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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家的小娇娘全文阅读

作者:女王不在家     将军家的小娇娘txt下载     将军家的小娇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豆渣风波

    其实有时候阿烟看着自己弟弟顾清,倒是会想起上一辈子的沈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年沈从晖离去,自己孤身一人照顾沈越的时候,沈越已经十三岁了。

    半大不小的孩子,倔强又沉默,只比他大三岁的她,把他当做弟弟一般,耐心引导,细心照料,用尽自己的全部心血将他抚养。

    后来,每当自己为他做一些好吃的吃食后,他也会流露出像顾清这般期盼的神情。

    不过阿烟也只是想了想,就摇头将脑中的一切回忆摈除。

    曾经的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沈越,上辈子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候给她十两银子的人,而这辈子,却是再也不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了。

    如今重生回来也有数日,她已经渐渐地融入了当前,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总以为这是一场朦胧的梦了。

    反而上辈子的事开始变得虚幻和遥远,以及不那么真切。

    不过她临死前的那种被利器刺入身体内的感觉却依然那么清晰,于是她有时候也会想,到底是谁,要对一个穷途末路的自己下那样的杀手呢

    沈越,沈越之母,或者其他人

    阿烟想不明白,也只好暂时不去想了。

    今天阿烟要做的是豆渣鸡蛋饼。

    阿烟在当千金小姐和侯门少奶奶时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后来落魄了,在一点点的探索和学习中渐渐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吃食。譬如一个豆渣,她就能做出二十多种花样来,譬如韭菜豆渣饼,椒盐豆渣饼,又譬如豆渣发糕,豆渣丸子,每一种都可以让人吃得口齿留香。

    如今阿烟要做的却是豆渣鸡蛋饼,这个饼除了豆渣,还要用鸡蛋的。在那困苦的十年里,鸡蛋对于她来说是很奢侈的吃食,她偶尔会用去野地里抓来鸟蛋代替鸡蛋,来给沈越做豆渣鸡蛋饼,为他补身子。

    那时候沈越身子真是差,大夫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的。

    阿烟将那豆渣缓慢地搅拌着,脑中不自觉又浮现出上辈子的情景。

    她苦笑了下,咬唇地对自己恨恨地道:“这个沈越,这辈子和你是没什么干系了管他死活呢”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把一大勺白面放进豆渣中,又磕了三个鸡蛋,并洒入了葱花和少许的盐巴,将这些并豆渣一起混合。

    此时顾清也溜到了这灶房所在的西跨院,看着那碗里黄澄澄的,间或掺杂着一点翠绿的葱花,便咽了下口水,越发期盼地道:“看着就好吃。”

    阿烟一边问起顾清今日的功课,一边将锅底放入少许的油,待那油有个三成热后,这才用木勺舀了一团儿放在锅中开始煎着。

    只片刻功夫,那锅底便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几个豆渣鸡蛋饼开始蜕变成越发黄澄澄的颜色,并散发出夹杂着豆子清香的味道。

    顾清这边越发好奇,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流着口水,像个小馋猫一般。

    “姐姐,好了好了,我要吃”

    阿烟笑着将那豆渣饼取出放在竹篦子上,这边顾清也不嫌烫,就赶紧夹了一点要去尝。

    一尝之下,便连连点头,边吃边含糊地道:“好吃,好吃”

    阿烟从旁轻笑不语,其实这豆渣鸡蛋饼也说不上什么好东西,也未见得多好吃,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如今她特意亲自做了给顾清吃,其实是想着顾清如今太胖,以后长大了总是不好,便诱着他多吃一些以减掉身上的肥肉。

    当下阿烟又利索地做了一些豆渣饼放到篦子里,想着回头给顾清当零食吃。

    这边做完了豆渣饼,她哄着顾清回东厢房去读书了,而自己则来到院子里随意闲逛。

    其实顾家的院子里除了枣树,还有寓意“富贵满堂”的玉兰和海棠,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和葡萄。此时阿烟坐在亭榭旁的石凳上,观赏着此时正吐出红润石榴籽的石榴,忽而来了兴致,便命道:

    “这石榴开得正好,前几日我看着枣也熟了的,眼瞅着便是中秋节了,找几个小厮去打一些来,赶明儿给老爷尝尝鲜。”

    身旁的绿绮平日里就是个爱热闹的,如今听了这吩咐,忙得令去了,只片刻功夫,便见她叫来了自己哥哥蓝庭,蓝庭背后还跟着三四个小厮,搬着一架梯子,拿了两个竹竿,竹竿上还有一个网兜。

    蓝庭过来,恭敬地对阿烟行了礼,笑着道:“这枣子若是打下来,掉在地上后总是内里有伤,当时吃也就罢了,若是做冻枣则不好了,所以我想着,咱们干脆上去树上摘吧。”

    阿烟笑着点头:“倒是你想得周到,也好,赶明儿我亲自做些冻枣给父亲品尝。”

    一时蓝庭命人将梯子架在枣树上,他自己则是撩起袍子拴在腰上,亲自攀爬了上去摘枣。

    这枣树本乃参天古树,经历了上百年的延展,一小半的枝叶就那么逶迤在房檐上,于是蓝庭为了方便,干脆顺着枣树爬到了房檐上,站在那里摘枣。

    绿绮见了,也来了兴致,嘿嘿一笑,对阿烟提议道:“姑娘,我看着哥哥摘枣,很是好玩,不如我们也亲自过去摘一些过来吧”

    阿烟其实也有了几分兴趣的,平日里在女子学院,也曾学过些许骑射,是以她并不是娇弱的闺阁女子。

    当下挥退了众位小厮,命他们去了二门外,阿烟和绿绮当下便顺着那梯子往上爬,爬到了枣树上,各自站在一个枝桠上摘枣。

    此时阿烟所站的位置要比一旁的屋檐高上许多,极目看过去,却见各家各户的屋顶尽收眼下,无论是重檐庑殿还是悬山垂脊,一层层看过去,偶尔间也有些参天绿树模样夹杂其中。

    正这么看着的时候,忽见不远处的屋檐上露出一个人来,那个人黑发红衣,细眸斜眉,一派风流,敲着二郎腿靠在房脊上,斜眼打量着这边,一派慵懒地道:

    “顾姑娘好兴致,竟然亲自爬树摘枣。”

    阿烟实在是没想到,便是在自家摘个枣,都能看到这人。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和他本是邻居,自己爬树他上房,就这么看到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当下她笑了下,淡道:“殿下竟在房脊上小歇,实在是好雅兴。”

    那边燕王听着这话,嗤笑一声,慢腾腾地从背后拿出一个白玉酒壶来,叹息道:

    “只可惜,只有美酒,却无下酒之料呢”

    阿烟蹙眉,淡淡吩咐蓝庭道:“去把你刚才摘下的枣子送给燕王殿下,请他用来下酒。”

    蓝庭听了这吩咐,抿了下唇,黑眸中有几分不喜,不过他却只是低声道:“是,姑娘。”

    当下低着头,顺着房檐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燕王殿下所在的房脊上,将竹篮中的大枣奉上。

    燕王抬了抬眸,挑衅地看了眼蓝庭,接过来那大枣,唇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谢过你家姑娘了。”

    蓝庭只觉得这燕王笑容里仿佛勘破了什么般,他低着头,疏远而客气地道:“殿下客气了。”

    当下阿烟不再理会燕王,只是和蓝庭绿绮在那里摘枣,绿绮丝毫不曾理会此时的暗波涌动,陪着阿烟说笑不已,阿烟很快也就忽略了那远处的燕王,和绿绮说笑起来。

    而蓝庭一直从旁不言语,只是小心地照料着两个姑娘家,提防她们摔下去。

    燕王从旁品着那脆甜的大枣,喝着沁凉的美酒,望着不远处的那人。

    秋风吹时,黑发红衣轻轻扬气。

    他仰起颈子,闭眸狠狠灌下一口酒。

    其实有的时候,还真挺羡慕那位蓝庭的,仿佛永远可以那么不声不响地守候在她身边。

    而自己,便是近在咫尺,也却不会被她看在眼里。

    这边阿烟总算摘了小半篮子的大枣,小心翼翼地提着下了树,那边却听到一阵喧嚷,竟然是李氏领着仆从过来了。

    李氏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一个豆渣鸡蛋饼,她气得两手都在发颤。

    “三姑娘,顾清虽然是个不争气的,可怎么也是你的亲弟弟啊,你如今却拿这下人都不吃的玩意儿来喂给他多吃,你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

17|继母难为

    顾清从旁睁着惊惶的大眼睛,拼命地拉着李氏:“母亲,我爱吃啊,我觉得很好吃,这是姐姐为我做的,又有什么不妥呢”

    谁知道顾清这么说话,却让李氏越发气恼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这傻孩子,不争气的玩意儿,你是没听到刚才琉璃怎么说的吗说这个玩意儿,在他们乡下都是喂猪的,那都是喂猪的玩意儿啊,如今你这二姐姐却用来给你吃”

    李氏愤怒交加,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孔都涨得通红。

    “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是却也不曾吃过这个东西的不曾想我这儿子竟然要受这般糟蹋”

    阿烟蹙眉,大约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正要开口,便见那边顾云也匆匆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叫琉璃的。

    一见这情景,她也气得哭了,走过来对着阿烟道:“妹妹,要说起来都是我身边的琉璃碎嘴,见了阿清吃着那豆渣饼,便随口说了几句,谁知道竟然惹得母亲如此生气。你要怪,便怪我好了。”

    此时琉璃跟在身后,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一边磕头一边道:“夫人,二姑娘,三姑娘,实在是奴婢的不是,可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看到了,随口说说罢了”

    这个时候,顾云身边的另一个大丫环叫琥珀的也是吓傻了,忙也陪着琉璃跪在那里,不知所措。

    而周姨娘见此,有心想要帮着顾云,可是自从那次被顾烟弄了个下马威后,一时有些胆怯,只好站在一旁看着。

    阿烟上前,从李氏手中接过那豆渣饼,淡道:“平日里阿清所吃,多为精细之物,娇生惯养,这才养得一身好肉。如今他稍大一些,若食豆渣,一则强身健体,二则润肠通便,三则消减体重。母亲想必是有所误解,才如此气愤。可是母亲须知,世人一叶蔽目,不知豆渣之妙处而已。”

    李氏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她这说道,只是一味地觉得委屈:“你若这么说,那怎么乡下人家都不吃这个玩意儿,你倒是让你亲弟弟吃三姑娘啊,我平日里只道你聪慧,也是让你三分,不曾想你竟有如此心机”

    阿烟轻笑:“母亲既觉得我是有心羞辱阿清,那便拿来,恰好阿烟腹中饥饿,阿烟吃了它吧。”

    话刚说出口,便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声喝斥道:“这是闹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般,成何体统”

    李氏一听这话,便知是顾左相来了,倒是惊了一跳,忙擦去眼泪,过来见礼。

    顾左相低首看向李氏手中捧着的豆渣饼,接过来,看了半响后,望了眼阿烟,淡道:

    “这是豆渣鸡蛋饼吧,想我幼时,你们祖母尚且在世,就曾给为父做过这个,如今见到,倒是颇觉得亲切。”

    说完这个,他将那豆渣鸡蛋饼捏了一块,放到自己口中吃了,边吃边点头:“味道也是极好的。”

    阿烟知道父亲这是给自己解困,低头笑而不语。

    李氏见自家老爷亲口吃下那豆渣饼,顿时气都消了个一干二净,至于刚才所说的“猪才吃的玩意儿”,那是再也不敢说了。

    而顾左相便下了命:“今晚晚膳,多做一些豆渣饼,分给家中上下人等品尝。”

    就在此时,忽而有小厮前来禀报,说是隔壁的燕王殿下求见。

    顾左相皱眉:“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阿烟低头,想着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家院子里的这场闹剧,特意跑过来的

    那小厮听了,为难地禀报道:“燕王殿下说了,他从隔壁便闻到咱们院子里一股豆香扑鼻而来,打听之后才知道是三姑娘亲自做的豆渣鸡蛋饼,他说他从未吃过,特意前来品尝。”

    这话一出,那李氏的脸色变了几变。

    想起自己刚才那股气愤和闹腾,顿时羞红满面。

    连当今燕王殿下都要来吃的东西,谁敢再说一个不是

    于是这一日,顾府的伙食便是豆渣鸡蛋饼,而这直接导致顾府的豆渣不够用,只好派人去豆腐坊里购置豆渣,而豆腐坊里的人一打听,知道这是顾府要做豆渣鸡蛋饼来招待燕王殿下。

    这个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很快燕京城中豪门贵族都开始品尝下这传说中的豆渣鸡蛋饼了。

    有的吃了确实觉得好吃,口味不同于往日所食糕点,有的呢则是觉得实在不好吃,口感略显粗糙,可是别人说好吃,他不好意思说难吃,于是也跟着说好吃。

    因了这个,豆渣鸡蛋饼算是在这燕京城一下子红了,成了文人雅客附庸风雅的必备品,也成了京中豪门待客的一道必备佳品。

    不过这是后话了,当晚,顾左相送走了邻居燕王殿下后,叫了自己的续弦李氏来到了书房。

    李氏一看自家老爷那沉着的脸,便知道自己错了,忙低下头,颇没有底气地道:“老爷,这原本是妾身的不是。”

    顾左相不置可否,继续看书。

    李氏见了,越发怕了,诚惶诚恐地道:“老爷,妾身今日个实在不该对着三姑娘那样说话,这是妾室不对。”

    说着这话,她心里却颇为委屈,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流。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和她一般,作为一个继母,竟然要时不时看着继女的脸色行事,不过她依然忍下羞耻,哭着道:

    “妾身这就带着清儿一道,去给三姑娘赔礼道歉。”

    顾左相闻言越发冷下脸了。

    “李氏,你至今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实在是无知蠢妇”

    一时任凭他再是淡定,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妇人竟然是如此浅薄之辈,不免心寒。

    当日自己夫人逝去,他也想过从此后不再娶妇纳妾,就此守着,可是当时到底阿烟年幼,他不忍心让阿烟挑起家中后院的重担,又怕娶了个高门贵妇心机歹毒,从此欺凌了阿烟去,于是挑来选去,最后选了这李氏。

    可这李氏,如今看来,心思也未免太浅薄单蠢。

    顾左相皱着眉,耐下心中的厌倦,对这李氏道:

    “你自从有了阿清,便总是视阿烟为心腹之患,总怕阿烟去害阿清,其实这正是你愚蠢之处。你看阿烟,其实是视阿清为同胞手足一般看待,她哪里有什么其他心思呢你作为一个母亲,不想着另他们姐弟和睦友好,反而处处挑拨,甚至在阿清那里说些闲言碎语,试问哪里有你这样做母亲的若是阿清自小厌烦提防他的姐姐,这对他有何好处”

    李氏听着这番话,满面羞愧,又觉得委屈,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顾左相捏了捏眉心,头疼地道:“你啊,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女儿是什么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从来都不是那会去戕害自己姐弟之人。”

    李氏眼中流泪,越发委屈,可是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然不语,轻轻点头。

    顾左相最后挥挥手:“今日个你先去歇息吧,我还有事。”

    于是李氏只好自己回房,而这一夜,顾左相根本就睡在书房中了。

    甚至于从此后,顾左相看起来不再去李氏房中,都是在书房中歇息。

    阿烟听说这事,不免心里有几分歉疚。

    其实她明白父亲的心思,知道他对母亲一往情深,母亲离去已经八年,可是每到母亲忌日,他总是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

    只是她却也明白,对于父亲这样一个年近五旬的人来说,身边总是应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那李氏纵然是有万般不好,可到底还算细致,这几年照料父亲起居也算用心。

    不过父亲房中的事儿,也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能插手的。

    而李氏这边,回到房中,却是趴在锦被中大哭不止,哭得两肩颤抖。

    她本是小吏之女,家中有兄长有弟弟,自打她嫁来了顾府,娘家人一个个都把她当成摇钱树,今日个说是缺了银子给新妇买头饰,明日个则是弟弟想谋个前程求姐姐给姐夫说句话儿。

    别说其他,就是前些日子,她那新弟弟还指望着来顾府当个西席,教阿清读书呢

    总之一句话,她那没什么见识的娘家,是一门心思地抓着她攀附顾家,总以为她嫁给当朝顾左相当夫人,从此后算是掉到了蜜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谁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一嫁进来,这院子里就有一个顾云和周姨娘,这也就罢了,那是上不得台面的,最怕的是这个顾烟,明明是娇娇柔柔的性子,整个顾府没有不忌惮她的,平日里这顾老爷更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她。

    这后娘不好当啊,特别是她这种没有娘家依仗的后娘,说起话来就气短的。

    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个顾清,自己觉得算是给顾家延续了香火,以为从此后母凭子贵,算是有了地位,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中年得子的老爷对于顾清这个孩子,虽则也是喜欢,可总觉得隔着一层,比起那顾烟少了一层亲昵。

    这些年来,她处处小心谨慎,仔细防备,如今倒好,一朝不小心,竟然因为顾烟而被老爷如此训斥。

    此时的她,羞愧难当又委屈气愤,只把个被褥抓得指甲仿佛都要断了。

    ...

18|夜不能眠

    而这边李氏正哭着的时候,她房中的陪嫁李娘子命丫鬟们都下去了,关好了门窗,开始过来小声规劝李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李氏当初从娘家嫁过来,因家底浅薄,其实只带了这么一个自小跟着的丫鬟,其余的全都是临时采买的。到了顾府后,顾左相一看那些丫鬟,知道都是不上台面的,便渐渐地替她换过了,最后李氏身边留下的是珊瑚和玛瑙这两个。

    不过李氏这个人心思也是个重的,平日里还是只信这李娘子。

    此时李娘子看着左右无人,便小声规劝李氏道:“我知道夫人心里有气,只是夫人总是要想,如今三姑娘正是得老爷宠爱的时候,若是少爷能够亲近三姑娘,得三姑娘喜欢,到时候三姑娘在老爷面前多为少爷说话,自然有少爷的好处。”

    李氏却是依旧不忿的,拖着哭腔道:“清儿是顾家唯一的男丁,她一个丫头片子,便是再受宠,还能大过天去不过是将来多给一些嫁妆罢了怎地老爷如今为了那丫头,竟做到如此地步,连个脸面都不曾给我留下。”

    李娘子听此,却摇头:“夫人,我只说两件事,夫人仔细想想便明白了。”

    李氏拿着锦帕擦了擦鼻涕眼泪,红着眼睛不解地看向李娘子。

    李娘子这才道:“第一则,去岁二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二姑娘本来额定的嫁妆是多少,后来又是因为什么竟添置了一些第二则,当日咱家老爷,因何发达”

    李氏一边流泪,一边道:

    “二姑娘嫁妆,还是后来三姑娘和老爷说起,老爷才又多添置了一些的。至于老爷当日,那是因为”

    李氏谨慎地看向门窗,见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

    “当日老爷不过一穷困秀才罢了,一时状元及第,被那三姑娘之母何家大姑娘看中,榜下捉婿,后来老爷也是受了岳丈的提拔,这才青云直上,仕途一片大好。那何家老爷膝下无子,是把偌大的家业都给了何家大姑娘做陪嫁的。”

    这一段故事,其实李氏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却稀里糊涂,不曾去细想过,如今被李娘子提醒,却是依然不信:

    “老爷为官多年,自然也积下不少家财,如今要说起来,府里家产都是老爷多年积攒,也不为过吧”

    李娘子因为这事儿,却是已经打听过的,当下摇头道:“夫人哪,我看未必。这些年,虽则说是由你来掌管这个家,可是家里田契地契,你哪里见过”

    李氏细想一番后,忽而领悟到什么,只觉得冷汗直流,不敢置信地望向李娘子:“这,难不成老爷真得如传言中所说”

    李娘子小心地点头:“依我看,这事儿是没错的。当日何家颇留了一些给那唯一的女儿,后来先头的夫人去了,这些都把控在咱们老爷手里呢。我看哪,老爷不声不响,这是要给三姑娘当嫁妆呢。咱们老爷是个重情义的人,先头夫人走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如今又把三姑娘当成个宝贝般疼着,那不知道多少金银家产,怕是都要留给三姑娘了。”

    李氏瞪大了眼睛,呆坐了很久,一时眸中竟又缓缓落下泪来:“那我的清儿呢,老爷竟不顾念他这亲生的骨血吗”

    李娘子皱眉道:“老爷自然是顾念的,该有的自然少不了少爷,可是却未必肯多给几分。”

    李氏自然明白李娘子的话,意思是说当日何家留下的偌大家产,老爷必然都独留给顾烟,不会分给自己儿子半分了。

    她拿起帕子,抹了抹泪,这才道:“你这意思,竟是要我从此后巴结着那顾烟了”

    李娘子点头:“原本是这个道理,若是少爷能和三姑娘交好,将来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看其他,只看二姑娘的嫁妆就知道了。”

    这三姑娘不是什么小气之人,看起来也不是会亏待姐姐弟弟的人。

    李氏听李娘子这么一番劝,慢慢明白过来,压抑下心中的酸楚,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平日里我和清儿本就不得老爷欢心,如今既这么一说,竟是要多多巴结着那顾烟了。”

    李娘子笑着道:“依我看啊,原该如此,这样老爷心里才欢喜呢。”

    自此后,李氏经了这陪嫁李娘子一番劝解后,压下心中的不满,开始主动让顾清多和顾烟来往,言谈间对顾烟也有慈爱之心。这件事自然被顾烟看在眼里,她也并不愿意想这事是真是假,左右这李氏不再折腾出一些事来就是好的。

    而顾左相呢,见此情景,也就渐渐释怀了。

    自从那晚之后,萧正峰的脸一直都是绷着的,以至于萧正峰身边那小厮都有些怕了,据说晚上都会做噩梦。

    一直到这一天,萧家大夫人,也就是萧正峰的伯母将他叫过去,笑吟吟地望着他道:

    “正峰,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一直在外戎守,这次你回燕京城,我这里总是要为你相看下亲事,也好赶紧定下来。”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此时萧正峰绷着个脸,摇头道:

    “伯母,我不过是在燕京停留月余,很快便会返回边疆,还是不要耽搁了别人姑娘了。”

    萧夫人听了连连摇头:“你都二十有四了,身边怎么可以没个人伺候。如今这婚姻大事,自然需要慢慢相看着,这谁急也急不来的。只是前几日我想着,也该在你身边放个丫头,再放两个小厮,平日里照顾着你的饮食起居。”

    萧正峰自然是明白伯母说得着丫头是个怎么回事,他本待拒绝,不过想起那晚的事情来,那拒绝的话便不曾说出口。

    也许自己只是年纪到了,用兵油子们的话说,那就是开始想女人了吧

    如果能用个丫头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于是他黑着脸,算是默认了伯母的安排。

    又陪着伯母并两个堂弟说了一会子话后,他便告辞而出,只因今日还有事要和齐王殿下商谈。

    这一次他跟随前来燕京城,因了战功,也被封了个四品的武卫将军,只是同僚们都为他不满,依他的战功,便是封个三品将军都是应该的,如今却只是区区一个四品,仅仅比普通的校尉高了一阶而已。

    齐王穿着一身紫袍,坐在凉亭中,一旁是惨荷败柳,他颇有兴致地在两个美貌侍女的服侍下品着茶。

    见萧正峰金刀大马地走过来,他伸手,无声地示意他坐下。

    萧正峰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齐王的,他虽身在齐王麾下,可是齐王却拿他做朋友和兄弟一般看待,此时萧正峰也没吭声,径自坐下了。

    齐王吩咐道:“为萧将军斟茶。”

    萧正峰抬眼,闷声道:“不必,殿下当知,属下素来不爱饮茶。”

    齐王听到这个,难得笑了下:“正峰,我知你素日爱饮酒,不爱品茶,只是酒有酒的妙处,茶有茶的味道,今日你便陪我品茶吧。”

    萧正峰这才点头,捏起那玲珑小巧的紫砂茶盏,端起来,豪爽地一饮而尽。

    两个大男人对着那堆残荷品了半响的茶,齐王在想什么,萧正峰不知道。

    不过萧正峰却是看着这亭台楼榭,看着远处落叶缤纷,不知道怎么便想起那一日看到的旖旎情景,于是又是气血上涌,当下皱眉,深吸了口气。

    齐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打量着萧正峰,淡道:

    “正峰,这一次的封赏,我也是不曾想到。”

    萧正峰几乎是这次击退北狄功劳最大的战将,可是却仅仅封了一个四品的武卫将军,这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如今永和帝的儿子中,唯独齐王最为年长,可是也最为永和帝所不喜,又因他此次带兵击退北狄,同时引起了太子的忌惮。

    这萧正峰乃他莫逆之交,自然便遭受某些人的打压。

    萧正峰摇头,淡道:“殿下,虽则出乎意料,可是也在情理之中,正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齐王拧眉,打量着萧正峰:“可是最近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仿佛有什么心事。”

    萧正峰挑起浓眉,坚决否定:“没有。”

    齐王探究地望着他,半响后,忽而笑道:“该不会那一日去女子书院,你真得相中了哪家姑娘吧”

    本来萧正峰是一脸从容面无表情的模样,如今陡然间被齐王说中心事,虽则看着依旧四平八稳不动如风,不过耳根那里却隐约发烫。

    他掩饰性地转过身去,望着那远处的湖水:“这园子里风景倒是极好。”

    齐王沉默了片刻后,忽而笑起来,笑得萧正峰冷哼一声。

    齐王越发肯定了,忽而间便心情愉悦:“正峰,你到底看中了哪家姑娘,那一日我分明记得你躲在一旁,连看都不曾看的”

    萧正峰冷扫了眼齐王:“真得没有。”

    说着这话,他脸上已经很难看了。

    齐王挑眉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过面上却并不挑破,只是问道:“你的婚事,想来萧夫人也在为你挑选。”

    听到这个,萧正峰不说话了。

    ...

19|男主的思念

    因在齐王那里喝了几盏茶,后来几个同僚也一起去了,大家终究畅饮了一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平时在军营里是不能饮酒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也就这么些时日了,还不豪饮个痛快啊

    这一日萧正峰又是有心事的,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畅饮后,他拒绝了同僚的相送,矫健地翻身上马,有力的长腿夹着马腹,径自回府去了。

    到了自己的小院子,月光朦朦胧地藏在云后,院中静寂无人,他大踏步走进房中,此时只觉得头重脚轻,也不及洗漱,就险些要倒在床榻上。

    谁知道这么一倒下,便觉得床上软绵绵的一个,透着一股子香气,就那么跟个藤蔓般缠了过来,搂住萧正峰壮士的腰杆轻轻蹭着,说不出的撩人。

    萧正峰喉咙发紧,身上顿时紧绷起来,脑中忽而想起百日里伯母所说的话,难道这就是那个过来伺候的丫鬟了

    那女子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便越发搂紧了他,纤细的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撩拨。

    萧正峰脑中“嗡”的一声,于是在这黑暗之中,醉意朦胧,酒气和热气蒸腾,让他的理智渐渐失去控制,他仿佛觉得怀中的女人便是那日娇软的女子阿烟,她就在他怀里,任凭他为所欲为。

    他喘息开始急促起来,伸手就要去搂住这女人,去行那日梦中之事。

    那女子一时也有些情动,细声喃道:“三爷我叫涵香,是大夫人要我过来伺候爷的。”

    这一声话语出口,萧正峰整个人便僵在那里,仿佛有头冷水兜头浇下,又仿佛浓雾散去绮梦醒来,云开雾散后,一切都现出原型。

    他深暗幽沉得眸子泛红,喘息急促得犹如跑了多少路,汗水从额头流下,浑身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捏着怀中女子的胳膊,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那涵香万不曾想这刚才分明情动的男人,忽而就不动弹了,她疑惑地揽着他,柔声问道:“爷,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拿身子在他胸膛上轻轻磨蹭,试图唤起他的反应。

    可是萧正峰却陡然一个后退,狠厉而坚决地将她推至一旁

    这女子猝不及防,连人带锦被,就这么趴倒在地上,摔了一个狼狈。

    她尖叫一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在这衣衫不整中望着萧正峰,却见萧正峰绷着脸,根本没看自己的样子,也并没有要扶起来的意思。

    顿时,她委屈又莫名,泪水一下子落下来:“爷,涵香到底哪里惹了爷的不快”

    萧正峰眯起眸子,冷沉沉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喜欢。你走吧。”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突发而已,从未有过女人的他只是缺个女人罢了,这就如同饿了要吃饭一样,既然缺女人,那就来一个女人暖床,一切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他就不会恍惚着总是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姑娘。

    借着这几分酒意,他几乎便觉得自己怀中女人就是那日娇软曼妙的阿烟,可是当那女子发出声响的时候,他才知道,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身体渴望的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而不是其他。

    这一晚,萧正峰在黑暗中睁着晦暗不明的眸子,一直不曾入睡。

    到了第二日,他去见了自己的伯母,神色平静,语气沉着:“伯母,正峰如今不过二十有四,功不成名不就,还不想娶亲。”

    萧夫人一听这个就急了:“都二十四岁了,你竟还说年纪不大再者你要什么功要什么名如今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武卫将军,除非那些生来有门路有靠山的,要不然在这燕京城里,你这个年纪的子弟,哪个能比得上你”

    萧正峰却是态度坚决:“伯母,正峰已经决定了。再过几日,就会随着齐王返回边疆,几年之内,不想回燕京城了,若是伯母贸然定下婚事,反而耽搁了人家姑娘。”

    萧夫人越发着急了:“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敢勉强你,如今只好去禀报了老夫人,请她来定夺了。”

    这萧老夫人便是萧正峰的祖母,萧正峰因自幼失祜,小时候一直跟着祖母长大,倒是和这位祖母感情极深。

    听到这个,萧正峰皱了下眉,不过依旧坚持道:“伯母不必着急,我自会亲自向祖母禀明的。”

    当下他告辞了祖母,离开家门,骑马径自上了街道。

    因如今早已封赏妥当,永和帝下了圣旨,要他们这些战将留京数日好生游玩后,再行返回西北。

    如今距离要回西北的日子也就几天了,同袍兄弟们都在忙着陪伴家人,收拾行李,只是他却没什么事做,便一个人骑着马在街道上溜达。

    萧家住在西四街,骑马半柱香功夫便到了最为繁华的燕京城大街道,这里银楼布店当铺等比比皆是,酒幡飘扬叫卖不断,甚是热闹。只是萧正峰看着这满眼繁华,心中却越发苦涩。

    他虽生于斯长于斯,可是十六七岁便离开家乡,如今已经八年了,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对这里陌生起来。

    他早已习惯了西北边疆的荒凉,却看不惯这里的繁花似锦

    只是八年的时间,在这个他从不曾回首思念的地方,竟然有了那么一个惹他心扉的柔软女子,只一眼,便能勾得他情不能自禁。

    其实自己对她,真得几乎是一无所知,只不过是一面之缘,一面之缘而已啊

    萧正峰咬牙切齿地这么警告着自己的时候,便听到旁边有商贩叫卖道:

    “新出锅的豆渣鸡蛋饼啊,当今左相大人府中秘方,燕王殿下的小茶点,保你吃了还想吃”

    他拧眉,望向那小商贩处,一时便想起,同袍中有人曾说,那顾府千金做了豆渣鸡蛋饼孝敬父亲顾左相,顾左相忆苦思甜,只说好吃,后又因风流高雅的燕王殿下也夸那豆渣鸡蛋饼好吃,于是这无人问津的豆渣饼一时成为燕京城的新宠,但凡待客之时,总是要放上那么一盘的。

    那边小商贩正叫卖着,忽而便见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盯着自己刚出锅的茶点,猛然一惊,忙道:“这位爷,您是要来一个尝尝吗”

    萧正峰点头:“好,来一个吧。”

    那小商贩忙包了一个热腾腾的饼递给了萧正峰,萧正峰从怀中取出三个铜板扔过去。

    骑马到了一处酒家,萧正峰走进去,要了二两酒,一边喝酒,一边慢慢品着那豆渣鸡蛋饼。

    其实豆渣做饼,口感粗糙,并不适合这些京中权贵早已被养得挑剔的胃口,只是对于萧正峰来说,此物味道尚好。

    他一边品着那豆渣饼,想着这般粗糙食物,原本是普通百姓所食,她那么一个娇贵的千金小姐,怎么却会做出这种糕点给自己父亲和燕王品尝

    喝一口浊酒,的酒意在胸臆间蔓延,他在这酒不醉人人自醉中,默默地描摹着那个女人的娇态。

    就在这个时候,便听到外面有车马之声,来往行人纷纷避开,一时酒家中有人议论。

    “看那个穿了白衣骑马的,便是当今太子殿下,也只有太子出行才会如此的排场了。”说话的是一个头戴锦巾的年轻子弟,言语间充满了羡慕。

    “你到底是年轻,哪里知道这个,这还是当今太子素来俭朴,出行素简,要不然那排场,啧啧,太子的依仗可不是这样的”一个老者捋着胡子打趣道。

    萧正峰闻听这个,想起坊间关于顾烟将成为太子妃的流言,不免抬眸看过去,却见那骑着白马温文儒雅的俊逸男子,果然就是当今太子。

    而在他的身旁,有一辆清油篷的马车缓缓而行。太子偶尔间会笑望向那马车,眸光中满是温暖和情义。

    萧正峰微蹙眉,捏着酒杯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就在此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有一种熟悉而动人的声音响起。

    “绿绮,帮我把暖手炉拿过来。”

    这么一句,身处闹市之中的人们自然是听不到的。

    可是萧正峰自小习武,练得耳力惊人,却最能在那纷扰之中听取任何最为细微的声音。

    如今他听得这声音,微震,忒地耳熟,可不是那一日顾家小姐清脆软糯的声音么。

    当时她便是用这么动人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的。

    萧正峰猛地站起,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伙计见了,忙拉住他道:“这位爷,您还没结账呢”

    萧正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淡道:“不必找了。”

    ...

20|情不自禁

    说完这人已经如风一般走出酒家,出来后见那轿子和马车已经渐渐远处,忙矫健地翻身上了自己的拴在酒家外的黑马,两只有力的长腿一架马腹,便追了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待追到近前,他便不敢再往前去,只是压下心中的翻腾,皱着眉远远地望着。

    其实他就这么追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若是上阵杀敌调兵遣将,甚至行军布阵,他心中自有沟壑,可是与这等事儿上,他实在是毫无经验可言。

    只是刚才听到那顾烟姑娘的声音,他便情不自禁地追出来。

    他近几年已经不打算娶妻了,总想着自己区区一个四品将军,其实还是应该更加努力,试图去爬到一个更好的位置,至少能配得上她的一个位置。

    可是几年之后,等到哪一天自己有资格走到她面前,怕是她早已嫁为他人妇了吧

    萧正峰这个人,经历过西北风沙的磨练,骨子里便透着一种大而化之的粗糙和刚硬,寻常时候并不会有那种伤风悲月的惆怅。不过此时想到自己和这女子终究无缘,他难免心里开始泛酸。

    一时低头,苦笑一声,想着过几天就离开这燕京城了,临走之前,再看她一眼吧。

    阿烟今日个忽然出门,还是因为恰好这一日是八月初七,是阿烟母亲的生忌,她是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大相国寺去为母亲烧香的。而今日一早,太子却过来登门拜访,说是也要去大相国寺。

    阿烟虽有心推脱,可是见太子满眼的殷切,一时便想着,自从重生而来后,还未曾和他单独说说过呢。

    自己总是要找个机会,把那些话和他说清楚的。

    当下阿烟便告别了父亲,在这太子的陪同下前去大相国寺,一路上因有丫鬟们陪着,阿烟也不好说什么。

    一时马车出了城门,城门外有一片柿子林,如今柿子叶已经落光了,红通通的柿子便那么挂在树上。这秋日的季节,天空幽兰,远远看过去,那挂在高处的柿子到仿佛是红宝石一般镶嵌在幽蓝的天空中。

    那种柿子的老农此时摘了一筐一筐的柿子放在牛车上,这是要准备运进城里卖的。

    太子见了,牵着缰绳的手便指向那柿林,笑对着马车中的阿烟道:“阿烟快看,那里柿子红了。”

    阿烟掀开帘子望过去,果然见那枝丫盘结的树身上挂满了红柿子,柿子林中还有婆子爬到树上摘柿子呢。

    当下她不免一笑,道:“去买一筐吧,等回去的时候给父亲也尝一尝。”

    太子恰好看向阿烟,却见阿烟一笑间娇美动人,说不出的韵致和优雅,道不尽的从容和妩媚。

    太子微怔,不由望着阿烟,呐呐地道:“阿烟,我怎么觉得,你这病了一场,倒是和前几日不一样了呢。”

    以前的阿烟自然也是娇媚动人,可是如今的阿烟,总觉得多了一分恬淡的释然,仿佛看尽千帆之后的一个疲倦笑容,又好似闺中女子临窗梳妆后回眸的一声叹息,婉转动人,柔媚透骨。那种经历世情之后方有的柔情绰态,配上这娇美如花初初长成的曼妙身段,竟糅合出一股清纯的妩媚,犹如稚子般粉雕玉逐的芬芳。

    阿烟自然感觉到太子的目光,那是一种**裸的探究。

    她垂眸,轻笑道:“殿下”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忙命随行侍卫前去购置一筐柿子。

    当下大家放慢了速度,一边缓慢前行,一边闲聊,因说起这柿子林之景,太子便随口吟出一首诗来,却是“林中有丹果,压枝一何稠;为柿已软美,入口颇相投。”

    阿烟自然赞了一声好诗。

    太子见阿烟赞她,面上愉悦,又谈起那一日去女子书院的情景来。

    “我原本是要看你去的,谁知道你早早不见了踪迹,也不曾见你做文章,倒是有个什么李家的庶女做了一篇,让大家颇为惊艳。”

    阿烟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李明悦模仿自己的那篇,不免想笑,不过还是忍下了,只是淡淡地道:“那李家小姐,倒是个聪慧之人。”

    一时这柿子送过来了,太子身边侍卫恭敬地用锦帕包了几个柿子捧了上来。绿绮接过来,擦拭过了,递给了阿烟品尝。

    阿烟拿了一个尝着,只觉得那柿子饴绵甜润,倒是好吃。

    而后面的萧正峰远远地看着前面的太子殿下,却见那太子乌发如云,白衣似雪,骑着一匹外邦进贡的白马,优雅地品着柿子,温煦的目光笑望着一旁的佳人。

    从萧正峰的方向,他看不到马车上的女子,只偶尔能听到她的说笑声。那笑声真是好听,如娇莺初啭,嘤嘤动人,惹得他越发心中发热。

    有那么一刻,他握紧了缰绳,几乎就要打马而回。

    其实看一眼又能如何,看了,不过是让她在越发在自己梦中停驻不走罢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偏生阿烟在马车上回首看了一眼,远远地便见一个威武高壮的男子骑着黑马,迎着秋日的阳光,巍然立在官道上。

    秋风迷离,落叶缤纷,红柿飘香,明明是诗情画意的一个城郊,却被他那么一站,愣是有了几分塞北的苍劲和豪迈。

    太子殿下顺着阿烟的目光看过去,也认出了萧正峰,便低声对阿烟道:“这是燕王的挚友,叫萧正峰的,这一次北狄之战,他居功甚伟。”

    阿烟听着那“居功甚伟”,想着那又如何,这一次也不过是给这萧正峰授予了一个四品的武将官职而已。

    她心里有些为萧正峰不平,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对守护在马车后的蓝庭道:

    “后面那是萧将军,在西北边疆时,还曾护在父亲身边的,前几日父亲还提起过他。如今既凑巧碰到了,你便请他过来,我要亲自谢过。”

    蓝庭一直恭敬地跟随在身后,如今听到姑娘这么说,忙应下。

    萧正峰原本都要打马而归了,如今忽听得那顾烟姑娘要叫自己过去,那握着缰绳的手就紧了几分。

    蓝庭见他面无表情,也不曾言语,浑身刚硬得犹如块石头般,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只好把刚才姑娘所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萧将军,我家姑娘说了,要当面亲自向你道一声谢呢。”

    萧正峰皱眉,粗噶地道:“不必了。”

    他有点不想近前,距离太近,看多了,越发看到心里去。

    不过显然,蓝庭是矢志要把萧正峰请过去,自家姑娘的吩咐他是一定要做到的。

    萧正峰见蓝庭一再坚持,也就不说什么,打马随着蓝庭过去了。

    到了前面,先是抱拳见过了太子殿下,然后才和顾烟相见。

    上一次匆忙之中见过,因并无他人在场,到底是有些仓促的,如今光明正大相见,她干脆走下马车,来到萧正峰面前,笑意盈盈,望着眼前这位刚硬的汉子,想着十一年后此人封侯拜将后的威严,不免心中暗暗感慨。

    十一年后的他,身经百战之后又经官场历练,已经修炼得举手投足间都是沉稳的威严。可是如今,他到底年轻呢,二十四岁的年纪,一身黑袍简朴随意,把个绑腿扎得结实利索,年轻的眉眼浓墨重彩意气飞扬,下巴的胡子渣透着不同于燕京城贵家子弟的粗犷。

    他见了自己,忙翻身下马,行动间充满了彪悍而矫健的力道。

    阿烟轻笑,袅袅一拜:“萧将军,阿烟谢将军昔日之恩。”

    太子从旁看着,不免皱眉,他其实是觉得便是在西北之时这萧正峰对顾左相有所照料,那也是应当应分的,哪里值得阿烟亲自过去拜谢呢。

    蓝庭也觉得自家姑娘太过郑重,不免有些诧异。

    而萧正峰呢,灼热的眸子则是直直地盯着阿烟,仿佛要将那撩人绝色全都收纳在心底。

    阿烟抬眸,含笑的眸子迎向萧正峰,讶然笑道:“萧将军”

    萧正峰怔怔望着那犹如星子一般清澈美丽的眸子,勉强收回心智,哑声道:“顾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太子看着萧正峰,不悦地皱眉。

    阿烟笑问萧正峰:“不知道萧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她望望前方官道,距离这城门最近的去除,便是大相国寺了,不由挑眉笑道:“莫非将军也是去大相国寺”

    萧正峰已经满心满眼那是阿烟的娇媚无双,此时距离近,又觉得有暗香袭人,丝丝幽韵撩人心扉,不免心神荡漾,魂牵梦绕全都是这顾烟。

    这样的他,哪里还知道自己要去何处,于是只能下意识地随着阿烟的话点头。

    “不错,萧某也是要去大相国寺上香的。”

    阿烟听闻,点头道;“如此甚好,正好我等同行。”

    说着,转眸看向太子,征询他的意思。

    这太子见了这萧正峰,自然感觉到萧正峰看着阿烟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当下已经是满心里的不喜欢,可是阿烟都这么说了,他倒是也不好拒绝,只能勉强道:“这自然是极好。”

    其实心里暗自不屑,就凭一个四品将军,也敢看阿烟

    ...

21|牵肠挂肚

    不过太子性情一向温和,此时见阿烟出口邀请,他自然不会拂了阿烟的面子,更何况他身为太子,面对这为国效力的四品将士,自然要礼贤下士的,当下便笑道:

    “萧将军,既要去大相国寺,那便与我等同行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然太子殿下都发话了,萧正峰自然不再说什么,当下道了声是,翻身上马,跟随在太子殿下身侧。

    而阿烟也重新上了马车,却见蓝庭走过来,亲自蹲在那里。

    阿烟在绿绮的扶持下上前,抬起脚来,裙摆荡出涟漪,踩在蓝庭肩头,脚尖微动,款步姗姗,犹如弱柳扶风一般上了马车。

    甫上那马车之时,皓腕高抬,身姿婉转,腰肢轻弯,于是便显露出纤细曼妙的身形。

    萧正峰入眼的,便是那盈盈不及他一握的小蛮腰,以及将那罗衣撑得饱满高耸的双峰。

    他看到这里,心间发颤,耳根泛烫,唯恐自己失态,忙硬逼着自己的目光离开了那姑娘的身姿。

    不过恍惚间,却是想起昔年一眼扫过的一首诗,却是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他以前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家,原本不如一把宝剑一匹战马更让他能热血沸腾。

    可是如今,他方知,这初初长成的十五女儿腰,仿佛散发出一种让他无法自抑的魅力,比一把出锋的宝剑更能让他渴盼着拥有。

    甚至他开始想着,若是他的大手伸出去,是否能罩住那罗衣之下的高耸,是否能环住那杨柳一般的细腰

    他狠狠地抿了下唇,忍不住重新回首望过去,谁知道此时阿烟已经走入了马车,徒留下刚才充作垫脚石的蓝庭,正欲起身。

    一时他目光落到了蓝庭的肩膀上,却见那月白色长衫的肩头位置有一点轻软的痕迹,知道这是刚才阿烟姑娘踩在上面所造成的,他甚至开始有些嫉妒,恨不得自己化作那肩头那长衫。

    若说萧正峰的目光也是火辣辣的直接了,简直是丝毫不加掩饰,然而一旁的太子却并没有注意到。

    事实上此时的太子殿下沉浸在自己的不悦中,他这一次陪着阿烟出来,原本是有些话想和阿烟说的。

    前些日子阿烟病了,他却因忙着宫中之事,一直未曾来得及前去探望,及至到了阿烟好不容易病愈,他原本想着借那次去女子书院问候下阿烟,谁知道阿烟却不知踪影,而自己书院山长并院中女子纠缠着,根本不得脱身。

    一直到了离开书院,他趁机跟随着阿烟回家,想着总算是有机会和她说话,谁知道这个时候,燕王却又缠了上来,分明是要搅混水的意思。

    如此一番蹉跎下来,他竟连个阿烟单独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如今好不容易要一起前去大相国寺烧香,想着这秋高气爽的郊外风景中,他陪着阿烟说说话,也不失一种洒脱和情调。

    哪里知道,斜地里却冒出来个萧正峰,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傻愣子。

    太子此时满心的不悦,不过也不好表现出,反而越发轻笑着,和颜悦色地问起萧正峰话来,诸如边关将士伙食如何,之前打仗之时可有什么难处。

    萧正峰这个人面对着阿烟几乎是失了神智,不过现在阿烟已经进了马车,他的一切症状几乎是随之消失了。

    当下对着太子,他侃侃而谈,低沉而略显粗哑的声音将边疆战事一一道来,言谈间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只听得太子连连点头。

    他望着这萧正峰,不免有些可惜,此人竟是大皇兄齐王的挚友,要不然倒是可以结交一把,也算是为自己将来铺路。

    萧正峰这边和太子侃侃而谈,那边耳朵其实一直细听着马车里的动静呢。

    他耳力极佳,可以敏锐地捕捉到里面的细微声音,诸如里面的女子仿佛坐下了,里面的女子仿佛叹了口气,里面的女子仿佛笑了一声,他都能猜个不离十。

    于是他的耳朵便随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微微起伏。

    就在此时,他忽而捕捉到一点窸窣的声音,仿佛马车帘被掀开了,他顿时明了,眼角余光扫过那马车,果然见那马车帘子轻轻动着。

    若是不在意,自然以为是秋风吹拂,可是他素来敏锐,已经明白这必然是马车上的女子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

    萧正峰想明白这个,那握着缰绳的手动了下,不知道这往外看了一眼的是谁,可是她

    若是她,她又在看谁

    看太子,还是自己

    若是以往,他自然不敢想着她竟看自己,可是刚才,她对自己笑得霞光潋滟,又如此敬重地对待自己,可见她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孟浪之徒,也并没有小看了自己的。因了这个,不免心中生出许多念想。

    谁知道萧正峰这么想着,正和他说话的太子便察觉到了异样,挑眉笑望着萧正峰道:“萧将军”

    萧正峰猛地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走神了,恰好此时抬眼便见前面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忙恭声道:“殿下,前方那马车停在此处,倒是挡了我等去路。”

    太子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前方一辆马车停在路中央,一旁站着车夫并几个小厮,正在那里焦急地查看着。旁边还拴着几匹马。

    如此一看,便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家,又是马车又是骏马的,并有车夫小厮随侍,况且那马车装饰华贵,骏马也不是凡品,这位主人必然是非富即贵了。

    太子素来待人亲和的,如今见这马车仿佛落难,便命身旁侍卫道:“前去查探下。”

    那侍卫长领命而去,过去近前,一时便见一旁出来个少年,那少年不过十岁的年纪,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如冠玉,形容绝美。他肤色略显苍白,在这秋日的阳光照耀下,仿佛透明一般,隐隐有几分病弱,可是那病弱却并不显其颓废,反而使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之态。

    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阿烟透过马车帘,小心望过去,一望之下,却是微惊。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上辈子那个短命的夫婿沈从晖。

    当下不免想起,上一世的时候,这沈从晖因自小病弱,一直隐居在老家冯阳修养身子,到了十八岁时才带着侄子一起从老家前来燕京城。当时也是因缘巧合,父亲便将自己许配给这沈从晖。

    其实当时初嫁给沈从晖,夫妻两个人举案齐眉,意趣相投,也颇过了一段情意浓厚的时光。后来侯因往年旧事触怒了永和帝,其后侯府遭受重创,一家人颠沛流离,可是两个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感情倒是越发笃实。

    也正是因为这个,在沈从晖亡故后,阿烟才接受了他临终前嘱托,付出了一切地照顾着那个侄子沈越,将他抚养成人,供养他读书,让他高中状元,迎娶长公主,从此后忘恩负义,再也不记得她这个落魄的婶母。

    此时此刻的阿烟,望着那风流俊美的病弱男子,不免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怨言。

    当年我不过十六岁而已,花一般的年纪,纤细羸弱的双肩,这样的女子本该是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呵护,你却就那么撒手而去,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托付给我,说这是沈家唯一的骨血根苗,要我照料他供养他。

    你于心何忍

    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多年之后的那个黄昏时分,她翻着逝去多年的夫君那发黄的手札,发现的那封信函。

    上一世的阿烟从未多想,也从未有过怨言,可是如今的阿烟,想起往事,却不免一声叹息。

    重生一世,她不想因为一年的欢情而断送那一辈子,更不愿意因为良人的一个嘱托而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他们沈家。

    于是阿烟眸中微动,白玉一般的脸庞泛起疏冷,放下马车帘,轻轻倚靠在那引枕上,闭眸养神。

    或许命运终究要上演相同的戏码,或许一生的纠葛从此开始,可是阿烟却要从一开始便将那可能性连根拔起。

    ...

22|这一世的重逢

    此时那侍卫长和沈从晖说着话时,便见马车上忽而下来一个孩子,年不过十二岁的样子,生得同样俊美风流,和沈从晖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他年纪小,形容神量都带着一团稚气,看着倒是比那沈从晖更为精致可看,只是行动间却有些气弱,倒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这孩子自然是沈越了。

    此时侍卫长已经知道这是威远侯家的二少爷和孙少爷,当下前来回禀太子,沈从晖自然也要一起过来拜见的。

    沈从晖便笑对自己侄子沈越道:

    “越儿,你如今身子不大好,不能见风,还是回车上去歇息,我先去拜见太子殿下。”

    十二岁的沈越双眸微亮,望向不远处停下来的那辆马车,以及一旁陪伴着的人马,唇边泛起一抹稚气的笑容。

    “叔叔,越儿也想拜见太子殿下。”他声音软糯稚嫩,分明是还没长成的小男童声音。

    沈从晖微顿,见沈越坚持,只好道:“既如此,那便随我一起过去吧。”

    说着间,沈从晖和沈越两个人跟随侍卫长一起来到太子近前,自报家门道拜见了。

    太子听说这两位如此风流俊美的叔侄竟然是侯府的二少爷和孙少爷,不免赞叹:

    “自从贵府出了事后,侯这些年越发闭门谢客,不喜外出,不曾想,如今竟有两位如此出众的儿孙,实在是可喜可贺。”

    太子说的出了事,便是当年侯府大少爷因贪恋水西桥畔勾栏院的女子,竟欲和对方私奔外出,谁知道逃出去的路上,经过一山,那一日雨大,山体下滑,这大少爷为了护着他那心爱女子,竟然就此丧命。

    当侯找到自己长子遗体的时候,早已经凉透了,也没人管,就那么挂在半截,死状凄惨。

    这侯一气之下,去追寻那个连累了自己儿子性命的烟花女子,谁知道这女子已经找到了她的姘头,竟是要把侯大少爷抛到脑后了。

    侯当时便要这女子性命,这女子倒也是个命大的,被发现怀了身子,且其怀了身子的时候,正是和大少爷打得火热的时候。

    因为这个,侯便命人将这女子关押起来,命其休养身子产子,以图为自己长子留下一个血脉。

    约莫过了八个多月,那女子产下了一男婴,经过侯府老人查看,确实和侯府大少爷幼时极为相似,于是这才起名为越,留在了侯府,也就是沈越了。

    至于昔日那烟柳女子,从此后不知所踪,有人说是死了,也有的人说拿了侯的银子就此和姘头离开了。

    如今太子忽然说起这个事儿,十二岁的沈越没说话,只低着头。他本就是沈默寡言的孩子,如今更是不好说什么。

    倒是沈从晖,闻言眸中黯然,一个叹息,淡道:“往事已矣,倒是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太子见此,也觉得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当下忙笑着打哈哈,又转移话题,问起道:“不知道二少爷为何将马车停留在此地”

    沈从晖恭敬地答道:“这马车行至此处,忽地便不走了,车夫并小厮们已经查看,却是车轱辘坏了的样子,一时倒是不方便修好的。”

    太子听闻这话,便有些微诧异:“既如此,不如干脆你叔侄二人骑马而行,将这马车抛至路边”

    想来侯府家大业大,也并不在乎一辆马车的。

    这话说得沈从晖颇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只是释然一笑,笑着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叔侄二人自小体弱,骑不得马的。”

    太子越发诧异,看向这叔侄的身段,也就明了了,不曾想生得这般好看,竟是如此不中用,也怪不得要一直留在老家修养身体。

    当下他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我手下有侍卫,倒是懂些车马修缮之道,便让他们帮着去看看吧”

    沈从晖闻言恭敬地道:“如此甚好。只是虽然小可已经派人前去城中侯府求援,可一时半刻,怕是这车马不会及时到来。此处天冷,我这侄子年幼体弱,如今正在病中。若是久搁于此,倒是怕被风吹了去。”

    太子听闻,不由看向那沈越,却见那沈越低着头,咬着唇,略带童稚的小脸削瘦。

    其实他已经十二岁了,一般这个年纪的男童,怕是已经有几分成人的模样了,可是他如今这么一看,竟还仿佛个孩子似的。

    太子微叹,看向一旁阿烟乘坐的马车,便提议道:“既如此,左右也不是外人,沈家小公子如今又年幼,倒是可以和顾家小姐同乘一辆马车。”

    坐在马车中的阿烟闻听此话,帘子也不曾掀开,只是矜持而轻淡地道:“虽则本朝经三位女帝之后,女子为官经商者比比皆是,早已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等陈腐滥调,可是我顾府与侯府素来不熟,况且沈家小公子到底已经不小,若是同乘一辆马车,倒是让人说了闲话。太子殿下,请恕阿烟不能从命。”

    说完这个,她便闭上双眸,连看都不想看外面那人。

    其实沈从晖也就罢了,到底只是一年夫妻,再是笃厚的情义也随着那后来十年的孤苦和磨难而在脑中慢慢地消磨掉了,以至于如今她看着自己前世的夫君,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

    可是沈越呢,从他十三岁开始,她便犹如母亲一般地照料着他的身体,供他吃喝读书,十年的相依为命,十年的呕心沥血,沈越几乎铭刻到了她的骨子里。

    后来他的忘恩负义,不能说没恨,只是因为曾经有爱,那恨便浅淡许多。

    如今重生一世,她便是下定了决心要远离这个孩子,可是看着那纤细病弱的身形,又怎么可能不心颤于是如今也只能冷着心肠远离了。

    左右这一世,她是再也不想和沈家有什么干系的。

    马车之中,阿烟的这话一出,外面都俱是一愣。太子殿下是有些脸红,他是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被阿烟就这么毫不客气地婉拒了,当着这么多人,他是有些下不了台。

    沈从晖和这位顾府千金是素未谋面的,不过他也没想过,这位大家小姐竟然如此不近人情不讲情面,不过他到底修养良好,当下只是淡笑一声道:“既然顾家姑娘有些难处,那就不打扰了。”

    一旁年幼的沈越,听到马车里面阿烟的声音,神情微动,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马车方向。

    可是马车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秋风吹起,车帘一角微微动荡,隐约间仿佛有暗香袭来,只是那人身影,却丝毫不曾见得。

    他双唇蠕动了下,终于发出声响,声音却是天真而怯懦的:“叔叔,我好冷也有些饿了”

    说着,他眨了眨好看的眸子,修长的睫毛微动,低下头,仿佛不好意思。

    一时之间,沈从晖也有些尴尬,忙牵起自己侄子的手,心疼地道:“越儿,你先去马车上等着吧,马车上还有些水和干粮,让小厮伺候你吃了。”

    沈越仿佛有些委屈,噘着嘴道:“叔叔,我不想吃那个了,太凉了,我吃得难受。”

    说着这话,他还虚弱地咳了几分,单薄的小身板开始轻轻颤着。

    一旁众人,包括太子殿下在内,都有些不忍心。

    阿烟听着那咳声,竟仿佛不是装的,当下不免微微蹙眉。

    她曾经为了调理沈越的身体费尽心思,也因为这个,才特意去为那位隐士名医去洗衣做饭伺候人家,以求的人家为沈越看病。因为这个,她对于身体调理极为精通,而对于沈越的身体,她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的。

    如今她乍一听来,便觉诧异,只因这一世沈越的病情仿佛比上一世来得更早一些。

    记得当年她初嫁给沈从晖的时候,沈越的身子骨还好,是个能跳会跑的小孩儿。

    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旁边伺候着的绿绮听着外面动静,面上颇有些尴尬,很是过意不去地道:

    “姑娘,既然那孩子这么可怜,咱们便让他上了马车,这里距离大相国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到时候让他们叔侄先在大相国寺安顿下来,也算是帮了人家。”

    她是个嗓门大的,这话一出,顿时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

    可是阿烟此时不比寻常,她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上一世她没有去大相国寺,也没有路遇沈从晖和沈越。

    也许命运已经悄悄地开始了转弯,发生了更改,这种情况下,她务必要小心谨慎,怎么也不能再和这对叔侄扯上干系。

    便是狠心一些,又能如何,左右这对叔侄不至于因为她的一时狠心而冻死饿死在这里。

    至于以后,那便是从此各看各的造化。

    一时她不免想起父亲书房中的一副字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如今她顾烟不过是个想保住自己和家人一世安稳的弱女子罢了,此时此刻可顾不得前世这撒手而去以及忘恩负义之人。

    于是她沉下了脸,冷冷地望着自己的丫鬟绿绮,淡道:“多嘴的丫头,这里哪里轮得着你来拿主意难不成你是要本姑娘下车去,你在这里招待那两位贵客”

    作者有话说

    呵呵呵呵,心爱的女人遇到了点尴尬,是时候萧英雄挺身而出化解危难了

    ps:今天我忽然有个大型脑洞,其实孙悟空和如来佛才是一对cp啊当年孙悟空钻入了手心里,暗示的不是手心,而是一个隐蔽地方。孙悟空撒了一泡尿,其实撒得不是尿,而是小蝌蚪。孙悟空这个无所不能的金箍棒,进入了手心里,再也钻不出来了,从此后就被套住了。

    至于孙悟空为什么写下到此一游,其实是男人的处女情结在作祟

    看来我可以根据这个脑洞写一个:西游记中的黑暗情结。

    ...

23|萧正峰出手

    绿绮一听这话,顿时呆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她是家生子,又是陪着姑娘一起长大的,性子直爽,素来姑娘都是对她极为宠爱包容的。

    正因为这个,才让她说话没有拘束起来。不曾想,如今竟然当着这么多人,就这么被下了面子。

    她大眼睛中一时充满了泪花,两唇哆嗦着几乎说不成话:

    “姑娘,姑娘,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多嘴。”

    说完这个,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了。

    马车之外的人,都已经听到了声音,不免越发尴尬起来。

    特别是马车之后的蓝庭,除了上次处置那王嬷嬷外,他是从未见过温柔和顺的姑娘发这么大的火气,况且这火气是对着自己的妹妹。

    太子张口结舌,他是忽然觉得,如今马车中的顾烟,实在是和他往日认识的那个善良娇美的顾烟不太一样。

    怎么人长大了,就变了呢

    沈从晖则是越发尴尬了,他回首望了眼自己的马车,勉强笑着道:“既如此,不敢让太子殿下和顾姑娘为难。”

    就在此时,立在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萧正峰,忽而上前,沉声道:“太子殿下,萧某昔日在边关之时,因辎重车辆时有损坏,也曾旁观工匠修缮马车,时日一久,倒是略通一二,不若让萧某过去看看这马车”

    太子殿下正觉得尴尬无比的,其实他是有心拉拢这侯府的,谁知道却被个顾烟弄成这样,而此时萧正峰的出言,恰好解了他的尴尬。

    他忙笑道:“既如此,那就劳烦萧将军过去看看吧。”

    因这萧正峰生得高大彪悍,就那么松柏一般立在马旁,实在是有别于太子身边的侍卫,是以沈家叔侄早已注意到了他的。

    如今见提起,便忙上前见礼,这沈从晖也是个聪明的,当下便猜出:

    “莫非是上衫岗大捷中以三千兵马击退北狄五万大军的萧正峰将军”

    上杉岗大捷,是此次大昭大胜北狄军的关键战役,在这一战中,只是一个校尉的萧正峰带领一个十八人的小队,偷袭了北狄军一个营,并斩杀北狄王子比烖。

    因为此战,从此两军对垒局势就此扭转,大昭军心大振,其后更因战略得当,从此后犹如猛虎下山,就此将北狄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太子当下听了便有些诧异,不由多看了萧正峰一眼,他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四品将军,不过是因为一场胜仗,名声已经连在老家养病的沈从晖都听说了。

    萧正峰听得这话只是随意一笑,朗声道:“正是在下,不曾想沈公子身在馮陽,竟能知天下事,实在是佩服。”

    沈从晖笑望着萧正峰,言语间倒是有几分敬佩,当下颇有些歉疚地道;“萧将军本乃国之栋梁,如今为小可修缮车马,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萧正峰倒是浑不在意的,当下稳步上前:“沈少爷不必在意,我等这就过去看看吧。”

    一边说着,一边往那马车走过去。

    沈从晖陪在一旁,而沈越呢,望着萧正峰,皱了下眉,又看看那马车,最后抿唇软声软气地道:“顾姑娘,太子殿下,越儿也过去先看看了。”

    太子殿下忙应了,一时不免觉得这小孩子虽然不过十二岁,可是行事间却颇为得当。

    马车之内,阿烟听着那沈越的话,越发觉得诡异。

    萧正峰来到马车旁,撩起黑袍,半蹲在那里,弯腰仔细地查看那车轮,半响之后,终于抬头问那车夫:“车上可备有铁丝等物”

    那车夫听了,忙道:“铁丝倒是有的。”

    说着,忙去取了来,恭敬地奉上了。

    因沈越刚才咳嗽了,沈从晖已经让他上马车上歇息,自己站在这里陪着萧正峰,此时见萧正峰要铁丝,忙问道:“可否修得”

    萧正峰点头,又道:“取一把匕首来。”

    沈从晖忙命人呈上匕首。

    萧正峰接过那钢刀,只见倒是一把好刀,刀背极厚,刀锋锐利,便点头道:“试一试吧。”

    于是沈从晖便见他将那钢丝缠在某处,又用钢刀的刀背轻轻别着某处,那钢丝便将那损坏之处缠绕,只是这钢刀到底不是什么好家什,难免有无法尽力之处。

    沈从晖看了皱眉,道:“若是不行,只能在此等候了。”

    可是萧正峰却不吭声,他有力的长腿半蹲着,伸出铁钳一般的大手,捏住那指头粗的铁丝末端,就开始徒手一掰。

    如此一来,沈从晖倒是吓了一跳,只因为若是一根长棍,也就罢了,那些力气大的或许还能掰弯,可是这么一个粗硬的钢棍末端,要想徒手掰弯,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可是却见那萧正峰,面不改色,大手那么一用力,再看时,那钢棍就如同泥棍一般,已经服服帖帖地卡在了车轱辘上了。

    他不由微惊,忍不住抬头看向这萧正峰,半响赞叹道:“萧将军好功夫,实在是佩服”

    他虽病弱,可是并非毫无见识的世家子,江侯只有他和沈越这么一儿一孙了,因为虽在老家冯阳修养身子,可是却在他和沈越身边派了诸多高手护卫,可是那些高手护卫,却没有一个有萧正峰这般能耐。

    而一旁的侍卫等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扪心自问,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徒手掰弯那物的,不免对萧正峰多了几分敬佩。

    萧正峰面不改色,起身,低头望着那车轮,拿出一张布帕擦了擦手,淡道:“我已经将这车轱辘暂时固定好了,撑着行个十几里路应该不成问题,也应该能撑到燕京城了。”

    沈从晖大喜,忙笑着点头,抱拳道:“多谢萧将军”

    萧正峰却只是笑道:“客气了。”

    一时之间,沈从晖又来到了太子面前,先是谢过了太子,接着向太子告辞。

    当下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总算是就要各自出发。

    当江侯府的马车经过身边时,阿烟微微拧眉,掀开帘子一角看过去,谁知道恰在此时,那马车也掀开帘子看过来。

    两车在这一瞬间,窗口对着窗口,距离极近,阿烟就这么看到一个十二岁的俊美男童,用夜空中星子一般的双眸,定定地望着自己。

    她有片刻的诧异,不过很快收敛心神,疏远而礼貌地对那男童沈越点头笑了下。

    沈越抿唇,略带不好意思地那么笑了下。

    两辆马车很快就这么交叉过去,背道而行,于是阿烟也就放下了帘子,不再去看了。

    她蹙着眉,暗暗地想着刚才沈越那个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不安,甚至于对于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感到不安。

    她刚才其实是有些没沉住气。

    上辈子的她死了,是被人杀死的,她连自己到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重活一辈子,刚一进女子书院便见到了个拥有上辈子记忆的李明悦。阿烟觉得,自己应该越发小心低调,要不露行藏才好。

    车马就这么继续往前行走,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大相国寺。

    这大相国寺的住持早已知道太子殿下陪同顾家姑娘要过来进香,这都是大相国寺的常客,于是早早地便准备下了。

    绿绮因为之前被阿烟喝斥,虽生性豪爽,可到底是女孩子家的,有些没脸面,这一路上便一直跪在那里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阿烟也是不喜她竟敢在外人面前自作主张,如今看她跪了这一炷香功夫,便放软了声音,温声道:“快起来吧,再跪下去,膝盖都坏了,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绿绮此时早已不哭,只是默然地低头跪在那里,随着阿烟这一路的沉默,她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难免胡思乱想起来。

    之前姑娘打发王嬷嬷和狗儿的事她还是记着的,如今她努力反思,知道自己刚才确实矩越了,于是开始忐忑起来,怕也被那样打发出去。她还年轻,若是因为这个被赶出府,那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呢

    如今听到姑娘软语说话,那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只是她到底是好面子的,性子又是个倔强的,也不好求饶,只软软地跪在那里委屈地哭。

    阿烟叹了口气,淡道:“这都到相国寺了,你还不擦擦眼泪扶我下去,若是让外人看到你这般样子,成何体统”

    也是她往日太过宠着她了,把她惯得同个小姐一般,这才有今日的事。

    其实她本不介意这些的,情同姐妹,她愿意宠着,可是怕就怕惯出下一个王嬷嬷来。

    人的情分,本就那么多,若是双方都谨守本分,自然能延续保持下去,可是有一方若是不识好歹自以为是,那么这情分也就渐渐地淡了。

    上一辈子的绿绮,在她嫁后,其实没少为她惹事,每每让她头疼,甚至于她一度曾有将这丫头疏远了的念头。

    不过后来也是这绿绮,最后是为了她而死的。

    绿绮如今得了这个台阶下,当下忙点头,也不吭声,拿锦帕把眼泪一擦,起身就要过来扶着阿烟。只是因为久跪,又是在颠簸的马车上,这么一来,竟然险些摔倒在那里。

    阿烟过去扶着她,故作生气道:“你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还如此莽撞,成个什么样子呢。”

    ...

24|大雾中的男女

    绿绮听着这话意思,教训自己竟然如同训个孩子,当下心中微暖,刚刚擦了的眼泪又险些落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她倒是懂得分寸了,虽因着面皮薄,一时也说不得什么软话,不过也知道过来扶着阿烟下车。

    因这是相国寺,不是半途,早已有人将一个墩子放在她面前,阿烟便在绿绮的扶持下踩着那墩子下了车。

    当下众人在住持的迎接下,进了这大相国寺。

    这大相国寺说起来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其间有盛有衰,几经沉浮,后因本朝接连三位女帝都是信奉佛教的,这大相国寺因距离燕京城最近的第一大寺,于是大兴重建,香火繁盛一时。

    当今永和帝虽然并不若先头几位女帝那般信奉佛教,可是到底也不曾排斥,于是这大相国寺地位依然超乎众寺之上,时有皇亲国戚前来烧香拜佛,每到年节,当今天子亲自过来上香也是有的。

    这大相国寺修得雄伟宏大,如今走进大殿,高耸的佛像让人必须仰视。

    阿烟本是过来为母亲的生忌进香的,先前顾左相已经吩咐人手过来了,这主持大人也早已准备,当下自有知客僧引领着阿烟进行拜祭。

    至于太子,其实原本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和阿烟亲近而已,如今净手之后烧了三炷香,便随意在旁边院落中散步,一旁自有住持陪着。

    萧正峰平时哪里烧过什么香啊,如今也只好跟着净了手,陪着烧了三炷香,又陪着太子在院落中散步,观看这湖光山色。

    言语间住持大人提起今日素斋早已备下,稍后便可用膳,太子自然应允。

    这边阿烟进香过后,又为母亲捐了香火钱,这才过来院落里。

    过来这边后,却见只有太子静默地立在松柏之间,淡淡含笑,眸中含情,就那么望着她。

    她心知肚明,不过还是问道:“主持大人和萧将军去了哪里”

    太子走到阿烟近前,笑道:“适才住持大人和萧将军谈起棋艺,两个人都有些手痒,便去后院禅房对弈了。我想着你等下便要出来,便在这里等你。”

    阿烟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其实自己也想寻一个清静的时候和他说说话的。此时绿绮也识趣地退下去了,一时这静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下两个人便在这青石板路上漫步,沿着这松柏路过去,在这阵阵松香之中,便来到了莲池禅院旁,这里傍水而建,一座禅院安静地卧于碧水之旁,天地灵秀隐隐荡漾于湖光之中,实为寻幽探秘之所在。

    只不过,最近这些年,这寺院看似风雅,其实已经成了贵族男女幽会之所。

    阿烟看了眼身旁的太子,却见那清俊的脸面上都是温和,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恍惚中忆起,上一辈子的自己也曾为这等温文尔雅之态而倾倒,曾想过得这么一个男子相伴一生,也不枉此生。如今重来一世,她不免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不要说这个人是大昭的储君,他本该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便是他不为储君,那他也注定不可能独守一人的。

    前一日还和自己脉脉含情,后一天忽然和孙雅蔚在书院后山诉说相思之情的,正是他啊。

    太子见阿烟笑而不语,眉眼越发温柔,轻声道:“阿烟,这些日子,总觉得你好像离我远了,我想找你说话,都觉得难呢。”

    阿烟温声道:“不过是忙罢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原比不得小时候了。”

    太子闻言越发轻笑:“是了,你今年及笄,一转眼都到了论亲事的时候了。”

    阿烟倒是不曾想他这么直接道来,当下淡笑,静静的望着他:“是呢。”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妙龄女子,她还不至于主动提这个事儿,于是便等着他说。

    想来最近因为燕王,他终究有些不放心,这才急着和自己说起,想将这件事尽快定下来吧。

    果然,太子见阿烟根本不曾做声,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转首望向那碧波湖水,轻笑道:“阿烟,我的婚事,父皇也在看了,前几日母后还说,要把京中适龄的大家小姐都看看,好歹今年定下来一个呢。”

    阿烟点头,淡道:“如此甚好。”

    太子一双黑眸转首凝视着阿烟:“阿烟,难道你就没想过,我心里希望谁能做我的太子妃吗”

    阿烟故作讶然,挑眉轻笑,笑得风娇水媚:“殿下,我素日是知你的,是矢志要求娶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如今眉山女子书院之中,比比皆是,想必定能挑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太子妃呢。”

    太子闻言皱眉,盯着阿烟,一双眸子开始变得急切而灼热起来:“那你呢你就没想过,其实我是希望你当太子妃的吗”

    到底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男人,男人比起女人就是有天生的优势,这太子殿下一近前,她便感到一股压迫感。

    当下她退后一步,收敛了笑,淡道:“殿下,阿烟素来拿你当做哥哥一般看待,如今提起这太子妃,倒是未免污损了你我素日的兄妹情义。”

    兄妹情义

    太子是万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般话来,不免扯唇,略带嘲讽的一个冷笑:“阿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去年父皇还曾说过,以阿烟之才貌,必要为我皇家妇才好。当时你未曾说过什么,顾左相也未曾说过什么,难道如今,却是不喜了”

    说到这里,他眉目染上了阴沉:“还是说,你心里想着的是六皇弟燕王”

    阿烟见他一扫往日温柔之态,竟隐隐有狰狞之意,不由冷笑,挑眉淡道:“殿下请自重。婚姻大事,自由父亲做主,阿烟不敢妄自谈论。”

    太子听闻,越发嘲讽地笑了下,无奈地道:“阿烟,你不过是推辞罢了。若是你喜欢的,便会说男女授受不亲都是陈腐滥调,便会说婚姻一事当由自己做主;若是你不喜欢,便又推说父亲之命媒妁之言,你实在是”

    话说到这里,太子难免咬牙切齿,想着眼前女子,姿容绝色,无奈太过聪慧剔透,实在是可恨又无奈。

    阿烟的心思被太子说破,当下也不恼,反而正色道:“殿下,有些话您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也不必拉拉扯扯地隐瞒。阿烟实在是对殿下只有兄妹之义,并无丝毫男女之情。况且阿烟生性顽劣,实在不堪为殿下之配。”

    此时话已说绝,太子低着头,阴着脸默了半响,忽然笑了下,抬头望着阿烟:“阿烟,这婚姻之事,总是要父皇和顾左相做主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阿烟神情一顿,凝视着他,顿时明了,他只是并不愿意放弃,竟然是要永和帝赐婚了

    如今的她深知,当今永和帝不过是试探罢了,其实他是绝对不会让那个门生遍天下的顾齐修的女儿嫁给这位雏君的。

    而在这件事中,自己和父亲做到的必须是,表明自己对太子妃之位丝毫没有兴趣,至于为什么没有兴趣,也必须找出一个理由来。

    甚至不能让永和帝感到,顾家因了感受到他的防备才故意表现得没有兴趣。

    于是阿烟垂下眸子,淡淡地道:“那就请皇上他老人家做主吧。”

    太子低头看着她绝美的姿容,却见那眉如浅月,眸如水波,朱唇仿佛胭脂染就,更兼那乌发秀媚如云,盈盈立在那里,带着几分灵动的倔强,却又淡雅如仙,楚楚动人。

    他心间不免发热,想着这样一个绝世姿容的姑娘,原本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他命中注定的太子妃。

    他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当下他深吸了口气,火热的眸子盯着她,哑声道:“阿烟,无论如何,你只能嫁入我皇家,只能为我刘栔斌之妇。”

    阿烟黑亮的眸子迎向太子,嫣红的唇微微抿起,眉眼间透出几分疏离。

    她凝视他半响,最后终于挽唇轻笑了下,笑得遥远而漠然:“我说过了,这一切要看皇上的意思。”

    ...

25|萧正峰的药

    和太子不欢而散后,绿绮也出现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她之前哭了,两眼便有些发肿。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侯府落魄,这绿绮跟随着也是遭了罪的,当下阿烟也是心疼她,低头扫过她的膝盖,却见她勉强立着,两腿都止不住的轻颤呢。

    跪在颠簸的马车上,那罪也不是好受的,阿烟当下心里也不是滋味,便道:“既受了伤,便不要乱走,先陪着我回去禅房吧。”

    绿绮点头,低声道:“是。”

    回到禅房,寺院的小僧人已经送上了茶水素斋,阿烟随意用了些,又让绿绮坐下也吃,可是绿绮此时偏偏不坐的,站在那里不说话。

    阿烟见此,声音中便带了几分威严:“坐下,吃。”

    绿绮听到这话,瘪了瘪嘴,忙坐下,在阿烟的注视下用起午膳来。

    阿烟这才点头,淡道:“你先用膳,我出去走动下。”

    说着,便随了那小僧人出去,行至院中,问起那小僧人:“你家住持呢”

    小僧人恭敬地道:“住持大人陪着萧将军下棋呢。”

    阿烟不免笑了,想着那个萧正峰,看似一个彪悍武将,不曾想还懂的棋局。要知道这住持大人可是棋中高手,能陪着他下一炷香时间的,都不是寻常之人呢。

    不过转念她又一想,便明白了,父亲曾说,这萧正峰乃是大昭难得一见的将才,调兵遣将行兵布阵,本就和棋之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又联想到他昔日权倾天下的威势,想着他本就不是一个只懂杀敌的莽撞之辈,懂些棋艺也在情理之中。

    她眸中泛暖,想着这一世隐约间已经出现重重偏差,只盼着不要因为这些意外而改变了他命中的格局。

    想到刚才不满而去的太子,她不由轻叹一声,知道自己这是一身的麻烦,总不能连累了这萧正峰,以后倒是要远着他才好呢。

    就这么走着的时候,她又想起绿绮来,便随口问道:“请问小师父,我那丫鬟膝盖发肿,这寺中可有跌打伤药,能否取些来”

    这小僧一时倒有些为难:“这寺里倒是有些药材,却未必有那跌打伤药,若是姑娘要的话,我只能去药房问问了”

    阿烟笑着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师父了。”

    一时这小僧人去了,徒留了阿烟在那里,望着那淼淼的湖水想着心事。

    这山中的湖水却和别处不同,因山中有云雾,是以当一阵云雾飘来之时,笼罩那湖水之上,便觉得湖水如碧,雾若轻纱,有秋风偶尔吹过,那云雾丝丝缕缕在这湖水上轻荡,又有些许阳光洒在湖水之上,映衬得这一池秋水金波潋滟,星星点点,真如仙境一般。

    阿烟一袭烟灰色长裙,丰姿绰约,在这烟云湖光的仙境中,犹如画中用笔墨随意勾勒出的一道婉转,态浓意远,回味悠长。

    萧正峰不曾想到,和住持大人结束棋局,向禅房方向走去,路过这湖边,竟无意间窥见这心爱的女子溶入到这烟云之中,恍惚间竟不似世间物。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来那巫山神女不过如是。

    一时不由停下脚步,唯恐惊动了她去。

    如果说之前,每每看到顾烟,萧正峰刚硬的体内便涌起难以抑制的渴望的话,那么如今,望着那个临水眺望的女子,看她这神清骨秀,看她这清淡飘渺,他竟生出几分怜惜和无奈。

    如果可以,他几乎想去伸手握住那飘渺的一抹轻烟。

    阿烟并不知道身后那人正望着自己,她眉眼微蹙,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凡尘俗世,想着的是那高远帝王,以及身陷其中无法抽身的父亲。

    就这么想着间,一个回身,便见那烟云之中赫然立着一个男子,挺拔高大的身姿,刚硬冷凝的脸庞,彪悍而无畏地站在那里,气势磅礴,犹如云蒸雾缭之中陡然显身的金甲战神一般,浑身仿佛蕴含着坚韧巨大的力量。

    阿烟陡然一顿,忍不住歪头轻笑了下,想着刚才还说要远离的,如今怎么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了呢。

    萧正峰本是怔怔盯着她看的,陡然间见她竟然回身看向自己,心里已经是微动,再见她竟那么犹如一个孩子般,歪头轻笑,笑得两颊微晕,一线红潮犹如桃花般。

    于是这一刻,萧正峰是真个看痴了,他本就为这女子着迷,如今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怔怔地望着她,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

    他活了二十四岁,方知原来这世间女子,可以如此醉心如此动人,方知原来有一种妩媚,是让你魂牵梦萦神魂颠倒,方知你只需要看一眼,从此后便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阿烟见他这般看着自己,心中也顿时有所猜测,回忆他之前种种,难不成真个对自己有所念想

    她不免微微蹙眉,想着他命中注定的那位夫人李明悦。

    这个男子,纵有千般好万般好,也终究和自己无缘的。

    当下她轻声道:“将军为何孤身在此”

    萧正峰听着那软腻的声音响起,总算勉强寻回一丝理智:“不过是恰好路过罢了。”

    阿烟点头,轻笑道:“那将军请吧,阿烟也要回去禅房歇息了。”

    说着,她就要举步离开。

    谁知道萧正峰一看她要离开,忙一个大步上前,就这么将她拦下了。

    他舍不得她就这么离开,总是想多看一眼。

    阿烟陡然被他拦下,也是微诧。他生得身量极高,比起太子燕王之流要高上许多,平时距离远也就罢了,如今他靠近了自己,只觉得那身形挺阔,犹如一座小山般将自己笼罩。

    她略仰起颈子,望着他笑道:“萧将军有事”

    云烟之中,萧正峰胸臆间发热,他灼烫的目光盯着阿烟,哑声道:“刚才萧某碰到了小师父,说是姑娘要一些跌打伤药”

    阿烟点头:“正是。”

    萧正峰忙道:“刚才那小师父说了,药房里不曾有跌打伤药。”

    阿烟听到这个,不免有些失望,想着若是如此,倒是要让绿绮受罪了。

    谁知道萧正峰却又哑声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些灵药,最是能活血化瘀的。”

    阿烟睫毛轻眨,笑道:“既如此,萧将军可否赐药”

    不曾想,他说起话来,倒是一分一寸,步步为营啊,这不是明摆着要送自己药的么,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萧正峰低首盯着阿烟神情不放,见她笑了,不由眸中发亮,低声道:“既然姑娘要用,那可否请姑娘稍等片刻,萧某这就去取来。”

    阿烟拧眉,不解地道:“那灵药如今在哪里”

    萧正峰神情微顿,语气略显凝涩:“在我所下榻的禅房之中。”

    阿烟想着,这禅房本就不远的,他若取来,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儿,当下便点头笑道:“如此,还请萧将军帮着拿来”

    萧正峰却正色道:“顾姑娘请稍后片刻,不过半柱香功夫,萧某便将这药取来。”

    阿烟越发不解,竟要这么久

    萧正峰却一本正经地道:“那药虽则我是随身携带,可是总是要调配一下,是以倒是要花些时间。”

    说着这话时,间阿烟蹙眉,又忙道:“不过姑娘请放心,并不费事的。”

    事到如今,阿烟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若是并不麻烦,那就劳烦萧将军了。”

    萧正峰点头,再次叮嘱道:“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话,他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阿烟环视左右,却见此时云雾越发地浓重了,几乎笼罩了这一片禅院,而那萧正峰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瞬间不见了踪迹,竟犹如仙踪侠影一般。

    因此时大雾,左右也并无人过来,她一时无聊,只好倚靠在湖边,继续看这湖光山景。

    约莫半柱香功夫后,这萧正峰却一直未曾出现,她觉得有些凉了。身上衣着本就单薄,如今却在这大雾中站了这么半响,怎么能不冷呢。

    一时又怕绿绮见自己久久不回担心,当下就要自己回禅房去了。

    可是就在她转身间,一个身影陡然出现了,气息微喘,额头甚至渗着一些细密的汗珠。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掏出一白玉瓷瓶来递给阿烟:“姑娘,这是灵药。”

    阿烟挑眉,凝视着那宽阔额头上的汗珠,淡淡地问道:“萧将军,这深山秋日,又是大雾,天气凉得很,你怎么竟然出了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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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山中处〔城〕

    萧正峰听阿烟这么问,却是面无改色,沉声道:“这不是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本正经地道:“雾气太重,凝结为水而已。”

    阿烟唇角微动,想笑,不过忍住了。

    萧正峰原本是不住眼地看着她的,如今见她这般情态,那剪水双瞳亮得好看,当下是越发情动,哑声道:“姑娘若是想笑,那便笑吧。”

    阿烟心里便感到放松,倒是把刚才那一番愁绪尽皆抛去。其实要说起来,她自从重生而来,心中经营算计,只盼着家人再也不受往世那般别离磨难,看似轻松,其实一直心有千结。

    如今看着萧正峰在身侧,倒是莫名觉得踏实了许多。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干爽醇厚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

    她想起路途中的情景,忽然忍不住问道:“萧将军,今日在路上,恰遇侯府的二少爷和孙少爷,当时我坚拒那孙少爷与我同乘。不知道萧将军如何看待,可是觉得我太过不近人情”

    萧正峰听闻,略一沉吟,这才道:“萧某并不觉得姑娘不近人情,只是想着姑娘既然拒绝,自然有姑娘的道理和考量。”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她那么蕙质兰心的姑娘,怎么可能做出不应该做的事呢所以她既这么做了,那便一定是对的。

    阿烟听他这么说,唇角挽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笑道:“其实说起来,今日还多亏了萧将军,若不是萧将军及时修好了那马车,怕是此事总有些尴尬的。”

    萧正峰见她笑,也觉得心情愉悦,当下刚毅的脸庞上也带了笑,眼眸中泛起暖意,竟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道:“姑娘高兴就好。”

    阿烟眼波流转,望定他,轻轻咬唇,低声道:“你,你伸出手来,可好”

    萧正峰不解其意,不过他也不曾问,便按照她的吩咐,将两手伸出,摆在她面前。

    阿烟低头望过去,却见那大手比自己纤细小手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又是生得粗硬的,虎口以及指腹上带着厚实的茧,不过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伤痕的。

    她这才放心,点头道:“原来将军徒手修缮车轮,并不曾受伤。”

    萧正峰这才明白,原来她是见到了自己以手指来纠好钢棍,竟然以为自己会受伤,这是要亲自察看。

    一时之间望着这女子,他喉头发热,粗噶而低沉地道:“多谢姑娘关心,萧某不曾受伤,这对萧某来说,不过是寻常之事。”

    阿烟轻叹:“想来你在外面也听到了的,我的丫鬟跪了那么一炷香功夫,怕是膝盖肿得不轻。”

    萧正峰点头,望着她瑟瑟的纤细双肩:“嗯。”

    阿烟笑道:“多谢将军灵药,我这就回去,拿这药给她用了,也免得她受罪。”

    萧正峰听此,心中涌起浓浓的失落,其实是多想她能在这里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便是没什么话说,就这么站在这里让自己多看一眼也好啊。

    不过他却没什么理由让她留下。

    他只能再次点了点头,看着她渐渐离去,纤细婀娜的身姿,娇柔一捻的柳腰,就这么离自己越来越远。

    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忙脱下外袍来,紧走几步追上。

    “顾姑娘,这大雾天,山里冷,你披上这个,免得这一路走过去着凉了。”

    阿烟微讶,挑眉笑望着他。

    虽则本朝把昔日那些陈腐旧俗早已抛了,不过这贸然穿着陌生男子衣袍回房,总是有些惊世骇俗的。

    萧正峰也意识到这样不妥,不过却是严肃地道:“事急从权,若是姑娘真个着凉,那就不好了。”

    阿烟想想也是,当下接过,披在身上,点头笑道:“多谢萧将军了。”

    于是萧正峰目送着阿烟逶迤而去。

    那妩媚纤弱的身段上披着自己的外袍,因她体型娇小,衣袍几乎逶迤到了脚面。

    外袍衣领之处,轻轻偎依在她嫩娟白细的颈旁,就那么随着她的走动轻轻磨蹭着。

    而那外袍,就在刚才还穿上自己身上,紧贴着自己的颈上肌肤。

    萧正峰忽而便觉得自己全身都紧绷起来,想到自己和她其实借着那衣料就这么间接地相帖,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

    身体的某一处,就那么坚硬起来,硬得他只能深深吸口气来平息。

    他就这么浑身僵硬而不自在地回禅房去了,脑中不断地回想她披着自己外袍的那一幕。

    一直到了禅房坐下,他品着茶水时,陡然才想起来。

    自己真个叫笨啊

    为什么离开之时不知道将外袍给她披上,倒是让她受着雾气在那里等了半柱香功夫

    他有个朋友就在山下隐居,建了一个茅屋住着,平日里经常上山打猎砍柴,难免有个擦伤什么的,家中自然是备了各样常用药的。他刚才就是施展轻功匆忙下山一趟,把这位朋友揪起来逼着让他给自己取了药,拿了药后又匆忙上了山。

    因来去赶路太过,以至于他都浑身奔出汗来了。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觉得,自己的外袍会不会有汗味,若是被她闻到,岂不是会被嫌弃

    顿时,他面红耳燥起来。

    而绿绮这边,左等右等,不见姑娘回来,不免有些焦急,恰好此时她哥哥蓝庭过来,她便和哥哥提起。

    蓝庭一听,自然也是担心,当下便命人在禅院里四处去找。原本绿绮的膝盖肿疼,是坐在那里歇着的,如今见此情景,总觉得心里不安,也就勉强忍着伤痛出来,陪着哥哥蓝庭一起寻找。

    谁知道正在此时,这大相国寺中忽然飘来了云雾,一时之间不见散去,这么一来,一眼望去不过十丈而已,倒是不好找了。

    绿绮见此,不免急了,她想起原本今日个姑娘和自己好声好气说话,只因自己心里倔强,觉得受了委屈,竟然也不曾吭声,如今想来,真是歉疚万分。当下恰有秋风吹过,她身上透出阵阵凉意,想起姑娘出去的时候只是穿了一身烟灰长裙,衣衫单薄,她越发担忧,竟落下泪来。

    “哥哥,若是姑娘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咱们赶紧告诉太子殿下并住持大人,四处寻找吧”

    蓝庭倒是个处事稳重的,听此话,皱眉道:“姑娘行事向来有分寸的,再者今日太子殿下和姑娘来此上香,外人并不能轻易进入的,在这寺中,倒是不会有什么歹人。姑娘走出去不过一炷香功夫罢了,兴许是贪看哪里的景致忘了回来而已。如今你我若是惊动太子殿下,未尝是什么好事。”

    还有一句,他倒是不便和自己妹妹说的,那便是太子殿下显然对自家姑娘有意,而自家姑娘分明是有躲闪之意。此时惊动了太子前去寻找姑娘,若是本来没什么事的话,反而显得小题大做,怕是为姑娘所不喜。

    绿绮想想也是,擦擦眼泪,哽咽着道:

    “哥哥,我就是怕姑娘出什么事儿,若是这样,那我也不想回去了。”

    蓝庭听到这个,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

    “今日之事,我其实本想抽个时间和你说说的。当时姑娘与太子殿下萧将军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呢姑娘既然说出了那话,自然有她的考量和计较,你不过是个丫鬟而已,竟然跑去多嘴。实在是往日姑娘脾性好,把你宠惯得不成样子,你才如此无法无天。就以此事而言,别说她让你跪上一炷香功夫,便是跪上一日一夜,就此发卖了你去,你也是活该”

    蓝庭只有这么一个妹子,向来对她极为宠爱的,如今说这重话,其实实在是看出这妹子有些不懂规矩,怕她从此后又惹出什么祸事来。

    绿绮其实已经知道自己不对了,只是之前由于脸皮薄性子倔,不好意思承认错误而已,如今姑娘不见了,她比谁都着急,又这么被哥哥一说,顿时羞惭万分,咬着唇道:“哥哥你教训的是,今日原本是我的不是。我知道错了。”

    蓝庭见她这般,叹了口气,也是心疼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先找到姑娘要紧。”

    正这么说着,那边四散的小厮便欢喜着过来禀报道:“蓝爷,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云雾之中,烟灰色裙装的女子款步姗姗,婀娜行来。只是她身上披着一件男子所穿的黑袍,有些诡异。

    蓝庭见此情景,不觉皱眉,忙上前问道:“姑娘刚才这是去了哪里”

    绿绮也看出姑娘身上那件衣服是男子之物,忙跑过去,拉着阿烟的胳膊道:“姑娘,你好久不回来,绿绮都担心死了。”

    阿烟见绿绮眸子中的泪光闪闪,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她素来是把这绿绮当妹子一般疼爱的,当下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傻丫头,哭个什么劲儿,我刚才不过是给你找了一瓶药来,就这么一会儿,你还当我能丢了吗”

    说着,便将那白玉瓶递给了绿绮,吩咐道:“赶紧回去抹上吧。”

    当下蓝庭护送着阿烟回到房中,离开之前,看着姑娘身上那黑袍是欲言又止。他想了一番,也终于认出来了,白日里那黑袍分明是穿在萧将军身上的。

    想及白日的情景,他不免皱眉。

    阿烟却仿佛毫无所觉,笑问蓝庭道:“怎么,还有事儿”

    蓝庭见她如此,知道她不想说的,以自己的身份也是不好提起,只好摇头道:“累了这么半日,如今寺中又是大雾,姑娘留在房中歇息吧。”

    说着又吩咐绿绮道:“你今日好生陪着姑娘,不许到处乱走。”

    绿绮连忙答应了。

    一时蓝庭走出去,阿烟斜瞅着走出去的蓝庭,挑眉轻笑道:“你这哥哥啊,明里是说你,暗地里分明是说给我听的。”

    不过她并觉得不快,反而心里温暖得紧。蓝庭这个人啊,自小都是一起长大的,有时候不觉得他是下人,反而如同哥哥一般呢。如今出门在外,父亲不在,他估计心里是以兄长自居,担心着自己吧。

    回首看着绿绮低头坐在一旁,倒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她笑道:“你到榻上来,撩起裙子,我看看你的腿。”

    绿绮乖巧地坐在榻上,把裙子撩起,掀起裤腿,果然见那膝盖处红肿一片,还泛着青紫。

    阿烟见了,心疼得很,叹了口气:“我倒是有些过了。”

    说着,拿过一旁那白玉瓶,倒出一些药来,却见那药是红色粉末,并不知道是什么制成,不过闻着倒是一股清香。

    她取了些许,洒在绿绮的膝盖上,轻轻涂抹均匀。

    绿绮眨着眼睛,看着自家姑娘为自己抹药,一时感动不已,咬着唇歉疚地道:“姑娘,其实我早想说的,今日确实是我不对,姑娘原本教训的是,以后我再也不会犯了。”

    阿烟将那药抹好了,又拿了白帕包扎好,细心地帮她把裤腿儿放下,这才叹道:“你啊,总是长不大的样子。以后只是要记得,在人后,你我是姐妹,我自然是什么事都由着你。可是若在人前,可不许这样。”

    绿绮见姑娘那温柔的笑容,隐约带着几分宠溺,真跟自己的亲姐姐一般,一时歉疚又感动,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了阿烟怀中,抽泣着道:“姑娘我知道错的你往日宠着我才让我这么不知分寸的都是我的错”

    阿烟见她这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当下把她哄着破涕为笑,于是这主仆二人坐在榻前说这话,不知不觉,便说了半响。

    绿绮自然问起阿烟身上那件衣服是怎么回事,阿烟拿过那外袍,轻轻抚着,淡笑道:“这个是萧将军的,他见我衣衫单薄,便给了我这个。等下你去拿去浆洗过后,明日好还给他。”

    这么摸着的时候,只觉得那黑袍隐约带着些许汗味,不过并不会让人讨厌,反而有种醇厚踏实的气息。

    她笑叹一声,放开黑袍,将其交给了绿绮,绿绮自拿去洗了。

    待洗过之后,阿烟亲自将这外袍放在炉前烘烤,想着明日便干了,正好还给他。他出门在外,身上也未见行李包裹,想来并没有什么换洗之物。

    好歹是个四品将军呢,不穿外袍,总是不成体统。

    一时天都快黑了,阿烟在窗前抄写佛经,便听到外面有蓝庭来禀报,说是太子殿下要过来相见。

    阿烟微讶,蹙眉道:“这个时候了,他来做什么”

    蓝庭抬眉望向自家姑娘,禀报道:“我听外面的小厮说,适才宫里派人来寺中送信给太子殿下,想来是宫里有什么事,他要离开了,这才过来问姑娘的意思。”

    阿烟听此,只好道:“那便让他过来吧。”

    蓝庭听了,出去传话,阿烟趁此时候,一眼看到炉子旁边的黑袍,略一沉吟,便把那黑袍收起,命绿绮道:“叠好了放起来吧,不要让太子殿下看到。”

    绿绮点头,抿唇笑道:“我明白的。”

    她因为今日个哭了,眼睛都是红肿的,如今一笑,那眸中晶亮,眼皮红肿得也是透着光。

    阿烟见此不免想笑:“这个时候你倒是鬼精得很。”

    一时蓝庭把太子殿下引了进来,便要出去,谁知道阿烟却吩咐道:“蓝庭,你先把那炉子移到门窗处。”

    蓝庭微愣,不过他到底机敏,顿时明白过来姑娘不愿意单独和太子殿下相处,于是便恭敬地应了,悄无声息地过去,慢腾腾地去搬那小炉。

    太子原本确实是想和阿烟好好说话的,如今内有绿绮,外有蓝庭的,他竟不好张口,好看的嘴巴动了半响,最后只是蹦出一句:

    “阿烟,适才宫里传来消息,我母后今日忽然病倒了,我必须赶紧回宫,倒是不能陪你了。”

    阿烟垂眸,淡道:“皇后娘娘既然病了,太子为人子者,自然应当回去宫里伺候榻前,以尽孝道。按理阿烟也应该进宫前去看望皇后娘娘的,无奈今日恰好是亡母生忌,阿烟原该在这寺中茹素三日,只能待这三日之后,再行进宫探望皇后娘娘了。”

    太子凝视着阿烟,却见她眉眼淡然,犹如幽谷之兰般,心中不免泛起无奈和遗憾。原本是打算陪着她这三日的,不曾想竟然出了这么一档事,真是阴差阳错

    他心中恋恋不舍,望着眼前这绝色女子,怎么也不忍错过她的,半响后只能道:“我,我回去之后,待母后病体稍愈,便会向她提及。”

    提及什么,他不好说,因为蓝庭正在旁边搬弄着炉子,看起来费力至极。

    绿绮也眨着眼睛,从旁伺候着。

    他深深觉得,自己这一刻,倒仿佛一个偷腥贼。

    阿烟垂眸不言,眉眼漠然。

    太子见此,叹了口气,忍下心中万般不舍,也只好道:“阿烟,我先去了。”

    待这太子出去,阿烟看向一旁的蓝庭,却见他月白的长衫,已经弄得布满了炉灰,看着极为狼狈可笑。

    绿绮见自己哥哥这般,也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蓝庭低眉顺眼:“这炉子太重,蓝庭不才,搬不动啊”

    阿烟摆摆手,笑着吩咐道:“不必搬了,先出去喝口热茶吧。”

    蓝庭自己也笑了,温声道:“是,姑娘。”

    太子殿下虽然去了,不过却留了侍卫在这寺中,以保护阿烟。阿烟心里自然明白,说是保护,其实是不放心。

    说到底,这山里还住着一位萧正峰呢。

    估计如今太子殿下心中对这萧正峰咬牙切齿呢吧。

    而阿烟不知道的是,其实傍晚时分,太子特意命人叫了萧正峰,要一起下山去。

    无奈萧正峰恭敬地回复道:“昨日和住持大人的棋局尚未完结,今日还要再战,只能停留一日了。”

    太子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被拒了,心下极为不悦,自此便记着,以后定要对这萧正峰多加提防。

    说到底,他是大皇兄齐王的挚友,自己便是要拉拢他,他也未必识趣,看他那般粗鲁,原本就是个不识好歹的。

    而萧正峰呢,坐在榻前,没了外袍,仅着一身劲装的他,此时心情分外愉悦。

    太子殿下走了,如今顾姑娘身边也没人保护,他必然是要留下,要留下护着她,三天之后,还要亲自将她送回府去。

    其实他昨日几乎是半夜还不曾合眼,眼前一直浮现着阿烟姑娘穿着他外袍的情景,每想一次,他那心就热一分,到了最后,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真恨不得跳进湖水里洗个痛快。

    到了后半夜,他好不容易沉沉睡去了,谁知道那梦里都是她,盈盈立在湖边玉体迎风的她,云雾缭绕中柔心弱骨的她,歪头轻笑百媚丛生的她,每一个她都在他梦里那样飘着,飘得影影绰绰。

    他就那么追啊赶啊跑啊,最后好不容易抓住了,搂进怀里,真恨不得吃了她,可是又舍不得。

    正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这么醒了。

    一看外面,已经天亮了。

    蓝庭实在是个办事妥当机灵的,第二日,蓝庭已经从守在寺中的侍卫口中打听到了。

    原来这永和帝的后宫之中,文惠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且是永和帝原配,可是早年她体弱多病,一直未曾生育,是以文惠皇后所生的太子栔斌只是排行第三而已。

    那齐王栔湛为大皇子,其生母本乃永和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可是多年之前这位宠妃却因为兄长镇江侯投敌叛国之事而为永和帝迁怒,被永和帝一气之下打入冷宫,不过一年光景,这位昔日宠妃就死在了冷宫之中。

    也因为此,齐王栔湛虽为长子,可是最不受永和帝喜爱。

    而六皇子燕王名栔熙,其生母乃是当今皇贵妃,这些年一直独宠后宫,是永和帝身边最为亲近的妃子。因为这个,这位皇贵妃一直不受文惠皇后喜爱,两个人明争暗斗,种种事端说不胜数。

    对于永和帝来说,一个是最为喜爱的皇贵妃,一个是原配嫡妻皇后,他也不好太过偏颇,于是也只好听之任之,偶尔间便在里面搅和稀泥。

    其实以前这些争斗不过是后宫争宠,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太子和燕王都长大了,永和帝年迈,想来不过几年功夫,或许这皇位就要移主。

    这个时候,皇贵妃难免多出一些想法,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虽然只是排行第六,可是文韬武略皆不输于那太子,又是永和帝最为宠爱的儿子。

    昔年永和帝也曾当着众位大臣亲口说过,他有八位皇子,可是唯独燕王栔熙最投他的脾性,也最像他年轻的时候。

    这位皇贵妃想着,凭什么我的儿子不能当皇上呢

    若是这太子将来继位,我和皇后斗了十几年,岂不是从此后要夹着尾巴做人

    皇贵妃居安思危,便开始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而在后宫之中,她也别无办法,除了撺掇自己儿子燕王外,就是越发和文惠皇后对着干了。

    前几日,因了一个宫女要爬上龙床的事儿,她大发雷霆,直言文惠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竟然为了争宠,干出这等下流之事。

    文惠皇后也气得不行,说你宫中的宫女爬床,与我何干,可是她再讲理,也禁不住这皇贵妃一盆脏水泼过来。

    人家皇贵妃说了,就是你派来的,你还否认说我没证据,那是你手段高明,怎么可能不是你呢除了你,谁还能调教出这么一个心思下流的宫女来

    文惠皇后一气之下,去找永和帝说道,谁知道永和帝这几年安逸惯了,只盼着他后宫一片平静,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便把文惠皇后责备了几句。

    意思是说你作为六宫之主,连这点小事都管不好,难道还要我这个当皇帝的去帮你摆平吗

    文惠皇后因为这个,委屈得不行了,想想自己作为一个皇后,竟然还要受一个皇贵妃的气,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被这么一气,憋得难受,就此病倒了。

    如今蓝庭将这事徐徐道来,阿烟听着,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再次想着,自己拒绝燕王和太子,还是有些道理的。

    若是真个和他们结成了连理,将来便是他们真能坐上帝位,自己顺利成为后宫之主,难保哪天不会受这种窝囊气。天天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已经是凄凉惆怅,若是到了一把年纪还要费这种心思,那才是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呢。

    更何况,他们两个,哪里也不是帝王命格啊,真嫁了他们,或许最后便是青灯古佛孤苦一生了。

    不过她笑过之后,也是想起正事,接下来,怕是这位皇后就此缠绵病榻,再也不能起来。就在皇后病中,太子的舅父,也就是皇后的亲兄长牵扯进了济宁贪墨案而被永和帝罢了爵位,这件事是对皇后一党沉重的打击,皇后经此一事后,那病再不见好,就这么殡天了。而皇后没了后,皇贵妃伺候在永和帝身边,日日吹着枕头风,终于有那么一天,也该着太子倒霉,到了第二年春上,又被牵扯进大名山刺客案,于是永和帝就有了废黜他太子之位的想法。

    她那日和父亲说过之后,想来父亲在这些日子会和太子刻意疏远吧,而自己再坚辞了太子的婚事,他们顾家就此算是和太子撇清了干系。

    想到这里,她心里略轻松了一些,便取了佛经,静心念佛,为逝去的母亲祈福。

    如此约莫半个时辰,吃过早间的素斋后,绿绮拿着那个黑袍过来,低声问道:“这袍子,该是还给萧将军了吧”

    阿烟目光落在那黑袍上,当下放了佛经,走过去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响后,终于道:“你过去把它还给萧将军吧。”

    绿绮其实多少也看出门道来了,挑眉讶然:“姑娘不亲自过去”

    阿烟摇头,轻笑道:“你去吧。”

    她想起那一日萧正峰送她外袍的情景,这么一个刚硬的男子,她在他眼眸中竟然读出了缠绵的味道。

    可是这个男人,原本应该是李明悦的夫婿。

    她不知道前世和今生将有怎么样的差异,可是她希望他如上一世般,威名赫赫,功成名就,从此留名青史。

    她不想看到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更改他的命运。

    现在的他,应该是跟随着那个不受重视的齐王,回到边疆戎守,去建功立业,等到那一日,齐王登基,他才能一朝得势。

    如果自己和他就此纠缠下去,怕是他就要提前卷入朝堂甚至后宫之争。

    想到这里,她望着窗外的一抹绿竹,托腮轻笑道:“去吧,还给萧将军,替我谢他。”

    绿绮见此,小声嘟哝了句什么,不过还是点头:“好吧。”

    萧正峰今日早间是连早膳都吃不下,他没有了外袍,只着一身劲装,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阿烟。

    正想着的时候,便听到敲门声,待起身过去开门,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立在门外,两眸晶亮灵动,眨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萧正峰认出这是昨日陪在阿烟身边的丫鬟,隐约记得她叫绿绮的。

    当下他忙抱拳见礼:“绿绮姑娘。”

    绿绮歪头打量着他,见他对自己一个丫鬟竟然还这么一本正经地行礼,不免觉得好笑,再看过去时,却见他一身利索彪悍的劲装,棱角分明的脸庞,刚硬的下巴上泛青,带着点刚冒出的胡渣子。

    她倒是觉得这个萧正峰很好玩,当下把那外袍递给萧正峰,笑道:“萧将军,我是来还你外袍的。”

    萧正峰接过自己的外袍,一本正经地道:“有劳绿绮姑娘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泛起一点失落。

    原本盼着能借这还袍之际再见她一面的,不曾想她竟然派了身边的丫鬟过来。

    绿绮其实是个生性调皮的,见他这样,越发觉得好笑,一时坏心眼起来,便问道:“萧将军,这一大早,我眼巴巴地跑来给你送外袍,你说你该怎么谢我吧”

    萧正峰听此,微愣,一时真想不出该怎么谢这位绿绮姑娘,只好道:“姑娘,我因出来的匆忙,也没带多少银两。”

    仅有的一些银两昨日已经捐给了寺里当香火钱。

    他认真地道:“实在是抱歉了。不过姑娘若要萧某做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绿绮见他这实诚的样子,分外好玩,越发想逗弄他了,便低哼一声道:“谁稀罕你的银两呢难道我们左相府还眼巴巴地盼着你那点银子不成”

    萧正峰听了,倒是不生气,点头道:“姑娘说得是。那么姑娘,不知道你要萧某如何谢你”

    其实绿绮不过是逗他玩罢了,哪里想得出什么,不过她还是故弄玄虚一番:

    “现在倒是并不要你做什么,不过你却记着,你可是要谢我的,以后我想到什么,再找你吧”

    这可真是一个好欺负的,她是要趁机欺负个够的。

    萧正峰点头:“好,将来姑娘若是有什么事需要萧某的,请姑娘说一句,但凡萧某能做到的,一定赴汤蹈火。”

    绿绮笑得满意:“好,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呢”

    当下这绿绮姑娘走了,萧正峰拿着自己的外袍,却见那外袍已经被洗过了,上面犹自带着一股馨香,仿佛还曾熨烫过,分外的平整。

    这外袍自从穿在萧正峰身上,仿佛就未曾受过如此优待。不曾想今日却是被个姑娘如此细心地熨帖。

    萧正峰抱着那外袍,忍不住低首嗅着上面的味道,隐约仿佛能从中辩到属于她身上的那股幽香。

    他一扫刚才的失落,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唇边也挽起温和的笑容。

    ...

28|山中烤鱼香

    在萧正峰的构思中,阿烟姑娘应该是笑望着自己,略带诧意地说“好巧,萧将军也来这里看瀑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这一切都是想象而已,事实上是,阿烟姑娘笑吟吟地站在瀑布前,望着这湖光山色,仿佛根本不曾看到萧正峰一般。

    萧正峰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那秋风起,看着那瀑布四溅,嗅着那山涧清香。

    过了好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他开始意识到,这事儿可真是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她只是碍于情面,不愿意明说罢了,自己这般纠缠,她心里其实是烦恼的吧

    寺中几日不曾得见,不是凑巧,而是她刻意为之。

    萧正峰绝不是一个笨拙之人,他只是沉迷其中,看山不是山而已,如今被阿烟这般冷待,视若无睹,他便渐渐领悟了。

    一时那边响起了招呼声,原来蓝庭正和小厮们捉鱼呢,这山里的鱼实在是分外狡猾,他们几个人站在岸边去捉,可是苦于手中并无什么趁手工具,又无经验,倒是被那滑溜溜的鱼捉弄得狼狈至极,几个人都溅了一身的水。

    萧正峰收敛起心中的失落,大步走过去,随手从旁边树上掰下一个粗硬的枝桠,又拿了身上带着的匕首利索地削了几下子,一个简单的木叉子便做成了。

    其实蓝庭已经注意到了萧正峰,远远地看着,他见自家姑娘根本不曾搭理这萧正峰,也就不曾开口说话。

    如今见他走过来,只是礼貌而疏远地招呼一声:“萧将军。”

    萧正峰对蓝庭简单颔首,便已经一脚踩到了溪水旁。

    溪水之旁,芳草迷离,枯叶干草并沙石泥土混杂其中,他稳稳地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陷入。

    萧正峰站在那里,拧眉望着水中悠闲狡黠的鱼儿,手里握着木叉,一动不动。

    蓝庭和小厮捉了这半响,不过是捉了一个半大不小的鱼而已,这鱼游起来也不够机灵,都怀疑是个傻鱼。如今看萧正峰过来,蓝庭心中有些不甘落他后,便继续随着小厮从旁开始捉鱼。

    不过小厮们也学精了,忙也去掰了一个枝桠过来,用随身带的小刀,学着萧正峰的样子削尖了来用。

    此时萧正峰捉住时机,手中的木叉子猛然叉出,须臾间之间水花四溅,水中有什么在剧烈的翻腾,大家都偷眼看过去,却见那木叉子已经叉在溪水正中,而那木叉之上,竟有三条肥大的鱼儿正摇头摆尾地乱窜。

    竟然是一下子串了三条大鱼

    一时之间,小厮们眸中都露出敬佩之意。

    果然这是当将军的,他们普通人是没法比的。

    蓝庭一时哑然,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叉子上的三条鱼。

    不远处,绿绮欢快而惊喜地看着这一切,不由小声地赞叹道:“萧将军可真厉害。”

    不知怎么地,阿烟却只想笑,不过她转过脸去,到底是忍住了。

    萧正峰握着那叉了三条大肥鱼的木叉子,怔怔地看向不远处的阿烟,却见阿烟别过小脸儿去,依然不曾看自己。

    只是她唇边紧紧抿着,那嫣红的唇儿透着莹润的色泽,而一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倒映整个蓝天,里面隐约一点笑意波光潋滟。

    他站在那里,陡然间脸就红了起来。

    他低下头,明白自己的心思是那么的**裸,自己的行径是那么的毫无遮掩,仗着一身行军打仗练就的功夫和技能,跑过来在心仪的女人面前玩弄,只求着能引她一个注意,讨她一个欢心。

    她都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所以才觉得自己可笑吧。

    蓝庭此时立在那里,当下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若也去学萧正峰叉鱼,必然不会有他那般漂亮的功夫和手段,别说三条鱼,便是一条鱼都未见得一叉便中,不过是徒徒惹他笑话罢了。

    可是他若就此退去,却是无功而返。

    阿烟自然是将这两个男子的尴尬尽收眼底,无奈之下,她笑叹一声,从瀑布旁的石头上走下来,来到萧正峰面前,笑盈盈地道:“萧将军,你叉了这鱼,可是要送与我等”

    萧正峰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见她这般说,便呐呐地点头。

    于是阿烟笑着转首吩咐蓝庭道:“我们既然要吃这鱼,总该要有火的,蓝庭,你去带着他们几个捡些干草枝叶来,再寻一处干净所在烧起火来。”

    蓝庭得阿烟这一声吩咐,也是有了个台阶下,避免出丑,当下淡声道:“好。”

    一时蓝庭过去了,绿绮蹦着过去,赞叹地对着萧正峰手中的鱼叉:“可真是神了萧将军,再来一个吧三条鱼怎么够我们吃呢。”

    萧正峰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手握着那木叉子,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烟看。

    阿烟咬唇轻笑,眸中神采奕奕,半响终于道:“那就劳烦萧将军再给我们叉几下吧。”

    萧正峰低咳一声,将木叉上那三条依然挣扎着蹦跳的鱼儿撸在了地上,他径自走到了溪水旁,听从阿烟的吩咐,专注地去叉鱼了。

    绿绮新奇地从旁看着,却见萧正峰手起叉落,不过须臾功夫,一条又一条的鱼儿便在一旁岸边草丛中蹦跳着。

    萧正峰回首,望着阿烟,哑声问道:“够了吗”

    阿烟唇边含笑,点头道:“嗯。”

    萧正峰听闻,这才放下木叉,捡了一块石头,半蹲在草丛边,捉起一条鱼来,轻轻一磕,那鱼儿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就此晕死过去。

    绿绮见此,觉得分外好玩,也学了萧正峰,捡了石头来去敲鱼,然而她虽然只是一个丫鬟,却从未干过这种事儿的,如今一敲之下,那鱼儿不但不晕倒,反而蹦跶得越发欢快了,甩着尾巴把水珠子抖了她一脸。

    阿烟笑叹了声,接过绿绮手中的石头,上前去敲鱼,不过轻轻一敲,那鱼果然就应声晕倒了。

    这一下子,看得绿绮惊奇极了:“姑娘,你竟有这等本事”

    萧正峰也觉得有些诧异,不曾想她这么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这个,当下凝视着她,越发觉得这女子实在是让人惊奇。

    就在这个时候,蓝庭那边过来了,却原来在前面找到一处避风的干燥处,周围也没有那么多落叶,还算干净,已经生起了一堆火,当下招呼他们过去。

    他一边说着这个,一边拿眼审视着萧正峰,却见萧正峰此时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尴尬,正含笑望着他家姑娘,真个是不错眼的看,连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阿烟轻笑,对萧正峰那火辣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地道:“那就过去吧。”

    此时小厮有人脱下衣来,将这些鱼都兜进了衣服里,就此提着,来到了那处火堆前。

    蓝庭指挥着大家将那些鱼都打理了,掏出内脏后,稍作处理,便用木棍叉着在火上烤。

    早有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阿烟便坐在那里,笑望着大家忙碌。

    绿绮盯着烤在火上的鱼,看着它们被烤得开始发黄,散发出淡淡的鲜香,她两眼发光,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阿烟抿唇笑着,悠闲淡然地坐在石头上,看着一众人等忙乎。偶尔间望向一旁,便见那双灼热的双眸,时不时地看向自己。

    她都觉得,自己简直是那条鱼,他再这么看下去,几乎要烤焦了。

    正这么想着间,绿绮在那里惊呼一声:“萧将军,你的手”

    大家一下子都看过去,却原来是萧正峰手里拿着一个木叉,因他心思都在阿烟这边,无意间被那火苗添到了手上,然而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痴痴地看向阿烟。

    被这么一喊,大家一看,他猛然醒悟,忙抽回手,轻拍了下,淡道:“没事。”

    没事没事

    众人不免纳罕不已,想着你手都被烧了,竟然说没事。

    绿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疼吗”

    萧正峰一本正经地看着大家,神情肃穆地道:“不疼。”

    不疼

    大家惊诧不已,后来想想,或许是他皮厚肉糙吧。

    果然这是当将军的人,就是和他们普通人不一样啊。

    此时那鱼已经烤好了,由蓝庭分给大家各自品尝。因大家这几日在寺中吃得都是素斋,嘴里早就乏味,如今虽然烤鱼也没个佐料,可好歹占了一个鲜字,当下大家吃得颇为尽兴,几乎连手指头都要吃到嘴里去了。

    蓝庭取了一个烤得外脆里嫩的鱼,正要拿过去给阿烟,谁知道这边萧正峰已经抢先,将自己手里的鱼奉到阿烟面前。

    阿烟笑望过去,却见萧正峰手里的那鱼,已经去掉了头尾,只剩下中间最为鲜嫩的鱼段。

    难为他把手都给烧了,这鱼竟然也没有烤焦,反而是一层均匀的焦黄酥脆,一看就引人食欲。

    萧正峰双眸灼灼地盯着她,哑声道:“尝尝这个吧”

    阿烟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来。

    他递给她的时候,还温声嘱咐道:“小心,这里还有些烫,不要伤到你。”

    阿烟睫毛微动,抬眸看向他,却见他刚硬的脸庞上带着小心的呵护,火烫的眸子里蕴着动人的温柔。

    她接过那烤鱼来,张口咬了下,果然入口是想象中的美味,外酥里嫩,香滑可口,鲜美无比。

    她抿唇轻笑,看向一旁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萧正峰,他竟如同一个大孩子般,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夸奖。

    她笑道:“真好吃。”

    听她这么说,萧正峰顿时笑开了。

    他这么一笑,她才觉得这个人其实生得竟然也算好看,浓墨重彩的眉眼让人颇感亲切。

    她一边优雅地吃着烤鱼,一边对萧正峰道:“萧将军,你也去快去吃吧。”

    说着,看向蓝庭。

    蓝庭顿时会意,便只好将手中原本要给阿烟的那烤鱼给了萧正峰。

    萧正峰接过来,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依旧看向阿烟。

    他真不知道,原来有人即使举着一个木叉子啃着烤鱼,依旧能吃得这么优雅动人,仿佛这漫天红叶这云雾弥漫这遥遥青山之中,原本就该有一个神清骨秀的女子,一袭烟云,乌发长垂,就这么悠然惬意地啃着他亲手做的烤鱼。

    蓝庭从旁照料着众小厮,眼光是不是地看向萧正峰,眸中甚至都隐约透出警告。

    然而这一切显然不起任何作用,这个人依然我行我素。

    蓝庭脸色就渐渐难看起来。

    而阿烟呢,她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烤鱼的滋味,转首望向远处的烟云缭绕,一时之间思绪飘飞,却是回到了上一世。

    十年漂泊,她带着一个体弱的沈越,多少困苦,都是一个人用荏弱的双肩扛着。

    其实那个时候,她何尝不曾盼着,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来为自己挡风遮雨。

    当那个落拓穷困衣着滑稽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的女人蹒跚在清冷的燕京城街头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曾回忆起她的少女光阴,是不是也曾渴望过,一切都可以重来一次,去拾回记忆里那段被人呵护在手心的美好

    今日,顾烟在这山林之中坐在石头上,轻轻品嚼着那外酥里嫩的烤鱼,小小的一口咬下去,满心里都是感动和幸福。

    感受着那个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目光,她忍不住别过脸去,将眸子中的湿热隐藏。

    就是此时此刻,感觉真好,有个人用那么直接的热情来围绕在自己身旁,仿佛为了自己,可以付出所有。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原本该尽情享受这被浓密包围的追求,原本该无忧无虑地沉浸入这段纵情的时光。

    不过她到底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美好,可是一切不过是梦罢了。

    他终究,不该属于自己。

    ...

27|26.山中处〔城〕

    绿绮回到禅房后,却见自家姑娘正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抄写佛经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当下也不敢打搅,轻手轻脚地进去,为她端茶递水的。

    阿烟此时正好告一段落,将佛经放在一旁,淡声问绿绮:“可还给萧将军了”

    绿绮想起萧正峰的呆样,早已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一边将茶水递给阿烟,一边道:“还了。”

    阿烟接过这茶水,在那氤氲的茶香中,淡声问道:“萧将军说了什么”

    绿绮眉眼间都是笑意,得意地道:“姑娘,这位萧将军可真是实诚得紧,我逗他玩,他还真一本正经地当真呢要我看,竟有几分傻气呢。”

    阿烟挑眉,笑望着绿绮:“到底怎么了,你且说说。”

    绿绮当下眉飞色舞地把逗弄萧正峰的事儿说了,末了叹息:“还是个四品将军呢,没想到竟是个呆子。”

    阿烟垂眸,好看的唇轻轻吹着那茶中的热气,轻声道:“这你可错了,他可不呆。”

    于那沙场之上调兵遣将的事儿,其实阿烟也知道得不多,可是任凭如此,坊间一些八卦流言,她也隐约听说过,知道后来他能征会战的,用兵如神,听说曾经在边境将敌国几十万大军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把敌国大将军气得大骂他是“狡贼”。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说他呆傻,世间便没有哪个是聪明的了。

    绿绮却不以为然:“刚才我和他说话,真个是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我说要他承我人情,他还真信,说什么赴汤蹈火的,可真是憨厚,以后遇到什么骗子,真怕他被人蒙了去呢。”

    阿烟想着那萧正峰被绿绮戏弄的样子,唇边溢出温柔的笑意,轻声道:“他不过是不和你一般见识,让着你罢了。”

    绿绮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他真是一个好人。堂堂一个四品将军,见了我一个小丫头,竟然还行礼呢。要说起来,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多见呢。燕京城里的王公贵族我也见多了,有几个像他这般呢。”

    阿烟轻叹一声,含蓄深婉的黑眸中不觉有朦胧之意,遥想前世,自己那般狼狈落拓,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他,竟将自己接入府中,三次出言想留下自己。其实说什么东书房缺人看管照料,不过是寻一个借口,想着以不伤及自己颜面的方式留下自己罢了。

    其实这人,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她温婉一笑,低软地道:“我只盼着,好人有好报他这一世,当如前世一般风光无限”

    她这声音是极低的,又恰好有外面寺中钟声响起,绿绮一时没听清楚,便随口笑问道:“姑娘刚才说什么”

    阿烟摇头:“没什么,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接下来两日,阿烟一直留在寺中禅院里,除了偶尔去前院烧香拜佛外,其余时间都留在后院抄写经书,间或在禅院中漫步,看那湖光山色,观那云来云去。

    绿绮性子是个野的,如此过了两日,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姑娘,我们一天到晚只在这个禅院中,连四处走动都不曾,再这么下去,都是要把我们憋坏了。”

    阿烟见她愁眉苦脸的小样子,放下手中的笔笑道:“你若是要四处走动看看,尽管去看就是,我哪里拘得住你呢。”

    绿绮坐在一旁,可怜兮兮地央求着阿烟道:“哥哥说了,一定要我守在你身边不离左右的,我不敢不听的。”

    她吐吐舌头,无奈地道:“你也知道,哥哥若是说了话,那便一定要听的,要不然难免一通教训。”

    阿烟看她那可怜的小样子,也有些不忍心,便随口问道:“可知道萧将军的消息,他可还在寺中”

    绿绮摇头:“不知道啊,也没听说消息,这几日也未曾见过,想来是已经离开了吧。”

    阿烟想想,只好道:“那今日我便和你去后山走走吧。如今后山正是落叶缤纷之际,天若碧云,黄叶满地,想来风景应该极好的。”

    绿绮猛点头:“好好好”

    当下绿绮自跑出去和她哥哥蓝庭说了,蓝庭想想这两日姑娘一直闷在院子里抄写经书,确实也该出去透透气,便点头:

    “也好,你便陪着姑娘出去走走吧。左右明日就要离开这大相国寺了,再要出来,可是有些时候了。”

    绿绮听得眉开眼笑,只一个声地高兴了。

    抛开阿烟这边不提,且说那萧正峰,其实根本不曾离开大相国寺。

    他每日都会去找住持大人对弈,除对弈外,左右无事,便在这后院到处闲逛,溜达于那碧水湖旁。

    无奈接连两日,这里再也不见那顾家姑娘。若不是偶尔间能见到那位蓝庭面无表情地从面前走过,他真要怀疑顾家姑娘已经下山去了。

    他有心和蓝庭搭话,可是蓝庭却仿佛对他有些敌意,言谈间极为冷漠疏远。

    无奈,他只好沉下心来,每日都在顾家姑娘所住的禅院附近徘徊,只是却要小心,别又碰到那蓝庭。

    如此下来,他不免苦笑,自己倒像是做贼一般了。

    一直到这一日,他正在湖边随意练着一套拳脚时,便听到顾家姑娘所住的禅院仿佛有些动静,当下忙侧耳倾听过去,隐约便听到什么“后山风景”,什么“马车过不去,却是要骑马”之类的。

    当下他便精神一震,想着看来顾家姑娘要去后山游玩了

    这个时候,他在战场上练就的机警和灵敏都已经冒了出来,当下忙绕开众人,奔向后山,看好了地形,寻了一处后山游玩必经之路,在这里坐等。

    于是当阿烟带着绿绮和小厮们,从这后山经过时,便见一个男子满脸严肃地立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望着远山,很是深沉的样子。

    蓝庭一看是他,不免皱眉,想着这可真是阴魂不散。

    绿绮却是兴致顿起,憋着笑望他,想着这萧将军,跑到这后山来干什么呢,看那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游玩的。

    况且,一个人跑来看山看水看落叶的,也没什么意思啊。

    阿烟一见这萧正峰,却是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想着人生何处不相逢,可真个是巧,明明是不想见这个人的,不曾想跑来后山游玩,竟也能碰到。

    她忽而觉得,自从来这大相国寺,遇到了这萧正峰,自己这几日叹的气比之前一个月都要多呢。

    萧正峰这个时候才慢腾腾地转过身来,仿佛刚看到这一行人般,走过去,满脸肃穆地道:“顾姑娘也来后山游玩幸会了。”

    阿烟一听这话,顿时想笑,不过却只能憋住,收敛了笑意,也一本正经地回礼:“原来萧将军也来这里看景。”

    萧正峰抱拳,道:“正是,这倒是也巧了。”

    蓝庭眉目冷然,不过从旁只看,并不言语。

    阿烟笑着点头:“这后山倒是极大,萧将军既然有这雅兴,那便请尽情观之,请恕阿烟不能奉陪了。”

    说着,她也不等萧正峰答话,就此往前走去了。

    萧正峰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却见今日她披着一袭高领浅紫的莲蓬衣,上有粉色菊花刺绣,看着高贵精美。如云的黑发逶迤在纤细的背上,那缕缕乌丝在娇柔一捻的腰肢上轻轻动荡,甚至些许尾稍扫着下面挺翘的臀儿。

    那臀儿如今因她的走动款款地摆着,风情无限地在修长的莲蓬衣下屈曲隆起,若隐若现。。

    只看一眼,便觉得至极。

    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勾人心魄之物,让人只恨不得上前,一把将那腰肢握住,狠狠地去揉捏隆起之玉山骨嫩。

    萧正峰深吸了口气,忽而想起昨夜和住持大人对弈之后,住持大人提起的魔障一说。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魔障,他是跨不过去,也逃不脱。

    这世间本无事,不过是庸人自扰之,他心知肚明,脑中清醒,然而却自甘堕落,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纵然面前是刀山火海,纵然往前就是阿鼻地狱,他也心甘情愿,便是飞蛾扑火,他也甘之如饴。

    这个顾烟,或许就是他的宿命吧。

    她只需要一个背影,就足以点燃他体内所有的炽热,撩起他沉睡了二十四年的冲动。

    午夜梦回之时,他一遍遍地在心中描摹着她的样子,只想得心颤。

    其实也是明白的,以着目前的情景,自己是根本没有资格去得到她的,然而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都不甘心放弃的。

    想到此间,他苦笑一声,忙紧走几步跟上。

    却说蓝庭护着自家姑娘上前,此时地上落叶深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声音,而越往前行去,越见林间有黄叶萧萧而去,打着旋儿地飘落,沾在人衣上,犹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不舍离去。

    绿绮欢快地跳着笑着,拉着阿烟的手道:“姑娘,这里气息仿佛比禅院里要清新许多。”

    阿烟唇边含笑,点头道:“确实是了。”

    一行人正走着时,便又听到前方有流水之声,绿绮越发惊喜:“前面听起来倒像是有瀑布呢,想来这寺中的湖水,便从这里过来的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阿烟自然答应,当下继续往前走去,走了数丈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却见前方漫山遍野,点缀着如火的枫叶,那枫叶嫣红一抹,在这苍茫深山之中,惊艳迷离,如歌如泣。

    眼前也确实有一个瀑布,此时因是深秋,水流并不急,只是缓缓地落下,洒在下面碧绿的湖水中,溅起了点点翠玉,惊醒了一池秋水。而就在瀑布的不远处,有水波荡漾,寒烟笼罩其上,一片苍翠倒映在寒水之中,仿佛在画中一般。

    绿绮扶着阿烟,走到瀑布旁边的石头上,云雾袭来,点点翠绿溅上丝履,惹起绿绮的一声惊叫。

    蓝庭从旁皱眉道:“那边湿气重,绿绮你快扶着姑娘下来,免得着凉了。”

    绿绮娇哼一声,对着自己哥哥道:“好啦,这不是出来玩么,怎么好好地就能着凉呢,你莫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还是去那边看看,这水里可要鱼,不如我们抓了来烤着吃,也好给姑娘补补身子。”

    这几日在山里,只能吃素斋,她嘴里都没味了。姑娘本来因大病初愈,身子就弱,如今连个荤腥都没有,看着她都心疼

    蓝庭原本要训斥绿绮几句的,不过转首看向阿烟,想起她自那日大病后,仿佛爱上了吃炖猪手,听说每顿都要啃上一两个的。

    想来如今几日在这大相国寺中茹素,嘴里也是乏味吧

    于是他就不说话了,吩咐自家妹妹道:“你可看好了姑娘,小心这里青苔滑倒。”

    说完这个,他便带着几个小厮过去那边湖水里,真个去看看有没有鱼,要抓几个来给姑娘补身体。

    就在蓝庭刚走开的功夫,那边萧正峰也慢腾腾地走过来了,他仿佛不经意般在漫步,观赏着四处山水,就这么一头撞到了这瀑布前。

    ...

29|城

    那一日,吃过烤鱼后,阿烟回到寺中,特意念了几遍大悲咒,以清心净气,消除自己在佛家后院杀生吃鱼的罪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绿绮从旁看着忍不住笑起来:“姑娘,吃都吃了,反正是在后山,佛祖不知道的”

    阿烟慢悠悠地警告了她一眼,她这才勉强忍住笑。

    因这是在大相国寺的最后一日了,便特意去见了住持大人,一为告别,二为感谢他这几日的招待,并捐赠了香油钱。

    从住持大人那里出来的时候,便见萧正峰正金刀大马地站在禅院门口,淡定地看着旁边的风景。

    一时她又想笑,必然是知道自己过来这边,便特特地在这里等着了。

    待到自己走到他近前,却见他忙道:“顾姑娘,你也过来找住持大人我是过来和住持大人告别的。”

    阿烟早已猜到了,不过依旧道:“嗯,莫非萧将军明日个也要离开”

    萧正峰低咳一声,道:“是。难道姑娘也是明日离开”

    阿烟轻笑,颔首道:“好巧。”

    萧正峰望着她那笑,却觉得那笑里带了几分清明的了然,他顿时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的心事又被看了个透。

    阿烟忍不住笑出声,只笑得萧正峰耳根泛红,最后终于,他也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笑起来很好听,声音低沉,仿佛从胸腔里发出去的。

    当他笑的时候,双眸灼亮,整个人看着犹如沐浴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舒畅和亲切。

    最后,阿烟不笑了,歪头打量着他这一身,隐约仿佛,第一日来的时候他就穿着这件吧也就是他给自己披的那件,好像到现在都不曾换过

    萧正峰见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外袍,忙道:“还没谢过姑娘,那一日劳烦姑娘帮着清洗熨烫。”

    阿烟挑眉轻笑:“这个倒是不必谢我,你去谢绿绮吧,是她洗的。”

    其实是自己亲自熨烫的,不过阿烟却不想说出来。

    这个男人此时已经是犹如一个到了发情期的雄孔雀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对着自己张开他美丽的尾巴,若是知道那衣服是自己亲自熨烫的,还不知道怎么想呢,真是怕他直接扑过来呢。

    萧正峰听到自己那衣服竟然是绿绮洗的,有那么一刻真是失落无比,觉得自己一腔喜欢都空空付诸东流。不过他是何等人也,很快便想明白了,忙道:

    “多谢姑娘,竟然还吩咐绿绮姑娘帮着萧某清洗熨烫衣服。”

    阿烟万没想到,他这个人脑子竟然转得这么快,而且看起来实在是乐观得很,凡事儿总是能往好里想呢,一时不由“噗”的笑出声来。

    烟波流转,她凝视着那外袍,终于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可曾洗过”

    萧正峰不解姑娘意。

    阿烟轻叹一声,问道:“这几日在山里,看着你竟是连个换洗衣服都没带,莫非一直不曾洗过”

    她想起他那日给自己拿药时额头上的汗珠,又仿佛他每日早间都要打拳的吧

    这每日里都是汗,难道连衣服都不洗一时真是有些不忍直视了。

    倒不是嫌弃他,只是替他难受。

    萧正峰到底不是个傻的,迅速领悟到了眼前姑娘的意思,一时竟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这几日,他那外袍确实不曾洗过,闻着上面的馨香,他是不舍的。又因出来得时候太过匆忙,真是连个换洗衣服都不曾带的。

    不过为了不至于在娇美动人的阿烟姑娘面前落下邋遢脏污的罪名,他还是避重就轻地道:“这几日借用了寺中的些许贴身衣服”

    提到这个,他实在是有些尴尬,便低声道:“还,还曾每日去山后溪中沐浴”

    阿烟听到这话,顿时“腾”的一下,脸都红了起来。

    这等私密事儿,他干嘛要告诉自己

    她嫣红着脸,咬唇道:“走了。”

    说完,也不待萧正峰答话,径自离去了。

    萧正峰见阿烟陡然变了脸色,那娇红的脸颊一时仿佛胭脂染就般,波水溶溶的眸子带着些许恼意,就这么一咬唇,摆着杨柳般的腰肢就此离开了。

    他顿时呆了,忙要追上去的,可是却早有蓝庭过来,像个柱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副提防地望着他。

    半响后,他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傻傻地想着,到底是哪里惹了她不快,她是嫌弃自己了,还是其他

    想了想去,却是没个着落。

    这一晚,萧正峰深刻地意识到,女儿心,海底针,可真是难猜呢。前一刹那她还笑语嫣然撩人心扉,后一刹那她就嗔怒生气转身离去,看都不看你一眼啊

    不过偏生他早已入她彀中,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便是她将自己千百遍折磨,他也甘之如饴。

    萧正峰痛定思痛,终于忍痛将那个两日没洗的外袍给清洗了,并且自己拿着在火炉上烤干。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嫌弃自己了吧

    穿上浆洗干净的外袍,萧正峰顶着越发硬密的胡子茬,睁着一双因熬夜而带了红血丝的双眸,一早便告别了住持大师,走出了大相国寺,来到了前方马车必经之路,慢慢磨蹭着,等候那辆期待中的马车。

    而阿烟一行人呢,出了大相国寺,在太子留下的几个亲卫的护卫下,缓缓前往燕京城方向而去。

    车刚行出大相国寺没多远,便见前方一人一马,正在那里悠闲自在地走着。

    绿绮翘着头往外看,见此情景,闷笑一声:“姑娘,萧将军又来了”

    阿烟闭眸不言,淡道;“那就随他去吧。”

    此地距离燕京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罢了,她也不会下车,难不成他还能跟到自己去顾府里

    左右这个人,她是再也不见了的。

    萧正峰骑着马,见后面蓝庭带着众位小厮护卫着那马车过来,忙上前,恭声道:“蓝公子。”

    可惜蓝公子完全不想和他说话,神情清淡得很,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道:“萧将军。”

    听此话,萧正峰也很是知趣,便不再说了,只是骑着马从旁跟随,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那马车,可惜那马车里的人仿佛丝毫不会往外看一眼。

    他又侧耳倾听,然而里面也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低头看了看自己熬夜清洗的外袍,萧正峰抿唇笑了下,俊挺的剑眉微动,随口哼起了一首曲子。

    伴随着车轮滚动,马蹄踏踏,在那悦耳清脆的马车铃声中,低沉深厚的曲子从他口中悠悠而出,带着异国他乡的韵味,传入众人耳中。

    蓝庭皱眉,不悦地望着萧正峰,他现在觉得这个人脸皮真厚。

    难道这行军打仗的人,还可以这样不要脸,就这么穷追不舍

    而马车里的绿绮,则是颇有兴味地听着那曲子,拉着阿烟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曲子啊,还挺好听的呢。”

    阿烟脸上泛起薄红,低哼一声,却不好说什么。

    这个曲子,她却是大约知道的。

    北方一带靠近北狄边疆之处,有一些虽为大昭子民,然而却多是多族杂居,这些异族和大昭人世代联姻,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新的族种,因他们多居住于逯家山一带,世人一般称他们做逯人。

    逯人以打猎为生,偶尔游走于大昭和北狄之间,靠着贩卖两国之物来谋取利益,譬如将大昭的生铁以及种子运往北狄,再将北狄的马匹和皮草等物运回大昭。

    逯人其实在大昭多受鄙视,为下等之人,又因他们四处游走,偶尔间也有流亡之徒夹杂其中,做些偷窃拐卖之事,于是寻常人看着他们的目光便多有提防。偶尔间小孩子哭闹,做父母的便唬他一句,说是你再哭,便有逯人过来偷你了,一般那小孩子便吓得不哭了。

    在这样的吓唬中,大家仿佛都视逯人为异端,至于这逯人到底怎么样,却是没有人关心了。

    一般也只有经商之人才和逯人打交道,然而一般也是居高临下的,言谈间多有鄙视。

    如今萧正峰唱的,却是逯人的曲子,是一首男子追求姑娘时的曲子,大意是说,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为何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曾,什么时候你才能扑入我的怀中,我就此带着你回家,把你放到炕头,好生疼爱。

    那歌词之下流奔放,便是连阿烟这等有前世妇人经历的女子,都不免脸红。

    绿绮见她竟然脸红了,极为诧异:“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这马车里热了”

    阿烟咬唇,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终于冷笑一声:“理他作甚”

    外面的萧正峰虽然唱着曲儿,却依旧将那话丝毫不漏的收入耳中,听着那言语间竟是带了几分气恼的,他不由暗自揣测,难不成她竟知道这曲子的意思

    可是转念一想,应该不至于吧

    心里想来想去,终究是不能明了她的意思,最后想想自己那曲子里的下流话语,他都忍不住耳热了。

    要知道这里是燕京城,可不是肆无忌惮的边疆一带,若是让人知道这曲子中的话,怕是会马上被视为淫邪浪荡子。

    蓝庭骑着马,瞥了眼后面,冷道:“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

30|29. 城

    一路无话,马车行至半途,此时周围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绿绮想起很快就能回府,也极为雀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知道正走着时,便见前方有几辆马车并驼子都停在那里,议论纷纷的。

    蓝庭见此,拧眉看了下,便骑马过来对阿烟道:

    “姑娘,前方喧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先过去看看”

    阿烟点头:“好。”

    当下蓝庭走过去看了看,片刻之后便回来道:

    “竟是前方有一棵老树歪倒在地,恰好砸在了路面上,那老树树干粗大,把前方官道硬生生砸了一个坑,如今老树挡路,寻常车马根本无法过去。”

    阿烟没想到出个门竟然碰个这事儿,略一沉吟,便笑着吩咐道:“既是老树跌倒,自该有所属县衙过来查看,并出资进行修缮。只是如今你我要过去,还是寻个法子,将那老树搬走,再把那坑临时填上,免得阻碍了你我行程。”

    蓝庭看看这附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提议道:“姑娘,我自去带人想办法,只是你这里,我命太子所留下的侍卫留下护着你,你自己小心就是。”

    阿烟点头:“青天白日的,又是燕京城附近,能有什么事呢,你自去便是。记住多带些银两,以防有事。”

    蓝庭望了眼旁边驻马而立的萧正峰,若有所思。

    阿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萧正峰那边马上捕捉到自己的目光,于是仿佛眼前一亮,赶马过来,温声道:“不知道可需要萧某做些什么”

    蓝庭依旧态度疏冷:“在下要去寻人修缮这官道,姑娘暂且留在这里,请萧将军稍加看顾,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萧正峰一听,忙抱拳,一本正经地道:“蓝公子放心,萧某一定护顾姑娘周全。”

    蓝庭低哼一声,也不再搭理萧正峰,而是回首再次嘱咐阿烟道:“姑娘在马车上歇息便是。”

    说完又吩咐自己妹妹绿绮:“照顾好姑娘,不得有任何闪失。不然回去后,自把你交给老爷处置”

    绿绮见哥哥眉眼竟然隐隐有几分凌厉,顿时吓了一跳,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说是。

    一时蓝庭带着两个小厮骑马离开了,萧正峰灼热的目光盯着阿烟不放。

    阿烟也不曾看他,便径自轻轻一跃,下了马车。

    萧正峰一时不曾提防,便见她袅娜腰肢婉转动人,曼妙的身体犹如仙子一般飘下来。

    他顿时一颗心都要提了起来,唯恐摔到了她,忙就要去接的时候,谁知道刚伸出手,便见她就那么盈盈落在地上,毫无不在意地抬起纤纤素手,轻轻理了衣袖。

    其实从这马车上跳下来,并没有什么,只是她这金贵的顾家小姐,又是娇养深闺的,这么一跳,竟能安然无恙,没崴到脚,实在也是不容易。

    绿绮平时都是跳习惯了的,可是如今看着自家姑娘这般动作,也觉得诧异,想着姑娘往日可不会做这种“粗鲁”动作的,不过她只惊奇了下后,也没多想,随之跟着跳了下来。

    阿烟感觉到萧正峰眸光中的惊奇,淡淡地道:“马车上有些闷了,出来透透气。”

    萧正峰听她这么说,忙点头:“确实应该,久坐马车上,的确闷热。”

    绿绮笑哼,斜眼望着萧正峰,心道这个人也是的,便是自家姑娘说得不对,他也要连连点头称是了。

    阿烟四处瞭望,却见此处倒是距离那柿子林极近,便吩咐一旁小厮道:“如今咱们车上的柿子,看着倒是熟得有些过了,你再去买一筐来,要挑那些没有熟透的,也能多放几日。”

    小厮点头,正要过去,阿烟却又吩咐一旁的绿绮道:“你也跟着去,好歹挑一挑,别让他被人糊弄了去。”

    绿绮诧异,看向自家姑娘,却见姑娘神情轻淡,她也就不敢说什么,只好称是,跟着那小厮一起过去了。

    一时马车上只有萧正峰和阿烟,其余几个小厮或者去围观前方倒下的老树,或者守在不远处。

    萧正峰从旁,不住眼地看阿烟,却见她姿容清雅,神情凉淡,连眼梢都不曾看自己一下,就那么凝视着远处,嫣红的小唇儿轻轻抿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越看着她这般模样,越觉得喜欢,越是喜欢,就越有些舍不得。

    他有些干涩的动了动唇,低哑地问道:“姑娘,是生我的气”

    阿烟淡笑一声,转首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却只是扔出一句:“萧将军的那曲子,实在是过了。”

    这话一出,萧正峰整张脸顿时“腾”的全红了。

    或许他之前有所猜测,可是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当面被姑娘家揭穿更让人尴尬的事情。

    他有片刻的手足无措,不过到底是见惯世面的人,很快深吸口气,镇定下来,凝视着那姣好的侧颜,诚恳而低哑地道:

    “姑娘,刚才唱那样的曲子,确实唐突了姑娘,原本是萧某的不是,萧某在这里先给你赔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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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抿唇望着阿烟,眉眼间泛起倔强:

    “可是顾姑娘,须知诗经上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萧某自从那一日在书院后山见过姑娘后,一直念念不能忘怀,是以这几日莽撞之下,做出种种举动,实盼姑娘能明了萧某一片爱慕之心。”

    阿烟微微蹙眉,侧首仰视一旁的男人。

    他生得天生比寻常男子高大几分,浓眉大眼带着英挺果敢的味道,一身黑袍满是利索矫健,他就那么简单站在那里,便能让人感受浑身的彪悍和无畏。

    这样的一个男人,他笑的时候,其实是干爽醇厚的,仿佛冬日里那暖融融的阳光,让人能嗅到幸福的味道。

    其实从昨日开始,她便已经忍不住想,上一辈子的他,是不是也曾在暗中悄悄地爱慕过自己只是为什么她却从不知道,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灼热沉厚的男子如此奔放狂热地喜爱着自己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何不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

    感觉到他灼热迎视的目光,她忽然有些不敢直视,便别过脸去,垂下眼睑。

    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的一些行径和言语,给他带来些许希望,所以才让他有了不同于上一辈子的行径

    仰起脸来,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地开口:“萧将军,你是一个好人。”

    阿烟这么一说话,萧正峰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感觉到了,接下来的话必然是他不想听的,然而他还是不曾吭声,静静地听下去。

    阿烟轻轻笑了下,柔声道:“你是心善之人,天生将才,应该在沙场之上一展雄风,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取得赫赫威名,从此青史留名,流传千古。”

    她垂眸,依然在笑,可是笑得却有几分苦涩:“谢萧将军之厚爱,然而阿烟福薄,与将军无缘。”

    她忽而再次忆起,那个在她落拓潦倒之际,三次出言挽留她的平西侯爷,那个权倾朝野的男子,当时其实是用殷切地希望她能留下的。

    如今她的这番话,是对眼前这个年轻俊挺的青年说的,也是对昔日那个威严沉稳的平西侯说的。

    阿烟的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一般浇在了萧正峰心头。

    他拧眉,轻轻吐出一口气,努力将喉咙间凝滞的苦涩消散。

    再次张开口时,他的声音是粗噶而颤痛的:“姑娘,你的意思,我能明白。”

    尽管她说得这么好听,可是他却明白,其实就是她对他无意。

    也许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人,也许是觉得他的身份地位不足以匹配。

    萧正峰涩声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知道你我云泥之别,只是我总觉得,总觉得”

    总觉得,既然这么喜欢她,又恰巧她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努力一下呢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即使付出一切最终依旧无果。

    他喉咙里有几分哽塞,不过他还是努力笑了下:“没关系,我都明白的。”

    阿烟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不过她没有解释。

    不管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使得这个本该属于别的女人的男人,渐渐地向着自己靠拢,并且仿佛已经情根深种。

    如今朝堂中的局势犹如这深秋烟云,便是父亲那沉浸其中多年的人都已经开始感到难以抽身,更不要说这位不过四品的武将,沙场上的新秀。

    他虽出类拔萃,如今却只犹如嫩芽一般,尚须时日。

    若是如今自己和他这般纠缠,只会将他卷入这朝堂之争夺储之乱,从而提前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最后,阿烟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下:“萧将军,望你前程似锦。”

    说完,她抬步,走向马车。

    对于如今的萧正峰来说,什么前程似锦,什么扬名天下,什么封侯拜将,那都是视如无物,他心里眼里就想着顾烟,这个只看一眼,便让他恨不得狠狠搂在怀里的女人。

    也是一个看来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

    他带着红血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走到了马车旁,就要举步上前。

    不过这马车跳下来容易,走上去可难,她一个姑娘家,周围也没什么物事,于是她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他心间一动,几步上前,沉声道:“顾姑娘,你踩着我肩膀上去吧。”

    说完这话,他就径自单膝微曲,蹲在了那里,低下了头。

    阿烟看着眼前半蹲在那里的姿势,玄袍袍角着地,沾染了些许尘土,乌发披散在肩头,黑亮不羁。

    萧正峰低着头,低而粗哑地道:“姑娘,请吧。”

    说着时,他抬起大手,将黑发从肩头撩开。

    阿烟眸中泛热,喉咙间有什么被堵着般,不过她依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着克制而清冷的声音道:

    “萧将军,你乃大昭四品将军,皇上御赐宝剑,战功赫赫。阿烟何德何能,敢让你做这等奴仆之事。”

    萧正峰也不曾抬头,只是低首望着地上那被倾轧过的古老而陈旧的官道,低哑地道:

    “姑娘或许觉得折煞我萧正峰,然而萧正峰却觉得,此乃萧正峰之幸也。”

    说完这个后,身后的女子依旧没有动静,他下巴微紧,低声问道:“难道姑娘依旧嫌弃”

    听此,阿烟微怔。

    心间那点热意涌至喉头,她鼻子发酸,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

    不过她依旧无声,只是抬起脚来,看着丝履踩上那熟悉的黑袍。

    轻盈的身姿,就那么落在他厚实而坚韧的肩头。

    萧正峰垂首,看着那翩翩身姿在破旧的官道上投下的身影,那个影子婀娜纤细,风娇水媚。

    那个影子,此时就如蝴蝶一般,落在他的肩头。

    只可惜,那只是一刹那而已。

    当那蝴蝶,展开翅膀,轻盈而绝情地就那么离开他的肩头时,他知道自己注定沉入万劫不复之地。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依然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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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家的小娇娘介绍:
阿烟知道,虽然萧正峰现在不过是个三等武将,可是将来却是要封侯的,位极人臣,权倾朝野,那是谁也想不到的风光。她是没想到这一世,这人竟然来自己府中求亲。这算好事,还是坏事?阿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可是也记得,上一世,萧正峰娶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庶女,听说那姑娘,新婚第二天就赖床将军家的小娇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军家的小娇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军家的小娇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