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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章 一年之计

    回到屋里,邱晨捋平自己的思绪,暂时将林娴娘的事情抛到一旁,首先拿起两份邸抄看起来。邸抄,类似于内部参考样的东西,包括朝堂中形成书面文字的所有东西,诸如人事变迁,政策调整颁布,当然也少不了各种歌功颂德的文字。这两份是过年期间的邸抄,自然歌功颂德的篇幅就格外多,几乎占了邸抄内容的绝大部分。这样的东西最是无趣,邱晨一扫而过,目光定在了过年的封赏之上,其中有户部和工部的几个人员变动,四位皇子同时封王的消息却仍旧最受瞩目,就连邱晨也不例外。

    刚刚邱晨已经听秦礼给她简单叙述过四位皇子封王的名号,邸抄上要稍微详细些,出了四位皇子的出生年号,出身、生母品节,最重要的还是四位皇子的功勋。

    邱晨的目光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名下的内容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二皇子杨璟庸及其名下的内容上--

    三子庸,景顺元年人,母昭容唐氏,景顺六年卒,善文词丹青……灭北戎之战,庸调度粮草,统度有方,至一战灭戎,绝北地数百年延绵之祸……南直隶灾,庸匿往,调度纵横,妥善安置,至大灾无大祸,万姓得济……故封雍王!

    邱晨的目光扫过短短的几行字,也没找到一个字关于雍王杨璟庸的妻妾描述,随掩卷苦笑。她怎么就办这种傻事儿,别说邸抄上没有提及雍王杨璟庸的妻妾,就是提及,能上邸抄,也就是能够得到皇家认可的也不过正妃侧妃,至于那些妾室根本得不到承认,自然不会收录。更别提侍妾,那是完完全全的玩物儿,连奴婢都算不上,更不会被提到明面上来。

    林娴娘的家世背景,又是齐王杨璟郁所赠,充其量也就能做个侍妾吧?连个通房大丫头都不如!

    搁下邸抄,邱晨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秦铮送来的信件,从袖袋中取出,拿小刀剔开封口的火漆,然后从竹管中取出一张不大的纸条来。

    纸条展开,清晰端正的蝇头小楷展现在她眼前,正是秦铮的笔迹。

    秦铮的内容先是问候安好,继而话题一转就直接说到了满儿被穆老头儿带走一事。

    秦铮说‘……师傅少年曾久居南夷族群,采撷药物,捕捉毒虫,十数年后方走出深山,一路北上进京,只为完成外祖一个托付,到京城寻到我……据师傅提及,南夷深山老林中宝藏丰富,许多都是他处勿得见的……此次,师傅能带孝婕南下,恰说明师傅看好阿满,真心真意地替安排……今师傅携孝婕已至淮,不日将乘船南下……且安心!’

    又说‘林氏毋庸担心,一切安!’

    邱晨看完这封简单的信,直觉喉头哽得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真真正正安心了不少。秦铮能够如此清楚穆老头儿和阿满的行程,必定是跟了人沿途保护,有了他的安排,总比穆老头儿一个不靠谱的强得多!

    至于林娴娘,秦铮只是提了一句,邱晨也就不再多想。毕竟跟林娴娘没多少情分,知道她安好,已经足够了,至于以后会过什么日子,能不能成就一番荣华富贵,都是林娴娘自己选的路,她管不了,也不会再做理会。

    拿着秦铮的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邱晨也不舍得烧,放进炕柜中一只小匣子里。小匣子里的纸条已经积累了十数张,无一例外的都是秦铮的纸条!

    将小匣子放好,邱晨心情放松地又拿起邸抄随手翻起来。

    “三子庸,母昭容唐氏……灭北戎之战,庸调度粮草,统度有方……南直隶灾,庸匿往,调度纵横,妥善安置……”刚刚只关注有没有这位雍王后院的消息了,没有认真看着些介绍。抛开那些纷杂思绪再看,邱晨突然发现,这位新晋的雍王,之前在北疆参与了灭北戎之战;之后又赈济安抚了南直隶灾民……安阳府就位于南直隶,而且,去年安阳也恰好洪灾瘟疫……这位雍王一路走过来,居然都是跟着靖北侯秦铮……哦,之前秦铮还跟她说过,元皇后魏氏一族和现皇后徐氏一族,都试图拉拢他,他为了避开这些,甚至不惜自伤……原来,她一直以为秦铮是要彻底避开夺嫡之争,却没想到,这人早已成了雍王一系……她可不信,那么个雍王一直混在秦铮身边,秦铮作为一军统帅也罢,作为钦差大臣也好,会不知道雍王的存在。既然知道,却一路走过来,那秦铮估计早就是雍王一系了吧?也难怪不肯再跟魏氏、徐氏勾连。

    由这里,邱晨不由联系起这位新出炉的雍王爷来。相对于元后、现后两大家族,雍王生母不过是从二品昭容,隔着皇后可差着好几级呢!更何况,唐氏一族……低调的几乎没什么作为,在朝堂之上也极少发声,安静的像不存在一般,相比起元后的母系魏太师魏家,和现后定南侯徐家,都差得太多……这样的人若是如之前那样默不作声,不参与纷争还好说,若是参进夺嫡,就很可能召来魏、徐两家的集体攻击。

    唐家……应该就是唐言璋出身的唐家……那么,据吴氏所说乃旁支的唐文庸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个什么角色?雍王,唐文庸,秦铮……唐文庸是雍王和秦铮双方的关联人物吧?也难怪,能凭借一个唐氏旁支的身份能够做到如今地步。曾经她问过唐文庸的品级,唐文庸说是从三品,经过这次赈济和牛痘之事,唐文庸也该真正升官进爵了,就是不知道皇帝老儿会给唐文庸什么官……二品?还是一品?

    哎,邸报上怎么没有提及唐文庸?照说不应该啊……哪怕赈济之事有秦铮这个主官在,轮不到唐文庸露脸,那牛痘的事儿也该有所表示吧?……不过,她看了也有大半年的邸抄了,就从来没看到过唐文庸相关的事情……算了,这其中的官场倾轧,权利争夺不是她一个理科生一个搞研究的能搞明白的。她只要确定朝堂的大风向,让自己能够顺利规避开某些利害也就行了。

    想到这里,邱晨又忍不住叹口气。

    如今,杨璟庸封为雍王,一改之前的低调,也算是冲进夺嫡之争了吧?秦铮也算一个……只希望,他们之间的皇权争夺、倾轧,不会牵连到她们一家身上。唉,果然,背靠大山不是那么简单的!

    看过秦铮的信件,多少去了些对满儿的牵挂,邱晨心里却又多了些对朝局对帝位争夺的忧虑……

    叹口气,将邸抄和信件都放好了,邱晨摇摇头,仿佛把满脑子的烦扰甩开一般,起身穿了斗篷径直往东跨院去了。

    既然答应了三奶奶给她的大孙子立传安排份工作,她还要过去跟杨树猛说一声,还要知会一下统管着制皂作坊的林子……制皂分原料加工、浓缩、塑形、分装和包装几个主要工序。邱晨下意识地不想让刘立传接触前两个更接近制作工艺的流程,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进了东跨院,邱晨已经基本确定了,让刘立传去分装工序吧。这个工序不涉及制造工艺,又需要搬搬抬抬一些力气活儿,让刘立传现在这里干上一段时间,细细地观察过,确定真的踏踏实实干活儿了,再说其他吧!

    因为新增了沐浴露和洗发水,制造作坊里正好缺人,原本就打算添人的,只是因为刚过元宵,招工计划还没有实施,如今邱晨跟林子说立传的事儿,立传虽说比林子小上两岁,却是一般伙儿长大的,又都在刘家私塾里读过书,两人感情还算不错,加之林子也了解立传的脾性,淳朴却多少有些犟倔,之前是立传自己想岔了错过了林家最初招工的机会,如今能醒悟回头,林子也只有为立传高兴的份儿,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邱晨交待了这件事,又看了看作坊里各个车间的工作情况,就从东跨院里转了回来。

    第二日一早,还不到辰时,三奶奶就领着立传到了林家。邱晨亲自出去接了三奶奶,将立传交给来上工的林子,陪着三奶奶说了会儿话,送出去。再转回来,邱晨也不想回屋,就去了后院窑房。

    “太太,您看,这是昨日烧得玻璃,那啥,小的对着光验看过,几乎没了变形,而且脱色也好了许多……”一进窑房,家良就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向邱晨报喜。那一脸的喜色和得意邱晨很熟悉,曾经她们在实验室中,研究有所突破时,众人脸上就会浮现出这种由衷而纯粹的喜悦来。

    邱晨受了家良的感染,也带了抹惊喜,一边应和着一边接过玻璃,来到屋门口光亮处,细细地察看起来。

    果然,玻璃的通透度已经很好,脱色工艺也有了很大的改进,原本发绿的玻璃已经几乎看不到绿色,成了无色透明状。透视后,折光率也均匀的多了,正如家良所言,周边还有些微变形现象,玻璃中间却几乎没了变形现象。

    这就意味着,脱色光学玻璃问世了。当然了,这还是玻璃的基础工艺,真要做光学玻璃,还要考证计算玻璃的折射率等诸多条件,从而得到准确的镜片,才能用来制作显微镜、望远镜之类的光学仪器。

    连连点着头,邱晨赞道:“真是不错,照这个做下去,咱们很快就能做出完美的玻璃了。”

    说完,邱晨看看脸色苍白,两眼发红的家良,看模样就知道,昨晚为了制作这块玻璃几乎没睡,心中暗暗嘉许,笑道:“你昨晚没怎么睡吧?既然已经做到这样了,接下来再略略改善一下工艺就行了,你也可以放心地去休息休息了……嗯,你休上两天,补足精神,接下来争取一举成功。”

    家良只有十七岁,平日里沉默稳重,吃苦坚韧,都不像个少年,这会儿听到邱晨的夸奖,却露出了一抹羞涩,垂着头搓搓手,挠挠头,一脸憨笑的,倒是显出几分少年的质朴和憨厚。

    正好,窑还没点火,邱晨就直接撵着家良回房歇息去了。她拿着这块品质最好的玻璃,默默地开始琢磨,玻璃做出来了,以后就要不断地有切割需求,这里连玻璃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割玻璃的玻璃刀子……她还得想办法弄个玻璃刀子才行。

    现代用于割玻璃的刀子锋刃部分是人造锆石,也就是人造金刚石,这会儿也没处寻摸那玩意儿去,倒是天然金刚石反而比较容易找到。之前在正定城就买过一对嵌金刚石的赤金镯子。只不过,那一对镯子做工极好,她是准备给满儿做嫁妆的,若是拆了金刚石用,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再说,那镯子上的金刚石块头有点儿大……玻璃刀子其实就用一丁丁金刚石就足够了,大了反而没用。

    这个计划要提上日程了,却也不用太急,毕竟造出合格的玻璃来还要一些时候。

    何况,制作使用光学玻璃要用到的不仅仅是切割,还有打磨抛光等几种工艺……后两种可以参考玉石雕刻……这个也得请教请教琢磨琢磨。

    站在窑房里,拿着一块接近光学品质的玻璃琢磨着,玉凤寻过来,她才知道天色已经中午,孩子们也放了学,还要她回去一起用午餐呢。

    邱晨看看手中的玻璃,失笑着摇摇头,将玻璃放下,关好窑房的门窗,回了三进院。

    腊月十八,林旭启程返回安阳城。府学二十一日开学,紧接着就是假期后的考试,林旭这一去,就真要刻苦攻读,以迎接秋天八月份的乡试了。

    送走林旭,邱晨开始琢磨起玻璃温室来。

    之前家良试制玻璃,一次次尝试下来,积累了大量的不够光学标准的玻璃,这些玻璃用来制作光学仪器是不够,但作为普通的建筑玻璃却是足够的。邱晨就琢磨开了,用这些在后院里建个小型的玻璃温室,她不是用来种花,而是想着把反季节蔬菜种出来。吃了几个月的白菜萝卜和干菜腌菜,实在是太想念水灵灵新鲜的新鲜蔬菜了。

    有玻璃,有木料,木匠也不难找,是以,邱晨想到就开始行动。正好之前给学堂改造窗户的老木匠还没走,就直接从学堂转战到林家的后院。

    这边玻璃温室开工,邱晨就撂开了手。把大兴和满囤叫来,跟杨树猛一起,商议起几个庄子的耕作问题。

    清水镇的庄子已经熟悉了,庄户佃农们也基本收拢了,去年秋种也比较及时,今年开春基本不用操心。关键是新买到手的四个庄子,因为水灾瘟疫,人员缺口很大,土地抛荒也非常严重,重新耕作播种,要比熟田费力的多。

    说起这些来,年前一直在几个庄子安抚救济佃农的大兴是一脸沉重。

    邱晨思索着,缓缓开口道:“嗯,这些庄子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不够,劳力不足……土地抛荒严重,人口不足……这样,今年咱们的几个庄子都不佃租,只招募长工开荒耕种,养上一年,荒地开垦了,肥力也蓄下了,到秋季或者明年开春再佃租,佃农们接手后就比较容易耕种,他们的收获好了,咱们的回报也就有了保障。”

    大兴和满囤都有些诧异,齐齐瞪大着眼睛看着邱晨,等着她往下接着说。

    邱晨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道:“就如原来的庄子一样,要开荒,就要购置农具牲畜,还有大量的粪肥……购置这些的同时,就要着手招募劳力,嗯,就按开垦的田亩数算工钱,管吃住……还可以把空置下来的房屋休整,再建一些房屋,青壮带家人迁入的,咱们可以安置……接下来,就是今年要种的作物,这个咱们再考察考察土质,商量了再定吧……”

    若是没有意外,玻璃温室建起来后,就可以把云济琛送的马铃手上。如今是正月下旬,按照二月初种植开始计算,马铃薯一般三个月收获。几个庄子要招募人员,要开荒整地,积肥等等,三个月下来,倒正好赶趟,就是马铃薯的数量少一些。

    还有玉米……只不过,玉米种子太少,今年显然还没办法大面积种植。邱晨估算着,马铃薯用温室种植一季之后,就可以扩大一部分种植。玉米则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大田耕种。虽说今年难免会有些困难,但只要挺过今年去,明年有了土豆和玉米的加入,那几个庄子至少温饱就不用担心了。

    这种模式,其实之前在清水镇的庄子上已经用过,开始投入较大,但长期效益明显。这个同样在清水镇的庄子上已经得到验证过的。

    大兴跟满囤对视了一眼,大兴道:“咱们四个庄子田亩不少,若是照之前的例购买牲畜、农具,可是一笔很大的投入。”

    邱晨笑笑:“这个不用急,也急不来。咱们投入太多,人手只怕也不够,不必心急一下子把荒田垦出来,但要保证垦一点就能种一点,尽早有了产出,往后就会越来越轻松了。”

    大兴琢磨着点了点头。满囤却是沉默的。他并非林家人,只是受聘用暂时照管着林家在清水镇的小庄子,是以,这时候他并不想发表自己的意见。

    看着大兴认可了,邱晨就让大兴先退下去。

    转而,邱晨对满囤道:“满囤哥,那边的田亩多,就大兴一个人是照应不来的。你也知道,家里也没有别的人手……我想着,你能不能过去照管一个庄子,待遇还跟在这边一样,不过是按照开垦的田亩数计,就按正常年份的收成的一成支付酬劳。”

    “这个……”说实话,邱晨的提议满囤不是不心动,作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满囤同样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些事来,多挣些钱,让家里的日子更富裕些。但是,毕竟林家新买的庄子距离都比较远,最近的清和县的庄子距离刘家岙也有百十里路,只要过去了,就不可能经常回家照看……是以,他又难免有些迟疑。

    邱晨笑笑道:“满囤哥也不用急着回答,若是真过去,满囤哥少不得受累要住在那边,特别是春上开荒招人诸事繁忙,个把月估计也回不来一趟,你回家好好跟叔婶和兰英姐商议商议,商量好了,再给我回音儿就成。”

    这件事确实也不好一下子应承拒绝,满囤也就答应着回家商量,从林家告辞出来。

    四个大庄子,就是满囤过去,就他一个人显然不够。大兴虽然周全,却有许多统协调度的事情要做,所以,邱晨并不想让他拴在某个庄子上,最好是每个庄子安排一个庄头过去管理,大兴居中调度才最好。

    邱晨坐在小花厅里默默地琢磨着,好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干脆暂时撂开手,决定还是跟着大兴去庄子上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就在街上碰到管理庄子的合适人选呐!

    满囤回去商量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满囤娘王氏有些顾虑,满囤爹和兰英却全力支持。满囤爹或许是考虑儿子做一番事业,兰英却说得直爽:“咱们家能到这样,可都是海棠拉拔的,如今海棠有了难事儿,咱们就是扔了自家的田不种,也得先帮着海棠把庄子打理好了。”

    于是,王氏的些许迟疑就完全被人忽视掉,满囤第二天一早就过来林家给邱晨回音,他应邀去新庄子上,去哪个都行。

    对于这个结果,邱晨并不是特别意外,很快就跟满囤立了雇用契书,聘用满囤为清和县庄子的管事,聘期经过两方商议,定为三年。三年期满,若是满囤仍旧愿意管理庄子,邱晨也会续延。

    满囤的契约签好,邱晨就支了银两,让满囤过去看情况,修房子,落住脚后再购买农具、牲畜……为了保障满囤的安全,邱晨跟秦礼商议了一番,让曾大牛和沈琥跟着去一趟,当然了,大兴也跟着过去。年前四个庄子摸底救济都是大兴出面,人头情况都比较熟悉,由他带领着,至少当地那些庄户的信任度会高一些。

    大兴和满囤带着沈琥和曾大牛出发之后,邱晨就把赵九找来。

    人手是最大的也是最关健的问题所在,如今正值青黄不接之际,温饱无虞的情况下,无疑是搜罗集中人口的大好时机。邱晨就让赵九赶往辉县和易水县搜罗人口,青壮最好,没有青壮,身体比较强健的妇人、半大小子也能用。耕田许多活计,妇人干熟了的话,并不亚于男人的效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廖三要出家

    这边,邱晨几乎把家里能够派出去的人都安排了出去,等她回头再去后院关注玻璃小温室的时候,竟然已经基本竣工了。

    邱晨暂时把几个庄子的事情抛开,满怀欣喜地开始在温室大棚里种菜,更重要的是种起了马铃薯。

    忙了两天,松土、积肥、整平,这些活计不用其他人,杨树猛一个人就给做了。

    因为邱晨对于种植,特别是温室种植一窍不通,统共半袋子马铃薯也不敢都种上,只取了一半,根据叶芽的位置切成块,种植到了整好的温室中。为了保温,邱晨还学着现代的蔬菜大棚用了许多蒲草苫子,固定在温室上,每晚放下覆盖保温,白天则扯着绳索卷起来,从而让温室内得到充足的日照。

    让邱晨比较囧的是,她拿出土豆种植,也知道按照叶芽切成块增加种植量,可本质上,邱晨还是个农业小白。

    杨树猛听她说了一回,就很是不以为然道:“这跟种植芋头差不多嘛……切开可以,但需要晾一下再种,不然新鲜切口种下去会烂了。”

    邱晨愣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很干脆就把土豆种植的事情也交给杨树猛去做了。

    因为温室的温度高,光照也足,不过四五天功夫,松软的黄褐色土壤中就钻出了许多嫩绿色的小芽儿。

    邱晨每日吃过早饭不再去东跨院盯着作坊的工人操作,转而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温室中的蔬菜和马铃薯上。当然了,邱晨就纯属叶公好龙之列的,她只是每天去看,看着一层小嫩芽儿茁壮成长,至于怎么培植,怎么松土浇水施肥啥啥的,她是统统不懂,也不会擅自去做的。

    如是,轻松喜悦地过了两三日,期间过了个二月二,带着孩子们炒了豆子和小面旗儿,看着孩子们脱了大毛衣裳,穿着一身薄棉衣裤轻快地跑进跑出,邱晨满脸欣喜着,同时在心里挂记着阿满,不知小丫头到了何处?小小的孩子离开家乡,会不会水土不服,会不会吃不惯不一样的饮食?

    二月上旬很快过去,即将进入中旬的时候,赵九返回了刘家岙,也带回了几个庄子的进展情况。

    赵九这一趟去易水县和辉县招人,并不顺利。易水县和辉县接连经过了水灾和瘟疫的肆虐,人口十去五六,加上三皇子……哦,如今是齐王了。加上齐王推行的严苛徭役,几乎所有的男丁都被征集了去修缮河工了,各个村落里几乎看不到男人。剩下的老弱妇孺,还要努力地重建家园,复垦耕地,还有好些为了糊口去野地里挖芦根之类的东西充饥……想要招劳力去庄子里开垦耕地非常难。

    赵九到了那里,一看情形不对,就跟大兴和满囤商议了,立刻改变了招募地点,越过易水县,去了南边的修城县和介吾县,这两个县没有经历水灾和瘟疫,同时还有一些易水、辉县逃难过去的流民,招起人手来居然很顺利。赵九只用了四五天功夫,就通过当地的掮客,每个县都招到了二百多青壮,这些青壮有一些是易水、辉县过去的流民,也有带着家小的,赵九也依着邱晨的意思,把那些人的家小也一起带回了庄子上。截止到赵九返程,易水和辉县、丕县三个庄子已经招到了近六百青壮,加上家小,一下子增加了一千多人。

    说到最后,赵九笑道:“……咱们招去的那些单身青壮,原本也有好些人抱着试试的打算,到了庄子一看,带家口的不但有房子,还有大片的良田,最重要的是,咱们家的复耕养地办法,让许多人都动了心,我回来前,就不止一个人找到我问,他们可不可以把家口也带过去安家。”

    邱晨笑着点头:“目前咱们缺人手,只要他们肯来,咱们就管安置。”

    赵九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太太,咱们家如此厚待,若是他们将来再走了怎么办?要不要,这会儿就跟他们签个契书,必须干满几年才能离开。”

    邱晨笑着喝了口茶,摇摇头道:“不必。咱们不强迫……今年咱们下了大力气复垦,积上一年肥,明年的田地就缓过劲儿来了,咱们的庄子又支援农具和牲畜,租子也比别处低一些,种地的空里,再给他们找些挣钱的活计……只要一年,你撵着他们走也没人肯走了。”

    赵九听得满眼里冒出光来,连连点着头道:“这是太太仁厚……能到咱们庄子上落户的,都是有福气的。”

    邱晨笑笑,没有接话,打发了赵九下去歇着去了。

    进了二月中旬,温室中的菜苗儿已经长到三指高,马铃薯生长的也很旺盛,舒展开的叶片呈现出暗绿的色泽,彰显着土壤肥力的充足。

    二月十三一大早,邱晨把家里的事情交待给陈氏和大兴家的,自己房间里留了玉凤,带着青杏和月桂、春香启程前往安阳城。

    马上就三月三了,安阳知府唐言璋的太太吴氏打发人送了信过来,三月三带着孩子们去城外踏青。邱晨也要去几个庄子实地看看,然后确定种植什么。

    另外,邱晨还要去安阳的制皂作坊教刘占祥制作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工艺,刘家岙作坊里生产出来的第一批沐浴露和洗发水已经运送出去,反馈回来的消息是预售火爆,这一批货还未运到,那边早已经卖光了,甚至连两个月后的产品都预售光了。如此一来,加大产量就势在必行了。

    随着沐浴露洗发水预售火爆消息传回来的,还有云济琛的一封信,信的内容除了介绍新产品的大好形势外,还捎带着说了一句话--‘廖三形销骨立,自责不已,多次流露出弃世出家之意。’

    谈及廖文清,邱晨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那个人是个很不错的生意伙伴,性情洒脱不羁,本性也不差,做朋友也非常不错。曾经,他对她的情意,也让她动心过,甚至打算过嫁入廖家,与他相濡以沫过下去。

    可是,阴差阳错,不知哪里,也不知何时,他们之间不对了。廖母高氏的反对、发病、以及最后的病发身亡,让他们彻底的没了走到一起的可能。

    想起廖母高氏,邱晨没有太多感觉,但是,她却自觉愧对廖文清。若是,那日她没有赌气把药拿回来,若是,她见过廖家丞之后,再托**把药物带给廖文清,或许,廖母就不会因为急性发作身亡,廖文清也不至于自责愧疚到如今要出家的地步。

    这种种之后,邱晨真真是恨不能抓住廖文清打他几个耳光,把陷入自责愧疚中不能自拔的他打醒!

    不管高氏是不是因他病发身亡的,固然愧疚,固然自责,但完全不应该生出什么弃世出家的心思来啊?若是高氏没死,知道儿子要出家,只怕也要再被气死一回了。

    弃世出家,就如自杀一样,完全是懦弱和自私的表现。完完全全是对自己所犯错误的逃避!除了让人看不起,还能有什么作用?

    二月中旬的天气真是乍暖还寒时,昨儿艳阳高照,温暖的穿件夹衣都不冷,今儿一早起了风,天阴沉着,太阳也多的不见了影儿,微寒的风吹过来,让邱晨禁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漳绒斗篷。

    青杏眼明手快地把卷起半边的车帘子放下来,压实了,又从角落的茶壶里倒了杯热茶递到邱晨手里:“太太,今儿阴天冷的很,您喝口茶暖暖……”

    邱晨接了茶,心思仍旧有些浮躁安不下来。

    初见廖文清是在清水镇的回春堂,锦袍折扇,风采翩翩,何等俊逸洒脱,谁知道,今日今时,居然意气消沉到要出家的地步……

    垂了眼,将即将溢出口的叹息掩下去,邱晨默默琢磨起,见了廖文清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打消了出家的念头,重新振作起来?

    马蹄踏踏,车轮辚辚,邱晨带着三个丫头分乘了两辆马车,一路往南行来。

    曾经觉得遥远难熬的路程,走得多了,似乎也习惯了,也不是那么难熬了。途径清水镇、程家窑,巳时中已经到达了安平县城。

    车子没有停留,一路疾驰,在未时末刻终于看到了安阳城灰沉沉厚重高大的城墙。

    顺子和沈琥在城门外接了,一行进了城,直到林宅里方才停下来。

    顺子家的带着两个婆子迎了上来,接着邱晨一行进了三进。迅即送上热水来给邱晨洗了手脸,月桂伺候着邱晨梳了头,顺子家的就送了午饭上来。

    食之无味地吃过午饭,邱晨略略歇了两刻钟,大兴从外头赶了回来。

    大兴把庄子上的情况细细地跟邱晨说了,“……其他的都还好,人手也算凑乎着够用了,就是拖老带幼的多了,如今青黄不接,地里一点儿出产都没有,连野菜都没处寻摸去,这么多人口吃饭就有些难了……咱们家里虽然存了些粮米,可也架不住这么些个人嚼裹……照这个样子吃下去,家里的存粮顶多能够支应一个月。五月麦收,中间还差着一个多月呢!”

    邱晨静静地听着,见大兴说完,这才开口道:“如今四个庄子一共多少劳力?老弱家口多少?八岁以上的孩子,六十岁以下的老人,没有疾病的妇人有多少?”

    大兴似乎并不意外,几乎毫不迟疑地答道:“四个庄子共新招劳力七百二十四人,原来留下的庄户劳力一共四百三十七人,只不过,这四百三十七人都被征了去修筑河工了,两边儿加起来,妇孺老弱一共一千六百二十九人,其中,大概有六成能做些活计的,四成或是太过老弱,或是身患疾病,不能干活。”

    邱晨默默地听着,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过了一会儿,方才抬起眼,道:“清和县的庄子就在县城城东,隔着南沼湖不过十五六里路,你去庄子上传话,招揽十多岁的孩子或者能离开的妇人,带去南沼湖交给大舅太太,如今开春,南沼湖也开化了,湖边尚有许多荸荠和芦根,让那些人去挖,挖出来的两成作为酬劳给她们,让她们带回家去。易水县、辉县和丕县的庄子,咱们地头生,临时也没有什么好活计给她们……我在城里盘桓两日就过去庄子里看看,届时咱们再商议怎么安排吧!”

    大兴点点头,跟邱晨辞了,就去清和县的庄子上传话了。

    晚上,林旭从郭府散学回来,叔嫂两个相见互相问候了,都有些意兴索然的,无声地吃了饭,林旭就辞过邱晨回房读书去了。

    邱晨带着青杏,拎了一兜炒豆子和炒面旗儿,还有一只腌制的野猪腿,从后院绕出去,去了二魁家。

    如今二魁爹也被接到了城里,二魁家的要照顾几个孩子,还要照顾卧病在床的老人,也没法子给林家做针线了,仅仅指着二魁的月例银子度日,孩子上学老人治病又处处用钱,日子过得明显紧吧了许多。

    邱晨来到二魁家里,老人在西里间里已经吹灯睡下,山子和石头兄弟俩都跟二魁两口子挤到了一盘炕上,这会儿正点了灯对坐在炕桌两旁写字。二魁摸着黑在收拾院子里的菜园子,二月中旬天气还有些微寒,但万物已经开始萌发,韭菜和葱蒜、菠菜这些生发较早的蔬菜已经有了萌动迹象,趁着这个时候勤快些松土施肥,蔬菜长的会更快更早些。

    青杏上前拍了拍门扉,二魁应答着来开了门,一看到门外站着的邱晨,连忙躬身请安。

    邱晨示意青杏拦住他,笑着道:“二魁哥,你这是做什么,如此生分,可把咱们的庄邻的情分往哪里搁?”

    二魁面带愧色,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憨笑来:“弟妹说的对……可一直您对我家的照应,哪里是行个礼就能抵了的?不过是表表我们的心意罢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示意青杏将手里拎的野猪腿交给二魁,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咱们街坊邻居的,谁家还没个难时候,遇上啥难事儿,大伙儿搭把手也是应该的,哪里有二魁哥说的这么重……”

    说着话,三人已经来到了正屋门外,二魁家的听到动静急急地迎了出来。

    二魁家的门外也没挂灯,借着窗户中透出的微弱灯光,二魁家的脸色看不清楚,原本有些微丰的脸庞和身子却明显地能看出来消瘦的多了。

    “嗳,她海棠姨,听说你下半晌到的,寻思着你一路坐车劳累没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又过来了……”二魁家的一边说,一边撩起门帘让邱晨进门。

    邱晨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小十月了,怪想得慌,过来看看!”

    说着,几人已经穿过堂屋进了东里间。

    山子已经七岁,上了一年多学堂,懂礼的多了,见邱晨进来,连忙从炕上下来,拱手行礼。石头脑子聪明,但行动似乎总是有点儿慢,抬头看了看邱晨,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行完礼的山子拉下炕,领着他一起给邱晨行了礼。

    邱晨从衣袖里摸出三个荷包来,将其中两个宝蓝色的荷包放到山子和石头手里,又招招手叫着炕上望着她笑呵呵的十月小丫头,将小丫头抱在怀里,顺手把一只红色的荷包放进小丫头白胖白胖的小巴掌里。

    “他姨,你这是做啥,使不得,使不得……”二魁家的连忙就要从孩子手里拿荷包推拒,被邱晨伸出一条胳膊拦住,抱着十月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笑着道,“过年没见到几个孩子,我这当姨的也不能忘了孩子们的压岁钱不是?小十月啊,不会嫌海棠姨的压岁钱送晚了吧?”

    二魁两口子互相看看,心里其实都明白,邱晨如此做,不过是借着孩子们压岁钱的由头,帮帮他们罢了。

    二魁看着邱晨落了座,逗着十月跟自家媳妇说起话,就准备退下去。

    这时候有个习惯,家里来了女客,一般男人们也就打个照面,是不相陪的,都是由家里的女眷接待。

    “二魁哥别急着下去,我今儿过来可是有事情跟你们商量的。”邱晨却出言阻止了要退下去的二魁。

    “他海棠姨有啥话尽管开口吩咐,我们自当尽心尽力。”二魁连忙拱拱手应着,在陪坐上欠着身子坐下,然后就全神贯注地看着邱晨,等着邱晨的‘吩咐’。

    邱晨笑笑,也不再纠正什么用词,直截了当道:“你们大概也知道,咱们家去年秋后买了几个庄子。因为水灾和温病,那几个庄子抛荒的厉害,原来的庄户也少了好些。过了年之后,庄子的田地要复垦,就从别处招揽了些人过来。只不过,招揽来的这些人中,好些是带了家口的,一群老弱妇孺都指着咱们发粮食度日……十个八个百八十的人吃饭,倒也不用犯难,这一下子多了上千口子人吃饭,咱们家的存粮不够,临时去买粮,也很难筹集这么多粮食来……”

    说到这里,邱晨看着二魁两口子具是一盘坦然,并没有惊讶异样之色,就知道这些事情二人必定是了解了,于是也不再啰嗦前情,接着道,“这不,我就盘算着,怎么让这些人吃饱饭,咱们也不再为粮食发愁……清和县这边的庄子就托付给了南沼湖我大哥大嫂他们;另外三个庄子却没啥指望,我就踅抹着,找个什么活计,让那些老人妇孺帮着咱们做,到时候咱们按照做的工数支付酬劳,也能帮着他们把春上青黄不接这个关口度过去。等天热起来,地里的野菜长起来,榆钱儿、槐花之类的也接上顿儿,就不愁那些人挨饿了。”

    “咱们家之前看着人手不少,可这么几处一分散,才知道人手不够来……我就想让二魁哥去庄子上,看着那些人做活计,看活计好赖,是否合宜,再查验数量,打包运回来。这活儿就是操心,累倒是不累,另外,二魁个下去到庄子上去,二魁嫂子一个人在家,估计也会累一些……这事儿还没定下来,我就是过来跟你们商量一下,你们也别急着答应我,你们两个好好商议商议,明儿后儿给我回话都不晚。”

    二魁两口子互相看了看,目光交流了一瞬,二魁就站起身来,对邱晨拱手道:“他姨说的这事儿不用多想,我去!”

    邱晨对二魁家的笑笑,抬手示意二魁起来,然后看着二魁两口子笑道:“你们两口子……嗳,既然你们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明儿后儿收拾两天,就不用过那边去了,把家里的重活儿料理料理,大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先去丕县,再一路南下,去辉县和易水县的庄子里都看看,我也好合计合计,给那些妇人孩子安排个什么活计更合适!”

    二魁两口子自然连声答应着,邱晨也就不再说这个事儿,转回来逗弄了小十月一会儿,就告了辞从二魁家出来,回自己住的三进院去了。

    第二日,邱晨先打发顺子家的和春香去了知府唐言璋府上和郭家,还有云家,送了帖子过去。

    二人很快就转了回来,回禀了去三家的经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对方问了什么,又给邱晨捎带回什么话来……邱晨听了,也不多言,只是笑笑,就让两人下去了。

    巳时末,临近午时,前头大门上过来通报:“云家二少爷过来拜侯,人已经引进了一进的小花厅里。”

    邱晨也不洗漱装扮,只起身要了一件对襟天青色绣着零散竹叶的窄腰长褙子穿了,略路抻了抻衣角,掠了掠鬓角的发丝,带着青杏一路去了前院。

    走进小花厅,就见云济琛坐在了上手右侧的扶手椅上,身旁的案几上放了一盏茶,云济琛却没有动,只脸色郁郁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头一尺之处,微微地出着神。

    邱晨看着神情寥落的云济琛,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微微放重了脚步,抬脚迈进小花厅。

    “哦,杨淑人!”云济琛闻声抬头,起身拱手问候。

    邱晨也笑着回礼,福了福身,照应着云济琛仍旧坐了:“二公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皆俗人

    云济琛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似乎又清瘦了些,皮肤透白的近乎透明,这个季节仍旧穿着棉衣,两肩和腰身却极纤,颇有些不胜衣的样子,只不过,这个妇人虽然清瘦,却一贯地挺直着脊背,面色温和带着淡淡的微笑,就连眼睛也一如既往地黑亮清澈,目光明朗坦白,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纤弱,……只让人感到不输于男儿的洒脱、爽朗。

    微微动了动嘴唇,云济琛撇开目光,低声道:“廖三这回竟是来真的了!”

    邱晨心里一抽,反问道:“哦?”

    “两日前,其母圆了五七,他已经决定,明后日就离家入住南郊的法源寺,不日行剃度皈依佛门。”云济琛说着话,目光盯在邱晨的脸上。虽说,他也知道,廖文清到了今日地步并不能怨眼前的妇人,但不得不说,就连深知其中根由的云济琛,也不由自主地想知道,邱晨对于廖文清出家的态度,还有,她会怎么做?或者,干脆不予理会?

    就廖文清跟林家明面上的关系,也不过是生意合作,这妇人又是寡居,对于此事不闻不问也挑不出礼来。

    邱晨目光一凝,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随即镇定了姿态道:“二公子可有法子,让我见一见文清?……当然,是他离家之前。”

    云济琛暗暗松了口气,又看了看邱晨,这才点头道:“廖三之前一直守在灵前,入土之后,又一直在祠堂里守着……若是请他出来怕是不能够,若要见他,唯一的法子就是到廖府去拜会……在他离家前,我去拜会,他还是肯出来支应片刻的。”

    一提起廖府,邱晨不由地想起已故的廖母高氏,还有廖家的家主廖家丞……只是,眼下廖文清就要执意出家,情势紧迫下又别无他法,她只能,也必须进一趟廖府了。

    只是略略沉吟,邱晨就答应下来:“好,我随你去……何时动身?”

    云济琛抬眼往往门外明晃晃的阳光,颇有些凝重道:“即刻动身……这个点儿过府拜会,他怎么也得留我们吃顿饭,这样功夫上也宽裕些。”

    邱晨并无质疑,立刻答应了站起身来:“我如此模样进廖府怕是有些不便,二公子且稍候片刻,容我去换身衣裳!”

    云济琛点点头,看着邱晨微微一福身,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径直往后院去了。

    一刻钟后,一身宝蓝色绣着三两瘦竹滚边长袍,腰缠嵌白玉锦带,头戴方巾,手执折扇的俊俏公子从门外走进来。

    云济琛微微一愣,对方穿着青缎子薄地轻靴的脚顿住,含笑对他一拱手,“行远兄!”

    云济琛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指着对面的公子惊讶道:“杨淑人?”

    换了男装的邱晨含笑颌首:“小可字邱晨!”

    “哈哈,邱晨……贤弟!”云济琛瞄着一身男装,只见俊俏秀逸,却丝毫不显女气扭捏的邱晨,心下放松着,笑着招呼了,率先往外走去,“既然如此,时辰不早,邱晨贤弟请吧!”

    “行远兄,请!”

    两人心中有事,脸上却都不显,就连之前脸色沉重的云济琛,这会儿与邱晨并肩而行,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风流倜傥,云淡风轻。

    车子一路出了林家,在南湖边的廖家门外停了。云济琛率先跳下车,邱晨也提着袍角,紧跟其后,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廖家的门子认得云济琛的车子,老远就分成两路,一路飞奔着往里边去通报,另外一路则奔下台阶,堆着满脸的笑迎到云济琛的车下,跪倒磕头请安,抬头又看到紧着云济琛下了车的邱晨,略略一怔,随即很有眼色地打拱作揖请了安,弓着身子引着二人往里,进了廖家大门。

    邱晨落后云济琛半步,收心敛神往里走着,一边忍不住心中暗暗感慨。曾经,她还打算过嫁入这里,没想到,不过半年功夫,她走进了这道大门,却是以一个虚拟的男子身份!而且,那个执拗着想要娶她进门的男子,这会儿却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儿,执拗着要出家……

    从这两件事情上来开,廖文清那家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任性肆意,只不过,因为自以为是执意娶她气死了母亲,转而就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干脆想着剃度出家,以逃避自以为的愧疚和自责去。

    唉,做起生意来挺精明一个人,怎么的就总是做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呢?

    邱晨跟着云济琛一路向里,穿过两三重院子,廖文清的小厮**匆匆从里边奔了出来。

    门上的人不认得邱晨,**却是熟识的,大老远看到云济琛带了个人只是略感意外,也没多想,跑上前给云济琛行礼请安,跪倒一半的时候,也看清了邱晨的容貌,屈着膝却忘记了跪下去,瞠目瞪着邱晨惊呼出声:“林家娘……”

    幸好**还没彻底糊涂,一惊之下下意识地呼出声,却在半路生生顿住,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但即使如此,引着云济琛和邱晨进来的门子仍旧听清楚了‘林家’两个字。

    如今,在廖府,‘林家’二字称之为禁忌也为过。虽说廖家掩的及时,但之前廖家三公子因为执意要娶林家的那个寡妇,跟当家主母高氏可是闹腾好久……之后,高氏发病的缘由,也影影绰绰知道些,是以,高氏突然发病身亡,廖府的下人们在背后也多有猜测……别的不说,廖家三公子廖文清自从高氏去世后的表现,也足够让人猜测不已的了。

    是以,廖家许多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认定了,高氏是被廖文清气得发病身亡的,而廖文清惹高氏生气的自然就是‘娶林家寡妇’这件事。邱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廖家许多人心目中简直成了‘祸水’的代名词。

    那门子目光晶亮,倏地转到邱晨身上,却见邱晨神情镇定,表情坦然,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对**略略点了点头:“你们三爷呢?还不快带二公子和我去见!”

    **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听到邱晨这么说,忙跪下去磕了个头,爬起来连衣服上沾的灰土都顾不上理会,对带人进来的门子拱拱手道:“山管事,劳你受累了。你回去忙吧,我带两位公子过去见三爷吧……”

    那门子颇有些不尽兴,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呢!不过,眼下廖府诸事缠杂,三少爷又执意出家,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心情可不好的很,他也知道这会儿绝对不难生事儿,不然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于是,只好悻悻地拱拱手,退后一步,让着**带云济琛和邱晨往里走去,他才又看了看邱晨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暗衬了一句,刚刚可不是听错了,这位虽说秀气的有些过,可这行止姿态可没有半分扭捏羞涩……怎么会是一个妇人?

    悻悻的,又有些糊涂的,门子打定了注意,今儿这事还是不要理会了,也不能跟人说去……是不是林家那个寡妇,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他且擦亮眼睛伸长耳朵等着去吧。

    又穿过几道院门,邱晨跟着**终于来到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外。

    举步踏上门前的青石台阶前,邱晨下意识地看了眼门楹上的门匾--海清院?!

    海晏河清?这个志向倒不像是一个商人之子的。不过,想来也是廖文清曾经立下的远大志向了,如今,这位都要弃世出家了,又怎么还会在乎天下是否平安?

    微微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一声轻叹,邱晨紧走两步,跟上已经进了门的**和云济琛。

    海清院是前后两进格局,邱晨落后云济琛两步进了大门,也不知是不是**心急糊涂了,竟是没有走檐廊,而是径直从院子中间的青石路上走了过去。

    时值初春,院子里的花草还没生发让院子显得开阔豁亮。邱晨目光一转,就把一进院的格局看在了眼中,五间正屋,两侧各三间厢房,正房和厢房之间有廊檐相连。

    也是到了这里许久之后,邱晨才了解了,曾经在电视小说中经常看到的‘抄手游廊’是有定制的,必须是官宦人家,官阶达到一定品级之上方能使用。而百姓们也有相对应的法子,特别是家资雄厚的大富商,社会地位极低却有的是钱,难免就想着在家里拾掇的富贵些,于是就有了简化版的抄手游廊,也就是林家岙老宅子里的那种,比‘抄手游廊’稍窄,装饰明丽却避开了比较敏感的制式花样,并起了个俗名‘檐廊’。

    海清院二进正房,邱晨一踏进来就觉得屋里的光线特别暗,让她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眨了眨眼睛,以便尽快让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檀香味道扑鼻而来,让邱晨一刹那几乎有一种置身寺院的感觉。

    本是让人静心安神的檀香,此时却让邱晨心头巨震。

    之前看云济琛的信件,听云济琛说,廖文清要出家,她都没怎么在意,只觉得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儿,过些日子或许就好了。可真正置身在海清院的正房里,鼻端浓重的檀香味道,却让邱晨真正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廖文清只怕是真的下决心要出家了!

    随着视力的恢复,邱晨也很快看清了房间里情形。与她想象中的廖文清的房间完全不同,这个房间里只是置放着一些桌椅家具,但不论是迎门的案几上还是一侧的多宝格子上,都没有摆放任何玩物摆件儿,整个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清冷。

    “这边请,我们三爷在次间里!”**说着,躬身引着云济琛和邱晨进了西次间。

    这个房间更是空旷的厉害,房中只在正中摆了张长案,案上是一个牌位,牌位前香炉袅袅,供品整齐。一个身着靛青色布衣的男子就盘膝坐在案前,正垂目打坐……虽然只看到一个坐着的背影,邱晨却也一眼就看出,廖文清比她之前所见瘦的太多了,靛青色的布袍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简直像是披了条床单。

    净室,供桌,牌位……这一切,肃穆到了近乎压抑,压抑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唉!”云济琛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只跺了跺脚,就扭转身子,气呼呼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邱晨看着静静地端坐在蒲团之上,似乎根本没听见来人的廖文清,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微笑不见了,却还算神色平静。

    默然了片刻,邱晨也不多言,只径直向前,越过地上盘坐的廖文清,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根线香,借着供桌上的蜡烛点燃,然后绕回供桌前边,恭恭敬敬地上了香,这才转身面对着地上仍旧垂眼盘坐的廖文清,用淡淡的语气和平静的口吻,开口道:“少东家,听闻你要斩断俗世羁绊皈依清净佛门,我特来相送。”

    此话一出,不但满脸期盼的**一下子怔住,就连朝外站着的云济琛也是身体一僵,猛地转过身来。

    邱晨却似乎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反应,只静静地站在廖文清面前,目光定定地看着盘膝而坐的廖文清,看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过来,满眼的惊愕和不可思议之后,紧接着从眼底浮起满满的愧疚和矛盾之色,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笑来。

    “刚刚看少东家静心打坐,真是一副洗心革面之态……”邱晨嘴角的笑容蔓延开来,居高临下看着廖文清道,“那么,我正好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不如拿出来请教少东家,还望少东家不吝赐教,给我解了这个惑。”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目光晃似没有看到廖文清眼中的疑惑,继续不紧不慢道:“六祖慧能曾有一首幾子,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我一直不太明白,菩提本是树,明镜就是台,本来皆是常物,沾染了尘埃又怎样?菩提树沾了尘埃,自然有天公降下雨露洗刷润泽;明镜沾了尘埃,自然有人勤去擦拭……万物随缘随性随心,又何必拘泥有无和沾染?”

    廖文清似是被问住了,目光愣怔怔地瞅着邱晨,却见邱晨又是展颜一笑,无尽洒脱爽快道:“我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呢?”

    廖文清仍旧仰着脸看着邱晨,嘴唇蠕动着,却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邱晨觑着廖文清失笑:“我还当你真的洗心革面,抛去俗世诸般皈依佛门了,如今看你这样子,哪里有那得道模样?……你也别不服气,连我都能给六祖的幾子思考出新意来,你却一言没有……好了,你、我、还有云二公子、**,不过都是些俗人,根本没有慧根,你又何必非得去遁入什么空门虚度光阴?倒不如做那天空的雨露,做那擦拭镜台之人,把生意做好了,以后好好孝敬你的父亲,敬重你的兄嫂,爱护你的侄子们……我相信,令堂泉下有知,也必会更加喜欢你如此振奋向上,而不是去做什么和尚……”

    说着,抬手招呼**道:“瞧瞧你们三少爷如此风姿翩翩之人,怎么穿着这么一身衣裳?赶紧的,另寻一件衣裳来给你家少爷换上……”

    **只觉得嗓子眼儿发紧,紧的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家少爷,就见少爷仍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着林家娘子,并没有反对,心下稍定,躬躬身急匆匆奔进去寻衣裳去了。

    廖文清看着嬉笑怒骂,无比洒脱快意的邱晨。虽是女子,穿了男装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不是说她生的多粗犷威猛,反而在女子里只算中上的清丽容貌,男装着身,就显得格外清逸出尘,俊美无匹。

    但廖文清注意到的不是邱晨男装的美好,他看到的是邱晨容颜的清减……是不是因为他几个月来不问事,让她劳累疲惫的清减至此?一张本就清瘦的脸庞,如今几乎只剩下巴掌大小,而因为脸瘦了,眼睛就格外地显出来,她满脸的笑意,这笑意却并未到达眼睛深处。

    “海棠,我……你……”廖文清默然半天,终于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嘶哑的声音来。

    邱晨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说什么,眼睛一转瞥见抱着衣裳匆匆走出来的**,连忙笑道:“赶紧地给你们少爷换上。不管他出不出家,今儿我跟云二公子过来,他也不能让我们就这么饿着肚子离开……怎么的,你都得陪着我们吃顿饭……”

    廖文清看着笑语言言的邱晨,莫名地从心底生出一阵刺痛。

    他看着邱晨的眼睛,郑重道:“好,今天,我就陪你们吃顿午饭。”

    因为廖文清吃着重孝,自然不能穿什么鲜艳的衣裳。**显然是办差事半老了的,给廖文清拿出一件靛蓝色的,暗色绣纹素茧绸长袍子,发髻上没用其他诸物。邱晨从抽屉里扒拉出一支青玉竹头簪,递给**:“给你们少爷攒上吧,赶紧梳好头,也好尽快去用午餐……这会儿都快午时末了,还是尽快去吃饭才好。”

    ------题外话------

    没赶上零点,要到八点后才能看到了……

    今儿上午要去医院看病人,恶性淋巴瘤……唉,身边人各种癌症层出不穷……真是让人意气顿消啊!

    希望,癌症早日被消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尽力了

    廖家毕竟是大富之家,得了吩咐,不消片刻,廖文清简单的换完衣裳,外头已经有婆子询问午饭摆在何处。

    见廖文清虽然仍旧神态悲怆,但既然打点起精神来要陪邱晨和云济琛吃饭,自然也会尽一番地主之谊,此时自然不需要邱晨再说什么话了,云济琛从进来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会儿也只是沉着脸看着,不肯吭声。

    “就在西屋里吧!”廖文清淡淡的吩咐。

    **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即躬身答应着,下去吩咐婆子们摆饭去了。

    廖文清住的海清院是五间正房的格局,原本廖文清接待客人都在一进的大堂,亲近些的会在一进的房间里。极少有人能够来到二进院,比如云济琛。可哪怕是云济琛也没有那个脸,让廖文清在他的书房里待客,要知道,这个房间,之前只有贴身大丫头芍药一个人能够出入,芍药被廖文清嫁出去之后,余下的丫头们也被他打发了,如今海清院就几个粗使丫头,贴身伺候的则都是**没药两个小厮。这间书房也是**没药打理着,闲杂人等没谁敢往前凑的。

    而三少爷今日居然要在书房里招待人吃饭?……**一边飞奔着去安排午饭,一边在心里暗叹,哪怕三少爷已经决定出家,待这个林娘子也自是与旁人不同。

    一时,饭菜在西里间里布置好了,**回禀了,廖文清起身引着云济琛和邱晨进了西里间。

    西次间和里间没有打墙,而是放了一架镂空多宝格,只不过,如今多宝格上空空如也,从而使得也算是房中一道景致的多宝格突兀起来,仿佛落尽了花叶的树,透出一股子萧瑟寥落来。

    邱晨眉头微挑,并未置言,旁边廖文清已经抬手邀请:“承蒙行远兄和……杨……”

    邱晨适时地一笑,插言道:“在下字邱晨,少东家若是不嫌弃,就以字呼之吧!”

    “呃,好!”廖文清愣了愣,随即目光明暗难辨地看了看邱晨道,“承蒙行远兄和邱晨过来为我践行,自是感激不尽。行远兄请,邱晨请!”

    云济琛听他还说践行的话,不由狠狠地瞪了一眼,倒是邱晨神色淡定的很,从从容容地点点头,顺着廖文清的示意在次位上落了座。

    邱晨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菜品,虽是菜肴精致,色香味俱全,但竟然都是素菜……心头微微一跳,邱晨镇定下来,转而看向也已入座的廖文清道:“既然是践行之宴,若是无酒岂不扫兴?”

    廖文清脸色一凝,还未说话,旁边的**躬身答道:“邱公子莫要见怪,我们少爷重孝,一直茹素……”

    邱晨不等**说完,眉头一挑,用手中的折扇点着**,呵斥道:“我还一直觉得你这孩子灵透,如今一看竟也是个呆的,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揣摩你家少爷的心意?”

    **被邱晨突如其来的叱责弄得愣怔住了,就连廖文清也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刚刚蔓延开来的浓重悲怆都被惊讶之色代替了。云济琛则是眼睛一亮,只管盯着邱晨,好似一幅等着看戏的架势。

    看着呆愣愣的**,邱晨睨了廖文清一眼,转而道:“你个呆的,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要出家皈依佛门了?……你可知道什么是出家?”

    看着**被她如此直白的话给震得愣怔着,完全不知作何反应,邱晨话题一转,换了一个方式询问。

    这一回,**似乎略略想到了那么一点可能,心中惊讶诧异着,却仍旧忍不住冒出那么一点点期望,于是,磕磕巴巴回答道:“斋戒剃度,斩断俗尘,六根清净……为出家!”

    邱晨咧嘴一笑,连连点着头赞同道:“着啊!着啊!”

    一叠声地赞同完了,邱晨又话锋一转,道:“你这小子明明知道这些,居然还那么糊涂?你家少爷既然要出家,自然是斩断俗尘种种羁绊,出了家,他也就跟廖家绝了关联。他都不是廖家子孙了,又何来守孝茹素禁酒的道理?”

    廖文清脸色僵硬着,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绪,无力地辩解道:“出家人斩断六根拚弃俗尘,这戒律之一就是‘勿饮酒’……”

    邱晨笑的不以为意,颇有些犀利道:“饮食,饮为渴食为饥,不都是为了满足人的需求?饮酒与饮水同,不过饮水为渴,饮酒则是为了愉悦情怀,饮酒又有何错处?……听到这话,我又想起六祖的那首幾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酒如刀,喝酒之人能愉悦情怀,增进友谊,也有人喝酒丧德,妄言妄行;正如刀剑,能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也能成为杀人利器,屠戮无辜……是以,酒如刀,都没什么错处,又何必戒之以正身以修性?佛法无边,佛法普度,不论是何出身,是何存在,只要心中有佛,佛就在你心中。正如‘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居何处行何事为何人,其实都无所谓,佛无处不在,佛又不在无处,端看你心中是否有佛……这与喝酒不喝酒,吃肉不吃肉,又有什么关系?”

    邱晨的话未说完,云济琛就先忍不住轻笑起来。

    邱晨只不理会他,也不去看呆愣愣仿佛陷入沉思的廖文清,只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连灌了半杯下去,这才觉得不那么口干舌燥了。

    为了把这个钻了牛角尖儿的人拉出来,她一个最不善言辞的理科生居然也有赶鸭子上架充当说客的一天……颠三倒四地说了这么大一篇,她耗费了多少脑细胞和口水,她容易么她?

    云济琛笑了好一会儿,见同席二人都不理会,颇有些无趣地敛了笑,拿扇子戳戳发怔的廖文清,悄悄地询问:“看样子今儿林娘子是想喝酒了……你这里若是没有酒,我就打发知书去搬两坛上好的金华酒过来,反正那酒绵软清甜的很,索性让她放开量喝去。”

    廖文清虽然准备出家,但脑子还没有彻底退化掉,听到云济琛派人拿酒的话,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吩咐同样呆愣愣的**去抬两坛金华酒来。

    这是哪儿?这是廖家主宅,若是让人说廖家连两坛酒都没有,那还是什么安阳首富?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一时酒上来,邱晨就不再主动了,云济琛很有眼色地带着喝了几杯酒,廖文清因为重孝不饮酒,他也不勉强,只跟邱晨喝着。

    酒过三巡,借着酒力,邱晨索性坏人做到底,睨了廖文清一眼,对云济琛道:“行远兄,这会儿趁着惠成还在这儿,咱们有些话也不妨索性说明白了……”

    云济琛这会儿哪里还看不明白邱晨如此不过是为了点醒廖文清,只不过,之前用六祖和喝酒之事未能取得想要的成效,这会儿不得不又想出了新的法子罢了。至于邱晨想出了什么法子他很好奇,很期待,自然打足了精神全力配合。

    点了点头,云济琛很配合道:“邱晨贤弟有话请讲,这里也没有外人。”

    邱晨点点头,直接说了一句让云济琛和廖文清都差点儿惊掉下巴的话。

    “以后,廖家的份子就由你我分了吧!”仿佛没有看到廖文清的瞬间色变,邱晨继续道,“你回去让人核算核算,看看我该拿多少银子出来……哦,还有制药那一块,你看看能不能接手,若是不能,我再去问问郭家!”

    云济琛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目光盯着邱晨看着,仿佛想要从她脸上寻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只是,让他很失望的,邱晨满脸淡然,手里端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多突兀大胆……这里可是廖家,她身在廖家,当着人家廖家三少爷就这么大喇喇地商量谋算人家生意的事儿……哪怕云济琛心里明白邱晨是拿话逼着廖文清放弃出家的念头,却也不由地震惊。

    相对于云济琛心里明白表面半真半假的惊讶,廖文清是真的惊愕地瞪大了眼。他看着脸色淡然轻松的邱晨,满脸云淡风轻的邱晨,只觉得满心惊骇,好像不认识似的盯着邱晨,继而从心底漫上浓重的哀伤来,看着邱晨的眼睛,喃喃道:“海棠,你真要如此……”

    刚刚很是云淡风轻地邱晨,却猛地爆发了。她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顿,倾着身子盯着廖文清的眼睛,冷冷道:“我怎样?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们廖家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相信,让我继续跟廖家合作下去?”

    如此多多逼人的邱晨着实陌生,着实与她一贯的温和淡然相差太远,不说廖文清,就连旁边的云济琛也是惊讶不已,哪怕他仍旧保持着淡定的坐姿和表情,但他眼睛中透露出来的惊愕却根本掩饰不住。

    廖文清在惊愕之后,最初觉得邱晨太不近人情之后,在听到邱晨的厉声质问之后,扪心自问,也不由不禁黯然,哑然。

    是啊,廖家哥嫂不说,去世的母亲对邱晨一直抱着极大的敌意,父亲最初也曾同意他迎娶邱晨,可最后却因为母亲的病重,假借他的名头约见了邱晨……他都不用想,都知道父亲找到邱晨说了什么……这样的情况,邱晨之所以一直没有中断和廖家的合作,也完全是看他的情面!

    看着廖文清黯然悲伤地垂了头,邱晨脸上的冷色一扫而收,抬手拍着廖文清的胳膊,再次恢复了洒脱清淡的模样,哈哈而笑道:“你说你,既然决定出家了,还管这些作甚?”

    说着,放松了身体倚在椅背上,一口仰尽杯中之酒,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笑睨着廖文清道:“或者,你出家根本只是做个样子?出家可是要斩断俗尘的,你既然出家,就是要斩断亲缘、血缘、情缘的……你如此顾虑不已,念念地难以丢下,还谈什么出家,岂不是笑话了?”

    见廖文清垂着头不言不语也不答应,邱晨干脆一狠心转向云济琛:“好了,咱们改送行也送了,就不在这里打扰人家修行了,走,咱们换个地方好好商量商量去……唉,制皂这边还好说,制药的药方子已经交给廖家了,还有得是麻烦呐!”

    唉声叹气地站起身来,邱晨抬脚就往外走。云济琛也紧跟着起身,抬手拍了拍愕然抬头,目光追随着邱晨的廖文清,宽慰道:“你既已打定主意,就不要管这些了……唉,你也不想想,你许了迎娶人家,让人等了这将近一年了,多次被你家人轻慢不说,你这又想出一出是一出,连句话都没说就要出家……你还指望人家厚待你的家人?你还想着人家跟你家里继续合作生意?还光是你家的好事儿了!我可跟你说,女人真恼了,能做出什么事儿了可谁也不知道……这会儿,她不过是要跟廖家断开生意往来,没再作什么,你就该庆幸了,你不要忘了,这位几次为靖北侯疗伤救命,跟雍……咳咳,如今人家自己个儿也是三品淑人了……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咱们是好兄弟不差,但终归你和她比还要靠后一些,若是她提出什么事儿来,别说我,就是我家老头儿也只有站在她那一边儿的份儿……唉,兄弟就在这里提前向你告声罪了!唉,你也别送了,你不是明后日就要离家么?要该去准备准备了……今儿该说的说了,到你离家的时候,我就不过来了了……”

    “行远兄,你若不走,我且先行一步了!”门外传来邱晨催促的不耐声音。

    “嗳,来了,来了!”云济琛忙忙地直着脖子答应一声,回头又拍了拍廖文清的肩膀,满脸苦涩无奈地叹息着,“你就不要送了,我得走了,真的耽搁不得了……唉,刚刚林娘子说的那句话不错,你既已打定主意,那就不要顾虑这些有的没的了……走了,走了,不送,不用送!”

    云济琛絮絮叨叨的简直比老太太还要啰嗦几倍,直到邱晨在门口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这才连忙地朝着廖文清拱拱手,脚步匆匆地仓惶去了。

    廖文清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真的动也没动,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屋外的声音,片刻就遥遥地听到云济琛大呼小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嗳,邱晨贤弟,且等等,等等我啊!嗳,邱晨贤弟等等我,且等我一步!……”

    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海清院外,终止听不到了。廖文清颓然地摊在椅子上,干涩的眼睛中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泪水,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下来,滚过鬓角、脸颊、脖颈,直落进衣服领子里去……

    他又怎么能真的不管家人,不管父亲、哥嫂,还有几个年幼的侄儿侄女……

    他本来就错了,气得母亲病发去世,如今若是再甩了手不管,不说林家娘子,哦,不,如今已经是杨淑人了,尽管廖文清基本能确定杨淑人不至于真的对廖家下什么狠手,但廖文清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父兄会怎样应对,特别是林家提供的几个制药方子,如今已在廖家医药生意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恐怕父兄不会同意将林家的药方子就这么白白地还回去……之后再生出什么争执……别说杨淑人出手,只怕云家也会主动出手。一旦云家出手……那廖家可就真的完了!

    从廖家出来,邱晨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中的疲惫和寥落却是掩不住的。

    云济琛坐在她对面,几次张嘴,却只说出一句话:“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我们,特别是你都尽了心了,那个夯货若是仍旧执迷不悟,我们也没有办法!”

    邱晨点点头,抬眼看了看云济琛,挤出一抹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把我送回去吧……”

    云济琛点点头,踢踢车厢板,吩咐了车夫一声,马车微微一晃,在马蹄踏踏声里,往林家去了!

    回到林家,邱晨泡了个热水澡之后,就蒙头大睡了一回,直睡到夜幕四合,酉末时分方才醒转来。

    或许真如云济琛所说,她去过一趟廖家,也算是尽了朋友的心意了,至于廖文清是否仍旧执迷不悟,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所以,她也就能真正地放下了,这从她刚刚那一场好睡上也能看出来。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带了青杏去了趟唐府,跟唐知府吴氏说了回话,约好三月三一起外出踏青,也没留下吃饭,告辞出来,邱晨也不回家,吩咐车子径直出城往南沼湖去了。

    二月末,南沼湖的春日气息一日比一日浓厚起来。

    湖水开化了,在春日的微风吹拂下,泛着细细的鱼鳞波纹。湖边的芦苇滩,钻出一个个尖尖的芦笋嫩芽来,就像一个个好奇的孩子,掩着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窥探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与这些蓬勃无限的春日生命不同的,湖边的滩地上,却有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脸菜色的老人妇人甚至是孩子,蹲着身子,低着头,正忙忙碌碌地在河滩上挖荸荠。

    初春的湖水虽然融化了,却仍旧冰冷,这些人穿的衣服几乎不能完全蔽体,鞋子已经很旧了,甚至有了破洞,可她们还是不舍得让鞋子沾湿了,就光着脚站在湖边的薄泥里……脚踝和半截小腿都糊满了泥巴……脏还罢了,关键是冷。

    邱晨裹了裹身上的剪绒斗篷,默默地注视了片刻,终于只能发出一声几有几无的叹息,踏踏车厢板,吩咐车子继续前行。

    她允许这些人过来挖荸荠,用荸荠直接作为薪酬支付,也是为了她们能多一些吃的东西……有了这些荸荠,这些老人孩子们应该不至于被春日的饥荒饿死……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题外话------

    老妈过寿,今明两日都更五千……

    明儿会准时早上六点更新……

    后天会尽力多更,争取万更或更多……

    廖文清的可能性就此结束了,以后就是个生意伙伴了……

    找一个男人真的不能仅仅是体贴,还要有一个坚强宽大厚实的肩膀让女人和孩子依靠……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成拐子了

    来到这个时代越长,邱晨也认识的越清楚--这个时代,是个物资匮乏的时代。

    搁在现代,别说旧衣服淘汰下来没人要,就是家具家电什么的,坏了,甚至根本不坏,只是因为过时了,就会被淘汰下来,当成垃圾扔掉。在这里,根本没有浪费这一说。

    她亲身经历了不可思议的贫穷,更是亲眼所见了太多贫穷苦难,别说粮食不会浪费一粒,就是旧衣裳,也着实亲见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甚至缝补之后,还会继续破破烂烂不知几年……哪怕是家境稍好些的,也会把破烂的旧衣裳裁成布片,变成缝制鞋子、袜子之类的原材料。

    所以,这里没有捐赠旧衣之说,除非大户豪富之家,没有谁家有淘换下来能捐出来的旧衣裳。

    而,因为救急不救贫,太多的穷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没法子顾及那许多,自家也没有那么多粮食拿出来救济,能做的,也就是变相的以工代赈,让这些妇人老人孩子过来挖荸荠,从而支付尽量宽裕地支付一部分荸荠作为报酬,补充他们的口粮。挖荸荠的活儿虽说冷些、累些,却不用太大的力气,不分老弱皆能做,而且劳动效率不会低于青壮劳力,只要肯吃苦,挖够自己和一家人吃的荸荠还是可以的。

    赶到庄子上,邱晨从车上下来,进了屋子,周氏才闻讯从鸡棚鸭棚里回来。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周氏,穿着身短打棉衣裤,腰里还扎着围裙,围裙上沾着些污物,扎着手隔着老远跟邱晨打招呼:“你怎么过来了?提前也不捎个话儿来……嗳,嗳,你别过来,我身上脏着了,你且坐着,我去洗洗换身衣裳再过来跟你说话。”

    说着话,周氏风风火火地进净房里洗漱去了。

    青杏在旁边笑道:“看样子,舅太太这劳累着也是真的欢喜,一溜儿带风的。”

    邱晨睨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她不止一次提醒周氏,她更重要的事是统管好那些下人和雇工就好,可周氏却每每更喜欢亲力亲为……就像这喂鸡喂鸭的事情,她统管好鸡鸭的饲料分派、医药防疫就够了,哪里需要她亲自去。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只要大事儿上不出什么事儿,她也不会强迫着周氏摈弃多年的习惯。

    片刻功夫,周氏已经换了一身细棉布的袄裙出来,头发重新梳过了,手脸也洗过了,却半点儿首饰没戴,衣裳也只是干净,从里到外透出股子朴素的干练味道来。

    走进来,挨着邱晨在炕沿上坐了,周氏笑着道:“什么时候进的城?家里还好吧?”

    “都好。”邱晨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话题一转道,“那些人过来还好吧?我看老人孩子挺多……”

    南沼湖毕竟是交给杨树勇和周氏打理的,她此次没有商量大哥大嫂就把一群老弱妇孺塞过来,也怕大哥大嫂不乐意却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没有那一处招工人会招老弱妇孺的,哪怕是老弱妇孺的劳动效率不低……

    一提起那些人,周氏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去,未语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不用担心,那些人……虽说大多是老人孩子,可因为那两成荸荠,个顶个干活拼命似的……挖荸荠的活儿年前咱们也干过,一个青壮劳力一天也不过挖四五十斤,虽说那时候天冷地冻的难挖些,可也没他们挖的那么多,一个老婆子,一个六十的老婆子都能挖四十多斤,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挖出七十斤来……最开始,我还怕那些人饿狠了,会祸祸田里的荸荠,可我偷偷地跟过去看了,居然一个都没祸害也没偷吃,不是他们不饿,是他们舍不得吃东西那点儿工夫……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家里还有饿的爬不动的等着他们带东西回家救命呐!”

    说着说着,周氏禁不住就红了眼,扯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噎着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接着道:“你就放心吧,咱们给他们这份工,还分两成给他们,他们都知道感恩呐,第一天过来,就齐刷刷地给我磕了头……小孩子们也罢了,那些五六十的老婆老头,都给我磕头……唉,想想,对咱们来说不过是几斤荸荠,卖不了多少钱,可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粮啊!唉……”

    邱晨听周氏说的,也是满心沉重,却也略略感到松了口气。

    她的大哥大嫂没有让她失望,至少眼下仍旧是淳朴善良的,愿意拿出自己劳动所得的一部分来救济那些更为贫苦的人。她原本打算,若是杨树勇周氏不论谁有异议,她就主动要求把这一部分雇人的费用划在自己应得的一部分利润之下,可此时看周氏如此,她想了想,还是把之前的打算咽了下去。

    她还是不要说出那种太过功利的话来了,这个时代的人们远没有现代人那么清醒的条款意识,太过功利明确了,说不定反而会伤了彼此之间的兄妹之情。当然了,邱晨也会记得这事儿,在其他事情上找抹回来,不会让兄嫂真的吃了亏就是了。

    这件事情说完,邱晨略略放松了口气,有些赖皮道:“我临时从城里赶过来,还没吃午饭呢,……大嫂看看可有什么吃的不?有现成的就用现成的,没现成的,弄个简单的就行,我也就是垫垫。”

    周氏闻言连忙跳下炕,一边往外走一边数落:“都这么大人了,咋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个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且等着,一会儿就得。”

    话未说完,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邱晨笑笑,自顾让跟出来的春香打来水,借着凉水洗了洗了把脸,之后将外出佩戴的首饰卸了,大衣裳也除了,只着了贴身的小袄在炕上坐了。周氏也紧跟着转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盘小笼包子,一碗汤进来,一见邱晨随意懒散的样子不由摇头失笑:“这会儿的样子,倒像是你当年为闺女的时候了……尝尝,正好厨下蒸馒头,我按照你的法子蒸了些包子,放了荸荠丁儿,你尝尝可还合口味儿?”

    将盘子放在炕桌上,周氏又转脸对青杏春香道:“厨房里还给你们留了包子,你们也快去吃饭吧!”

    青杏和春香笑应着,回头看向邱晨,邱晨摆摆手笑嗔道:“赶紧去赶紧去,我跟大嫂说说话,不用你们伺候!”

    青杏和春香曲曲膝,笑着下去吃饭了。

    周氏给邱晨夹了一个包子,笑道:“你放心吃吧,也给跟车的送过去了。”

    邱晨笑笑,低头开吃。一只小包子吃完,咽干净了,笑着点头道:“肉丸儿香浓有嚼劲,荸荠丁儿大小也刚刚好,脆甜的……大嫂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说着,又指着碗里的汤道:“这是……荠菜蛋花汤?”

    周氏抿着嘴笑着点头:“你不是说荠菜最鲜?这是上午刚挖的,也就得了一小捧。过上三五天功夫,荠菜也就大了,到时候,你过来,给你包荠菜饺子吃。”

    邱晨吃着包子,连连点着头应下来。

    吃过午饭,邱晨略略歇了片刻,要了周氏的一件粗布衣裳,挎了个篮子,也没用青杏春香跟着,只让周氏陪着,去了湖滩地上。

    刚刚化冻的湖滩地特别泥泞,邱晨索性把裤腿挽了,用手帕子扎了,然后踩着泥走进去,不多会儿,一双藕荷色绣梅花的绣鞋就完全看不出模样来了。

    鞋子湿了,棉线织的袜子也湿到脚踝处,脚底冰凉冰凉的,让整个人都很快感觉冷起来。

    邱晨低头看了看沾满泥水的双脚,皱着眉感叹:“咱们身上穿着厚实,仅仅湿了双脚也冷的不行,那些老人孩子……唉!”

    周氏也挪挪脚,同样感慨道:“世事就是如此,别说你,就是我也没吃过这种苦楚……”

    姑嫂俩不过是低声感叹一句,就继续往里走去。很快就在那群人附近找了一块未挖过的地方,一铲子下去,就听很清脆的一声咔嚓……邱晨动作一僵,周氏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你挖碎了……这样,看到这样的干苗儿不?从旁边下铲子……”

    荸荠叶片本就成丝条装,干枯之后,经过一冬天的消磨,也所剩无几了,而且还黏在泥泞中,邱晨低着头努力辨认着,好一会儿才学会了辨认荸荠的位置,再挖下去,也没再把荸荠铲烂,可她那龟速,连她自己都觉得脸红了。

    姑嫂俩挖了一会儿荸荠,渐渐地挪动着往人群靠近。

    只是,邱晨很快就看到她企图靠近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瞥了她一眼后,艰难地站起身,拎着半袋子荸荠走开了……

    邱晨愣怔了一回,茫然地看看自己,又看向周氏。

    周氏感叹着,低声道:“咱们的衣裳上没有补丁……”

    邱晨低头一瞧,不由恍然。她和周氏虽然穿了最朴素的粗布衣裳,可相对于那些老人孩子身上的褴褛衣裳来说,还是太好了……没有补丁不说,也没有污物,……太干净了!

    那些人判断她们不是同类,却下意识地不会招惹,只是避开以免招惹麻烦。

    邱晨汗了一下,索性也不采取什么迂回政策了,干脆拎着篮子凑到独自一人,身边没跟大人的七八岁小男孩跟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煮鸡蛋来,往那孩子眼前一晃,笑道:“婶婶不会挖荸荠,你教教婶婶挖荸荠,我给你鸡蛋吃好不好?”

    那孩子一双乌黑的眼睛盯在鸡蛋上,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邱晨将那个鸡蛋递给孩子,孩子用一双冻得通红沾满泥水的小手捧着鸡蛋,爱惜地打量着抚摸着,就在邱晨犹豫着要不要让孩子洗洗手再吃的时候,孩子却恋恋不舍地将鸡蛋塞进自己的怀里,完了还用手按按,然后露出一个欣慰的欢喜笑容来。

    怔了怔,邱晨问道:“你怎么不吃?你不爱吃鸡蛋么?”

    孩子有些奇怪地看向邱晨,摇摇头道:“给妹妹留着……嗯,只有一个,只能不让弟弟看到了。”

    邱晨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孩子黑瘦皴裂的小脸还有冻得红肿的泥水下边可能满是冻疮的小手,眼窝发烫着,几乎涌出泪来。

    眨了眨眼睛,邱晨努力地重新撑起一个微笑来:“你好好教我,教会我挖荸荠,我就再给你一个鸡蛋好不好?那样,你弟弟妹妹就都有鸡蛋吃了。”

    孩子登时漾开满脸的欢喜,那样灿烂的笑容,简直让天空中的春阳都为之逊色起来。大力地点着头,然后垂下头,指点着地上的荸荠枯叶,教起邱晨来。

    孩子教的很认真,邱晨这个冒牌的学生学得也很投入,很快,邱晨就能够完整地挖出一颗颗荸荠了。

    “是这样么?看,这颗好大!”邱晨挖出一颗比鸡蛋还大的荸荠,禁不住也欢呼了一声。

    孩子扭头看看邱晨手里的荸荠,点点头:“这样的很甜!”

    邱晨笑着点点头,从怀里又摸出一个鸡蛋来,交到孩子的小手里,“你教的很快很好,再给你一个鸡蛋……”

    孩子咧着嘴巴笑的满脸灿烂,把邱晨沾到鸡蛋上的泥巴在身上擦干净,异常小心地把鸡蛋放进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相处了一会儿,两个人熟悉了些,邱晨就开始挖着荸荠套话。

    “我叫春生,我娘说过,我是春日三月生人……我弟弟叫冬来,我妹妹叫雨儿,我娘说了,弟弟是冬天来的,妹妹生人时天正下着大雨……”得了两个鸡蛋,显然春生很高兴,随之话都多起来。只不过,说着说着,小家伙儿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笑容灿烂的小脸也重新沉郁下来。

    邱晨看他的模样,再联想到他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就在心里猜测,是不是他的父母都不在了?

    正斟酌着怎么继续询问,春生低着头,手下飞快地挖着荸荠,低声道:“我爹去年生疫病死了,我娘也改嫁走了……家里就剩了我跟弟弟妹妹了……”

    邱晨挑挑眉,很是意外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况,咽了咽口水,对不管儿女死活的春生娘却生不出多少厌恶来。这样的情况,那个女子或谢是为了活下去吧……虽然,她绝对不会认为那个女人抛弃三个孩子不管是对的。

    默了片刻,邱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春生,这一冬天都是你带着弟弟妹妹过的么?”

    春生黯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娘回来看过我们,给我们送了两袋子面回来……要不让两袋面,我跟弟弟妹妹……说不定早饿死了!”

    邱晨愕然。刚刚对春生娘抛下孩子的那一点点不赞同也没了,那个女人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孩子,就用改嫁的法子换来两袋面?

    这样的做法……邱晨除了惊讶、意外,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了。

    就像她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说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做妓女,用卖身的钱养活自己和孩子……当时她还觉得那情节特别狗血,这会儿听着春生不带半点儿怨愤,反而对母亲多是无限想念的诉说,她已经不觉得狗血了。

    春生的母亲因为没有法子养活三个儿女,改嫁换来粮食让孩子们度过饥饿关头……这样的做法,她无论如何也表达不出批评来。

    默了片刻,邱晨尝试着问道:“你这会儿能挖荸荠,可荸荠挖完了怎么办?你弟弟妹妹还很小吧?”

    春生神色愈发黯然起来,垂着头低声道:“我,我会挖野菜……”

    邱晨回头看看周氏,见她点了点头,于是低声道:“我认识这个庄子上的人,听说,他们招你这样的孩子……放羊,你会不会放羊?要是你会,我帮你说说,你来放羊,就能挣工钱养活弟弟妹妹了。”

    “我会,我会!疫病之前,我爹就买了一只羊回来给妹妹喝奶,都是我去放羊……可惜,后来爹爹死了,娘就把羊卖了,给我们换成了吃的……”春生说到这里,抬手握住邱晨的篮子,眼巴巴地看着邱晨道,“婶婶,你帮我说说吧,我会放羊,我会好好干活的,不会偷懒……”

    邱晨抬手,摸摸孩子蓬乱的头发,点点头:“走,我领你回去说说……若是庄子上答应用你,咱们再问问,能不能把你弟弟妹妹也接过来,到时候,你放羊也能照看弟弟妹妹。”

    春生满脸欣喜起来,连连点着头:“嗯,嗯,我知道了!”

    说着话,邱晨拉着春生的小手站起来,春生蹲的时间长了,腿脚麻木了,一迈腿差点儿跌到泥地里去。还是邱晨伸手将他扶住,又把春生挖的小半口袋荸荠拎过来背在肩上。她自己的篮子自然有周氏拎着。

    等春生的腿脚稍稍缓和了些,邱晨领着孩子正要走,旁边一个头发花白蓬乱的老太颤巍巍地赶过来,拦在了邱晨面前:“你领这孩子去哪?”

    春生满脸喜色地对老太道:“大奶奶,这个婶婶要带我去庄子上,她说可以带我去庄子上说说,让我来给庄子上放羊……大奶奶,要是我能来放羊,冬来和雨儿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可那老太却丝毫不肯放松,狐疑地盯着邱晨和她身后的周氏,伸手就要过来拉扯春生,一边道:“别当我老婆子也是几岁的娃儿,任你哄骗,你这是要把娃儿拐走卖掉吧?我劝你想都不要想,我老婆子答应了他娘,好好看着娃儿的,绝对不会让你把孩子拐走了……”

    好心地想要救助一下春生,没想到被人当成拐带孩子的拐子了。

    邱晨哭笑不得的道:“我真是认识庄上的人……”

    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看清楚老太眼中的不可忽略的怀疑后,邱晨索性苦笑着停止辩解,而是笑着道:“老婶子,你要是不相信,就跟着我去看看……嗯,你放心,就那个庄子,隔得不远,耽误不了你挖荸荠的!”

    老太和邱晨这一番对话,刚刚都低着头专注着挖荸荠的人也有好些抬起头注意到了这边,这会儿,又有一个老太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过来。无声地站在了老太身边。

    得,这是防备自己对孤身老太下黑手了!

    没奈何,邱晨只好将春生暂时交给老太牵着,就连手上的半袋子荸荠也被那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接过去背着,邱晨哭笑不得地跟周氏带头走在前边,一路回了庄子。

    到了庄子上,庄上的人见了周氏和邱晨纷纷行礼问候,邱晨这会儿也不再跟老太表白什么了,只将老太交给大老远迎出来的青杏和春香:“你们带这个孩子和老太去洗洗手,拿点儿热乎东西给她们吃,完了带过来见我!”

    春香答应着带着呆愣愣的几个人去了,青杏服侍着邱晨梳洗了,换了自己的干净衣裳。周氏也换了衣裳,却只顾着把邱晨按到炕上,用被子把腿脚捂起来:“赶紧捂捂,别冻伤了……”

    说着,又急匆匆跑出去,片刻端了一壶红糖姜枣茶来,这才也上了炕,跟邱晨一起喝茶取暖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三月三(1)

    两个老太在湖滩上还把邱晨当成拐子,满心警惕跟了来一看究竟,待看到青杏和春香两个衣裙鲜亮容貌漂亮的丫头迎上来,接了邱晨簇拥而去,口称太太时,她们就怕了。瞧这样子,人家哪里是什么拐子啊,人家是庄子上的贵人呐!

    满心惶恐着,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请罪时,人家已经被小丫头簇拥着进去了。两个老太和春生被婆子们带进去洗了手脸,老何的大儿媳匆匆拿来自家儿子的一套棉衣棉鞋给春生换上,这才会同两个婆子一起带进周氏的屋里。

    “太太,舅太太,人带过来了。”春香进来通报。

    邱晨捧着一杯热姜茶点点头:“叫她们进来吧。”

    两个婆子在前,春生在后,被带进周氏的里屋。

    两个婆子进门一眼就看到刚刚被自己当成拐子的太太已经换了一身绸缎绣花衣裳坐在炕上,笑微微地看过来,唬的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捣蒜般地磕起头来:“太太,是老婆子有眼无珠,没认出贵人来……”

    她们这么一跪,春生也怯生生地摁着跪了下去,却没有磕头,只是看着炕上换了衣裳的邱晨,眼睛渐渐发出欢喜的光芒来。这个婶婶不是坏人,还是这个庄子的主人……虽然刚刚这位婶婶说话那么和气,笑的那么好看,他还多少有些担心,她真的能给自己安排个活计让弟妹吃饱饭么,如今,他不用再担心了……这个庄子这么大,一定有好多羊让他放,他好好放羊,让羊吃的饱饱的,长的肥肥的……他就一定能够挣到足够让弟弟妹妹吃饱饭的工钱!

    这么想着,春生也紧跟着两个婆婆之后,真心实意地磕下头去。

    邱晨失笑地摇摇头,从炕上下来,伸手去扶前头的老太,青杏和春香见此也连忙扶起另一个老太和春生。

    邱晨扶着春生的大奶奶在椅子上坐了,看着青杏和春香照应着另一个老太和春生也坐了,这才在炕沿上坐了,笑微微对春生的大奶奶道:“你是春生的大奶奶吧?”

    老太拘谨地坐在椅子边儿上,听闻问话连忙点点头,又慌张道:“回,回太太话,老婆子是春生爹的堂伯娘……春生爹没了,春生娘又走了,撇下仨娃子都这么丁点儿大……唉,照说我老婆子就该多照应着,可去年一场大瘟疫,我家老头子和儿子媳妇,两个孙女都逃过去,就剩我跟一个两岁的小孙子……唉,老婆子也就刚够养活了小孙子……”

    说着话,老太渐渐去了些畏惧,长篇大论地自我介绍起来。只是,过去的一年对这个老太来说太过悲伤,说着说着,满脸愧色的老太已是哽噎着抹起眼睛来。

    正好春香退出去端了三碗热油茶过来,邱晨示意直接端给寒寒噤噤的三个人,笑着宽慰道:“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这么冷的天,你们吃完油茶暖和暖和吧。”

    老太赧然地抹了眼,慌张地起身叉手谢过,这才拘拘谨谨地端了碗,吃起香甜温热的油茶来。

    别说这样的年景,就是平常丰裕的年景,庄户人家也没谁舍得用油炒油茶吃,更何况,邱晨炒的油茶还加了芝麻干果碎等作料儿,浓香甘甜,三个人喝了一口就有些收不住了,连连喝了小半碗下去,才顿住。春生首先捧着碗问道:“婶婶,我能把剩下的带回去么?……嗯,那啥,小弟小妹一定喜欢。”

    春生这话一出,两个老太明显都松了口气,春生大奶奶也赧然道:“太太厚待,照说我们不该得寸进尺……只是,这样的好东西给老婆子吃了就糟蹋了,能拿回去给小孙子也能改回善!”

    邱晨笑着看了青杏一眼,青杏立刻笑道:“这个冲开了没法子往家里带了,你们且吃了吧,待会儿,给你们一人带上一斤,再拿回去给孩子打牙祭也不耽误。”

    两个老太闻言大喜,慌张地放下手里的碗,跪下磕了个头,这才唯唯诺诺地捧了油茶三两口就喝光了。

    春生最小,可喝起油茶来的速度却丝毫不慢。他第一个把油茶喝完,还意犹未尽地拿汤匙细细地把碗刮了一遍,这才搁下,还一眼一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碗……这副模样,若是不当着邱晨的面儿,怕是这个孩子早就用舌头把碗舔一遍儿了。

    喝过油茶,邱晨再问什么,两个老太和春生回答起来就少了一份拘谨,语言也顺畅了许多。

    邱晨很顺利地就把清和县庄子上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这才知道,河工征夫,远比之前的限制要求更严苛……

    另一个老太的两个儿子都被征了夫,丈夫也因为未满六十岁,也被征了去……说起征夫来,老太哭的哀戚……两个儿子正值壮年还好,就怕五十八岁的老头儿熬不过去……天这么冷,那些青壮被征去修筑河工,听说许多时候都是要泡在水里的……听说,好些青壮都受不住病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颠三倒四,一句一个听说,真实情况却一点儿不知道。

    为了防止民夫逃逸,河工工地上看管很是严苛,别说被征去的青壮不让离开,也不许家人探望,虽然隔着不过百八十里路,近的甚至只有十几里路,可一旦被征夫进了工地,消息就完全封闭,家里人如何,民夫们不得而知,民夫人是死是活,家里人也无从打探……

    这个季节,刚刚开河,河水说是冰冷刺骨毫不夸张……邱晨听着老太的哭诉,心里沉重的厉害。这些人中,好些就有她去年从瘟疫死神手里夺回来的性命,如今……

    只不过,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干涉的,她能做的也是尽力照顾下庄子上的老弱妇孺。

    泛泛地宽慰了两句,邱晨给每个老太拿了十斤面,一斤油茶,打发人带了春生回家,去接他的弟弟妹妹。

    将两老二少打发了,一直没做声的周氏禁不住感叹道:“咱们家如今是能交银子赎工了,不然,你俩哥哥……还有咱爹都少不了被征了去……原来他们也被征去过,回来说起来,那都不是人受的罪!人家根本不拿民夫当人看啊!”

    邱晨笑着拍拍周氏的手以示安慰,道:“大嫂别想过去那些了,如今咱们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孩子们也是正劲儿,以后爹娘和你们必不会再受那等苦楚了。”

    听邱晨提起孩子们,周氏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这都是沾了你的光……呵呵,孩子们也好。我看阿福阿满最有出息,你看看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就多少知礼懂事……”

    一提起阿满,邱晨脸上的笑容一滞。这些日子,她努力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让自己忙乎起来,累一些,晚上方能睡着……可提起阿满,她仍旧担心挂念,而且这份担心和挂念并不因时间长了而淡去,反而一日多似一日,只不过,日子多了,她已经能够把这份挂牵掩在心底,不显露出来罢了。

    周氏看着邱晨变了变脸色,还只当邱晨想起了自己寡居的事情,连忙笑着转开话题:“你这一天忙忙乎乎的定是累了,你歇会儿,我去鸡舍鸭棚里看看。”

    邱晨笑着摇摇头,跟着周氏一起下了炕,穿了鞋子一起往外走来:“你去看鸡舍鸭棚,我再去湖滩上看看……我刚刚看到几种药材,没看清楚多少……若是多,等挖完荸荠,就让那些人挖药材,也能挣点儿钱,把春天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糊弄过去。”

    周氏点点头,“我跟你去吧!”

    邱晨笑着拒绝,撵着周氏去做她的事情,自己带了青杏和春香出了门。

    水生和附水生药用植物不少,香附、蒲黄、芦根好些药材都是在水边生长的。比如芦根、香附这些地下部分入药的,春季发芽前或初发芽的时候,恰好是采挖的最好季节,若是南沼湖的存量比较丰富,完全可以帮着那些人糊口。而她和大哥大嫂不至于赔钱不说,也算是以工代赈,比直接拿钱救济好的多。

    因为这个季节大多数植物还没有萌发,邱晨也没有火眼金睛能看穿地下的东西,就拿了一个小扒锄四下里刨刨挖挖,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不过,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地。估计这个地方的香附什么的从来没人挖过,存量还是很丰富的。香附虽然块很小,但质重,照这个分布,一人一天挖上五六斤不成问题,一斤按照二十文收,挖香附一天也能挣个百十个钱,一家人吃喝都够了。

    吁了口气,放了心,邱晨跺跺脚上沾的泥巴转了回来。

    家人已经带着春生接了他的弟弟妹妹回来,邱晨又看着人给两个孩子洗了澡,寻了两套干净暖和的衣服穿了。就安置在周氏夫妇居住的厢房里。

    看天色渐晚,邱晨没有应周氏的挽留,乘车回了城。

    周氏这边的情形不错,有了挖荸荠和接下来挖香附芦根的法子,庄子上的庄户也不虞挨饿,她也就放了心。

    第二日,邱晨就乘了车,有秦礼、沈琥护卫着,去了清和县的庄子。这个庄子看过,又逐一去了丕县、辉县和易水县的庄子,四个庄子转下来,邱晨大致摸了个底儿。

    相比之下,竟是清和县的庄子情况最好,虽说遭了瘟疫,人口有所损失,却毕竟存活较多,相对而言,丕县还稍好一点儿,最惨的就是易水县,因为临近易水,水灾让人口损失了一半多,紧接而来的瘟疫,又让人口损失了余下人口的一半多,统总算下来,人口竟是十去七八,一间间残垣断壁的房舍,几乎没多少原住居民。倒是这些日子,杨树勇和大兴带着人招募工人有了些效果,庄子看上去有了些生机,已经比大兴初次看到的情况好了许多了。

    这一圈转下来,除了查看人口民情之外,邱晨也实地考察了田地的布局土质肥力等。

    清和县是红泥土,丕县和辉县都是混合土壤,易水县则是典型的沙质土壤,这样的土壤水肥易流水,却是种植马铃薯、山药、花生等作物的最佳选择。

    看过一遍,邱晨心里有了数,就匆匆转回来,准备在安阳歇息两天,陪着唐吴氏和孩子们过了三月三就转回刘家岙去。

    回到安阳城当晚,云济琛就找上门来,混了一顿饭也笑嘻嘻地传达了一个消息,廖文清已经放弃出家的念头。只不过,前些日子身体损耗的狠了,又被云济琛和邱晨联手气了一回,他们离开,廖文清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五天后,病情好转就收拾了出门,去各处回春堂察看去了。

    邱晨闻此消息,心下欣慰的同时,却已经没有太大感觉。

    她跟廖文清终于走不到一处去了,从此后,大概也就是比较协调的生意合作伙伴了。

    转天,就是三月三。

    在古代,三月三意味着春天到来,万物萌发,孩子们放纸鸢,文人士子们热衷于郊游踏青,就连妇人女子们也可以在这一天走出来,到郊外游览春日美景。或许也因为这一日女子出游,又大大地吸引了文人士子和浮浪人的兴致,纷纷出城,寻那风景秀丽,景色宜人之处,三五成群,五六成帮的聚在一起,赏美景看美人,对路过女子评头论足一番,看到心怡的女子少不得还有那轻浮之徒上前搭搭话儿,当然十之七八不会受到啥好脸色,但也有那偶然情况,也能成就三两对佳偶。

    像吴氏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屑于去那人头攒动之所拥挤,早早地就让人清了城南的法源寺,这一日大早,林家的马车在南城门外等到了吴氏母女和两个小少爷,合并一处,一路往法源寺而去。至于林旭,则是早就受了郭四公子的邀约,与一众文人士子,同窗好友同行去郊外参加踏青诗会去了。

    若说去年云府是邱晨第一次涉足古代的社交圈子,这一回跟着吴氏去法源寺,无疑就是她第一次进庙宇。

    对于一个现代科学工作者来说,邱晨是毫不作伪的唯物主义者,对神鬼仙佛是不信的,反而大方洒脱,没有吴氏那般小心翼翼,会担心着一举一动是否合乎规矩,是否会触怒到神灵佛祖。

    法源寺从昨晚就净了寺,出了唐知府的家眷外,就是几家大户人家的家眷入内礼佛赏景。

    从进了法源寺,吴氏是虔诚无比地逢佛便拜,邱晨也跟着她,有样学样地一路拜下去,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上了多少香,连邱晨自己个儿都暗暗好笑,这一通乱拜下来,若是神佛有知,会不会也给拜糊涂了?

    拜的头晕脑胀的,才把数不清的佛像拜完了,邱晨跟着吴氏也捐了香油钱,看着吴氏给三个孩子点了长明灯,不知怎么的,也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让法源寺主持给满儿也点一盏长明灯……僧人接了银子,将一盏海碗大的油灯注满了油,点燃了,缓缓升到大殿顶上,邱晨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信教信佛,无比虔诚的叩礼膜拜……其实,上帝也好,佛祖也罢,不过是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理过佛,像吴氏这样的贵客,自然有主持方丈亲自引了,送到后头专门用于待客的禅房净室中休息奉茶。

    方丈很是知机,看着奉了茶上来,略略叙谈了几句,确定了吴氏一行会留饭,就告辞下去了。只留了邱晨、吴氏和孩子们,洗漱休息。

    唐知府的两个小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不甘心跟着母亲姐姐坐在净室里憋着,一杯茶喝完,就要出去逛逛。

    跟着吴氏过来的婆子笑着建议道:“这法源寺说起来有三景,分别是雪后梅花,春日杏红,还有秋日的白果黄叶……其他两景不应时,倒是杏花儿刚刚开了……而且,这法源寺的杏花儿有个难得处,皆是别处难得一见的红色,一大片杏花绽开,如云似霞,火红一片,煞是好看呐!”

    听这婆子说的诱人,唐家的两个小子更是心痒难耐,一刻也坐不住了,干脆一边儿一个,扯了吴氏的袖子就往外走。邱晨也笑着跟上,兰芷一脸兴奋,却知道在外头守着矜持,慢悠悠地陪着邱晨,一路出了精舍,往后头的山坡上走去。

    侯在精舍门外的知客僧见知府女眷们出来,连忙躬身见礼,问明白吴氏一行去赏杏花,就连忙提前一步,躬着身子引路前行。

    绕过两栋院落,一抬头,大片大片红色花海一下子跃入眼帘,云蒸霞蔚,灿烂地一路铺张开去,几乎染红了整个山坡。

    这个季节,树木刚刚开始萌发,大多数树梢上只是鼓出一个个芽包,就连萌发最早的柳树,也只是见了抹嫩黄,这么一大片红色的杏花如此绚烂到嚣张的地步,还是让人满心惊喜,继而惊叹这自然之力的鬼斧神工。即使见多了大片人工种植花卉的邱晨,也禁不住要感叹赞美几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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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会有二更,这回说话算话……捂脸遁走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三月三(2)二更

    其实法源寺的杏花并非火红,而是类似于玫瑰红的颜色,虽然不够浓烈,却远比火红妖娆妩媚,又是这样一大片地铺张开来,就对视觉和心理造成了极大地冲击,让人忍不住地惊叹,赞叹!

    唐家两个小子闰辰闰申一看到大片的杏花就大声嚷嚷着赞叹起来,兰芷毕竟大些了,又碍于在外边要举止矜持有礼,没有嚷嚷起来,却也下意识握住了身边邱晨的手,点着大片的红色杏花道:“海棠姨,居然真有这么漂亮的红色杏花嗳……真好看,真如云霞一般!”

    吴氏回头看过来,无奈地对邱晨笑笑,“这三个皮猴儿,难得出来,这一出来,就管不住了。”

    邱晨笑道:“小孩子么,就是纯真活泼了才好……等长大了,各种事情压着,想这么无忧无虑都不能够了,也不必太过拘着他们!”

    吴氏笑着摇头:“难怪你孩子缘儿特别好,就你这么宠着他们,纵着他们,他们不喜欢你才怪!”

    “那是孩子们懂事知礼,若是真的有什么错处,我也是很严格的!”邱晨一本正经地表态,惹得吴氏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子。

    看着大片的杏花走过去,却走了三刻钟方才来到山坡下,仰头,山坡上彤云一般的杏花终于近在眼前了。

    知客僧躬身询问:“坡顶上有一处亭子,山腰上也有几个草庐,不知夫人和公子小姐要到哪里?”

    吴氏毕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高门女,体力弱的多,就是兰芷,虽说性子活泼爱说爱动,但活动总也有限,体力同样不太好,走了这三刻钟的路,虽然在邱晨看来速度极慢了,却也有些微微的气喘,倒是邱晨因为日日忙碌,在家里也爱亲自动手种菜清理,体力要好得多,哪怕是身旁的兰芷将小半个身子的重量挂在她的胳膊上,却也并不觉得累,气息也平和均匀,没有丝毫气喘之意。

    “太好看了!”兰芷靠着邱晨的胳膊,一边喘着气一边赞叹着。

    邱晨含笑颌首表示赞同。

    兰芷幽幽叹道,“这样美丽的景致,真该有美妙的诗句来咏叹,可惜,这会儿竟是一句也记不得了。”

    说完,兰芷皱着眉嘟着嘴苦思冥想了半晌,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诗句,很是沮丧地摇摇头:“我就记起一句‘春花渐欲迷人眼’,可惜没杏花。”

    邱晨笑着道:“杏花也是春花的一种,而且开在桃李之前,乃报春之花,称其为春花也贴切的很。兰芷这一句虽没有杏花,却比直点杏花更有意思呐!”

    边说边行,吴氏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进了杏花林中,前头闰辰闰申就像蝴蝶,飞奔进杏花林中,早已不见了踪影。

    吴氏摇着宫扇,抬手拨开一枝打横的杏花,也不理会纷纷而落的红色花瓣落英纷纷,只回头笑道:“咱们也别整什么诗啊词啊,看着好看多看两眼,多玩会儿罢了……对上什么美景,非得绞尽脑汁去想什么诗词歌赋的,那才是大煞风景……”

    邱晨差点儿喷笑,好一会儿才忍住笑,斜睨着吴氏感叹:“我算是知道兰芷这洒脱的性子随了谁了!”

    吴氏闻言也失笑摇头:“怎么不是,我家老爷温厚却审慎,说起来,不光这闺女,就是那俩皮猴子的性子只怕也是随了我啦!”

    “当年未嫁之时,我在家是最小的,哥哥姐姐无不让着我……每每凑到一起,就听到我叽叽咕咕说笑了……这还是我大姐说我的话!”吴氏感慨着,脸上浮上一层怀念之色,随即幽幽道,“只可惜,长大成人后,哥哥姐姐一个个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我也嫁到了唐家,为妻为母……呵呵,难怪有人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邱晨抿着嘴看着吴氏,这位贵妇人在深宅大院之中,虽然性格爽朗,却仿佛被那层层院落屋宇拘谨了性子,如今置身在山野杏花林中,她本性的洒脱爽朗就挣脱了拘束显露了出来。

    心中感叹,礼教束人,面上却笑着道:“年少单纯,上有父母支撑操持,根本不需要自个操心,自然随性随性。至于成人之后,男婚女嫁,为父为母,或谋仕途经济,或养家糊口,或掌家理事,孝敬长辈抚养儿女……担负起应尽之责,自然少了许多可以随意任性的时候。”

    说到这里,邱晨见吴氏和兰芷母女俩都听得投入,而且脚步越行越慢,渐有停步不前的意思,于是笑着道:“可是啊,人活一世也不能总是拘着自己的性子,喜不得怒不得,那得多么气闷,还有什么意思?……可咱们也能寻如今日这等好时光,携一二好友,悠游山野欣赏美景,最好哇,再带上几样精致美食……累了就席地而坐,天幕地榻,听山风饮清泉……何等洒脱快活!”

    说到这里一顿,邱晨压低了声音,对一脸向往的吴氏、兰芷母女俩悄声道:“不过,你们母女最好还是背着唐大人些……唐大人性子严谨,规矩怕是也大,若是知道了,你们母女或许唐大人不舍得怎样,我怕是就要惹埋怨了!”

    吴氏母女嗤嗤地笑着,兰芷更是晃着邱晨的胳膊正要说什么,就听得杏花丛中突然有个男子的声音道:“席地而坐,天幕地榻,听山风饮清泉……何等快活恣意……哈哈,妙哇,妙!”

    吴氏跟兰芷都是一惊,悚然扭头就要避开。邱晨却听得清楚,目光也随着那声音看过去,但见花枝簌簌而动,脚步声渐次渐近,来人已到了身旁近侧,哪里还能避得开。

    心思飞转,邱晨的目光也扫过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还有再往后的秦礼沈琥和唐府的几名家仆护院,努力地让自己镇定着,压低声音道:“太太,避不开了。”

    说完,也不等吴氏吩咐,只目光扫过身后的青杏和春香,两个丫头反应极快,已经快步赶上来,护在了邱晨和吴氏母女身前。秦礼沈琥反应也极迅速,几个跳跃,又挡在了青杏和春香之前。唐府的丫头婆子和家仆护院行动稍微慢一些,不过也紧跟在林家几人后边围拢上来,将邱晨和吴氏母女团团护住。

    吴氏母女俱都背对来人,邱晨则微微侧着身,就见花影一晃,一道真红贮丝锦袍金冠玉带的身影已经从花丛里走了出来。

    邱晨目光微微一闪,没有错过挡在她身前的秦礼和沈琥不动声色地垂了头,避开那人的目光。紧跟着此人身后的是一名微微塌着腰的白面男子,随后,又从花丛中走出五六个年轻书生来,身形较众人稍矮些的青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去参加诗会的林旭!

    邱晨觑着人缝,看见林旭也正看过来,眼见林旭一怔之下就要开口叫人,连忙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手势这会儿还没人用,也就是邱晨经常跟阿福阿满做,林旭也是知道的,是以,张了张嘴巴,却险险地把到了喉咙里的声音咽了下去,只担忧地看着邱晨。

    刚刚安抚了林旭,正要回头跟吴氏母女避开去,就听唐府跟来的护院往前一站,挺胸腆肚地高声喝道:“何人在此喧哗?此乃唐大人府上家眷,尔等还不速速回避!”

    “嗤……呵呵……”一声轻笑中带着明显的嗤笑轻慢意味,“有意思!”

    邱晨听得心里一紧,拉了拉身侧的兰芷,低声道:“把你的首饰拆了……”

    吴氏也反应过来,立刻拉着兰芷往下矮了矮身子……幸好刚刚她们母女走了几步,已经站到了一株杏花后边,些微的一些小动作,倒是不怕那边的人发现。

    兰芷还未及笄,仍旧是双丫髻,只发髻上攒了几支赤金虫草簪子,比一般的丫鬟华丽些。吴氏手脚飞快地,三两下就把兰芷发髻上的赤金簪子拆了,邱晨则伸手在树桠上一抹,然后拂过兰芷的脸颊,登时,杏树枝干上的灰尘加细微树胶汁,就沾在了兰芷的脸颊之上,黄乎乎黏糊糊的,咋一看之下,倒像是长了烂疮一样……

    “你用手帕遮着这个些……”邱晨低声嘱咐着。

    兰芷有些不明所以,却仍旧下意识地觉得邱晨可靠,于是拿了一块丝帕,将脸上的污渍半遮住……原本只要略略细看就能看出脸颊上只是污渍并非烂疮,半遮半掩之下,好像知道自己生疮用心遮掩……反而大大增加了可信度。

    “大胆!”那白面男子尖声呵斥着,刺耳的尖利嗓音让人不舒服的同时,也给邱晨才猜测又增加了一个理由。

    “呵呵,不可无礼!”锦衣男子笑着挥挥折扇,那白面男子立刻掩了气势,低眉垂眼地退到了一旁。

    略略正了正金冠,抚了抚衣袍,锦衣男子又上前一步,视唐家林家的家人护院若不存在般,径直向人群中的吴氏母女笑道:“是小王的失礼,小王不知唐大人家眷在此,听得刚刚几句应心之语,一时心喜出声应和……还望唐太太不要见怪!”

    小王……

    哪怕刚刚邱晨就隐约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但真正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悚然惊讶。句这个人的行止作态,应该就是前些日子离开的齐王杨璟郁……

    退后两步的白面男子,应该是杨璟郁身边的太监,这会儿又趾高气扬地开口道:“大胆,见了齐王还不叩见!”

    对方既然表明了身份,邱晨三人也不得不行礼拜见。她与兰芷一起跟在吴氏身后,下跪在地,行礼如仪……众丫头婆子家人护院自然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一地。

    杂乱的问候声里,邱晨垂着头,趁着手扶地面的空当,沾了一些黄土蹭到了兰芝脸上的树胶,原本只是微微泛着黄,沾了黄土之后,颜色又加重了一些,看起来又肮脏了几分。

    兰芷毕竟是小姑娘,还不知道世情险恶,被邱晨先后往脸上抹了两遍脏东西,虽然心里信任,可仍旧有些不高兴,小嘴儿都嘟起来了。

    邱晨抹完之后,就拉着兰芷垂了眼,脸色镇定的好似没有做什么一样。

    就听杨璟郁微带着轻嘲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必多礼。”

    丫的,这里该跪跪了,该磕头磕了,才说不必多利,真他娘虚伪!

    邱晨忍不住心里暗骂一声,却仍旧跟着吴氏一起叩头谢了,这才慢吴氏一拍地扶着兰芷一起从地上站起身来。她知道这会儿不是闹着玩的,一丝一毫大意疏忽不得,只拉着兰芷跟在吴氏身后,低低地垂了头,并且,用自己的肩膀半遮半掩地将兰芷挡在身后。

    好在,邱晨身形虽瘦,却修长,比身形娇小的兰芷高出大半个头去,加上吴氏也有心遮挡之下,倒把看向兰芷的大部分目光都遮蔽了去。

    “呵呵,大家不必拘谨……”杨璟郁似温和地笑了一声,随即,直接开口问道,“刚刚那等豪兴洒脱之言,听之让人不由为之赞叹……不知是哪一位所言?”

    邱晨听到这话,几乎要呕出血来。自己胡诌八扯地,谁想到会招惹来这么一头饿狼!

    她不想让吴氏替自己出头,正要站出去,却听身前的吴氏已经躬身开口:“不过是贱妾赏花忘形,随口言道的东西,哪里值得齐王殿下如此赞誉。”

    杨璟郁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眯了眯眼睛,目光扫过吴氏及其身后半掩着的几个年轻女子,挑挑嘴角,冷笑道:“早就听闻吴氏女才情卓绝,不输男儿,今儿亲耳听问夫人之言,方才知传言着实不可信。等小王见了唐大人,定要好好恭喜恭喜唐大人,能够娶到吴氏女这等才情高绝,性情洒脱的女子……哈哈,唐大人福气不浅,着实让人艳羡的紧呐!”

    若说之前杨璟郁所言还只是隐隐的阴测测让人不舒服的话,这一番说出来,就很是无礼了。听到女眷声音,突兀地凑上来本就是无礼,此时再牵涉到唐大人和吴氏之间,这就不仅仅是无礼,简直称得上无耻……无耻之极!

    一听提及唐大人,邱晨就感到自己握着手的兰芷微微一颤,再抬眼看过去,就见吴氏也是微微色变,脸颊上升起一团怒色,却只能隐忍着,垂下头去,不回应做出无声的抵抗。

    然而,杨璟郁却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一众女眷,摇着折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道:“既然刚刚唐夫人说起天为幕地为榻,此处美景,此时良辰,小王也有意在此听听山风饮一口清泉……也邀夫人一起,想来以夫人洒脱自然的真性情,必不会拒绝小王吧?”

    小王八?邱晨一晃神,差点儿被这个连贯词给惹到爆笑。

    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憋到岔气儿,才把那一股狂笑的冲动压制下去。却听吴氏在前头压抑着怒气道:“多谢齐王厚爱,只是贱妾才疏学浅,就不扰齐王的雅兴了。”

    “哎,怎么会……”杨璟郁还想开口再说什么,后边一个青衫男子往前一步,站在齐王身后,凑近齐王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齐王挑高了眉梢,目光越过吴氏的肩头,径直落在了吴氏身后的邱晨身上。

    “唐夫人身后可是被皇上亲授诰命的杨淑人?”杨璟郁淡淡的声音询问着。

    这一问,不但让邱晨心中一惊,也让吴氏和兰芷同样惊悚担忧起来。

    邱晨出身山野,虽说做了些事情,得了三品淑人的诰命,平日行事举止却极为低调,很少外出交往应酬,来往的除了唐府,也就郭家和还未搬走的云家……这会儿,齐王杨璟郁突然将目标转向邱晨,吴氏和邱晨都清楚是那个青衣男子低语的后果。吴氏对这个青衣书生并不认识,邱晨却先是惊讶,继而愤怒,最后,更多的则是暗暗苦笑。

    升米恩斗米仇,果然,自己和林旭真心相待,付出了真诚友情和大量钱物换来的,非但不是知恩图报,反而是关键时刻的狠咬一口……

    那个身着青衫面容清瘦,神态比之之前的清高又多了几分阴沉的书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多次受到邱晨接济帮助的寒门才子韩静瑜!

    不过,邱晨认出韩静瑜之后,却没有多少怒气,她对韩静瑜的心性早就有所防备,这会儿当面看到他恩将仇报,倒也没怎么恼怒,反而第一时间看向林旭,示意他冷静镇定,稍安勿躁。

    看着郭家小四儿按住了满脸怒色的林旭,邱晨反而松了口气,松开兰芷,拘束紧张地往前走了一步,跟吴氏并肩处,躬身福了福,低声道:“杨氏山野妇人,没见过啥世面,礼数不周到处,还望齐王殿下担待。”

    杨璟郁看清楚施礼之人不过是一个清瘦的妇人,不施脂粉,未着钗环,衣饰也素淡简洁的很,就连行礼举止也明显生疏粗糙的很,这让看惯了精致妆容的杨璟郁很是失望。

    脸色一淡,摆摆手敷衍道:“罢了。”

    邱晨暗暗地唾弃了一句,又行了个粗糙的福礼,这才站起身来,逼着手拘谨地站在吴氏身旁。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也不知是不是被沉默不语的吴氏给扫了兴,还是对邱晨粗陋扭捏举止厌恶了,杨璟郁意兴阑珊地转身,径直越过唐、林两家就要上山。

    韩静瑜目光一闪,飞快地将一个荷包塞进那个太监的手中,压低了声音,飞快道:“前几日殿下称赞的沐浴之物就是这个杨淑人所做。”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太监是什么人,这种暗中递过来的银子可没少拿过,韩静瑜的荷包递过来,手指稍微一捏,就觉得硬硬的一点点,充其量也就五两银子……作为齐王身边的太监,又怎么会看得见五两银子?而且,不无恼怒,这个穷酸书生拿一丁点儿银子递给他,这是看不起他呐?

    不过,韩静瑜紧跟的一句话,却让太监心思一转,暂且将银子的事儿丢开,紧赶两步,赶到杨璟郁身后,低声笑道:“看来主子的宽厚之名深得人心,连个做沐浴膏子的村妇都知道。”

    杨璟郁脚步一顿,侧了脸眯着眼睛盯住身后的太监:“嗯?”

    这太监跟在杨璟郁身边伺候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将杨璟郁的脾性摸透了,这会儿听得杨璟郁一声疑问的哼声,就知道他的话成功引起了主子的注意,连忙趋前一步,凑近杨璟郁的耳朵,低语道:“刚刚那个妇人就是做沐浴膏子的人……之前的那个什么香皂听说也是她做出来的。”

    杨璟郁这回干脆停了脚步,不过也只是一瞬,就径直抬脚继续往山上走去。撇下那个太监微微一愣,随即紧跟了上去。他家的主子什么心性……只要他惦记上的,还没有不到手的呢!

    林旭落在人群最后,紧走几步来到邱晨身边,两只手紧握成拳,看着邱晨满脸担忧愧疚:“大嫂……”

    邱晨飞快地瞟了走出一段距离的杨璟郁等人,抬手拍拍林旭的胳膊道:“别担心,没事儿。你跟上去,自己小心应对。万事能忍就忍,别逞一时意气。”

    “弟弟记下了。”林旭点头应下,却不肯迈动脚步,只是担忧地看着邱晨,“大嫂,要不我去前头打个招呼,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大嫂跟着唐大人的家眷一起呢,你不必担心。”说到这里,邱晨唯一错身,让开林旭给吴氏引见:“吴太太,这是我二弟林旭。”

    林旭连忙收敛神色躬身行礼,长揖及地:“学生见过太太。”

    吴氏看着林旭容貌俊秀,举止有礼,对邱晨这个大嫂也是真心实意地维护亲近,倒像是姐弟俩似的,不由就有了许多好感,连忙笑着伸手虚扶了林旭:“别多礼了!快请起!”

    林旭顺势起身,邱晨又引见了与林旭一起过来的郭小四儿,就打发了两人赶紧去追杨璟郁一行了。

    林旭刚刚给吴氏行礼的时候,一错眼看到从吴氏肩膀后边露出来的一双乌溜水润的大眼睛,那调皮活泼的样子倒让他想起了离家的满儿……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偷偷回头看过来,却恰好看到了兰芷脸颊上沾的脏污,吓得脚下一绊,几乎跌倒,趔趄间难免添了几分狼狈。

    “噗……笨蛋!”兰芷低声失笑着斥骂了一句。

    吴氏也察觉到了在背后捣鬼的女儿,回头瞪了她一眼,兰芷连忙低下头咬着嘴唇装起了淑女。

    邱晨目光扫过,却装作没看到,只含笑让着吴氏,一边吩咐人去山上寻找唐闰辰和唐闰申,一边相跟着下了山。

    杨璟郁那样晦气的角色既然上了山,她们好不容避开,就不上赶着找麻烦去了。虽说有惊无险,但一场好好地踏青,一片大好的杏花美景,被人搅了局,难免扫兴的很。特别是兰芷听两个弟弟叽叽咕咕地说山上景色更好,等顶后站在小亭子里,俯瞰整片杏花林,那才叫云蒸霞蔚,兰芷脸上的懊恼就更深了。

    邱晨看着兰芷这副蔫巴巴的模样,心思一动,就跟吴氏提议,去南沼湖的庄子上踏青,还可以吃到最新鲜的鱼虾和荸荠莲藕。

    一听这话,兰芷和闰辰闰申都精神起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看向吴氏,像大小三只小狗狗,实在是让吴氏狠不下心来拒绝了,笑骂着拍了拍兰芷道:“闰辰闰申也罢了,毕竟小一些,你都多大了,还跟着淘气!”

    看吴氏的意思是答应了,兰芷一欢喜注意转的都快了,立刻奉承道:“女儿在娘面前,到了八十岁也是孩子!”

    “噗,你个惫懒丫头,也不怕你海棠姨笑话……你八十岁,哪里还有我……”吴氏说到这里,再说下去难免伤感,也就顿住了话头,转而笑道,“行了,还不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备车。咱们这么冒冒失失地过去,也得给人家留出个功夫来做饭准备啊!”

    邱晨笑着拉着兰芷起身,“太太不必担心,那边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打发个人提前过去说一声准备一下就成。”

    见吴氏笑着点了头,邱晨回头拉着兰芷的手笑道:“我光吃你们家的饭了,这回也让你尝尝我做的庄户菜!”

    果如邱晨所说,将青杏和春香提前打发了去,清理准备,等吴氏娘四个到了南沼湖,虽然是庄户屋舍格局,却干净整洁,四处的床品用具也都换了干净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

    提前过来的还有陈氏,午饭有陈氏主理,加上老何家的做了两个南边儿的菜,让吃惯了精致菜肴的吴氏娘四个也是赞不绝口。

    小闰申更是眼巴巴地问:“是不是庄子里的庄户菜都这么好吃?”

    引来众人的一片笑声。

    吃过午饭,吴氏疲倦了,就在炕上小睡休息,邱晨则趁机带着兰芷和闰辰闰申去了湖滩。

    荸荠挖了半个月已经挖了大半,所剩无几之下还要留种子,那些老弱妇孺也就用不了了。于是,邱晨就借着今日这一趟,想着把一部分人分流出来开始采挖香附。

    只是,一说之后,没有谁愿意放弃采挖能够充饥的荸荠,去挖那不能吃也不知能不能真的卖钱的香附。还是春生的大奶奶和四奶奶主动站了出来,带头跟着邱晨去学着辨认香附。

    其实这会儿因为香附没有生发,邱晨也没有太多好办法教人,只是隐约看着枯草中有香附的残叶,然后顺着残叶开挖,从泥土里扒拉比花生米还要小一些的香附。之前邱晨回到安阳城就命人去回春堂里问过药价,香附净制晒干后所得的香附米回春堂收购是五十文一斤,因为香附质重,二斤鲜香附就能晒出一斤香附米,抛去人工和运输费用,邱晨给定的鲜香附收购价是十五文一斤。

    两个老太挖了不多会儿,就比教人的邱晨动作更熟练了,低着头一扒锄下去,就是十几个香附,邱晨看了一会儿,照这两个老太太的速度,一天能挖十斤鲜香附不成问题,那就是一百五十文左右的收入,一个月下来,能挣将近三两银子了。

    当然了,南沼湖周边的香附存量有限,采挖的时间也有限,过些日子,香附生发了,也就要停止香附采挖了。

    邱晨估摸了一下,香附至少能挖半个月,半个月后,地里的野菜就生长出来了,到时候,还可以商量周氏,用一些特别困难的人采挖野菜卖给庄子上,用来饲喂鸡鸭。

    兰芷和闰辰闰申三个大概是第一次跟真正的庄户人如此接近,都有些不太敢靠近。看到邱晨跟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蓬头垢面的老人孩子说话谈笑,兰芷和闰辰闰申都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充满了好奇。没想到邱晨不但和这些人亲切交谈,而且还手把手地教两个婆子挖……据说是药材的东西……挨得那么近,丝毫不在乎两个婆子身上沾的泥污……这回,连问出‘庄户菜好吃’这样话的闰申也瞠目结舌了。

    海棠姨那么干净那么好的人,挨着那样的婆子……她一点儿也不嫌脏么?

    倒是兰芷最先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蹲在了邱晨另一侧,笑着道:“照海棠姨这么说,一天挖的就能买百八十个大钱呢……这要是一个月下来,都快赶上我的月钱多了,比我屋里大一等丫头领的月钱还多!”

    春生的大奶奶是个爽朗的性子,经过两日的接触,对于邱晨也算熟识了,知道邱晨性子温和宽厚,待老人孩子特别和气,也就渐渐地放开了本就爽朗的脾气。

    邱晨笑而不语,此时听兰芷这么说,春生的大奶奶手下挖香附的动作不断,一边笑道:“小姐这帐算的有些偏……小姐不说,就是小姐屋里的大姐儿,领一两也好二两也罢,那吃的穿的可比小户的闺女都好。更别说,像我们这样泥里水里地刨这点儿东西了……”

    说到这里,春生大奶奶看了兰芷一眼,又看看邱晨道:“就这样的日子,都是我们原来想都不敢想的呢!我们这些人,有的是去年瘟疫劳力病死的,没有病死的也被征了去修河工了,就撇下我们这些妇人孩子,原来我们都认定了这个春天要过不去了,没想到我们庄子上的新东家心善,给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们安排了活计,挖荸荠可以领两成回去当口粮,保一家人糊口没问题。这会儿眼看荸荠要挖完了,又安排咱们挖药材……有了卖药材的钱,咱们也能买粮,也能买种子种地……唉,这就是晚了,若是征夫之前能有这么个活儿挣钱,好些人家的劳力就不用去那生死不知的河工工地,完全能拿银子赎了……”

    兰芷微微蹙着眉头,脸上带着些茫然之色。

    她不明白,老太太说着挖药材,怎么就扯到河工,扯到银子赎工上去了?

    倒是闰辰,读了四五年书,平日里也对这些多有接触,于是微微思索之后,不由开口问道:“婆婆,咱们安阳府河工征夫不是定了的,患过疫病的人不用被征夫的吗?怎么听您老人家说,患过疫病的人也被征夫去修河工了?”

    春生大奶奶刚刚说的有些感叹,微微湿了眼角,这会儿听闰辰如此问,就抬手用干涩的手背蹭了蹭眼角,叹息道:“我个庄户老婆子也不懂那些,我就知道,我们庄子上十多个患过瘟疫,被那个神仙似的邱先生救过来的后生,都被征了去修河工了……唉,刚刚大病差点儿死掉,那些人身子弱的很,哪里有力气挖河工……就那么被强带了去,这一冬天下来,连个信儿都没有,过年都没让回来……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府县的大老爷们都没有家里人?……难道他们就不能稍稍体量我们些……”

    说到这里,春生大奶奶也想起了自家老头子和儿子,忍不住担忧悲伤涌上来,眼泪竟是越抹越多了,最后干脆哽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会这样?这,这简直是……”闰辰猛地站起身来,小脸儿气得通红,攥起拳头仿佛要找到什么打过去一样。

    这回,兰芷听明白了一句话,这个老婆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就是咒骂府县的老爷……她爹爹是府台大人,这婆子竟是连她爹爹也骂进去了。不由心生恼怒,指着春生大奶奶道:“你别乱说,府台……呃,府县老爷也是你一个贱民能说的?”

    兰芷这话一出,邱晨连忙安抚。好在兰芷性格跳脱,心地却是纯善的,竟邱晨解释了几句,也就了解了春生大奶奶的苦楚和心酸。虽说对老太提及府台大人还有些耿耿,却不再愤怒指责了。

    安抚好这头,邱晨又宽慰了春生大奶奶几句:“……你们不用怕,大小姐没有恶意,不过是提醒你们,以后再说话都注意些,想自家人自家孩子都没什么,老爷们却不能随便提出来说的,今儿是当着我们的面儿,不过是大小姐和两个哥儿听到,大家都是心地良善之人,不会难为你们,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说不定真能惹出祸事来,毕竟诋毁大老爷是以下犯上,套上律例,可就是真真不假的罪过了。”

    春生大奶奶和四奶奶连连答应着,感激邱晨的一番调解,又要跪倒在地叩头致谢……这回邱晨算是学了乖巧,不等两个老太有没有动作,站在她们身后的青杏春香还有另外的两个婆子就即刻上前,将要磕头谢恩的两个老太太搀住。

    又略略说了几句,看着两个老太也渐渐消去了惧怕,又忙忙碌碌开始采挖起香附来,邱晨也就带着兰芷和闰辰闰申转了回来。

    庄子上早已经备好了热水,伺候着几个人洗了,拿了干净的衣裳鞋袜给几个人换了,吴氏也午休起了身,邱晨带着兰芷、闰辰闰申一起进来陪着吴氏说了几句话,兰芷和闰辰闰申都有些闷闷的,吴氏虽然略感意外,却注意到三个孩子的闷气跟邱晨没关系,仍旧对邱晨亲近的很,于是也不当时追问,带着孩子们和邱晨一起回了安阳城。

    当天晚上,安阳知府唐言璋一贯地来到正房跟妻子儿女一起用晚饭。

    兰芷虽是长女,却因为是唐言璋的第一个孩子,最是得宠。这会儿一见父亲,就拉着唐言璋的手委屈道:“爹爹,你不要挡着那些修河工的人回家好不好?让他们回家看看,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唐言璋很是意外,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直接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目光中询问妻子女儿能说出这一番话的缘由。

    可惜,不等吴氏回答,闰辰也在旁边道:“爹爹,您不用问娘,娘午休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我们姐弟们知道。”

    顿了顿,看爹爹将责怪的目光从娘亲身上撤回来,这才道:“爹爹,儿子请求您过问一下河工之时,若真如今日儿子所闻,疫病初愈之人也被征去修筑河堤,还有民夫居然一冬没有回家,没传出过一条消息,生死不知……家人们都为他们担忧心焦……”

    唐言璋看着长子,在略略惊讶之后,不由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端坐在主位之上,唐言璋饶有兴趣地招呼长子道:“你且说说,这些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莫非是有谁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不成?”

    闰辰毕竟年长一些,又是生活在官宦之家里,平日也多得唐言璋的言传身教,有些事情即使当时不明白,经过一些时间也考虑明白了。今儿去南沼湖庄子,看似只是偶然所为,但带他们去湖畔……只怕真的是杨淑人意有所图……从杨淑人对那些人的态度来看,让杨淑人如此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杨淑人的不忍和怜悯。她怜悯那些老弱妇孺失了所养,又不忍看着那些大病初愈体质极弱的后生就那么死在河工上……

    虽说,休整河工很重要,有了坚固的河堤,就不用再怕今年易水的水灾。防止了水灾,自然也就没有瘟疫的肆虐……但杨淑人看到的却是眼下……她当初曾着男装,亲自进入疫区给老百姓治疗疾病,然后给病人和家属准备吃的喝的,好不容易才从疫病手里抢回那些人的性命……就杨淑人深谙医术方药的歧黄之术,自然知道疫病初愈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孱弱的身体也根本抵御不了河工工程的严酷苛责条件……

    孩子们今日说的,唐言璋其实都知道。孩子们今日没说的,唐言璋也知道很多。比如……被征去的民壮们死亡了许多,有病死的,有冻死的,有累死的……还有不明死亡原因的暴毙……

    ------题外话------

    先更一章,争取明天二更

第二百八十八章

    唐言璋之所以来到安阳城,本就是唐家为了支持二皇子的实际举措。所以,他的行事条件只有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那就是执行二皇子的决定。是以,齐王杨璟郁在河工上贪墨银两,强役青壮,致使大比例死亡的事情他知道,甚至,他也知道,那位杨淑人的庄子上想着办法地救济那些失了青壮劳力的老弱妇孺……却一直没有行动,并非他闭目塞听,也不是他无动于衷,不过是为了配合雍王没有擅自行动打草惊蛇罢了。

    今日,得知是那位杨淑人带着孩子们去见了那些老弱妇孺,这样的悲苦之色,他并不反对自己的孩子多见识,见过悲苦,能让孩子们懂得稼穑艰辛,世情不易,也能防止孩子们骄奢、纨绔。

    只不过,他心里想的是,那位杨淑人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通过孩子们给自己递个话提个醒?

    依着那位杨淑人之前的所作所为,布局之早,谋划之深远,不应该不知道这其中关键不在他吧!

    或者,只是通过孩子的嘴催促一下?表达一下她自己的态度?

    不得不说,出身高门、久居官场的唐言璋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惯性思维套到了邱晨身上,殊不知,邱晨仅仅只是不忍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被残迫而死罢了。她的惯性思维就是人命为大,在生命面前,其他的都要让步。

    当然了,邱晨也知道休整河工的重要性,可在她看来,休整河工和兼顾青壮们的生命并不冲突……她只是忘了,还有贪墨的黑洞存在。

    休整河工的银钱被贪墨了大半,所剩无几的银钱,根本没法子让青壮工人们吃饱,更遑论其他?饥饿加上冬季的严寒……都让生命变得无比脆弱。

    “爹爹,并非有人胡言乱语……儿子和哥哥姐姐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那些婆子瘦的很,这么冷的天,就踩在泥地里挖荸荠,挖药材……儿子就去了一小会儿,鞋子就湿了,湿鞋子冷的很,那些人却整天光着脚蹲在那些烂泥里……”闰申眨巴着大眼睛跟爹爹学着舌。

    他没说,还有几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也是那样蹲在烂泥里干活……他看到那些孩子的手都被冻的红肿溃烂……明明已经三月天,那些孩子们手上的冻疮还没好……

    唐言璋拍拍小儿子的头,目光看向长子,示意他来说一说。

    闰辰沉吟着道:“父亲,儿子所知有限,但儿子明白,修筑河工乃国之大事,也是为了防止水患再发……”

    说到这里,闰辰顿了顿,看到父亲的眼中露出一抹嘉许的微笑,让他略略壮了些胆气,继续道:“只是,儿子今儿去杨淑人的湖庄子,看到那些老弱妇孺都能努力干活养活自己,还能给庄子上干活……嗯,那些人挖荸荠可得其二。今日,杨淑人又教他们挖一种泥里的药材,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格收购……照儿子看,无论是荸荠还是药材,杨淑人应该都还有利可得,但获利的同时,她同样也能让那些人吃饱饭,不至于在这青黄不接之际成为饿殍……杨淑人当时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这是‘以工代赈’,让那些人做工,代替赈济……杨淑人的庄子能够以工代赈,既干了庄子上的活计,又同时赈济了那些老弱妇孺,为什么河工不可以这么做?”

    “以工代赈?”听到这个词,原本只是想听听儿子有何想法的唐言璋终于有些动容了。

    他之前也知道杨淑人想办法在庄子上安置那些老弱妇孺,也只是觉得是杨淑人在善心救助,往长远了说,是为了庄子的安定和收益……但听到‘以工代赈’,唐言璋不但立刻想到了河工事,而且想到了各种灾患、疫情之后的赈济。

    每逢大灾大疫,都是从本就紧张的国库里拨银拨粮赈济,却往往治标不治本,但若是‘以工代赈’,让灾民用劳力换取赈济钱粮,灾民得到钱粮糊口度日的同时,也能将重建自救的做起来,赈济之后,再恢复耕作生活,就都理顺了。

    沉思了片刻,唐言璋抬手摸了摸长子的发顶,一改往日的严厉,特别温和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时辰不早了,带弟弟回去安置吧。”

    闰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牵了弟弟的手,哥俩儿恭恭敬敬行礼告退下去。

    看着两个儿子退出去,唐言璋眸子黯下来。

    他之前虽然遵守唐家铁律,以二皇子雍王的意志为标准,但之前雍王为人低调,别说与人争斗,甚至极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真正需要唐家人为雍王做的事情也不多。

    但,自从二皇子处置瘟疫赈济灾民高调回京后,一改过去的低调隐忍,封王,开府建牙……也就意味着唐家不可避免地成了朝中备受瞩目的所在,同样意味着唐家不能再沉默低调,而是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存在和势力了。能够提升唐家势力的同时,还能够打击对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特别是通往那至高所在的道路,向来是浸满了鲜血,堆积成山的尸骨……

    杨璟郁虽然贪婪阴鸷狠毒,却不得不承认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这一次的河工事,是个难得的机会……但,真的要出手,唐言璋还是忍不住有些迟疑,特别是看到三个聪慧可爱的儿女后……出手就是生死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他很清楚后果不会给他一点点侥幸。

    生,一起生!

    死,对手也绝不会容他保全任何一个儿女!

    已是深夜,安阳知府唐大人府上的书房,灯光却一直亮着,久久未熄。

    三月初四,一大早邱晨就乘车回了刘家岙。

    她惦记着她的玻璃温室,更重要的是惦记着种在温室里的马铃薯。

    若仅仅是做种子,马铃薯不需要膨大太多,大概两个月就能收获。四月底收获的话,到九月底十月初封冻前,还能种两茬……有了这两茬,明年的马铃手子就不愁了。

    因为启程早,到家时也不过申时初。这条路来回走的多了,不但邱晨习惯了,不觉得那么漫长了,就连速度也比最初快了一些。

    在门前下了车,跟来往的邻人打着招呼,看着迎出来的众人,邱晨脸上的笑容一僵。那个总是第一个奔出来扑进她怀里的小肉团子被带走了……这一刻,邱晨突然在心里恨起那个不近人情的怪老头儿来。要不是那个死老头儿,她的小女儿何至于被带离她的身边,去往安危的远程!

    不过,很快邱晨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笑着问候了家里的情况,刚刚跨进家门,杨树猛从后边快步冲了出来,看到邱晨就满脸喜色地显摆道:“海棠回来啦?走,走,你快去看看,咱们在玻璃房子里种的东西都长出来了……这会儿外头的物儿不过刚刚动弹,咱们玻璃房子里的菜已经长得老高了……再过上一两天,种的那些菠菜、小油菜就能吃了。”

    一听这话,邱晨也欢喜起来,也顾不得路途劳累,让丫头婆子收拾行李,她一刻不停地跟着杨树猛去了后院。

    三月三,池塘边的杨柳蒙上了一层嫩嫩的黄绿,田野里,也是一片茸茸的似有似无的草色。但林家后院的玻璃温室中,脆嫩嫩水灵灵的菠菜、白菜已经半尺多高,个顶个地旺盛水灵,绿莹莹脆嫩嫩的引人垂涎。

    邱晨满脸喜色地一路看过去,目光直接略过菠菜、白菜等本地菜,径直落在占了近一半面积的马铃薯上。马铃薯显然非常适应这个温室的环境,植株已经一尺高,叶片呈现出墨绿的颜色,茎秆肥嫩粗壮。

    “嗳,海棠,你那是什么东西啊?棵子倒是长得飞快,你看这样,应该能吃了吧?再不吃就老了!”

    说着,杨树猛伸手揪了一段马铃薯的嫩茎,就往嘴里送,被邱晨一把夺下来,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多说,径直蹲在马铃薯的植株边,贴着根小心翼翼地扒开地表松软的土层,就看到主根上结了好几个鸽子蛋大小马铃薯,脸上登时爆出一片惊喜。

    “哥,二哥,你看看,这个东西长大了就是我们的收获……可以做菜,也可以顶粮食管饱……而且,你知道这个东西一亩地能收多少么?”邱晨很是得意地让杨树猛看了看幼儿班的马铃薯,又连忙小心翼翼地把扒开的土壤盖回去,稍稍用力压实。

    杨树猛有些不以为意,就这些跟芋头一样的东西能多宝贝,偏偏自家妹妹当成宝贝蛋稀罕着。“能收多少?”

    “哥哥既然知道芋头怎么种,自然也知道芋头一亩地能收多少吧?”邱晨笑彦彦地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杨树猛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芋头那东西,也就救救饥荒,哪里能当正经粮食,大田里没有种那东西的,不过是田头垄沟里种上些罢了,哪里能知道一亩田能得多少!……听说琅琊那边的矮坡地上种的多,说不定那里的人知道一亩地能收多少。”

    这个时代的粮食作物亩产可是着实不高,作为最主要的北方作物,亩产能达到四石,也就是四百六十斤到四百八十斤,就算是顶了天的高产了。是以,农民们都会将田地尽可能地用来耕种粮食作物,以求饱腹。像芋头这些东西,真真就如杨树猛说的,饥荒的时候拿来顶一顶,没谁真正把它们作为粮食作物来大面积种植,更别说专门为了做菜而大面积种植了。

    邱晨失笑着摇了摇头,略略斟酌着道:“云二公子送马铃薯过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南边儿有人在大田里种过,水肥充足,一亩地能够收两千斤!”

    在现代,马铃薯的亩产能够达到三千到四千斤。只不过,现代的作物大都经过了品种改良,耕作技术也得到了极大地提高,收成自然也高。邱晨就是根据小麦在古代和现代亩产的差别,估摸了一个马铃薯的比较靠谱的亩产量。

    说完,她心里还多多少少不太有底。亩产两千斤,就这个时代的耕作和管理水平,应该能达到吧?

    “哦,两千斤……你说多少?你说这个,这个什么马铃铛一亩地能收多少?”杨树猛随意地应了一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被惊到了。

    亩产两千斤,在这个农业不发达的时代,着实是个天文数字。

    邱晨心里不是太有底气,但脸上却保持着镇定的微笑:“二哥,这个东西不叫马铃铛,叫马铃薯……”

    “哎管它是马铃铛还是什么薯,你真的听云二公子说,这玩意儿一亩地能收两千斤?”杨树猛仍旧盯着邱晨,紧接着追问着。

    两千斤啊,两千斤,足够一家五口人一年的口粮了。哪怕这玩意儿跟芋头似的软叽叽的粘不唧唧的不好吃,可总可以顶饿啊。吃下去就能当饱,就不至于饿死人啊!

    邱晨笑着点点头:“是的。这个东西伺候好了,水肥充裕了,就能产两千斤。而且,这个东西一年能种两季,也就是说,拿一亩地种马铃薯,一年最少也能收三千多斤!”

    “啊?啊?三千斤……三千斤啊!”杨树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惊讶地应了一声,随即,猛地喊了一嗓子。

    一亩地一年就能产三千斤……这是什么概念啊!一家五口人只种这个什么马铃铛不但够吃,还可以有剩余的拿出来卖……这哪里是马铃铛,这是银铃铛,金铃铛啊!

    “哎哟,就刚刚你给我看的那些小豆子?嗳,我刚刚没看清楚,不行,再让我看看……”杨树猛兴奋的简直有些癫狂了,扑跪在地,伸手就去扒马铃薯的根!

    邱晨吓了一跳,刚刚扒拉一次,她只是想着确认这里的土壤能不能适应马铃薯的生长,本来就会影响到马铃薯的生长了,若是再让杨树猛这么毫不顾忌地一扒拉,这一棵马铃薯说不定就给扒拉死了……她得的马铃薯有限,如今这每一棵马铃薯称之为宝贝都没有错,邱晨还指着它们分生繁育呐,哪里能够再让杨树猛祸害。

    一把上前拉住杨树猛的手,邱晨嗔怪地呵斥着:“二哥,你看你,咋这么没个轻重。我刚刚看就是为了知道咱们这里能不能种。结了小豆子,已经确定咱们这里的土质也适合种它了,哪里还经得起你这么扒拉……我可跟你说,我还指着再过一个,用这些小豆子做种子种到大田里去呢,你这会儿扒拉死一棵,将来可就少种十几二十几棵,到秋后,可是少几百斤的收成呐!”

    被邱晨拉住手腕,又这么亦真亦假的算了一笔账,杨树猛一下子顿住扒拉的动作,愣了愣,渐渐清明起来,嘿嘿憨笑着挠挠头道:“嘿嘿,我这不是太欢喜,欢喜的有些糊涂了嘛。二哥不看了,不看还不行啊?二哥等着收成的时候再看!嘿嘿,到时候,咱们庄子上都种上这种马铃铛……一亩地能收两千,十亩地能收两万,一百亩地就能收……一百亩地能收……”

    杨树猛跟着孩子们一起识字算术,如今普通的书籍帐页都难不倒他了,但上十万百万的大数额,却没有学过,实在是算不清,嘟哝了两遍,最后就成了一阵不好意思地嘿嘿。

    邱晨白了他一眼,笑着道:“一百亩地就能收二十万斤!”

    杨树猛又一次呆愣中,眼睛灿亮,整张脸都爆出一阵狂喜之色来。

    邱晨被他的样子闹的哭笑不得,心里也怕一下子把二哥欢喜傻了,连忙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一百亩地收再多,咱们今年也没有那么多种子去种一百亩地……而且,这个东西种来做菜,或者贴补粮食还成,哪能把地都种成这个……”

    她要大力推广种植面积的可不止马铃薯,还有一种作物比马铃薯有更大的优势,而且是真的能够作为粮食作为主食。

    不错,她的种子宝贝中还有一袋玉米呢。她今年就要种上,明年就能够扩大种植……唉,玉米的种植要求气温比较高的季节,没有马铃薯泼辣,否则要是能种两季玉米,她根本就不用发愁怎么想办法给那些庄户们糊口活命了,种上两季玉米,哪怕是交了租子去,剩下的部分也足够一家人吃用嚼裹了。

    “嗳,嗳,嘿嘿……你说的是,这个虽然收成高,也不能把地都种了它,还得种麦子种豆子谷物……那些才是真正的粮食呐!”杨树猛随口附和一句,注意力却根本没在邱晨身上,只围着马铃薯转悠着,满脸宠溺地看着这些植株,那眼神,邱晨怎么看怎么像是他看俊章俊礼的眼神一样。

    “二哥,这东西咱们第一回种,能收多少实在是没有准数,我今儿跟你说的,你先别急着说给别人……等咱们真的收了,再说不迟。万一豁腾出去,咱们再收不了那么多,岂不白白惹人笑话嘛!”邱晨略一转念,又忍不住叮嘱起来。

    这话本来就有理,更何况杨树猛如今对这个妹妹服气的很,几乎是言听计从了,哪里会不答应。

    随之,邱晨干脆去拿了篮子来,将温室中的菠菜、小白菜都拔了,送去厨房做菜。她则把留下的一半马铃薯都交给杨树猛,让他在把了菜空出来的土地上种植。

    这一批种的晚了些,收获自然也会晚一些,不过不要紧,若是紧赶着,也能再种两茬,最后一茬或许收成会少一点,但不会影响明年的种植……这么盘算着,她几乎已经看到了明年收获的美好场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马铃薯,还有黄澄澄金灿灿的玉米……

    有了这些,别说她新买的近四千亩良田,就是清水镇这个一百亩的小庄子拿来种植,一年的收获也足够几个作坊近两千号人吃饭。

    种完土豆,邱晨看着玻璃温室中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有利用起来,于是她就取了一小把玉米种子过来,估摸着浸了种,大致跟杨树猛说了一遍,杨树猛就很有模有样地一窝两粒玉米地种植了下去。

    如今是三月初,再过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第一批种植下去的土豆就能收获了。届时,室外温度也升起来了,下一茬马铃薯就可以直接种植到大田里去。剩下的温室,把架子一拆,就成了一片露天的小菜园……有这三四十棵玉米,也不虞担心授粉的问题,到时候,不指望这里的玉米做什么种子,但至少能够让她时隔两年,跨越了两个时空,再一次吃到熟悉的煮玉米香味。

    邱晨也就是幻想幻想,具体种植操作她是不知道的。将玉米种子交给杨树猛去播种管理,她则喜滋滋地去了厨房,跟陈氏和大兴家的商量做饭的事情。

    小白菜用热水焯一下,然后放入清亮的高汤中,调色入味……就是极鲜美的一道‘高汤白菜’,最是清淡鲜浓。

    菠菜更好做了,焯一下凉拌,加虾皮儿做汤……清新鲜亮,汤头淡而鲜美,是邱晨最爱吃的一道农家菜。还有菠菜巴拉子,还有清炒小白菜……一冬天都在吃各种的冬菜和腌菜……这回能够吃上一回鲜亮亮水灵灵的青菜,也难怪孩子大人们都吃的几乎没了鼻子。

    如是过了半个月,林家温室大棚的温度已经很高了……土豆的根部土壤,因为土豆的快速膨大,而微微隆起来,有些地方的土壤甚至出现了裂缝儿……

    邱晨满心欢喜地每日关注着马铃薯的长势……看到根部土壤的隆起和裂纹,她就知道,距离自己的收获季节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玉米的小苗儿也长势喜人,达到了邱晨的膝盖下一点点。当初为了保证成活率,杨树猛种的时候,都是一个坑里种上两个三个玉米种子……后来出苗之后,按照邱晨能够记起来步骤剔苗……邱晨就把被给她出的我很有些怀疑。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眼下的大明朝没有经历元蒙人的统治,但也是接的南宋的江山。江北大片土地当初都是金地,金国的京城中都,也就是燕京,也被沿用了下来,由开国皇帝改名为‘北京’。

    历经两朝的京城,气象自然非同一般,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只因为生于天子脚下,长于四九城中,这一份眼界和见识,也绝非其他乡野村民能够比拟。

    而且,京城里的老百姓,不管是家底殷实的富户,还是赶脚的车夫,就连乞丐,似乎也特别爱呆在遍布京城大街小巷的茶馆门外,听茶馆中说书先儿讲一段大明开国的铁血征战,或者说一段靖北侯大败北戎,将大片疆土纳入大明版图的卓著功勋,也或者,赶上说书先儿未开场或者中途休息,茶客们闲聊的四九城中的大小新闻轶事……有人曾经形容过京城的茶馆,称其为‘谣言集散之地,消息勾当之所。’短短十余字,就将京城茶馆的重要性清楚明白地表述了出来。

    也因为消息谣言传播的快,话题也更新的极为迅速。前些日子,靖北侯的功绩卓著刚刚被南直隶的水灾和瘟疫取代,这些日子,茶馆中的话题一变,就成了几位成年皇子齐齐封王,开府建牙,甚至各个王爷后院的香艳传闻……

    穿了一身洗的发白的青布夹直缀的,一副落魄文人模样的茶客甲坐在角落的茶桌上,品着一杯淡的看不出颜色的茶,默然听着旁边桌上几个人热烈地议论着最近异军突起的雍王。听那几个人说雍王谦和温厚,为百姓隐瞒身份亲入疫区……等等,说到热烈处,有一个感叹道:“这位是真的仁人君子,而且雍容大气,若是……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气啊!”

    其他几个也纷纷附和起来。

    那落魄文人听得连连摇头道:“自古,立嫡立长……这位……”

    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落魄文人又摇摇头,摸出两枚茶钱放在桌角,径自起身,竟是匆匆走了。

    刚刚那几个说的热闹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多少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忧惧之色,也拱拱手,各自付了茶钱离开了。

    这几个人离开之后,很快茶馆中又有人高谈阔论起了三皇子齐王亲往南直隶,督修河工……也有消息灵通人士带着一脸的别有意味,悄悄说起齐王去了一趟南直隶,齐王府又添了一批绝色……甚至还有人抖露出了齐王的兄友弟恭,从南直隶回来,不但亲哥哥诚王送了‘礼’,连二皇子雍王那里都没落下。

    “……也不知道,齐王送人的‘礼’,有没有被他自己受用过!”

    不知谁猥琐地说了一句,引来一阵同样猥琐的低笑。

    继而,这话题又从皇子封王,开府建牙,说起了如今这几位王爷,大皇子、三皇子俱娶了正妃、侧妃,但雍王年过二十,可还没立妃,据说雍王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呢。众人纷纷议论起,眼下雍王得了圣眷,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能这么好命地嫁入雍王府……

    因之前雍王杨璟庸低调的几乎不存在,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前些日子突然做出几件大事,得了皇上的连番嘉许,并与之前风头最劲的大皇子三皇子一起封王,开府建牙,前后落差如此之大,自然也是被人议论最多的一个。

    皇子们成年后,分封爵位,开府建牙。因大明京都沿用了金京都,内城格局虽然阔朗,但经过两代的经营,早已经没了空闲的土地,于是分封过的皇子建府,多是赐下各种旧宅院,重新翻盖或者休整后改成。

    之前大皇子三皇子虽然都没有封王,却都已经成亲,并开府建牙。是以,此次封王的几个人中,只有二皇子雍王杨璟庸赐了府邸,在皇城西北,临什刹海,曾经是开国十八功臣之一燕国公的府邸,之后曾赐给一位公主作为公主府,公主刚过二十岁就早逝,未留子息,不过三年,驸马获罪,公主府也就重新闲置了下来。

    京都内城多年经营,早已人口繁密,寸金寸土,临什刹海的宅院聚集了当朝六大功勋和后起权贵,自然更是最受人推崇的,只是这一个占地近四十亩的大宅院却仿佛被遗忘了,一直闲置着任由风吹雨打和岁月的磋磨,一路损旧、萧条下来。是以,当今此次将这个宅子赐给雍王,各人意见也有不同,有艳羡雍王得了这么个巧宗捡了个便宜的,也有暗暗撇嘴不以为意的,那个宅子位置是不错,规制也不错,可奈何几十年闲置着,房屋早已陈旧腐朽,不大修甚至不翻盖根本没法住人,就雍王一个刚刚封王的皇子,又没有强势豪富的外家支援,从哪里来钱修房子?王爷府邸规制够高,可也最烧钱呐!这么大一座院子,没个十几万两银子,根本修不起来,这说的还是主体建筑,至于园子花木,屋里的陈设摆布,那就更是烧钱没个数了,若是想要摆布的四角俱全,那银子可就要往海里花了,远比盖屋子起房子花钱多得多。

    但让朝堂上下大跌眼镜的是,雍王并没有烦难,人家直接修了正路的一座院子就搬了进去,后边颓废的房屋仍旧保持着原样,动都没动。而且据说,就那一个院子也是略略修整加固了一下,没有粉饰,更没有翻盖……所费可想而知没几个钱。

    就在朝堂上下惊讶于居然还能这样的时候,圣上再一次嘉奖了雍王,克勤克俭,堪为人臣之楷模,并赐下白银两万两,给雍王修整府邸。于是,那些纷纷的议论嗤笑声音,一下子湮灭无踪了。

    两万两银子拿到手,雍王也没有大兴土木,而是仍旧只是加固修整,一切从简。如此一来,工程也快,如今的雍王府虽然仍旧朴素,但却整齐了许多,关键是院落里不时有人走动,让这个颓废寂静了多年的宅子,重新恢复了人气。

    就在雍王府后院角落的一所小院里,三间正屋带着两间厢房,简单朴素的房舍,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让不大的小院子更像是一个农家小院。唯一生动之处,大概就是院中西墙根儿的一架古藤,藤茎粗壮虬结扭曲,密密匝匝的枝叶在西墙根儿上架成一个藤萝架,如今季节尚早,古藤的叶片刚刚长齐,花藤已经萌发,却还细小如一簇簇的米粒儿,远没有花期的似锦繁华,却别有一种蓬勃动人的生机盎然。

    林娴娘一件湖蓝锦缎通臂,下着乳白色绣兰花多幅裙,发髻简单,只攒了一支白玉簪,孑然立在藤萝架下,微微仰着头,似是在看铜钱般大小的嫩绿叶子,也似乎透过了藤萝绿叶,望向了不知何处的某一处。

    自从被齐王杨璟郁当成礼物送给雍王后,林娴娘就成了真正的笼中鸟,盆中花。更因为雍王府没有正妃、侧妃,她自然不需要晨昏定省,当然也就不需要四处走动,每日只待在这个不足半亩的狭小院落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这架藤萝从枯枝生发出嫩芽,嫩芽又渐渐长成叶片成为一片荫凉。

    虽是被送给雍王做礼物,可进了雍王府三个多月,她到目前还一次都未见过那个曾经被传为窝囊,如今却异军突起的雍王爷……

    长日寂寞,寒夜孤清……经历了许多日日夜夜的交替,从焦灼到冷静,她终于明白了曾经的爱护和规劝何等可贵,也终于明白了,曾经的自由和随意是何等值得珍惜……只可惜,她亲自讲那些丢弃了,将自己送进了这么一方禁锢的小天地里。

    她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就这么每日望着四角的狭小的天空,日复一日,任由年华老去,鸡皮白发。

    不知什么时辰,门外进来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内侍,小内侍甩着拂尘,在林娴娘身旁不远处站定,躬身禀报:“林姑娘,王爷知道您喜欢刺绣,特替您请了苏绣师傅来……从今儿起,苏绣师傅每日未时中来教授一个时辰。”

    说完,也不等林娴娘回应,仍旧刻板地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转身径自去了。

    与京城雍王府的清冷不同,刘家岙的林家,则是人来人往,不管是作坊里还是宅院里,都是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

    进了四月,气温日渐升高,玻璃温室拆除了,这一片就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园子。园子里的马铃什株已经近一米高,根部附近渐渐膨胀隆起,裂纹也渐渐密集增多增大起来。植株上的淡紫色的花朵已经开过了,邱晨估摸着,马铃薯很快就能收获了。玉米长势也非常好,宽大浓绿的叶片伸展着,植株窜的很快,已经远远高出马铃薯一大截,成了家里人人关注的新鲜事务,每天都会有人过来瞅上几眼。而邱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旁边培育的辣椒秧子和西红柿秧子上,这些秧子已经离地大半尺,长的茁壮,茎秆粗实,邱晨就琢磨着,盖找个阴天将它们都移栽到大田里去了。

    刘家岙那三亩多地自然还是种植辣椒,西红柿秧子有限,邱晨打算全部种在后院的园子里,也能有近两亩地。辣椒经过两年培育,今年培植的秧子多了几倍,刘家岙三亩多地是不够的,剩下的,邱晨就打算在清水镇的庄子上大面积种植。

    四月十一,邱晨终于盼来了蒙星小雨的连阴天。

    她跟杨树猛带着家里的家仆丫头婆子一起动手,将育好苗的西红柿和辣椒秧子起出来,进行大田移植。

    西红柿有限,就交给丫头婆子们栽种,杨树猛则带着家里的仆从和临时抽调过来的十多名工人,带了移出来的辣椒秧子去了大田,另一大部分,则派人送去清水镇的庄子上,指导着那边的庄户们种植。

    因为做的小心翼翼,每一棵苗邱晨都很珍贵着,仅仅起秧子就用了大半晌午的功夫。等杨树猛带着仆人工人们,带着一篮子一篮子的秧子离开,邱晨这才松了口气,帮着丫头婆子们把西红柿种完,身上已经沾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回到房里,洗了热水澡,换了干爽衣物,正要缓一缓口气歇歇,前头大门上飞奔进来报信,说大兴打发了人回来,制皂作坊那边出事儿了。邱晨连忙招了送信人进来询问,一问才知道,制皂作坊那边的一名工人被指认是逃逸的罪犯,制皂作坊被封,那名工人被带走,就连剩下的工人也被集合起来,企图带去修筑河工。

    邱晨一听就急了,制皂作坊封不封的她还不太在乎,但若是工人们再出什么事儿,她是绝对没法原谅自己的。

    说起来,不管是之前的水匪事件,还是这一次,这些工人们不过都是被殃及的池鱼。

    只不过,心里虽然着急,但邱晨还没乱了分寸,跟玉凤和大兴家的交待一声,招呼了秦礼和沈琥二人,换了男装,骑卤奔安阳府。

    一路疾奔,邱晨一边不停地琢磨。

    眼下安阳府的官员,自己与唐知府太太吴氏交好,同知吴云桥也算是生死之交,唯一不太熟悉的是新任的指挥佥事,但据吴氏透露,这位新任的指挥佥事是北边军里调过来的,应该属于靖北侯秦铮的人……也不应该找她的麻烦……这一些都排除之后,那么,可能对制皂作坊下手,而且不必看云家眼色的人就显而易见了。

    确定了动手之人,邱晨又开始琢磨,杨璟郁对制皂作坊下手,针对的是云家?或者仅仅只是制皂的方子和巨大的利润?

    两种可能,邱晨倒是希望那位仅仅只是垂涎于制皂方子带来的巨大利润,若真是如此,只要她把制皂方子交出去,还可以把工人救出来。若是事涉朝堂风云,官场争斗权力权衡……想要救出工人们,可就难了……

    一路急赶,仅仅两个时辰,邱晨三人就赶到了安阳府。

    也没进城,邱晨就直接打马绕过安阳城直奔城东的制皂作坊。

    ------题外话------

    端午假期啊……崩溃!

第二百九十章 人命最重

    进了四月中,中午的阳光的热力已经很高,由秦礼和沈琥护卫着打马跑到安阳城,人和马身上都是一层汗水,邱晨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赤红,发丝汗湿了,紧紧贴在鬓角,此时她却顾不得这些,连安阳城也没进,径直打马绕过安阳城,直奔城东的制皂作坊。

    过了洛河,远远看到作坊周边的民宅外围,树桩子一般钉着许多仗刀而立的兵丁。原本周边进进出出很是热闹的街巷也空荡荡的,仿佛一下子成了失去生机的死地。这副样子,让邱晨一下子想起曾经的水匪事件,当时,还没有周边的这些民居,只是这萧杀和清冷,还有这些值守的兵士却是如此相同。

    邱晨心中急切担忧,忘记了控马,临近关卡,邱晨驱马却仍旧往前冲过去。秦礼驱马追上一步,在马背上俯身探臂,一把扯住了胭脂马的马缰,双臂一用力,将胭脂马拽的扭转了马头,用往前冲了十几步,这才唏律律地停了下来。

    在秦礼伸手去拉胭脂马的马缰同时,沈琥在另一侧伸手护住了邱晨,以防备马匹异动把邱晨甩下马背。好在邱晨的骑术也算是熟练的很了,秦礼拉动马缰的时候,她也清醒过来,并身体先于大脑思维地俯身抱住了马脖子,是以,胭脂马跳蹬两下,邱晨也安稳地坐在马背上,没有出现什么危险。

    待马匹喷着响鼻,喘着气停下来,邱晨这才有些后怕地缓缓松开手臂,扶着微微颤抖的马脖子慢慢直起身来。

    秦礼和沈琥已经跳下马背,一人一侧,秦礼挽住马缰,沈琥则抱住了甩着头的胭脂,齐声道:“夫人,作坊到了!”

    邱晨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将狂跳的心脏略略平缓下来,手扶着马鞍,踩着马镫骗腿下马。腿一着地,膝盖一软差点儿跪下去,幸得早有防备,手扒着马鞍没有松开,这才避免摔倒。

    站稳了,邱晨也没有立即松开手,扶着马鞍子又缓了缓劲儿,这才松手站住,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水,嘱咐秦礼和沈琥一句,径直向那边值守的兵士走过去。

    隔着还有十来步的距离,那边值守的兵士中,一名穿了皮甲的小军官模样的人就站出一步,手扶着腰间的刀柄,大声呵斥道:“奉命封锁窝贼重地,尔等莫要近前,否则按窝藏犯一同论处!”

    邱晨顿了顿脚步,扬起一脸的笑,拱拱手,软语道:“这位军爷,小可乃左近胡家郢子的,有两个族兄弟在这里做工……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让我见见两个兄弟……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后生,可不懂得啥窝贼贼窝的呀……”

    一边说着,邱晨一边打量猜度着对面的军官,见他似有所动,往前走了几步,邱晨也连忙上前几步,两人相隔两步同时停住,邱晨借着躬身作揖的动作,很顺溜地把袖子里的一个五两重的小银锞子塞了过去。

    那满脸横肉胡须蓬生的小军官只觉手心一沉,更让他感到异样的是指尖柔软细腻的瞬间接触,竟让他微微有那么一点点酥麻的感觉,他一时晃神,愣怔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再看眼前的小后生,真真是眉眼俊秀如画上的人一般,手很自然地将银锞子揣进怀里,嘿嘿一笑,大咧咧道:“小兄弟这皮儿够细的啊,若是不看人,还以为是个娘们儿呐!”

    他这话一出口,邱晨还没怎么样,沈琥已经怒了,甩掉手里的马缰,就要冲上去。

    奶奶滴,这夯货还真敢,居然敢调戏他们家夫人……哼!

    秦礼也是怒气冲冲,可他毕竟比沈琥要镇定的多,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就这么冲上去,不说坏了夫人的事儿,就他两个人,对方可是几十上百人,他们打不过还有个‘逃’字,要是护不住夫人,让夫人出了什么闪失,他们也不用活了,直接拎着脑袋去见侯爷就行了!关键是,他们丢不起那份儿人!

    邱晨又何尝想不到后边秦礼沈琥二人会生气,只不过,这会儿她还指望着从这个小军官嘴里套点儿话呢,自然不能莽撞了。再说,当年的师兄弟、同事们开起玩笑来,有的是比这个严重的……更何况,这会儿,这个小军官虽然蛮横些,但只是把她真的当成了俊俏小后生,若是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估计也不会这么轻佻的话。

    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给秦礼沈琥示意,同时邱晨正了神色,道:“人不可貌相,军爷此话可就差了!”

    那军汉大概没想到这个明显有求于自己的俊俏小后生居然敢顶撞自己,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像个汉子!”

    说完抬手一巴掌拍在邱晨肩头,那么重的力道差点儿把邱晨的肩胛骨拍碎,虽然邱晨咬着牙硬挺了下来,可脚下的趔趄和栽歪的身子仍旧取悦了对方,引得小军官又是一阵大笑。

    “哈哈,有骨气固然重要,可就小兄弟这小身板儿可不中用啊,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小兄弟可要好好打熬打熬筋骨才成啊!这么弱不禁风的,小兄弟长的又太过秀气,可就难怪哥哥说错话了!”

    邱晨吸着冷气,将肩头的疼痛忍过去,再次背了手制止濒临暴走边缘的沈琥和强忍着怒气的秦礼,这边打叠起精神来,强笑道:“这个军爷……”

    “嗳,叫什么军爷啊,叫大哥吧!”小军官很爽快,大概也看着邱晨顺眼,爽快地挥挥手,蒲扇般的大手又要落在邱晨的肩膀上,邱晨哪里还敢让他拍上,一侧身躲过去,让那小军官的手落了个空,不由又是一阵大笑。

    邱晨陪着笑,拱手道:“大哥,您这手太重了,再拍两巴掌,我这身子骨儿就被你给拍散了!”

    小军官看看邱晨可怜兮兮的样儿也不再动手,索性把手背在身后,话题转回来道:“刚刚小兄弟说是有兄弟在里边……嗯,这事儿大哥不是不能让你进去看看……只是,你进去要尽快一些,找到你家兄弟看一下……”

    邱晨道:“能不能把我兄弟带回家?他们真是老实的庄户人……来这里也是为了挣钱养家,至于别的,哪里知道那些啊……”

    小军官皱紧了眉头,脸色为难地却毫不迟疑地摇头拒绝道:“这事儿,就不是哥哥能帮得上你的了……”

    说到这里,小军官拉着邱晨的胳膊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开那些士兵们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道:“哥哥跟你说句实话,你兄弟在里边没什么大事儿,等事儿查清楚了,自然也就解除了……你进去好好说几句话,宽慰宽慰你的兄弟们……”

    说到这里,小军官抬头撇了不远处的三匹健马和秦礼沈琥两个精壮汉子,皱皱眉头道:“我说小兄弟,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咋就连点儿吃的都不知道带?里边的人虽说没人难为他们,但就这么守着,内外不许通联,里边的人估计都饿着呢……”

    邱晨一听这话,心里就飞快地核算起账册上看过的存粮数字,这一思量,心里也就放心了。

    作坊里的粮食都是每月月中定制购买计划,月末将下一个月的粮食送过来,如今刚刚进了月中,若无意外,作坊里应该还存着二十天的粮食……就这些东西,也足够支撑工人们到出了四月的……当然了,菜肉之类的东西,这会儿是没办法那么周全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对方也算是好心提醒,邱晨自然致谢不已:“多谢大哥提醒,兄弟经事少,真是没想到这个……”

    小军官得了谢,心里高兴,一脸自得地摇摇头,往旁边一站,指着里边道:“你这就进去吧,给你半个时辰,记得快进快出!”

    邱晨拱手致谢,又指了指秦礼和沈琥……小军官这回却很坚决地摇头:“他们不行,你自己进去看看吧,见着你家兄弟说了话就赶紧出来!”

    邱晨见他神情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儿可以动摇的,于是也不再多言,拱拱手再次谢了,又走过去跟秦礼沈琥打了个招呼,这就径直大踏步匆匆穿过封锁线,径直走进被封闭的作坊里去了。

    待邱晨走进街道看不见了,秦礼就将三匹马都交给沈琥看顾,笑嘻嘻地朝着那名小军官走过来。

    当初吸取了水匪的教训,邱晨跟云济琛和廖文清商议后,准许作坊里的工人家属搬到这边来安家。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原来孤零零的作坊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家属村。

    当初设置家属村的时候,就是为了给作坊形成一个拱围之势,房屋院落都是统一规划建造的,又租赁给家属们居住。还沿着大街两旁相对建了两排商铺,租给家属中有经商经验的人使用,开设小饭棚,小茶摊,也有两家开设了缝补铺子,继而是哪儿也离不了的杂货铺子……依托作坊里几百号工人,还有运送原料、香皂的活计、车夫等等人员,这些小铺子的生意竟也不错,每日也能赚上个百八十钱,一家人嚼谷了去,还能攒下一点点积蓄。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看着眼红准备搬过来时,作坊被官兵封锁了,说是作坊里窝藏逃犯,无论老幼,一律关门闭户不许出门。

    邱晨一路走过来,眼睛看着仿佛一夜间寥落清冷起来的街道,看看原本热闹的商铺一家家都上着门板……若说还有什么让她庆幸的,那就是街道上还算整齐,店铺也只是关门歇业,并没有烧抢的痕迹。

    看到街上的情形,虽然心里难受愤慨,但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邱晨也就不再多顾及街道上怎样,径直脚步匆匆走进作坊门前。

    作坊大门紧闭,邱晨来到门前,抬手拍了拍大门上的铜环,片刻,大门从内打开,两名作坊里雇用来到护卫看到邱晨先是一怔,认出来后登时露出一脸的喜色,上前拱手施礼,将邱晨迎进门去。

    问过情况后,邱晨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最主要的是了解了被兵士带走的两个人……那两个人都是第一批就进了作坊的,而且,背景家世乃至品行都绝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两个人如今在作坊里都得了重用,一个是制皂工序的管事,另一个则是制皂出料库的主管。

    这两个人的身份一核准,邱晨立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单单把这两个人当成了‘逃犯’捉拿了去。

    邱晨的目光在围拢过来的人中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刘占祥的身影。

    一问才得知,昨日出事的时候,刘占祥恰好跟着许谦之去了码头接刚运来的香料,没在作坊里。若非如此,只怕第一个成为‘逃犯’的人就是他了。

    邱晨在作坊里转了一圈,看过库存的粮食,又安抚了作坊里的工人们,让他们安心静候,看着工人们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明显安定了许多,邱晨略略放了心,又嘱咐作坊里的几个管事,去村子里了解下,看各家是否有粮,没有粮食的帮着匀一些,作坊这边不用担心,她回去后就会想办法再往这边送食材。了解了情况,一一看过,又细细地嘱咐了,这才从作坊里出来。

    一走出作坊,邱晨就看到秦礼和沈琥牵着马匹在作坊外等着。邱晨露出一丝讶异,秦礼就笑着低声道:“那个总旗是从北地过来的……”

    邱晨心中恍然,瞥了秦礼一眼,点点头接了马缰认镫上马,圈转马头跟作坊里涌出来的工人们拱手辞过,转身离去。

    路上,秦礼又略略说了一下,他们已经跟那个总旗打过了招呼,这边的工人不会再有什么危险。邱晨也算是将这边的事儿暂时放下。

    出了作坊,再看到那个外形粗犷的总旗,态度已经跟之前大为不同,神色窘迫地过来问候,并主动把揣在怀里的小银锭子还到了邱晨面前。“小的有眼无珠,不认识……邱先生,还望邱先生莫要怪罪之前的失礼之处!”

    邱晨笑着虚扶了一把,也没接那一锭五两的银子,反而伸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来,加到总旗的手里:“这会儿虽说已是暮春,但夜里还是挺冷的,兄弟们在此守候也遭罪,就拿这点儿银子去买点儿水酒过来,给大伙儿祛祛寒气吧!”

    总旗有些不敢相信,愣怔怔地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秦礼,秦礼道:“既然是先生给兄弟们买酒的,你就收了吧!”

    那荷包一放进手里,总旗就觉得手心一坠,估摸着里边的银子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两,早就心痒痒了,听到秦礼这么一说,哪里不欢喜,黑的锅底似的脸上登时绽开一团惊喜之色,利落地单膝跪地,欢欢喜喜谢过,这才起身,朝身后的兵士们晃晃手中的荷包,大声道:“邱先生赏了大伙儿酒钱,过会儿就去打酒去!”

    兵士们若非节庆平日根本没有酒喝,这会儿意外地有了一顿酒,不由乱七八糟地欢呼起来。

    离开作坊,已是酉初时分,邱晨带着秦礼和沈琥打马回城。

    回到家,陈氏和青杏、月桂已经乘了马车赶了过来。几个人一起动手,备了热水,让邱晨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顺子家的带着人送了饭菜上来,邱晨吃了几口,外头传话,许谦之和刘占祥都过来了。

    邱晨忙忙地喝了两口汤,把嘴里的饭菜咽下,然后就带着陈氏和青杏去了前院。

    许谦之和刘占祥脸色都有些憔悴,一见邱晨带着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行过礼之后,邱晨招呼着二人落了座,许谦之开口道:“杨淑人,我家二爷连夜去了正定,廖家三少爷已经出来视事,昨日出了事儿,廖三少爷跟我家二爷即刻派人打探了消息……这一次的事情非安阳官员所为,是新任指挥佥事许绣接了齐王的手令做的,只是,许佥事也留了手,从作坊里带走的两个人并没有交出去,而是关在城外的军营中……二爷和廖三爷去见过了许佥事,虽说许佥事的态度冷淡,但却也明确表了态,这一次捉的‘逃犯’,他们要先行审问过,确定身份方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在没有审问清楚前,不会把人随便交给任何人。”

    听了这一番话,邱晨总算是放下心来。那两个被带走的工人都是那次水匪幸运存活下来的人,而且勤快聪明,被委任了管事之后,也做的非常不错。有了那个许佥事的许诺,至少可以保证这两个人暂时不会被送给齐王杨璟郁……那她们再想办法就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

    邱晨又问了一些情况,许谦之告辞离开,刘占祥就留在了林家。

    “……太太,”为了避免作坊里有人说什么话,刘占祥进入作坊之后,就一直随着工人们称呼邱晨,这会儿坐在家里,再这么称呼,刘占祥就觉得有些别扭了。

    在他的眼中,眼前的女子衣着仍旧简朴,装扮也清淡,几乎跟刘家岙的时候没什么改变,让他看着亲切,很想叫一声‘嫂子’,可称呼习惯了,张开口称呼的仍旧是公式化的称谓。

    邱晨笑着摆摆手,倒了杯茶递到刘占祥面前,笑道:“那是在外头的叫法,这会儿在自己个家里,还依着原来一样叫嫂子吧!”

    刘占祥扯了扯嘴角,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连连点着头应了,捧着手里的茶一口喝了,邱晨又给他斟满了。刘占祥捧在手里,这才开口道:“嫂子放心,被带走的两个人就是看着制皂和按吩咐发货……不会说出什么事儿去的。”

    邱晨看着刘占祥,叹口气道:“我一开始就没怕他们说出什么去,我怕的是这么费心积虑地把他们捉了去,若是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刘占祥显然比较意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人家是奔着制皂方子来的,若是那两个人真的知道制皂方子,说出来,自然还要他们带出人来才行。老老实实地干的话,说不定也就是换个地方干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一问三不知,一点儿利用没有,那说不定就会被人杀人灭口……按照逃犯捉进去的,即使死了,也没谁能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更别提给他们找回公道说法了!

    邱晨看着刘占祥回了神,笑了笑,转了话题道:“你从昨儿到现在估计也没吃好吧?这会儿我过来了,也去过作坊里看过了,作坊里出了带走的两个人外,其他人都好,你也不用多太忧心,先下去洗洗吃点儿东西好好睡一觉去吧。”

    刘占祥应着,待要起身,却又停住,对邱晨道:“嫂子,咱们作坊里还有好些配好的料……”

    刘占祥和泉哥儿如今的工作就是负责配料,然后把配好的料交给制皂工序。这些混合好的配料若是做成皂液皂基,形状色泽都发生了变化,也就不虞被人看出什么了。若仍旧是原材料的话,想要区分原料的品种就成了可能,而且根据原料的成分色泽诧异,大致用量也能估摸出来……

    邱晨耐心地听着刘占祥说完,反而无奈地笑了:“咱们家的制皂方子在南边儿卖了好几份出去,若是有人要直接拿银子拿……来,我哪里会捂着不撒手……这会儿好了,这么简单地事情,居然闹到这一步……我只希望不要伤损了人命,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占祥呆愣愣地看着邱晨含笑着微微道来,不得不为这一番暖心窝子的话动容。

    尽管他跟林家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但仍旧有东家和工人的意识。在他心里,邱晨既然因为要教给他和泉哥儿制皂方子就要求他们签了身契,那一定对这制皂方子特别在意了。再说,东家保护自己的财产才是第一位的,什么时候在乎过一两个工人的死活?

    可邱晨做了,若不是他提起,甚至都不会说一句。她在乎的是人命,包括林家人和所有的工人,哪怕让她拿出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去交换,也在所不惜。

    ------题外话------

    端午快乐!

    其他的……某粟啥话也没脸说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深意

    京城里一派繁华春景,至于暗地里怎样激流汹涌就不关普通百姓们的事儿了。

    三月三上巳节,当今圣上带领诸子群臣在西苑游园祓禊,寻常百姓和品级低的官吏、商户不能随幸,自然就都涌向城外的几处春景胜地,自然也会效仿当今倡导的祓禊祭礼,最少不了的自然就是观赏春日美景如歌如画。

    上巳节后,齐王杨璟郁就寻了个理由滞留在京里,一直未再下南直隶。每日里倒是规规矩矩地按部就班,或轻车简从地往京郊各处巡察探访民情,看在别人眼中不说怎样,看在圣上眼中,却流露出两次欣慰之情来。

    当今还对身边人感叹过,说性子阴郁的三儿出了趟京城,体验民情之后,竟是长进了,知道体察民间疾苦了。

    至于这位长进了的齐王殿下体察民情,体察回几名姿色出众的民女填充到他那本就壮观的后院中,不禁皇帝没往心上放,就是一般大臣估计也没几个上心的。

    相比起来,另外两个成年已经封王的皇子,仍旧署理礼部的大皇子诚王杨璟馥,和回到京里就几乎天天往太医院钻的雍王杨璟庸,前者低调平淡,后者则有人忍不住撇嘴腹诽,这位前些日子一时的瞩目,或谢是得了谁人的点拨,本质还是那个不问世事,习惯于研习这些杂术的低调皇子罢了。

    随即,京城四周隐隐地又起了一股暗流,每年冬季多发的水痘、麻疹,甚至痘疮,今年竟在春天出现了,开始只是隐隐听说京郊有人生了痘疮,没几日功夫,竟然连京城里的一些小孩子也开始避痘,一时间,不分高门大户还是寻常百姓人家,只要家里有十岁以下幼儿的,无不紧张起来,打叠起全副精神,很快就几乎成了家家闭门谢客,以预防痘疹娘娘找到门上来。

    进了四月,天气日渐暖热起来,本来应该早就退去的痘疮流行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京城内外,已经有好多幼儿因为没避过痘疹侵袭而夭折。特别是城外村子和城中清贫人家的孩子,因为避痘不利,患上痘疹的比例更多,随后医治、看护又不得力,夭折比例就更高。一时,京城内外,一片愁云惨雾,不时就有人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嚎啕。

    四月初三,按理是阁老六部主官的小朝会,按制,在京公侯王爵俱要觐见,大皇子诚王一如往日站在了朝班最前,与三皇子齐王依次而立,至于没出现的二皇子雍王,诸位朝中大佬没有那个感到异常,那个雍王十多年无声无息的,哪怕之前出了一回风头,也没有几个大佬真正在意这位隐身皇子。

    小朝会本就是每日皇帝例行问事,左近又没什么大事发生,也就是大皇子诚王代礼部上了个劝农的折子,其他各部多是些例行上奏,并没有什么要紧之事,小朝会很快也就接近了尾声。

    皇帝身侧的大太监韩喜正要宣布退朝,就听得门外的执事太监禀报:“雍王请见!”

    这一嗓子让早起有些昏昏欲睡的诸位朝官登时激灵灵清醒过来,各人面面相觑间,上头的韩喜已经得了圣上的吩咐,尖声喊道:“宣!”

    今日小朝会这些人毕竟是久经宦海之人,虽然很是惊异这个雍王不着调,但偷眼看到上首端坐的皇上脸色和缓,并无丝毫异样,更无怒色,不由都暗暗压下心里的种种猜测,端正站好,静观其变。

    宣见声传出去,须臾,雍王杨璟庸一身丹宁色常服,满脸喜色地走进了乾清殿。

    进得殿门,杨璟庸也不理会殿中众人,径直大步走到丹陛前跪倒叩拜。待得皇帝一声‘平身’,杨璟庸利索地提着袍角站起身来,正要开口说话,旁边的齐王杨璟郁阴阴地开口道:“二哥自来闲散不羁,不来朝会也就罢了,怎地来了还如此装扮……二哥眼中可还有父皇?”

    杨璟庸似乎是反应慢半拍,愣怔了一下,才敛了满脸的笑容,斜睨了一脸怒色压抑不住的杨璟郁,哂然一笑道:“三弟都说了,二哥向来闲散不羁,这个父皇也是知道的。况且,如今朝会之上,父皇尚未垂询,三弟就越俎代庖……”

    说到这里,杨璟庸顿住话头,笑着睨了杨璟郁一眼,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径直回头对上首一直未发话的皇上拱手道:“父皇,儿臣今日急匆匆而来,是有喜讯要禀告父皇。”

    “哦?有什么喜讯?”一直端坐静观儿子们斗嘴的皇帝抬了抬眉毛,露出了一抹兴味之色。

    那边杨璟郁一脸阴鸷地盯着杨璟庸,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直不动声色的诚王拉住,只能有些不甘地瞪着跟皇帝奏对的雍王杨璟庸,恨不能将对方的脊背盯出个洞来。

    很可惜,杨璟庸这会儿根本没有闲工夫理会他,正一脸喜色地跟皇帝报喜:“……前儿臣督太医院院正宋珂和右院判正赵玉玄试验牛痘熟苗,寻百名幼儿种痘试之,如今半月已过,试种人家周边有未种痘者,多名幼儿生痘,至今已有两名幼儿病亡……但百名试种牛痘的幼儿却无一人患痘。有此,牛痘之法避痘可靠有效,推广之,必将驱痘患,解民危,慰父皇之忧……如此,景顺朝后,国民将再无痘患之忧,父皇圣心为民,也必将被万世传颂。”

    “哈哈……好,好,果然是大喜之事!”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猛地站起身来,大笑着称赞。

    堂中众位大佬至此仿佛才醒过神来,也纷纷上前恭贺道喜。

    齐王杨璟郁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眼睛一眯就要上前。诚王杨璟馥手略略一抬,似要阻止,却在半路又落了回去,眼见着杨璟郁上前躬身奏禀,他又面色从容的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淡然地做起了壁上观。

    “儿臣也恭喜父皇……只是,儿臣近日学着打理庶务,了解民情,知道百姓多只存温饱之心,若无痘疹盛行,恐无人肯花钱种什么牛痘……故而,儿臣担心,二哥所说‘牛痘’之法虽好,真正推行下去怕是会阻力重重。若是不想出妥善之法,怕是父皇的一片忧民之心就会被延搁了,说不定反而会引起百姓抱怨反感,反而不美。”

    杨璟郁先是开口称赞,继而又提出‘牛痘’推广不易,这就涉及到了钱粮之事。这种事最为敏感,就连掌管户部的户部尚书也缩了缩肩膀退了开去,其他人更是登时缄默,只偷偷地关注着皇帝的脸色,暗暗揣摩着圣心,别让这件棘手的喜事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皇上此时已经重新在龙椅上落座,脸上的喜色也收敛了些,却仍旧含着笑睇着丹陛下站立的两个儿子,和声道:“看得出老三这些日子学习庶务也确有长进了,能够这么快就想到‘牛痘’之事的推广上去……那么,以你的意思,这推广上可是有什么妥善之法?”

    杨璟郁一听皇上这句问话,脸上立时露出一抹惭愧之色来,垂着头拱手道:“儿臣无能,只是想到此处,却未能在这么片刻功夫想出妥善法子。”

    谦逊了一句,杨璟郁微微一顿,话头一转,看了身旁的雍王杨璟庸道:“不过,二哥既然着手试验‘牛痘’之法多日,想必对如何推行‘牛痘’已经胸有成竹,是以,儿臣推荐此事仍旧由二哥办理,想必以二哥的缜密,也必定会让父皇满意。”

    皇帝睨着杨璟郁说完,脸上的神色不动,但刚刚眼梢嘴角残余的笑却淡了些许。

    殿中众人这会儿仿佛又恢复成了木雕泥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人出声。

    一时,偌大的乾清殿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连呼吸都细的几不可闻,明明或坐或站了几十人,却空寂安静地仿佛成了一座空殿。

    “呵呵……刚刚说朕的老三学习庶务有成,这会儿,这一番话,则是兄友弟恭,真是甚慰朕心呐!”半晌,上首的皇上突然轻笑出声,开口又是对三皇子齐王杨璟郁的一番赞扬。

    皇帝出了声,自然不乏应声虫,几名大臣纷纷出言附和,一时,刚刚的沉寂仿佛不再,登时一片附和之声,又拐着弯儿地赞颂圣上英明,方才有如此出色的皇子。一片赞颂声中,皇帝脸上的笑容却不知何时已经敛了去,只剩下眼中几不可见的隐怒。

    皇帝一声不发,下边众人的奉承附和声渐渐低了下去。

    就在大殿即将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之际,掀起这一场热闹的主角雍王杨璟庸突然跪倒在地,扬声道:“父皇,虽然儿臣愚钝,于聪慧玲珑处多不及诸位兄弟,但儿臣却愿意为父皇分忧……儿臣自请,办理‘牛痘’推广之事,以尽快遏制痘疫,消减百姓之灾,解父皇之忧……恳请父皇允准。”

    景顺帝脸上平静无波地看着跪倒在丹陛下的二儿子,沉默半晌,就在大殿中诸人纷纷屏住呼吸,以免皇帝发怒波及自己之时,景顺帝笑了。

    “好,好,好一个愚钝却愿为朕分忧!”笑着大声赞扬了一句,景顺帝却没有立刻答应雍王的请求,转而目光看向一直保持着静默的户部尚书,“韦钰,你那边能拨多少钱粮出来?”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韦钰咽了咽口水,稳步上前,在雍王、齐王身后跪倒,奏禀道:“回皇上,户部去年所得赋税,除却军饷、河工、赈济诸事外,所余无多,臣粗略估算了下,国库能够拨出的银两有限……嗯,此时大概只有两万两银子!”

    朝班中一身真红贮丝朝服的魏太师瞪了韦钰一眼,奈何这位垂着眼根本没看到,或者看到装作没见,顿了顿,继续道:“再过两月,麦收后得了新赋,国库就能再拨一批银两,虽然数目可能也不大,但臣认为这牛痘也非一趋而就之事,随着银钱划拨,一城一地推行过去,不过三五年,我大明也将净除痘疫之扰!”

    皇帝默默地听着,待户部尚书禀奏完,略略沉吟片刻,随即脸上现出一抹欣慰,道:“韦爱卿所言笃实沉稳,甚合朕意,既如此,就照韦爱卿之意吧!”

    “是,臣遵旨!”韦钰叩首行礼应下,起身后躬身揖手,缓缓倒退回到朝班中。

    “璟庸,方才韦钰之言你可听到?”皇帝转眼看向一直跪在丹陛下的二子三子,目光最后定在杨璟庸身上开口询问。

    “是,儿臣听到了!”杨璟庸神态镇定平静,朗声回应着,却不等皇帝开口,抬头看着皇帝,继续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未曾禀奏……”

    此话一出,刚刚针对韦钰的,还有各自揣摩的齐齐瞩目过来,就连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略感意外道:“哦?还有何事?”

    杨璟庸往前膝行一步,垂首叩拜道:“推广牛痘之法,儿臣之前就有了个大致的想法。此法若能推行,不但牛痘推行不许朝廷国库花费一分一厘,就连河工修缮、筑路修桥,甚至赈济救灾,都将大大减少国库花费,甚至不许国库花费一两银子。”

    一听这话,众位大臣无不面露惊异之色,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再次齐齐将目光盯在了雍王身上。

    上位的景顺帝惊讶之后,随即失笑道:“你想的什么法子?莫非又是你之前在南直隶用的什么慈善募集之法?”

    杨璟庸抬头看向皇上,露出一丝赧然之色,道:“父皇英明,慈善募集确是一种紧急募集银两的法子,但不能成常例,成常例则商户乡绅盘剥太过,生出怨愤之心事小,若是因此致使乡绅商户伤了元气,进而影响到商税地赋,就无异于杀鸡取卵,得不偿失了。”

    “哦,那你说说,又想出什么新法子了?”皇帝很感兴趣地继续追问着。

    杨璟庸从袖袋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托举,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韩喜快步走下丹陛,双手接过奏折,返回丹陛之上,交到皇帝手中。

    景顺帝觑着下边跪着的二儿子,脸色从容镇定,没有半分紧张之色,就连望过来的眼神都淡定非常,而且清亮淡定,不骄不躁;相比之下,跪在其侧后方的三儿子却正脸色阴沉,满眼恶毒地盯着自己二哥的背影……

    这一比较之下,对比如此强烈,简直能称之为优劣立辨!

    只是,毕竟都是他的儿子,长子、三子还是他颇为尊重的元后所出,念及结发之情,每每总想宽宥一二,却每每总是越来越让他失望。

    收回目光,将眼中的一抹失望和苦涩掩下去,景顺帝展开手上的折子,飞快地浏览起来。

    原打算浏览大义,但一看之下竟被折子的内容所吸引,甚至有些语句,他竟反复看了几遍,细细一番斟酌,不知不觉,已是一刻钟过去,皇帝才终于从折子上收回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仍旧淡定从容地跪在丹陛下的二儿子,缓缓问道:“你所说可以不用国库调拨一两银钱的法子就是--以工代赈?”

    杨璟庸并无异色,恭恭敬敬道:“是的,儿臣这个想法是在南直隶时就有了……”

    “哦,也是在南直隶时想到的?可有具体缘由?”皇帝似乎对南直隶很感兴趣,打断了杨璟庸的回话询问道。

    “回父皇,儿臣不敢隐瞒,当时儿臣是见到某个庄子因为大雨耽误了秋耕,眼看着秋收无望庄户们就要挨饿,那庄田的佃主就出了个法子,让庄户们种植应季菜蔬和冬季储存的萝卜白菜等物,由她收购,卖菜的银钱直抵佃租之外,所余部分竟然比一季秋粮所得尚丰……另有一些庄户未曾佃租田地的,那佃主就以耕作自留耕地之工抵扣接济,同样,让这一部分庄户也有了粮米冬衣,不至于冻饿……由此,儿臣就想到了这个‘以工代赈’之法……儿臣不敢隐瞒,原本,儿臣打算将其用在易水河工的修缮,和南直隶的灾后赈济之上的……”

    一说到南直隶的河工和赈济,侃侃而谈的杨璟庸脸上露出一抹感叹住了口。但就这些已经足够了,齐王杨璟郁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阴沉,竟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隐隐露出一抹恶毒之色来。

    上面端坐的皇帝也微微敛了脸上的喜色,凝视着叩首在地的二儿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飞快地扫过三子和旁边一直作壁上观的长子,心中暗叹着,开口道:“你虽然有了成算,但毕竟刚刚接触庶务,特别是银钱账务上……韦钰在账务上最是精通,你下去后好好跟韦卿商议,虚心请韦卿替你斟酌一番,再重新呈奏上来!”

    虽说没有立刻答应雍王的提议,皇帝的话却基本定了性,再加上又钦点了户部尚书韦钰,让他帮着雍王斟酌商议,又加了一个‘虚心请教’的词,这其中隐约就有让雍王拜师的意思在了,这一番下来,雍王将户部收入势力范围几乎是顺理成章之势……至此,不禁朝堂中各位大佬瞩目,就连一直端肃未曾参言的皇长子诚王杨璟馥也终于睁开眼睛看过来。

    对于这些,杨璟庸似乎统统没有察觉,只听道皇帝的肯定之语,脸上绽开一抹喜色,恭恭敬敬地叩头谢了恩,即刻起身,转身就来到户部尚书韦钰身前,躬身长揖道:“还望韦大人不要嫌弃璟庸愚钝,多多教诲!”

    虽然有皇帝发话,韦钰也不敢这么大喇喇地受了一位王爷的礼,连忙侧身就要让开,却听上位的皇帝笑道:“韦爱卿,既然请你教导于他,这个礼也是受得的,你就不用过谦了!”

    皇帝再次发话,韦钰也不敢躲了,僵着身子受了雍王爷杨璟庸的长揖,也拱手回了个半礼,这才在众目闪烁下,如芒在背地挨过了这件事。

    随即,韩喜再次确认诸臣无事禀奏,随即宣布退朝。

    杨璟庸随着众人叩送了皇帝离开,干脆跟着韦钰一起走出了乾清殿。

    离开乾清殿,韦钰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此时跟着杨璟庸也只是最初稍稍有些不适应,很快也就泰然处之了。

    来到殿外,天地开阔了,寥寥数名重臣也就显得零落起来。特别是诚王和齐王出了乾清殿即可匆匆离开,数名臣工也随之离去,像杨璟庸和韦钰这样慢条斯理往外走的,渐渐地身边也就清净起来。

    韦钰一边不疾不徐地往外走,一边淡淡道:“刚刚雍王谈及,‘以工代赈’是在南直隶的一个庄子所见而生,依微臣看来,雍王所见应该不止那两件事吧?”

    杨璟庸似乎没想到韦钰居然这样问,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着答道:“韦大人说的是,我在那个庄子上所见甚多……只不过,有些事情太过冗杂,并不适合拿到朝堂上说罢了。”

    在朝堂上表现的一贯不苟言笑的韦钰此刻却似乎特别平和,又听着杨璟庸去了自称,于是也随口道:“那能对我说道说到吧?”

    “只要韦大人有兴趣听,自然无不可说处!”杨璟庸也笑的开朗,随即就说了起来,“因水灾瘟疫南直隶抛荒田亩众多,我在南直隶时就会和当地官员确定了抛荒田亩数,重新发卖,我说的那个佃主也购得几处。有一处新庄子紧邻她之前的一处湖泊滩涂,她就召集庄子上的老弱妇孺去湖滩上挖掘荸荠,就以所挖的一部分荸荠作为报酬,荸荠有人采挖,那些老弱妇孺也得以有了充饥饱腹之物,不至于在这青黄不接时成为饿殍……”

    杨璟庸讲的不快,但从乾清殿出宫官员都是走西华门,一路走来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倒是也足够他把一系列事情清清楚楚讲完了。

    韦钰最初只是对杨璟庸所说的‘以工代赈’感兴趣,渐渐地,他也听出些东西来。

    若说一件两件事情是雍王亲见也就罢了,但杨璟庸一口气说下来,竟是足足说了七八件事情,而且,根据话中零星的信息不难判断,这些事情并非一时之事,有些事是杨璟庸在南直隶时所发生,但有些事,比如杨璟庸提及‘青黄不接’,就明显是年后初春时节的事情。雍王是年前返京,年后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是雍王亲眼所见。而且听杨璟庸提及‘老弱妇孺’,韦钰很敏感地就联想到了齐王接手的南直隶河工,京里这些日子也有风传,说齐王将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俱征集到河工上日夜赶工,其中不但有未成年的小子和五十多的老者,更有甚者,就连之前患过疫病侥幸活下命来的人也无一例外……风传,河工上民夫因体弱天寒,被强逼着下水挖掘河渠构筑堤坝……据说,河工被苛责逼迫其状极其凄惨,而且还吃不饱……冻伤冻病者众,因此民工减员比例极高……

    想及自己猜测的那个可能,韦钰心头猛地一跳,不由暗暗后悔不该提及这个话题。不过,此时他问也问了,杨璟庸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讲完了,韦钰能做的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捋着下颌上略显洗漱的花白胡须,韦钰颌首感叹着:“刚刚在殿上,听王爷说及那佃主,我就觉得是个难得的,听王爷这一番说下来,竟是让我等久在朝堂的也不由汗颜。此人非但心智非凡,这份悲天悯人之心更是难得……”

    杨璟庸似乎并没意识到韦钰的避重就轻,而是也附和着感叹起来:“是啊,我当时初见也觉……惊艳,此后,哪怕我已回京,却仍旧让人时时关注,却不想,真是知道的越多越让人惊叹感佩不已。诚如韦大人所言,她不但心智非凡,而且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而更难得的是,她做这些事情,明明是怀慈悲之心施救济之事,却并非拿出钱粮来直接施舍接济,而是用人做工种菜、种地、挖荸荠、挖药材……甚至修缮庄子水利、房屋、植树……这一系列活计做下来,那些人不但有了做工做得挨过饥寒,还因为她给的报酬丰厚,那些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些余银,更为难得的,那些人还由这些活计学会了采挖草药,以后就多了一条自救之途;修缮了田庄上的水利、整理了耕地,来年佃户们佃田耕种起来,就便宜得多了,田亩出产也就更为可期……算起来,一个以工代赈,竟不仅仅只是赈济了饥寒困顿,还将一年后,甚至多年后的事情都预先做了料理……这些事情总结起来,我才深感其中深意,其中用心,实在是,值得我等深思自省啊!”

    听着杨璟庸如此感叹,韦钰一时也默然了。

    因为韦钰是初初听说,刚刚一时没有想的这么深,经杨璟庸一点,竟是也颇有同感。只不过,这些对于一个久经宦海之人来说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此时更肯定的是,关于南直隶河工上风传怕不是空穴来风……接下来,这件事情怕是就会在朝堂内外掀起波澜……至于他,虽说奉了皇命为雍王斟酌参谋‘牛痘’推广事宜,但毕竟是在朝堂上过了明路的,他就放开手参谋斟酌,至于其他……能避还是避吧!

    说着话,两人终于走到了西华门,韦钰要从此转去六部户部衙门办公,雍王也有自己的事务要办,于是就此分道,雍王很是自然地跟韦钰约定了商谈‘牛痘’事宜的时间,这才拱手辞过韦钰,上了自己的八抬大轿。

    韦钰望着只是按规制并无过分奢华的王轿渐渐远去,暗暗松了口气,随后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这位雍王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去南直隶之前,甚至鲜少出现在人前。自从南直隶回来,一鸣惊人,因功封王后,又就沉寂下来,今儿突然上了朝堂捅出这么一件大事来……这些,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意味,韦钰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向来秉承的是直臣、孤臣,只尽忠皇位上的那个,多年来,多方势力拉拢不来就处处打压,却也被他一次次避过……依靠的也正是皇上的真心信任,圣眷优厚。

    可今日朝堂上,皇上钦点了他帮着雍王斟酌参谋‘牛痘’之事,虽说他主掌户部,这个钦点也不算无的放矢,可这会儿韦钰琢磨的却不是明面上皇帝的钦命,他琢磨着,皇帝这样做的深意……是不是暗示他,让他靠拢到雍王这一边去?

    京城这些事情,远在安阳府的邱晨并不知道。

    见过许谦之和刘占祥之后,邱晨看着外边暗下来的天色,这才想起林旭和大兴来,自从她进了安阳城,还没见到这两个人呢!不说作坊里这样的大事林旭不应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作坊出了事儿,林旭去郭府上课这个时辰也该回家了?大兴又去了哪里呐?

    于是,她从小花厅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后院,而是到门上询问了看门的顺子和另一个家人。这才得知林旭知道作坊的事情,一大早得了信立刻打发人回刘家岙报信之后,林旭就带着大兴和钰良出了门。至于去了哪里,做什么事,就不是门上的顺子和家人能够知道的了。

    邱晨问过多少也算安了心,既然是带了大兴一起出的门,想来即使林旭有什么冲动念头,大兴也会劝阻的,不至于一时冲动闯出什么祸事来。

    “等你们二爷回来,即刻让他去后院见我!”邱晨吩咐了一句,顺子二人连忙答应着,邱晨就带着陈氏和月桂回了后院。

    一天奔波、思虑,这会儿邱晨是真的浑身疲惫了。

    回到后院,她接过青杏递上来的热茶喝了两口,就倚着大靠枕闭目休憩。

    虽是闭着眼睛,这样的事情临在头上,她也没有睡意,只在心里琢磨着,怎样给那个三皇子齐王递个信儿,把制皂的基础方子给他一份就是了。反正他们的作坊也推出了沐浴露和洗发水,下边直接可以推出洗面奶,再接下来还可以推出各种洗浴用品,香皂也完全可以靠良好的品牌效应,还有过硬的质量,和不断地推陈出新稳立不败之地。

    只不过,制皂作坊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要把制皂方子交出去,还要跟云济琛和廖文清透个气儿,得到那两个人的允可方能行动。当然了,这个交方子的法子也要好好斟酌斟酌,不能让对方觉得太过容易了,也不能真的惹恼了人……这其中的分寸火候拿捏,一定要斟酌拿捏得当才行,才不至于破了财不落好,反而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灾祸。

    对方不管行事品性如何,毕竟是皇三子,如今又封了王,不说她跟廖文清这样几无根基的,就是云济琛这样的官宦子弟,跟那位想比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招惹到的后果,是他们谁都承受不起的。

    正思量着,就听外头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次间里的青杏刚刚扬声问候:“二爷回来了!”

    “嗯。”林旭答应一声,不及青杏通报,已经掀了帘子,一脚踏进了里屋。“大嫂!”

    邱晨猛地睁开眼,朝进来的林旭看过去。

    让她颇为意外的,她看到林旭脸上神采飞扬,非但没有沮丧焦虑等神色,反而一脸喜色,甚至隐隐有些藏不住的自得和骄傲……邱晨不由地暗暗猜测着林旭是不是得了什么好消息,脸上也挂了一抹温和的微笑,一边坐直了身子,一边含笑询问道:“二弟这是去了哪里?看这一脸喜色的,是不是得了什么好消息了?”

    “嗯,”林旭自己拎起炕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用衣袖粗豪地一抹嘴巴,笑道,“大嫂,郭家四哥恰好认识城外军营的一个百户,托了这层关系,我跟大兴去了趟军营,还见着了被抓的那两个管事……”

    “哦?那两个人的情形怎样?身上可否有伤……?”邱晨一听林旭居然见到了两个管事,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可随即想到,这个时代被当成逃犯抓了的,可没有不许刑讯逼供这一说,抓了犯人先一顿板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话题一转,问道,“他们伤在何处,伤的重不重?生命是否无碍?”

    “大嫂不用担心,那两个人还好,除了一个脸上蹭破了皮外,只是腿脚略略有点儿不便,估计是挨了板子,不过能行动应该打得不重……其他的,并没有什么重伤……嗯,应该还没过审……”林旭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着邱晨的问话,继而,又恢复了满脸喜色和自得,对邱晨笑道,“大嫂,弟弟这一回去真是去对了时候……弟弟刚从军营里出来,那个跟着三皇子……哦,齐王身边的那个太监就到了。我亲眼看到人带着十来名随从进了军营。不过,大嫂不必担心,我跟那两个管事交待过了,他们的家人我会好好照应的,以后老人孩子我都给他们养了,让他们尽管安心……他们感恩不已,都发了毒誓,绝不会把制皂作坊的方子说出去……”

    不等林旭满脸得色地说完,邱晨已经变了脸色--“什么?”

    ------题外话------

    更晚了……鞠躬爬走,努力码明天的

    明天六点准时有更新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因为急切紧张,邱晨声音都变了,脸上的笑容没了不说,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盯着林旭的目光更是犹如利刃一般。

    “大嫂?……”林旭吓了一跳,凝神一看邱晨的脸色更是又害怕又惊慌,颤着嗓子叫了一声,却不知道问什么。他费尽心思进了军营,又宽言稳住了两个管事,也算是封了那两人的嘴,不至于让那两个把制皂作坊的秘密泄露出去……这一切都是为了林家着想,为了不让大嫂的心血被人夺了去……难道,他做的哪里不对了?怎么大嫂居然变了脸色?

    从他认识大嫂起,还没见大嫂如此呐!

    邱晨却顾不得理会林旭想什么,伸手紧紧抓住林旭的胳膊,双手用力,紧接着问道:“你是那么说的?你亲眼看到齐王的贴身太监进了军营?”

    林旭满心慌张,满心不解,但胳膊上的疼痛提醒他,大嫂是如何急切如何严肃,绝没有半分让他迟疑的余地,连连点着头,林旭道:“是,弟弟是那么说的,也是弟弟亲眼所见,齐王的贴身太监带人进了军营……”

    邱晨一把推开林旭,从炕上跳了下来,脸色憋得青紫,飞快地及了鞋子,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大嫂,你这是去哪里?你怎么了?若是弟弟做错了,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别因此气坏了身体……”林旭看着邱晨神情不对,那里敢让她这么直冲出去,不等邱晨走出两步,就伸手扯住了邱晨的胳膊,急切地解释着。

    邱晨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几乎尝到了一丝腥甜,扯了扯手臂挣脱不开,干脆回头怒视着林旭,点着林旭的鼻子尖儿骂道:“你哪里错了还不知道?你对那两个人说那样一番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要了他们的命啊?不过是一个制皂方子罢了,我们,卖都卖了多少份出去了,哪里值当的再让人搭上性命去?就是没卖过,我们独一家的秘方,那又怎样?这一回搭上两条人命保住了,齐……那人既然怀了抢夺的心思,难道一次不成功就会罢手?这次是指我们窝藏了逃犯,那下一回呢?会不会给我按上个罪名?或者,找个借口阻了你的前程……或者,派个人劫了阿福去,劫了俊言俊章他们任何一个去?到时候我也不管你们的死活,只抱住方子不撒手?”

    一大通话说出口,邱晨胸口的怒气散发了许多,也渐渐镇定下来。

    再凝神一看,林旭被她一大通话砸的愣在了当地,满脸惨白,额头鬓角已经出了一层冷汗,眼神都呆住了……还满是惊恐!

    “二弟!……旭哥儿……旭子!”邱晨接连叫了几声,林旭都没有反应,邱晨知道是自己说的太急太厉害了,把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吓坏了。连忙暂时按捺了出去的心思,转回来扯着林旭在炕沿上坐了,又叫了两声,见林旭还是反应不过来,邱晨连忙从炕柜抽屉里翻出一只小瓶子,凑到林旭鼻子下晃了晃。

    “啊……嚏!”林旭抽了抽鼻子,大大地打了个喷嚏,随着这个喷嚏打出来,刚刚呆怔住的眼珠儿重新活泛起来,转了转之后,定在了邱晨身上,看着邱晨一下子红了眼圈儿,哽着声音叫:“大嫂……小弟,小弟不是有心……”

    邱晨拍拍林旭的手,倒了杯茶递到他的手里,温言宽慰道:“大嫂知道,大嫂明白你是一片好意……可是,你要想想,人命……”

    她想说人命最可贵,但话到了舌尖儿又被她咽了下去。

    “你想想,咱们不说此次这两个人送了命,以后咱们家还会有什么凶险,单单说这件事。这两个人不仅是无辜的,而且平日勤谨,又吃苦耐劳,要不然,也不会被提成作坊里的管事……这样两个人因为作坊的因由被冤枉成了逃犯,咱们作为雇主,不说尽力施救,反而用他们的命换取方子不被泄密……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了,以后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地跟着我们?咱们是雇主,既然雇佣了他们,就要尽力维护……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向背连天下得失尚能影响,更何况咱们一家一族?人心齐,什么坎儿都能过去,若是人心散了,别说有个沟儿坎儿,就是平地里,我们摔倒了都爬不起来了。”

    林旭渐渐恢复了清明,脸上的苍白却没有褪去,反而因为渐渐明白了邱晨所说的意思,脸上又多了愧疚和懊悔之色。

    “大嫂,如今……”

    邱晨没让林旭说完,拍拍他的胳膊道:“既已如此,也不用想太多,咱们再想办法弥补就是……刚刚许谦之过来传话,说是已经得了新任指挥佥事的话,他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不会把那两个人交给任何人。只要不把那两个人交给齐王的人,咱们就有想办法营救的余地……”

    虽然这么安慰着林旭,邱晨自己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

    若没有林旭那一番话,那两个人或许会因为受冤枉努力争取活下去,这会儿,那两个人为了防止自己受不住刑法泄了密,万一自我了结了……那可就真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林旭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比邱晨还焦急,邱晨的话音未落,林旭就起身往外走去,一边道:“大嫂,那我这就去找知书,找不到知书,我就再去找郭家四哥,让他帮我往里递个信儿……就说当时我是胡说的……”

    邱晨有些失笑,却也并不阻拦林旭,而是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一边嘱咐道:“你捎信的时候就说,已经想了办法救他们,让他们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不受伤。不用等那些人行刑,问什么尽管说,不用担心作坊里……”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邱晨看向林旭道:“其实,刘占峰知道的也不过是基础制皂方子,就是咱们卖出去的那个,咱们新近准备生产的沐浴露和洗发水连刘占峰都不知道,那两个人又能知道是什么?让他们为了这么点儿根本算不上秘密的东西送了命,才真是不值得。”

    林旭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点头应承着。等走到大门口蹬马,邱晨也嘱咐完了。

    林旭端坐在马背之上,扯着马缰对邱晨道:“大嫂,你且回去歇着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这会儿,秦礼和沈琥也认镫上马,跟在林旭身后,对邱晨抱拳道:“夫人请放心吧,有我们兄弟跟着二爷呢!”

    哪怕是对林旭不太有信心,有了秦礼和沈琥,邱晨也基本没了太多担忧……让秦礼和沈琥过去的另一个目的,是她听说新任的安阳府指挥佥事也是从北边守军调任过来的,秦礼和沈琥多年为秦铮的亲兵,对北疆边军将领应该相熟……若是林旭找云家、郭家没有办法的话,有秦礼和沈琥在,说不定也能救下那两个人的性命。

    当然,像这种事,邱晨也没捂着盖着,而是直白地跟秦礼交待了,而且还交待了一句:“……不要让侯爷为难,只求能保住那两人性命即可。”

    说到底,这一次让秦礼和沈琥出面去找那个新任的安阳指挥佥事,卖的还是秦铮的人情。秦铮自从北疆大捷平定北戎之后,就颇有功高盖主之忧,几次三番不惜自伤以自保,处境之险之难可见一斑。对于朝堂的风云诡谲邱晨自知懂得太少,看不清其中的诸多关碍牵连。若是硬求着让新任的安阳指挥佥事明着跟齐王杨璟郁对着干,给她的制皂作坊正名平反,都很可能让双方矛盾激化,从而让秦铮的处境更加艰难危险,邱晨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但换成保那两个管事的性命,就容易的多了,不说别的,就依着指挥佥事之前的那句话,不问清楚了不将人交出去,就能够拖延许多时日……有了这个缓冲时间,邱晨乃至云家、廖家,也就能够想出其他法子来转圜了。

    看着秦礼和沈琥护着林旭三人三骑出了林家大门,渐渐淹没在暗沉的夜色之中,邱晨这才转回身来,吩咐被留在家里的钰良:“这大半天跟着你们二爷恐也没吃东西,你赶紧去厨房要点儿饭菜吃了,先去歇着。等会儿你们二爷回来,你也好有精神伺候。”

    钰良自从进了林家,从最初的阴郁不乐意,到明白了真的投了一个好人家,主子不打不骂,待下宽厚温和,吃穿用度有充裕,还能跟着少爷读书识字……这一年多来,心思也渐渐放松下来,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少年长的也特别快,个头窜高了一大截,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的改观。若非穿着一身仆从的青衣小帽,换成学生习惯穿着的方奖缀,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眉眼聪灵的小书生了。

    听得邱晨此时还如此关切,钰良心里也暖暖的,连忙躬身应了,送着邱晨带着丫头婆子进了二门,这才一路疾奔去了大厨房。自从早上出去到这会儿,还是在申初时分跟少爷一人吃了个火烧,这会儿被夫人一提醒,他才感到真是饿坏了。

    不过,等钰良跑进大厨房,接过厨房里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饭菜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钰良却想起了自家少爷……少爷跟他一样,也只是申初时分吃了个火烧,这会儿却又急匆匆出了门,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少爷可别饿坏了身子啊!

    这么想着,再看碗里金灿灿的炒鸡蛋,他突然没了什么胃口。

    邱晨回到房中,心思却随着林旭三人去了外头,满脑子乱哄哄的,浑身疲惫的像是散了架,偏偏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着,生疼。

    揉了揉额头,邱晨也不勉强自己睡觉,干脆从炕柜里又拿出来穆老头儿留下的手札细细研读。穆老头儿虽说脾气古怪,但行走的地方多,见到的病例也就多。那老头儿又有个怪脾气,非疑难杂症他也懒得理会,能让他记录在手札上的,自然都是一些罕见的病症,用药、配伍、用方上,穆老头儿也往往奇峰迭出,别有一番天地,敢用药,敢用方……这些对邱晨来说,无疑是充满了新奇和致命的吸引力的,邱晨捺着性子看了两页就看进去了,全副心思地关注到了手札之中,心里各种乱纷纷的思绪反而宁静了,她的头似乎都不疼了。

    看书,特别是用心研读是很有兴趣的事情,而做真正有兴趣充满了乐趣的事情,往往最容易忽略掉时间的流失。

    邱晨全副身心地沉浸进了穆老头儿的手札中,不知时间飞快流过,直到青杏从外头疾步走进来,满脸喜色地跟邱晨回报:“太太,二爷回来了,已经在前头下了马……二爷怕您睡了,再过来惊扰到您,就特意打发人过来询问……二爷还说了,事情顺利,太太若是歇了,就不必再起来了。”

    邱晨听着好笑地摇摇头,嗔怪地瞪了青杏一眼,斥道:“还不赶紧传话请二爷进来说话?你个丫头,居然学的越来越滑头了。”

    青杏笑嘻嘻地曲膝告罪,又有些撒娇道:“瞧瞧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奴婢虽说爱说爱动了些,可心眼儿是个实诚的,什么时候滑头过!”

    “咄,还不赶紧去传话,有这功夫在这里辩白,还不如赶紧去大厨房看看,让大厨房把二爷的晚饭直接送到这边来……”说起晚饭,邱晨也感到腹中空空,颇有些饥饿之感,这才想起,自己的午饭没吃,晚饭也因为许谦之、刘占峰回来只吃了几口……又过了两三个时辰,也难怪会饿了。于是挥挥手又吩咐道,“让大厨房看看有没有清汤,给我送一碗进来,我也点饥点饥。”

    青杏这回没再继续耍贫,满脸笑容道:“有的有的,刚刚婢子去厨房里看过,今儿不但备了清鸡汤,还有刚得了的大海虾,不若给夫人做个鸡豆花儿,再做个芙蓉虾球可好?”

    邱晨笑着摇摇头:“这都大半夜了,还折腾什么芙蓉虾球……既然有新鲜海虾,那就让她们做个白灼虾送上来吧。”

    青杏连连点着头不再多言,脚步轻快地一溜烟儿又跑出去传话传饭去了。

    不过盏茶功夫,林旭就从外头走了进来,进屋先咕咚咕咚喝了两杯温热的茶水,这才觉得缓过气儿来,坐在邱晨对面的炕沿上,跟邱晨说起这一趟的主要经历来。

    原来,那新任的指挥佥事还真是能顶事儿的,林旭在军营外看到齐王贴身太监时,尚未到黄昏,一晃就是一个多时辰了,那指挥佥事愣是顶着齐王的贴身太监没做一点儿让步。人家说了,不问清楚缘由,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他是绝对不会交人的。

    齐王那贴身太监平日跋扈惯了,好说歹说对这个滚刀肉般的指挥佥事是半点儿事不管,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大太监,气哼哼地甩下一句话“等王爷亲自过来问询,你有本事就如今日这般顶着!”然后,带着一干人铩羽而归。

    因为这件事,等林旭拖上郭家四少爷一起又回到军营,那两个管事还全须全尾的没有再添什么新伤,这也给林旭等人一个改过的机会,很顺利地找了下午带他们进营的百户,将邱晨嘱咐的那一番话给两名管事捎了进去。还好,两名管事已经把腰带解下来,栓到了窗棂之上……林旭送进来的信儿及时地打消了两个人的求死之心,却又为主家如此厚遇感动地痛哭流涕。

    听林旭说那个指挥佥事硬是把那个大太监的面子折了,将那两个管事护了下来,邱晨是满心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很是惭愧。

    她自然没有自恋到以为人家指挥前世是看了她的面子才善待那两个管事……说起来,归根究底还是秦铮的面子人情。她多次受人家秦铮或亲自或间接的照应维护,她却没能为秦铮做些什么……这份人情积累的多了,邱晨深知还不清了,索性也就光棍到底,遇到什么事儿,该用还的用。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爱咋地咋地吧!

    说着话,厨房里将晚饭送了过来,鸡豆花两人一人一份,白灼虾却是一大盘子。

    邱晨净了手,先剥了一只白灼虾放进林旭的碗里,一边询问道:“给秦礼沈琥两个师傅送些过去没有?”

    顺子家的在门口笑着答话:“太太放心吧,已经给两位师傅送过去了,都是跟您和二爷一式一样的……哦,怕两位师傅饭量大,另外还送了两斤羊肉和一小盆羊杂汤过去,还有一斤杏花酒……两位师傅欢喜的很,还说跟着太太吃饭最有口福了,太太选定的菜式必是最好吃的。”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他们这是说我是个吃货呐!哪里是什么好话儿……”

    一时,屋子里一扫之前的阴郁清冷压抑,响起了一片欢快愉悦的笑声。

    林旭也一改之前的焦虑无措,满脸笑容地吃着鸡豆花儿,嘴里含混不清地笑道:“秦师傅和沈师傅说的原本没错,大嫂上灶的手艺高超,选定的菜式自然比旁人好的多,跟着大嫂吃饭,明明是一样的饭一样的菜,不过是换了个做法,这味道就能天差地别了去……就说这虾子,平日里见得最多的不是虾球就是油烹,可大嫂却要了个白灼,竟是比那些费了好多力气时候的做法鲜的多……”

    ------题外话------

    零点前就写了这些,先看着……

第二百九十三章 讨主意(二更)

    这一晚,林家众人睡得都晚,第二日起的自然也就稍迟一些。

    其他人也没什么急事儿,倒是林旭还要去郭家上课。别看郭大老爷郭敬诠平日看着总是温文尔雅的,但教起学生来要求的却是极严格的。对于迟到早退这些最是厌恶,他认为学生如此懒散是因为学习态度不端正,对课业不够重视,对师长、学问不够尊重……所以,林旭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让钰良拎了两笼包子上了车,一路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邱晨虽说比平日里起的稍晚一些,但却也不过辰初时分就起了身。梳洗得当之后,用了简单的早饭后,换了一件出门的湖蓝色绣缠枝蔷薇花的通袖窄腰长袄子,下身着了一件淡藕荷色的百褶茧绸素裙,清爽利落地登车出门。

    昨日林旭补救过,也不过是拖延了时间,她今儿还得出门走动,争取请托一下关系,把那两个人救出来。

    当然了,这具体该如何行事,她还是想去咨询一下,咨询的对象不是别人,却是唐知府的太太吴氏。这位吴太太虽是出身名门,却性格爽利,与她颇为合得来,两家也交往密切,像这种人情世事的事情,吴氏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各种牵连关碍比她明白的多。询问一声,也不至于走岔了门路,反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此次出门,邱晨带了陈氏和月桂。

    在车上坐定,月桂跪坐在门口,陈氏则坐在车子侧边。

    看着邱晨一脸的沉思,眉目间没了在家时的轻松淡然,而是多了一抹沉重和疲惫,陈氏沉吟着,开口道:“太太,奴婢曾经在京里,倒是听说过几回差不多的事儿……”

    邱晨目光一转,看着陈氏展颜笑道:“瞧我,真是急糊涂了。竟想着别人了,忘了陈嫂子经的事儿也不少……嗯,你跟我详细说说。”

    陈氏本就想建言,消除邱晨的忧虑,自然也不会推辞,笑着应了声,直接开口道:“当今子嗣不丰,之前不过诚王一个成年皇子搬出宫开府建牙……”

    听陈氏一开口就提及皇子,邱晨就禁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头。

    自从事出之后,她跟林旭议论都是遣开丫头们的,这陈氏仅仅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就能如此笃定地判断出事关皇子……看来,这位的眼光和机敏都非普通婆子仆人能够比拟的。随之,邱晨不由又暗暗叹息,难怪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曾经说‘就是咱们家那二三等的丫头放出去,也比那些普通人家的小姐们好’,这高门大户里出来的,眼界、气度,乃至心思机敏、眼力判断力,莫说平常百姓人家未见过世面的,就是普通富户官吏家也没得比。这是生长于高门大户的先天优势,更是高门大户中人才济济后天竞争激烈优胜劣汰的结果。能够大浪淘沙留下来,并熬成主子看得上的,哪个都是人物!

    心里胡乱转着思量的同时,邱晨也努力集中精力听陈氏讲述京里的旧闻。

    “……因为成年皇子少,事关皇子的倒是不多,但京里最不缺的就是王公侯伯勋贵人家,还有宗室皇亲也是比比皆是,这些人家自然有那成器的,承爵承业,可也有的是那不成器的纨绔,更有那旁支庶房,因家产贫乏,往往会做出些让人咬牙的事情来。

    ……上数四五十年,大明朝过了开国最是艰难的岁月,国力日隆,当初跟随太祖打下江山的十八功臣勋贵名门,却大多已经两代,许多人家钟鸣鼎食的日子过惯了,就忘了祖训,渐渐流于声色犬马,子弟也多不学无术,甚至有那些不成器的,天天豪奴簇拥着呼啸来去,走马章台,寻花觅柳。这样的人多了,又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难免会有冲突,老辈儿们经常说,那些年是京里最热闹的,不几天就有哪个国公家跟哪个伯家的子弟打起来了,这打架的也多是为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或在青楼争风吃醋,或为了挣某样玩物,或只是因为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这一番热闹是热闹了,却把一个好端端的京城搅得天天乌烟瘴气的,渐渐,民怨四起,好些勋贵们做下的事儿捂不住了,就一个个被罢了爵位,毁了铁书丹劵,十八名臣功勋赫赫,却也脱不了后辈子孙不肖,将祖宗们浴血得来的家业葬送的干干净净……

    ……其中,就有安国公的一个孙子,这人并不像那些功勋子弟那般张扬,也不逛青楼打群架,可这位贪财如命。试想想,安国公位列当年十八名臣之首,几十年下来,积攒下的家业何等丰厚,又何须他这般处心积虑四处搜刮……可这位偏偏就钻了钱眼儿,只要看中哪家的铺子赚钱,就一定想办法夺过来……普通的百姓商户受了欺压也是有苦无处诉,说不定还得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家人远避祸端。可夜路走多了,总有跌跤的时候,这位看中了一处琉璃坊,专烧各种精美的琉璃,别说在京里是独一份儿,就是在整个大明朝,也别无分号,这银钱自是无数。这位看中了琉璃坊,暗中打探了,这琉璃坊的东家不过是一门商户,无人出仕,更别说爵位品级了。好了,他就打发人撵了两个闲汉进门,冲上去一通乱打,等琉璃坊里的掌柜伙计冲上来驱赶,那群打人的轰然而散,被打的两个人却已经死了。出了命案,自然官府过问,就把掌柜和伙计们拘了去问话,作坊铺子自然也开不下去了。安国公的这个孙子就遣人上门提出收购琉璃坊,并自言能够帮着把所拘的家人开脱出来……不想,这一招惯用的伎俩人家琉璃坊坊主不买账,一口就给拒绝了。好了,又过了两日,这琉璃坊的坊主出门,路遇撞车,随行的小厮当场摔死,琉璃坊的坊主也摔断了两根肋骨一条腿……这回,安国公的孙子又派人上门收购琉璃坊,却被再次拒绝。那家人也是横行惯了的,一而再地被拒绝也恼了,当场就骂了,扬言要是琉璃坊的坊主仍旧攥着琉璃坊不撒手,以后就不是铺子里死个人,坊主摔断腿的事儿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给灭门了……这话一出,傻子也知道之前的事是怎么回事了。这琉璃坊坊主一时气恼,让人抬了径直去宫门请见……原来,这琉璃坊坊主的祖父竟是太祖的一名挚友,打江山时没少出力出财,当初开国,太祖提出封赏,被人婉拒了,只愿意隐于坊市间,不愿入朝。于是太祖赐了烧琉璃方子,还赐了一面金牌,以保挚友后辈平安。没想到几十年的旧事,人家琉璃坊坊主一家又低调的很,除了烧琉璃再不关碍其他,此事当初也没有张扬,就被人渐渐忘了,偏偏安国公的孙子不长眼上门一再地算计人家,被琉璃坊坊主一状告到御前,而且还把太祖赐下的琉璃方子缴了回去,只恳请严惩凶手,自己带着合家搬回原籍,耕读度日。安国公府因此被封,一通搜检下来,自然不缺罪名,安国公被夺爵为民,丹书铁劵也毁了……那个当初天天算计人家的自缢在刑部大牢中。”

    陈氏这个故事说的有些长,期间夹杂着一些京城的关系铺垫,稍嫌啰嗦,可邱晨却仍旧听的若有所悟,抬眼看着陈氏,目光若有所询问。

    陈氏也不避不闪,坦然地回望着邱晨,淡淡笑道:“太太如今这事儿,虽说还不至于跟那琉璃坊一样,但若是此次不得手,少不得还会有后手,与其隐忍到最后,连自己也受了重伤几乎搭上命,还不如早做决断……”

    邱晨眨了眨眼睛,失笑道:“可我哪里去寻摸一块金牌来,去告御状啊!”

    陈氏也忍不住笑了,看着邱晨的目光却很是郑重:“太太说笑……您没有金牌,可有诰授啊,您可是诰授三品淑人,有权直谏天子!”

    邱晨敛了笑,对着陈氏看了一会儿,终是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有诰授不错,可如今朝中风云诡谲、暗流汹涌……我若是冒冒失失冲上去,随便哪个小漩涡都能让我、让整个林家连点儿渣渣都不剩。”

    垂了眼,邱晨掩去眼中的情绪,只见神色淡然,嘴角含着平和宁静的淡淡微笑,道:“况且……我若是贸然出手,万一给人带来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反正不外是一个制皂方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要尽管拿去好了。”

    陈氏见邱晨听的投入,原本还以为她听进去了,没想到,到头来却根本没有什么改变,不由有些着急道:“太太……若是觉得不想受这委屈,大可不用这么百般周全,却只委屈了自己。”

    邱晨抬眼看向陈氏,微微一笑挥手道:“没有,这些东西与我真是无足轻重。如今咱们家田亩不少,大不了不做买卖了,只专心回去种田,做个田舍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少惬意!多少好!”

    陈氏看着脸色淡然的邱晨怔怔然半晌,终于轻轻透出口起来,也跟着微笑起来:“既然太太真的无心争执,那奴婢也就不再多想了,以后反正跟定了太太,不论太太做买卖还是做田舍翁,奴婢跟着就是了。”

    邱晨目光在陈氏脸上打了个转儿,笑着颌首应下。她刚刚有一瞬很想问,陈氏难道不回京城的靖北侯府了?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不管怎样,陈氏自从到了林家,就尽心尽力,还真没有那种临时工的感觉,她能感觉的到,陈氏不管之前听命于谁,可对她却是实心用意地伺候的。而陈氏的能力见识,也让邱晨越用越顺手,还真舍不得放了陈氏离开了。反正如今陈氏的身契属于她,属于林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说着话,不多时,林家的马车在秦礼、沈琥的护卫下进了唐府大门。

    交往密切之后,两家往来频繁,上门拜会也没了最初的拘谨,邱晨要过来,也不过是提前一步打发人过来支应了一声罢了,并没有弄拜帖什么的那一套。

    吴氏穿着一身薄荷冰色的软烟罗半臂褙子,内着一件樱草色的连臂百褶裙子,褙子下衬着靛蓝色绣着鱼戏莲叶的阑干,一身衣服素雅清秀,薄施脂粉,发间也仅仅攒了一支冰玉荷叶簪,气色红润,看着竟是喜气盈盈的。

    邱晨缓步上前,两人笑着见了礼,互相说笑着一路进了后院正房,因是四月中,外头的太阳日渐热烈,屋里却还没有暑气,从大太阳地里走进屋门,顿时就觉得浑身一舒,连呼吸似乎都舒畅了许多。

    “这天气,还只是四月中,就这么个热法,若是进了暑,还不得把人烤熟了啊!”吴氏笑着让了邱晨在榻上落座,一边看着小丫头们上茶上点心,一边笑意盈盈地说着闲话。

    邱晨也笑着道:“这初冷乍热,都是最难受的时候,等天气真正热起来,人也适应了,反而没这般难熬了。”

    吴氏笑着睨了邱晨一眼,不再说这个话题,让着邱晨一起捧了茶。喝过茶,又让着吃了块唐府自制的马蹄糕,吴氏这才擦着手上沾的点心屑,一边笑着道:“你只要没事儿就恨不能即刻回到老宅里去,害得我平日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说吧,这么热的天赶着进城又是为了什么事儿?”

    邱晨笑着道:“我就是懒散的,得了空就恨不能天天懒在老宅子里混吃等死,太太知道也就是了,偏偏就说出来……”

    话未说完,说的听的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过一回,邱晨没等吴太太再次询问,先向吴氏使了个眼色,吴氏立刻会意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统统打发了下去。邱晨也叮嘱陈氏带着月桂去门口候着。看着众人齐声应着,倒退了出去,邱晨这才起身四处里打个几个转转,确定无处有人偷听,这才返回吴太太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太太知道的,我开了个制作香皂的坊子……雇佣的都是周围村子里老实本分的庄户青壮……可不知怎地,居然说我的作坊里窝藏了逃犯,一群官兵冲进去,捉走了两个人……”

    邱晨很快将情况删繁就简地说了一遍,吴氏听得一脸惊讶,“怎么会这样……”

    略顿了顿,又道:“你别着急,虽说是驻军动的手,不是我们老爷直属,可他们既然一府为官,一文一武自然也能说得上话。只不过,这些事儿我也知道的有限,你既然来了,索性就留了吃午饭,我给老爷捎个信儿,让他中午回来一趟,我细细地问一问,问他个主意,看看怎样处置最好……不是我气馁,外头这些事儿说起来,男人们比咱们要有主见的多。”

    吴氏这话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却句句都是实在话,没有半分推诿之意,邱晨自然起身道谢。

    “你我还谢什么!”吴氏拦住要拜谢的邱晨,让着她重新坐了,又问道,“这件事,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你大致说一说,见了我们老爷,我也好跟他讨主意。”

    邱晨点点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最后道:“……方子什么的终究都是死物,给了也就给了,况且,方子给了,也不过是分薄一些收益,作坊照旧能开。但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说着这里微微一顿,邱晨看着脸现诧异的吴氏无奈一笑:“林家之前什么情况太太是知道的,能到今日,靠的就是大家伙儿的维护,如今出了事儿,我也不能就顾着那点儿浅薄之利,不顾人的死活。”

    吴氏脸上的诧异闪没,随即赞同地笑道:“这话没错,可那方子不是别的,就这么送出去……着实让人有些气不平!”

    邱晨笑笑,没有再解释什么,只道:“太太就跟唐大人如是转述,就说我的方子愿意献出去……其他的,就要唐大人费心给出出主意了。我就想着那方子换平安,可怎么献才能又用,我却不知道。”

    吴氏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点头笑道:“这个你放心吧,都交给我了,我一定从我们老爷那里给你讨个主意来。”

    盘桓到午后,邱晨才从唐府出来。

    因进了暮春初夏,唐家上下各处,窗户上的暗纹葛布已经被轻薄透气的绡纱代替了,淡绿色的绡纱蒙在窗棂上,远看犹如蒙着一层淡绿色的薄雾,趁着院子里的几丛翠竹、一株石榴、几枝含苞的牡丹,煞是好看。

    唐言璋背着手站在外书房的窗前,隔着淡绿的窗纱看着窗外的一从瘦竹,目光幽深沉静的,不知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才转回身来,目光也回转过来,不可控制地落在了书案上的一张不起眼的素笺上。

    这张素笺之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也只是工整,谈不上多好,却在一笔一划中隐隐透出一股勃勃的英气来,字如其人,那个妇人初看清瘦纤细清丽,可了解之后,才知道,那妇人之气度之心胸,竟让他这堂堂五尺男儿妹妹咋舌……进而击节,赞叹感慨!

    看着坦然呈于他案头的这一张素笺,唐言璋这半晌之后,仍觉得有些隐隐烫手。这样一张方子,去年在江南拍卖时可是价值万金呐!

    微微眯了眯眼睛,唐言璋终是将素笺折好,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份写好的折子,将素笺一起封入其中,又装入一只特制的木匣子里,上锁封好,这才唤人进来,将匣子交给来人,吩咐道:“送进京……就按六百里急件吧!”

    ------题外话------

    家里家外各种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决胜千里

    安阳府东郊有一个制皂作坊,平日里人来车往,运送原料,出运货物,还有采买作坊里工人们的吃用嚼裹,甚是热闹。虽然这个作坊只出现了不到两年,但周边的百姓没有不知道的,甚至周边的一些村民还会带了自己种植的蔬菜、蒸制的糕饼,前去售卖。那作坊里做工的工钱丰厚,也舍得花钱,这些人带去的东西每每都能卖个好价钱。渐渐地,就在作坊一侧的空地上,每日早晚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集市,卖菜的,卖吃食的,卖各种针头线脑小百货的,也算是品种齐全。

    可就在三天前,这作坊周围突然被大队的官兵围了,内不得出,外不得进,百姓们遗憾心疼自己的东西卖不出的同时,也纷纷猜测,作坊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好端端地被官兵给围了?

    就有那明白人摇头晃脑地猜测,“知道那作坊里做什么的?那作坊里做的东西有毒,据说沾几回人就全身无力,慢慢地就死了……这不,出了人命了,官兵自然要把这里封了。”

    另一个在作坊里常来常往的小货郎连连摇头:“瞎说,人家制的是香皂!香皂,你知道不?洗手洗脸洗澡,特别干净,洗完白白的还有一股子好闻的香味儿……”

    又有一个人点头附和:“嗯,我还听说,去年清和、丕县发瘟病的时候,就是用这个什么香皂给那些发瘟病的用,洗手洗脸洗澡洗衣裳……唉,你说也神了,那么多郎中治不好的瘟病,就用这什么香皂洗了几回,病就好了……我说啊,这香皂不但没毒,还治病呐!等咱卖了今年的麦子,也买上一块搁在家里,生病时洗洗,也不用请郎中,也不用拣药了!”

    “嘁,就你?还卖了麦子买香皂?你知道香皂多少钱一块不?听说安阳城里一块香皂卖到一两银子呐!”旁边立刻就有人不屑地反驳。

    被蔑视了的汉子很是羞恼,涨红着脸,瞪着眼睛喘着气,呼哧呼哧半天,才跺脚道:“不就一两银子吗?咱今年麦子种的多,顶多买上一亩地的,怎么也能买回一块来……再说了,有了这个就不怕生病了,不比到时候请郎中抓药便宜?这个还不用吃,还不苦,洗洗就成,香喷喷的……多好!”

    议论完了,猜测完了,咬牙切齿地发完了恨,这些人也就带着各自的东西各奔东西了。不管香皂作坊怎样,他们好不容易种的菜,辛辛苦苦蒸的糕饼,都是搁不住的,还是紧赶几步挑到码头上去寻寻生意,争取别剩了……唉,这会儿也不指望挣多少钱了,只求别剩太多也成,别赔太多就成。

    城东制皂作坊连这些往来的商贩百姓都失了踪影之后,就彻底的安静下来。远远地看过去,一栋栋还算崭新的房舍整齐地排列着,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只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鸡鸣,算是透出那么寥寥的几许生气来。

    官兵这一围就是十天。

    从最初的议论纷纷,到后来的无人问津彻底沉寂之后,就有人发现,每日半晌午的时候,会有三四辆马车载着沉重的东西送进作坊庄子里去,片刻就空着车子转回来,一切无声无息的,就连那些官兵们也顺利放行,并不阻拦,于是就有人猜测,这作坊里的事情远没有他们之前猜测的那么严重。

    有匆匆过了四五天,官兵围了作坊庄子已经足有半个月。眼瞅着进了五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地里的麦子一天比一天黄了。

    原本标杆似的站在路口的兵丁们也禁不住,纷纷避到了路边的树荫下,或站或坐,有的甚至热的敞了衣襟扇着风,以求能凉快些。

    云济琛去了正定一直未归,期间只送了两封信回来。大致意思不过多方打探,希望能够说服齐王罢手,哪怕是给齐王分些份子……可人家齐王说了,他堂堂大明三皇子,敕封的王爷还会少了那点儿份子钱?人家不稀罕份子钱,人家要的是整个制皂作坊,乃至全国的香皂销售市场。

    王公权贵巧取豪夺的不是没有,但也总是讲究一个度,哪怕你拿大份吃肉,总得给人家留点儿汤水。可显然齐王打的注意是肉汤一锅端。

    这期间,邱晨也见过廖文清,相对于当初廖文清执意出家时的寂寥消瘦,这会儿廖文清气色倒是好了些,也没有那么瘦的吓人了,只是神色间深沉的多了,当初那份洒脱飘逸一去不复返了。

    就如今日,邱晨又会和廖文清、林旭一起过来察看作坊的情形,重点是关注工人们的情绪。

    因为邱晨再次着了一身靛青色的松江布长直缀男装,也就没放车帘,把车帘高高地卷起,她就坐在车厢门口,一边喝着茶,一边端详着庄子周边的情况。

    作坊里有一条河渠,作坊和庄子上也分别挖了水井,工人和家属们吃水是没问题的。又有之前的存粮和后来送过来的食材,温饱无虞,人心就不会太涣散。

    “原本还以为能够破财免灾,可没想到那位齐王如此狠辣,竟是要全部吞了去……不行,咱们就把作坊直接送给二皇子雍王去,听说,最近雍王接连办了几件大事,圣眷日隆……看样子那位低调了这些年,终于要出手了。咱们索性投过去,也算是助雍王一臂之力,到时候,雍王真能登临大宝,咱们也就不愁没好日子过了。”林旭恨恨地挥着拳头,只是脸上未脱的稚气让这些话的分量打了折扣。

    邱晨好笑地回头,抬手一扇子敲在林旭的额头上,也不理会他先是惊愕,随即咋咋呼呼的叫疼,转回头睨着渐行渐近的作坊庄子道:“这些话以后不能说。”

    林旭揉着额头讪讪地答应着。

    就听前头邱晨又道:“说话做事无不需要三思,但想好了、确定了,做就是了,没必要咋咋呼呼的,吵嚷的无人不知。”

    这话一出,林旭还有些茫然,廖文清的瞳孔却是微微一缩,可惜,邱晨一句话撂下就恢复了沉默,他一时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妇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做了什么。

    想想他认识她之初,那是的林家不过只是收药制药,军方的疗伤药订单也是刚刚拿到手,这个妇人就能够舍了蒸酒那么大的利益诱惑,毫不迟疑地献了上去……当时她怎么说来着?她说,他们根基太浅,哪怕是得了那蒸酒的方子,能够挣一些钱,却也不得长久,还会引起他人的觊觎。甚至,因为她们只是普通商户百姓,不能大量地收购粮食就不能将蒸酒做下去……

    然后,林家得了一块御笔亲书的御赐匾额。

    再后来,水灾、瘟疫,就在众人纷纷逃离安阳的时候,这个妇人孤身一人,只带了一个婆子两个护卫就进了疫区,一去就是近三个月,竟生生遏制了瘟疫的肆虐,救回性命无数的同时,也挣了一个三品淑人的诰授回来。

    这一次,看似又是无比凶险,一旦三皇子齐王杨璟郁失了耐性,真下了狠手,不但作坊无存,甚至还可能危机一家人的性命……

    可这个妇人却一直神情淡然,虽然也日日奔走,却并没有多少憔悴焦灼之色……

    想想前头的种种,廖文清几乎已经能够肯定了,这个妇人一定是做了什么,笃定能够保住作坊。虽说她被诰授了三品淑人的诰命,毕竟在官场朝廷里没有多少关联,那个走动较亲密的靖北侯也已经返京,但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卧床养伤,根本不在人前出现,别说军权早已经交了出去,连上朝都被皇帝给免了……这样一个人,也不能帮她做什么吧!

    廖文清思量间,车子已经行到了驻守兵丁们的近前。

    马车停住,邱晨神态悠然地第一个从车上下来,对从树荫里走出来的几名官兵拱手道:“诸位军爷大热天地在这里值守着实辛苦,给军爷们带了几颗西瓜过来,也解解暑止止渴。”

    别说这个时候西瓜远远没有普及,就是这个季节,大田里的西瓜也没有上市。邱晨这些西瓜还是她当初在玻璃温室中育的苗儿,又移栽到大田里才得以在五月初就有西瓜可吃,大田里的西瓜怎么也得五月末六月初了。

    来当兵的都是寒门子弟,之前只是听说有一种西瓜偌大如球,绿皮红瓤,甘甜多汁可口解渴,但那样的稀罕物儿就是在普通大户人家都不得见的,哪里是他们能够见到的,更别提吃上一块了。

    这会儿,居然有人送了西瓜来给他们止渴解暑,一个个自然兴奋欢喜起来。道谢的有之,感叹的有之,乱纷纷地闹成一团。

    只是不过片刻,后边的马车上有人抬了一筐滚瓜溜圆的绿色大西瓜下来,这些兵丁们的目光立刻就被这稀罕物给吸引了过去,还好,那个大胡子总旗总算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职责,却也客客气气地抱拳道谢:“多谢邱先生惦记着兄弟们。邱先生请进去吧!”

    邱晨这才点了点头,重新上了马车,前后几辆马车相跟着,越过空空如也的关卡,径直进了作坊庄子。

    作坊里有几名保镖护院看着,又有大小管事们照应着,厨房里的米面肉菜都充裕,工人们和家属们的情绪也还算镇定。邱晨转了一圈,跟工人们说了说话,又把管事和护院们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邱晨三人也就从作坊庄子里离开了。

    等回到安阳城,正好时近午时,邱晨带着林旭转回林家,廖文清坐在显得空荡起来的车厢里,慢悠悠往南湖廖家归去,只是,沉默的他,心里却是感概无限。

    他很想再跟之前那样,跟这叔嫂二人说笑彦彦,相处甚欢。但是,母亲的死就仿佛一块大石压在他心里,让他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五月初,随着天气渐渐炎热,也随着这些日子京师中最热门的‘种牛痘’的推行,京城里的痘疫之风总算是遏制住了。已经有十天没有新发病例出现,之前发病的孩子……或痊愈或夭折,也都有了个结果。

    这一日,大朝会完毕,百官退出太和殿已时近巳时末。

    景顺帝刚刚从太和殿回到乾清宫,洗漱换了常服,正端了敬上来的一碗清茶喝着,殿外值守的太监匆匆进来回禀:“雍王殿下请见。”

    景顺帝清瘦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惊讶,微微挑了挑眉梢道:“刚刚大朝会刚散了,老二这是又有什么事?”

    虽是如此说,景顺帝的脸色却很温和。得了示意的大太监韩喜匆匆迎出去,片刻,就引着一神青长直缀夏袍的雍王进了乾清宫西暖阁。

    “儿臣恭请父皇圣躬安!”雍王一手托着个狭长的匣子,先把手中的匣子交给韩喜,这才拎着袍角在景顺帝面前跪倒叩拜。

    “行了,行了,这会儿也不用行这么大礼!”景顺帝抬抬手,杨璟庸顺势起身,谢了恩。

    景顺帝喝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瞥了韩喜手里的匣子,询问道:“这是又淘换了什么东西过来?”

    听景顺帝如此问,杨璟庸连忙接过韩喜手中的匣子,随即打开机关,敞开匣子托到景顺帝面前:“父皇请看!”

    匣子里是一只黄铜打造的长筒状物。景顺帝看到此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睛一亮,伸手把匣子里的物事拿了起来,略略一摆弄,就放到了眼睛上看了一下,随即霍地起身,一言不发大步走出乾清宫,就站在乾清宫的丹玺之上,拿着那长筒子样的东西往四面观察起来。

    好一会儿,景顺帝才将长筒子从眼前拿开,转头看着杨璟庸道:“这是太祖爷的千里眼!”

    杨璟庸笑笑,道:“是,此物就是模仿太祖爷的千里眼所造。”

    “仿造?”景顺帝微微一怔,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脸上爆开更大的惊喜,连声问道:“你是说,这支千里眼是我朝工匠所造?”

    杨璟庸连忙点头:“回父皇,正是。此物乃本朝工匠所造。以后,有了它,咱们的大军就可以纵横捭阖,驰骋沙场,决胜于千里之外了!什么轻骑兵重骑兵,未等行动就已被我们了若指掌,哪里还有他们猖狂的份儿了!”

    ------题外话------

    大姨妈按时造访,粟生不如死中,今天就这些了……争取明天加更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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