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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全文阅读

作者:郑仲明     大都市txt下载     大都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都市全文阅读

1 灯红酒绿

    天空是死沉沉的灰色,摇摇欲坠的太阳斜斜挂在屋角上,似已无力穿透这个大都市的沉闷气息。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在这里生活惯了的人们早已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就算有天大的事,晚上能不出来的,还是不要出来的为好。

    有风吹来,卷起地上杂乱的都市报,如秋风中的残叶般打着千卷,慢慢堕进某个阴暗的角落处。

    街角处一个十字路口,算是这一地头最繁荣的地方。

    百花都就在这里。

    这地方有许多店铺是白天营业的,也有些是晚上才开始工作的,而且通常晚上开铺的小店,生意好像都特别的好,百花都就是这一种。

    周围开始暗起来,“百花都”三个字却越来越亮,在远远的地方都能看得到,红色的荧光字,仿佛透出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外边死气沉沉,里边却热闹得很,如果行人走过这里,十个有九个都会引不住走进来瞧瞧。

    天还没完全黑,许多人就来这里寻乐子了,百花都就是让有钱人寻乐子的地方。无论在什么年代,在什么地方,有钱的人总不会少的。

    这里虽然也提供小食,不过这里最受欢迎的却是酒,洋酒。这些口袋里装满银元的绅士们,总觉得喝洋酒总比国酒要高贵得多。

    不过无论是多么绅士的上等人,几杯酒下肚后,就会变成另一种人,变得与一般的市井无赖无异,有些变得甚至比地痞无赖更低劣的人。

    这就是这个社会的准则,只要你有大把大把的钱,无论你是如何的猪狗不如,也是一个上等人。

    贵宾们情绪高涨,店内的服务也忙着工作,猜玫声,摇骰子声,吆喝声,怒骂声集在一起,让这个本就热闹非凡的百花都更添热气,与普通的菜市场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在菜市场上为两毛钱争得面红耳赤的是素质低下的人,而在这里骂着粗口,喷着酒气的所谓大亨们,则是社会的精英。

    墙上的大摆钟刚敲响七下,许小姐又开始劝酒了,她手里拿着的高脚玻璃酒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空着。她的人不断在人群中穿插着,犹如一只在狼群里翩翩起舞的蝴蝶。

    许小姐就是许蔷薇——在百花都里的歌舞女当然以花为名,蔷薇就是最美丽,最刺手的花,许小姐也许就是这样的人。

    她笑得很好看,眼睛既大,又亮,仿佛还透着慑人的光芒,人们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她也不断地向人们点着头。

    她知道自己是主角——她每天晚上都是这里的主角。

    所以她早已习惯了被注视的感觉,而且表现得落落大方,有时她的手明明想伸到别人手上,等别人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又缩了回去,然后娇笑着逃往另一边。

    她早已学会了如何引诱他人和控制自己。

    店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也许只有一个人没有看她。

    这个人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独自一个人闪在角落里,别人虽没注意到他,他也好像没注意到别的人,他只是低着头,专心致致地抹着吧台上的痕迹,仿佛除了面前的吧台外,眼前什么东西也没有。

    这个纷纷绕绕的世界也好像也与他无关,这边杂乱而吵闹的景象已被他眼前的吧台隔断开来了。

    许小姐也似乎早已知道这个人的脾气,她迈着舞姿般的步子向这边走来,靠在吧台上,轻轻吮了一口酒,回过头来咪着眼笑了笑,道:“喂,你怎么又在抹台,经理不是已经升你的职了么?”

    这人没回答她,回答她的是另一个服务员,“许大姐,你就别管他了,你又不知道他是个木头人……”

    “嘘”许小姐用手势打断了他,笑道:“他虽然叫小木,可是我知道他绝不是个木头人。”

    小木?这算什么名字,这又算是个怎样的人?

    小木终于把眼睛从台上移到面前,忽然笑道:“人怎么会是木头?树木没有心却依旧能够生长,可是人若伤了心,就很难活得下去了。”他虽然在笑,可是他的笑容中仿佛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也不知道是在讽刺别人,还是在嘲笑着自己。

    许小姐忽然一下子变得痴了,她侧过头,痴痴地望着他,竟已忘记了说话。这个人平时冷然的样子虽然有种说不出的孤寂味道,可是想不到他笑的时候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特别是他的眼睛,谁也不知道这双忧郁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竟会变得这么明亮,只是一瞬间就能把人的注意力吸引住。

    可惜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因为他又低下头去刷他的吧台,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前面一眼,好像冷冰冰的吧台比人要好看得多。

    许蔷薇仰起头,一把将酒倒进肚子里,笑着离开了,笑容中仿佛也带着些凄凉的意味。

    门口突然传来一片吵杂的响声,让本来就乱哄哄的气氛一下子变静了。这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本来就嘈杂无比的画面,如果突然被更吵乱的响声打断,场面就会变得安静起来。

    外面慢慢走进一个人,黑衣黑裤黑鞋子。“那不是魏大爷吗?”

    百花都内的服务员都认得这个人,包括许蔷薇在内全都低着头,用最恭敬的态度迎接来人。

    走进来的这人也并不是很老,而是很年轻,大爷也不是指年纪大的人,通常都是指口袋里有钱的人。

    店内其他客人纷纷退开,给他让开一条路,这些人似乎对这个魏大爷也充满恭敬。

    恭敬之中带着畏惧与害怕。

    被称为魏大爷的年轻人向柜台走去,走得很慢。他刚毅的脸上面无表情,仿佛这里的人都欠着他钱一样。

    “给我来两半打没开封的法国白兰地,送到外面的车上。”他指了指百花都门口对外的街口,然后掏出一张白纸,丢在柜台上,冷声道:“货送完后,到万通银行去,无论是支票还是银元都能随时付给你。”

    服务员拿着白纸的手在发抖,他哆嗦着:“大……大概什么时候?”

    这人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盯了眼他,长着一字胡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下,“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的眼睛似乎往一边抹着台的小木撇去,这时候小木突然弯下腰去,似乎要捡什么,把整个身体都缩在吧台后面。

    魏大爷抖了抖衣服,大步向门外踱去。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无论是百花都内的服务员还是那些所谓的贵宾们,都狠狠呼了一口气。

    “你看,这就是大人物的气派。”服务员在调笑着,眼睛射出向往的光芒。这些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人,始终都期望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脱离贫困的苦海,可是谁又能保证脱离了这个苦海后,下一步不会踏进另一个苦海?

    “你懂什么,这个魏中只是个小人物,只是魏洋的跑腿,要我说,像魏洋魏大爷那种人物,才真的算是个大人物。”另一个服务员竖起大姆指。

    “你就吹牛吧,你说他不是大人物,刚才为什么会被吓得腿在发着抖?”

    “你小子说什么,你说我腿在发抖,不知道是谁差点要尿裤子了……”

    小木这个时候忽然望着街外发着呆,目光中似乎充满了痛苦的神色。

    “喂,你在看什么?”在他旁边的服务员也望着门口,奇怪地瞥了眼小木。

    这个人在百花都里是小木唯一的朋友,叫丁小虎。在百花都里,也只有他是一直以来都关心小木。

    “没什么。”小木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种奇妙的神色,转过身去整理身后的酒架。

    丁小虎耸了耸肩,往门外瞧了眼,这时候门外的黑色轿车的车窗上正好有一道精锐的目光向这边扫来。

    丁小虎被瞧得有些胆怯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推了推小木,道:“喂,你看……”

    “看什么?”小木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

    丁小虎喃喃道:“没什么,人已经走了。”他叹了口气,仿佛全身都已虚脱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丁小虎忽然带着神秘的口吻问着小木。

    “不知道。”小木刷着酒架,不太想搭理他。

    “你当然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并不是个普通人。”丁小虎兴趣一下子上来了,“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车里那人肯定是蒋氏商会的第二把手,大富豪魏洋。”

    “哦。”

    “一看那高级的轿车就知道了,一般的人哪有那么豪华的轿车的。”丁小虎继续道:“真想不到像魏洋这样的大人物也喜欢店里的白兰地,如果有机会结识到他的话,那我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小木拿擦台的手停了下来,眼睛望着酒架,似乎对着酒架说话:“你若结识到他,恐怕这辈子就完了。”

    丁小虎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目光中已露出向往的神色。

    要说蒋氏商会在这个大都市中的地位,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蒋氏商会的第一把手蒋英才,一直都是个传奇般的人物,而且很少人能见得到他的真面目。因为商会在外面走动的大人物,最高层的就是商会的二把手,魏洋。

    蒋英才在十多年前就像消失了一样,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而且谁也打听不出他的下落。

    有人说像他那样的大人物是足不出户的,家里已经是最高级的享受了。

    有人说就算蒋英才要出来,也是一早安排好,从来不会走漏风声的。

    传说中的人物总是带着十分浓烈的传奇色彩。

    在这个大都市中,蒋英才不仅是许多女人顷慕的对象,而且还是许多男人的崇拜者,特别是新一代的年轻小伙子,他们早已把这个传奇般的人物当神来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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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祸起白兰地

    早上,阳光依然刺眼,在大都市里,太阳是一年四季都是那样灼热的。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子,也是这里周围数十间的普通一间。

    无论那个城市,都有令人叹为观止的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场,也有高档的住宅小区,同时也有建在离城市中心较远的平民矮房。

    平房虽也霸占了城市少量的土地,却住满了大多数的穷人。

    这些人的生活过得疾苦,也被城中心的人看不起,可是他们自己却过得很快乐,因为他们心里知足,生活过得坦然。

    只要你是心里坦然的,那无论你的生活是富贵还是贫苦,你都有法子让自己快乐地活下去。

    陈老头就是这些人中最普通的一个,一个老实巴交的地道穷人。

    他年轻的时候虽也渴望过飞黄腾达,不过现在却早已经没有想这些了,所以他觉得现在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过得既自由,又轻松。

    每天早上,他都准时起床,然后到附近巷子中最为热闹的地头摆开当口。

    卖烧饼虽然不能赚到大钱,不过也勉强继得三餐,有时候生意好,他还能偷偷到后面的商店买两包质量上等些的香烟来慰劳慰劳自己。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自己活得更久一些,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孙女儿找个好归宿成家立室,到时候他就能有面目到下面见他的亲人了。

    提起他的孙女儿,那可是他最大的骄傲,这村里附近的人,说到他孙女陈露的时候,也是无不竖起大姆指的。

    “陈爷,这么早开摊啦?”一中年男子笑嘻嘻走上前,道:“给我来两个又大又油的烧饼。”

    这个看起来黑而结实的男子,一脸的谦厚笑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易相处的人。

    “给,早给你准备好了,下了足足三大勺的黄油,而且还煎得特别焦。”陈老头笑呵呵地将脖子上的毛巾往后一搭,熟练地铲上三块大烧饼,用麻油纸装好。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比一个巧妇做针织还有熟练。

    “诺,这里是三块,只收你两块的钱。”

    “这怎么好意思?”男子乐呵呵地接过油纸,大力吸了一口气,笑道:“真香。”

    “我知道你干的是体力活,自然要吃得饱一点才行。”陈老头接过钱,瞧也不瞧就往旁边的小纸包里丢去。

    “那谢谢了,改天我请你喝酒抽烟。”

    老陈对每一个顾客都像自己的亲人一样,他一直相信只要以诚待人,别人也一定会以诚待你的。

    这也是他活到这么大年纪来最大的收获。

    “爷爷,我去上班啦,今天你也要继续加油啊。”巷子深处闪出一个亮丽活泼的女孩,正调皮地瞧着陈老头笑。

    这个女孩正值青春年华,大约十**岁的样子,不过打扮得却有些妩媚与成熟,脸上的胭脂也也浓烈了些,与她的年龄性格很不相符。

    为什么越清纯的女人就越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有成熟的味道,而有成熟风韵的女人又希望别人赞她清纯呢?

    老陈朝她点头微笑,脸上的关爱之情不言自溢,这种亲人之间的温馨亲蜜关系,有时候比爱情还要强烈。

    女孩走出几步,突又回过头头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特,“那块小木头昨天晚上很迟才回来,现在还在睡觉,爷爷你记得别打扰他。”

    “是,是,我保证让他睡到自己醒来,这下你满意了吧?”老陈带着调笑的语味对孙女道。

    他又怎会不明白孙女的心事?

    小木醒来时,已是八点十三分,他本来也还想再睡久一些,可是现实却不容许他这样做。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无论你喜欢与否,都得甘心地接受。

    用报纸与油纸糊成的窗户射进一缕缕阳光,照在窄小而黑暗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就是他现在的家,没有豪华的装修,没有大方的家具,也没有宽敞的角落,不过小木却很喜欢这里。

    他住在这里还有三天就是三年了。三年前,他逃离了自己的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三年的时间,究竟是长是短,没有人能分得清。

    不过他依然想继续住下去,因为他不但喜欢这间记房子,更喜欢房子的主人——一个卖烧饼的老头。

    现在虽还算是早上,不过该工作的人也早去工作了,剩下的人一般都会自己在家里弄些小米粥当早餐,所以陈老的摊子现在的生意最不好。

    不过他也乐得清闲地坐在一旁,难得享受这短暂的空闲时间。

    “喂,小伙子,这么早就起来了?”小木刚走出门口,老陈就笑呵呵地向他打招呼。

    小木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丝笑容,虽然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也令他脸上起了很大的变化。

    就像春风拂过结冰的湖心,使寒冰破裂,湖水泛起涟漪。

    他边走边对陈老头道:“今天是睡迟了些。”

    “要不要吃些烧饼?”陈老头又熟练地揭开盖子,铲起两块匀称烧得又黄又香的烧饼,装在纸袋上,“小露早去上班了。”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线,脸上的皱纹也好像摊平了。“你知道干她那份工作是不能迟到的。”

    陈老头知道,陈露是在一间写字楼工作的,具体干什么虽然不是太清楚,不过也是高级的职业。

    在这片平居房里,有这么能干的人,当然令人欣慰。所以她一向是陈老头最大的骄傲。

    小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接过他递过来的烧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陈老头用白色毛巾擦了几下脸,憨笑地拍了拍小木的肩膀,道:“你也不要灰心,虽然你现在的工作不是太如意,不过你胜在年轻,只有肯拼搏几年,一定能找到好工作的。”

    “可能比小露的工作还要好。”他笑道:“不过你就要先辛苦几年了,毕竟像她那些工作是不容易找的。”

    小木望了眼老头,似乎有话想说,不过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啃着手中的烧饼。

    百花都白天的生意很不好,所以一般都是晚上才正式营业的,不过白天也依旧卖些小食品,客人虽不多,毕竟还是比不开业的好。

    小木已换上了服务员的衣服,又开始他一天忙碌的工作。

    往常这个时候,服务员没什么工作干,都喜欢挤在一起聊天谈笑的,可是今天却没怎么看到别人的影子,就连丁小虎也没有岗位上。

    小木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去打询问别人,他一向不是个多事的人。

    “喂,木头人,经理昨天不是升你职了吗,怎么还这么早来上班?”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

    小木转过头来,就看见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子正对着他笑,只可惜本来一张清纯的脸现在化了浓浓的妆,让人看起来有些妖艳的感觉,这与她的年龄毫不相趁。

    可是她自己觉得很好看。

    这个人岂非就是陈露?

    小木每次看见她,就会想起陈老头那自豪的眼神。

    “嗯,习惯了,早些来也好。”小木道。

    “今天来了不好呢。”陈露神秘地把脸凑过来,低声道:“听说店里出事了。”

    小木皱起眉头,道:“什么事?”

    “你没注意到吗,店里的服务员都不在岗位上。”陈露道:“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在店里买了半打白兰地,说酒里兑了水,今天要来找麻烦。经理已经一个个找人问话了,说要查出是谁在酒里兑了水。”她吐了吐舌头,拍拍胸膛,道:“幸好昨天晚上我没有上班……”

    小木奇怪道:“酒里兑了水,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可是客人是这样反映的,据说那些客人不是什么善类,你可要小心些,千万别被连累了。”她提醒道:“你是在酒架工作的,这件事很容易牵连到你。不过你千万要记住,无论经理问你什么,你一定不能承认。”

    小木道:“我知道了。”他嘴里在说着话,眼神却变得有些恍惚,似乎在想别的事。

    “小木。”丁小虎的声音充满焦急与不安,他的人正慌忙向这边走来,神色慌张道:“大事不好了。”

    小木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很镇静的样子,“经理向你说了什么?”

    丁小虎瞥了眼陈露,颤抖道:“经理他……他说一定要把人查出来,如果查不出……查不出的话就硬要个人去认罪……”

    小木道:“经理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丁小虎吞了口咽沫,道:“对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难道你以为经理不怕百花都被砸了?他只有找个人去代罪,他才能够脱身,要不然他一定会被砍死的……”

    这个时候小木的脸色似乎也变了变,“难道蒋氏商会的人就不讲道理的?那个什么魏洋就这样无法无天?”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特别是说到蒋氏商会四字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奇怪的,无法说出来的感情。

    “我的兄弟,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听过拿斧头的向老百姓讲道理吗?就算讲道理,道理也是他们讲的,我看……”

    “小木,经理叫你进去。”旁边传来叫声。

    丁小虎紧张叮嘱道:“一会儿进去,无论怎样你也不要同意经理说的话,如果他硬要你代罪,你死也不要答应,记住……”

    “碰”一声巨响,百花都巨木制成的大门突然被粗暴地摔在墙上。

    门口一刹那冲进了数十人,数十个穿着黑色布服,手拿着斧头,长刀之类武器的人,个个面带凶意。

    “夺”的一声,一把大斧砍在木制的大桌上,一个头带圆帽,看不清脸样的人怪声怪气道:“江湖人解决纷争,无关人士请立即离去。”

    尖叫声,碰撞声,桌子翻倒的声音,玻璃杯打破的声音不断响起,人们乱成一团,幸好现在是白天,店内没有多少客人,要不然肯定造成很大的慌乱。

    不过就是现在的场面,也比一窝粥还要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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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暗涌

    数十名大汉如死神般一动不动,一直在门前等待着,直到里面的人群散得差不多,才把门口堵住。

    那个带着圆帽的汉子一把将头上的帽子抓下来,单脚踩在椅子上,躬着背寒声道:“你们店里的老大是谁,给大爷滚出来。”

    “这家伙也是魏洋的手下,叫于寒,他和那个魏中都是魏洋的左右手,绝不是善男信女。”丁小虎在一旁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百花都内数十名男女服务员有哪个见过如此场面?全都怔在当场,连大气都不敢出。

    “砰,砰”两下巨响,靠近门旁的两张大桌被掀个底朝天,上面的玻璃器皿全被砸成粉泥。

    女侍者们全都尖叫起来,躲在吧台后被吓得面无血色。

    于寒寒声道:“是不是要我把店给拆了人才肯出来?”

    “各位大爷,还请手下留情啊。”经理终于慌忙走了出来,一边弯腰陪着礼,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

    “你就是这里能说话的人?”于寒两眼如电般盯着狼狈的经理。

    “是的,小的就是百花都的凌经理,还请大爷有话好好说,什么事都能谈,都能谈。”经理打着哆嗦,一看就知道没有底气了。

    “我操你娘的,就是你这王八羔子用兑了水的酒来骗我们魏先生的?”于寒吼声如雷,一把将凌经理的衣领提起来,如提小鸡般拧着他。

    他后面的人也恶狠狠地骂了起来,好像要把凌经理活吞了一般。

    可怜的凌经理双腿抖得不听使唤了,不过他仍然在挣扎着,“各位大爷明鉴,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把兑了水的酒给魏……魏大爷的,其中一定有委曲之处,望大爷们查清楚些……查清楚些……”

    于寒吼道:“你小子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们魏先生冤枉了你这王八羔子?”

    “我不……不是这意思……如果那些酒由于什么过失真的变质了,我给你们换……换回来。”

    “换?我换你娘……”他忽然狠声道:“兄弟们,动手,给我砸了这间破店……”一把将凌经理丢在地上,就要操家伙。

    “慢着!”小木忽然站出来,脸色闪起一种怪异的红晕,他盯着于寒道:“你们凭什么在这里闹事,是不是那个魏洋吩咐的?”

    于寒侧眼瞥了一下,狞笑道:“这娃子胆子倒不小,竟敢直呼魏先生的名字。”

    他脸色突然一沉,阴深深道:“大爷凭什么砸你们的店不需要告诉你,只要大爷高兴,随时都能让你试一下到底是你的头壳儿硬还是我手中的斧头硬。”他晃了晃手中闪着青光的斧头,如鹤立鸡群般,神气无比。

    这次他来大闹百花都,其实并不是因为魏洋吩咐的缘故,只不过他觉得在这大都市中,竟然还有人敢欺骗自己的老大,这口气别人咽得过去,他于寒却咽不下去。

    “于大爷,有话好说,好说……”凌经理爬起来,脸色惨白道:“我们是正经生意人,绝不会弄虚作假的,其中实有误会,误会……”

    “我说今天店里这么早就这样热闹呢,原来是于大爷来光顾。”侧门传来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人未到,笑声已勾人心魄。

    众人的目光不由向侧门投去,一个身穿素衣,打扮也很朴素的女人正缓缓走出来,看她十分从容的样子,好像就算后面起了大火,她也绝不会走快半步。

    她对于寒抛了个媚眼,如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于大爷来作客,怎么不提早通知我一声呢,怠慢了贵客就不好。”

    于寒脸色阵红阵白,过了一会才冷声道:“原来是许蔷薇许大小姐,失敬了。”

    来人正是许蔷薇,百花都内最漂亮,也最刺手的花。

    她扫了眼数十名站在门口的彪悍大汉,眼珠转了转,道:“哟,于大爷还带了这么多兄弟来捧场呢,只可惜百花都还没正式营业,恐怕有失大爷您所望了。”

    百花店里所有人,包括凌经理在内,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心已提到嗓子眼上。他们都知道,二人虽表面在谈笑聚旧一般,实质的情况却是惊险难测,甚至比真枪实弹还要凶险三分。

    因为现在百花都的利害关系全系在许蔷薇身上,只要二人谈不拢,一场混斗就在所难免,到时候百花都的招牌恐怕就要被拆了。

    于寒在冷笑,不过他好像对许蔷薇也有些顾忌,因为她确实认识不少人。

    一个出名的歌女,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我看这样吧,于大爷有什么不满意的,先坐下来喝两杯酒消消气。这里有什么误会,不妨说个清楚,要不然事情搞大了惊扰到巡捕房那边的人就不好了。”许蔷薇微笑着倒了一杯陈年白兰地,轻曳曳地飘到于寒面前。

    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只要于寒肯把这杯酒喝下去,那么问题总算还能有解决的地方。

    许蔷薇见于寒接过酒杯,脸上的一丝不安也消逝而去,“于先生与魏中先生都是在魏洋先生手下办事,我和魏中先生也总算认识,希望于先生能看在与魏中先生一起共事的面子上,给蔷薇个薄面,他日蔷薇定当上门请罪。”

    她边说着,脸上已渐渐笑得自然,因为她已有把握。

    于寒脸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了下,忽然冷笑道:“你认识魏中先生,我就要给你一个面子?你以为你是谁?”

    “你只不过是一个**而已,一个有钱就肯陪人上床睡觉的**,我于寒还要给你面子?”

    他越说越大声,后面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脸上已露出人淫秽之色。

    许蔷薇像被在心窝上捅了一刀般,脸色变得惨白,不由自主退了几步。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脸色白得发青,不过仍然挺着胸膛咬着牙问道。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于寒向前顷着身子,狞笑道:“我是说只有大爷我高兴,随时都能够叫你陪我睡觉。”

    许蔷薇的脸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似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于寒竟然会变得这样流氓。

    她并没有注意到,当她提到魏中时,于寒的眼中就烧起了一种火,一种能将人烧毁的嫉妒之火。

    于寒和魏中虽然是一起在魏洋手下办事,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可是实际上二人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了。

    这是自古以来都无法避免的一种结果,只要二人的地位相等,就必会生起争宠之心。

    女是如此,男亦不能幸免。

    百花都其他店员都面无血色,他们虽然知道许蔷薇受了很大委屈,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更没有人出头来帮助她。

    “你的本事只能够欺负一个女人?”小木忽然道:“我若有你这样的身份地位,恐怕就不会跟一个女人斤斤计较,因为那样做只会给人徒增笑话。”

    于寒转过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小木,冷笑了声,忽然向这边扑过来,他已不准备说话了,要说话就用自己手中手斧头来说。

    “寒光手”于寒,并不是指他的斧头每次都擦得特别亮,而是形容他手上的速度像光一样快。

    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并不是投机取巧得到的,其中的血与汗虽流过不少,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也能让人磨练出好的身手。

    一道寒光闪起,快如闪电般向小木劈去,光影重叠着瞬间将他笼罩起来。

    百花都里的人紧张得已忘记了呼吸。只有丁小虎远远伸出手来,似乎想拉着什么,可是他虽然张大着口,却也听不到声音。

    小木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怔怔站在原地连动都忘记了动。

    于寒脸上已泛起了笑容,他很清楚自己这一下“力劈华山”的威力,每次用出这一招砍进人身体时候,他都能清楚感觉到斧头与骨头摩擦的微小振动。

    就是这微小的感觉,都能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在头顶。

    可是现在他手上的斧头还没砍进对方的身体,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冻结住了。

    别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本属于他的斧头已经到了小木手上。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只觉手肘被人轻轻一托,斧头就脱手而出了。

    “你的手好像不够稳,还是上面沾了油水?”小木轻轻掂量了下斧头,转手交回给他,像是教导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如果斧头柄上太滑了,你最好不要轻易用这一招,因为这招的速度太快,如果伤不到人,吃亏的就是你自己。”

    他说得很诚恳,于寒机械般接过自己的斧头,脸上却已变成了一种死灰色。

    “老大……”后面一人虽然看不到事情的经过,不过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寒眼中闪过一阵寒光,他的嘴唇又轻微颤抖了几下,忽然狠声道:“全部都上,给我做了这小子。”

    他终于下了最后的命令。

    干他们这一行的,有时不能不心狠手辣,因为有时候别人不死,就意味着自己死。

    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别人的性命。

    所有大汉手持闪亮的斧头,围成一个大圈,将小木一人隔绝开来,包在圈中。

    无论对方实力如何,绝不能抵挡这数十人四面八方的进攻。

    于寒经历大大小小战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一个人的功夫如何,到底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人终有力竭的时候。

    这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掌声,“好,好,蒋氏商会的人果然不愧是好汉子,一人打不过时就全部一起上,果然齐心得很,令人佩服。”

    说话的赫然是个女人,她此刻正坐在大厅一个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处。

    此刻她站了起来,脸上似笑似怒,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不过于寒却忽然怔在原地,他并不是被吓着了,而是一脸的诧异之色。

    于寒现在的地位,有过的女人虽然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认识的女人更不止这么多。

    其中有富贵人家的高贵型,有温馨贤慧的深闺型,有成熟风韵的,有青纯可爱的。无论多么高贵或者多么清丽脱俗,他都见过。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类型的。

    这个女人脸上并没有化很深的妆,皮肤看起来却很白析,她的头发很长,后面高高扎着一条马尾,使她本来就高傲的脸上更添不可侵犯的气息。

    她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看不出有多么花俏,可是她穿在身上却是那么合身,仿佛衣服还没做出来,就已经穿在身上了。

    她的鼻梁小而挺,眼睛黑而大。

    整个人露出的本来是青春活泼的气息,可是又隐隐约约看出一丝成熟与高贵的影子。

    以于寒的经验来看,这个女人确实少有。

    准确来说不是少有,而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刚想出声,可是门口却有人抢先说话,“我说于老弟,你怎么一声不哼就跑来这里了,还带了这么多兄弟,现在就开始喝酒寻乐子,也不嫌太早了些么?”话语中充满着不羁,又似乎带着些嘲讽之意。

    来人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脚下也穿着一双很厚的皮鞋。

    摘下黑色的圆帽后,露出成熟而刚毅的脸庞。

    看他的脸,本来给人的感觉是很和蔼而正直的,可是他嘴上浓浓的一字胡却像一把锋利的小刀,让人有股深沉的感觉。

    这个人岂非就是昨天来店里订白兰地的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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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针锋相对

    大厅没有半点声响,就像一个空荡荡的坟墓。

    人们的目光全集中在魏中与于寒二人身上,于寒挥了挥手,几十名大汉纷纷将手上的斧头收起来,静静地立在一旁。

    “老魏你怎么也来这百花都了,你是不是也想替魏先生出一口气?”于寒眼中闪着光道:“你应该知道这间破店欺骗了魏先生的事吧?”

    于寒毕竟在这里打拼了多年,他的人看起来像个大老粗,可是却绝不是大老粗,因为他今天这个位置不是一个大老粗能坐上的。

    他这一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同时也让魏中不得不站在他这边来。

    毕竟魏中也是魏洋的人,跟他也就是自己人了。

    “我当然清楚这件事,因为那批白兰地,就是我在这里订的。”魏中从大衣里掏出一盒烟,递了一颗给于寒,吐着雾道:“酒虽然是假货,不过魏先生的意思却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你明白我说什么吧。”

    “你的意思是……有人欺骗了魏先生,我们还要忍住这一口气?”于寒不禁提升了音量,“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这件事,魏先生的面子往哪搁?是不是以后有人欺负咱们,咱们都只能忍气吞声?”

    他越说越激动,好像被欺骗的人不是魏洋而是他。

    魏中笑了笑,道:“你不懂我的意思不要紧,不过你懂魏先生的意思就可以了。”他喷了口烟,把眼睛藏在雾中,“这件事既然是因为我在这里叫的货引起的,那么责任就在我身上,我会把这件事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是不是让这间破店赔偿就算了?”于寒冷笑道:“不要忘了我们是蒋氏商会的人,蒋氏商会的尊严和面子可不是老哥你能够作主的。”

    于寒的话像一根针,直刺事情的要害。

    “魏先生信得过我,我就绝不会令他失望。”他顿了顿,转过身来一字字道:“至于蒋氏商会的尊严与面子,并不是你能说事的。”

    于寒不停地冷笑,点着头道:“好,很好。”

    “既然魏先生叫你来处理这件事,那我就不打扰了。”他冷哼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内心的怒气像随时能爆出来一样。

    他带来的人也一窝风跟着跑了出去,店内一下间变得鸦雀无声。

    百花都里的店员还不敢松口气,因为那个凶神恶煞的于寒虽然走了,而这个留着一字胡的魏中好像并不好太多。

    小木转过头来,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当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魏中二人身上的时候,她应该是一声不响往侧门走了。

    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小木暗叹了声。

    凌经理躬着腰走过来,擦着汗道:“魏大爷,有事好说,什么都能谈的……”

    魏中喷着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就是这里的经理?”

    凌经理连忙点头,看他哆嗦着双腿的样子,倒像个囚犯多于经理,“如果那些酒真的有问题,本店一定会赔的,赔双……双倍。”

    魏中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忽然伸出手来轻轻在他肩膀拍了拍,“赔就不用了,我有另外的事要你做……”

    他说着话,眼睛像个刷子一样在百花店内的人员的身上扫着……

    百花都总算又平静了下来,中午的闹剧就像发了一场梦一样。

    大都市的空气很奇特,白天有时候会热得要命,可是一到晚上,阴凉阴凉的风刮过来,仿佛一刹那就从炎夏渡入深冬。

    现在离深冬也不远了,还有三天就是冬至。这个一年之中最短的白天,既是个节气,也是个传统节日,而且在大都市中,这个节日是除了春节外最热闹的。

    有人喜欢在这个节日里吃饺子,也有人喜欢吃汤圆,有人喜欢宰鸡,也有人喜欢吃着热哄哄的卤牛肉——而无论吃什么,都是比平常要丰富得多,而且是一家围在人一起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吃的。

    对于小孩子来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能吃上好吃的晚餐,在父母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能拿到几分零用钱,去换镇上的小泥人和纸蝴蝶,然后满大街小巷的乱跑。

    这是最普通的平民能享受到的天伦之乐。

    这条小巷当然没有小孩子的足迹,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这里都从来都看不到孩子的身影。

    这条小巷太深,太暗,而且又很窄,一般人宁愿绕远路都不喜欢向这边经过。

    不过小木却很喜欢走这条路,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这条小巷很长,很静。

    因为他一向喜欢静。

    现在已是零晨两点多,百花都也已息业了,无论这里是多么好玩的地方,那些寻乐子的人们也是要回家去的。

    经过中午的大闹后,百花都的生意总算和以往一样,没多大的变化。

    小木也许是百花都里最迟走的一个人,他总要收拾好里面的东西,清点完帐目后才放心离开,在暗黄的路灯下,沿着这条深而寂静的小巷笔直地走,每天都如此。

    不过今天晚上却有些不同,前面隐隐约约一个瘦长的人影在昏暗的路灯下纤纤若惜,这条巷子除了他外竟然还有别人。

    是什么人在大半夜的不回家,还游荡在这冷冰冰的大街外面?

    小木借着微微亮的路灯往前探去,终于看清楚了这人。“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这人原来是许大姐,百花朵里的歌女领班。

    许蔷薇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我难道就不能在这里?”

    二人虽然在同一家店工作了许久,也算是认识了很久,只是因为小木性格的缘故,二人看起来并不是很熟络。

    小木把背包放在一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都两点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睡觉?”

    许蔷薇忽然一时沉默起来,良久,才低声道:“家?我有家么?”她凄然笑道:“那只不过是个笼子,是个外表看起来很辉煌的笼子而已。”她的笑容已变得无奈,然后慢慢消失。

    “你知道吗,像我这些低贱的女人,家只是一个奢侈的梦想。”她低下头来,轻轻絮语着,然后拿起旁边的一个酒瓶往嘴里倒着,说完一句倒一口。

    她旁边已放倒了三四只瓶子,看来已经喝了不少酒。

    小木本来没打算和她多聊的,但现在却停了下来,望了眼那些空酒瓶,皱着眉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我天天晚上都喝酒,你难道不知道么?”她又灌了口酒,含糊不清地说着。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小木将她双手搭过来,就要扶起她。

    “我没有醉。”她挣扎着脱开小木的手,喘了口气,慢慢道:“我没有醉……有时候,我也想自己能够喝醉,可是却偏偏醉不了。”

    小木看着她,眼中又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明白这种想醉又醉不了的感觉。

    他忽然挨着她坐在旁边,也拿起一个酒瓶喝了一口酒,“我明白这种感觉,我明白。”

    许蔷薇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明白的,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她倒了口酒,轻轻道:“像我这种风尘女子,出卖的是自己的青春与时间,现在表面看起来似乎很辉煌,可是终有一天我会老的,到那时候,这个世界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了,那些曾经想跟我好的人也不会再来找我……或许直到死的时候,身边也不会有一个人为我流眼泪。”她虽然还在笑,可是眼中已有泪水流了出来。

    表面看起来风光,但实际却寂寞孤苦的女子,她们的心情,又有谁能够能明白呢?

    小木静静地听着,过了许久,才慢慢道:“你现在还年轻,如果你不想再这样下去,一定有别的出路的。”

    “哈哈哈,还有别的出路?”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越大声,眼泪就流得越多, “像这种身世飘零又没本事的人,除了干这行,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你以为从一开始干这行起,她还能走第二条路?”

    于寒在中午所说的话似已勾起她心中最不愿提起的事,只可惜有些事并不是她自己能够左右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些话后,小木的心底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也知道有些人自踏上一条路后,就永远也没有退路了,就算他半途醒悟过来想走回头,别人也不容许的。

    因为社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就算是有人能说话的,也是那些有权势的大人物,而不是这些身世可怜的风尘女子。

    “你知道我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吗?”她望着天上的夜空,喃喃问道。

    小木没有回答她,因为他知道她会继续说下去。

    “你当然不知道,你也永远也猜不出来的。”她回过头来,望了眼小木,继续道:“还有三天就是今年最后一个节日了。”

    “许多女人害怕老鼠,害怕蟑螂,害怕不自己变得不漂亮,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有女人害怕过节日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她又大笑着喝了一大口酒。

    小木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节日本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的,你……”

    “我真的很害怕……”她忽然大声悲泣起来,扑过来抱住小木,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我不喜欢一个人孤单地等天黑,我不要在节日里唤起过去的记忆……”

    小木迟疑了下,终于伸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这么做的作用也许并不大,不过却能令她颤抖的肩膀慢慢平伏起来。

    “我最后一个家人就是在冬至这个节日里死去的……”她断断续续道:“那时候,我哥哥为了让我吃得饱些,他就去偷别人的剩饭菜……可是他死了,被人活活打死了……”她的泪水沾湿了小木的肩膀,可是不管流多少流水,也化不去她心中的悲苦。

    这个可怜的女子终于将心中郁闷舒发出来了,也不管对象是谁,她只想将心中的苦水全发泄出去。

    小木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也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终于体会到这个女人以前生活的痛苦。

    “所以你每次过节都会想起自己的哥哥,想起自己是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个世上?”小木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他发觉自己真的不会安慰别人。

    他能做的就是借个肩膀让她靠一下,再听她诉诉苦,仅此而已。

    蔷薇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在断断续续地低声絮语着,慢慢已变得含糊不清了,这个可怜的女子要的或许只是发泄一下,能够人有听她顷诉,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白天所受的委屈对她来所是个很大的伤疤,但现在随着她发泄出来已经风吹云散。

    像她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懂得自己保护自己,还能有谁去保护她们?

    小木轻轻拍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思绪却已飞到了许多年前去。

    这一刹那间许多藏在心底角落里许久的事全部涌了起来,许多不该想起的事也不由自主浮现起来。

    其中虽有欢乐,但是更多的却是痛苦。

    他的目光又露出那种深邃的痛苦之色,而且比以往的都要强烈。

    他低下头来,对着暂时安睡的女人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你的回忆虽然也同样充满痛苦,不过却值得你怀念,因为你的亲人虽是你的痛,却也是你的爱……可是你不像我,你也永远不能体会到我的痛苦……”

    许蔷薇在梦中好像都在发着呓语,她似已许久没这么沉睡过。

    她当然不知道让她躺在怀里的这个人收藏着的回忆比她还要多,还要痛苦。

    小木,小木……难道只因痛苦太强烈而变得麻木?

    没有人知道,除了小木自己外,也许没有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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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另一面

    “小木,凌经理叫你到他的办公室去。”百花都内虽然纷纷嚷嚷,却盖不过侍者大嗓门的叫声。

    小木皱了皱眉头,伸手解下套在脖子上的围裙。

    一旁的丁小虎悄声道:“经理找你干什么,莫非是上次你救驾在功?”他调皮地用肩撞了下小木,道:“假如这次你又升职,记得将你现在这个位置让给我。”

    小木瞥了眼他,径直向经理室走去。

    经理室内,凌经理鼻子上搁着一幅黑边框眼镜,端端正正坐在黑皮椅上,表面看起来确实像一个能上台面的经理。

    可惜他日前面对于寒时的窝囊形象早已印在所有人心中。

    “小木呀,坐。”凌经理看到小木进来,推了推眼镜,指着摆在面前的一张椅子吩咐着。

    小木慢慢坐下来,脸上既没有慌张的神色,也没有欢喜的表情。

    他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的光芒还是那样慑人,像嵌在冰石上的两颗黑宝石,光彩弈弈。

    “你可知我找你来是什么事么?”凌经理态度和蔼,并不像高级对待下属应有的样子。

    小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凌经理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经过考虑,发现你的工作干得实在不错,打算升你的职,并另外租一间屋作你的宿舍,这样一来,你上班下班就不用太赶了。”

    小木又皱了皱眉道:“又升职,不是早两天才升了我的职么?”听他口气,好像对能够升职并不感到高兴。

    凌经理笑道:“早两天只是升你作酒架主管,经过几天考察,发觉当酒架主管是埋没了你的能力,现在公司决定升你为……”

    “作酒架主管已经很不错了。”小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况且我一直在酒架上工作,我觉得以我现在的实力,只能担任酒架主管,别的恕我无力胜任。”

    他的话说得很慢,可是很坚决。

    “可是酒架主管确实……”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小木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等一下。”凌经理尴尬了下,他首次发现原来面前这个人并不是想像中那样好说话的。

    这人平时虽然没有太多话语,可是心里却并不是没有想法的,而且他的脾气好像也很犟,一旦是自己决定了的事,就已没挽回的余地。

    “你先别急着走。”凌经理也站了起来,道:“回来坐下,如果你确实想当酒架主管,公司也不会勉强你的。”他尴尬地笑了下,走上前道:“那我们来商量一下你的宿舍,那可是一间豪华装修的大屋,公司花了不少钱去装修,理论上只有经理级别的人才能……”

    “凌经理,公司不用特意给我宿舍,我在原来的地方住得很好,并不想刻意去改变,如果经理叫我来只是商量这两件事,我已经给你答覆了。”说完就径直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口,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道:“对了,那个魏中究竟要你干什么事,他就这样放过我们了?”

    凌经理道:“这事你不用管,我和大老板自会解决,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宿舍……”

    “我先走了。”小木轻轻把门扣上,剩下凌经理在里面目瞪口呆。

    “你在看什么?”小木刚从经理室出来,就看见丁小虎手上端着托盘,在一旁发着呆。

    另外的男女侍员也在低声议论着,好像有什么新发现一样。

    丁小虎仿佛没有听到小木的话,他痴痴地望着前方,还舔了舔嘴唇。

    小木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大厅最角落的一张酒桌上,坐着一个身穿紫衣,头挽马尾的女子。

    她这时正在用一只手搅着杯中的酒,眉头略皱,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又仿佛在想着别的事。

    这不是那天出口顶撞于寒的女孩子吗?

    丁小虎沉浸在白日梦中,陶醉地傻笑了下,轻轻道:“真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啊,如果我丁小虎能一亲芳泽,真是马上死在她脚下也值了……”

    小木自认不是酒色之徒,可是见到这个挽着马尾的女子,也不禁被她的美貌气质吸引住。

    这个女子确实很特别,举手投足间都仿佛能牵动着人的心,就连女人也引不住看多几眼,更何况是未经风雨的男人?

    那女子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搅着酒杯,无意间往这边瞧了眼,目光却停在小木身上,二人彼此对望着,目光交错,像是昔日的朋友一般。

    丁小虎回过神来,用手肘推了下小木,把托盘递过去悄声道:“好机会,快去……”

    小木怔了下,不知道该走去还是不去,犹豫了几下,刚踏出几步,这时候门口有人在叫:“小木,门口有人找你。”

    小木应了声,把托盘交回丁小虎匆匆向门外走去。

    丁小虎吞了口咽沫,狠声道:“偏偏在这个时候……”

    谁知道小木刚走出门口,又一下子跑了回来,并一把将身上的工作服扯了下来抛给丁小虎,又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鲁莽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样子……”

    “你还不清楚吗?当小木看到文雪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旁边有人在插话。

    那个身穿紫衣,绑着个高高马尾的女子此刻也望着门口,她脸上本是露出一丝好奇之意,看到小木兴奋挽着一个女子的手往外走去,她化着淡妆的脸上似已变了变色,变成一种女人特有的在极度嫉妒下才会表露出来的神态。

    文雪,人如其名,是一个如雪般纯洁恬静的女孩,天真,活泼,正是那种无忧无虑,未涉社会,不知人性丑陋的少女。

    她脸上总是带着微笑,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总是美好的,没有欺骗,也没有痛苦。

    她对未来也充满信心,总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就能规划出美丽的人生,完成自己的人生梦想。

    总之在这个人身上,你丝毫找不出颓废与堕落的影子,她给人的印象就是身上永远充满阳光,充满活力。就像是泥潭里的一朵清莲,清高却不孤傲。

    小木欣赏的正是她身上这种活力与阳光的气息。

    年轻人本就该充满自信,充满活力的。——我们虽缺少经验,可是我们不乏热情。

    她不笑的时候眼睛圆圆的,仿佛带着一丝调皮的气息,笑起来眼睛变得弯弯的,脸上还会露出两个小酒窝,看起来有些可爱。

    衬着她脖子上最喜欢的淡黄色围巾,就像一个个任何人都想保护的孩子。

    “我并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小露的。”文雪调皮地笑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却叫你的名字。”

    小木笑了笑,“因为小露已经回去了,你若找不到她,肯定会找我的。所以那人干脆叫我出来,这样会省事些。”他笑得很自然,也说了很多话,以之前对比起来就简直判若两人。

    “是,是,你是最聪明的了。”文雪笑着眨了眨眼睛,“小聪明,那你能不能猜出我找小露是干什么吗?”

    就算是在寒冬的晚上,她身上穿的衣服也还是单薄了些,让人担心她随时会冷着,虽然脖子上系着围巾,可是轻柔如纱的薄布只能任凭北风肆虐,并没有多大作用。

    小木走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如刀刮般的北风,道:“你和她从小就是朋友了,比认识我不知早了多少年,我这个‘第三者’又怎窥测得出你们的秘密?”

    “朋友之交,不在时日之久否,乃在交心之真否,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文雪变了个哲人,继续道:“像你这般说来,钟子期与俞伯牙的友谊岂不是比纸更薄?”文哲人化身大学教授,反问小木学生。

    小木看了眼这个还在读着大学的才女,想笑出来,又拼命忍住,道:“是我说错话,文小姐也不用搬‘钟期相遇’来打压我才是。”

    “不跟你耍贫嘴了。”文雪停下脚步,道:“我答应过小露,明天冬至要陪她一起吃汤圆,可是我明天有事情要做,所以我自己就一早包了些汤圆,你给她带回去,就说我明天有事不去她家了。”

    小木接过裹着几层布的包裹,带着些失望的语气道:“往年你就算在家里吃过,也会窜过来一起吃的……少了你,可能就没那么热闹了。”失落之情彰显脸上。

    只有面对她,小木才会表露出内心最真实的一面,一个极少人能看到的面目。

    “我明天真的有事情,因为学校要交论文的缘故,时间已快来不及了,今天出来找你也是偷偷出来的,不然让妈妈知道,又给骂了。”文雪吐了吐舌头,道:“最多等我忙完论文后,就和你还有小露与爷爷再煮一次汤圆吃,好不好?”她拉着小木的手,像个小孩子在撒着娇。

    小木苦笑了下,道:“你说怎样就怎样。”

    文雪把脸凑过来,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不过现在我想吃冰糖葫芦。”她指了指身后大街外,贼贼地笑着:“你很久没有请我吃过了。”

    小木忽然想伸手出来摸摸她白晰的脸,却把手伸进了口袋,点点头道:“当然没有问题,你等我一会。”

    女人要男人做事,本来就是很容易开口的,更何况是这么可爱美丽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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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南袁北蒋

    寒冬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有的只是满满的黑。大街上的行人已十分稀少,橘黄色的街灯只能无力地照出仅有的暗光,青板石铺成的长街看起来朦胧而凄冷。

    这样的夜晚,一般人都喜欢躲在家中,躺在软绵绵的丝椅上或棉被中,享受冬天的异样温暖。

    街边的角落里,还有撒在一边的两两三三摊挡,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热面与热饺子的,也有卖牛杂与豆腐干的。这些在北风在依然守在岗位上的人并不是不怕冷,他们只是想尽可能地多卖一分钱,哪怕是面对这无尽的寒夜,只要有人光顾自己的摊位,他们都会一直坚持下去。

    可是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却恰好相反,在如此冰冷的寒夜中,街上的行人本就没有几个了,还有谁会光顾这些可怜的小档?

    与其他摊位比起来,卖冰糖葫芦的摊位看起来更可怜,因为偶尔有个路人,都会选择热气腾腾的拉面或者热汤牛杂,却没有一个人来买他的冰糖葫芦。

    可是他却并没有失望,也没有露出一丝沮丧,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给我两串冰糖葫芦。”忽然有人要买他的冰糖葫芦。

    摊主喜出望外,连忙工作起来,动作十分利索,就算是被刀刮般的北风吹得僵硬了,他的手却还是一样习惯地干脆利落。

    “谢谢,这是一个银元,还有五分钱不用找了。”小木接过冰糖葫芦,迅速向街另一边跑去。

    他已买过多次这种冰糖葫芦,所以早已知道了价格,可是他从来不会给别人少一分钱,通常都是多给一些钱,因为他觉得这些在寒风中仍然坚持着的人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刚走过两步,街头转角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尖叫声被打断,像是被人用手捂住。

    小木脸色变了变,突然加快了速度,像一只剽悍的猎豹般向文雪站在的地方扑过去。

    转过街角,在阴暗的角落里,文雪被几个人包围着,其中一个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往街另一边拽去。

    她在拼命挣扎着,可惜瘦若纤玉的双手哪里挣得过歹徒的拖拉?。

    小木闪亮的眼睛突然燃起一种火来,一种因愤怒而爆发的怒火。

    他的人已如愤怒的狮子扑了过去,“放开她。”

    几个歹徒见小木一个人冲过来,倒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都市里,从来就是人多就有话语权的,现在对方只有一人,而自己这边却是五六个人,到底吃亏的不会是自己。

    那个拖住文雪的家伙看来是几人的小头目,他使了使眼色,另外的人就反过来向小木扑去。

    文雪被捂住的嘴巴发出‘唔唔’声,似乎不愿意看到小木与他们交手。

    因为她没有看过小木与于寒对战的一幕,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小木的身手。

    她只知道小木是个脸色苍白,皮肤细嫩,体弱纤瘦的人,有时候看起来似乎还带着些病态,总之小木给她的印象不是高大威猛,也不是力量强大,有的只是瘦小与斯文。

    可是她错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永远有它的道理。

    那五个扑上去的家伙也不知道对方的实力,他们一向认为人多就比人少强。可是当第一个人扑过去后,只听一声闷响,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又好像是一个大皮鼓被捣破了,然后那人就像个泄了气的皮袋,软软的摊在地上,摊在小木面前。

    后面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怔怔在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同伴。

    什么声息都没有,他一下子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个软球,这种事情怎么不让人惊异。

    “你们看个球呀,一起做了他。”后面的头目忽然粗鲁地吼了声,使劲将文雪箍住往后面拖去。

    “喝”小木一声怒喝,迎上首先扑面而来的人,双手往他的小腹切去,忽然间他的人影又缓了缓,双手如耍太极般在那人双腿间点了下,那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呼就倒了下去。

    紧接着他突然低下身子,往左边侧过去,避开了另一个人的双拳,膝盖打在他的小腹上。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眼珠都凸了出来,可见这下的力道之大。

    剩下二人见小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自己的同伴打趴地上,又怔住了,然后忽然发疯了般怪叫起来,像个疯狗一样向巷子深处蹿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小木没有去追赶,现在他是要救人而不是杀人。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这娘们。”小头目不知从哪里拿出的水果刀,抵在文雪左颈的大动脉上。

    文雪又惊又慌,泣声道:“小木哥哥,救我。”

    “闭嘴。”小头目大胡子抽动了下,转过头来盯着小木,“聪明的就不要过来,否则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小木没有过去,他在离文雪五六步外站立着,像一座大山般沉静。

    “放开她,我让你走。”小木目光如炬,盯着那把露着凶光的水果刀。

    “呸。”大胡子头目往地吐了口口水,狠声道:“别以为老子好欺骗,有这娘们在手,我或许还有生路,放了她的话,”他冷笑了声,没有说下去。

    “我说过,放了她,我让你走。”小木现在看起来镇静得有些奇怪,一般人在这时刻纵然不紧张得要命也难免有慌张之意。

    可是他没有,没有人面对这种场面还能保持不紧张的,只有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也许能或多或少地控制自己,不让自己露出慌乱的神态。可是小木年纪轻轻,怎么会有那样的经历?

    大汉被他如猎豹般的目光注视着,渐渐有些不大自然,他手中的水果刀却抓得更紧,“你别用那种那神看着我,若要这娘们活下去,就让我走出这条巷子,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后边突见人影闪动,一只强有力的手掌在他脖子后轻轻一切,他就昏了过去。

    文雪的身子还在颤栗着,刚才那恐怖的场景还在她脑海中来回缠绕,她现在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依偎在小木的臂弯里,纵然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但她的手也是冰冷冰冷的。

    小木轻拍着她的肩膀,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眼前的茶水是滚烫的,热气不断周围散去,迷朦了人的眼睛。

    这是一张方方的小茶桌,小木与文雪坐在一起,对面坐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大概四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宽大外套,刚毅如石的脸上略显沧桑,他的眼睛看起来虽然还很在活力,可眼角却已有了几条皱纹。

    这人给人的感觉是机智与成熟并存,可是他那豁达的笑容与大衣右边上的淡白色花朵却透露出一点不羁与萧洒。

    他喝了口茶,忽然叹了口气,道:“这茶虽不错,可毕竟不是酒。”

    他将茶杯放回桌上,伸手从内衣掏出一只四四方方的金属瓶子,往嘴里倒了口,细细品味着,“酒虽然是冷的,可是人喝下去后却会发热,要是有些花生瓜子在,那就更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口里倒着酒。

    小木忽然道:“谢谢你。”

    那人笑了,“谢我什么?”

    小木道:“若不是你及时出现……”

    “我早就对那些人不怎么满意了。”那人打断了小木的话,“刚才那家伙叫王熊,外号是什么‘金刚独钻手’来着,这几十天来一直带着几个小弟在这里打打闹闹,吵得人不安宁。”

    “王熊?”小木皱着眉头道:“这人是什么来头。”

    “你应该听说过的。”那人倒了口酒,“这个大都市除了一些小帮会和黑霸外,还有两大巨头,几乎掌管了大都市的所有生意,一个是蒋氏商会,另一个是袁氏商会,人称‘南袁北蒋’。”

    “南袁北蒋?”

    那人点了点头,打了个洒嗝,喷着酒气道:“以都市中心的母亲河漠扬江为分界点,漠扬江以北的地盘是蒋氏商会接管,漠扬江以南地盘就归那个与蒋氏商会齐名的袁氏商会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袁蒋二家也知道凭自己本身的力量,是吞并不了对方的,在几次摩擦后,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双方合作则双赢,对抗则俱损,所以他们就互起了同盟之心,一心要将大都市所有生意都纳入手中。”

    “后来呢?”

    “后来两家果然合作起来,将大都市所有的地下生意都控制住了……不过不知什么原因,现在二家同盟好像决裂了。”他望着小木,道:“据说是蒋氏集团的太子爷,蒋英才的独生子蒋喻欢不见了。”

    “蒋氏集团的公子他不见了?”小木道:“我一直听到有人说是那个蒋英才不见了。”

    沉默的小木变得不沉默了,而且还变得很多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雪在旁边。

    他继续道:“就算是那个什么蒋喻欢不见了,这跟蒋袁同盟的破裂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下去就明白的。”那人喝了口酒,闭起眼睛,活像个说书人,“蒋袁二家的关系本来不大稳定,而且同盟间的约定也有些纠纷,后来不知是谁出主意,让蒋家的太子与袁家的独生女袁雨曦联婚,让两家亲上加亲,所以同盟就这样变得稳定了。”

    “这岂不是政治婚姻?”小木的口气带着鄙夷,“蒋袁二家既然是都市二大巨头,想不到要靠牺牲自己的后代作为代价。”

    “你错了,这不是牺牲。”那人看着小木,“我来问你,如果蒋喻欢与袁雨曦是两情相悦的话,这联婚是错还是对?”

    “那他们是不是两情相悦的?”

    那人双手卷了起来,缩在两袖间,“这个你就得去问他们了。”

    小木默不作声,似乎在想着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了,蒋袁二家因为蒋喻欢不见了的缘故,闹得越来越烈,就算是在蒋家的地盘,也有袁氏集团的人在作乱。”

    “那个王熊是袁家的人?”

    那人点点头,“他就是袁氏商会二把手,罗逸诗的手下。”

    小木倒吸了口凉气,望着眼前的人,上神变得有些奇怪,“你对蒋袁二家的事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敢问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慢慢拍着嘴巴,喃喃道:“我只不过是流浪在这城市街巷的潦倒汉子,你问来有什么用?”

    他用眼角余光斜了眼小木,站了起来,拉了拉衣襟道:“我叫史川云,以后还能再见的话,就叫我史大哥吧。”

    他刚走出两步,突又回过头来,看着小木,又笑了笑,“刚才我看见你对付那几个人的时候,用的是‘柔拳’手法,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小木眼角跳了跳,沉默了一会,“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史大哥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道:“也是,那种‘柔拳’不同江湖所传的少林‘柔拳’之法,要配合腕力与腰力,看似刚猛,实质如水般的拳法,也只有蒋家的人才通晓,外人又怎么可能领悟到,看来今天我又要醉了……”

    小木凝视着门外,史大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他的目光又像是到了远方,凝视着脑中的记忆,眼中又露出了莫明奇妙的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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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不速之客

    昏黑色的烟窗喷着薄薄的几缕青烟,渐渐消散。现在是黄昏,天上也飘着几条霞彩,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天里,难得见到晚天红霞。

    或许上天也与人间一样在欢度这个冬天里最后的大节日。

    热气腾腾的汤圆,饱满多汁的饺子,烫得出油的大肥鸡。天气虽然冰冻刺骨,可是人的心却是暖和的,一家人围在冒着热气的大圆桌上,小孩子为谁碗中的汤圆更多而打闹着,劳累一天的大人们终于能歇一歇他们僵硬的双手,用饭菜上的热气去驱走手上的霜冻,再美美的休息一天。

    这就是冬至的快乐,也是一般人能享受得到的幸福。

    陈老头亦早已到市场上买回了丰富的菜料,为晚上丰盛的大餐作好准备。除了饺子以外,他还特地买了一大包汤圆,因为他知道心爱的孙女最喜欢吃这种甜甜的,软软的汤圆。

    暮色转暗,北风慢慢变大了,陈老头脱下脖子上的围巾,戴上了厨房中的围裙,因为陈露吩咐过,今天晚上会早些回来,而且还会和小木一起回来。

    所以陈老头只好等天黑些才煮饭,这样一来就不会把饭菜放凉了。老人只想与自己的孙女,一家人开开心心,完完好好地吃顿饭,享受一下节日的气氛。

    人为什么到老的时候才懂得幸福的真谛?

    “爷爷,我们回来了。”人还没进屋,陈露喜悦的声音已传了进来,老人家从厨房中探出个头来,眯着眼道:“你们先坐一会,饭菜就准备好了。”

    陈露回头对小木皱了皱鼻子,大声道:“我去帮你。”

    小木坐在小厅的圆木桌旁,这张小木桌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摆一摆,所以样子虽然有些残旧了,不过依然完好如初。

    他看着冒着热气的厨房,心里忽然想起了文雪,那个喜欢在脖子上围着黄丝巾的大眼女孩。

    只可惜今天不能和她一起过这个愉快的节日,小木心中不知怎么的,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拍,拍,拍”外面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小木头,去看一下是不是文雪来了。”陈露闪出个头来,对小木叫道。

    小木的心跳了几下,文雪?难道她抽空过来了?

    快步向门口走去,可是一拉开门,他就怔住了。

    “小木,欢迎我来吗?”门口的人打着招呼。

    “是不是文雪来了?”陈露从厨房走出来,看着门口的人,也怔住了。

    “呵呵,陈露。”

    “许……许大姐?”

    来人温柔地笑了笑,道:“蔷薇不请自来,只想凑一下热闹,不知道你们欢不欢迎呢?”

    小木回过神来,道:“许大姐请进屋。”

    这时陈老头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看见三人愣在当场,道:“这位客人是……?”

    “我是……”

    “她是小木店中的女侍员,叫许大姐。”陈露打断了许蔷薇的话,跑过去帮老人把菜放在桌上,道:“因为她与小木相熟,所以我们与早混熟了。”

    她回过头来,望着脸色有些奇怪的许蔷薇,眨了眨眼睛,道:“我虽然在百乐街的写字楼工作,不过和小木的同事还是很熟的,你说是不是啊许大姐?”说完眼中露出恳求的神色。

    许蔷薇本就是聪慧伶俐之人,而且逢场作戏的把戏她早已习惯为常了,怎会看不出其中的隐情,只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当然了,小露子一有空就过来看望小木,连我都为小木能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幸福。”

    她顿了顿,看着桌上的饭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们要吃饭了?我有没有妨碍到你们?”

    “没事。”陈老头摆了摆手,“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人多热闹些。老人家不稀罕什么,只图个热闹。”

    陈露也挽着她的手,“是啊许大姐,难得你会光临我家,就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小木搬了张椅子给她,微笑道:“坐吧,多个人一起,气氛也好点。”

    许蔷薇瞥了眼她,把手中的水果篮子递给陈露,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木对她点了点头,心里叹了一口气。纵然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可是经过那天晚上在小巷子的事后,他又怎会不明白这个可怜女人的心事?

    在这世上举目无亲,而且又没有朋友,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脑子里想起的是那些伤痛的回忆,她的心又怎能平静下来?这样的节日又算是什么节日?

    小木道:“今天晚上我本该叫你来的,你一个人……”

    许蔷薇打断他的话,“反正我也来了,今天晚上你和小露子都漏不掉。”她拧了拧袋子,拿出一瓶酒。

    陈露笑道:“今天晚上这么高兴,我一定陪你喝上几杯,爷爷……”她回过头来摇了摇老人的手臂。

    陈老头一向对自己的孙女严格,甚至连酒都不让她沾。不过这次他眯着眼睛,笑道:“既然你小木哥和许大姐都叫你喝,你就喝几口吧。”

    “爷爷真好。”陈露笑着跳着去厨房拿酒杯。

    “这孩子,就是长不大。”老人家望着陈露的背影,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之情,只要自己的孙女儿高兴,他就会更高兴。

    “老陈,开门。”门口响起粗鲁的拍门声,加上他那特大的嗓子,让人不用看就知道他是个大老粗。

    陈老头一听声音,就站了起来,“哦,是赵大力,他是附近的乡亲。”陈老头边走去开门边向许蔷薇解释着。

    门吱呀声推开,伴随着呼啸的北风,一个黝黑而强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留着短短的头发,看直来很精神,一幅平实的脸孔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憨厚的人。

    他笑嘻嘻道:“今天过节,我从外头回来买了些烧味,顺便给你老捎上,瞧,这里还有包香烟,是我特意孝敬你老人家的。”

    陈老头笑呵呵道:“这怎么好意思,乡里乡亲的,过节就过来吃过饭嘛,何必买这么些东西?”他接过手上的东西,嘴巴上有些责怪之意,实际上是满心欢喜。

    赵大力憨厚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也没什么,俺是个大老粗,平时多得你们照顾。”他边笑着边向这边打着招呼。

    许蔷薇也礼貌地向他笑了笑。

    赵大力看见许蔷薇,整个人就怔住了,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住她。

    小木轻咳了声,“赵老哥要不要坐下喝杯水酒。”

    “不……不坐了。”赵大力嘴巴在回答着小木,眼睛却一点也没有离开许蔷薇。

    许蔷薇纵然是在风尘中打滚多年,可是被这直性汉子这样盯着看,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低下头来默不作声。

    陈老头打破了短暂的尴尬,轻声道:“我说小赵,哪有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看的?”

    赵大力晃过神来,满脸惊慌之色,连忙道歉道:“噢,这位姑……姑娘,真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有意看你的,我……我实在是……”他一心急着要解释清楚,可是又说不出话来,急得额上都渗出汗珠了。

    许蔷薇朝他笑了笑,道:“没所谓,我明白的。”

    赵大力瞧着她的笑,又痴了一下,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后门,道:“这……我得走了,老妈还在家等着我呢。”话还没说完就急着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挥着手“你们慢慢吃,俺先走了。”

    陈老头送他出门,转过头来对许蔷薇笑道:“这傻小子,没有吓坏你吧?”

    许蔷薇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外边漆黑的夜空,道:“他说话虽然直白了些,不过挺老实的。”

    凭许蔷薇的经验,说她一眼就望穿了男人的本质虽有些夸张,不过她的确有这种本事,任何男人都逃不过也那双大而亮的眼睛。

    陈老头点头道:“可惜太老实了些,你看,现在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姑娘愿意跟他。”

    小木忽然笑道:“陈爷爷莫不成担心他成家立室的事?”

    “谁要成家立室了?”陈露从厨房出来,贼眉贼眼地偷笑着。

    “你爷爷是想你早些嫁出去呢,还不快点给他找个好孙婿?”许蔷薇开她玩笑。

    陈露不依道:“我才不要这么早就嫁出去呢,我还要陪着爷爷。”

    “傻孩子,爷爷也舍不得你离开啊,可是爷爷却很想你早些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呢。”陈老头慈祥地笑着,脸上的幸福之意不洋而溢。

    这时候大门突然又再次被人拍响了,而且响声如雷,好像要打门给拆了似的。

    “开门,再不开我们就撞进去了。”门外的声音粗俗又充满威胁。

    小木皱了皱眉头,刚想站起来。陈老头却率先走了过去,回过头来对三人道:“可能是来收保护费的,不用担心,没事儿的。”

    门刚一打开,就进来了三四个身穿黑大衣的男人。

    为首一个还围着一条白色的长围巾,才上也带着黑得发亮的皮手套。

    “各位大爷,天色这么晚上,不知道有什么贵干?”陈老头弯腰陪着笑。

    “不是找你,你一边去。”左边一人一把将老人推开,粗声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小木的?”

    小木快步扶住往后倒的陈老头,脸上已浮现怒容。他从来看不惯别人对老人和孩子动手的。

    “我就是。”小木站出来,望着那个围着白色围巾的人,他知道这个人就是这里的老大。

    “哦,是你这家伙,哼哼。”左边那大汉狞笑了声,“原来昨天晚上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小木转过头来,就看见了这人,正是昨天晚上欲绑架文雪的王熊。

    中间戴围巾的男人道:“王熊,你们认识?”

    “罗少爷,昨天晚上我和老马他们的好事就是被这小子破坏的。”王熊提起这件事,眼睛又闪出怒火。

    罗少爷听了他的话,转过来盯着小木,“哦,是这样子,看来你的功夫是真的不错嘛。”

    小木淡淡道:“你要找的人是我,我们出去说。”

    “小木。”

    “小木头。”许蔷薇与陈露脸上均露出担忧之意。

    罗少爷傲慢地点了点头,“很好,我也不愿伤及无辜,咱们外头说话。”

    小木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望着三人道:“不用担心我,你们先把汤圆吃了,不然就凉了,我很快就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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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事出有因

    北风凛冽,屋里屋外的气温差别很大。

    小木穿得很单薄,与面前几人比起来,简直像没穿衣服一样。

    来人一共是四人,除了那个王熊和他口中的罗少爷外,还有两个很奇怪的人。

    这两人的装束打扮一模一样,连年纪样貌都几乎相同,是一对双生儿。只是一人手上戴着白色的手袜,另一人却是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软布鞋,二人外表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小木留意最多的就是这两个人,从王熊那种有恃无恐的态度来看,这二人的功夫应该有相当深的火候。

    不过那围着白色围巾的罗少爷显然是四人中的老大,他年纪虽是四人中最小的,可是派头却是最大的。

    这点他没有掩饰,也不想掩饰。

    “我叫罗秀,是袁氏公司的小经理,通常多在外面为公司跑腿的,想必很多人都听过我的名字。”他不仅派头大,口气也不小,看样子就知道是个行事嚣张,处事狠辣的少爷公子。

    小木道:“我和袁氏集团没有一点关系,只不知道你们找我所为何事?”他转过头看了眼王熊,“若是为是昨天的事而这样劳师动众,你们袁氏集团也挺看得起我的。”

    “你和王熊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我没有兴趣。”罗秀掏出支烟点上,继续道:“我只是来找小木的,碰巧你是小木而已。”

    他的话语既轻狂又奇怪,不过小木却好像并不在意,“那你找小木是为了什么事,是你公司的事,还是为了你自己的事?”

    罗秀笑了笑,喷出一口烟,没有答小木的话,反指了指身后二人,道:“这两位是谭家兄弟,早些年你若在大东北住过的话,一定听说过他们的名字的。”

    穿白色手套的人道:“我是谭宽掌。”

    穿白色软布鞋的人跟着道:“我是谭纤腿。”

    二人说话语气只有先后顺序之分,音调语速完全一样,尖锐如蛇蝎般的话语使人听了全身会起鸡皮疙瘩。

    他们虽然静静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可是那种可怕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这种自然流露出的来的气息不是一年两年能积累出来的,而要靠多年的打斗与拼杀,这两人无疑是外家拳中的高手。

    罗秀若不知昨天晚上的事,又怎会知道小木是个身手了得的人?如果不知道小木是个身手了得的人,又为什么要请来这么两位谭家高手?

    小木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的背部的肌肉神经不禁绷紧了,面对从未谋面的两位高手,他似乎也嗅到了危机感。

    他表面不动声色,道:“像我这样的小人物,竟然劳烦了罗逸诗的独生子和二谭前来,真是深感荣幸。”

    罗秀不屑地笑了笑,道:“那也没什么,只不过既然我有求于你,总不能叫别人代替我来。”

    小木淡然道:“哦,罗少爷有求于我倒看不出来,好像反倒是我欠了你什么一样,不过不知道罗少爷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罗秀忽然把嘴里叼着的烟狠狠丢在地上,用脚一把将它踩成粉末,抬起头来盯着小木,一字字道:“我是有求于你,”他眼中露出怪异的凶光,“我求你从这世上永远的消失。”

    小木好像吃了一惊,道:“从这世上消失?”

    罗秀笑了笑,露出野兽般的白牙齿,“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正是想要你的命!”

    命字刚说完,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木,身体一步步往后面退了下去,后面二人马上大步走了上来。

    这个人做事从来不喜欢拖泥带手,若想杀人,通常都不会向别人解释太多。

    王熊偷偷溜到一旁,因为他既知道二谭的实力,也看过小木的身手,他不想被这场打斗累及。

    二谭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并不习惯说话,而且通常说话也不是用嘴说的,是用他们的手和脚。

    谭宽掌首先向小木扑了过来,两只手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小木上身攻去,谭纤腿紧接其后,双腿连环出击,旋风般向小木下盘扫去。

    “掌腿并合,二心相连”需知手手联合容易,手足配合难,这双胞兄弟一手一脚,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真不愧是连姝同胞,二人同心。

    罗秀站在一边,刀削般纤瘦的脸上泛起了野兽般的笑容,仿佛看见已倒在自己爪下,犹在不甘地挣扎着的猎物,他虽然知道小木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不过他已有把握,没有把握的事他一向不会做。

    小木在后退着,一直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他去挡谭宽掌的手,就会被谭纤腿踢中,但若专心对付谭纤腿的连环扫腿,上身就会落入谭宽掌的手下。

    面对这样的进攻,他只能一步步后退着。

    二谭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是第二十七招,对手虽能勉强抵挡住,可是没有人能挡下他们联手进攻的五十招。

    就算是那个名噪一时的截拳道高手王太衡,面地他们第四十九招时也只有被击倒的下场。

    因为第四十九招正是他们的杀手锏,此招一出,没有一个人能抵挡得住。

    他们有这样的自信。

    第四十九招“阴差阳错”的精髓在于出乎意料。如果看过他们出手的人,这招就没有作用了。

    可是见过这招“阴差阳错”的人,都已不在世上。

    “阴差阳错”的秘密不在于武功,乃在于人。没有人知道谭宽掌最厉害的并不是双手,而是脚,也没有人知道谭纤腿的掌力比他的腿还厉害数倍。

    所以没有人会留意谭宽掌的腿,也没有人会留意谭纤腿的手,也就没有人知道前四十八招既是实招,也是虚张声势,既可以打击人,也可以迷惑人。

    小木一直后退着,可是背后就是一堵墙,他已没有退路了。

    这时候二谭的第四十八招已完,接下来就是第四十九招了,二人嘴角露出恶毒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面前的少年倒在脚下。

    只是一瞬间,谭宽掌突然收手伸腿,往下踢去,而谭纤腿却反过来缩腿出手,向上切去。二人换招一气呵成,毫无间隙,确实令人防不胜防。

    这招也有赖于二人乃同母胞弟,心意相通,才能做到换招、切位之精准,如果换作别的人,说不定就会变成脚打手,自乱阵脚的局面。

    一直在后退的小木忽然不退了,没有人留意到他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就在这时候,他的左手轻轻拨了拨谭宽掌的腿,顺着腿上的力量划了一下,右手则往谭纤腿的手掌一勾一带。

    一声闷响,谭宽掌的腿与谭纤腿的手狠狠撞在一起,变成手打脚,脚缠手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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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事出有因(中)

    小木轻轻一招,就化解了这招“阴差阳错”的攻击。二人情不自禁地退了下去,谭宽掌单脚曲在地上扭动,谭纤腿的右手则在微微颤抖着。

    他站在那里看着二人,脸上还是带着微笑,须知这一招不是投机取巧,误打误撞出来的,其中的眼力之准,出手之准已到了一种微妙的境界。

    二谭似乎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他们以为小木误打正着破了他们的手法,看着小木的笑容就仿佛是一种嘲笑。

    从没有人能破的招竟然被这瘦小的少年轻易就化解掉了,这对二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

    谭纤腿的脾气显然比谭宽掌的大得多,他一声怒哼,不理谭宽掌,独自一人冲了过来,双掌瞬间打出数十只影拳,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谭宽掌吃了一惊,赶忙从后面施展出强劲的旋风腿去追上谭纤腿,可还是慢了一步。

    二人联合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可是现在一前一后,联招尽废,怎么可能还有胜利的希望?

    小木使用的拳道,在于用最小的力量去承接最强的攻击,他显然十分清楚这点。

    他忽然从数十只拳影中找到了真实的一只,就像大厨轻轻将手中的姜葱拿住一样,既然准确又轻松,手指在他的腕上一挑,然后在他胳膊上一拧,“碰”一声巨响,这拳的力量被小木巧妙一带,狠狠砸在青石板铺的街地上,溅起一阵灰泥。

    青石板竟被这一下打出了裂痕,可见掌力之浑厚。

    谭纤腿痛苦地吼了声,右掌已变得血肉模糊。他这只手掌虽经过千锤百炼,可是血肉之躯又怎能拼得过石头?

    “二弟。”谭宽掌慌了神,连忙跑到他身边扶着他,“你怎么样了?”

    谭纤腿强忍着巨痛,脸上已凸显出青筋,他喘着粗气,忽然道:“大哥……你……你快把我杀了。”

    “你……在说什么?”谭宽掌捧起他双手细细端详着,全身已不禁打起哆嗦来。

    “我以后都不能配合你使出谭家掌腿了,我有辱谭家声望,请大哥快些杀了我……”谭纤腿痛苦地闭着眼睛,几乎吼了出来。

    “你胡说什么,我一定会把你医好的。”谭宽掌用颤抖的手撕下身上的一块衣服,麻利地包谭纤腿右手上,自己已不禁热泪盈眶,“就算你这只手废了,你还有脚,以后你就用脚,我改用手来配合你……”

    “大哥……”谭纤腿刚想说话,“碰”的一声枪响,他额上的眉中间突然出现了第三只“眼”,他双目怒瞪着面前黑乎乎的枪洞,似乎还有话说,可是永远也说不出了。

    “你……”谭宽掌吃了一惊,看着手里拿着短枪的罗秀,又低下头来看着谭纤腿,忽然发出了嘶心裂肺的吼声,“二弟。”

    “碰”,又一声枪响,谭宽掌脑后出现了一个血洞,瞬间射出一道血箭。

    可怜这对兄弟情深的胞弟,就这样死在冰冷的子弹下。

    罗秀扬了扬短枪,往枪口冒着白烟的地方吹了一口中气,冷冷道:“为了两个废物浪费了我两颗宝贵的子弹,真是物不所值。”

    王熊远远看见这个下场,已软倒在墙边。

    小木看着倒二的二人,缓缓道:“你早已预见到他们会有这个下场?”

    罗秀没有把枪放回原处,还是稳稳地拿在手上,食指离扣板不到两寸,“还以为谭家兄弟是怎样厉害,可惜传说与现实总是不同,传说往往比现实要美丽得多。”他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无奈。

    小木看着倒在地上的谭家兄弟,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明的惆怅。这二人刚才还是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转眼间就化为了冰冷的两具尸体。

    世上事情的变化,又有谁能预料得到?

    这一刻你要与命相搏争回来的东西,谁能保证下一刻不会变为粪土?人们为了许多愚蠢的事而彼此伤害,互相欺骗,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罗秀的眼睛像是洞察到小木的心事,讪讪笑道:“他们二人虽不是你杀死的,可是却因你而死。”

    他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其实你用不着多虑,这个世界就是奉行这种原则,二人相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他指了指小木,又指了指自己,“除此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小木看了眼他手中黝黑的枪,忽然道:“你已下定决心要杀我?”

    罗秀笑着扬了扬手,没有回答。

    他已用不着回答。

    小木道:“你有把握杀得了我?”

    罗秀淡淡道:“没有把握,我根本不会来。”

    小木沉默了一会,他的目光又到了远处,望着无边的天际,慢慢道:“你既已有了把握,为什么还不动手?”

    罗秀道:“我不急,其实我令我最兴奋的事并不是杀人。”他又笑了下,是种残忍的笑,“比起杀人,我更喜欢看到别人绝望的表情。”

    小木淡淡道:“可能这次你要失望了。”

    罗秀道:“那可未必。”他自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壳,“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小木道:“我知道像你这种人,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我了解这点就可以了,你说不说也一样。”

    罗秀若有所思道:“事出必有因,难道人们做什么事情真的都需要理由吗?”他像是在对小木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过我记得我有时候杀人好像是不需要理由的。

    小木微笑着,“我们好像才第一次见面,你要杀我,难道只因为你高兴?”

    罗秀想了下,慢慢道:“你若真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诉你。”他顿了顿,说出一句令人莫明奇妙的话,“我杀你,只因为小木是你,可你却不是小木……”

    他手中的枪已抬起,对准。

    黑乎乎的枪口仿佛来自地狱的号角,号角声响,必有人亡。

    小木已在枪口的笼罩范围内,纵然他武功再好,身手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罗秀的食指已贴近扣板,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用力,小木就是枪下亡魂。他有这种信心,他用枪比吃饭用的筷子还要好。

    就在他脸上泛起笑容的一刻间,小木的身体如旋风般向侧边滚了过去,“碰”一声巨响,划破沉闷的天空,子弹打在后边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混凝土制成的石墙如纸般破了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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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事出有因(下)

    小木竟然躲过了第一枪。

    罗秀脸上没有焦急的表情,而是露出一种肆虐的笑,“你能躲得过第一枪,能不能躲过第二枪,躲过第二枪,第三枪呢?”

    小木伏在一破木椅后面喘着粗气,没有说话。他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只要罗秀手中的枪还有子弹,他迟早都会倒在枪下。

    现在罗秀不急着杀他,只因想看到他绝望的表情。

    可是他不知道小木绝不会绝望,他也从来不会露出绝望的表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不肯放弃。

    “碰”第二枪响起,打翻了破椅,罗秀大笑着,指着枪一步步向小木逼去。

    小木已没有退路,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也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这时候突然闪起一道远程灯光,射开黑色的帷幕,照亮了这边的黑暗之地。一辆黑色的四四方方的汽车使了过来,一直来到罗秀面前。

    罗秀不得不用手去遮掩眼睛,强而耀眼的车光让他一下子还不能适应过来。

    车门打开,一个头戴圆警帽,身穿军装大衣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根冒着烟的烟斗,往嘴里咬了一口,喷出浓浓的烟雾,“现在夜深人静的,想不到还能在这种地方见到罗家的少爷。”

    罗秀揉了揉眼睛,勉强看清楚眼前的人,“原来是马大探长,真是少见。”

    马探长眯着眼睛,道:“我刚接到线报,说这里有人闹事,还说是十分严重。刚好今天又是我值班,所以只好带些兄弟来看看情况。”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刚在很远的地方听到几下枪响,罗秀先生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罗秀看了眼这个老狐狸,低头点燃了根烟,手上的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带着三个兄弟刚吃完饭,路过这里,就看见有几人可疑的人在打斗,我本想叫两个兄弟去劝一下架,谁知道他们反过来要打我们,而且他们还有枪。”他指了指远方的两具尸体,叹了口气道:“我那两名兄弟当场阵亡了。”他顿了顿,看着马探长,道:“只可惜马探长来迟了一步,贼人已经跑了。”

    “哦,竟然有这种事?”马探长眯着眼睛,道:“罗先生这么晚了才吃饭,公司的事情很忙吗?”

    罗秀道:“还好,只是因为公司外部的事都是由我去做跑腿的,所以才会这么迟些,让马探长见笑了。”

    二人各怀心事,却又不敢点破,只好互相扯淡。

    马探长吩咐几个探员到四周巡查了一番,把谭家兄弟的尸体放在一旁,回过头来对罗秀道:“既然这里不安全,那我就送罗先生一程吧,毕竟巡捕房的车要安全一些。”

    罗秀笑道:“马探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袁氏公司也有专门接送的车,而且上面还特地交代过,不要随便坐别人的车,更不要随便坐巡捕房的车。”

    他望着马探长,似笑非笑道:“因为一旦坐上巡捕房的车,就很难下得来。”

    马探长弹了弹烟斗上的烟灰,道:“可是这里既然发生了命案,罗先生又是唯一的见证人,我们巡捕房需要做笔录,只好劳烦罗先生走一趟了。”

    罗秀转过头来直视着马探长,良久,才慢慢道:“既然巡捕房需要请我去帮一下忙,市民当然无条件要配合的。”

    “王熊,你开车回去,跟罗经理说我跟马探长去了巡捕房,很快就回去。”他朝还摊在墙边发怔的王熊吼了声,躬身钻进了车子的后座。

    马探长从包里掏出一团烟丝按在烟斗里,点上吸了一口,眼睛向四周扫了一眼,才跟着走上车子。

    小木逃过一劫,现在看起来就你一只受惊的豹子。他在黑暗处穿着,刚转过一条暗长的巷子,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他刚想挣脱,那人急道:“是我,小木。”

    小木看清那人,才镇静下来,“许大姐?你不是在陈露家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许蔷薇偷偷地将他往巷子深处拉,小声道:“你跟那个罗秀出去,我立即就跟出来了。”她谨慎地又往巷子深处挪了挪,道:“我怕那个姓罗的对你动手,所以就赶到巡捕房去找警察,幸好今天是马探长值班……”

    “那个马探长原来是你去请来的?”小木打断她的话。

    许蔷薇道:“我也知道这样做是很多事,可是我又担心你,那个姓罗的不同别人,他杀人简直就跟吃饭差不多,我情急之下只好去巡捕房了。”她偷偷望了眼小木,轻声道:“我是不是有些过份小心,多此一举了?”

    “没有。”小木看着她,道:“幸好那马探长及时赶到,我才幸免于难。”

    许蔷薇有些兴奋,道:“是不是真的?”她抓着小木的手,道:“一路上我怕你有危险,一直在摧着马探长加快速度,可是我又怕过去会破坏了你和那个姓罗的谈事情,怕你不高兴。可是后来仔细想想,还是快些去的好,因为我觉得你和那个罗秀是没有什么事情好谈的,你们本是不同类的人。”

    她一边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情慢慢释然了。

    小木听着她的话,心里却一阵感动,因为他明白她当时那种矛盾的心情。

    小木听完她的话,慢慢道:“谢谢你。”

    许蔷薇脸上露出一笑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她虽然早已习惯那种虚伪的笑,可是内心深处的喜悦表露出来自然就是一种微笑。

    这种笑容就像一个受到奖励的孩子一般,充满童稚,却更显可爱。

    “你快些回去吧,陈露还在家里等着你,她比我还着急呢。”许蔷薇道:“今天晚上很高兴和你们一起吃晚饭,我……我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她望着小木削瘦的脸庞,道:“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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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一无所有

    天还是那样寒冷,小木独自一人走回有着自己一片小天地的窝中,这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了。

    陈露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小木的身影,脸上焦急的表情变成了关切之意,“我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你回来了,你没有事吧?”

    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候,可是语气中关切之意却显而易见。

    小木点点头,道:“我没事。”

    陈露道:“没事就好。”她转过身来,带小木进入屋子,“刚才你跟那人走后,许大姐也急急忙忙走了,说突然有急事。”

    小木坐下来,喝了口陈露为她倒的水,道:“我知道了,爷爷呢?”

    陈露笑道:“你走后,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可是爷爷他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所以我硬要他睡去了。”

    小木看着这个虽然有时会俗气,但孝心至上的女人,心里一阵愧疚,“这么寒冷的夜晚你们还要等我,真对不起。”

    陈露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笑道:“以后不许你再说对不起三个字,我们可是一家人啊。”她转身向厨房走后,“你一定饿了,我去帮你热热饭菜。”

    “陈露。”小木一把拉住她,道:“我……不饿,你不用去热了。”

    陈露看了眼他,眼角忽然跳了下,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小木沉默了一会,良久,才慢慢道:“我要走了。”

    “走,这么夜了上哪儿去?”陈露勉强笑道:“外面风大,天气又冷,有什么事到明天再去吧。”

    小木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我真的要走了……走了以后就不会回来。”

    陈露脸色变得惨白,道:“你在胡说什么?”

    小木黯然道:“我已经打扰了你们三年,现在是时候要离开了。”

    陈露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要走?”

    小木站了起来,望着她,脸上也充满了痛苦之色,“我在这里住了刚好整整三年,三年来,你和爷爷对我如亲人般照顾,这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陈露还在笑,可是已笑得十分勉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一定是那人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怕连累到我们?你说呀。”

    小木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和爷爷都是好人,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走了对你们只有好处。”

    陈露眼中已有了泪光,“你已决定了要走?”

    小木避过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陈露沉默了一会,忽然用手擦了擦含在眼中的泪水,道:“你若真要走,那就吃了饭再走,我现在就去帮你热热。”她不理小木,径直向厨房走去,可是她也不再劝他,因为她明白小木的性格,一旦是他决定了的事,就没有改变的余地。

    桌上又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时间寒冷的冬夜突然变得温暖。

    陈露为小木装着饭,道:“我记得三年前,正好也是冬至,天气特别的冷,外面还下着大雪。我在煮着饭,爷爷却把你带回来了。”

    时光好像刹那间回到了三年前,小木似乎在回忆着这三年是怎样过来的。“我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躺在你家了。”

    陈露笑道:“那时候你简直就像个死人一样,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我当时还问爷爷为什么带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

    小木道:“爷爷当时说了什么。”

    陈露想了想,道:“爷爷说,如果不带你回来,明天你就会死在雪霜里了。”她又想了下,笑道:“然后我就和爷爷一起把你架到暖坑上,当时你的脸色已经发青了,不过还是不醒人事,我还以为你救不活了呢。”

    小木也笑了,他忽然举起杯来喝了一口酒,过了很久,才慢慢道:“如果当时就死了,说不定是件不好事,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多烦恼了。”

    他在笑着,眼中却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然后又喝了一杯酒。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见外面的北风呼啸地席卷着地上的一切。

    陈露也浅浅喝了口酒,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知道你要走,没有人能劝得住,我也知道你要走,肯定有你的理由。”她望着小木,声音有些颤抖,“可是你若是为了不连累我们而选择离开,那就是错了。”她一字字道:“我们早已经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应该共同承担。你要走,只因你不当我们是一家人。”

    小木的脸色似已有些麻木,“无论你怎么说我,我都不会怪你,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笑了笑,笑容是那么凄凉,“或许你说得对,我并没有将我们当成一家人,因为我没有资格。”

    他慢慢道:“我不配得到你们照顾,也不配去爱人,我给别人带来的,不会是幸福,只有痛苦。”他站起来,转过身,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陈露看着他瘦弱的身影,泪水又不禁涌出眼眶,“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作很普通的朋友,从你看文雪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你心里只有她,为了她,你什么事情都会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女人总有一种神秘的第六感,能感觉到一些看不出来的事。

    小木刚跨出门槛,听到她的话,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子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忽然回过头,一字字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普通朋友,也从来没有忽视过你。你说我为了文雪什么事情都会做,但我现在告诉你,换作是你,我也一样会做。因为你和文雪都是我此生的好朋友。”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进了黑暗中,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回头。

    陈露本来右手撑在台面上,忽然软了下去,脸上的泪水也模糊了双眼,她终于啕嚎大哭起来。

    小木眼中没有泪,他的泪在多年前就已经流光了。

    选择离开这里,如果是一个痛苦的选择,可是留下来却会变得更痛苦。他本就不是这一类人,留来来只会伤害这些善良的平凡人,所以他只好走。

    但走了又怎样呢?难道他们就没有受到伤害吗?

    人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奇怪,有时候明明只是想对方过得更好,可是为何却会彼此伤害?

    爱,若是人们世上追求的最大幸福,为什么有时会变得如此痛苦?

    小木走在这个沉静的大都市里,任由北风卷进他的身子。

    白天车水马龙,人马叫嚣的大都市,四处都彰显热闹的气息,可是有谁知道在深夜的时候它会变得如此沉默?

    是人沉默,还是城市也沉默?

    小木如一根随风飘的野草,风吹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

    三年的平凡生活本已令他变了另一个人,可是在他内心深处的自己是否真的变过?

    这点谁都无法确定,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三年时光转眼而逝,可是他发现三年过后,他还是一无所有,还是三年前那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本想将过去永远埋在心内的最底层,不让自己再去想起。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快乐的,痛苦的记忆全都如羽毛般浮现在水面,清晰地摆在眼前,抹也抹不掉。

    人生本就有许多无法控制的事,你越想摆脱它,它就把你缠得越紧。

    “年轻人,进来坐一下吗?”小木在街道上盲目徘徊着,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那是一间火锅店,里面透出的热气变成一种让他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夜色已经很深了,可是这间火锅点却没有丝毫的疲倦,里面还是有许多人的。

    小木掀开门口的布幔,就看见一个男人斜斜坐在一张木桌旁,他面前一个火锅在冒着热泡,十分诱人,可是他的手却在剥着花生,一粒花生,一口酒,花生壳已像个小山丘般隆起来了,他也不知吃了多少颗,可是他还是在津津有味地嚼着,仿佛花生就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小木道:“原来是你。”小木认得这人,就是那天帮他救了文雪的史川云。

    “外面天寒地冻的,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史川云揭开火锅盖,滚起一阵香辣的热气,他眯着眼睛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跑?”

    小木苦笑道:“你不是也一样?”

    史川云用筷子将桌子上的生牛肉片,牛肉丸,切得薄薄的生鱼片放在汤里,搞动了一下,微笑道:“你不同我,我只是个在外面混的潦倒汉子,既没有妻室,也没有朋友,能到哪里去?”

    小木怔了下,忽然低下头来,轻声道:“谁说我们不一样?”

    史川云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往汤里加些辣椒,和切得嫩嫩的生姜片,道:“现在的小伙子很喜欢耍脾气,感觉受了少少委屈就喜欢闹离家出走。”他坐下来含笑望着小木,道:“若是我有家,有疼爱我的父母,无论他们怎样对我,我都不会离开他们的。”

    小木道:“你以为我是离家走出的?”他的目光露出了痛苦之色,喃喃道:“我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没有我,他们才会过得平静一点,开心一点。”

    史川云似乎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痛苦,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真的是一家人,少了你的话,他们就算过得再满足,也像是缺少什么似的,这样他们怎能过得幸福?”

    小木怔了下,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史川云夹了块滚得刚好的牛肉片到他的碗里,道:“吃块肉,能驱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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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罗氏父子

    小木点了点辣椒酱,吃下几块牛肉片后,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种火热的红晕,就像一个垂死之人突然有了生气。

    史川云一直在看着他,好像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有趣,直到他将碗中的牛肉片全都吃完,史川云才面带微笑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不是一个节日?”

    小木点点头,道:“是冬至。”

    史川云仰头喝了一口酒,道:“怪不得今天这里会如此冷清,原来那些人都回家里吃饺子汤圆去了。”

    小木看了眼四周,笑道:“其实这里还挺多人的,比我想像中还要多。”

    史川云望着眼前滚烫的火锅,道:“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外面太寒冷,他们只有到这里图个热闹,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渡过这个漫长的节日呢。”

    小木忽然想起了许蔷薇,这个身世可怜的风尘女人。

    ——有的女人怕老鼠,有的怕自己变不漂亮,可是有谁想过会有女人怕过节日的?

    男人怕寂寞,女人何尝不怕?

    史川云给小木倒了杯酒,看了眼他,打破沉默,道:“今天我路过城郊外的一个废弃工厂,看见了一幕很有趣的事,你想不想听听。”

    小木的心一跳,道:“什么有趣的事?”

    史川云笑道:“我看见那个人称‘拼命三郎’的罗秀竟然和巡捕房的马总探长打起交道来,你说有趣不有趣?”

    小木没有回答他,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一点都没有趣,不仅不有趣,还差点要命。

    “你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的?”

    史川云笑道:“世事本就充满巧合,我若不是刚好路过那里,又怎能看到这有趣的一幕?”他虽然在笑,可是他的眼睛一点笑意都没有。

    世上本就没有巧合的事,他路过那里,也不是因为‘刚好’。因为像他这种人,如果不到处瞎逛一下打发时光,日子根本就过不了。

    所以这个大都市中他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哪里都去过。

    他忽然改变话题,道:“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妨到我这里来。”他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孤身一个流浪汉,一点都不怕被人连累,有时候还希望有个人来连累一下我,好让我不这么无聊。”

    小木道:“你都知道了?”

    史川云点了点头,脸色忽然出奇的严肃,“你以为离开了他们,罗秀就会放过他们吗?那个王熊既然知道你很在乎那天那个女孩,你以为他们会如君子一样?只懂向你动手,而不会祸及他人?”

    小木脸色变了变,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史川云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就算你想躲开罗秀,他同样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他们把你的朋友捉起来,到时候你会不会现身呢?”

    小木脸色变得惨白,“我只不过不想过些平静的生活,难道他们就不肯放过我?”

    史川云看着他,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复杂,“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躲就躲得开的,还要别人要不要放过你。”

    小木想起了文雪,那个单纯而有些固执的女孩,忽然变得激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害我的朋友的。”他一把站了起来,脸上已有怒火。

    史川云道:“你要到哪里去?”

    小木道:“我要去找罗秀。”

    史川云道:“你先坐下来,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木不听,史川云道:“就算你要去找他,也应该等到明天再去,现在到哪里去找?先坐下来吃些东西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小木忽然转过身,望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史川云刚把筷子放到火锅里,听到他的话后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没有特别的原因,若真的要说,或许是因为你很像我吧。”他被充道:“很像年轻时候的我。”

    巡捕房。

    马探长舒舒服服地坐在真皮办公椅上,嘴里含着根烟斗,不时地喷出些烟雾。

    罗秀则坐在他对面,嘴里叼着根烟,神情很起来也很轻松。

    这时外面走进一个值班人员,轻声道:“马探长,郑大律师来了。”

    马探长看了眼罗秀,道:“请他进来。”

    天上忽然飘起雪花来,这场雪是今年头一场雪,所以下得并不大。

    巡捕房外,在积着薄雪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车后座上坐着一个身穿大衣的男人,他头上的棕色茸毛帽子盖到耳朵边上,鼻子上架着一幅黑框眼镜,看起来是知识分子。

    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绒毛围巾,一只粗大的碧玉戒套在左手拇指上,看起来又变成一个权贵而位重的人。

    这位就是袁氏商会的第二把手,人称‘玉面虎’的罗逸诗。

    王熊坐在他旁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因为他知道旁边的人虽然有着诗情画意般的名字,可是他的为人却没有半点诗情画意,甚至比他的儿子‘拼命三郎’还要狠辣三分。

    罗秀可能是为了高兴而杀人,可他却杀人不管高不高兴,只要他想杀,那人就得死,从没有例外。

    罗逸诗的面色看起来很详和,并不像个凶狠毒辣的男人,可是他听完王熊的话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了。

    有些人愤怒的时候通常是没有表情的,这种人最难看出城府的深浅,也最可怕。

    不一会儿,罗秀就跟着那个手提公文包的大律师走了出来,那律师凑近车窗,道:“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巡捕房那边还有些手续,我明天会去弄好的。”

    罗逸诗道:“辛苦你了。”

    大律师躬了躬身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罗逸诗道:“叫钟司机载你回去,他开车最平稳,我知道你不喜欢颠簸。”

    大律师躬身道:“谢谢。”

    高级的轿车无论是车子的性能还是配套的设施,都是一流的,尽管街上的积雪已盖住了马路,不过车子还是开得很平稳。

    现在是王熊成了司机,罗逸诗而罗秀坐在后面。

    罗逸诗眯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不过他又开口说话,“你不打算跟我交代一下事情的经过?”

    罗秀把头转向窗外,似乎不太愿意与他父亲对话,“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罗逸诗道:“二谭才从东北过来,就忽然死了,我很难向上面交代。”

    罗秀冷笑了声,“那两个废物还敢说是东北第一高手,居然连人家两下都挨不了,留在这世上有什么用?”

    罗逸诗的眼睛睁了开来,像是看着远方,“你是不是看清楚了,那是不是‘柔拳’手法?”

    罗秀道:“我不知道那是柔拳还是刚拳。”他顿了顿,口气变得有些狂妄,“无论什么拳在手枪面前都只是虚话,若不是巡捕房的人突然赶来,我敢保证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枪口。”

    罗逸诗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这件事还有没有别的人知道?”

    罗秀道:“没有。”

    罗逸诗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柔声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若是让袁先生知道了,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罗秀看了眼他,眼中像带着鄙夷的神色,“若是事情败露,你把所有的责任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我能承担得了。”

    罗逸诗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承担?”

    罗秀笑了笑,是种耻笑:“我怎么承担你不用管,大不了就是一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并不像你一样,那么怕死。”

    罗逸诗不说话了,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他修长健壮的手背上已有青筋凸出。

    罗秀瞥了他一眼,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太阳升起来后,大都市又开始变得活跃,晚上的沉闷气息瞬间消失怠尽,已找不到影子。

    小木与史川云并肩走着大街上,他也像史川云一样在外面穿了件黑色的大衣,令他的身材看起来更魁梧些,他虽然不及史川云的健壮,可是比史川云却还要高一点。

    二人已走了一段路,却没有说一句话。史川云看到小木还在沉默着,终于忍不住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小木眼角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从口中吐出三个字:“百花都。”

    史川云叹了口气,道:“刚才文雪跟你说了什么?”

    小木脚步缓了缓,轻轻道:“没什么……她没有见我。”

    史川云却笑了,看着天上沉闷的云朵,道:“你真是与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坚强但又脆弱,但脾气却比我还要倔强。”

    小木听了他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你只有年轻时的性格才是这样的?现在呢?”

    史川云叹了口气,喃喃道:“现在不同了,当你经历了某些事后,你的看法和想法就会改变的。”他看了眼小木,就像在看着年轻的自己,“我虽然懂得了许多,却了失去了许多。比如说你身上的这股冲劲和热情,就不是我能比的。”

    小木默不作声,似乎在细细咀嚼着他的话。

    二人刚穿过街角的十字路口,转眼间就看到“百花都”三字在风中高挂着,就像是被风干了的蜡肠。

    这时候忽然一个车夫模样的男子走过来,对二人道:“二位是不是有个叫小木的?”

    小木停下脚步,道:“我就是小木,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摘下头上的破草帽,露出一口黄牙,笑呵呵道:“小的是这一带的车夫,并不是俺找你,是对边街角有人找你。”

    小木皱了皱眉,“那是什么人?”

    那人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俺只是个传话的。”

    小木看了眼史川云,对那人道:“我知道了。”

    史川云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道:“看样子他并没有说谎。”他转过头来望着小木道:“我和你去看看。”

    街角处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两边是高高的墙,旁边还有一条臭水沟。顺着巷子走过去,就是一块废弃的园地。

    二人刚踏进这块废弃园地,就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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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嫁祸

    这个园子已荒废了许久,平时鲜有人迹,只有许多同样是被人废弃的野狗在这里出没,地上还残留着狗的粪便和尿液,气味说不出的怪异。

    令二人感到惊奇的并不是这种气味,也不是这里的荒凉,而是眼前这惊人的一幕。

    这个园子中最多的就是废弃瓦片,周围的房子建设,或者有些房屋破损,那些人都将那些废瓦丢在这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烂瓦堆。

    一个人就倒在这片废瓦片里,倒在血泊中。他身朝下倒着,清楚看到戴着帽子的脑袋上穿了个小小的窟窿,鲜血就是从这个小窟窿里流出来的,血已将周围的荒地染成了红色,却仍然还在慢慢流着,看来这人也是死了没多久。

    小木看过这种死法,那天晚上罗秀开枪把谭宽掌的脑袋打穿时,谭宽掌就是这样背着天倒下的。

    难道这个人也是被人从背后开枪打死的?

    小木与史川云对望了一眼,慢慢向死人走去。

    那个车夫既然说这里有人要见他,那个人在哪里?是不是这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个人,这人又是被谁杀死的?

    小木走上去,看到这个人脖子上一条被鲜血染成红色的白围巾,心忽然跳了一下,感觉这人好像有些眼熟。

    等史川云将尸体推了一下,让他面朝上后,二人同时吃了一惊。

    看到那人一张本是俊秀而带些傲慢的脸,现在已变成了死黄色,二人面面相觑,这死人不就是昨天晚上要把小木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掉的罗秀吗?

    这个人称‘拼命三郎’的狠辣之人,还是袁氏商会的大人物,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而且死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昨天晚上他明明是去了巡捕房的,怎么眨眼间就有如此大的变化?

    史川云喃喃道:“这人本来是要把你除之而后快的,想不到才第二次见面,你还没有机会反击,他反倒先走一步了。”

    小木看着地上的尸体,也有些想不通,“依你看,是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

    史川云想了下,道:“这个可难说,以他‘拼命三郎’的性格,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他话峰一转,“真敢对他动手的人却是很少的。”

    小木沉吟道:“会不会是蒋氏商会的人动的手?”

    史川云望着他,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的?”

    小木道:“在这大都市中,胆敢得罪袁氏商会的,也只有蒋氏商会的人了,而且现在他们之间的同盟既已破裂,袁家的人又在他们的地盘闹事,这口气他们怎能咽得下去?把罗秀杀了给袁氏一个下马威,也是合情合理。”

    史川云点了点头,道:“你这样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他想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对方真是蒋氏商会的人,杀他就没有这么容易的了。”

    他指了指罗秀那土黄色的脸,道:“你看看他的脸,他脸上全无害怕惊恐的表情,而是和平常一样的平静。而且四周又没有打斗痕迹,恐怕……”

    小木皱着眉道:“会不会是遭人暗杀的?”

    史川云道:“也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觉得像另一种情况多一些。”

    小木道:“什么情况?”

    史川云道:“他是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一刀子而死的。”

    小木看着他,史川云继续道:“如果是他的伙伴在他后面给他一枪,估计也是目前这种状况。”史川云看着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公开表明身份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潜伏在你身边蠢蠢欲动的‘伙伴’。”

    小木刚想说话,忽然一人沉声道:“小子,我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这个荒废的园林本就四面八通的。——若不是处处都有通道,人们又怎会如处方便将垃圾倒在这里?

    小木转过头来,就看见王熊那凶深深的眼睛。

    和王熊来的还有六七个人,其中一个人特别引人注目。

    他虽是随便站在那里,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与其他人不同。这人身穿一套白色格子西装,西装口袋上还插着一块小手帕,显得十分大方,就像一个随时准备赴宴的花花公子。

    他的人既不太高,也不太矮,头发剪得很短,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很干净,看起来十分斯文。

    “是你想见我?”小木盯着王熊,冷声道。

    王熊冷哼了声,道:“除了我外,当然还有罗少爷……”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变得结巴了,因为他已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

    “罗……罗……罗少爷?”他忽然打着结巴,手指着小木二人,不停在颤抖着,“你……他……你……你杀了罗少爷?”他满脸惊骇之色,似是怎么也想不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王熊的恐慌并不是装出来的,一想到罗氏父子心狠手辣的样子,他内心就会忍不住颤抖起来,现在罗秀已死,罗逸诗追究责任起来,他也逃不脱干系。

    罗逸诗杀人是从来都不需要理由的,这点他一直记在心里。

    站在他身后的花花公子本来还是面带微笑的,此刻也不禁变得惨白,似乎看到了一场瘟疫一样。

    “那个人是罗秀?”他声音也有些颤抖,似乎不敢相信。

    “是的,那人就是罗……罗少爷。”王熊回过头来,脸上已渗出冷汗,“袁公子……请你一定要把……把那二人拿下,还罗少爷一个公道。”他自认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此刻尤在颤抖着,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小木看了史川云一眼,心中也不禁暗暗发蒙,对方都认定罗秀是死在他手上的。

    罗秀昨天晚上与他有冲突,现在又死在他面前,若说罗秀的死与他没有关系,真是打死都没人相信。

    可是事实上他赶过来的时候罗秀就已经倒在血泊中了。究竟是什么人把罗秀杀了,又嫁祸给他呢?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小木上前一步,淡然道:“没错,他是死在我手上的……他既然想要我的命,我为何不能要他的命?”

    史川云听了他的话后大吃一惊,他不明白为什么小木要承认杀了人。

    不过他看到目前的形势,也有些明白了,纵然小木不承认,对方也是绝不相信的。

    花花公子上前道:“你就是小木?”

    小木道:“我就是小木,你是什么人?”

    花花公子谦了谦身子,道:“我姓袁,叫子文。”他看着小木,脸上的慌乱已恢复了过来,看样子也是个见惯大场面的公子,“你刚才承认了,是你杀了罗秀的?”

    小木笑了笑,“就算我不承认,你们会相信凶手不是我?”

    袁子文道:“我们怎么认为是一回事,你承不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怎可混为一谈?”他顿了顿,道:“你可知道罗秀是个什么人?你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小木微笑道:“一个人若想杀人,是不是应该也准备随时被别人杀?这个道理相信你应该懂得的。”

    袁子文道:“可是人与人终究有些不同,有些人杀了人什么事都没有。可是有些人被杀了,就会搞得翻天覆地,终日不可安宁。所以这种人尽管会得罪很多人,可是一般都是安然无恙的。”

    小木冷笑了声,“像你这样说来,就只许他杀别人,别人就不能还手反击了?”

    袁子文道:“就是这样的。”他的话说得很慢,似乎有理有据。

    小木道:“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这个社会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袁子文道:“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是袁氏集团的人。”他补充道:“在这大都市中,无论谁要跟袁氏集团作对,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木讪讪道:“看来并不是不能杀罗秀,而是不能杀袁氏商会的人。”

    袁子文谦笑道:“看来阁下变得聪明了。”他无论说什么话,都说得大条道理,斯文底气。

    小木扫了眼袁子文和他身后几人,微笑道:“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吗?是就地正法,还是五马分尸?”

    袁子文轻咳了声,道:“既然是罗逸诗罗老先生儿子的事,这事当然还得由他作主,你只要跟我回去见罗大先生就可以了,我不难为你。”

    他瞧了眼一旁的史川云,道:“你只要肯跟我走,你这位朋友既然与此事无关,我也可以放他走。”

    王熊上前想说话,被他挥了挥手,又悻悻退下去。

    史川云忽然笑了笑,“难得这位朋友处事公道,竟然认清事非,肯放我走,我岂非要感激你?”

    袁子文欠了欠身子,笑道:“好说,好说。”

    小木道:“假如我不想跟你走,你又能怎么样?”

    袁子文笑容顿时消失,脸上还是一幅斯文的表情,“到目前为止我都是以礼相待,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若执迷不悟仍然要反抗,我亦自当奉陪。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乱来的为好,因为就算你此刻能逃走,我相信你也是逃不到明天的,我们袁氏商会纵然是把大都市搞个底朝天,也会把你揪出来的,你信不信?”他说着这话,脸上还带着谦逊的笑容,就像一个主人对客人请茶的口吻。

    史川云突然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你先走,我殿后,分头行事,等待时机,查明真相,再作定夺。”

    小木脸上起了种奇异的红晕,他望着袁子文,一字字道:“你说的话虽然不错,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已经开始动了,史川云的身形也同时像魅影一般向左边掠去,速度仿佛比小木还要快一些。

    袁子文一只手轻轻举了起来,众人只等他下命令。

    谁知道直到小木与史川云的身影远去了,他举起的手掌还是没有挥下来。

    “袁公子?”王熊急出了冷汗,他不解袁子文为何轻易放过他们。

    袁子文斯文的脸上面无表情,过了很久,他才慢慢道:“他们这一走,不仅得罪了罗逸诗,还会惹怒袁国强先生,迟早都是袁家的手下亡魂,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以命相博?”

    王熊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道:“可是……拿不到人,我怎么向罗先生交代?”

    袁子文笑了笑,掏出口袋的手帕擦了下手,转过头来望着他,轻轻道:“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他说话还是那么斯文,有礼,就是高级酒店里的服务员待人接客的态度,都比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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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丧子之痛

    天色已黑,太阳一下山,大都市中的热气也跟着缩到地缝里去了。

    在寒冬里,人们都希望白天的时间能长一点,只有像百花都这样在晚上营业的场所才会早早盼望黑夜的到来。

    百花都内与往常一样,一片灯红酒绿的景象,嘈杂声充斥着店内每一个角落,让人兴奋得近乎疯狂。

    丁小虎一个人在酒架上调着酒,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看到陈露从厨房出来,他忽然从后面绕了过去,拉着她的手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

    陈露挣脱他的手,微怒道:“你弄疼我的手了,你要干什么?”

    丁小虎紧张地看了眼四周,才轻声道:“我问你,小木究竟到哪里去了?他不来上班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陈露抚着手碗,道:“什么小木大木的,我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丁小虎吃了一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露忽然生起气来,大声道:“我说了这么明白你还不懂,你是人还是猪?”

    丁小虎一时懵了,他不明白陈露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陈露了把推开他,径直向吧台走去,理都不理他。

    小木此时正坐在大厅最角落的位置,拉高衣领,低着头,再加上一顶黑色的圆礼帽,遮住了大部分的脸。

    他此时看到丁小虎在不远处发呆,轻轻叫了声他,想叫他过来。

    可是丁小虎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留意到这边。

    小木暗暗着急,眼看丁小虎要走远了,他忍不住站了起来,低着头向丁小虎走过去。刚走出两步,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他吃了一惊,急转过头去。

    那人对他点了点头,拉着他慢慢向侧门走去。

    “原来是你,吓了我一跳。”小木呼了口气,好像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里是百花都旁边小道的化妆室,一般只有特别的人才能进来的。拉着小木的人一直拉着他到这个房间里,才松开手来。

    纤纤巧手上带着玉手镯,头上盘着一个高发髻,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这人不是许蔷薇又会是谁?

    许蔷薇抿嘴笑道:“你也会害怕的呀?”

    小木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她笑了笑。

    许蔷薇咬着嘴唇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不会笑的,想不到你不仅会笑,而且还笑得很好看。”

    小木的脸好像红了红,他望了眼这房子,道:“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许蔷薇道:“你惹出祸了,以为我不知道么?我只是想不到他还敢来百花都,那个罗秀的父亲已经派人将这一带封锁住了,就是为了捉你。”

    小木怔了下,道:“你也知道了?”

    许蔷薇看着他,眼神变得很复杂,“你真的把那个姓罗的杀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得罪很多人?”

    小木萧索地笑了下,“他杀了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我若杀了他,就会得罪许多大人物,这是个什么样的社会?”

    许蔷薇望着他,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和你接触不久,不过你的脾气我也了解……这个大都市我也比你了解得更透彻。”她看着小木,眼神依然很复杂,“这是个吃人的社会,像我们这样无钱无势的小人物,永远都逃不过被吞没的命运……那些大人物就是这个社会的主宰,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只有接受的份,不能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

    小木默不作声,似乎在想着什么。

    许蔷薇道:“百花都是他们着力搜寻的地方,你在这个时候还来这里……你是不是来找陈露?”

    小木道:“我是来找小虎的。”

    许蔷薇道:“你找他干什么?”她还没等小木回答,又接着道:“是不是叫他通知陈露和文雪,要小心袁家的人?”

    小木看了眼这个心细如尘的女子,道:“我不只是让他们要小心些,而是要他们暂时离开原来的住处。”

    许蔷薇道:“临急临忙的,你要他们去哪里?”她补充道:“如果是有钱人,在这里随时能找到住处,可是一般人……”

    小木沉默了下,显然没有考虑周祥,有些事他还是想得太轻松了。

    许蔷薇看了眼还在沉默的小木,转而笑了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帮他们找到暂时的落脚处。”

    小木心头一阵感动,这个女人确实聪慧备至,不仅事事替自己想先一步,还肯付诸行动,想到以前自己对她那样冷淡,心里就一阵愧疚。

    小木心头一阵哽咽,脸上却露出个笑容,“我……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许蔷薇看着他,似乎痴了下,转而笑道:“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他们的事你就交给我吧,你……你有什么打算?”

    小木道:“我……我不知道。”他忽然望着她,道:“假如我说我没有杀罗秀,你相不相信我?”他的眼神露出无法叙述的复杂之情,又隐隐看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许蔷薇也看着他,良久,才轻轻道:“我相信你,无论其中有什么缘由,我都相信你。”

    小木看着她,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似乎是感激,也像是欣慰。

    “谢谢你,我……我走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他的眼中已没有那种颓丧委屈之色,反而露出一种充满反击与坚定的神情。

    信任的力量,有时候会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罗逸诗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他已经用这个姿势站了一天,可是他脸上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窗外一片黑暗,偶尔还有北风吹撞在窗上,发出微微的响声。

    他头上没有带那个棕色的茸毛帽子,脖子上也没有围着长毛围巾。那只戴着汉玉戒指的手与另一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已涨成泛紫的红色。

    门轻轻地被推开,一个老管家看了眼书桌上的饭菜,轻叹了口气又端了出去。

    罗逸诗忽然道:“今天是几号?”老管家刚退到门口,听到罗逸诗的声音,停下脚步,轻声道:“十月二十八,阳历是十二月二十二,冬至刚过呢老爷。”

    罗逸诗忽然一阵长叹,低声道:“你的儿子快成婚了吧,老宋。”

    管家低头道:“还有半个月就成婚,打算是娶过门了过年的。”

    罗逸诗的脸忽然浮现一阵沉痛之情,哀声道:“你的儿子就快成家了,可我……”他一阵乏力,似乎站不住了。

    “老爷,你……你要保重身体啊。”管家快步走回来,扶着摇摇欲倒的罗逸诗。

    罗逸诗此刻已失去了往日的深沉,他现在只是个失去儿子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他轻拍了拍管家的手,道:“我没事……少爷他……”

    管家道:“少爷的身子已经淋浴好了,现在在偏厅,老爷要不要去看最后一眼?”

    罗逸诗摆了摆手,神情更加沮丧,哽咽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无论他多么骄纵任性,我都不会大声责骂他,他虽然觉得我老了,觉得我怕死,也曾看不起我,可是我也不跟他计较……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们罗家还要靠他来继后香火,可是如今……”他边说,眼中已不禁老泪盈眶。

    管家也低泣道:“我也知道老爷疼爱少爷……我也是个为人父亲的人,很明白老爷的感受。”

    罗逸诗用手帕擦干眼泪,轻轻推开管家的手,他似乎不习惯在人前表露自己内心的感受,尽管这人是多年侍奉自己的管家。

    他又向窗边走了几步,道:“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下。”

    管家似乎也很明白老爷的性格,什么话都没有说轻步向门口走去。

    “你到帐房领半年的工资,跟管帐的小华说是我的主意。”他转过头来,勉强带着微笑道:“算起来你已经侍奉我多年,如今就快是你儿子的大喜之日,这些钱就当是我送给你和你儿子的结婚贺礼吧。”

    “老爷……”管家一阵感动,已说不出话来。

    “去吧。”罗逸诗转回身子,望着窗外出神,心绪也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秀儿,我不会让你枉死的,无论是谁动的手,我都让他血债血偿,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他揪出来,以慰你在天之灵。”罗逸诗望着遥远的天际,一字字说着,他的话似乎包含着天上地下十方诸魔的诅咒,令人不寒而栗。

    心中对儿子的爱,已转为对敌人的仇恨,这种仇恨一经产生,就永远没有磨灭的时候,直到有一方从这个世界消失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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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陷阱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今天又将是忙碌而平凡的一天。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太阳已露出半张脸,看起阴凉的天气只是昙花一现,未来几天都将是好天气。

    史川云脸上的胡碴子长了出来,带着满脸的疲惫,似乎是一夜未眠,看起来更显沧桑。

    他现在神色匆匆向街尾的大榕树头走去。

    这棵大榕树据说已有将近百年树龄,夏天的时候树底下通常会聚集很多人乘凉与玩乐。这里也是附近小孩们最喜欢来的地方。

    除了小孩子外,喜欢逗留在这里的除了一些流浪汉,最多的就是黄包车车夫了。这些人平时都喜欢在这里等客人,生意惨淡的时候还会玩起扑克来,用赌博来打发时间。

    现在虽然是冬天,不过这些车夫们都还是喜欢聚集在这儿。人都是喜欢热闹而厌恶孤单的,没事的时候集在一起,谈天说地乱吹一通,最大目的也照样是为了打发时间。

    “大爷,要车吗?”一个车夫看见史川云走过来,便热情走过去打招呼。

    史川云道:“我是来找人的。”

    “大爷来这里找谁,在这里的都是车夫,没有别人。”

    “我就是来找一个车夫。”

    这时候忽然一个满脸长着麻子的人走过来,哈着口气道:“大爷来找谁,说不定我能帮你一下。”

    史川云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是……”

    麻子嘻笑道:“我就是这里的车夫,叫李达,这里的人和我混得都很熟,不知道大爷你要找的是哪个人呢?”

    史川云比划着道:“那人长得很瘦,但不是太高,头上带着一顶草帽,衣服左胸和右下角有一蓝一白补丁的,也是个车夫,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

    李达道:“哦,你说的不就是瘦狗子吗?”

    史川云喜道:“你知道他,他现在人在哪里?”

    李达上下瞧了眼史川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他现在不在这里,不知道去了何处……我现在肚子有些饿,一时还想不起来。”

    史川云微笑道:“你的脑子不在头上而在肚子里的?那我们不如到街头的状元坊去详谈一下?”

    李达喜道:“那就最好了,老实说平常我的脑子是在头上的,只不过有时候肚子没东西了,脑子也就到那里去了,如果到状元坊去边吃东西边谈,说不定我会想出什么来的。”

    状元坊里的客人并不多,现在还没算是开市,只有疏疏几人。

    李达一坐下来,一口气点了五六样菜,才算满意了。

    史川云一直微笑看着他,直到他停了下来,才开声道:“你点的东西除了鸡、鸭,就是鱼肉牛肉,不嫌太油腻了些么?”

    李达笑道:“不瞒您说,像我这种人,通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平时吃上的东西,都是馒头包子,哪有机会吃这些东西……哪像大人您这么阔绰,这些东西对您来说是稍显油腻了些,不过对我来说正好填饱肚子,下一餐也省掉了。”

    史川云倒了杯水,一口喝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大抵也是差不多的。”

    李达道:“大爷您说笑了,像我这种没有文化的人,甚至连学堂都没有去过,哪像你这样的大人物?”

    史川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直到菜全上完了,李达一口气把饭菜扫个精光,史川云喝了口酒,微笑着道:“现在你的脑子回到头上了吧,能说说那个车夫的事吗?”

    李达打着饱嗝,一手摸着肚子,臃懒地摊了摊腰,“你要找的瘦狗子已经改行不当车夫了。”

    史川云奇道:“为什么,他不是一直都是当车夫的吗?”

    陈达道:“这瘦狗子本是出了名的爱老婆和顾家,早几天不知怎么的发了笔横财,竟一把将黄包车卖了,连老婆也不理了,这不,现在就换了个人样,天天出进那些高档的大酒楼,连正眼都不瞧一下我们这些兄弟,看他那猪模狗样,不知神气了多少。”他边说边叹着气,像在惋惜交好运的为何不是自己。

    史川云皱着眉头道:“他一个当车夫的,怎么会突然富了起来?”他说着话,脑子里却在想另外的事情。

    陈达叹气道:“一个人若是走起运来,那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他也喝了一口酒,像是在发泄着不忿之气,“你想,像刘邦,朱元璋,他们虽是农民出身,可是后来不也是成为万民之主,建立千秋伟业吗?”

    史川云哑然失笑,道:“你举的例子不是很恰当,刘邦和朱元璋,是家民出身没错,可是他们能当上万民之主,虽有一定的运气成份,可是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运气,而是有能人扶持。张子房,刘伯温等,无一不是栋梁之材。”

    陈达笑道:“但瘦狗子这次恐怕就是穷刘备遇到智诸葛了,他不仅拍脱了穷家子气,还摇身一变,成了个富甲一方的土豪。”

    史川云道:“你知不知道是谁帮了他的?”

    李达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瘦狗子平常虽然很多话,可是这件事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还低声下气求我不要告诉别人。”

    史川云听了略显失望,道:“那他的人现在在哪里?”

    李达咧嘴笑道:“早些天我还见到他在‘怡素’里出现过,听说他以前一直都喜欢那里的一位小姐,现在有钱了,还不立即去见上一见心头人吗?”

    怡素是一间什么店,大都市里大多数男人都知道,也都去过。史川云淡笑道:“他对怡素有兴趣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李达脸上露出猥琐的神色,:“是那个叫怡兰的小妖精,这女人不仅年轻貌美,而且‘那方面’的功夫还很不错,我敢保证,瘦狗子一进了那店后,就舍不得离开了。”

    史川云站了起来,道:“改天再请你喝酒,我先走了。”

    李达看了看桌上的剩菜残羹,道:“这些东西倒了怪可惜的。”

    史川云笑道:“那你在这里慢慢享用吧,我就不打扰了。”

    怡素交际所虽然晚上才营业的,可是这世上只要有钱,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了的。

    史川云像个大款般大模大样地坐在贵宾椅上,享受着从法国进口的红酒。

    这里的老板娘虽然年华已不再,脸上擦了又重又厚的脂粉,不过看到钱的时候,眼睛睁得比小姑娘的还要大二分。

    三个眼睛痛红,脸上明显带着深深睡意的姑娘揉着蒙忪的眼睛,挤着笑容来陪伴史川云。

    看到他又摇着头后,老板娘的脸色已变了,她陪着笑道:“这三人是本店最好的姑娘,我不让她们睡觉来陪您,大爷还是不满意的话,就真的没办法了。”

    史川云推开搂在肩膀的玉手,又啜了口红酒,才慢慢道:“我知道你们店里最有劲,功夫最好的人并不在这里。”

    老板娘勉强挤出笑容,道:“原来大爷心中已有人选,不知是哪位姑娘呢?”

    史川云笑道:“自然是那个小妖精,怡兰。”

    “哎哟。”老板娘陪着笑道:“不瞒大爷您说,怡兰这些天都让人包了,现在还在陪着别人呢,大爷您能换个人吗?”

    史川云道:“你说呢?”

    老板娘为难道:“可是怡兰她确实早就给人包定了,本店有自己的规矩,除非那人肯将小姐让出来,不然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把怡兰叫回来的。”

    史川云自信地笑了笑,“只要你告诉我怡兰小姐所在的房间,我自有办法让对方让出来。”

    老板娘为难道:“我知道大爷的本事,可是万一大爷与那人谈不合拢,争吵起来,就会有损本店的声誉了。”

    史川云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钱,抛了过去,慢慢道:“你不要想太多,争吵打架之事我向来都没有兴趣,我来这里,是寻乐子的,并不是寻麻烦的。”

    声誉再大,又怎能比得上钱的好处?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楼梯通上去的尽头,便是一道长长的走廊。

    走廊并不是很宽敞,不过却很幽静。这些可怜的女人难得有个睡眠的时间,恨不得个个都蒙头大睡。

    史川云放轻脚步,走得很慢,他从不会轻易打扰别人,更不会去打破别人的美梦。

    他走得很慢,也许还因为在他想着许多事情。

    罗秀被杀,而他们却刚好赶到现场,这并不是巧合,只是因为收到车夫的报信,而那个车夫也不会无缘无故就骗他们到那个废园去,此中必有人设计陷害他们。

    只要找到那天的车夫,此事纵然未水落石出,也有一丝线索查下去。

    只不过那个陈达口中的瘦狗子,是否就是那天的车夫?

    史川云想起那麻子在状元坊所说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一时又偏偏想不起究竟什么地方不对。

    “209?”史川云轻步走到房间面前,把耳朵凑近门前,并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异样。

    他顺手拿着门上的把手,轻轻转了下,发觉门竟然没上锁。“奇怪,这人睡觉难道不用锁门的?”

    他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有人在吗,我进来了。”

    过了一刻,并没听到回音,史川云皱了皱眉,轻轻将门推开,刚踏进房内一步,突然又缩了回去,有些人在关键时刻总有一种神秘的第六感,就是因为这种天生的感觉,使他们避开许多看不见的陷阱。

    就在他缩回去的同时,“碰”的响起枪声,子弹与他的身体擦肩而过。

    史川云毫不停留,转身向楼梯走去,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下面的叫嚣声与吆喝声,还有慌乱的脚步声,许多人一起向楼梯拥上来,后面也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里冲出来。

    如果此时换了第二人,或许会慌乱得不知所措,但史川云却并不是普通人,就在这瞬间,他就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旁边的窗户是虚掩着的,下面就是深静的小巷。史川云一把推开窗户,如猛虎下山纵身一跳,就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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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介绍:
这是一个吃人的社会,在这个大都市中,只要你有权有势,你就能主宰一切,甚至还可以随意摆布别人的命运。
——我靠一双手,得到了一切,却也得到了永生都无法遗弃的,寂寞。大都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都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都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