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钓鱼的
黑压压的云布在天上，沉沉的压下来，没有一点光，方胜和罗三贵摸着黑在林子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候之后，前面的路突然就断了，方胜拨开身前的荒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学着鸟儿的叫声发出了他和宋江约定的信号。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这个见不到一点光的林子里却只有风吹过林间卷起落叶的沙沙声音，既没有说好的回应，也没有宋江的影子，这个异状，让方胜不由的紧张了起来，他明明记得这就是他和宋江约定见面的地方。
在这个凌晨两点钟的边界，等待着他和罗三贵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沉默，按照约定，宋江会等在这里，然后大家一起从已经结冰的江面上冲到对岸，只要到了那里，就会有说好的接头人和汽车等在岸边，剩下的，也只是从冰面上开回到这里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而已了。
“不是说有人过来吗，不是说宋江已经到了在这里等着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安静诡异的林子还有方胜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让罗三贵突然就意识到方胜在隐瞒着什么，他一把抓住方胜的领子，愤怒的压着嗓子就叫了起来，他原本以为方胜是不会骗他的，他原本认为即便是方胜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但至少在对待他这个朋友的时候，会是坦诚的。
“我怎么知道，他说会在这里等我们的，说好了一起过去的！”方胜沉着脸，一把推开了罗三贵，冲到了已经结了冰的江上，他茫然的站在在这漆黑一片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徒劳的寻找着宋江曾经出现过在这里的痕迹，可他能找到的，也只是几片被风卷过来的落叶。
“月黑风高杀人夜，两位倒是好兴致。”就在方胜刚刚要转过身来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就从林子里响了起来，方胜愕然的回头看去，猛的就看到了脸上带着冷笑的刘克文带着十几个个警察从他们身后的林子里走了出来把他们围住了。
看着满脸得意的刘克文，方胜惊愕的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自信这个地方是没有人来过的，在此之前，他甚至很认真的想要从林间灌木上是不是有折痕，地上的落叶泥土会不会出现脚印来判断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不会被人发现。
他觉得自己做了十足的准备，不仅早就找到了巡检的规律，更是提前布置了许多的暗哨，甚至在出门的时候，他还专门找了两个高丽人去打听负责巡检的几个警察到底在做什么，那时候他们明明是说这些警察早就睡了的！
“我盯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克文得意的大笑了起来，方胜上次弄出来的那件事差点就让他丢了个大人，但说实在的，刘克文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要说对抗社会，他自己也算半个专家。
寻花问柳这个事情不光彩，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的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上一次他遇到仙人跳还是在湖南，四个人拿着棍子冲进来反倒被他打翻了三个，他虽然是个文化人，但也是内蒙吃羊吃牛长出来的，就是喝了酒，看着大醉的不成了，对付几个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
当然了，那天他也的确是没办法，找了几个地方也没见到有能前后通畅方便逃走的那种带着窗户的房间，但在刘镇的时候，他就长了个心眼，宁可多找几家，也要安排好后路，这也是为什么方胜刚冲进去刘克文就从窗户上跳出去了。
以有心算无心，这个也不是方胜单方面的优势。就像是这一次，刘克文那天跳出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觉得带头的那个很是面熟，他刚到刘镇又哪里有什么熟人，还不是之前在火车站见过的，加上他刚好打听到了很多方胜的黑历史，能想到方胜这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刘克文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他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确是要深挖方胜身上的新闻，做出个精彩的报道来，另一方面就是觉得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所以他索性就开始了对方胜的跟踪和观察。
他做记者这么多年，侦探的办法也是学到了一些，使将出来之后，就发现了很多不对的地方，特别是方胜每天一大早骑着个自行车出门半夜才能回来，风尘仆仆的脸上还带着兴奋这件事就让他感觉到了奇怪。
一想到方胜那个不安稳的性子，刘克文就觉得方胜是想要作乱，等着刘克文跟着方胜到了江边之后，他就猜到方胜大概是要去做什么了，但他也听说了方胜和地方上的公安局有个密切的关系，所以也不大敢直接找过去举报，他心里面盘算着盘算着就盘算到了宋江身上，因为方胜虽然总往江边跑，但实际上也没干什么，说是走私这个只是猜测，这天下也没有去过几次江边就说成是走私的道理。
倒是宋江来往的几个，让刘克文觉得更有价值，刘克文做记者很多年，能穿上大拖鞋嘴里面都是黄腔的去做混混，也能西装革履的去采访知识分子，说起演技，可能连方胜都要自愧不如。
他看宋江找的那几个不像是好人，就弄了一身皮衣，然后拿出了个大金链子带上晚上到饭店里面混到小流氓里面很是吃了几次酒，吃着吃着，就听说了宋江找的那几个人手里面都是有货的。
这个货就是鸦pian，刘镇这地方不产鸦pian，但江对面却有不少，有时候那边实在没东西来换了就拿鸦pian抵账，一来二去，就有人在地方上收购然后拿到外面去卖，宋江找的就是这样的人，他使了钱，又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就被引荐了过去。
也是他找的这个混混实在是太没见识，还真的被刘克文装出来的大豪样子给骗了过去，居然说三天后就有一批货过来，别看现在查的严，可他这边已经找了个熟悉地形和江那边有交情的人过去接货，刘克文这么一联系，就觉得自己知道方胜想要干什么了。
他证据十足，就不怕刘镇这边有勾结了，先是给省里面打了举报电话，然后又找了刘长胜，他们抓了那个混混之后，刘长胜就气的把桌子砸了，不光表示要严查，还交待了一定要抓住方胜这个王八，这才有了刘克文带着警察突然出现的一幕。
只不过刘克文还是算错了一点，他也没想到宋江居然没有和方胜他们在一起，但江边上都布满了警察，还都是省里面派下来的，宋江又没有翅膀能飞到哪里去。
至于他为什么没等到人赃俱获才出来，这还是要从他身边的几个警察说起，这几个警察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的时候专业的不行，但到了后面就开始弄出一些动静来了，还有个打喷嚏的，他明明记得这几个都是省里面的骨干力量，还有一个是专门在北京培训过的特警这次是带队过来抓人的，怎么这么不专业？弄的最后罗三贵都开始往林子里看了，他们再不出来，说不定还真让方胜和罗三贵跑了。
也是这个特警下的命令，说赶紧动手，本来刘克文还在想这些特警动手的时候肯定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冲过去按住方胜和罗三贵这两个王八，然后他就能冷笑着说些风凉话显示一个云淡风轻的本色了。
结果这些警察居然就慢腾腾的走了出来，布置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零零散散的给他们两个围住了，换做是他刘克文，说不定还能从这个松散的包围圈里面冲出去，但事情说起来也很奇怪，方胜也好，罗三贵也好，居然谁都没动，老老实实的就举起了手来，气的刘克文鼻子里面直冒火，他都想喊几句让方胜赶紧跑了好落实一个罪名了。
然而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刘克文看方胜刚才被吓住的样子心里面还很痛快，可方胜举起手来之后，居然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往岸上走的时候还喊了一句他是来钓鱼的，你d妈d的，这黑灯瞎火的，冰面至少有几十厘米厚，你什么都没带还敢说自己是来钓鱼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好久不见
“倒是好久不见。”这一天早上方胜和罗三贵被到审讯室的时候，陶青就笑了出来，九四年九月的时候，陶青去了北京，时隔一年之后，他又调了回来，在省城里领着一股子精干力量做起了刑警的工作。
这次他到刘镇，除了他本来就是刘镇出来的，哪里都熟，办案有先天的优势之外，还有他自告奋勇请缨上阵的一个原因，至于他为什么要来办这个案子，说起来还是和方胜有关。
实际上刘克文那个打到省城的电话刚放下，陶青就知道了案情，但他知道了也不能跑到刘镇去通风报信，除了纪律不允许之外，陶青还有一个自信，那就是他很相信方胜绝对不会愚蠢到去贩d卖鸦pian，这个是要掉脑袋的买卖。
方胜固然胆大妄为常常会做出一些让人不能理解的事情，然而方胜这个人的胆子却不是很大的，最喜欢做的还是那种藏在后面拿着别人做枪捣乱的事情，要让他自己出来送死，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有了这样的一个自信之后，陶青就觉得自己也不需要专门去通知方胜什么了，到时候找个机会把方胜给摘出来就是，反正他现在也算是省城里面实权的人物，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是熟络，办这个也只是小事。
至于宋江到底有没有和鸦pian贩子有勾结，陶青却是不怎么在乎的，他只欠方家的，至于方胜的那些朋友，能说上一句话他也不介意，说不上他也没什么所谓。
而且他看过宋江的档案之后，也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那就是宋江十有*是真的去和那些贩子勾结了，一个坐过牢的人又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对于宋江，陶青的心里面是比较反感的，因为他记得这个宋江连累方胜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这一次到刘镇能把宋江抓起来好好关几年，对于方胜也是一种保护。
在这样的念头驱使之下，陶青做了两件事，第一个就是把他们抓住的那个贩子的口供给落实了，这个是非常简单也很让陶青安心的一件事，因为那贩子也不是什么硬汉，给了几下子之后就全都说了。
本来陶青还在想要不要给他个厉害让他不要把方胜咬出来，他虽然相信方胜不会自己出来找死，但心里面也未尝没有想过方胜可能的确脑子进了水和这个贩子勾结了一下，然而到了后面，等到口供出来之后，陶青却觉得自己还真是想多了。
这个贩子虽然知道方胜这个名字，但长什么样，是干什么的却是一句也没说到正经地方，因为他也没见过方胜，就是道听途说知道方胜是个少林寺出来的阿拉伯人。
这个说法，当场就让陶青笑了出来，然后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就和手底下的几个心腹交待清楚了，说十有*刘克文这是在打击报复，大家不用那么警惕，随便做做应付公事就行了，这也是为什么刘克文愕然的发现这些所谓的精干力量居然如此不专业的原因。
大半夜跑出来吃风，对付的还是两个毛头孩子，谁愿意去专业，后来的事情也的确证明了陶青的说法，方胜也好，罗三贵也好，老老实实的就跟着大家走了，刘克文虽然路上说了几句风凉话，但谁也没有把他当回事，本来刘克文还想建议陶青连夜提审方胜和罗三贵防止他们串供，可陶青哪里会听刘克文的，还不是赶走了了事。
打发走了刘克文，陶青本来还想和方胜说说这里面的前因后果，然而另一队边防上的人马却报了个大案上来，陶青听完了汇报，再来找方胜的时候，这已经是早上了，一看到方胜和罗三贵两个人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脸色也很难看的样子，陶青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固然是觉得宋江几次连累方胜实在是个需要处理的麻烦，但心里面对于宋江也是非常佩服的，那个贩子说的明白，宋江找他拿钱去接货，完全就是因为需要钱给魏胖子家里面养家治病。
至于魏胖子是谁，身上发生了什么，陶青简直是太清楚了，他从北京调到省城，负责的就是这个案子，他出来的时候，北京方面还有几个大人物专门找过他谈话，讲了很多大道理之后说了一句除恶务尽，让他好好去做。
说实在的，抓完方胜和罗三贵之后，陶青还犹豫过那么片刻，魏胖子死后剩下的这些人里面，说得上是一党的，除了方胜，宋江之外还能有谁，连罗三贵这个和魏胖子不怎么熟的实际上也是能算作一党的，谁让他们几个给魏胖子发丧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的，要不是陶青压住了消息，他们哪里还能在这逍遥自在？
但当陶青想到当年方胜对他的期望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了，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听说方胜居然不择手段到处给他捞钱想要替他铺路的时候，他气的浑身发抖拍着桌子质问过方胜还是不是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要是把方胜交上去了，可能就和当年的方胜没有什么区别了，陶青承认自己是有个功利心想往上走的，但他更加认为自己是个有良知的人，这是他很看重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的良知，他陶青可能早就冻死在方胜家门口而不是活到现在了。
所以在他让人把方胜和罗三贵带过来之前，陶青做了一件事，他改了自己带过来的那个魏胖子余党的调查报告，把方胜和罗三贵的名字划了下去，只留下了宋江和孟庆柱的名字，孟庆柱在内蒙被关了几天放出来之后已经失踪了，上面的大人物想要去抓，那是内蒙方面的事情。
至于宋江，一个死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这个报告交上去之后，连带着里面长达两页的名单以及处理的结果，相信是可以让北京方面的大人物满意的。
在方胜和罗三贵被带进来的时候，陶青刚刚放下了手里面的报告，他把那个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确认这里面的确没有人会知道方胜的名字之后，才觉得有些轻松，脸上才带了笑容，他看着窗外刘镇的大街，看着远远的那个街角的小房子，想到了那个妈妈一样的女人，然后轻轻的笑了起来。
这时候，轻轻的敲门声传了过来，他转过身去，就看到了满脸憔悴红着眼睛的方胜和罗三贵，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倒是好久不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意味深长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不过在这种情况下，生还的可能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陶青没有花很多的时间和方胜叙旧，实际上方胜和罗三贵也没有想要和陶青叙旧的想法，他们两个一晚上都没睡，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也只有宋江的消息而已，他们有过很多的猜测，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再也见不到宋江了。
看完陶青手里那份报告之后，方胜也好，罗三贵也好，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陶青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之后，方胜才忍不住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
宋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着方胜他们去拿车，他选择了另外的口岸，在回程的路上，他遇到了巡检的边防，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宋江把车开上了江面，想要逃到对岸去，然而江上那些为了打渔而凿出来的冰洞却毫不留情的吞噬了他，边防赶到的时候，宋江和那辆奔驰已经沉进了鸭绿江里。
至少有三个人远远的看到了试图从车里面逃出来的宋江，他使劲的敲打着车窗，在江水即将吞没倾斜的汽车的最后一刻，他成功的敲碎了玻璃，伸出了一只手来。
然而，这也只是宋江最后的努力了，那辆奔驰沉的太快，他没能逃出来，边防的警察也想要把宋江救出来，他们在江面上的几个冰洞旁边等了两个多小时，可谁也没看到宋江从里面出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温度，是没有人能活下来的。
“这是相关经过的说明，如果把你们前后的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我想是可以解释一些事情的，比如说，为什么那辆车会沉的那么快。”
陶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门边，挥挥手让门外的手下离开之后，又拿出了一份东西，交给了已经红了眼睛咬破了嘴唇的罗三贵，他似有深意的看着罗三贵，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朋友是很珍贵的，即便是隐瞒了什么的朋友，也是很珍贵的。”
“老款的很旧的奔驰？车窗可能是打开的？这是什么意思？”罗三贵愣了一下，很不明白陶青为什么要说这样模糊的话，然而等到他看到那份边防交上来的相关情况说明之后，他就没有了去想一想的时间，因为在这份报告上，几个划着红线的地方让他猛的就怔在了那里。
就在一分钟前他绝望的以为宋江死了，他紧捂着胸口，可怎么都抑制不住那股子冲天的要炸开的愤怒和痛恨，他咬破了嘴唇，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了出来，睚眦欲裂的死死的盯着方胜，如果不是陶青将那份说明递给了他，他几乎就要跳起来掐住方胜的脖子当场把方胜给杀了。
然而当他放下这份报告的时候，他却再也愤怒不起来了，有一种欣喜，有一点希望，让他忍不住就站了起来，急不可耐的看着陶青，大声问道：“你是说，他还活着？”
“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很大声的说出来让全天下都知道。”陶青轻轻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门外，然后低声说道：“宋江从那个贩子手里拿的钱怕是今年的新款都买的到，可他为什么只拿了一辆卖不上价钱的老车，还有，车落到水里，有的是半天沉不下去的，就算是沉，至少也有个几分钟的反应时间，边防跟的那么近，却根本赶不及，这都是疑点。”
“冬天开车，是没有人会开着窗户的，沉的那么快，也只能是因为车窗都敞着，至少是边防看不到的那一侧没有关上，一个正常人就是站在车外面，用力去砸车窗，也是破不开那层玻璃的，那不是门窗玻璃，汽车上的都是特制的，用了锤子都要好几下。”
这时候，方胜也站了起来，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了，也没有悲伤和痛苦，他安静的看着陶青和罗三贵，然后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从来没有打算过回来，他安排好了一切，把所有的人都骗了过去，我还以为，我是最聪明的一个，可现在看来，我只是在自作聪明罢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罗三贵觉得这几乎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的消息，这个最好的消息让他那绷着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身子摇摇晃晃的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憨笑着就使劲喘起了粗气，连刚才十分可恶的方胜如今在他看来都变的可爱了不少，他压着自己的声音，低声的咧着嘴大笑了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方胜和陶青那不经意间交换的眼神。
“这份说明，是不会出现在这次的案宗之中的，边防也没有把这些当做重点，只是说过看样子不像是很新的车，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我相信你们还是有再见到他的那一天的，他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可能会用另外的名字，但我希望的是，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们可以不会因为他曾经隐瞒过什么而憎恨他。”
陶青看了一眼方胜，然后慢慢的说道：“善意的谎言，有时候是为了更好的明天，我希望你们可以记住我今天的这句话。”
“只要他活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罗三贵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脸上还带了笑，不当做什么的摇摇头，还给了方胜一拳，笑道：“刚才我都想掐死你了，你这个王八蛋，以后做事情可不能这么随性，什么事情大家不能商量，商量了就能有个办法，这次，真是太悬了。”
“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不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有很多人在看着，有很多眼睛会看着你们很久很久，这些，我都会替你们去想办法，你们要做的，就是当他死了，不要再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风波，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天，你们还有时间，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算晚。”
陶青默默的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方胜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没有下一次了，你的运气，不会永远这么好下去，没有人的运气，会永远的好下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出门
“外面？也没什么好待的。”一九九六年二月春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方胜难得的来了一趟罗三贵的家里，作为方胜在刘镇仅有的能够当做朋友的唯一的一个人，在宋江这件事之后，方胜对于罗三贵的避而不见，以及刘镇的许多风言风语，让罗三贵开始对宋江到底是不是还活在人世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因为很多人在说，宋江是方胜害死的。
对于这种谣言，罗三贵本来是不屑一顾的，可公安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却让罗三贵突然觉得空穴来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有个姓李的同学，也是刘镇公安局里面有编制的老资格，这个李姓的同学就曾经说过，宋江开着车逃跑的时候，边防的子弹早就破了车窗，这也是为什么他那辆车会沉的那么快的原因。
至于这件事的真实性，陶青给出来的说法虽然让罗三贵觉得可能也真的是为了给上面看故意在档案上这样写了出来，但李姓同学的信誓旦旦又让他觉得这或许也是一种可能，可能宋江从来就没想过做出个已经死了的样子去隐瞒什么，可能宋江真的就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边防，车上中了枪然后沉到了水里面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些可能的猜测，让罗三贵忍不住多问了几次方胜，起初的时候，方胜的回答也的确让罗三贵觉得自己是想的太多，然而到了后面，方胜的不耐烦，方胜的暴怒，还有方胜的避而不见，都让罗三贵觉得这种可能或许就是真的了，但他没有证据，不能证明什么，能做的也只有一次次的去追问陶青，追问方胜。
这种追问，让方胜不厌其烦，干脆就开始不再想要和罗三贵说话了，在这段期间，他倒也没有闲着，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了一封又一封信的信，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把他在美国认识的那些朋友联络了一个遍，他告诉他们自己就要到北京去了，还说自己想到了一条迅速发家的财路，想要邀请这些雄心壮志的朋友们一起去做一番大事。
他在美国的热情好客给这些朋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迅速的回应着方胜，邀请方胜快点到北京去发展，但在方胜离开之前，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却是方胜需要解决的，他没有钱了，他的身上还有两百多块，这些也只是够个路费而已。
方胜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让他在北京的朋友们拿出一些钱来资助他来做个大事，但不幸的是，他在北京的朋友们在交谈中透露出来的对于合作模式的期望，让他感觉到了绝望。
他的朋友们自豪的提到自己在北京的家庭关系，说可以用这样的人脉去打通很多麻烦的关节，还可以拉来不少的资源，但要想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方胜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一个钱字。
因为他的这些朋友还有自己的大事要做，他的这些朋友有的已经到了不错的单位，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有的自己做起了很大的生意，无暇去和方胜一起发展，但这并不能阻挡他们愿意和方胜一起做更大事业的决心，他们提出自己可以用关系来帮助方胜，到时候事情成了，方胜只需要拿出两三成的利润做个回报就可以了。
方胜在放下电话之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罗三贵，他不想见罗三贵，除了他实在不能忍受罗三贵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追问和怀疑之外，更多的是他的确愧于面对罗三贵。他害怕见到罗三贵，害怕想到宋江，虽然他也不知道宋江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他总觉得，这是有可能的。
在他们从公安局出来之后，方胜曾经找过一次陶青，想要问问陶青宋江到底是怎么了，他感觉到了陶青的暗示，猜测到了陶青可能为了让他能够继续拥有罗三贵这个朋友，并没有说出所谓的真相。
但陶青却说没有更真的真相了，没有人能把那辆车捞出来，至少是现在做不到，等到可以下水的时候，怕是江流早就把车冲的找不到了，他只是根据情况做出了最好的判断，他也承认宋江那个时候也可能是真的遇难了，边防的确开过枪，冰面上也的确是有碎玻璃残留下来。
但在找到那辆车之前，他做不出任何准确的判断，他能够做的也只是从宋江买了一辆很破的车这件事上去找出一点疑点然后得出那个最好的判断，他不想让方胜有所负担，也不想让方胜失去朋友，所以他用这个最好的判断做出了最好的解释。
可这种解释，显然不是方胜想要的，他想要听到陶青告诉他宋江是千真万确的还活着，方胜是个很极端的人，他觉得宋江要是没有活着，在那种情况下可能就真的死了。
因为没有人能在这么冰冷的水里面撑上很久的，就是宋江有了准备那也很难保证没有意外，他觉得宋江只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机会活下来，所以他自责，所以他不敢去见罗三贵，所以他那个想要离开刘镇的念头要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可他没有钱，他需要借到钱，需要从除了方正一之外的人身上借到钱，他找过陶青，拿到了两千块钱，他找到了刘长胜，在刘长胜的叹息中拿到了一千块钱，但这些钱，在一九九六年已经不算是很多的钱了，可能他到了北京安定下来之后，就要花个干净了。
所以他不得不找到了罗三贵，然后说自己想要去外面看看，可罗三贵却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木然的摇了摇头，说外面其实不好，罗三贵面无表情的看着方胜，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又很陌生，对于到外面去，他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只是随口说着没有什么好去的，然后拿出了他卖唱片的钱给了方胜。
他这几个月无所事事，像是丢了魂一样的天天呆坐在家里，听不进唱片，读不下书，拿着一台别人送过来的四八六微机开始学着上网，一个月两三百块钱的网费让他第一次出了门卖掉了自己花费巨资买回来的唱片，他站在方胜面前，觉得方胜和外面的世界一样让他觉得陌生，觉得毫无关系，觉得不想去面对。
他看了看方胜脸上难过羞愧的样子，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方胜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会羞愧，就像是不想知道路边那个卖豆腐的为什么一句话不说，一反常态的没有了平常吆喝的热情阴沉着脸站在那里，他这样静静的看着方胜，然后在方胜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转过了身去，猛的关上了大门。
他背靠着大门，听着方胜在外面说着再见，说他没有害死过宋江，说宋江一定还活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就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方胜了。
可他也不想再听到方胜的声音。他捂着耳朵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了微机，打开了一个叫做中国黄页的网站，在这个网站上，他看到了一个收费的标准，说做个网页就要两万块钱，还只给放一张照片还有三千字的说明，这让他不由的大笑了起来，觉得做这个网站的人还真是异想天开的骗子。
这让他忘记了方胜，很快的就点开了一个叫望湖宾馆的网页，他突然觉得，这个只有他知道的远在西湖的宾馆，还有这个中国黄页，让他不用出门就可以看到世界上每一个地方了，他笑了两声，觉得方胜真蠢，为什么要跑出去才能看到这个世界呢，在家里就可以了。
（玉凤君玩互联网是在1997年，提前了一年，请见谅）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一）
一九九六年三月，方胜揣着四千块钱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暂时的消失在了刘镇群众的视线之中，然后又在一九九六年的六月，狼狈的回到了刘镇，只不过他这一次回到刘镇，真正停留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是二十个小时，以至于刘镇的群众们都没有认出那个留着胡子看着很像流氓的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方胜。
要说方胜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做了什么，可能还要从他到北京的时候说起，手里拿着四千块钱的方胜在到了北京的第一天，就急不可耐的召集了他所有认识的朋友，然后用北美同学会的名义在莫斯科餐厅举办了一场盛宴。
在这个盛宴里，方胜穿着一身美国带回来的西装，把头发梳的油光发亮，像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样站在门口热情的欢迎着他认识的每一个人，然后在最后一个客人到达的时候，他愕然的发现，在莫斯科餐厅里的这场盛宴，在悄然之中就变成了别人的盛宴。
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精心选择的可以让每个人都看到自己的，位于餐厅中央的主位，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吃饭的位子都没有占到，他的朋友们热情的和他的朋友们打着招呼，交换着名片，大声的谈论着曾经在美国那些共同的或者近似的日子，然后一个个像是久别的好友那样围在了方胜认识的最有权势的一个朋友身边。
当他走进来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看方胜一眼，还有人把杯子递给了他，让他去加一杯酒，方胜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怒气，然后把韩信的故事给自己讲了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在这个需要借助他们力量的关键时刻，自己需要大方的微笑着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善意。
在宴会进行到最后的时候，方胜的朋友们终于结束了他们自己的社交，热情的和方胜谈起了未来，然而在知道方胜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家的子弟，也不是什么所谓的美国富商的儿子之后，他的朋友们似乎就丧失了对方胜最初的热情。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失去了礼貌，失去了对方胜人格的尊重，他们认真的不失优雅的听取了方胜的伟大计划，然后热情的表示在方胜一展宏图的路上要助他一臂之力，让每一个普通的人都看到他们这个北美同学会改变世界的力量。
在方胜激动的觉得自己不虚此行的时候，他们又微笑着把送来账单的服务员指给了方胜，大方的拍着自己的胸膛，告诉方胜在下周的某一天，会有一个更加盛大的聚会等着方胜的到来，那，就是他们对于方胜热情招待的回报。
只不过在方胜结完账想要再去问问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去参加这个盛大聚会的时候，他却是再也找不到那几个说话的朋友了，他只是记得这几个人似乎是他的朋友的朋友带来的朋友，每一个都自称有着部长一级的关系，他的朋友的朋友曾经拍着方胜的肩膀说：“你看，我够不够朋友，这种朋友都给你带过来了。”
“这种人你也相信？”
在方胜付清了三千块钱的账单，变成一个穷人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他的新朋友毛光辉在拿着刷子往墙上贴完一张传单之后，翻了一个白眼，不无鄙夷的讥讽道：“北京就是这种人最多，说的特别好听，见面就喊你兄弟，喝两口酒就说你是自己人，他们吃你的，喝你的时候，要多热情有多热情，你让他们办事，别说是拉个关系，就是街道居委会都摆不平，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老实干活是正经。”
“可我在美国的时候和他们都有着非常不错的来往，他们常常到我家里去聚会，大家已经认识好几年了，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方胜到了北京之后，第一个的感觉就是自己总算是来到了个能一展身手的大地方了，这地方满地是黄金，到处都是他的朋友，说不定明年他就要生发成中国的首富了。
这第二个感觉就是自己居然这么幼稚，他本来还以为这个天下怕是没有比他更坏的更聪明的人了，可谁知道他的朋友们居然没有一个比他差劲的，吃了他的喝了他的居然不给他办事，之前答应的什么大家一起做个事业这样的话好像也是从来没有说过一样，偏偏每一次他找过去，说出来的话都让他很感动，觉得人家是真把他当做兄弟。
只不过每一次他回到住的地方之后，他又觉得好像自己被人家骗了，他的朋友们好像说了很多的豪言壮语，可对于他想要大家来一起帮衬他的事业的事情，他的朋友们却使用了一种神奇的技能，让方胜在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他找上门的目的。
以至于到了后面，方胜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一个蠢货，为此，他还悄悄的问过他住在的这个平房边上的邻居，想要知道街道边上那个卖烧饼的是不是用了过期的面粉毒害了他，对于方胜的这个困惑，毛光辉是非常鄙夷的。
毛光辉一九九五年从石油大学毕业之后，也有这么半年很迷信的觉得自己可以借助他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们找到一个很不错的工作，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真正能帮到他的人也只有他自己而已，虽然这个贴广告的工作很苦很累，可这总比空等着他的朋友们说些空话来的真实。
对于方胜不解，还有他对于曾经友谊的回忆，毛光辉倒是有个很透彻的看法，他说：“你也别觉得人家虚情假意，你在美国的时候，有大房子，有你老子给你大钱去交这些朋友，看着也是个有权有钱的，大家平起平坐，当然是朋友了，要是之前你说自己一穷二白，谁会理你？你要是比他厉害，或者跟他差不多，他可能真的把你当朋友，说不定还是赴汤蹈火的那一种。”
第一百七十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二）
“这个，也怪不到他们。”方胜这人，虽然有些浮夸幻想的性子，有时候会把人往好的地方去想，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比较冷血的性子，他小时候就不怎么在乎情谊这种东西了，大了之后虽然的确有了罗三贵和宋江两个朋友。
然而本质上的东西还是改不了的，至于他有时候会把别人往好的地方去想，这个其实也是正常，流氓们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身边这些人都是讲义气重情义的好人的，造假的买东西的时候也希望人家卖的是真货，双重标准，这个哪里都有。
所以他虽然很是说了几句，但心里面却也没当做什么，只是在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努力，赶紧找出个发财的路子来，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平起平坐，就能把那些关系利用起来了，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能找到的发财路子，也只有替一个叫程冬青的前北大老师满北京的往电线杆上贴小广告罢了，一想到这里，方胜就不由的感慨了一句，说：“还真是英雄末路，老子居然也有今天。”
“这个就是你的不对了。”毛光辉在北京混了好几年了，见多识广，对于人生也有了个比较深刻的理解，他一个石油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刚毕业的时候还不是踌躇满志觉得怎么着也能找到个一两千块钱的工作吧，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这个也就是年轻人一拍脑袋自己想出来的好事。
他那些同学家里有门路的早就找好了工作，没有门路的只要有本事也不会挨饿，像他这种不上不下，偏偏又心高气傲的，最后就落到了空子里，过了招聘季，就只能干等着，可干等着那是要挨饿的，他跟着程冬青干了两个多月了，干着干着，心里面就平静了许多，对于人生，也有了成熟的看法。
要是方胜早两个月见到他，恐怕还要听他怨天尤人像个苍蝇一般喋喋不休，但现在，毛光辉就不说这么多废话了，反过来开始想要开导开导方胜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刷子，说：“你知道程冬青是哪里出来的吗，我告诉你，是北大出来的，北大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咱们的最高学府，他不光北大上过学，还在里面教过书，可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天天拿着个刷子找电线杆刷广告，我告诉你，这就叫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只要坚持，你失败了一百次也能在一百零一次的时候站起来。”
“他能赚多少钱？”方胜对于这种成功学很不感兴趣，至于原因，那也是很老套的东西，他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很难出实干家，这个是方正一断言过的，因为聪明人喜欢思考，思考多了，就容易走歪路，不像是比较愚蠢的人想不到那么多反而容易扎实工作的去成功。
但方胜却觉得方正一说这个话本身就很有问题，因为他也好，方正一也好，实干的时候都没赚到多少钱，像是方正一原来在学校里面实干，居然窘迫的买不起裤头，还是到了后面去投机倒把从广东弄了电器才发了家，但这并不代表方胜不打算实干，真要是能发财，那实干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很关心的一个事情就是程冬青能赚到多少钱。
“你想他一个学生收三百，动不动就来个三十五十的，这也万把块钱呢，不过你也别琢磨这条路，他干了七八年才干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北大出来的。”
毛光辉也不是没有想过办个英语培训，他怎么说都是石油大学出来的，别说二十六个单词，就是字典他都翻的来，但他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就爱多想，他说程冬青干到现在，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之前程冬青开始干的时候好面子，不敢出来贴广告，大冬天的揣着个二锅头，一边喝酒壮胆一边满街贴小广告，后来还因为人家打了他两个员工和公安局的喝酒喝到住院，总之就是吃够了苦头，现在的形势和竞争，要比程冬青那个时候还要激烈，干这个，纯粹是找死，还不如等等看，找找其他机会。
“反正，我是要干大事的，这个，也就是目前吃两口饭。”方胜听完了之后，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不能再刷电线杆了，他听到程冬青一个小班就能赚一万块钱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觉得自己还真是浪费人生，他瞪着眼睛看着北京大街上衣着光鲜的路人，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看着高楼大厦，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看着看着，就看到了个同样是程冬青手底下的人，叫做老段的，这老段实际上并不算老，可能实际上也就是比方胜和毛光辉大个三四岁，但这个老段前阵子下岗之后，就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看起来跟三十五六的一样，所以大家就叫他老段了。
这个老段在工厂里面干了一年多之后，就碰上了下岗的大潮，他为人老实，性子也不刚烈，不像别人闹着要跳楼或者干脆在领导家门口上吊的最后都留了下来，他一个是做不出这种事情，另外一个就是害怕一个不好真的死了，所以只好老实的下了岗。
起初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么绝望，毕竟时代不同了，不少人在外面下海做生意都是生发的不行，这个也是一条大路，就是上这条路之前得有个本钱，老段之所以不绝望，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要有本钱去上路了，他听说国家会有补贴，他在工厂里干了一年，算工龄能算到三年，要是真按照工资发补贴，他买个房子吃几年都没问题。
但坏就坏在等到老段拿到补助之后，他才发现国家一共就给了九百，他能吃上三个月就不错了，老段在家里愁眉苦脸了两个月，白了大半的头发，吃光了这九百块钱之后，终于找到了个刷广告的工作。
但他心里面有怨气，刷广告的时候还要叨叨不停的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说厂里面的干部一个都没下岗，把大家赶出来转头就把厂房租了出去变成了包租公吃的肥头大耳，他真是希望这个世上有侠客什么的替他主持公道杀了这些人云云，所以大家谁也不愿意和他结伴出来刷广告。
一看到老段来了，毛光辉就觉得头大如斗，拉着方胜就想走，可方胜却不知道怎么的，摇了摇头，说：“你先走，我倒是想了解了解他这边的情况，说不定，我还真能帮他一把什么的。”
说这个话的时候，方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毛光辉却觉得方胜这个笑实在是太吓人了，他露着八颗白牙，伸着鲜红的舌头，还舔着嘴唇，要不是这光天白日的，毛光辉都要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吃人的狂魔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三）
方胜在北京刷了半个月小广告之后，解决了两个难题，第一个就是吃饭，他在莫斯科餐厅投了血本，本来还以为会有立竿见影的回报，谁知道遇到的居然都是一群王八，害的他身上就剩下了七百多块钱，连招待所都住不起，吃饭也不敢叫个肉菜，就是烧饼咸菜的这么对付。
但等着他开始刷起小广告来之后，他就学到了要怎么在北京生活，他开始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这个身份，总要住个好点的招待所大饭店才能显示出地位和水平来，才能让他那些朋友高看，然而随着他认识了不少外面过来打工的，还有像是毛光辉这种混的不行的人之后，他就不讲究这个了。
他身上就剩下这点钱了，再讲究脸面就是自讨苦吃，方胜又不是那种死要面子不要命的人，他只不过就是还没大明白到底要怎么去更有效的去花自己身上这个钱。
他干了刷小广告这个工作之后，就学到了不少，招待所还有大酒店他是不住了，原来的市里面的那个平房他也不去了，搬到了郊区一个农民自己弄出来的小楼里面，一个月只要一百块钱，隔三岔五还发俩大馒头。
一到了这个地方，方胜就觉得自己不需要去刷小广告了，因为他这七百块钱再加上半个月的小广告工资，就是在这住半年都没问题。
除了学会了怎么花钱怎么节省之外，方胜解决的第二个难题就是他的前途问题，实际上，他也是被老段给启发了，他们这个刷小广告的公司，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青壮，可到了后面，越来越多的就是老段这种下岗职工了。
这些下岗职工又便宜又肯吃苦为人也比较老实，就是这个怨气实在让人受不了，方胜这人对这种怨气是最敏感的，他是家传的作乱本事，最喜欢的就是人心思变，放在以前，他可能还会去琢磨要怎么利用这股子怨气把天下都搅乱，但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
除了这些下岗职工太老实跟绵羊一样实在弄不出什么乱子之外，他还感觉到了社会上大家思想的一种转变，那就是改革开放了，人人都有机会发财了，大家满脑子里都是如何去广东去南方赚个大钱，你要是和他说什么要改变这个国家之类的话，他可能还要觉得你脑子有问题，大好的性命，留着赚钱发财包二奶才是正经，又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搞那种没意思的事情做什么？
所以在了解到这个思想的转变之后，方胜就一门心思的把精力放在了如何去赚钱上，他这个人第一是干不了正经事情，第二就是觉得自己得赶紧弄到钱去开公司，不然就白花了莫斯科餐厅那顿饭钱，他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些下岗职工身上。
实际上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之前他在刘镇做神父骗高丽人的时候，用的就是差不多的手段，都是心里面有怨气的，都是给点甜头就要上当的，这个他要是再骗不了，那他也就不用姓方了。
只不过这一次方胜长了个心眼，北京不是刘镇，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骗人，他做了半个月的调研之后，就发明了一种全新的完全可以钻漏洞的办法。
他先是弄了套广东批发来的廉价西装，又戴了个平光眼镜，拿着个笔记本天天的就是到人才市场去找这些下岗职工聊天，说自己是个对下岗职工情况很关心的公益组织派出来调研的，想听听大家对下岗的看法，比如说以后想干什么，如果有工作介绍，愿不愿意试试等等。
他这样调研了半个月之后，就总结出了一点东西，第一个就是现在下岗的这些人还是对以前的生活比较怀念，找工作也是想着去个有名的，稳定的大企业。
第二个就是实际上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这个想法不不现实，就算是有这种念头，但等到他们一到人才市场，看到二十多岁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跟他们一起去竞聘，他们就明白了自己还真是想的太多，心里面的期望也就放了下来，不少人就开始觉得只要是能吃上饭，有个差不多的工资养家那也愿意。
除此之外，方胜得到极大鼓励的一个反馈就是这些下岗职工对于介绍工作的热诚，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愿意拿出一点钱来让人帮着介绍，最开始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方胜还激动的去饭馆里面点了一个肉菜，可到了后面，等到他听说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人在做这个生意之后，他就难过的连咸菜都吃不下去了。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方胜多问了几次之后，就觉得气运还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因为说实在的，像他这种满脑子坏水的人在一九九六年还真不是太多，国家风气不过刚刚放开，大家脑子里面还是比较朴实的那一套。
那些介绍工作的就是正儿八经的去介绍些清洁工，保安，或者仓库管理员这种工作，也只有方胜很不像个人的打算去从这些下岗职工身上咬一口肉下来，了解到这个现状之后，方胜就又去吃了一次肉菜，摩拳擦掌的准备开始他的大业了。
实际上他要做的也很简单，就是打着介绍工作的幌子去收个中介费，但他觉得他独到的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是真的给人家介绍工作，他早就研究清楚了，要是收了钱不给介绍工作，这个完全是可以当做诈骗抓起来的。
但如果介绍了工作，干不下去自己走了，那这个就是很正常的劳动关系解除了，为此，他特地找了个开沙厂的同学，这个同学那天也来过莫斯科餐厅，他家里面是拆迁发起来的，之前不过就是郊县的农民。
大家聊起来的时候，这个是什么部长处长家的，那个是什么大企业出来的，他张不开嘴，只好在外面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叹气，方胜就是那个时候和这个叫路易斯的胖子聊了起来，大家还很有一些投机的地方。
比如说这个路易斯家里面开个沙厂，他老子还是个善人，觉得自己暴富不大踏实，想来想去就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去回报社会，总是请些老弱，还对大家不错，对于这个，路易斯就很有看法，他几次克扣这些老弱的工资不说，还找了人打跑了几个。
两个人聊起这个来的时候，就很有一些知己的感觉，这个路易斯天天被老子骂，心里面也有怨气，也想做点自己的事业，方胜一找过来，两个人就一拍即合，准备大干一场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四）
“我这人从不骗人。”方胜和路易斯刘串通好了之后，就在人才市场边上搬了张桌子，挂了一个介绍工作的招牌摇身一变成了个劳动中介的经理人，他这人长的文静，又是在人才市场调研过半个月人人脸熟，比起其他做职业介绍的同行来，倒还真有一个诚信方面的优势。
除此之外，他开出来的条件也很优厚，他调研了半个月，对于职业介绍这个行当也有了很深刻的了解，大家手里面的工作其实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收钱这一件事上，有先付的，有先付一半事成了再算的，就是没有他这种可以真正上班之后再给钱的。
至于原因，那也很简单，这些能出来找工作的，都是实在不能再等下去的，就像是老段，他要不是花干净了厂里面给的九百块钱补偿，他也绝对不会愿意出来拉下面子在街上刷小广告。
这种人出来找工作，身上本来就没多少钱，要是再不提前收了，那等着上班之后，就真的是人财两空了，中国人都喜欢讲究个聪明，这个聪明到了这件事上就变成了找到工作之后把中介这个费用给赖掉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为了抢生意答应找到工作之后再给中介费的，但这样做生意的，最后都改行了，有的还要自己去找别人介绍工作，方胜敢这么做，的确是让不少人笑掉了大牙，甚至连路易斯都觉得方胜这样可能会亏本根本收不到钱。
但对于这件事，方胜却有个自己的判断，他第一个是觉得现在已经不是前几个月刚开始下岗时候的局面了，最初的时候的确是大家心里面还有一个指望想着能找到个大单位继续去混混日子吃个舒服的大锅饭，那时候也不是到处都是下岗职工，许多人还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倒霉。
然而现在，这个就不是运气的问题了，而是根本躲不掉的一个风潮，没有技术，没有关系，没有学历，什么都没有，如果还能留下不走，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在这样的风潮之下，北京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每一天都变的比前一天要更加拥挤，原来那种坐在家里吃干净补偿，然后戴着口罩遮遮掩掩的出来找工作的情况已经看不到了，有不少人这才从单位办完手续，转身就到了人才市场，手里面的简历甚至还是上班的时候就写好的。
这些人的出现，让后付费成了可能，因为他们实际上还是有钱的，只不过依旧还是聪明的想着学习其他人的经验赖掉这个中介的费用，这个道理方胜也懂，但他还有另外一个看法，那就是这些人如果觉得你对他们不错，十有*就会想着坑你，但如果你想坑他们，他们十有*还是会上当的。
除此之外，他最有把握的一件事就是路易斯这个内应，方胜介绍的工作实际上也只有沙厂这么一个，其他的都是从别人那里抄来的，人家开五百块钱的工资，他就要改成三百，比较之下，倒是沙厂这个一个月能给到八百，还带着奖金的工作要更有吸引力一点。
这个厂子都是路易斯开的，想要不给中介费，那开了就是了，反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方胜也不在乎这个，至于两百块钱一个人的中介费，后来的情况也证明方胜的判断基本上是正确的，至少有一半的人在纱厂干了几天觉得满意了之后是给了钱的。
至于另外一半，路易斯手里面那个负责劳务的厂长一说这是个诚信和品德的问题要开除的时候，也老老实实的交了钱，方胜说自己从不骗人，保证能找到工作，这个话他的确是做到了，但找到工作之后的事情，那就不是方胜能管的了，你自己愿意走，自己品德上有问题，这个关老子什么事？
“大哥，我看你是个好人，我给你交个底儿吧，我们这个老板是个黑社会，你干两个月他不给你钱不说，还得找人把你们砍跑了，你赶紧走吧，这就是个黑窝。”
方胜和路易斯合伙，实际上也的确是觉得路易斯是个人才，那这个路易斯到底是哪里有才呢，这就要从方胜说完了自己从不骗人把这些下岗职工骗到沙厂里说起，这些人到了沙厂最开始的几天，吃用都是不错，也不用卖力做什么，这本来就是路易斯他老子心里面觉得自己暴富要回报社会故意不去怎么压榨大家的一个政策。
但到了路易斯这里，就变成了一个骗着这些人交中介费的办法，大家一看这个工作的确是不错，也不是想的那种要下苦力，虽然还是要干活，但待遇上怕是要赶上之前单位了，还能偷懒，自然也愿意去交钱。
等着拿到钱之后，路易斯就要出来说话了，这个路易斯别看长的胖，但却不是常见的那种白胖子，他黑不溜秋的，一脸农民样子，穿上西装也不像是个有钱的。
这些下岗职工进来的时候，路易斯就穿着个背心说自己是厂子里面负责给大家做饭的，闲的没事的时候就和大家一起劳动一起聊天，等着混熟的时候，就要满脸担心的去说这个他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套话，这些下岗职工原来工作环境都不错，为人也是老实，要不然也不会下岗，哪里见过路易斯这种骗子，还真的以为路易斯是为了他们着想，稍微一吓唬自己就不来了。
他们倒是有心去找方胜算账，但北京这么大，人才市场到处都是，方胜在这里干完了送十几个人到了沙厂之后就换了地方，加上他这个人又是狡猾，哪里是这些老实的下岗职工能找的到的，用方胜的话来说，这个就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谁也抓不住了。
所以在方胜到了北京的第二个月底，他就和路易斯合伙弄了一百五十多个下岗职工到沙厂里面，除去方胜买桌子花了十五块钱之外，他们一共赚了三万两千五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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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五）
方胜为人浮夸，有了钱之后就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他的那些北京朋友们平起平坐了，至于这个平起平坐的起点，方胜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从莫斯科餐厅开始，等着他和路易斯到了莫斯科餐厅，点好了大菜之后，坐在金碧辉煌的包房里，看着一个个对着他微笑的服务员，方胜不由的就开始飘然起来，很是说了些未来如何如何生发，如何如何要让大家高看的事情。
但对于方胜的乐观路易斯却有个不同的看法，实际上方胜现在这个状态，就是路易斯以前的样子。路易斯家里面没有拆迁征地的时候，他还要跟着老子老娘下地刨土种菜，逢年过节吃到猪肉的时候还常常感慨这个世界上真是没有比猪肉更好吃的东西了。
后来他家里暴富，他老子就觉得有必要从路易斯开始把自己家里的底子洗洗，所以就把路易斯送到了美国读书，刚到美国的时候，路易斯也觉得自己这下子算是改头换面了，和人说话能不说中文就不说中文，整天的想着学人家摆出一副纨绔样子好让人知道他也是个有权有势的。
然而他这么努力的结交同学，这么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可底子里面的东西还是没办法改掉的，他这人吃饭要蹲在椅子上，还要拿袖子去擦嘴，大家知道这个底细之后，就把他当成了个笑话，也就是需要个人结账的时候会叫他出来。
他也不是什么真的蠢货，知道人家是看上他这个有钱了，可他还是甘之如饴的去了，想着是不是能靠着吃喝结交些朋友，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挤不进人家那个圈子里，如果不是有着一层都是美国读过书的关系，之前方胜在莫斯科餐厅里面办的那个宴会恐怕人家都不会叫他。
路易斯把这个感受说了之后，方胜就陷入了沉思，半天过后，他才问路易斯，到底怎么才能进到人家那个圈子里，他虽然觉得路易斯的话也不能全信，自己家里面书香门第也的确不是路易斯这个泥腿子能比的。
但路易斯这个话里面的道理却依旧还是不错的，书香门第也好，泥腿子也好，说白了都是普通群众，方胜的那些朋友家里面都是掌权的，这个圈子从本质上还真是很不一样，他刚到北京，也摸不准情况，唯一能请教的也只有他从朋友那里认识的这个朋友路易斯了。
“我琢磨着，你这个钱还是不够，只能算小老板，要是你有五十万，一百万，就算是他们家里面当老爷的，也不能小看了你。”
“这个买卖，也不能天天去干。”方胜听完之后，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以前听人说生发这个事情，还觉得很容易，外面回来的都在说这个第一笔钱是最难赚的，但只要赚到了，那就能有第二笔，第三笔，赚一万块钱或许要省吃俭用呕心沥血的去努力，但用一万去生出十万，用十万生出一百万，那却是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等到方胜赚到这三万五千块钱之后，他就觉得人家说的这个道理不见得到处都可以适用，比如说他这个买卖，要想不出事，就不能再干第二次了，北京虽然不小，但能下手的地方方胜都捞过一次了，再过去做这个买卖，那就只能被那些下岗职工抓个正着，虽说也不见得能闹出什么来，但总之就是个麻烦，说不定闹着闹着就真的给他抓起来了。
所以方胜摇了摇头，就说：“不管如何，这个事情，先放一放，咱们也得避避风头，有了这笔钱，总是能做事的。”
“倒是真有个买卖，你要是能干，我可以介绍。”路易斯这人种地出身，和方胜一起干了一笔之后，就已经很有些心满意足的意思了，他之所以愿意和方胜合谋，那不过就是他那个老子觉得他没用，花了这么多钱读书回来之后居然还要在沙厂里面工作，他想要去证明自己而已，真要是让他再天天穿着个大背心晒太阳也很不现实。
至于和他那些美国读书的同学平起平坐，路易斯这人却是看的很开，大家圈子不一样，你看不起我，我为什么要看得起你，老子和以前的朋友在一起，可是人人都看得起的，所以方胜说不干了，路易斯反倒是觉得很轻松。
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了一点内疚，他早就想和方胜说自己不想干这个事情了，起初他还觉得很刺激，非常有成就感，但到了后面，他就有点害怕，十分担心有一天这些下岗职工堵在他家门口找他算账，实际上他自己也想过，他家里不缺钱，沙厂这个生意日进斗金，怕是一辈子都可以过的很舒服，实在是没必要和方胜一起乱来。
只不过第一个是他一直就没找到和方胜谈谈的机会，第二个就是他这人也要点面子，总想着要用个合适的理由把自己摘出来，今天他们吃饭的时候一说起钱不够这个事情，路易斯就觉得机会来了。
因为就在前两天他有个朋友找了过来，跟他说自己家里面的厂子被报道了，说是自己家里面制造的这个摩托车有安全隐患，这个报道一出来之后就有不少人过来退货闹事，实在是头疼的很。
这个朋友来找路易斯就是想问问他这个美国回来的，学过公共关系的高才有没有什么办法，当时路易斯就在想或许方胜才是最合适的人，这家伙虽然没学过公共关系，但想想也知道想要摆平这个事情肯定要用很多手段，至于手段，方胜可是太有了。
“能给三万块钱，只要摆平了这个事情。”
路易斯刚把这个事情说出来的时候，方胜还很没有兴趣，他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办的了这个，但路易斯一伸出三个指头说有五万的时候，方胜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现在弄到的三万五可是要和路易斯四六分的，分完了也就是万把块钱。
路易斯说他是小老板都是夸大了往好听的说了，但这个三万一拿到，那就不光是小老板的事情了，很有可能三万生出十万，十万生出一百万来，所以方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六）
第一百七十四章方胜的北京往事（六）
路易斯效率很高，和方胜说定了之后第二天就把他那个朋友李永生带了过来，李永生年纪比路易斯大个七八岁，算是路易斯的一个大哥，路易斯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在李永生后面一直玩到了现在。
李永生也算是个有眼光的，八十年代末摩托车流行起来的时候就从修理厂里面出来单干开了个小厂，起先是做配件，后来就开始建厂自产自销卖个摩托，干到现在，已经算是小有规模了。
他为人灵活，常常会请人带些外国的摩托车杂志回来参考样子，紧跟潮流，虽然牌子不大，但因为价格便宜，样式新颖，虽然不能和市面上的五十铃，雅马哈这些并肩而立，但多少也是个有名的牌子。
“两个月前，五十铃出来个警骑摩托，那个帅气，要是我们做出来，肯定能大卖，大家熬了半个月，终于弄出个样子，然后就是上线生产，也的确没让大家失望，卖到最后，加班加点都供不应求。”
李永生吃了一口菜，喝了一口酒，然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也是我们技术不到家，虽然把样子做出来了，但整车的协调性还是不行，出了几次翻车的事故，本来想着都拉回来改上一改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道居然被一个叫《消费报道》的盯上了。”
“这个《消费报道》的记者，那个姓黄的，当真是个王八，永生哥也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可他偏偏搬弄是非，说什么我们利益熏心，我们也没得罪他，他就悄悄的摸了过来，很是写了几篇稿子，这个报道一出来，别说这批新货，就是以前卖出去的车，都有人找过来要退。”
路易斯听到痛处，也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个事情来的实在冤枉，李永生这个新产品推出来也就一个月，他又不是做大厂子的，前前后后不过卖出去五六百辆，出了事故消费者反映过来的时候，李永生也没有推卸责任，该给的钱都给了，甚至还做了一次召回修整，这些都是很负责的办法。
可这个姓黄的偏偏就装作没有看到，一味的在写李永生如何的利益熏心，不过是一期的几篇稿子就把李永生逼到了绝路，下游的供应商看到之后，生怕李永生倒了没有钱给他们，一个个的天天堵在李永生家门口要钱。
原来那些买永生摩托的，更是找到了机会，就是没有毛病，也闹着要退钱，还有个买了四年车，开的都快散架的，天天赖在厂子门口大吵大闹。
李永生这阵子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每天就是借酒消愁，后来路易斯去找他的时候，他才猛的想起路易斯是美国回来的高才，说不定能帮上忙，如此这般，就到了方胜这里。
“这些记者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方胜在刘镇的时候就遇到个刘克文才吃了大亏，如今一提起记者，恨得牙都要咬断，他骂了几句之后，就说到了正题，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他还真是有几个地方要问个清楚，这第一个地方就是这个姓黄的有没有来要过钱。
“没有，后来我们厂子也派人去找过这个黄记者，想请他来看看我们在技术上的调整，还把我们召回的这个事情做了个说明书，怕他不信，又请了不少消费者留了电话和地址做个见证。”李永生摇了摇头，喝干了一杯，然后叹道：“可他就是避而不见，说什么这样影响新闻的公正，我都问清楚了，他这才毕业，一个刚来的新瓜蛋d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公正不公正。”
“没什么名气的记者。”方胜点了点头，心里面多少有了点底气，他虽然没有在美国学过公共关系，但这方面的书却是没有少看，因为他刚接触到这个学问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迟早要用到这些知识。
他这个心思往好了说，是觉得公共关系这个学问是个能帮着他交交朋友，处理社会生活的学问，往实在了说，他就是觉得这东西要是用在作乱这件事上，实在是个能推波助澜，四两拨千斤的利器。
以己度人，他就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这个姓黄的是想要干什么了，所以他又问道：“这个《消费报道》是不是也没什么名气？”
“名气也算是不小，但找上我们这种小厂子，那还是第一次，之前都是大牌子，飞利浦什么的，还报道过肯德基，说这个外国大爷炸的鸡用料不干净，有人吃了得了肠胃炎，汽车，摩托车，只要有名的，他们都报过。”李永生满脸郁闷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叹道：“我是真不明白，他们看上我们什么了。”
“杂志没有名气，记者没有名气，你们也没有名气，找上你们也弄不出名气，杂志有名气，记者没名气，你们没名气，却仿了人家有名气的摩托，用个没名气的记者，前后进退都有个说法，倒也老成。”
听到这里的时候，方胜就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这个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杂志报纸这个行业，不能把人都得罪死了，报道大企业，的确是能出名，但弄的过分了，就要不好收场，美国也不是没这种勾当，大家不打不相识，大家认识了，投投广告，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媒体去打击异己。
李永生这个厂子仿人家的车，这个是大忌，虽然在中国还不算什么，但人家较真起来，也是个难办的事情，但中国的国情又很不一样，李永生要敢在美国这么干，早就被告的破产了，然而在中国，这个却是没办法去管的，就是告了，也要拖个半年一年的弄个灰头土脸，倒是找记者曝光事故却是个短平快的办法。
不用说，这个《消费报道》后面也是有人指使的，方胜甚至还能肯定五十铃就是这个幕后的金主，一想到要对上这种大家伙，方胜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他拿起一杯酒，猛的灌了下去，火辣辣的酒精烧的他整个人都激动了，他红着脸，瞪着眼，兴高采烈的拍着桌子叫道：“老子一辈子的发达，就在这一次了！等着看戏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七）
方胜和李永生还有路易斯吃完饭之后，又找了个公园坐了半天，他实在是太兴奋了，他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个能够安身立命的行业了，这个行业既能给他带来大钱，又很适合他那个喜欢作乱的性子，更重要的是，这个行业方胜这种人做起来根本就是得心应手，完全不用做些埋头苦干的事情，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他越想越兴奋，甚至还有了一个三年的规划，他觉得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先弄出个公司来，这样等着这单做完之后，就能给公司打出一个知名度，紧接着，他就可以拔剑四顾，看看哪里有摆不平的事情自己就找上门去拿人钱财替人d消灾，想着想着，他就傻笑了起来。
“这不是方胜吗？”方胜刚笑了一会，一个人就走了过来，方胜愣了一下，看到这人居然就是他刷小广告的朋友毛光辉。
大家有一阵子没见，再见面的时候彼此就都多看了几眼，毛光辉看着方胜，觉得方胜最近吃的肯定不错，红光满面的，身上还带着酒气，闻着味道似乎还是好酒，再看看自己，还是拿着个刷子到处找电线杆子活脱脱的一个进城农民工样子，脸上不由的就抽了抽，叹了口气拿出了一根烟来，先抽了一口之后，才问道：“这是发财了？”
“还行，弄了点小钱。”毛光辉看方胜的时候，方胜也在看毛光辉，毛光辉比起前阵子看起来更加落魄了，方胜第一次见到毛光辉的时候，毛光辉还穿了个皮鞋，也没有现在这种光着膀子拖拉着一双破布鞋的落魄样子。
他和毛光辉不熟，但也算半个朋友，看到毛光辉混成现在这个样子，方胜就觉得他也未尝不能拉毛光辉一把，毕竟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能把什么都干了，他想了想，从毛光辉的烟盒里面也抽了一根出来，试探着就问道：“要是有个工作，得做点乱七八糟的事儿，钱还不少，你干不干？”
“要是犯法，那我可不干。”毛光辉虽然也想问问方胜到底是怎么发财了，可一听到方胜这句话，他就不敢再问下去了，他这人怎么都是石油大学出来的正经大学生，虽然现在是混的不行，但也不至于要去犯法混口饭吃。
“我还能犯法？就是打个擦边球，咱们都是大学出来的高才，赚钱也得有个讲究，不然这个书不就是读到狗身上了？”方胜听了之后，不由的哈哈大笑，觉得毛光辉真是问道了他的痒处。
方胜看好公关这个行业，除了处处都合适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他觉得这实在是个灰色地带，就像是曝光这个事情，做杂志报纸这些媒体的，出来曝光个企业，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让你们这个企业乱来，我曝光你也是占着道理的，但如果你愿意给钱在我们这上面做广告，那我不曝光你也是情有可原的，这天下那么多事情，我哪里都能看得过来？
“你别说，这还真是个路子，可咱们也办不了报纸杂志啊？”毛光辉听的眼睛发亮，但他很快就想到了方胜这些话不实际的地方，报纸也好，杂志也好，一个是需要国家审批的资质，另外一个就是需要资本，需要时间，根本就是个很大的事业，要是能办得了报纸或者杂志，他们也不用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了。
“咱们不做那些麻烦的，你想，有人出来曝光，那就得有人出来解决问题，要想解决问题，也不是给钱投广告就能办的，要是人家死了心就是要搞的你关门呢？”
方胜说着说着，就把李永生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分析道：“拿了别人的钱，给人家当枪使，就不能再拿对头的钱反咬回去，一方面是人家钱给足了，另外一方面就是多少都要讲究个原则，像是李永生这个，人家就是想办他，他除了找人办回去，就没别的办法，你要是有兴趣，咱们两个合伙，我给你三千。”
“但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办回去呢？”毛光辉听到有三千块钱之后，就决定入伙了，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办法，他自诩也是个有才的，可居然想不到办法，这个实在是让他觉得有点在方胜面前抬不起头来。
到了最后，他干脆想了个歪主意，他说他认识个叫白金山的，刚从新疆放出来，前两天花了一百块钱批发了一批剃须刀在西单卖，结果被城管没收了东西还罚了款，这个白金山一直想赚大钱，也是个有本事的，不如给他一千块钱把那个姓黄的记者打的一个字都不敢写。
为了证明他这个歪主意是有价值有依据的，他最后还说：“新闻报道必须用连续性的话题来形成力量，孤立的单一的新闻报道固然能在一段时间里产生影响，但这种影响，很快就会在更多的其他的报道中被群众遗忘，这个是新闻学这本书开篇的一句话。”
“老毛你能想到这个，说明咱们还真是志同道合的革命朋友。”说实在的，方胜可看不上毛光辉这个主意，打了姓黄的，还有姓王的，姓刘的，这个又不是姓黄的一个人的事情，这是《消费报道》一个杂志的事情，里面有主编，有编辑，什么人都有。
就算是打了主编，也不见得能够解决问题，他们的档次还是不够，找小流氓这个吓唬一般人没问题，人家主编那种层级的，就不是小流氓能对付的了，当然了，方胜也没见过白金山，这么贸然的说人家是小流氓也不见得很对，可谁让白金山是个卖剃须刀的呢，这个大概也就是小流氓的层次了。
但是毛光辉能想到这个，也已经让方胜很高兴了，方胜这人就怕罗三贵那种讲究的，倒是毛光辉这个要用手段的性子，很合他的胃口，办法不够高明这个可以再想，但人要是太正直，那方胜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转身就走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八）
“能够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的话，就不会有我这样的人存在了。”方胜带着毛光辉再找到李永生的时候，李永生已经憔悴的不像个人了，在这两天里，不少人找上了李永生，有的是要他退货，有的是想要从他这里拿到一笔钱，这些人用着各种的借口，把几年前发生的本来是他们自己不小心酿成的事故推到了李永生的摩托车上，但这些，也只是不当做什么的小事。
因为很快，就有更坏的消息传到了李永生这里，李永生厂子里几个老工人告诉李永生，《消费报道》派来的记者在偷偷的联络他们厂子里的人，想要这些工人现身说法来证明李永生造出来的摩托车不光是剽窃了别人的设计，更要命的是存在很严重的质量问题。
可就是这样，李永生依旧是不同意方胜提出来的对策，他愿意承认自己的确是参考了五十铃的设计，因为他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识，从来不知道这样就是错的，他说自己堂堂正正的做了一辈子人，不会去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但也不会否认自己做错的事情。
看着李永生快要被压弯的腰，方胜和毛光辉都有些惭愧，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只是个地方上出来的土条，但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让他们这两个高才不由的就矮了许多。
但方胜还是想要说点什么，他其实想过堂堂正正的解决这件事，然后把这件事变成李永生和他方胜崛起的契机，然而等到他认真的了解过前前后后的情况之后，他就发现了这种堂堂正正解决问题的不可能之处。
“承认做错的事情，承担应有的责任，用积极的态度去解决问题，在监督之下改过自新，不仅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原谅，甚至还可以在长远的未来获得崛起的机会，对于一个没有什么太大名气的牌子来说，这是把自己推出去的最好办法，如果能堂堂正正的这样去做，你和我都会有更加丰厚的回报。”
方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然而，在这个杂志想要把你逼倒的现在，承认然后去改正，就变成了授人以柄的自杀行为，可以预见的是，你所承认的事实会成为他们击倒你的武器，而你所承诺的改过，则会变成他们从没听到的不存在的故事，所以，我必须做那件事，这是挽救你这个厂子的唯一办法。”
“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李永生悲愤的眼睛都要瞪了出来，他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男人，恰恰相反，他努力的想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努力的真诚的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在《消费报道》最初报出他这个摩托的质量问题的时候，他甚至天真的告诉手底下的人这个报道并不是恶意的，而是提醒着鞭策着他们前进的动力。
然而一切的一切，正如方胜所说的那样，这已经不是能够堂堂正正的去解决问题的问题了，《消费报道》那些人从来没有想过去解决问题，他们把这个话题放大到了极点，在获取了名声的同时从来没有考虑过李永生是不是真的改过了。
这些人忘记了新闻报道并不是要用来杀人的武器，他们神通广大的找到了和李永生有关的每一个人，他们客气的请路易斯抽了一根烟，然后想要了解李永生小时候的劣迹，去证明他做出现在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舆论的力量面前，在这些自诩为了新闻公正而报道着李永生的记者面前，李永生也好，方胜也好，如果走在阳光下面，就不会拥有任何反击的力量，让方胜感到可笑的是，在他人生中第一次想要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的时候，站在他对立面的这些人摇着头把他推了回去。
“天理，是很慢的，天理，是要很多年之后才看到的，所谓天日昭昭，报应不爽，都不是今时今日能够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天日昭昭这四个字里面也不会有三个日字，它代表的是等待还有时间。”
方胜笑了笑，遗憾的叹道：“如果真的能够在阳光下面解决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可能，我也需要这样的成功这样能说得出口的东西去为我的未来铺路，但很不幸的是，真的不能，真的只有那么一条路而已，很多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拥有着无数的选择，可以向左走，向右走，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也可以进一步山长水阔，可实际上，你可能连一步都走不下去，你可能连唯一的选择，都很难得到。”
“让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李永生咬着牙，低下了头，他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烟盒，攥成了一团，然后又打了开来，想要从里面抽出一根还算完好的香烟，可终究还是放弃了这样的企图，将那个烟盒仍在了地上，转过身去，对着窗外的天空发起了呆。
“老李到底在想什么？”方胜带着毛光辉从李永生办公室里出来之后，毛光辉就忍不住问了出来，连他这个刚接触到这件事的人都看出来那些记者是打算把李永生逼到绝路上了，可李永生居然还说什么要想一想，这难道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把腰挺直了。”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方胜就想起了罗三贵，这让他有些难过了起来，可他很快就在毛光辉的问题中回到了现实，毛光辉觉得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第二篇报道出来的时候，李永生就真的不能翻身了。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赚到这笔钱，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站起来，因为他不想去刷小广告了，他也不想再从绝望里寻找希望了，那种事情，只有程冬青一个人相信，他毛光辉只是相信过，只是在最绝望的时候这样自己安慰过自己。
可等到他看到方胜的时候，他就觉得方胜找到的那条路，才是他要走的路，他本来以为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连工作都找不到，可等到他见到方胜，他才知道不是他没有本事，而是他没有找到自己力量的根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才是男儿的志向。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九）
“开玩笑的吧？”毛光辉跟着方胜从李永生那里出来之后，方胜就带着毛光辉上了公共汽车，等着毛光辉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大兴，这地方在北京的最南边，偏远不说，还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出没，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地方找到。
毛光辉一睁开眼睛，看到大兴的那个站牌的时候，还以为方胜也是睡着了，坐过了站，可等到他迷迷糊糊的被方胜拽下车的时候，他才知道方胜根本就是往这里来的，因为前面站着的那个人不是他见过一次的那个路易斯又是哪个？
“人给你带来了，这个是我河北的三叔，最是可靠不过，不过这个钱，你得先付。”路易斯见到方胜来了，先露出一个笑，然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头发花白走路都要颤抖的老人家就说道：“我三叔这人，干这个，也不是第一次了，有数的很，你放心就是。”
“真的没问题吗？”方胜笑了笑，走过去和路易斯的三叔打了个招呼，然后压着声音问道：“三叔，我这个活，可得往地上趟，动静不小，你要是吃不消，身子弄坏了，我可没办法交待。”
“不就是赖人吗，这个可是看家的本事。”路易斯的三叔看起来一把年纪，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完蛋，然而他一看到方胜手里拿着的钱的时候，整个人就突然的精神焕发了，脸色红润的像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说，还耍了个把式，一拳一脚的虎虎生风，着实是把方胜和毛光辉都看傻了眼。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一个是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另外一个则是茫然不已，毛光辉大体上是听出方胜找这个三叔是来干什么的了，可他完全不明白的是方胜找这么一个人来到底要用在哪里，李永生那个事情，和这个老家伙又有什么关系？这分明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今天找过他了，还是不肯答应，你那个永生哥，做人还是太直了一点。”方胜收了脸上的笑之后就严肃了起来，他今天和毛光辉去找李永生，出了一个李永生很看不上的办法，毛光辉之前想要找那个叫白金山的去收拾《消费报道》的黄姓记者，这个当然是个馊主意。
但后来他们两个认真研究起来之后，方胜又觉得毛光辉这个主意也不完全是馊主意了，打人当然解决不了问题，但如果能让黄姓记者承认他是怀着恶意忽略了大部分的事实去做的这个报道，那么打人也未尝不是一个可以尝试的办法。
但打人说实在的又太过低级，效果也不见得会好，所以方胜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他打听到这个姓黄的有个老娘，两个人相依为命，方胜这人坏到了家，就把主意打到了人家的老娘身上，本来他也觉得这个办法不大实际。
但等到他跟着姓黄的回了两次家发现这人的老娘喜欢打麻将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办法，要是能找三个人设局和姓黄的老娘打麻将，然后骗着这老太太欠下一笔巨款，那这件事也就有了解决的方法，在姓黄的需要钱的时候，他送一笔钱过去，姓黄的难道能拒绝的了吗，只要他收了钱，那也就落实了这个姓黄的纯粹是为了敲诈才写的报道。
有了这个前提，那姓黄的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最直接的一个效果就是《消费报道》会失去公信力，为了敲诈写出来的报道，又有谁会去相信？至于可行性，方胜和毛光辉商量过之后，觉得成功的可能很大。
因为他们两个都在郊县住着，那边什么人都有，远的不说，就说方胜认识的一个邻居叫李建国的，这李建国平时看着老实巴交，谁知道居然是一个抢银行杀人的悍匪，也不姓李，而是叫鹿什么，连这样的悍匪都有了，就不要说什么天天拉着人去打麻将打扑克设局骗钱的了，方胜认识三四个，毛光辉也认识两三个，这些人一出马，绝对会把姓黄的老娘坑的连头绳都要输掉。
“所以早就说了，这个事情，偷偷的去做就好，永生哥这人我知道，就算是你们用的办法他不认可，但毕竟是出力了，就算不成，也会把钱给到你们的。”
路易斯听了之后，就轻轻的笑了起来，方胜想到这个主意之后，第一个找的就是路易斯，当时路易斯就忍不住拍案叫好觉得自己还真是找对了方胜，方胜这个办法，也说不上是犯罪，至少对于不怎么懂法的一般人来说，是和犯罪没关系的，就是打麻将输了钱这么简单。
但他叫完好之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李永生这人他太知道了，要做也不能让他知道，不然肯定不同意，但方胜却偏偏要去找李永生说一下，对于这个路易斯只能叹息一声什么都不说了，当然了，方胜也不是真的自讨苦吃，他其实还有后招，这个后招更温和，更省钱。
要不是这样，方胜也不会让路易斯去找个能赖人的老先生过来，他之所以要去问问李永生，还是想要看看李永生这个人可不可靠，要是真能黑了心的同意，那说不定事情办完之后，他一分钱拿不到不说，还要被李永生卖了。
“基本的思想还是那个思想，就是手法换了。”方胜看见毛光辉瞪着眼睛不明白的样子之后，倒是有些惭愧，时间太紧张，他也没来得及跟毛光辉说到底他准备了什么后招，他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句之后，就解释了起来。
“三叔就是咱俩的老子，然后咱俩的老子走路的时候，被姓黄的撞倒了，到时候咱俩要在一边偷偷拍下来，要是姓黄的跑了，那就说他根本就是个王八，居然撞坏了老人跑了，只要从道德的角度把他打倒，那他写的那些报道就很难让人信服了。”
“妙，实在是妙，这个办法我怎么没想到。”毛光辉愣了一下，然后不由的就感慨了起来，觉得方胜这王八还真是想的远，一下子就把他比过去了，实际上方胜运用的就是一个偷换概念的办法，《消费报道》找姓黄的这个刚毕业的来写李永生这件事，固然是可进可退，实在出了问题也可以推在姓黄的刚来办事毛躁。
然而他们忽略的事实是，姓黄的写了这个文章实际上代表的还是《消费报道》，姓黄的信誉和《消费报道》的信誉在文章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等值了，只要让姓黄的声名扫地，那《消费报道》的文章也就立不住脚了。
中国人对于声名扫地，向来最喜欢用的是两个办法，第一个是男女关系，要是这个人乱搞男女关系，那不管做过什么都是可以否定的，第二个就是不孝，这个不孝，除了自己的爹娘之外，也可以引申到别人的爹娘，就像是姓黄的撞倒了三叔，那他要是跑了，简直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王八蛋。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姓黄的到底会不会跑了？对此，毛光辉十分的担心，因为姓黄的说不定会不跑的，到时候，那就麻烦了。
“跑有逼着他跑的办法，不跑也有他不跑的办法。”方胜笑了笑，然后说道：“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找两家媒体，公正的报道永生大哥是个负责的企业家这件事，然后把三叔用上，这样，才会成功。”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十）
一九九六年六月中，北京已经热的让不少人穿上大白背心的时候，毛光辉带了两个记者找到了李永生，这两个记者一个是京报的，一个是晚报的，在北京城里面都是有极有分量的大报，李永生和这两个记者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可见到之后，还是很客气的拿出了两个红包。
这两个记者一个叫马文龙，一个叫李成，李永生这个红包一拿出来，马文龙和李成相视一笑，也没有多少，就收到了怀里，毛光辉从石油大学毕业之后，倒是在一个咨询公司里实习过半年，后来虽然没有留下，但多少也认识了些记者，马文龙和李成就是他在圈子里的朋友介绍的。
起初的时候，他们两个听到李永生这个事情的时候，还不大想来，觉得以他们两个的身份，来报道这种没意思的事情，实在有些丢人，可等到毛光辉把钱拿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立刻变了个样子，说什么维护新闻的真实性和公正性是他们记者的天职，这个虽然让方胜私底下笑掉了大牙，也有些看不大起这两个人，但方胜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两个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们俩写的这点东西，实在没什么人会看。”马文龙已经帮着李永生写过一篇报道了，但写出来之后，实在是没什么反响，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写的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人仔细的看过。
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真是不大想给李永生写东西，李永生这人什么都不懂，就是凭着意气在做事，居然要他写什么永生摩托是如何改进生产质量，对消费者负责的，要不是他往上面送了礼，这个文章根本不会被通过。
“给你写这个是没问题，可就是这个钱我们拿的也不大心安理得，真的帮不大上你了。”对于马文龙这个话，李成也是很认可的，他报道过很多大事，这种小文章还是他刚入行的时候没什么经验才写过的，后来学习了很多之后，就不大愿意写这些没意思的事情了。
要是哪里吃死了人，这个写出来就算是豆腐块也有不少人来看，可要是写什么安全管理，质量改进，就算是放在头版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我坚信邪不压正，只要我们把声音发出去，迟早有一天，大家会知道的。”李永生一提起这件事来就容易激动，方胜给他找来这两个记者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希望度过这个难关，马文龙和李成的两篇报道出来的时候，他难得的睡了个好觉，脸上也有了些颜色。
可他越是激动，越是这样去相信，马文龙和李成就越是觉得难办，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要去办事，他们两个多少都是有些职业道德的，等着他们跟着毛光辉出了李永生的厂子之后，马文龙就忍不住说了：“小毛，我看这个事情，真是做不下去了，我们两个发这种文章，领导也是有意见的，这个永生大哥是个好人，可现在好人没好报啊。”
“倒是有个事情，你们可以报报，《消费报道》有个姓黄的，就是写文章编排永生大哥的，前两天找我们要了一笔钱，你看这个事情能不能写成为了勒索我们，才别有用心隐瞒了永生大哥之前那么负责的赔偿那些车主的。”
毛光辉笑了笑，就把方胜准备好的照片拿了出来，里面正是那个姓黄的叫黄青山的记者和方胜见面的照片，照片里面方胜拿着一把钱满脸诚惶诚恐的递给了黄青山。
一看到这个照片，马文龙和李成的眼睛就瞪了起来，这可是大文章，《消费报道》这么有名，找了不少人麻烦，要是能捅出这么一个大料来，不光是上面高看他们两个一眼，以后也能有数不清的好处，这可是能成就名记者的猛料！
“这个，是真的吗？”马文龙三十多岁，比李成大不少，想的也就更远一点，他看完之后，脸上阴晴不定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要是报了假消息，他以后也就不用混了。
“证据链是完美的。”毛光辉轻轻一笑，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倒，前阵子方胜把三叔弄到北京之后，他们就演了一场大戏，本来方胜还叮嘱了三叔，要三叔倒下之后大喊撞坏了内脏，好把黄青山吓跑，他觉得黄青山这人既然能写文章编排李永生，那人品估计也不见得会好。
但方胜万万没想到的是，黄青山不仅没跑，还要送三叔去医院，还是他和毛光辉半路给黄青山截了下来，要不然真去了医院做了检查，那可就留下证据了，这个时候，方胜就用上了他之前所谓的没跑的办法。
实际上这个办法也很简单，他和毛光辉装成三叔的家里人，为了感谢黄青山照顾三叔，专门请他吃了一顿饭，吃饭的时候，方胜就拿出了一把钱，这把钱上面是个百元的，下面都是零票，然后故意摆了个角度显得是一大把一百的让包间外面藏着的毛光辉照了个像。
本来黄青山也不想要这个钱，可方胜最后都急了，说你要是不收钱，我就跪下给你这个恩人磕头，黄青山一看钱不多，也就收了下来，毛光辉手里的照片就是这么来的，但这个照片到底是黄青山敲诈方胜他们，还是方胜为了感谢黄青山救人，这个从表面上看是说不清楚的。
“他写的那个文章，就真的事实吗？隐瞒了这么多的东西，只是一味的把永生大哥之前卖出的那几百辆摩托的质量问题夸大，还有，那个喝醉了自己摔下去断了腿的，难道就真的是质量问题吗，他怎么不说那家伙喝的连路都走不了了？”
毛光辉查的久了，也查出不少事情，他把两份材料交给马文龙和李成之后，冷笑着继续说道：“他隐瞒了事实，夸大了问题，逼的永生大哥快要关门，如果不是为了敲诈些钱，那又是为什么呢？逻辑上，是完美的，证据，是充足的，你们把这个报出来，怕是一下子就要功成名就，当然，如果觉得不妥，咱们也都是朋友，不会为难你们的。”
“有什么不妥？”马文龙捏了捏兜里的红包，哈哈一笑，说道：“我又没有说这是真的，就是有人看到，我把事实列在一起而已，结论，是读者自己去下的，我这个也不算违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方胜的北京往事（十一）
一九九六年六月下旬的时候，方胜得意洋洋的刚走出中国大饭店的时候，就被两个从路边冲出来的人蒙住了头，虽然是在慌乱之中，但这并不能影响方胜彪悍的本色出演，他一米八六的个头，又是从小吃好的长大的，还是刘镇这种地方出来的，虽然长的像个白白嫩嫩的大姑娘，但身手和血性还是有的。
再加上出来伏击他的这两个人实在不够看，往他脑袋上套口袋的时候险些就没够到，还是跳了一下子才把方胜套住的，所以虽然是在慌乱之中，还被人打了伏击，但真正行凶的还是方胜。
在短短的三分钟内，这两个伏击方胜的人打出了大约二十几拳，每一拳都精准的打中了方胜高大的身躯，但不幸的是，方胜也只是用了两拳就打倒了这两个人。
说起来也是黄青山倒霉，他拿出来套方胜的那个黑袋子质量实在不行，加上他又是跳着套上去的，拉扯之下，那个黑袋子就被撕出了个大缝，方胜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又哪里会看不到黄青山还有他那个朋友，瞄准了两拳出去之后，就把这两个人打翻在了地上抱着脑袋哭爹叫娘。
等着警察赶过来的时候，方胜已经得意洋洋的把黄青山还有他那个朋友的裤子脱了下来，揪着这两个人的头发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那样准备在中国大饭店来来往往的外宾面前耀武扬威。
“我这是自卫反击！”方胜被警察抓走的时候，脸上还是个得意的样子，他和毛光辉把黄青山的照片给到马文龙和李成之后，这两个记者着实下了一番苦力，把报道写的热血沸腾，还上升到了民族大义的角度说某某报道的黄某某简直就是当代汉奸，他们两个挖掘出来的这个猛料一下子就让黄青山出了名。
黄青山是杂志社的，就算有什么反击的文章也是一个月才能发一次，论频率哪里能比得上马文龙和李成这两个做报纸的，更何况为了让效果出来，马文龙和李成还搞了个跟踪报道，每天都发不少东西出来，除了坐实了黄青山为了敲诈永生摩托的事情，最后两个人还指出，永生摩托的质量问题完全是子虚乌有，是媒体里的害群之马为了利益而乱用公器进行的污蔑行为。
这个报道出来之后，方胜就觉得他的前途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因为除了解决了李永生的困境之外，他还收获到了很多的名声，媒体这个圈子不大，大家实际上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加上方胜和毛光辉都想用这件事当成他们以后事业的敲门砖，所以也刻意的宣传了几次。
当然了，有些话是不能说只能去意会的，聪明人需要听到的也只是半句话而已，就是这半句话，给方胜带来了极大的名气，就像是今天在中国大饭店吃饭，出来做东的就是一个叫赵武的浙江大哥，比方胜大十岁。
这赵武说起来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九九一年他从北大毕业之后，就跑到王府井开始卖起了布鞋，而且还很认真的想过要从售货员做到主官再通过十几年的努力变成商场的经理，还是他的一个孙姓同学把他从王府井百货给带了出来，进了公关这个圈子。
李永生的事情赵武也听说过不少内幕，甚至还知道是谁指使的黄青山，他本来还断言说这个李永生怕是要一蹶不振了，甚至还拿了这个事情做了个案例来教育新人，可谁想到居然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翻了盘，虽然手段不大光彩，但这里面可圈可点的精彩之处就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对公关有一种天生的直觉，一个年轻人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大手笔的。
赵武今年和他的几个朋友从单位出来之后，就有了创建自己公司的想法，正需要方胜这样的年轻人，至于黑白的问题，这个对于公关公司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有他赵武一个老资格的公关在这里把关，相信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今天他们在中国大饭店吃饭，就是想请方胜过来加盟。
吃饭的时候，方胜听说他们还没想好公司叫什么的时候，甚至还提了个名字出来，说咱们这都是新时代红旗下的精英，在下一个千年，总要成为标杆，不如叫做红色标杆。
这个名字一提出来，赵武和他的几个朋友都愣在了那里，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激动的颜色，本来想要招揽方胜过来上班的心思就变成了是不是要拿出点股份来留住这个人才。
只可惜，方胜却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至于原因那也很简单，他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他也承认自己把黄青山弄的如同过街老鼠非常的不地道，但他这人是不会去感到什么内疚的，他只有一种胜利者的愉悦，这种愉悦让他看清了过来袭击他的人是黄青山的时候，就化作了满腔的愤怒，下手的时候也就没有留情，打的黄青山直接被送到了医院，至于什么自卫反击，就不用再提了。
“我和永生哥给你找了人，本来要判你半年，现在拘留十五天，在昌平挖十五天沙就行了，到了那地方，还能给你找人，估计七天就出来了。”
方胜被抓进去之后，路易斯就赶了过来，看到方胜，路易斯就不由的叹了口气，方胜以前还说过自己对抗社会这个是家传的本事，绝对不会被抓进去云云，可现在直接就成了阶下囚，也亏他和李永生都是北京本地长大的，人头关系都有一点，花了好多钱才把方胜身上的半年弄掉。
但就算是这样，关在里面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方胜上午的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关了一下午之后，脸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看就是没少被人收拾。
“多亏了你们了。”方胜现在可是一点都得意不起来了，黄青山家里也有人，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人家北京本地人谁没个朋友亲戚的，所以他一进去，人家托的关系就到了，狠狠的给了他几个大耳光，要不是路易斯赶到的及时把关系疏通了，他今天晚上就要断一根腿。
他这人遇到挫折的时候，容易走极端，一方面是胆大妄为，想要作乱，想要冒险乱来，另一方面，当他作乱失败的时候，他就没了胆气，变成了个懦夫，他挨了一顿收拾之后，就恐慌的不行，觉得自己要是再不逃离北京，恐怕就要被人打死了，也就是路易斯说给他找了人之后，他才有了一点精神气。
他嘴巴动动，想要问问到底花了多少钱，可一想到半年的刑期，他这个话就问不出来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大个情分，怕是三万块钱都打不住，也就是李永生那种厚道人愿意自己贴钱给他找人，换做别人，怕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吞了他那三万块钱，他感激的望着路易斯，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来：“我会报答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