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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魔传全文阅读

作者:匪兵兵     道魔传txt下载     道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九一、干净

    反倒是姬如道时刻在意韩一鸣的举动,他跟了一路,就是想要好处的。此时看韩一鸣抱起阿土来,连忙道:“咦,咱们别争了,这小子要走。”想是他看韩一鸣一人落了单,言语中颇有些不客气起来。韩一鸣也不理他,只是伸手摸了摸阿土的头顶,阿土吃了个饱足,似是十分快意,伸出舌头来,在他手上舔了一舔。那人道:“他走得了么?这里这许多人!快快,将好处说明白了,咱们好动手。”

    他倒比别人爽快些,韩一鸣看他一心一意要自自己身上谋得好处,但在这里的人这些人,谁不想自自己身上得到好处呢?只是自己身上好处有限,连上阿土,也只算得上三样好处,他们已有七人,这好处是绝对分不均的。冲突自然就不可避免了。也不着急,只是看着他们。姬如道看了韩一鸣两眼,道:“咱们快些动手,别让这小子看了咱们的笑话去。”说着,起身向韩一鸣走过来道:“你这就跟我们走罢。”

    韩一鸣看了他一眼,忽然看见那汉子警惕的眼光,心知他对姬如道极是防备,再看另外二人,也是两眼直盯着姬如道,知道这三起人各有各的盘算。他本拟要与他们打上一架的,但看此情形,内怕这架是不用打了。几句话便能将他们都撩拨得跳将起来,若是沈若复在,只怕早就将他们激得打成一团了。但自己却没有沈若复那样的急智,那便不要急着出声。他们也不会让姬如道得手,不如看看情形再说。

    姬如道走到韩一鸣面前,笑道:“走罢,这里几位朋友对你很好呢,小朋友。”韩一鸣已在这短短时刻之内,盘算了一下人手,这里三伙人,那与姬如道针锋相对之人,就有三人,而姬如道一伙与另一伙人,却各自只有二人。若是他们两伙人结起伙来,四人对三人,倒也势均力敌。但若是变成五人对二人,就是一边倒的阵势了。那于身可没甚好处,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就走。姬如道伸手一拦,道:“怎么?你这样便想走么?真没将我们放在眼内?“

    韩一鸣道:“我是没将你放在眼内,我灵山毁去之时,你跟着平波一同来到灵山,也算是毁我灵山的仇人了,我怎会跟你们走?你真是异想天开!”姬如道变了面色,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你还有什么靠山么?识相些跟我们走罢!”韩一鸣冷笑道:“你也太将自己高看了,你看看我可是会随你走的人?”

    他特意将“你们”二字说成“你”,姬如道却不曾听出其中的不同来,看了看左右道:“你不随我们走,平波的人马可是过会便会来的,到时你一个人,我倒要看你如何是好!”韩一鸣道:“哈,你当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们二人么?你要是想看,那不妨来看。到时我一同痛下杀手,你可不要惊异。”边说边向前走去,姬如道显然是想不到他会说走便走,愣了一愣,韩一鸣已自他身边走过,转回身来道:“天下可去之处多了,我为何要随同你走?”

    这里话音还未落,但听那紧盯着姬如道的汉子笑道:“是了,你说的没错,天下何其之大,何必要跟你们一同走?跟我们走也不错呀!不是么?”韩一鸣看他自己跳上钩来,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但脚步却向着他们走过去。他只要走到那汉子那边,那汉子便会替他出声出头的。这汉子也是冲着好处来的,若是没有好处,他出不会到这里来。

    姬如道大是不快,道:“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想自我手上将他接过去么?你也没问问我同意不同意!”那汉子笑道:“不必问了,你必然是不同意的。可我们……”他停了一停,本来坐在一边的另两人也站起身来,向这边逼过来。那汉子接着道:“反正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哪有馅饼会掉在自己头上的。不出力气想白得好处,这样的事,想都不要想。你与人家可是有仇的,咱们与他可没仇。我们没上灵山,没逼迫过他的师门,他跟着我们,不比跟着你们好么?”说着看了韩一鸣一眼,转而对他道:“韩师弟,你说是不是?至少咱们之间没什么仇恨,你跟了我们去,远远强于在仇人手下。他们居心不良,才会上灵山去。我们可是想着你孤身一人势单力薄,难免被别人欺负。不如跟我们结成伙伴,好歹也有个帮手不是?”

    韩一鸣着实想不起来这在三人是否上过灵山,但看姬如道面色已是十分不快,知这汉子说中了他最不想提之事,看来火候已到了,便道:“是呀,你说的很是。我也正想着要不要跟了你们同去,这一路上我东躲西藏,还真是费心费力。反正我也没能找到我的师兄弟们,结个伴有何不可呢?不过,我有话可要说在前头!”那汉子道:“好,你说。”韩一鸣道:“咱们只是结伴,我可不是你们的师兄弟,要我背弃我的师门,那是万万不能的!”

    那汉子道:“那是当然!逼迫别人背弃师门,也不是好汉子能为,咱们可绝不会逼迫于你。你只管放心好啦!”实则韩一鸣心知他只要与这汉子一伙结成同伙,这汉子必定会逼迫他背弃师门,只是当了姬如道等人的面,他要占个上风,因此爽快之极答应了自己。可一旦自己真跟他走,那结果必定是逼着自己背弃灵山,只怕手段比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韩一鸣道:“只要不是我的仇人,也不逼迫我离开师门,我便可以去。”

    他说得这样直白,真将二姬都拦得死死的。姬如道脸上变色,看了他一阵,勉强道:“我可不是与你过不去,但我上灵山,可没做什么!”

    韩一鸣道:“上了灵山的,有真正身上干净的么?你身上干净,不想贪图好处,上灵山去做什么?”一句话说得姬如道完全没了言语,韩一鸣道:“因此,你不必痴心妄想了。”姬如道被他几句话说得变了面色,忽然他手一伸,手掌变宽变薄,韩一鸣还未看明白,他已抬起手掌向韩一鸣砍来!

七九二、双手

    韩一鸣动作也快捷,手指一动,鸣渊宝剑已弹在手中,便向着姬如道手上迎过去。姬如道连忙收手,便算他的手是坚逾铜铁,也真不敢与鸣渊宝剑这样的神兵利器碰在一起。韩一鸣不动手还罢了,这里一动手,只听那汉子道:“韩师弟,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你那宝剑拿来打他,真是杀鸡用牛刀了,让我来,让我来。反正我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你既要与我们结伙,那我来替你做点事情好了。”韩一鸣不意他这样快便插进其中来,但一想,他不过是因想得到灵山弟子才这样,知此人也不是善辈,但引得他们打起来,自己不是更有脱身的机会么?也不言语,收了宝剑,向后一退,那汉子直切入来,拦在他与姬如道之间。

    姬如道已知韩一鸣不可得,见他退出,又有人横插进来,一股恶气直冲上来,抬起手来,他两手如两柄刀一般,飞快向着那汉子劈去。他的手掌之上,如同长出枝节来一般,又生出几只手指来,并且也是扁平如刀的,韩一鸣绝不怀疑他的手如刀一般锋利,真被碰上了,说不定会切下两片肉来。那汉子伸出手来,他手中拿着一支牙签,粗粗一看,似是象牙的,但在他手中一晃,已变成三尺长的一根长棍。那汉子道:“你有这样一双手,倒也有些稀奇,只不过你要炼成这样,是要残损肢体的,真是跟自己找不痛快。”

    说着他手一抖,那条长棍已变得柔软,如同鞭子一般,他对着姬如道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韩一鸣也不曾听说有这样的物件,正细看间,只见那条长棍的一端已散了开来,变成千丝万缕的白丝,有粗有细,却是活着的一样,各自扭动。那汉子道:“你不会没有听说过这是什么罢?这就是随心所欲神签!你知晓我是谁了罢?”姬如道冷冷地道:“你这个无赖,仗着一件厉害物件,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咱们就凭自己的双手,看看谁赢得过谁,依仗器物,算什么好汉?”

    那汉子道:“你不必激我!我不吃你这一套,我向来只知做事要达到最后目的,至于手段,倒不必去计较。你也没有摒弃你的双手,不是么?你想要灵山弟子,我也想要,大家各凭本事罢了。不过,你也不必与我比了,人家可是视你为仇人的。只这一点,你已然输了。”他手中的随心所欲神签变化无方,时而变成一条,时而分成千丝万缕,却都向着姬如道手上捆去。姬如道的双手虽是厉害,但全然被这变化无方的神签逼得无处施展。另一边姬如玉站起身来,韩一鸣可是一直留神他的。只见他一站起来,两手向上一伸,两条胳膊都变成扁平,他道:“你有千丝万缕,就不怕被我剪断么?”

    不听这话还看不出他的手是何样形状,听了这话,才觉他的手在头顶合在一起真似一把大剪刀。难不成他想用这个将这随心所欲神签剪断?只听那汉子笑道:“没用的,你这可是临时权变出来的。你的把戏,我早已知晓。我若被你们剪个正着,还用混么?”他的手轻轻摆动,似是十分轻松,但韩一鸣却见他两个太阳穴上,青筋隐隐浮现出来,显而易见甚是用力,可见这样如意好用的物件,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姬如玉与姬如道全然不同,他整个人浮在空中,两手一开一合,无数鸟儿自他双手之中飞了出来,这些鸟儿都是白色,平扁如纸,但一张大嘴,却闪动着利剪的寒光。它们如箭矢一般飞过来,对着那人手中的随心所欲神签就剪。韩一鸣惊叹姬如玉这样的法术,那些鸟儿不知是怎生变出来的,浮在空中十分轻巧,往来穿梭又快捷。只可惜那大张如利剪的嘴依旧剪不了那满天飘浮的神签。神签细的如蚕丝,四处飘浮,粗的如棍棒,却也似绳子,时而击打,时而向着对方捆绑过去,变化不定。但不论是哪一类神签迎在姬如玉变出来的鸟儿的剪口上,都会忽然间变得粗如棍棒,哪里剪得动。细如蚕丝的,却是流动无方,任那鸟儿飞来飞去,大张着嘴,却一根也剪不着,韩一鸣对这神签也十分意外,看了一阵,忽然察觉另有人再盯着自己,转头一看,还有两人坐在一边,便是向他讨要阿土的两人。

    猛然间手上一轻,阿土已从手中一跃而下,向外奔去,韩一鸣大吃一惊,只见门外有什么飞快跑过,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灰色野兔子,阿土追赶兔子去了。那二人本不参与这边的争斗的,一见阿土奔出去了,哪里还坐得住,都一起跳起身来直追过去。韩一鸣也不敢怠慢,对眼前的争斗哪里还顾得上,跟在后面直追出去。

    阿土虽是肥胖,跑起来却着实敏捷,还一路“汪汪”不止。那两人追得也慢,脚下生风,但阿土前方的兔子被他逼急了,四处乱蹿,阿土已然敏捷了,却着实还是有些追不上。那两个人追了一阵,弯腰伸手,却哪里抓得着。韩一鸣这里刚舒出口气来,便见其中一人收住脚步,一手回到胸前,在胸前捏了个手势,心知不好,赶紧向前,却见那人手一伸,前方无端多了一个布袋,那布袋对着阿土,兜头就罩了下去。

    韩一鸣手指一动,鸣渊宝剑弹出鞘来,自他背上直掠过去,向着那布袋就斩过去。那人大叫:“灵剑!四大灵剑之一!”他收手也快,手一动,那布袋已收回手中,鸣渊宝剑斩了他一个袋角,但地上已没了阿土。韩一鸣飞奔之中,手指一绕,收回鸣渊宝剑,持在手中,奔到那人面前道:“交出来。”那人对他手上的宝剑看了一眼,道:“交出来?好呀,你用你的灵剑来换罢!”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布袋。

七九三、利齿

    那布袋到了他的手中,变得小了,他一把抓住的是被斩砍的袋角,对韩一鸣道:“果真是四大灵剑!若不是四大灵剑我的袋子怎会破?寻常的宝剑可斩不了这个袋子。”韩一鸣道:“还我的狗来!”那人道:“哈,你的狗,你倒叫一声来我听听,它可会应你?”韩一鸣道:“你少跟我来这些,快些还我。”那人道:“灵山弟子,我们不曾上你灵山,也不曾与你们灵山结仇。你灵山垮了与我们无关。但好处嘛,人人有份,我们也不敢要你的什么宝物,这只狗,就归我们了罢。你身上的物事,我们一件不要。你也自管离去,咱们青山绿水,有相逢的日子。”

    韩一鸣也不与他言语,手中的宝剑剑柄用力一捏,剑锋之生出一簇簇尖锐的尖刺来,他一挥手,那许多尖刺都向着那人手中的布袋飞去。割得那布袋上全是裂口。此时与他一同的另一人也收住了脚,道:“你灵山已没了,你不过是只丧家犬罢了,凶什么凶?”他话音未落,一个人插进来道:“放屁!没了灵山就是丧家犬么?他大可以跟我们去。你们强抢别人的狗,又算什么好人了?正是与姬如道、姬如玉二人争斗的那人。

    姬如道与姬如玉二人与跟这人同来的二人也一同赶了过来,姬如道看了韩一鸣一眼,对那人道:“咱们争着,他倒跑了,还是小心些的好!”韩一鸣虽不怕他们,但心中有了想法,只道:“什么叫跑了,他们要抢我的狗。我能不追来么?”姬如玉道:“你不用花言巧语,你趁我们不备,想要溜走。也不看看自己可溜得了溜不了。”韩一鸣懒得与他计较,只对着那抓着阿土的人道:“快将我的狗还我!”

    那人道:“好处都是见者有份的。你们几位这样,太不地道了罢,难不成好处只能你们得,我们不能得?你们已然得了灵山的弟子,连一只狗都不肯给我们么?”韩一鸣一听这话,很有话缝可钻,正想说话,只听那人已道:“什么叫我们已然得了灵山弟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得了?即便是我们得了,又与你有何相干?少在那里碍手碍脚,把手里的狗放下来,我便饶你一条活路。不然……”那人提了手中破破烂烂的布袋,转过头来对着这边道:“哈,你要横插进来一杆子么?你虽比我多一个人,我可不怕你。”

    这边这人看了韩一鸣一眼道:“你们强抢别人的物件,我们便管得你。快放下来。”韩一鸣只是盯着那人手中的破袋子,这袋子当真奇了,破烂不堪了,还没露出阿土的一根毛来。但听这边这人这样说话,那是要为自己强出头了,一时间心中有了个主意,既然他愿意为自己所用,为可不用呢?对那提着阿土的人道:“好,你不是说让我叫答应它么?我就来叫它,它若应了,你便会将它还我么?”

    那人笑道:“那是自然。叫答应了,它便是你的。”韩一鸣心道:“他这样说,难不成那个袋子有什么异样之处么?管不了这许多,先叫一叫再说。”只听这边这人道:“你那百拘袋,拘了进去是无声无息的,你拿这招前来骗谁?”韩一鸣心道:“是了,他仗着这百拘袋内,阿土出不了声,才这样来问我,当真无赖。”看那袋子虽是破破烂烂,却全然不露出其中的物事来,但此时却也不怕他,这边这人倒似是真要出手相助的样子,便道:“好,我便叫给你听。你听好了,也看好了。”说毕,叫道:“阿土,你出来!”

    四周无声无息,那人笑道:“看,这不是你的狗罢,它一声不出呢!谁知你是自何处将它拐带来的?”忽然他手中的袋子扭动起来,扭动了几下,胀得越来越大。起先他拿在手中,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小袋子,只有一个汤锅大小,扭动之后,变得有桌面大小了,还在不停涨大。那人惊道:“这是怎地?怎会如此?”韩一鸣心知阿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其中闹起来了,笑道:“你不是说它不是我的么?它若不是我的,怎会听到我的声音就闹起来?”

    正说着,只听“啪”的一声,那百拘袋碎成无数片,阿土自其中跳了出来,它一跳出来,“汪”的一声就对着那人手上咬去。它小小个头,倒是无比驯猛,一下便将那人的手臂含在了嘴里。但也就在这片刻之间,它的眼中闪过星光,头颅一下变得极大,六颗长牙交错,那人已长声惨呼,他的一只手,连着半截手臂,已被阿土咬了下来!

    这边几人都愣了,连同韩一鸣在内。万万料不到阿土这般凶狠,并且咬人手臂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真不知它是什么样的牙齿?就在众人一愣神之间,阿土已跌到这人的另一只手臂上,对着他的另一只手臂也一口咬下去!也是眨眼间,另一只手臂便被咬下来了。这人身边另一人吓得呆了,呆呆看着,一动不动。

    韩一鸣看阿土咬了别人手臂,又是先前那肥肥胖胖的小狗模样,也很是意外。阿土转身一跳,跑到后来这人身上,张嘴便咬。韩一鸣连忙叫道:“阿土。”他这一叫,阿土咬得便不是那样狠,但也听后来这人惨叫,他臂上一块肉,已被阿土的长牙撕了下来。先前那人已痛得倒在地上连声惨叫,翻滚不休。后面这人臂上虽没了一块肉,但好歹手还在,叫了一声不敢再叫,也不敢扶地上滚来滚去的同伙,转身就飞快向着那边树林中跑去,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这边地上滚来滚去这人滚了片刻,看同伙都逃了,生怕阿土记仇,再来咬上一口,咬在什么要紧处,岂不连性命都丢了?哪里还敢在地上赖着,挣扎着爬起来,也跑开了。阿土直接跳到韩一鸣身边来,在他脚下绕来绕去。先前的凶猛全然没了,又变成一条极之温顺的小狗了。

七九五、退步

    这边五人都看得挢舌难下,韩一鸣这才发现,地上没有阿土咬下来的两只手与一片肉,忍不住看了看阿土,没见它舔嘴砸舌,但那两只手、一片肉却果真没了。韩一鸣不禁有些疑心它们都被阿土吞下肚中去了。这可是吃人!不能胡说乱讲,韩一鸣也不曾料到阿土有这样的厉害,这样厉害,着实是一个得力的帮手。他本来也没将这五人放在心上,但有了阿土,就更无所畏惧了。这样厉害的阿土,全然是自己的臂膀。

    此时再看这边五人,心中就更加有底气了,看他们都愣在一边,道:“怎么了?”姬如玉道:“我们还真看走了眼,你的这只狗,还真是厉害。”他对着韩一鸣上下打量了两眼,道:“我们自知不能强你与我们同行了,就不与你再说什么了,这便告辞。”韩一鸣想要说:“怎么?你们上我灵山,逼得我师门溃退至此,便想走么?哪有这样的便宜!”但看旁边三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这个时候再与他们打起来,自然是少一个好一个。

    因此也不言语,只看着二姬收手,转身离开。二姬走后,那人笑道:“原来诛魔弟子这般厉害,我算是大开眼界了。好,我也不敢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想着说,你与我们一般落了单,难免为人欺负,咱们结伴同行……”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

    韩一鸣看他神色变异,也不追问,只听他接着道:“罢了罢了,咱们只怕与你也没那个缘份,还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罢。不过,异日你若是要与我相识,有求于我了,那咱们再说。到时……”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转身就跑。不仅他跑,连跟着他的两人也一起转身就跑,韩一鸣心知有异,回头一看,只见远远的天空中,数道灵光急奔过来,看那阵势浩大,心道:“是平波门下来了么?”一时间怒从心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们过来。这灵光来得极快,韩一鸣若要离开,倒也来得及,想来甩不开他们,却也不会被他们追上。可是他偏要看看,与平波的弟子面对面遇上了,会是怎样的情形?

    这些人来得也快,转眼都赶到了他的面前。果然首当其冲的便是钱若华。韩一鸣料着他必在其中,却不料他来得这样快。钱若华看见韩一鸣也是略有些意外,想来是追在他们后面久了,一直没有建树,因此不曾料到这样快便看见诛魔弟子。不过他向来狡诈,一愣之后,先笑道:“原来果真是韩师弟呀!我说远远看着这灵光有些眼熟呢!”韩一鸣也不言语,粗粗看了一眼,只见跟随钱若华来的,皆是一样的衣裳装束,全是平波门人了。平波网罗来的那些乌合之众,不知何时已然散去了。

    想来他们不散去,平波也不会再容他们了。平波成了灵山崩塌后最大的赢家,只不知他赢得了什么,他若真想要点什么,有这群乌合之众在一旁虎视睽睽,只怕也得不到手。因此散去乃是早晚的事情。钱若华的师兄弟都飞快赶来,钱若华表面上还有些客气,他的师兄弟可全都如狼似虎一般,早将韩一鸣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站满了。都提着桃木剑,好几名弟子已飘在空中,防备他自空中逸去。

    钱若华看了看韩一鸣前后左右,笑道:“韩师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呀!”韩一鸣看他们将自己团团围住了,想要离开,是必然要打一架了,淡淡地道:“咱们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罢!”钱若华笑道:“啊,那是。韩师弟,你可知我来寻你有何事?”韩一鸣道:“能有什么好事?”钱若华道:“说起来也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不过就看师弟你怎么看了。”韩一鸣道:“嗯,那我该怎么看呢?”钱若华道:“我是前来请你到我派去避难的。我师父他老人家可是心胸广阔,师弟现下这样在外飘荡,着实不妥,不如跟了我去,好歹也有个依傍。”

    他舌灿莲花,韩一鸣却不为所动,待他停了一停,才道:“依傍?那就不必了,我可从来不曾想到要去依傍谁!”钱若华笑道:“那倒也是。师弟自然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我想对师弟说,你到我派中来,尊者有若是追究下来,还有我师门为你顶着呀!俗话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么!”到了这步田地,这钱若华还口口声声说到“尊者追究”,韩一鸣盯着他看了半晌,真诧异他的脸皮太厚,忍了一忍道:“哦,是这样么?尊者会追究我?追究我什么?我孤身一人,不知尊者要追究我什么?难不成我私藏了什么要紧物事么?”

    他伸手在身上轻轻拍了一拍,道:“我可不曾私藏什么要紧的事物。尊者前来追究我,是否太过不可思议了些?尊者是东方之主,会跟我这样的草芥一般见识么?大约是不会的。不过你,”他抬头狠狠看了钱若华一眼,接着道:“还有平波,倒是真会与我过不去的。不是么?你们一心就是要毁我灵山的。毁了我灵山,再霸占灵山的弟子。你们当然会与我过不去,不是么?要我入你们门下去,那真是休想!”

    钱若华笑道:“话不要说得这样绝!韩师弟,风水轮流转,你话说绝了,到时候不能退步抽身,可是你自己倒霉。”韩一鸣冷笑道:“我灵山遇上你这一门无赖,已然够倒霉了。哪里还有更倒霉的。咱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也不必往一路上凑合。倒是各走各的好!”钱若华笑道:“韩师弟,你想要各走各的,只怕是没这样便宜了。”韩一鸣看了一眼脚下,阿土正在他袍角下钻进钻出,玩得正是开心,对环伺之人全然不在意。韩一鸣手指一动,召出鸣渊宝剑来,道:“我是绝不会跟你们去的。要打便打,少罗嗦!”

七九六、牵

    钱若华身后一人骂道:“真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难不成我们这样多的人,还怕了你个小兔崽子不成?小心我们打得你心服口服,不得不跟我们一同去!”韩一鸣用力一握剑柄,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这个本事。”他一握剑柄,鸣渊宝剑上如同箭猪一般生出无数尖刺来,每个棱纹格上都生出尖刺来,阳光之下尖刺耀出熠熠光芒,明亮刺眼,韩一鸣手一抖,鸣渊宝剑上的尖刺长长,比先前长了一倍,韩一鸣忍而不发,道:“怎么,你们还真的要和我打这一架么?”

    钱若华道:“师弟若不是这样固执……”他话未说完韩一鸣已抢先出手,他手一动,鸣渊宝剑上的尖刺都激射出来,满天都是。平波门下,见机得快,闪开的不少,被他打个正着的也不少。只听数人呼痛,还有人骂道:“这小子真他妈的狠!说着说着就动上手了,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韩一鸣向来不占口舌上风,只是一剑一剑向前砍去。

    鸣渊宝剑上透出的针一般的灵光,这些人能避的避能挡的挡,但鸣渊宝剑劈出来的剑光,却无敢挡,都纷纷闪来,巴不得躲得远些。韩一鸣还未得到赵浩洋开启武力之时,他们便不是鸣渊宝剑的敌手。现今他得赵浩洋开启了武力,更是锐不可挡。几剑劈过,前方已是一片空旷,再也无人敢拦在前方。

    韩一鸣拔腿便走,这里才走出去,便听脚下阿土“呜呜”了两声。回头一看,原来平波门人虽是闪开,却也还手。但鸣渊宝剑太过强大,他们劈近来的剑光都被鸣渊宝剑荡得无影无踪,只是韩一鸣这里一走,有几道桃木剑沁出来的剑光便刺到了阿土身边,因而它发出声来。

    韩一鸣正想弯腰去抱它,阿土猛然抬起头来,那狺狺的犬吠已没了,响起的是野兽威胁时压在喉咙中的声息。阿土猛然变大,不再肥胖,却壮硕之极,六颗长长獠牙自它上颚穿出来,闪着白光。韩一鸣在后方,也知它眼睛必然变成了凶狠之极的星光。平波门下一阵忙乱,韩一鸣只听他们都叫道:“变了变了!这只狗完全是只妖孽!”回应他的,是阿土“汪”地一声,张嘴便向前方咬去!

    阿土的獠牙闪着寒光,它此时早已变得身高体壮,连身上的毛都炸开来,狰狞吓人,身子鼓胀了起来,显得躯体更加庞大。平波门下弟子都放开了韩一鸣,对着阿土下手。实则是阿土太过突然,他们有些慌张,因此都放开了韩一鸣。韩一鸣想要帮手,却是帮不上。阿土骁勇异常,身形庞大却并不笨拙,平波门人的灵光法术于它似乎并无甚伤害。不知是皮毛太厚的缘故,还是它生来便不易为这些法术所伤。

    阿土的一张大口,比它忽然变大的身躯更加可怕。这张口中,真正叫做犬牙交错。它的牙都又尖又长,合起口来,长牙都会透过皮肉穿出来,长牙所到之处,真是肉血横飞。平波门下先有两名弟子闪躲略慢了些,想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猛犬,看呆了,被阿土大口咬了个正着,连骨头断裂的声音都听不到,便见前方血肉的碎沫溅了起来。韩一鸣虽说已知阿土极是厉害,但万万料不到是厉害到了这一步,也呆了一呆。

    这一呆,阿土已腾身拧颈,咬了几个人。长牙到处,所向披靡。平波门人吃了亏,也学了乖,不敢再围在它身边,而是飞远了开去,远远地用法术向它身上招呼。韩一鸣颇为担心,阿土虽是骁勇,但密如雨点般的法术打在它身上,是不能视而不见的。平波门人也着实太多,只怕它会吃亏。提剑跃上去,也是一气横劈竖砍。

    阿土一张嘴,平波道人门下弟子只不过是有些惊惧罢了,但鸣渊宝剑的剑光,却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被鸣渊宝剑捎带上一星半点,都是死路一条,因此人人闪开。韩一鸣见他们都闪开了,对阿土叫道:“阿土,咱们走。”阿土也不回头,身子一拧,已跃了起来,如同狂飙一般,这一跃跃得极高,落下来时,已向着远远的山头落去。韩一鸣这里宝剑连砍十数剑,满天都是鸣渊犀利无比的剑光与那利针一般的尖刺。平波门人闪的闪,躲的躲,他收回剑来,御剑飞开。也是快如流星,转眼已将平波门人都抛得无影无踪。

    韩一鸣去得极快,他眼力极好,早已看准了阿土落下之处,因此去的是那方。赶到那方,收了宝剑,用那片白布将宝剑包好,背在背上,低声叫:“阿土,阿土。”两声呜鸣过后,草丛之中,阿土钻了出来,仍旧是那只肥肥胖胖的小狗,来到他的脚边,呜呜着,围着他的脚绕了几圈,全然没有了先前那样彪悍凶狠的样子。韩一鸣看看来处,平波门人还未及追上来,但他们迟早要追上来,这时不过是稍事休整、安抚惊魂罢了。待他们整顿之后,便会追来。弯腰抱起阿土,蹑空向山下奔去。

    他脚力健旺,蹑空法也用得极是纯熟,拔腿就跑,极是快捷,不多时已跑到山下,他心思细密,挑的全是树森茂密之处,向下跑去,再没有人能够看到。到了山脚,再抬头向山上看时,山顶之上已有灵光追到,平波门人果真追来了。只是韩一鸣这时已包住了鸣渊宝剑,宝剑的灵力不外泄,他们便无法在一时半刻找寻到他。但他们绝不会舍弃,就让他们跟在后面好了。韩一鸣深知,对于自己与丁五,平波更想得到的是自己。虽说灭了灵山掌门着实是他的想法,但灵山的诛魔弟子,他是志在必得的。因此他门人必然会跟随过来。也好,让丁师兄好好向北而去,能够专意找寻师祖,至少钱若华自此会被自己牵在鼻子后面走,他不去与丁师兄为难,便是最大的好处了。

七九七、脑后

    他一路疾走,将身后之事都甩在脑后。直走到下午,平波门都未曾追赶上来,韩一鸣得了喘息,寻个荫凉之处,坐下来,吃了些干粮,也将一些干粮放在阿土嘴边,它却闻也不闻,眼角都不曾扫一下。韩一鸣不禁想它是否是吃饱了人肉,因此不吃干粮呢?阿土咬平波门人之际,正是乱得天翻地覆之际,韩一鸣自己也跟平波门人过不去,不能去细究它咬下来的那些血肉到了哪里?但之前,韩一鸣是见它将人手咬下来后,咬下来的人手便不见了踪影的。因此一路之上,他不抱阿土则已,一抱起阿土来,都小心地不将手放在它的口鼻处,它咬断人手,真是简单干脆,韩一鸣再有胆量,也不至于将自己的手送到它的口边去了。虽知它不会咬自己的手,但心中有了这样一重担心,自然便会小心些了。

    吃过干粮,韩一鸣看看后方仍旧没人追来,定了定神,看了看阿土,它趴在地上似是睡着了,一动不动。伸手拿下背上宝剑来,将那块白布解开来,将宝剑又重新背回背上。不知平波门人是怎样跟的,居然会跟丢,再也追不上来。只有把幌子拿出来引上一引,将他们再引过来了。让他们抓是抓不住,放又不能放手。

    再抱起阿土来,向前走了一阵,他此时背上也没长眼,但却觉有人在身后跟着了,回头一看,果真见空中若有若无的几个影子已经远远跟着。虽说隔得远,也知是平波门人,他们吃阿土这一吓,不敢贸然挨近来了,只敢远远跟着。韩一鸣伸手拍了拍阿土的头顶,道:“还亏了你呢!他们不敢追得太近了。”阿土在他手上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抓住他的手,送到口边轻轻啃着。它啃得极轻,全然是亲近的意思。

    打过这一回,一路上倒也平安。平波门人只是跟着,要伺机而动,不再贸然上来。别的人也不跟近来,只是更远的跟着。他们多少不愿与平波门人冲突,也不愿直接凑上前来,虽说不知他们是否看到了平波门人与韩一鸣争斗,但他们不愿挨近来,要么便是因了韩一鸣厉害不敢挨近来,要么便是因平波门人众多,怕挨近来吃亏。

    平波网罗来的散兵游勇想必已然散去了,韩一鸣不论走到哪里,总觉虞卫佑便跟在他身后。这虞卫佑,说起来韩一鸣是恨之入骨,他又是单身一人,谅他的能耐也不能大到哪里去。可是这个人却是十分棘手,恨一个人,恨不得杀死他,那杀了他,也就万事大吉了,再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了。可是这个人却是他杀不死的,被鸣渊宝剑一剑劈成两半而不死,这样的人真是闻所未闻。那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杀死他呢?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解恨呢?韩一鸣着实想不出来。

    一个甩是甩不脱,杀是杀不了的人,他真有些无奈。真是欲甩之而不能,欲杀之而长存。若说有什么让韩一鸣觉得无奈的,那真就是虞卫佑了。不必说他本身是如何的邪异了,韩一鸣自认为不必去追究他的过往,追究过往只是自己想要杀他的借口。他就是想杀了这虞卫佑的,冲他吃了白樱,就想杀了他。可是要怎么样才能杀他呢?这人真是可怕,或许只剩下一只手指,他也能活过来。并且害更多的人,把他自身拼凑得更完美。

    让阿土吃了他?韩一鸣有无数回,想要让阿土吃了这姓虞的。阿土显然是吃人肉的,自它那天咬过人后,它就再不吃干粮。韩一鸣将干粮送到阿土口边,它起先连闻都不闻,看也不看,就任干粮这么放着。后几天,倒是嗅一嗅了,不过还是不吃。韩一鸣看它一连几日不吃干粮,着实怕它饿坏了,但看它在地上行走,欢蹦乱跳,全然没有饿得奄奄一息的萎靡之状,又放了心。

    身后跟的人一直不曾少去,韩一鸣也没去细数有没有多出人来,但想只会多不会少,倒也不放在心上。平波门下虽不曾散去,但却不赶上来与他放对了,颇有偃旗息鼓之状。韩一鸣禁不住猜测,他们是否要等更多人来,才前来与自己过不去。不过就是平波来了,他也不怕。遇上平波那便更好,韩一鸣深觉自己便是等他来的,等他来与自己理论,来与自己过不去。反正这个时节,找上平波门上去,定然是吃亏吃定了,没有天时,没有地利,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不吃亏是再没有的事。那就等他找上门来罢,他找上门来,他失却了地利,自己便少些不利。胜算不敢说了,但凡少些不利,自己也就不至于一昧是输。

    但平波道人却一直不曾现身,韩一鸣久久等待,每日里都在猜想他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却一直久久不出现,韩一鸣起先有些意外,他不是一直想要把自己纳入他门下么?此时怎地又不出现了?但转念一想,身后这许多跟来的人,平波只怕不好意思在这些人面前硬下手抢夺。自然是要动手的,自己不会束手就擒,那定会大打出手。说来也怪,他自来便不怕平波,从前只觉他是个猥琐道人,不觉他修为有多么厉害,只是厌恶他的作法,却不怕他。如今他一样不怕平波。平波是将灵山毁了,可也不会因此便怕他。看明白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就更不怕他了。

    这一路走了有半月多,韩一鸣身后跟的人不少,但却都没人正面来与他面对面说过话。起先他回头看时,跟在后方的人还缩身藏躲,到了后来,他回头看,他们也不四处躲藏了,有的就迎着他看来,有的全然不当他回了头。他们习以为常了,他也习以为常了。

    这日,他还在山路上,便遇上了几起人。行脚的虽是布衣,却十分干净。乘骑骡马的,都衣着光鲜亮丽,韩一鸣猜度着前方有一个大的城镇。从前他们行走,多为绕开鼎盛繁茂之处。因此路上少遇行人,甚而多为行走一日也遇不上一个路人的。

七九八、小贼

    但这日他走了不到二、三里路便遇上了几起路人,自然知晓前方是有个去处了。若是往常,他也会绕开这些热闹处走,但这时却是换了别样心思,身后是跟了这许多人,那不如去热闹之处看看,看他们跟在身后可会一同跟去。因此便随着路人向前走去。

    起初只是山路小路,转过一道山坳之后,山路也宽阔了起来,虽说还是山路,但地上的草已多被踩平,露出了土路,骡马踏过都腾起一团烟雾。再转过这个山头,举目望去,山下一条大路。大路尽头果真有一座城池显露出来,远远的看那城池,方方正正,再平整不过,在山上已看那城池极大,似是个繁华之处。韩一鸣脚下不停,向山下走去,他身后一众人等,也跟着他下了山,向着城池去了。

    韩一鸣来到城外,已见城墙极高,城门阔大。城门之上书写两个大字“当阳”。原来此地叫做当阳。走入城内,房屋栉比鳞次,街巷密如蛛网,店铺琳琅满目,连脚下的青石板都铺得十分平整,着实是他所见过最为繁盛之处。韩一鸣多时不见这许多人了,一时对于此地的人声鼎沸有些吃不住,略站了一站,将阿土放下地来,才向城内走去。

    他一路之上,东张西望,想来是近二年在灵山之上,清静惯了,再见世间繁华,有些说不出的心绪,因此多看了片刻。忽然有人在他身上一撞,他不曾被撞倒,不过那人却反倒退回去,直将身后的人撞倒了几个,一阵“唉哟”声,地上倒了数人。

    韩一鸣连忙去扶,先将那人扶了起来,再扶别人,忽然一人抓住他的手道:“小贼!小贼!”韩一鸣愣了一愣,只见这人伸手指着他身后,却只说得出这两个字来,连忙回身一看,先前被他扶起那人,已拔腿向人群之中钻去。韩一鸣倒也快捷,连忙道:“你别急,我给你追回来。”转身就追。那小贼身影灵活,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道上人多,韩一鸣要在片刻之间追上,却也不能。

    忽然那小贼叫了一声,身形向前一扑,韩一鸣连忙赶上去,只见他扑倒在地上,却是阿土不知自何处钻出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脚。阿土身形不大,那小贼却拖它不动,直接倒在地上,阿土犹自咬住他的裤脚不放,喉中传出“呜呜”声来。韩一鸣担心它真咬,将这人咬伤,连忙叫住阿土,在那小贼面前蹲下来,道:“你偷了别人的物件,拿出来罢。”说着,将手在那小贼面前一伸。那小贼犹自道:“我哪里偷了,我哪里偷了,你不要红口白牙的诬人清白!”韩一鸣还未出声,身后那倒地的汉子已追了过来,喘着粗气道:“我亲眼看见你偷的,快拿出来!”那小贼还要申辩,那汉子已道:“你不要赖!我看到你偷的。并且你偷了之后,并未揣入怀中,而是掖在了裤腰之中。要等我们出手来搜么?”韩一鸣道:“既然为人所见,你也不必狡辩了,交出来罢。”那小贼颇有些不快,却是众目睽睽,不得不伸手去裤腰之中将所窃之物拿了出来。

    却是一块不大的羊脂白玉素件。这片羊脂白玉当真是莹润如酥,泛着油脂光,十分润腻,着实是个好物件。韩一鸣道:“请你收了回去,别再让这小贼盗了去!”那汉子对他左看右看,似是看见了一个奇怪之极的物件一般,韩一鸣略有些意外,只听他道:“这不是我的。他不曾偷我的物件,这是你的,怎么,你不识得么?”

    韩一鸣愣了一愣:“我的?”那汉子道:“哈,哪有你这样木讷的人呀!连自个儿的物件都不识得的?这就是你的,我亲眼看着他自你怀里掏出来的。”那汉子看了他两眼,道:“不会你们是同伙罢?你偷了物事,他再来挪赃?”韩一鸣啼笑皆非:“哪有此事?”但对着手中的那个玉佩看了一阵,着实想不起来这是从何而来的。

    他上灵山之前,身上所有值钱之物,都已被那伙山贼搜了个净光,连他的长衫,都被那伙山贼剥了去,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事?可这个玉佩却一望而知价值不蜚。这个玉佩乃是羊脂白玉碾成,光泽油润,细腻精美,入手温凉,翻过背面来看,还能看到一层糖皮,乃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美玉。韩一鸣家中从前也算富足,也见过几件好物件,此物也是好物件。虽说灵山之上宝物不少,但灵山的宝物与世间所认为的宝物大相径庭,因此,此物虽好,在灵山是称不上宝物的。并且也不是灵山之物呀,缘何会在自己怀内呢?

    看了看地上那小贼,他衣裳穿得倒也还干净,但绝谈不上光鲜,这物件定然不是他的了。只听身边的汉子道:“我也不与你闲话了,我亲眼看他自你怀内掏出来的。你怎地连自己的物件都不识得?”韩一鸣莫明其妙,对着那玉看了两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是了,这是我的,这是别人送我的,因此我不曾放在心上。”他猛然间想起此物何来了,他与二师伯路过铁莽山时,救了一个婴儿,那家人家所赠。他并未将此事此物放在心上,因此,不记得了。那时推托不过,接过此物就随手揣入怀中,到灵山之后,拿出来扔在了一边。他自身都从未仔细看过此物,难怪乍然间见了不识得。

    想是丁五帮他收拾物件时,收拾上了。韩一鸣将玉佩塞入怀中,看了看那小贼,依旧在地上起不来,阿土并未咬他的腿,只是咬住了裤脚,却将他拖得站不起来。韩一鸣道:“阿土,放他走罢,他也没把我的物件偷走。”阿土松开口,喉咙深处依旧有那胁迫的声息,周遭已围上了许多人。那小贼自地上爬起来,抱头鼠蹿而去。

七九九、诞辰

    这院外熙来攘往,热闹之极,但院内却十分安静。稍晚些,有小二敲门进来,送上好茶点心,又掩门出去了。再到晚间,又送来好饭好菜,不仅看样精致,味道也不错,连阿土的亦有一份。韩一鸣也不出去,全然不去察看本来跟在后方之人,此处人多,平波门人就是想下手,也下不了手。

    入夜,那掌柜进来,与他闲话了几句,道:“只管放心在这里住下。”韩一鸣想着后面跟了这许多人,在这里住下只怕会给掌柜带来不便,正想推辞,掌柜的已道:“不瞒小哥说,我看小哥身后是跟了许多人的。”他看韩一鸣一眼,道:“不是我多事。”伸出四个手指道:“我在这行里也做了近四十年啦。什么人来人往没见过,只要我留心看看,几乎没有猜错的。”

    韩一鸣也点头佩服,掌柜的又道:“他们是否是图小哥身上的钱财?”韩一鸣摇头道:“你老人家看我是有钱财的么?”掌柜的摇了摇头道:“我看小哥身上的钱财也就是够个花销。难不成小哥身上有什么宝物?”鸣渊宝剑算是宝物,但他们显然不是冲着鸣渊宝剑而来。掌柜倒是个精明人,道:“大多是图谋财宝的,小哥身上想必是有什么好物件的。”韩一鸣也不答话,掌柜的道:“小哥不必担心,只管在这里好住。不要想着走。你走到哪里他们一样跟到哪里,一动不如一静。”韩一鸣道:“可我不能在这里停留过久,最多一日,我便要走的。”

    掌柜想了一想,道:“嗯,也是,他们人多,便是小哥不走,他们也会相机下手的。嗯,不如这样……”他停了一停道:“我旧东家前些日子来了一封信,说再过些日子,是他独生爱子的二岁诞辰。说起来嘛,这个也算不得什么。但我东家也怪了,人是极好的,子路上却是极艰难的。好容易才有了这个独子,爱如珍宝。我正想寻人送礼去呢,小哥定然是识得我旧东家的,不如帮我一个忙,我这里备办好的礼物,着人和小哥一起去。小哥只管放心,我旧东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说到往来人等,却是不少的。若是小哥有什么烦难,只怕我旧东家还能替你担待些!”

    韩一鸣心知他也是一番好意,但平波门人和身后这些人,岂是寻常人担待得起的?真想说“果真不必如此!”掌柜已道:“小哥可不能就这样离去。不瞒小哥,我看见的旧东家的物件,先前已修书一封,着人送去了。我旧东家知道小哥在我处,而我并没能送小哥到他处去,定然是要责怪我的。”韩一鸣吃了一惊:“已修书送去了?”掌柜道:“小哥,你手上拿的可是我旧主人的家传之物,若不是他亲手交与你,你是拿不到的。再不就是我旧主人不在世了,你才能拿到。可我们今年还见过呢,若是丢了,他定会托人寻找,我可不曾听到这样的风声。因此你是定要去的,或许去的人多,能给你出个主意,或是帮你些什么,摆脱了这些人。”

    韩一鸣再三推辞,他却道:“不必推了,去罢。你一个人如何是这些人的对手,多些人,他们只怕还惧怕你三分。再者,你若不去,我旧东家可是会怪我的。去罢,去罢。我这里多派人手,他们跟你一起去,就算帮不上你,好歹也壮壮声势么。”韩一鸣想要说寻常人等哪里壮得了声势,但想说了只怕这掌柜的也不相信,想要走,掌柜的却道:“这会儿小哥你只怕也走不了,他们全都盯着你呢,不如等我备好了贺礼,在他们不防备时离去,一来甩开了他们,二来也去赶赶这个热闹,三来么,我旧东家定然是想见见小哥的。”韩一鸣想要再推辞,忽然听外面有小二道:“掌柜的,有客人来了。”

    掌柜道:“我去去便来。”起身出去了。门一开,外面灯光明亮,人声喧哗。看来这家客栈生意不错。这样客似云来,韩一鸣也有些担心,这样人烟稠密之处,若是真的大家都动起手来,肯定会伤及无辜。自己要走,那掌柜的定会挽留,虽说可以悄然而去,但平波门人岂是省事的,定然会大兴波澜。冲突起来,倒霉的还就是这些身边之人。光那牛眼的宋出群,就最是挑事的。无事还要生非的,何况自己偷偷离开了,岂不让他们四处闹事。

    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去,只是这样走,那掌柜的却是定要让他去那旧东家家里过这个生辰。不如一路过去,自己再相机离开便可。一时想定了,也累了,看着阿土将它碗中的饭菜吃光,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过得一阵,一个小二进来收拾了碗盘,又担来热水,再沏上一壶茶,道:“掌柜的正在柜台忙碌,怕是不得过来了。小哥只管歇罢,若有什么,叫人便是。掌柜的已吩咐我们,小哥只管叫人便是。”

    韩一鸣也累了一天了,坐了一阵,合身倒在床上,朦胧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来了么?”韩一鸣听到这个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似是曾听到过,却也不那样厮熟。迷糊中道:“你是谁?”那声音道:“我是,你迟早会知道。不要怕,往前走便可。”

    这声音有极大的引力,韩一鸣禁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却是身上一阵疼,睁眼一看,已自床上滚了下来,正跌在脚榻上。哪里有人,屋内暗沉沉的,一灯如豆。再看阿土,躺在一边睡得微有鼾声,显然并无人来过。

    韩一鸣爬起身来,伸手摸了摸枕下的鸣渊宝剑,还好端端在着,心中安定,又躺回床上,再睡却是无梦无波了。再醒过来,已是清晨,听得到门外有人走动,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起身来开门一看,已有小二在洒扫庭院。见他出来,赶紧端了水进来,道:“掌柜的吩咐过,不叫小哥起来。小哥倒起得早。”韩一鸣含糊应了几句,洗漱完毕,已有小二送上早点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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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特别忙,身体又不好,所以没能更新。这周更新继续。

八零零、惊吓

    再过得一阵,听得人声渐起,想来客栈中人都起身了。过不多时,掌柜的过来道:“我昨晚已备好了贺礼,今日晚些时刻……”韩一鸣截着他话道:“老人家,不是我不晓事,抢你老人家的话头,何必定要晚间呢,我想白天便走。反正他们要跟着,便让他们跟着,我是不怕的。”掌柜笑道:“那是,那便吃过午饭再走,也不远的,离此不过几十里地,我备了健骡,走到天黑,也就到了。多带些人去,他们也不敢在路上为难你。”

    韩一鸣谢了他的好意,看他忙去了,这里留心,才见果真钱若华一行人也住在这家客栈,探头探脑,却也不怕他看见似的。但人却没昨日那样多了,想是搬救兵去了,不知他们的救兵何时能来呢?韩一鸣再看别人,却不住在家客栈。不知他们住往何处去了,也懒得打听。

    掌柜果真备了匹健骡,其中两匹上,架着披红着绿的贺礼,其余的都备了坐鞍,还有几条大汉,挺胸叠肚站在一边,都是身强体健之辈。吃过中饭,掌柜送他们出来,韩一鸣眼看着钱若华等人都在一边看着,知道自己一走,他们便会跟上来,只对掌柜道了谢,跨上健骡,跟他们一同去了。

    他一直御剑飞惯了,少骑坐骑,这时坐上去,倒也还稳当,几条壮汉簇拥着他,走出城来,向北而去。平波门人远远跟着,还有几个之前就跟在身后之人,也若隐若现。韩一鸣想要寻机离开,却是一直不能,健骡走得不快,却是极稳,也不会慢下来,走到太阳落山,依旧脚力强健。

    一路之上,韩一鸣都想悄然离去,而跟随之人都十分殷勤,让他不得脱身。而身后跟着的则是平波门人与那些想图谋好处的人,只不过与他同行的这几个壮汉看不到罢了。那掌柜的倒是一番好意,可这几人虽是健壮,却哪里是身后那些如狼似虎之辈的敌手?真要动起手来,那些文弱之人绝对手下出乎意料的狠辣,不如早些离去,让他们平安前去罢。

    一路上思来想去,好容易看着天色到下午了,前面领头的汉子止住前行,回过头来道:“就快到了,咱们在此歇一歇,让脚力也歇上一歇,天黑之前一气走到罢。”于是人人都下了骡背,各自寻找歇息之处。韩一鸣只觉全身酸痛,原来骑乘骡马竟是那样的累人,全身疼痛,比他御剑飞行累得多了。御剑飞与蹑空法都不曾将他累成这样过,骑乘脚力,却将他累得不堪。坐下来不久,看看无人注意,悄悄欠身钻入后面的草丛。

    这群壮汉都一路上都说笑不停,颇为爽朗,韩一鸣却是一语不发。一来他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二来他们说的,与他的经历全然没有相似之处,因此也就不必插话了。倒是听着他们那样简单快乐,只觉太过遥远。原来简单到了极点的人和简单到了极点的日子,是有无尽快乐的。并非人人都要出类拔萃,出色出众才会快乐。

    他钻入草丛之时,正是他们说笑开心之时,韩一鸣手脚轻便,又不曾与他们坐在一堆,钻入草丛中,他们也不曾留意。他退了开去,猫腰走开,走出草丛,直起腰来,早走到了另一边,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但才走出去十数步,便听身后来处有人惊呼,回头一看,来处微有灵光,并且还有灵光向着这边而来。他是要离开那掌柜安排的人手,不愿自己牵累他们,但听到声息,哪有不回去的。

    转身便向着发声处跑去,他不过走开了一段,跑回去甚快,转眼已跑到面前。只见几个壮汉都缩成一堆,地上倒着两匹骡子,身上并无伤痕,似乎已然死了。几个平波门人正围着这几个壮汉,还有几个一路来跟在身后的人,也站在一边。想来是他们挨近来见自己不见了,出手为难他们。韩一鸣手指一动,背上鸣渊宝剑脱匣而出,他远远地一剑挥去,平波门人都飞散开来,一道剑光过后,地上霍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裂缝!

    韩一鸣也不意自己随手一剑,竟是这般厉害,看了看鸣渊宝剑,夕阳如血,将鸣渊宝剑也染渲染得有几分狰狞,只是不论怎么看,这柄剑都不似极为锋利之物,但却是锐利得无法料想,韩一鸣看着他们逃逸开去,也不追击,再看了一眼那几名壮汉,个个都大张着嘴,目瞪口呆,看他如同看一个鬼怪一般。

    收了鸣渊宝剑,韩一鸣走到那倒在地上的两匹骡马面前,那两匹骡马已死透了。一看便知是法术所杀,想必是为了恐吓这几条壮汉。看他们身体强健,但遇上平波一干人等,却是全然没有机会还手的。他本想走开,这时却是不敢随意走开了,若是这里自己走开了,平波门下等人再来为难他们,岂不是自己害了他们?

    几条壮汉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对他都十分警畏。韩一鸣道:“咱们快些走罢,他们还会来的,咱们倒是早些赶去才好安心。”几条壮汉这时视他的言语如同纶音,立时动身,先骡子赶到一起,然后牵了一匹来到他面前,请他骑上。韩一鸣哪里还肯骑,只问那壮汉道:“还有多远?”那壮汉道:“还有十多里呢。”韩一鸣道:“你们骑上罢,我不骑了。”那壮汉哪里肯,再三央他,韩一鸣道:“非是我夸口,十多里地,于我来说真不算什么,咱们这就走罢,你们骑上,也省得一路耽搁。”

    他不骑骡马,脚下轻快,就跟在骡队旁。那边众人将两匹健骡上的贺礼都摞了起来,堆在一匹健骡背上,想来这些物件不沉,那骡子驼了多一番的物件,脚下还是不紧不慢,这里另一壮汉骑着空出来这匹健骡,一直走到太阳下山,月上枝头,远远的看见了前方有一个庄院。

八零一、四海庄院

    韩一鸣略有些纳闷,这里四周都十分安静,不见灯光,怎地前方会有一座庄院呢?远远看去,有一圈灯火围着。可是这里四处都不见灯光,这里并无人烟呀!他正想出言提醒,忽然听一条壮汉道:“那就是了,客人走累了罢,可要歇一歇?”

    自他一剑劈下,这群壮汉便如哑了一般,一路走来,都沉默不语,这时出声,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外。韩一鸣看了看四周,着实是荒凉,但前方那个院子,却再实在不过,便道:“那便是掌柜的旧东家所在么?”那先前出声的壮汉道:“是,从前我们也来过。”韩一鸣看了看身后,虽不见跟来的那些人的身影,但也知他们不会就此收手,定然是一直跟过来的。只不过此时隐藏得较好罢了,或许是韩一鸣一剑劈出,让他们也谨慎起来,不敢再随意乱来,也不也再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跟随。那汉子道:“客人可累了,可要歇一歇?此时近了,我们让一人前去叫门,顺便牵马来,请客人骑马过去,可好?”

    韩一鸣道:“很是不必,咱们快些过去便好。这里,这里就只有掌柜的旧东家一家人家么?”那汉子道:“哦,从前不止一家,后来发达了,看这里出行不便,人人在地里刨食,也刨不出什么好结果来,因此东家带了村里人出去的。因都出去了,这里的房舍也就荒废了。倒是东家收拾了一院,到底是故居祖居么,时不时来居住些日子,也是好的。”原来如此,韩一鸣道:“我还以为是掌柜的旧东家不喜热闹,因此才在此间隐居的。”那壮汉道:“东家生意忙碌,这里只是留了几个人看守,倒是每年祭祖之时都来的,别的日子,却是不来。这回是小东家两周岁,因此才来的。也是祭慰祖先之意。”

    再走了一阵,已走到了那庄院门外,远远看来,那庄院有些朦胧,走近了,隐约看见门头悬着一块木匾,写着“四海庄院”四个大字。一个壮汉上前拍一拍门,门无声开了,立时有了人声,应门的人看了一看,道:“是李掌柜那儿的么?”门前的壮汉应了一声,那人立时道:“李掌柜的书信我们一早便接到了,贵客呢?也跟来了么?”那壮汉道:“是,贵客也来了。”那人连忙出来,道:“贵客远来,快请快请。”他手中持着一个灯笼,径直向这边走来,本已下了骡背的壮汉都一一让开,他径直走到韩一鸣面前,对韩一鸣行了一礼道:“真是难得,小公子的好日子是明日,我们主人要明日一早才能赶来,我今日收到李掌柜的书信,已差人赶着去报信了。想必这会儿,报信之人与我们主人已遇上了,明天上午,主人一定会赶到的。请贵客先入内歇息罢。”

    他手中的灯笼向前一引,便在一边静候着韩一鸣起步。待韩一鸣动步,他便走在一边,手中的灯笼,刚好照在他前方的路上,走入院内,才觉到了人间。先前一路上,除去骡马行走的蹄声,便再无声息,也无人交谈。韩一鸣从前与师门行走,一路上有的师兄谈天说地,有的师兄小声说笑,自来也不曾这样安静过。这时到了门内,忽然如到了世间一般。院内十分热闹,正对的门的是正厅,虽是农家院落房舍模样,却是十分整齐。正厅还有人坐在其间说笑,院内有下来往来穿梭,都是脚步匆匆,为明日的生辰忙碌,

    那人道:“贵客是可累了?”转身问那几个跟进来的壮汉:“贵客可用过晚饭了?”有人答道:“我们赶路,不曾用过。”那人道:“好,平安。”不知自何处走来一个下人,那人道:“你先领李掌柜的人去用饭。好在今日我们备得多,不然这样晚来,可要饿着等一阵了。你告诉厨下,贵客来了,快将备好的饭菜送来。”那叫平安的下人自带了壮汉们过去。那人又道:“客厅中来的是我家主人一向往来的朋友,贵客可想进去坐一坐?”韩一鸣还未出声,他已道:“若是贵客累了,我先陪贵客去歇一歇,待用过晚饭了,贵客想去,我再引贵客前去。”

    这人着实厉害机灵,韩一鸣看了他一眼,不过三十来岁,面貌也不出众,说话做事却是十分得体,于是道:“我很累了,烦你带我去歇一歇罢。”那人立时道:“这边请。”引着他走到屋边,穿过一条穿堂,原来后面还有一个院子。这时后面的院子也十分热闹了,好几间屋内都灯火通明,有人声传出。那人道:“今晚来的,都是主人的故交。有相互识得的,也有不识得的。这边请。”他随手推开一间屋门,引着韩一鸣走到屋内,他于漆黑之中走到桌前,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道:“这里也是干净的,请在此歇息。”

    这屋内一色的黄花梨桌椅,连后面的床架都是黄花梨木的,悬着罗帐,那人一连点起几盏油灯来,将屋内照得十分明亮,才转过身来,道:“贵客,我叫平喜,我去张罗片刻。”他自见了韩一鸣不曾问韩一鸣的姓氏,也不曾要那个玉坠来看一眼,只是一个一个“贵客”,十分殷勤。不多时已有人拿了饭菜上来,十分丰盛,满满摆了一桌。韩一鸣着实饿了,一顿大吃,吃过之后,依旧剩下许多,有人来收了盘碗去,送上茶水来。再过得一阵,平喜进来,道:“贵客请自便,我们今晚还有得忙碌,就不陪着说话了。见谅见谅!”

    韩一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嗯,我有一事请教。”平喜道:“请说,指教不敢,不过尽我所知,说与贵客罢了。”韩一鸣此事颇有些难出口,犹豫了片刻,道:“贵主人家姓凌么?我虽与贵主人见过,却着实不知贵主人尊号。”平喜神色不变,全无意外,只道:“我家主人姓名,还是主人亲自说与贵客知晓的好。”

八零二、姓

    平喜退出去后,室内再安宁不过,韩一鸣关了门窗,躺在床上。不知平波门人跟上来没,但想他们是不会退却的,定然跟过来了,只不过这时不知在哪儿。但已到了这里,也不敢轻易离去,平波门人真是会无事生非的,自己一走,这里这些人说不定就要遭殃的。想了一阵,朦胧睡去。

    这一夜睡得甚是安宁,韩一鸣一觉醒来,精神倍增。他睁开眼来,眼前一暗,再仔细看时,屋内油灯已然灭了,窗棂上有了白光,屋内已有了清冷的微光。韩一鸣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记得醒来之前,满眼都是亮光,似乎自己正沿着这光亮向前走。这光亮太明亮,太强烈了,因此醒来后反而觉得眼前漆黑。

    他整理衣冠,走出屋门来,这院内的人都还在沉睡,天上还有明亮的星辰,只是东方有了白光。天要亮了,但走过穿堂,便见平喜正指点着别人忙碌。他似是有无限的力气不需歇息的。韩一鸣昨晚入睡前,还隐约听到他在前方吩咐别人忙碌的。平喜交待了几句,回过身来,见韩一鸣已出来,连忙道:“贵客起这样早?”韩一鸣道:“我向来早起,你们真是很忙碌呀!”平喜连忙招呼人来让韩一鸣洗漱,并且张罗着叫人将早点心送上来。

    平喜道:“我们平日里不起这样早的,主人不来,这里也没几个人,落得清闲。”韩一鸣道:“你是一直在这里么?”平喜道:“那倒不是,我总是跟随在主人身边。若是主人外出,我还要打理许多事务,这回是小主人的生辰,我才过来的。”他看了看天色,道:“我主人家会在上午来到,因此,我要在主人家来到之前,将这些杂事都做好。”

    他寒喧几句,再次忙碌去了,韩一鸣坐在院中,四处张望,忽然在院墙外的西北角,看到若有若无的灵光,知晓有人在那方等候,这若不是平波门人,便是那些跟在身后的闲人,韩一鸣心道:“他们挨得这样近,若真是动起手来,只怕会伤及这些无辜,可我也不能走开,他们真要伤及无辜,我更不应该走开。”

    他坐在院内石凳上,看着院内众人往来忙碌,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天色大亮时,后院来的贺客也都起身来,只见院内总有人端了洗漱的水与各样早点心,往来穿棱,虽说是忙碌,却也井井有条。韩一鸣看着这样,心中忽然一动,上灵山前,这样的情景,他家中也有过,虽没有这样的热闹,但大体上是相似的。从前的种种,一时都浮上心来,竟一动也不能动,怔怔地看着。越看,眼中越酸,再看得一阵,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快步走过穿堂,回到屋内,关上屋门,才敢透出气来。一口气透出来,眼泪也流了下来,恍如前世的从前过往,忽然袭上心头,自然是百感交集。

    不知在屋内坐了多久,忽然听到门外平喜道:“贵客,我家主人来了,请贵客开门相见。”韩一鸣匆匆用衣袖在面上一抹,吸了两口气,起身来拉开屋门,只见一个穿着茧绸袍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外,这汉子面目清爽,带着微笑,道:“恩人,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韩一鸣知晓他是谁,只是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面目上对不起来。若是在外行走,遇上了,自己定然识不得。可到了这里,却是想起来了,道:“前来讨扰,请多多担待。”

    那人笑道:“哪里哪里,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说着走入屋来,在一边坐下,道:“自从那回分手之后,我一直想找到恩人,以报恩德,却一直不能如愿。我还当真是没时机再见了呢,这里又见到了,真是古话说的,终有相逢的一天。”韩一鸣再想,都想不起这人曾对他说过的话来,或许是这些时候经历太多,他对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全然不记得。虽说是他救了人,但到了这时,他还是认为此事无关紧要。救的是别人的性命,于他自己来说,真没什么紧要。

    那汉子笑道:“看恩人这样,想必是救人这样的事,不太放在心上的。只怕连我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罢。”韩一鸣脸红到脖颈,道:“请匆见怪,那日事多,我还记得您贵姓凌。”汉子笑道:“真是不记得了,我并非姓凌,姓凌也不错,但我还不能姓凌。我的孩子才能姓凌。我自己姓曹。我那时说过的,恩人不记得罢了。”

    韩一鸣不知其中有什么关键之处,只是笑了笑。那汉子道:“我名叫天佑。我父亲一辈,过续给了曹家。曹家是我姑母家,我姑母无子,因此过续了我父亲为子,本为引子的。因此我与我父亲都随了姑母夫家姓曹。三代可以还本姓,我的后代,才能恢复凌姓。”韩一鸣“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他从前对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这时听到,倒也不意外。

    曹天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还记得你,你姓韩,虽说你不肯将的你姓名说与我听,但我有心要打听,哪里有打听不出来的?叫一鸣,可对?”韩一鸣道:“果真没错。”曹天佑道:“本来我这独生爱子的生辰,是不想做了。一个小孩子,不过两岁,有啥有做的。可是说来也怪了,他就是让我有些心惊肉跳,似乎他一生下来,就有着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似的。这些事情林林总总我也不说了,其中最为可怕的,自然是得你化解了。我小心在意,依旧不能免除许多不好,后来遇上了一位有些道行的高僧,给他看了一看,说他灾劫连连,实在是他命里所招,过了两岁生辰,便会好起来。因此才特意给他做这回生日的,不然哪有给孩子做两岁生辰的?”

    韩一鸣“哦”了一声,曹天佑道:“因此我请的,都是多年相交的故友,也不曾大肆铺排,不过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酒,便算此事了啦,你也不必要太将这事放在心上,等过了这次酒宴,在这里好好盘桓几日。若是嫌这里呆得气闷,那不妨随我四方去走一走。我走南闯北,所到之处也颇多,也算有点见识,咱们便算是把臂同游罢。”他倒是一个极爽快之人,韩一鸣微微一笑,也不答言。

八零三、道人

    正说着,平喜自外面进来,将曹天佑请了出去,想来贺客来得不少,又都是故交,特叫他前去相见。曹天佑再进屋来,寒喧了几句才出门外去了。韩一鸣坐了一阵,看看院内诸人都纷纷向前院走去,院内清静起来,此时也少有下人过来,想必要请这样多的客人,也很是忙乱。

    当日中午,便已摆开宴席,虽说看这许多人同时忙乱,但到了宴席之上坐下的,不过三桌,其中一桌还是主人家自座,坐了曹天佑与他的家人。三张桌子都是八仙桌,算下来不过十来人而已。曹天佑不论怎样看,都不过不惑之年,却有这许多人同来为他的独生子祝贺,可见其交游甚广,说不定是自父辈就积攒下来的人缘了。曹天佑邀请韩一鸣与他一同坐在主桌上,这一桌上有曹天佑的家眷,想来她们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不露其面的,这时坐在这里,都不言语,低了头。韩一鸣自知曹天佑视他为恩人,自家人,故此才请他坐在这里。这样的场合大对阿土的脾胃,它独自奔出奔进,追随着美味。

    韩一鸣对所坐的这桌不曾细看,但对旁边桌角上的一个道人,却是十分意外。曹天佑是一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居然会有一个道士能来吃他独生爱子的生辰宴,这着实有些意外。那道人穿着一件皂布道袍,头上戴着一顶道冠,身形细瘦,面上有着几缕焦黄的胡须,一双小小的三角眼,看不出有甚与众不同之处,这形容比之平波道人更加猥琐。他坐在那边桌上,对着身边诸人的寒喧交谈,全然不在意中,只是独自一人拿了一壶素酒,浅斟慢饮,时不时拿起筷子,夹菜送入口中慢慢品尝。他着实是在品尝那菜的滋味,嚼得甚慢,只有喝酒时,微微一咂嘴。

    酒宴才开时,曹天佑还说了几句话以谢前来道贺的故友,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前来祝贺的贺客已互相攀谈起来,想来有的是之前便识得的,即便是不识得的,有了酒菜,坐下来细细品尝中,也会熟识起来。曹家的酒宴做得极是精致,每样菜都用浅碟送上,只聚在碟中堆起,并不显得多,不过每人动一动筷,那碟子就空出来了。但即刻,便有下人送上新菜来,不见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珍味,但却是滋味十足的。只是装盘过于精细,不似丁五的粗糙,但味道,仍不能与丁五相提并论,却也算是极好的菜式了。

    主人家桌上的家眷,不过在上第五道菜时便起身离去了,只有一个奶母,抱着那个二岁的小小婴儿坐在一边。那小小婴儿已长大了许多,胎发剃得只剩头顶一个桃状与后颈窝长长的一绺。这小小孩童已长得极是可爱,当真是粉嫩之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伸长了小手,奶母手中拿了一只嫩笋,他抓到口边,张口就咬,咬得涎水四溢。韩一鸣救他之时,他还是个小小婴儿,如今却已是个小小孩童了,粉嫩的模样,十分招人喜爱。

    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韩一鸣回头一看,却是那个道人,那道人自那边桌上走了近来,在另一张椅上坐下,对着那小小孩童细细端详。他满眼都是探究神色,一只枯瘦的手拈着颏下胡须,看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韩一鸣看他相那小儿的面,知他要给那小儿算命,索性看他要如何说。那道人对着小儿再三看了一阵,总是摇头,韩一鸣有些意外,却也不出声。过得一阵,曹天佑自那边桌子敬了酒回来,在一旁坐下,对那道人道:“天玄道长,你看如何?”

    原来这个道人唤作天玄,韩一鸣留心看了看他,不见他有什么异常。他早已吃饱了,不过在这里陪坐罢了,定了定神,宁神静气,对着那天玄道长看了一看。这天玄道长身上,竟没有半点灵光,他就是普通的道士,与平波道人等全然不同的道士。韩一鸣之所以留心看他,是怕他与平波门人等一般无二,给这里众人添上许多麻烦,这时看他不是平波一路的人,心中放松。

    曹天佑转过头来道:“兄弟,这位天玄道长,是一位有道高人。当然他的得道与你的得道全然不同。”他这句话刚说完,那天玄道长已回过头来对着韩一鸣细看,似乎听到曹天佑说他得道,颇有些不以为然。曹天佑何等厉害,转而对天玄道人道:“道长,不瞒道长说,我这位兄弟,也是位得道高人,不要看他年轻,若不是他,我这根独苗早便没了。”说着伸手抱过他的独生爱子来,道:“若不得他出手相救,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独苗,早已没了。因此二位皆是我的恩人。”天玄道长对着韩一鸣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似有些不信。韩一鸣哪里与他计较,只道:“过奖了,还是小公子福泽深厚的缘故。”曹天佑道:“说起来,你们二位皆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位韩贤弟,救了我爱子的命。天玄道长,可是指点我得了这爱子。”

    韩一鸣心想,这样的愚弄之术,当真是令人无话可说。宛如听到他心中的言语一般,曹天佑道:“我成家多年,一直无后,不论到了何处求问,都说我命中无子。后来得天玄道长指点,化解了我之前的不是,才得了风云这个孩儿。因此二位皆是我的恩人。”韩一鸣虽不通玄机,但听“风云”二字,着实有些意外,这二字实不是取名的好字,即使他对取名的玄机一窍不通,也觉用这二字太过玄乎了。曹天佑道:“这孩儿生下来便不曾平安过,我们为他的名字也大费周张。亏了道长再次指点,取了这么个名字,到底压得住些。果真到了遇难呈祥的地步。”那么这孩童是叫凌风云了,这三字凑在一处,倒有些令人说不出来的气韵。曹天佑接着道:“还请道长再看看,当日道长说,风云二字,只压得住二年,二年之后,要另改名字的。请道长再惠赐二字,以便保得他平安。”

八零四、断头食

    天玄道长对着凌风云看了片刻,伸出爪子一般的手来,将凌风云的两只小手都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回,微微摇了摇头。曹天佑道:“怎么,还是不好么?”天玄道长笑了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檀越太过操心了,我看不出什么来啦。人老了,眼神不济了。”曹天佑还要请他再看一看,他只是笑着摇手:“哪有事事都能避免的,何况是我看不出来的。我若看出来了,自当助你,可我看不出来,如何助你呢?哪有事事顺心遂意的?”曹天佑本来喝得不少,听了这话,也点头道:“是,道长说的是。”

    韩一鸣却有些意外,这话仿佛话里有话,若是不是他经历了司马凌逸,定然听不出其中的含义来。看了天玄道人一眼,只见他抄起一双筷子,也不问是谁的,挟了一块肉送入口中,又拿来一个酒杯,斟了杯酒,喝了一口。曹天佑不过坐得片刻,便有人来将他拉了去了,他将凌风云递与奶母道:“送入屋里去罢。”奶母抱着凌风云起身去了。只剩天玄道人与韩一鸣坐在这张桌边。

    天玄道人细细品了几味菜,喝了几盅酒,韩一鸣看看另两桌已有人喝得醉醺醺的,已能告退了,正想起身,忽然听天玄道人道:“这位檀越,你要在这里住到几时?”韩一鸣愣了一愣,这天玄道人明明就是与自己说话,却是低着头,两眼只看着筷尖上夹着的菜,停了一停,韩一鸣道:“嗯,今日告辞想必是不妥的,我明日便会离去。”天玄道人将筷子夹的菜送入口中,嚼了片刻,才道:“若我是你,我今日便告辞了。”

    韩一鸣不意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对着他看了片刻,道:“今日便告辞么?”天玄道人道:“我非是不信你与我是同道中人,只不过咱们修的道大相径庭,不过咱们总是同道中人。看在同道的情份上,我赠你的良言,便是早走早了。”韩一鸣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天玄道人。天玄道人道:“我倒是羡慕你,还能走得了,要是我也能走,我吃过这顿饭,便会离去。只不过,凡事都是躲不过去的,我何苦去躲呢?”韩一鸣越发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了,看他也不似一个信口开河混饭吃的道人,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没头没脑,让人想不明白。

    二人都不言语了,再过片刻,天玄道人道:“我看门外还有人守着,是守的你吧,小道友。”韩一鸣道:“是又如何?我此时走了,岂不让他们遭灾?”天玄道人笑道:“唉,你还没有开天眼哪,看不到将来。可我已看到了,不瞒你说,我吃这顿饭,就是我最后一餐了。吃了这餐饭,我就要上路了,所谓断头食是也。”后几个字,惊了韩一鸣一惊,看着他,片刻之后才道:“道长可不要乱讲。”天玄道人笑道:“性命乃是大事,哪敢乱讲。小道友,我与你说的是,你此时离了这里,还可以免除许多事情,但你若真要在这里,你也会牵涉进去的。”

    韩一鸣道:“我并不怕自己被牵涉进去!他们若是要来为难这里众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天玄道人摇了摇头:“我说我的,你说你的。咱们说的可不是一回事。”韩一鸣道:“那就请道长说个清楚明白,若是需我出力,我便出力。”天玄道人又摇了摇头道:“此事乃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说出,能吃完这餐饭。我若说出来,只须说一个字,立时便会为雷劈而毙。我还是守口如瓶的好。”他绕来绕去,便是不说。他话说到了这一步,韩一鸣哪里还会再追问,但他颇为不信,哪里有这样的人,把自己弄得颇有些玄机似的。但他好歹也是曹天佑请来的贵客,自己不必出言不恭,何况不过一顿饭的时间相识,何必弄得大家不快。

    二人都不言语了,天玄道长吃喝了一阵,对韩一鸣道:“你必定当我是胡言乱语了,唉,可惜真话不能说,良言指点也无人听从。那可是你自找的了。”韩一鸣不过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这餐饭自中午一直吃到黄昏,桌上的酒菜换了又换,都十分可口,实则到了后来,已无人去碰那些酒菜,都不过借了这时机攀谈罢了。韩一鸣哪里陪得住,看看没人吃饭了,早就走开了,回屋内去歇了一阵。也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他一到屋中,就觉得困乏,倒在床上睡了一觉,直到太阳西下才起身来。再过得一阵,平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贵客可歇好了,我家主人请贵客去吃晚饭。”韩一鸣出得院来,只见三张八仙桌依旧放在原地,酒菜依旧换个不住,但除却天玄道人,已无人在吃喝了。韩一鸣道:“中午吃得那样饱,这时我还吃不下。”平喜笑道:“贵客就去坐一坐也好。我主人他们可是一直自中午吃喝过来的。这餐饭,还未吃完呢!”

    这可真是名附其实的酒宴了,韩一鸣惯这样的吃喝与闲谈,想要退回身去,才有了这个想法,便见玄天道人对着他招手。他颇不想过去,这个干枯道人,说着胡话,真令人有些厌烦。平喜却道:“天玄道长请您过去呢!”韩一鸣只道:“这位天玄道长,果真很是厉害么?”平喜道:“当初小少爷不是因他指点,只怕还要迟好些年才会来到呢。”韩一鸣看了看他,想是他不敢说曹天佑命中无子,因此说的是迟来。他犹豫了片刻,平喜道:“天玄道长很利害的,不如请他也替您看一看。”韩一鸣道:“看?看什么?”

    平喜道:“天玄道长开过天眼,能看到您的过去未来。”韩一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平喜道:“我从前也不信的,但天玄道长一见我,便将我家在何方,座哪方向哪方,门前有什么说得一清二楚。并且猜中了我的姓氏。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了。寻常人哪里看得到?”韩一鸣想要说:“江湖术士。”却又忍住了。平喜道:“这可不是利害么?我可还没见过这样的事情。骗人的多了,但这天玄道长真是说不出的厉害。”正说着,又见那天玄道人对着韩一鸣招手,韩一鸣道:“那我便请天玄道长也替我看上一看。”

八零五、无人

    径直走到那张八仙桌前去,天玄道人看着他,依旧在浅啜慢饮,时不时拿起筷子挟点什么往口中一扔,慢慢咀嚼。韩一鸣走到桌前,他喝了一口酒,对韩一鸣道:“小道友,你还在呀?我只当你走了呢!”韩一鸣道:“若是听几句话我便要走,那早走到不知何处去了。”天玄道人对着他摇了摇头道:“我是好心要帮你。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韩一鸣听他这话越说越有江湖道士的味道了,哪里还相与他细说,只是摇了摇头。

    天玄道人又啜了两口酒,道:“不过,你这事有些说不成。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不过你这是福是祸还有些说不成。也许是福,也许是祸。但不论是什么,你都躲不过。我也不劝你啦,你就等着罢。”韩一鸣哪里会去与一个江湖术士计较,只道:“受教了。”至于其余,是再也不肯说了。韩一鸣坐了一坐,正想起身,天玄道人道:“小道友,那门外墙角的同道,是冲着你来的罢?”

    原来他也看到了,韩一鸣道:“是,他们的确是冲我来的。”天玄道人道:“真是找死。”韩一鸣听他这语气,对平波门人颇为不屑,虽说不见得便对他有了好意思,但也不如先前那般差了。天玄道人道:“他们虽说有些修为,但我不论怎样看,都看不出他们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并且其中并无什么厉害角色,这便是所谓的跟随。他们便是跟随你来的,只怕后面会有厉害的人来。不过……”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韩一鸣听着他信口胡诌,一语不发。

    二人都不言语了,韩一鸣忽然想起平喜的话来,想要让天玄道人看一看,虽说不信他的胡说八道,但还是想让他胡说一回,哪怕是假的。因此道:“我听说道长开了天眼,可否请道长为我看上一看?”天玄道人笑道:“小道友,你听谁说的?我哪里会看什么!我要是会看,还混成如今这样,早就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他如此说来,韩一鸣倒是颇有些意外。按理说,给人相面、看命之人,都只会夸自己眼力,恨不能将自己的眼力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但这天玄道人,却是满口说自己的不好,并说自己不会看,是胡诌来骗饭吃的,与他先前的言语,真是前后矛盾。韩一鸣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但看他不想说了,便也不强问。

    天玄道人吃喝了片刻,对韩一鸣笑道:“不过咱们想见便是有缘,我倒有两个字赠与你。”韩一鸣看了他片刻,道:“洗耳恭听。”天玄道人道:“此事你躲不脱的,说是命定呢,有些说不上,但若不是命定呢,你又躲不脱。你只记得凡事顺遂便好。因你无力改变,或许你要出力,也只能出顺力,不能逆行。”韩一鸣“哦”了一声,这样的言语,人人会说。天玄道人道:“我知你不信我,但我还是要说与你。”

    二人又坐了一阵,韩一鸣起身告辞,天玄道人也不留他,对他举了举酒杯,依旧浅斟慢饮。韩一鸣回到屋内,歇了片刻,他本拟尽快离去的,但看曹天佑酒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未必走得了,不如明日早起就辞去,反正迟早要走,自己也不打算跟了这曹天佑去天南海北的游历,那不如早些离去。想了一阵,心思安定,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甜,韩一鸣依旧觉得睡梦之中,自己仿佛在不停地向前走。所到之处,都是明亮的阳光,却温和而不刺眼,倒是醒来,反倒觉得眼前微有些昏暗。又是一个黎明,窗棂上有了白光,屋内有了微光,韩一鸣躺了一阵,不听门外有甚声息,也不知几更天了,但知天已将亮,便坐起身来。本来趴在地上的阿土也不见了踪影,走出屋外,只见屋外暗沉沉的,院内没有光亮,所有的屋门、窗户都关着。韩一鸣顺着墙边走过穿堂,外院也是一片寂静,但还看得出,院内的桌椅还未撤去,想来是酒宴散得太晚,还未来得及收拾。

    忽然腿上一痛,不知撞到了什么,韩一鸣低头一看,地上倒了一张椅子,黑暗之中看不分明,撞在上面,还有些痛。弯腰扶起那张椅子来,却发现桌下似乎蜷缩着什么,韩一鸣胆气也壮,弯腰去看,不看还好,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桌下蜷着的,居然是个人。并且那人身上穿着皂色道袍,难道是,天玄道人?韩一鸣伸手推他道:“道长在这里睡着了,不如去床上睡!”他一推,那天玄道人应手扑向一边去,韩一鸣心知不妙,连忙伸手将他身子扳过来,黑暗之中看不分明,韩一鸣连忙点起梵心烛火来,对着他一照,只见他面上早已是蜡白,神情倒也坦然,一双小眼,半开半闭,嘴角似还有一丝笑容,但显然已是死了。

    韩一鸣愣了愣神,伸手探他鼻息,果然没有,并且手触到他脸上肌肤,已全然冷了。他果真死了!韩一鸣着实意外,这道人昨日还说他吃的是断头食,那情景下,韩一鸣怎会与他认真?总不会有个人跑来与你说:我要死了。你就真的相信他会死。但天玄道人真的死了,韩一鸣想起他说的话来,便有些汗毛倒竖。

    明明是好日子,却死了人,韩一鸣看了看四周,不见人影,估摸着旁边有人住的厢房,过去敲了敲门。他连敲了三下,不听有声息,再敲了三下,依旧不听有声息,连忙走到另一间屋门前敲门。但这间屋子也与先前那间屋子一般,没有声息,韩一鸣略有些意外,将那门一推,门应手而开,其中黑漆漆的,韩一鸣点起梵心烛火来,只见这屋内空无一人。

    这便是一间下屋,屋内有床有铺盖,但却没有人,韩一鸣看了一看,自这屋内出来,走到旁边屋子去,再敲门,依旧没人应声,停了一停,用力一推,那间屋内也没有人影。这下奇了,韩一鸣顺着屋子一间间敲过去,都不见有人居住的样子,越敲,心中越是疑惑,将两边厢房都敲了个遍,间间屋子都开门看过,每一间厢房内都是色色齐全,但却没有人影,这屋内好似没人住过!

八零六、一人

    韩一鸣索性连正屋也去敲门了,正屋门本来便没有关紧,其中透出微光,韩一鸣推开屋门,只见正屋内也没有人,但地上却有一道淡淡的印痕。

    这道印痕微微发光,韩一鸣一看便知是同道留下的印痕,这里有同道来过。韩一鸣将正屋内的每一间屋子都看了一遍,依然不见人影。不止昨日忙碌不休的平喜等人不在了,连同曹天佑一家都不见了!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韩一鸣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转身自屋内出来,飞快走过穿堂,来到自己住的后院内,敲与自己一同前来祝贺的贺客的门。但如同先前一般,后院内每一间房都是空空如也,铺盖有的整齐,有的凌乱,但却依旧没有人影!

    在这里住了两个夜晚,难道刚过去的这个晚上,这院里竟只有自己一人么?韩一鸣百思不得其解,定了定神,闭上眼睛,四周一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院子,绝不是当时遇上金蛟时见到的纸宅院。但这里却是这样的怪异,真令人料想不到!

    再回到前院,只见天玄道人依旧躺在地上,这里只有他一人,看他那样,似是吃到一半,忽然倒毙在地。韩一鸣不禁想起他说的话来,他那时说的话是那样的怪异:“此事乃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说出,能吃完这餐饭。我若说出来,只须说一个字,立时便会为雷劈而毙。我还是守口如瓶的好。”难不成这道人真的看明白了什么?这时再去回想他的话,却是字字句句都再明白不过,天玄道人明明就看到了什么的,至少他知道了他会在此毙命。但他那时这样说出来,谁会相信?韩一鸣自己就无从信起。谁能相信别人说死便死?可是天玄道人真的死了!

    忽然韩一鸣眼角瞥到一丝灵光,他本就敏捷,立时跃起身来,直扑出门去,只见门外有一丝灵光,已在远处消逝,他连忙向着那丝灵光奔去,他用上了蹑空法,行动极快,才跑出去几步,已见前方有无数点光亮,韩一鸣连忙收住脚步,却见那光亮并不扑过来,略略透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未透出来,一阵狂怒已弥漫心头。前方有一个人影,那人一头长长的头发,直披到腰上。在长发之间,闪耀出点点光芒,他不必回过头来,韩一鸣已认出他来,虞卫佑!

    他正想叫出声来,忽然见虞卫佑手中捧了个什么,定睛一看,居然是凌风云!凌风云,一个两岁的孩童,正睡得香甜无比,粉嫩的小嘴动了动,虞卫佑正对着他细看。这一下韩一鸣大怒起来,虞卫佑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吃了白樱,此时又对那小小孩童动了念么?他既能吃白樱,便也能吃这小小孩童,虽说并未听说或见过虞卫韩一鸣一声不吭,招出背上的宝剑,一剑对着虞卫佑的后背直劈过去!

    虞卫佑背后圆斧飞出,他自己向前飞扑出去,劈开了这一劈,回过头来,对韩一鸣一笑:“又是你!你怎地在哪里都是阴魂不散。”韩一鸣冷冷地道:“是你跟在我身后罢!我可没有跟着你!快将他放下来!”虞卫佑一笑,看了看手中的凌风云,道:“你识得他罢?”韩一鸣懒得与他言语,手中捏紧了宝剑,道:“你快将他放下!”虞卫佑笑道:“我看到你在他家,你们是识得罢!”他不说倒还罢了,一说,韩一鸣气愤起来,道:“你把他家人都弄到哪里去了?”

    那满满一院人,现下踪影全无,若不是他们自行离去了,便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这左右现下除了虞卫佑,再没别人了,韩一鸣自然是问他。虞卫佑冷笑道:“这可奇了,他一家人,我一个人,如何弄得过他们?我是见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才来的。怎么,你还要将这些帐都归在我头上么?”若不是顾虑着凌风云在他手上,韩一鸣早就动手了,这时却是怕随意动手伤了这个小小孩童。虞卫佑便是手上用点劲,都能把他捏死,韩一鸣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想这虞卫佑的话,也没什么不对,他一个人,如何能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情形下将那一院人都弄走呢?韩一鸣心道:“难不成是平波门下?”

    平波门人虽不成器,但胜在人数众多。这许多不成器的人堆在一起,或多或少也是堆得出些事来的,若起他们与曹天佑一家过不去,那倒是极有可能,他们本来便是无事也要生波的。无事也要生出些事来的,因此有了事端,还怕他们不寻事么?他虽这样想,却不说出来,只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快将他放下来!我可不会顾着他便不出手。”他先将这话说了出来,先打消了虞卫佑认为他为投鼠忌器的念头。

    虞卫佑道:“哈,我来到那院外,院里便没人的,只有这个小儿。你果真要将这算在我头上么?我只能说你算不上的。你真的敢对他动手么?你不过是骗我的。骗我信你罢了,你当我真的不敢对他下手么?我看他身上没什么可用之物,但这样一个鲜嫩的小儿在我面前,我或多或少是要拿点什么的!”韩一鸣用力捏紧剑柄,看了看凌风云,他犹自睡得甜香,一双眼睛闭着,小嘴微微嚅动,煞是可爱。可一看虞卫佑那邪恶之状,心中越发厌恶,看他那似是完美的手指,更觉无端的厌恶。谁知这手会不会扼紧凌风云的脖颈?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犬吠,韩一鸣偏头一看,阿土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忽然一跃而起,对着虞卫佑便直扑过去。它一扑扑在虞卫佑身上,“汪”地一声,张嘴便咬!如电光石火般快捷,韩一鸣已见一只手臂已自虞卫佑胳膊上掉了下来,阿土并未咬在他的手肘上,它只是咬住了虞卫佑的手臂,但那只手臂却从他的胳膊上落了下来,韩一鸣不由得吓了一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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