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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上用

    景顺帝毕竟为人主多年,最初的欢喜劲儿平缓了之后,脸上仍旧挂着笑,眼神却镇定下来,睨着自己的二儿子杨璟庸笑道:“既是仿造,可是你府上的匠人?”

    杨璟庸挠挠头,有些赧然道:“不敢欺瞒父皇,这东西也是别人送给我的。只因为当初我曾在她处看到一支西洋传来的千里眼,很是稀罕了一回,却没好意思讨要,没想到,她居然用那支西洋货仿制出来,这不,刚刚送到我府上。”

    “哦?”景顺帝应了一声,目光从杨璟庸身上转开,落在手上的黄铜千里眼上。

    太祖当初也是从西洋得了一架千里眼,随后也曾命工部和宫里的将作监联合仿制过,却每每都有这样那样的瑕疵,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物件儿。太祖之后,制作千里眼的事情就搁下了,工部和宫里将作监的匠人们更多的是烧制各种琉璃用具,甚至玩器。却没想到百余年后,当年太祖没有实现的愿望,就这么突然地拿到了他的面前。

    只是,这样一件利器,用于战争会起什么样的作用,稍有点儿作战常识的人都能明白。这件东西丝毫不亚于精炼钢铁铸造武器和盔甲的技术价值……听老二说做出这个东西的人似乎来自民间,那万一将此物流落到了周边的部落、国家手里……会带来什么后果,是毋庸置言的!

    ……这件东西,乃至制作这个东西的工匠绝对不能留在民间。必须拢进宫里的将作监,专程为朝廷制作才成。

    杨璟庸觑着皇帝的脸上厉色一闪,心道不好,连忙道:“回父皇,还有件事,儿臣给忘了……”

    说着,杨璟庸从长条形匣子底部的垫绒下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笺纸来,双手托着捧到景顺帝面前:“父皇请看,那位就是喜欢试制一些东西,这个物件统共就做了这么一个,她就转而制作往窗上安置的大块玻璃去了……这是制作千里眼的详细方子。”

    见景顺帝接了纸笺过去,打开来细细看着,杨璟庸状似很无奈地摇头道:“她还给儿臣写了封信骂我,说为了我这么个千里眼,她好生生的玻璃割碎了好多块,足够她装几十间房子的窗户了……那啥,还说以后我自己喜欢自己造去,她是不再做这种劳什子了……”

    说到这里,杨璟庸苦笑着摇头,对着景顺帝疑问的眼神,补了一句:“她说不挣钱,干赔了。”

    景顺帝微微一眯眼睛,随即笑出声来:“嗯,嗯,你小子这是替人讨好处了。既然那人爱钱……朕就赏他黄金千两如何?”

    杨璟庸笑笑,却没有谢恩。

    景顺帝挑挑眉,沉了脸道:“怎么,黄金千两还嫌少了?”

    杨璟庸连忙躬身长揖道:“父皇息怒,黄金千两固然不少,但她是个疏淡性子,虽说挣钱赔钱,也只是一说而已。去年水灾瘟疫期间,尽管她的家底并不太厚,却也设粥棚施粥赈济,之后又……哦,父皇可能也知道,之后,她就只身进入疫区,为染疫百姓诊治,而且,进疫区的时候,她都是用车拉着口粮去的,在疫区连一口粮食都沾。”

    景顺帝这回真的露出一抹惊讶之色来,“你说的是杨氏?朕诰授的三品诰命?”

    杨璟庸咧嘴笑道:“父皇记得清楚,正是她。”

    顿了一下,杨璟庸接着道:“杨氏虽说做了些生意,但她却不愿意理会这些生意往来,她更喜欢看书琢磨制作的法子。比如再往前的制皂,就是她负责出方子,由合伙人负责制作售卖……这一次的玻璃……哦,她说这种无色的远不如琉璃流光溢彩,华美雍容,就取了个玻璃的名字……她这一次烧制出来的玻璃,就是冲着瓶子去的。她的制皂作坊里新近出了沐浴、洗发的乳液,用普通木盒、铜盒都不便宜,她为了这个,淘弄了个古方子,就开始琢磨着烧玻璃瓶子。儿子说的千里眼不过是顺带着做出来的。这一次的玻璃烧出来之后,她也只是想着给自家作坊里做瓶子,其他也不过是玩玩就丢开手了。”

    说着,杨璟庸又笑眯眯地看着景顺帝道:“嘿嘿,别说她做出来的那些玩意儿还真挺好用。这样的好东西,儿臣也想着给父皇进两瓶试试,已经带过来,交待给乾清宫的大牌子德顺了,父皇用的时候,先沾一点点在手腕上试试……哦,这个也是杨氏在信中嘱咐的,说是有些人的皮肤会对这些敏感,让试过不起疹子不发红再用。”

    “哦?”景顺帝手里把玩着黄铜千里眼,懒懒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表示什么。

    杨璟庸咽了咽口水,笑着躬身告退下去了,临走还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手里的千里眼:“等父皇做出新的千里眼来,这件,这件……”

    景顺帝一怒,顺手抄起边儿上的一卷书来兜头砸过去,杨璟庸抱头转身窜出乾清殿。

    在乾清殿外稳神的功夫,大太监韩喜跟了出来,笑嘻嘻地凑到杨璟庸身边儿,低声道:“雍王太大胆了,敬上的东西还想着要回来……”

    杨璟庸苦着脸摇头:“我就得了这一支,还是人家特意做的,我这还没稀罕够呢……”

    觑着安静的殿内,杨璟庸小声问:“父皇没真生气吧?”

    韩喜笑笑,却不接这话茬,转而道:“刚刚听雍王说什么沐浴、洗发的还要试,不知让老奴试试可否?”

    杨璟庸直了腰,觑着韩喜笑眯眯端详半天,这才点点头道:“这是你的一片孝心……不过,那东西还是让父皇自己试试的好,喏,就是拿一点作澡豆用洗手就成。也是那杨氏谨慎,自从做出来,用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还没听说有哪个用的不宜的。”

    “嗳,王爷说的是。这也是杨氏小心,小心无大错!”韩喜连连笑应着。

    杨璟庸往前走了两步,也不回头,只摆摆手道:“我交给德顺的分了两份,一份是敬上的,另一份你看着分分吧,乾清宫里的人都洗的干净些,父皇也舒心不是。嗯,嗯,甭送了,甭送了……”

    说着,一溜风儿径直去了。

    两日后,杨璟庸被再次召进乾清殿。只不过,这一回不是在乾清殿前殿,而是进了后边的起居室--体和堂。

    景顺帝这一回召见面色淡淡的,只说了一件事,就是直接让把香皂、沐浴露和洗发水统统列为每年的内闱选购之物。这一年的时间上晚了些,但眼下即将进入盛夏,洗浴自然要多一些,这些东西耽搁不得,立刻着人去南直隶把今年内用之物定下运回来。

    杨璟庸答应了,却趁机吐了一回苦水,只说人家作坊里的东西供不应求,早一年就下好单子了,这回皇家加塞,人家又难做了……最后被景顺帝抄起一本书又给砸了出来,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快步离开。

    五月初五端午节,南直隶当地并不怎么重视这个节日,也没有南方诸般赛龙舟、饮雄黄之类的风俗,当地百姓却也有五月为恶,百虫游动的说法,说的就是五月里天气日渐炎热,老人孩子比较难熬的盛夏即将到来,而且蛇虫鼠蚁过了冬季之后四处活动,人们不小心也容易被毒虫所伤。

    南直隶没有赛龙舟之类的大型活动,却也有一些小风俗。比如要在端午节吃五毒饼,要在小孩子的手腕上系五色线,家境比较好的人家,会给小儿穿五毒兜兜,或者系五毒荷包,家里屋门窗口要插艾草,都是避毒虫、祛邪秽之意。

    五月初三,邱晨给作坊里送了西瓜和过节的糯米等物过去,又打发人去各处送了端午礼,林旭又去军营跑了一趟,看望了那两个被污为逃犯的管事,虽说神情憔悴焦虑在所难免,但看得出,没有再受什么刑法,问过知道身上的杖伤也得了比较妥当的治疗,已经结痂愈合,并没有感染。林旭又安慰了一阵就出来了。对那个百户自然又是递了好处并托付一番。

    这一次,是林家第一次给新任指挥佥事许绣许府送礼。之前经过打听,据说这位新任指挥佥事的许绣不好女色,只有一妻,未纳妾室。育有一子已满十岁。之前这位指挥佥事驻守边关,妻子就在家里孝敬二老,二老病重时,恰逢许绣跟随靖北侯驱逐北戎,未能给二老送终,成了许绣的一大憾事,也因此,对原配妻子敬重有加,这次讨了安阳指挥佥事的差事,就把妻子儿子都从原籍接了过来,一同前来赴任。

    许家家境一般,之前凭借许绣得的饷银置办了几十亩田产,家中老幼就靠这点儿田产出息过活。

    到了安阳府之后,虽说一下子跃居为执掌一府的武官,也算是有了许多进项,许绣做事却多有原则,这段时间表现的还算是谨慎恪守,并没有露出一副贪财的嘴脸来。

    琢磨着这些听闻,邱晨打发人送往许府的端午节礼就是不厚不薄的,上好的绸缎夏衣用表里各八匹,上好的明前龙井、瓜片各两斤,还有自己产的绿皮大西瓜两筐和自家裹的各色粽子两盒。

    三日下午,各府的回礼也送到了,一通忙乱收拾,将各色礼物收拾了,又打发大兴专门跑了一趟杨家铺子和南沼湖,给父母、大哥大嫂送了节礼过去。

    四日一大早,邱晨就带着林旭一起返回了刘家岙。

    这一次回来,邱晨不说了无心事,但心里也有了着落,是以也不催促马车赶路,把门帘卷到一半,隔了两侧窗户上的竹帘子看着外边的景色。

    进了五月,春花已过,却处处绿树成荫,上一次注意到的路旁一枝桃花,如今已经挂满了绿色的毛茸茸的小桃……春华秋实,没了春日的繁花似锦,也还不到秋日的硕果累累,但夏日的孕育生长,谁又能说不是另一种动人的景致呢!

    更何况除了这些,还有农田中大片大片渐渐泛了黄的麦田,眼看着再过几日就能收割了,这一种临近丰收的希望和欢喜,经历过全人工割麦麦收的邱晨,远比在现代时感受更深刻。

    一路悠游而走,未到午时就在安平县城外的客栈落了脚。吃过饭,各人午休片刻,马儿也可以吃吃草喝喝水休息上个把时辰。

    待未时末,日头最毒的辰光差不多过了,一行人这才重新上路。

    中午太阳最过毒辣的辰光已过,这会儿上路,微热的风顺着竹帘子吹进来,虽谈不上清凉,却也惬意舒爽。

    林旭顺着窗户看着道路两旁的麦田,忍不住感叹:“看来今年是个好年景……咱们家今年也能收不少麦子吧?”

    邱晨笑着摇摇头:“新买的四个庄子几乎全都是抛荒地,去年没秋播,这会儿自然也没有麦子可收……倒是咱们清水镇的庄子,今年麦子说是长势不错,天公作美,麦收没有雨的话,应该能收一些。”

    叔嫂俩说着话,也不觉得路程漫长,天色还大亮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刘家岙。

    村口边自然又有一群小皮猴儿迎着,欢呼着随着马车一路往村里跑去。

    邱晨让月桂拿了糖分给孩子们。回头看着林旭含笑透过窗户看着外头随车奔跑的孩子们,却没有了下车的意思,再看林旭身上雪白的中衣天青纱直缀,不由笑了。

    一路到了林家大门外,马车还未停下,杨树猛带着赵九和家中诸人从院子里迎出来。孩子们这会儿正在晚练,就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迎接。

    众人见了礼,说笑着簇拥着邱晨叔嫂进了大门,在大厅里略坐了坐,说笑了一会儿,众人就散了去,邱晨则和林旭各自回房梳洗沐浴了,换了家常的素茧绸衣裤。

    正有着玉凤站在她身后一缕缕绞着头发,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笑闹,俊礼拉着阿福当先一步跑了进来。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伸手将两个汗唧唧的孩子揽进怀里,一手搂着一个亲了亲,又受了俊文等人的礼,这才笑着打发一群小子赶紧去洗漱换衣裳。这会儿天热了,孩子们锻炼完了浑身几乎湿透。

    “快去洗洗,换身干爽衣服去,瞧这一身的汗,穿在身上久了,可受不住!”大兴家的已经在门口驱赶着几个小跟班儿。

    邱晨笑着撵了阿福和兄弟们去沐浴,又示意玉凤绾个最简单的发髻,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堂屋,大兴家的已经候在了门口。

    看到邱晨,大兴家的屈膝行礼,随后就笑着问道:“太太今儿带来的虾子新鲜,我过来问问,怎么做……这些海货儿,之前做得少……”

    大兴家的询问了又加了句解释。

    邱晨摆摆手,笑道:“今儿带回来的虾子多,你让人给西院和几个先生送些过去,再给王婶子和三奶奶几个老人送一点子去,剩下的都做了,白灼一个,再做个芙蓉虾球,那个孩子们爱吃。做芙蓉虾球剥下来的虾头虾壳也别丢了,那个做虾酱最好吃。”

    “虾酱?”大兴家的有些懵,一脸疑惑地问。

    之前,海铺子那边也曾送过来几坛虾酱,不过看样子该是小虾米皮儿那种小虾子做的,这个虾肉都剥出来,就虾壳和虾头做出来的也能吃?

    邱晨笑着摆手:“你尽管按我说的去做,这个季节,虾头里满满的都是黄儿,做了虾酱比虾肉还好,扔了才真叫可惜了。”

    既然自家太太说的如此笃定,大兴家的自然也就不再迟疑,连连点头应了,退下去准备晚饭去了。

    邱晨一杯茶没喝完,青杏月桂和陈氏也洗漱完过来了。

    邱晨就吩咐玉凤:“你跟青杏去把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归置,看看村里几户老人改送什么,趁着这会儿天亮着送了去。”

    玉凤和青杏答应着去了。赵九也到了门口回话。

    赵九回的则是清水镇和安平县城的诸家往来,邱晨一一听了,觉得处置还算妥当,也就撂下了手。只是又吩咐陈氏:“你把带回来的表里收拾出来,一个先生四匹表里各一,再搭上些应节的东西,刚刚我跟大兴家说了,虾子咱们这边难得,也分一些给先生们尝尝鲜,你看着分好了,让赵九打发人送过去。明儿就是正节了,少不得丁先生几个要回家看看,赵九记得早早备车,打发妥当的人跟上。”

    陈氏和赵九答应着先后退了出去。

    邱晨又琢磨了片刻,觉得无有遗漏,也就放开手,转身出了屋门,径直往后边走去。

    这一次回来,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收获第一茬马铃薯。玉米种下去也两个月了,这会儿应该也授粉了,不过应该还没灌浆……想吃嫩玉米还早一些。

    一路进了后园,天色已经有些朦胧了。两个负责收拾园子的仆人正在园子里忙乎,看到邱晨带着月桂春香过来,连忙垂手行礼。

    邱晨抬抬手笑道:“在自己家里不用这么多礼,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尽管接着忙!”

    两个仆人连声答应着,又走进园子里忙碌起来,邱晨略一关注,就看到一个在拔草,一个则蹲在已经架起来的西红柿秧儿上不知在做什么。

    邱晨略过两个人,径直来到马铃薯畦子里,看着马铃薯根部鼓起的包包,再看一道道深而宽的裂纹,就升起满心的欢喜来。

    她来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手里拎着个小扒锄,蹲下来就开始用扒锄扒起马铃薯来。最开始,她心里也没数,因为绝大多数马铃薯要留来做种,也怕扒坏了不能用,是以她的动作非常小心,用小扒锄一点点把表皮的土壤扒开,然后第一个看到的马铃薯就足有鹅蛋大小。

    “嘿嘿,真不小!”邱晨满意地扒出一个拨到一边,又开始扒第二个……

    不多会儿,一棵马铃薯根部的大马铃薯就被她扒了个精光。根下部还有一些比鸡蛋还小的,甚至枣子大小的,都被她留在了土里,又重新盖上土,掩住了露出来的马铃薯根。她模糊地记得,马铃薯这样子可以分几次收获,收了大个的马铃十后,后边的小马铃薯还会继续生长膨大,只要土地不等着用,就能延长收获期,得到第二次收获。当然,第二次的收获比第一次的要少一些,这也正常。

    刚刚扒得太兴奋太投入,邱晨也没注意到自己扒出了多少,这会儿扒完了一棵,再回头过来,才发现一棵马铃薯足足扒出了一堆马铃薯,数了数,大大小小的竟有十四块,最小的一块也有鸭蛋大小,最大的是一个半鹅蛋大……据邱晨估摸着,怎么的也有十多斤了。

    邱晨满心欢喜兴奋,根本没注意到月桂不在了,这会儿数完数,正想着怎么弄回去,就见月桂呼哧呼哧喘着气拎回来一个篮子,“太太,用篮子盛吧!”

    “这丫头,想得倒是周到!”邱晨笑笑,看着月桂和春香把一堆马铃薯装进篮子,邱晨这回又拎着篮子估了估,进一步确定了之前自己的猜测,应该在十斤还多。这还是一次未收干净,若是第二次收获再能收上三四斤,那么一株马铃薯的产量就足有十三四斤。马铃薯的株距是一尺到一尺半,也就是株距大概在四十公分左右,一亩田大概能种四千多株,按四千株算,每株能出产十三斤,那亩产岂不是能达到五千多斤?

    邱晨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仔细一想,园子里种植的东西,照应的要悉心的多,水肥管理做的都足,产量自然也就高一些。更何况,如今只是扒了最外侧的一棵,里边的说不定还有收的比较少的,几种情况一中和,去大田里种植,亩产就绝对没有这么高了。当然,只要悉心照料上,三千斤应该没问题。

    亩产三千金的马铃薯推广开来,相比起这个时代亩产只有四百斤的主要粮食作物小麦来说,实在是高产了。况且,马铃手植完全可以在麦田里套作,小麦收割后马铃薯正好进入生长旺盛期,一点儿不耽误,却多了许多可以果腹之物……不说我味道如何,营养怎样,至少,有了马铃薯的推广,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受饥饿之苦,甚至饿死了……

    ------题外话------

    昨儿一天,体重掉了两公斤……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不知该哭该笑……

    疼的厉害,昨晚没能码字,今儿到现在就码了这些,亲们将就着看,明天,明天一定会好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马铃薯和土布袋

    为了得到净重,邱晨跟两个丫头转回来,将一篮子马铃薯洗了,晾干了特意过了一次称,最后称重的结果是八斤半。这样子,就园子里的水肥标准和管理水平,大概亩产也就在三千多斤,到了大田里,水肥管理都好的大概能收两千多,管理不好、土质贫瘠的田地收成就会逐次减少……不过就是如此,邱晨很是满意了。若是种在沟边地头,别说亩产几千斤,就是千八百斤,也能管一家五口人吃上两个月,两个月,青黄不接的季节也就过了。

    因为洗过晾干称重,当天晚上,就没能吃上新收的马铃薯。

    不过孩子们对这个新鲜东西并没有太过注意。吃晚饭的时候,俊言就有些坐不住,仿佛屁股上长了刺似的,挪来挪去的,不时地戳戳旁边的俊章和阿福。

    “不好好吃饭,腚上长疖子了!”杨树猛虎着脸训斥一句。

    俊言吐吐舌头,赶紧端起碗一阵扒拉,很快扒进一碗粥,又三两口吃了一只花卷,这就把碗筷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我吃饱了!”

    说着,后退一步,却不走,只在俊章和阿福身后戳戳这个揪揪那个,没多会儿,俊章和阿福不堪其扰只好匆匆吃完碗里的饭,打声招呼跟着俊言一起出去了。俊礼慢了半拍,匆匆搁下碗筷也喊着哥哥追了出去。

    “这个臭小子,指定打着去哪里捣蛋的注意了。”杨树猛恨恨地念叨一声。

    邱晨含笑不语,只将目光看向俊文俊书。俊书笑笑埋头不语,俊文笑着忙着把饭吃完,起身跟两位长辈道:“二叔和姑姑放心吧,我和老二会过去盯着的,不会任着他们胡闹。”

    林旭这会儿也吃完了,将碗筷一放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跟着去,二哥和大嫂尽管放心!”

    说完跟俊文俊书对视笑笑,拱手行礼,一起出去了。林旭这两年功夫个子窜了好多,俊文俊书的个头同样猛窜了一大截,而且因为早晚锻炼比林旭顶的时间长,背膀都要结实的多,一看之下,哪里分得清辈分高低,只以为是初长成的少年兄弟三人。

    看着孩子们眨眼走了个精光,邱晨回头看看杨树猛,兄妹俩一笑之后,又慢悠悠地吃了些饭菜,就吩咐人收拾下去了。

    到了这会儿,邱晨也终于按捺不住了,拉着杨树猛去了她的实验室……这间房子设置之后,由于邱晨待在刘家岙的时间短,这件实验室也就徒有其名,大部分时间都是铁将军把门。这会儿,邱晨就把洗干净晾好的马铃薯放在这里。

    “二哥,这些是一棵结的。”邱晨很显摆地让杨树猛亲自过了秤,一边给他点明白。

    “一棵……一棵结的?”杨树猛愣怔了一下,才猛地明白过来,手里仍旧拎着秤杆,眼睛却瞪得溜圆看向邱晨,紧紧盯着邱晨的脸上,仿佛要看出哪里有一丝玩笑的痕迹。

    邱晨满脸得色地点点头,笑眯眯道:“这是一棵结的大块的,下头还有些小的我没挖出来,重新盖上土之后,还能长一长,过上半月二十天,还能收个两三斤不成问题。”

    “那么说一棵就能收十斤,一步两棵……一亩地……一亩地岂不是能收三千多斤?”杨树猛只觉得手里拎的秤杆都拿不住了,整个人激动地几乎颤抖起来,连说话的声调都有些变了。

    邱晨看着杨树猛这一副激动的模样,连忙把他手上的秤杆和马铃薯都接了下来,将称放下,只拎了马铃薯,一手拉着杨树猛转回正屋来。

    “咱们这回是在园子里中的,你也知道,就那么点儿园子,别说你,还有两个人专程看护照管着,肥料、水、锄草、捉虫子都跟得上趟儿,比大田里收成也自然高一些……我盘算了,这样东西若是种到大田里去,三千斤可能没有,但一千多斤、两千斤还是很有可能的。”

    “没三千斤就没三千斤,能收两千斤,也赶得上五亩好麦子了。娘嗳,一亩地顶五亩地使……”杨树猛激动地满脸放光,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邱晨笑嘻嘻地把手中的篮子交给春香拎进屋,她就拉着杨树猛在院子的廊檐下坐了,笑道:“二哥,今年我是急着分散种子,才早早地种了,我问过了,这种东西收了麦子,或者就在麦地里种,收了麦子正好开长,两茬庄稼谁也不耽误。”

    “那,更好了!”杨树猛拍着腿赞叹着了一声,随即有些坐不住地站起来,打了个花儿道,“明儿就把这事儿给咱爹捎个信儿回去,再跟咱大哥说一声……要是知道了,他们俩不知咋高兴呢。咱爹和咱大哥就是认地里的收成,有好收成的庄稼,他们比谁都高兴。”

    邱晨笑着应了,看杨树猛一脸的兴奋在院子里打转转,很是有些哭笑不得,干脆让春香去点了两盏灯笼拎着,带着杨树猛去了后院。她算是看出来了,不让杨树猛亲自去看一眼后院的马铃薯,不让他扒一棵亲眼看看,他今晚上估计都甭想睡觉了。

    这一趟去后院,杨树猛扒了两棵马铃薯,拎回来过了秤,因为带着些土,称重结果是二十一斤,杨树猛亲眼看到,亲手收获了,总算是长长地出了口气,满脸仍旧兴奋,却安下心来。

    只欢喜连连地絮叨着一句话:“这真是个好宝贝,这回收了,一点儿也不能抛费,都种上,再收一茬,咱们就能去庄子上种了。到了明年,有了这个东西,再有啥灾啥难的,庄户们也不愁吃不上饭了。”

    邱晨笑着点头,跟杨树猛一起把收获的两篮子马铃薯放好。一边关上实验室的门一边笑道:“怎么也算收获一回,明儿我就做几个菜让大家伙儿尝尝。尝着能吃、好吃,再种才有劲头。”

    杨树猛本来想说不能吃要留种,可等邱晨把话说完,他也没话说了。毕竟是新鲜东西,谁都没吃过,就这么拿出好好地田地来种,只收成多少也没太大说服力,让人尝过了,知道能顶饿,才有人愿意种。要是好吃,那就更好了,自然就成了抢着种了。

    兄妹俩欢喜地铺排着收获了马铃十后,在那里扩大种植,又估摸着,这一次收获之后,能够种多少。

    说了一会,邱晨又恍然想起,补充道:“这一次咱们还只能收一半,另一半种的晚,要过个半月二十天才能收。”

    杨树猛点点头,有些叹息道:“当时也不知道这东西好,种晚了。”

    邱晨笑了:“我当时倒是就听说了这东西收成高,可不知道人家南方的东西拿到咱们北边儿来成不成,这不没敢一回都种上……行了,今年咱们种成了就算大功,好歹到秋天收了,明年就能多种了。以后还得慢慢摸索,说不定还有什么病啊虫啊,咱们还不知道,也得摸索上两年。”

    杨树猛也颇为赞同,“嗯,咋地也不是咱们种熟了的庄稼,怎么也得摸索上几年,才能把性子吃摸透!”

    正说着话呢,就听到从前院传来一阵哭声,邱晨第一时间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二进处,前边的哭声听得比较清楚了,似乎是个小孩子,却不像自家的几个孩子声音。等赶到二门处,迎面就看到一群孩子,手里拎着灯笼的,俊文当先一个抱着个正哇哇哭得厉害的孩子往里跑。

    邱晨迎上去,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听到哭声,几个婆子媳妇也跑了出来。

    邱晨这会儿借着二门上的灯光已经看清,俊文抱着的不是阿福也不是俊礼,而是俊言的小伴当虎头,也就是青江家的儿子。

    “姑姑,虎头被蛇咬了!”平日沉稳镇定的俊文这会儿也一连急惶,看到邱晨连忙开口求救。

    青江家的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勉强撑住,扑上来就要抱孩子。

    邱晨心头一跳,却还没有乱了分寸,开口就喝道:“把她架住。”

    回头又朝俊文吩咐:“赶紧把虎头抱进来!俊书去前头找赵九,让赵九带人赶紧上镇上去请赵郎中过来。骑马去!”

    俊文俊书得了吩咐,分两头一个进了后院,一个跑去前头安排人出门。

    俊文抱着虎头匆匆跑进后院,直接按照邱晨的指示进了正屋,将虎头放在次间的床榻上。

    青杏和玉凤也见识过邱晨救人,这会儿一个人送了几盏多头烛台来,另一个则飞跑进屋,把邱晨的医药箱给拎了出来。

    邱晨借着灯光,撸起虎头的裤脚察看,就看到孩子的脚踝偏上的地方有两个小小的伤口,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伤口处的血液已成紫黑色,周边的组织已经肿起来,渐渐发紫发黑……

    一看伤口,邱晨就暗暗吸了口冷气!这是明显的毒蛇咬的伤口啊!

    按捺住狂跳的心,邱晨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手从袖口中抽出自己的手帕,寻到孩子膝盖往上处,还未变色的部位紧紧扎住,然后回身,就直接开口向大兴家的和陈氏吩咐:“将青江家的和玲儿架出去。留下玉凤和青杏,还有家良和俊书给我帮手,其他的人都出去。”

    青江家的舍不得孩子,却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被大兴家的和陈氏连说带劝地带出了屋门。紧跟着其他人也都出了屋,房门关上,屋里仅剩了俊书、家良和青杏玉凤四个,还有已经哭声渐小的虎头躺在床榻上。

    邱晨从医药箱里取出手术刀、酒精诸物,戴上口罩,回头对家良和俊书吩咐:“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我要先给他把毒血放出来。”

    情况紧急,已经来不及现熬制麻沸散,放血就意味着要切开伤口,疼痛已经再所难免。

    “啊……疼死我啦!”虎头一声惨叫,眼睛都瞪了起来,却奈何整个身体被俊书和家良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玉凤和青杏脸色剧变,青杏吓得当场转回脸去。玉凤虽然脸色瞬间惨白,却仍旧咬着嘴唇,紧紧盯着邱晨的动作,全神贯注地听着邱晨的吩咐,及时地将所需的东西递上去。

    紫黑色的血液随着伤口流出来,邱晨用手按压着,迫使更多的毒血流出来。一刀不净,又划了第二刀……

    终于,一盏茶后,伤口处挤出来的血已没了紫黑的颜色,变成了正常的鲜红色。邱晨呼出了一口气,吩咐玉凤:“把他腿上的手帕解开。”

    玉凤手指哆嗦着,试了几次都没能解开系紧的手帕。俊书伸过手来,“我来吧!”

    邱晨这会儿已经用清水清洗了自己的手,又用水清洗了虎头的伤口,继而毫不迟疑地用酒精清洗伤口,然后从医药箱中取出一只琉璃小瓶子。

    看着手里的小瓶子,邱晨暗暗祈祷,“穆老头儿,希望你的毒医双绝不是浪得虚名!”

    她对于毒蛇防治没有太多的研究,知道的更多的也是毒蛇抗毒血清,这些药丸子还是根据穆老头儿的手札配制而成,据说能够驱百毒……特别是虫蛇咬伤有良效。她配制出来后就一直搁着,也还没有机会使用……如今情况紧急,她也只能先拿出来一用了。

    哪怕是不能彻底解毒,能够让虎头撑到赵郎中过来,也成!

    将药丸化在水里一半涂在伤口上,另一半喂到虎头嘴里。看着虎头仍旧抽噎着,邱晨这会儿才能抽出空来,接了青杏递过来的一块帕子给虎头擦去了脸上的涕泪,一边哄劝道:“虎头是个勇敢的孩子,刚刚婶婶是替你放掉毒血,不然虎头的伤就好不了……来,乖,把药喝了,把药喝了,咱们的伤就好了……”

    虎头如今也七岁了,多少也知道些事情了,听着邱晨闻言哄劝,也渐渐止了哭声,懵懵懂懂地被扶起来,将小半碗药喝了下去。青杏又送了清水上来给虎头漱了口。

    邱晨哄着虎头:“你们去哪里玩了,怎么被蛇咬伤了?”

    虎头仍旧有些抽噎,断断续续道:“我们听同窗们说,树林里有知了龟儿了,就跑去河南边的树林里找……不知怎的,就觉得脚上一疼,那灯笼一照,一条灰扑扑的蛇正好窜进树棵子里去了。”

    灰扑扑的蛇……据邱晨所知,江北毒蛇品种很少,最常见的就是蝮蛇。其中一种生活在华北的体表呈土黄色、灰黄色,因此被人称为土布袋,也称草上飞,是一种剧毒蛇。虽然相对南方的尖吻蝮,也就是常说的五步蛇毒性低,但也有致命性。

    不过,看着到了这会儿虎头神志还算清明,也没有出现明显地神经性毒反应,刚刚放了毒血之后,小腿脚踝处的肿胀紫黑也没有继续发展,并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邱晨就略略地松了一口气。

    毒蛇咬伤致命最快的就是神经性毒素引发的呼吸衰竭,若没有神经性毒,或者神经性毒素含量较少,仅仅是血液毒素的话,刚刚放血和蛇药应该都有用。也更有希望孩子能够撑到赵郎中赶过来。

    又说了两句话,邱晨看着虎头已经不再哭泣,情绪也稳定了一些,就起身打开门,把青江家的和玲儿放进屋来。

    “我已经给虎头除了毒血,你们进去好好陪着他说话,别让他睡着,另外,你们也不能哭……”简单叮嘱了几句,邱晨就让开门,让哭的两眼红肿的青江家的和玲儿母女俩进了屋。

    原本玲儿是阿满的大丫头,自从阿满走了后,玲儿就交给青江家的带着在针线上,跟着青江家的学刺绣,也跟着从苏州高薪请来的几名苏绣师傅学刺绣……很是懂事听话的一个小丫头,这会儿虽然自己心里也害怕紧张,却还知道扶着青江家的胳膊,一路踉跄着进了屋。青江家的直直地奔着虎头扑过去,玲儿却落后一步,跪倒给邱晨磕了个头,这才在邱晨的劝说下进了里屋。

    看着母女俩进了里屋,邱晨轻轻叹了口气走出屋门。

    不管是什么身份,这份血缘亲情是无法改变的。青江家两口子就一儿一女,虎头和玲儿差着五岁,想来得子不易,就倍受青江家两口子疼爱。这会儿,一下子被蛇咬了,只怕这会儿青江家的满心满眼都是儿子了,根本看不到其他了。

    等在门外的俊文兄弟几个一看到邱晨出来,呼啦啦一下子围拢上来。阿福和俊礼人小,手拉着手,也挤到邱晨跟前。

    阿福仰着头第一个问:“娘,虎头没事儿吧?”

    邱晨抱抱阿福和俊礼,安抚着孩子们:“娘已经给他清了毒,也吃了药……接下来,等镇上的赵郎中过来,再做一回诊治,应该不会有大事儿。”

    听到邱晨如此说,习惯了信任她的孩子们都出了口气。

    邱晨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于是趁机笑笑撵着几个人回二进院休息去了。

    这边,邱晨转身将阿福交给玉凤青杏,招呼剩下的杨树猛和林旭进了屋。

    三人在屋里也坐不住,过了一会,邱晨就往次间里看一回虎头的情况,见虎头的神智一直很清明,心里渐渐安下心来。

    又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前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九引着赵郎中背着医药箱,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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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赶上零点……今儿会有二更……

第二百九十七章 端午避毒(二更)

    第二百九十七章端午避毒

    邱晨连忙迎上去,曲膝道:“大半夜劳烦赵先生跑一趟了。”

    赵郎中是邱晨最初在回春堂认识的人之一,与邱晨的交情丝毫不逊色于陈掌柜。这会儿只是拱拱手,也顾不得缓口气,径直往屋里走:“林娘子莫要如此客气,还是先看看病人吧!”

    邱晨自然没有二话,引着赵郎中进了次间,自有青杏和玉凤搬过矮凳来放在床榻一侧,赵郎中先查看了虎头的伤口,看到虎头的伤口已经放了毒血,也敷了药,赵郎中很尽责地沾了一点点药粉放在鼻下嗅闻,又沾了一点点在舌头上品尝过,辨别药性,好一会儿才吐掉,邱晨连忙递了杯水给赵先生漱口,看着他又给虎头诊了脉,这才引着赵先生来到堂屋里。

    青江家的心中牵挂,嘱托玲儿照顾弟弟,自己匆匆跟了出来。只不过,这会儿眼看着虎头精神尚好,腿上的伤口……她其实并没有看到伤口怎样,最初人多闹哄哄的她没顾上看,后来再进屋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刚刚借着赵先生查看伤口她看了一眼,虽说有两个小口子,却不发黑也肿的不是那么明显了,心下略安,心思也就略略镇定了些。是以,虽然不放心跟了出来,终究知道深浅,知道太太出面比她自己强上何止百倍,于是,只是跟出来,就来到邱晨身后侍立。

    邱晨倒是没有忽略她,让着赵先生坐了之后,就回头示意她道:“你也好好听听,看看该用什么药,该注意什么。”

    刚刚看到赵先生有那个耐心细细的查看敷上的蛇药,邱晨已经定了心。因为接触赵先生时间久了,知道这位郎中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若非病人的病情不甚危重,他那会儿绝对不会先顾着查看蛇药,而罔顾了患者的治疗。

    听她这么一说,赵先生未语倒是先笑了:“想必林娘子心里已经有数了,之前那孩子的救治很是得法,所用的蛇药也是极好的,比小可带来的蛇药还要高明不知几何,是以,接下来小可再开一剂清理祛毒的汤剂,服上三日就没有妨碍了。”

    邱晨一听这话,也算是彻底放了心,笑着道:“哪里是我心里有数,只不过知道老先生心系病患,若非孩子的毒没了大碍,老先生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在那会儿看蛇药的。”

    听到邱晨这么一说,赵先生也颇生出些惺惺之感,脸上的皱纹也因为心情大畅更加舒展开了。

    “林娘子抬举小可了……”客气了一句,赵先生接了林家备好的纸笔,刷刷刷很快写就一张药方子,拿起来审视了一遍,递给邱晨。邱晨瞟了一眼就随手递给青江家的。

    又问:“这几日,起居饮食上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也请赵先生一并嘱咐了,正好孩子的母亲在这儿,让她记着,比别人转述更确切。”

    赵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慢慢沉吟着叮嘱道:“这几日,不得食生痰上火之物,比如辛辣、生冷、滑腻、腥膻……孩子的毒虽然解了,但也要好好休养上一番。另外这天气渐热,蛇虫活动频繁,也叮嘱孩子们再往草木从、水边玩耍时,多加注意,以免再生意外。”

    听着赵先生叮嘱细心,连再生意外的话都叮嘱到了,邱晨连忙笑道:“是,这一回也是我大意了,实在没想到居然碰上毒蛇。以后定然约束孩子们,让他们避开那些荫蔽之地。”

    说着,邱晨回头招呼过玉凤来,让青江家的跟她去自家的药库中抓药,先把药熬上。

    回头又跟赵先生叙谈。赵先生说了几句之后,终究没忍住,迟疑着开口道:“……若是没猜错,刚刚那孩子的伤口是林娘子处置的吧?不知那蛇药……”

    赵先生是个认真负责的郎中不错,另有一个痴迷之处就是对各种良方良药的狂热,一旦看到什么好药好方子,那绝对比蚊子见了血的情况更痴迷。不过,这也是邱晨最熟悉的一类人,即使她当年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这样的特质。是以,她对这一点丝毫不反感,反而觉得有些小可爱,还有些令人钦佩之处。

    颇有些了然地笑笑,邱晨直接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小琉璃瓶子递到赵郎中的手上:“这是偶尔得的,统共一小瓶儿,我留了几个备用,能匀给你的也就这些,赵先生别嫌弃。”

    赵郎中打开软木塞儿凑近鼻孔一嗅,登时爆出满脸喜色来。连忙将小瓶子塞好揣进怀里,起身就是长揖及地一礼。

    邱晨也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了,自然知道他的做派,是以也不躲不避地起身还了一礼,道:“夜色已深,赵先生不若留下来在客房休息半宿……”

    赵郎中却不等邱晨说完,连连拱手道:“多谢林娘子好意,只是小可明日一早还有约好的病人,就不在这里多叨扰了。告辞!”

    见他如此,邱晨也不多加挽留,吩咐下去,让前头备车,她自己送了赵先生出来,一路到了大门口,眼看着赵九带着两名壮丁护送着马车走远了,这才转了回来。

    邱晨跟赵先生说话的功夫,青江家的已经熬好了汤药给虎头服了一剂。

    等邱晨送客转回来,第一时间又进了西次间查看,就见虎头已经睡着了,玲儿乖巧地坐在床头守着弟弟。青江家的一看到邱晨进来,连忙迎上来,哽着嗓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磕头谢恩。

    “太太……若不是你……孩子这回怕就挺不过去了……”青江家的哽咽着,磕头连连。邱晨伸手拉着她的胳膊,跟着她进来的青杏玉凤几个也连忙过来搀扶,一左一右架住青江家的,这才让邱晨得以脱身。

    好言宽慰道:“你是最早跟着我的,知道我啥脾气……那些跟我毫不相关的人得了疫病我还会去救,更何况是咱自家的孩子……行了,你也别哭了,孩子如今基本确定没了大碍,今晚也别挪动了,你也收拾收拾,在这里陪护一晚吧,明儿一早看看无事,再挪回你们家去。”

    青江家的原本就想着等邱晨回来带孩子回去,却又怕孩子的伤势挪动不好……正心里揪扯着,听到邱晨这么说,自然又是感佩万千地要行礼致谢,却被邱晨一把拉住,撵着她快些去准备被褥之类,她自己则来到虎头身边查看了一回,确定孩子说的很沉稳,又叮嘱了玲儿几句,这才转身准备回自己屋里去。

    转出西次间,赫然才发现,堂屋里还或坐或站挤了一屋子人。杨树猛和林旭、俊文几个固然在,就连阿福、俊礼几个小的,加上一群小跟班儿都默默地等在这里。俊礼最小,熬不住,已经偎在俊书怀里打起了瞌睡,几个小跟班儿却神色紧张,一看到她挑帘子出来,立刻一个个神情惊忧地逼着手垂了头,一副犯了错误准备挨批的模样。

    俊言俊章几个也是如此,就连俊文、俊书和林旭几个大的,也是一脸愧色。

    邱晨先是被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等孩子们怎样,挥挥手就直接点了林旭和俊文的名字:“你们赶紧带着他们去歇着,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说。”

    “姑姑……”俊言站起来想要说什么,被俊书一把拉住,大大小小一群孩子恭恭敬敬给邱晨行了礼,拖拖拉拉地下去了。

    邱晨这才上前抱起仅剩的阿福,交给玉凤抱着进东里间伺候他睡觉去了。

    肃清了屋里的一大群,邱晨走到杨树猛旁边笑道:“二哥怎么也不带孩子们早点儿歇着去,还在这里等着做啥?”

    杨树猛摇摇头,抹了把脸道:“这事儿我看着得上上心……眼瞅着天越来越热,草木也一天比一天深了,若是周边儿有这些毒蛇毒虫的,说不定哪天还会伤到孩子……明儿,我就带些人去清一清,把那些草棵子也锄了……我看了,咱们池子前头也就三奶奶和强子两家,咱们去跟他们说一声,把通往村口的一大片荒地买下来,收拾出来,种上些果树啥的也能有些个收益,主要是把那边荒地整出来,生的到了夏天草木深了,不知藏些啥蛇虫鼠蚁的。”

    闻言,邱晨略一琢磨,那一片荒地也不算多,充其量也就二十几亩地的样子,就如杨树猛所说,买下来之后收拾收拾……其他不说,门口的环境能好很多,孩子们再去池塘边、河边玩耍,也不虞再有什么危险发生。也就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那好,我先去歇着了。明儿一大早咱们先扒马铃薯,这事儿完了,就去买那片荒地收拾。”杨树猛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三进的正屋。

    邱晨将他送到门口,这才终于折回来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到屋里,青杏和玉凤已经服侍着阿福睡下了,看着微微蹙着眉头,睡得也不太安稳的阿福,邱晨不由感叹,一转眼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了,阿福也从最初的四岁奶娃,长成了六岁的大娃子……主要是阿满在家,估计当时就把他分出去自己住了,如今阿满被拐走了,她就有些舍不得阿福独立出去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外头已是一片晨光大亮。邱晨回去朦胧间那个似有若无的软糯呼唤,抹去眼角的湿润,叹口气穿衣起身。

    从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无措和完全疏离,到渐渐地被一双小儿小女的依赖和亲昵所软化,并渐渐融入其中,最后,不知何时,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取代了海棠的存在,从内心到外在,都完完全全接纳了这一双儿女和绍的这些亲人、邻居诸般人等,同样的,从最初的陌生、排斥这个世界,也渐渐开始熟悉,到如今差不多已经完全融入其中了。

    邱晨穿着鞋子,有那么片刻的失神,若是有一个人类个体融入陌生社会环境的课题,她应该能写一份很完美的论文了吧?!

    念头一闪而过,邱晨自己都哑然失笑。摇摇头及了鞋子,径直进了东耳房。

    简单洗漱了,转回来看看时间,叫醒阿福起床,看着六岁的娃儿很利落地起身,自己穿了衣裤,又下炕穿鞋,还没忘跟她问安。邱晨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某一种怅然若失都不存在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收获就有了答案。

    目光如所有母亲一样,追随着孩子的背影,邱晨突然想到一件事。自从邱晨来到这个世界后,大裆裤和高高的裙腰都在她的要求下改进了。只是如今天气热了,孩子们仍旧穿着长裤长褂锻炼,活动不开不说,汗湿了裹在身上也特别不舒服。

    她记得有一种练功的马甲特别利落,胳膊和肩部完全能够释放出来,胁下也是几个横袢儿,透气利落,再给每个孩子做上几条及膝的半裤……还有系鞋带的鞋子,能够让鞋子更跟脚……

    想起来就做,邱晨去妆盒里拿了一块眉黛三下五除二画了三张样子,拎着就出了屋子。

    西次间里,青江家的和玲儿都已经收拾利落了,两床被褥板板正正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榻上的虎头也已经醒了,骨碌碌一双眼睛很是灵活,很显然精神头儿也不错,邱晨一看之下就笑了。

    “看样子,真是大好了。”

    青江家的和玲儿闻言连忙趋前行礼,被邱晨一手一个扶住,笑着对青江家的道:“我来找你是让你看看,这几件衣服鞋子你看看能做么?”

    玲儿手里正织着一双棉线袜子,闻言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随即缩回头去,粉红了脸。

    邱晨眼光微转,不由暗暗失笑,这孩子,看着无袖衣服半截裤子,大概当成亵衣了吧?

    心里想着,邱晨就指着图上的衣服样子道:“天热了,小子们天天早晚锻炼打拳,长衣长裤的不舒服,我就想着给他们做个这样的小坎肩儿,再做个半截裤子,他们活动起来利落,也没那么热。还有这鞋子,打上几个锁眼儿,穿上条带子系住,就不怕不跟脚了。”

    青江家的看着图纸,又听了邱晨的解释,自然明白了,连声笑道:“这个好做,一身衣服连裁带做不过半日功夫。鞋子琢磨琢磨也不难,就是这个锁眼儿,怕是我们没有好法子……”

    邱晨笑着道:“这个不用你发愁,我想好了,去铜匠铺子打上百十个铜锁眼儿回来,你们把鞋子做好了,只需那个锥子打个眼儿,钉入那个铜锁眼儿,把背面砸倒敲平就成了,铜锁眼儿比你们怎么缝都结实耐用。”

    青江家的挑着眉满脸惊喜道:“哎哟,我咋就想不到呐……要真是有那个,不但鞋上能用,腰带上也能用……那啥,马腹带上也好用……嘿嘿,看我,说着就不着调了。”

    邱晨也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东西在哪儿都只有得用不得用,哪里就讲究这些了……行了,你拿着这图样子琢磨琢磨,今儿先做出一套来咱们试试……嗯,虎头在跟前,你就比量着他做,试试合不合用,合用了,咱们再拿料子,要做最少也得一人两身,不然也换不过来。”

    虎头在榻上伸着一条腿乐呵呵地应道:“我有新衣裳穿了!”

    玲儿在旁边一指头点在了他额头上:“缺你的衣裳穿了!小心腿上的伤,再弄裂了伤口,看谁还管你!”

    虎头被点的揉着脑袋委委屈屈地往旁边躲了躲,眼巴巴地看着邱晨和青江家的,青江家的虽然心里疼的慌,可这会儿眼看着虎头的伤势已经无碍了,想起淘气差点儿把命搭上,难免生气,别着头也只当看不到。倒是邱晨撑不住笑了:“你经了这一回,也算经历了一回生死了,也该好好替你爹娘和姐姐想想,若是你有个好歹,让他们怎么受得了?以后一日比一日大了,不再是孩子了,玩儿不是不行,可也要注意保重自己的安全,再不能出这样的事儿让家里人担心了!”

    虎头听邱晨发了话,自然乖乖听训,虽然腿上有伤不能跪,却也端正坐好,垂着手低着头,一脸恭敬地听着邱晨说完,连忙应道:“太太教训的是,虎头记下了,再不会做什么事让太太和爹娘姐姐操心了。”

    青江家的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一巴掌拍在虎头的背上,哽噎着道:“你个臭小子这会儿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昨晚要不是有太太亲自给你疗伤,又拿出那么稀罕的药丸子给你用,你这条小命儿就交代了……你以后再出什么事儿,别说我跟你爹你姐,最先对不住的就是太太,知不知道?”

    虎头红着眼,连连点着头,邱晨被青江家的这么一说反而哭笑不得了,指着同样在旁边抹眼泪的玲儿道:“还不劝住你娘?这好好儿的了,还哭啥,虎头不是那不知深浅的,经了这一回,也算有个教训,以后必不会如此了,是不是?”

    最后一声问却是肃然严厉起来,转向了虎头。

    虎头连忙肃声道:“是,以后再不会了,请太太放心!”

    邱晨脸色缓了缓,安抚了青江家的母子们两句,这才转身出来。

    阿福已经洗漱完去晨练了。邱晨就出了屋门,问过几个人,径直去了后院,就见杨树猛已经拿了扒锄在小心翼翼地扒起了马铃薯。

    邱晨失笑道:“二哥,这个一天不收获就长一天,咱们寻好了地,平整好了,再来扒它也不晚!”

    杨树猛憨憨一笑道:“我这不是急着想知道究竟能产多少么!”

    邱晨拉着杨树猛往外走了几步,离了菜园子,肃了脸道:“二哥,这事儿我想着不是太急。你昨儿晚上说的清前头的荒地,就今儿吧,你也不用带别人,就带昨晚上闹事儿的那帮小子……今儿不是端午么,正好带他们去避避毒……哼!”

    今儿可是大晴天,正好学堂里也放了假,让那帮臭小子们没个深浅……带他们去清理杂草,开荒种树……完了,再扒马铃薯,种马铃薯,还有即将开镰的麦田……那群小子精力过于旺盛了,居然差点儿给她玩出人命来,那就让他们好好过过瘾头,体会体会民生的不易去!

    杨树猛脸上的笑容一滞,看看暗暗磨牙的妹妹,心里开始为儿子和侄子们祈祷。臭小子们,这一回看来是要吃苦头了!

    昨晚仅仅看了一眼玉米的个头,今儿说完了这事儿,邱晨又转到几排玉米这边来,就看到玉米顶上的雄花已经长出来了,鸡翎子一样的雄花上挂着许多淡黄色的花药,随着风微微地晃动着,而在玉米秸半截处,也已经结了玉米棒儿,鲜艳的红缨子长长地垂在顶端。

    邱晨瞅着顶端的雄蕊花药和玉米棒儿上的红缨子,心里琢磨着,玉米这样的禾本科植物是风媒花,依靠的是风力授粉,这就需要大面积种植的前提下,雄花的花粉才能充分地传播到雌花的花丝上,就眼前这么几棵,依靠自然授粉极有可能授粉不充分,造成籽实不饱满或者玉米粒儿很稀疏的那种情况……看来,最要紧的是赶紧给玉米进行一遍人工授粉……这些玉米种子可是有数的,每一颗都肩负着扩大种子数量的重任,一点点都不能浪费了。

    看着妹妹盯着几棵像高粱又不是高粱的庄稼发起呆来,杨树猛不由担心起来,难道是昨晚几个淘小子惹的祸把妹妹气狠了,今儿咋一会儿雷霆闪电,一会儿又发起呆了?

    瞅了好一会儿,见邱晨仍旧呆怔怔的,杨树猛忍不住低声叫起来:“妹妹?妹妹?……海棠?”

    连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杨树猛正要动手去推,却听得前头阿福飞奔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娘,妹妹来信啦……娘,满儿来信啦……娘,是满儿,是满儿妹妹来信啦……”

    邱晨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米什么其他,转身就朝着阿福飞奔着迎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小没良心的

    阿满送回来的是一个匣子。匣子里不禁有一封信,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有给娘亲买的黄杨木簪子,有给哥哥们买的小玩意儿,都是些小孩子关注喜欢的物件儿。但邱晨顾不得这些,只拿着厚厚的一沓信笺一遍遍地看……

    信几乎是离了家就开始写了,隔几天一页,积攒了这许久,一起寄了回来。信中大都是阿满小丫头对各地趣事的描绘,语言稚嫩,用词简单,却格外活泼生动,看着小丫头欢快地说着吃了什么好吃的,看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认识了什么好玩的人,得了什么好礼物……邱晨就知道小丫头过得很快活,她长久一直牵挂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再看满篇欢快的言语,虽也又问候她这个娘亲的,但更多的是说她成子哥哥怎么照顾她,她累了,成子哥哥背着她;她困了,成子哥哥照顾她睡觉;她饿了,成子哥哥带她去吃东西……连家里的亲哥哥阿福,还有小叔和几个表哥都被比下去了……邱晨心里不由又有些酸酸的,有些怅然若失,自家的闺女还不到四岁,她怎么就生出一种送嫁女儿的感觉了?

    而且,而且,这个小没良心的丫头,亏得她天天牵肠挂肚,阿福和俊文几个也天天念叨,小丫头看起来欢快的很,根本不想家,也不想他们嘛!太让她失落、难受了。

    怅然若失了好一会儿,目光转到聚在面前不远,一个个满眼巴望,又不敢上前的阿福和俊言俊章几个,邱晨忍不住差点儿失笑起来。不过,也就是一瞬,邱晨就冷了脸,目光在眼前几个身上一扫而过,淡淡道:“你们满儿妹妹送回来的信和东西……不过,这会儿你们先别想这个,吃了早饭收拾收拾,就去清理河南的林子去吧。那片地刚刚我已经打发赵九去了村正家买了下来,以后清理出来,夏天你们早练晚练也有个地方,不至于晒着。”

    俊言昨晚是始作俑者,这会儿不敢出声,手却在后头一个劲儿地撺掇着俊章和阿福出声。

    不堪其扰,心里也着实挂记着阿满,阿福第一个开口:“娘,妹妹捎来的东西儿子不挂记,可儿子惦记妹妹,想知道妹妹可好?”

    邱晨的嘴角抽了抽,颇有些酸味儿地道:“你妹妹过得很快活,成子照顾的也很好,好着呢,你,你们都不用惦记她了!”

    阿福听着眼睛漾出一丝笑意来,拱手道:“多谢娘亲告知,儿子就放心了。”

    说完,退后一步回到兄弟们中间。

    邱晨瞅着这么丁点儿大的儿子这副沉稳的样子,不由又有些忧心,这样子,乖是乖了,可怎么瞅着都有成为书呆子的趋势啊!

    顿了顿,收敛了思绪,邱晨让仍旧浑身汗淋淋的孩子们去洗浴换衣裳,她则带着春香月桂匆匆拎了一蓝马铃薯去了厨房。

    挑选出几块马铃薯让陈氏切成丝,几个切成粗条,还有几个直接切了块儿放进锅里蒸。有陈氏和大兴家的几个帮忙,很快一小盆酸辣土豆丝、一小盆炸薯条、一小盆土豆块焖肉、还有一小盆清蒸土豆块就端进了屋里。自然,后边还有玉凤拿出来的自制的一小瓶番茄酱。

    每一样,邱晨都多备了些,除了一贯跟上房里的饭菜一样的几位先生和秦礼四个外,也给下人们留了些,让大伙儿尝尝。

    原本大厨房备了早饭,加上邱晨临时加的这些,自然就有些多了,孩子们都爱图个新鲜,加上用马铃薯做的几样食物味道着实好吃,几只小盆里的菜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被经过早练正饥肠辘辘的孩子们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连杨树猛和邱晨也不过是每样略尝了尝,再回头一看,盆子里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吃过饭,邱晨就让玉凤几个拿了备好手套过来,一人发了一副,又拿了油布来裁成小块,用布条儿将孩子们的脚踝小腿打了裹腿,又拿了驱蛇虫的香袋给孩子们系上,陈氏笑眯眯地拎了一把五彩丝线打的络子进来,每个孩子手腕上都系了一根,连最大的俊文、林旭都没放过,这才打发一众人出了三进。

    杨树猛已经拿了镰刀、锄头等工具等在了大门口,从林旭、俊文到阿福俊礼,自家就是八个孩子,加上一大群跟班小厮,呼啦啦小二十号人,大的几个自然是锄头,小的则是分到镰刀、扒锄之类的小工具,跟在杨树猛身后,由秦礼秦勇四人压阵,呼啦啦从林家门口出发,绕过池塘往南边草木森森的荒地里去了。

    这边撵了孩子们去劳改,邱晨转身就看到收拾妥当正准备登车返家的丁先生,连忙上前问候了,询问了几个孩子的学习状况。

    丁先生一一作答,满脸欣悦道:“今儿早饭的滋味不错,只是之前没有见过,不知是什么物事?”

    邱晨也没想到第一个询问的会是看似不问稼穑的丁先生,笑了笑道:“是友人从南边儿捎来的外藩之物,我也是刚刚试着种,所得不多,拿一点让大家尝一尝……不过,这几日就能再种一拨,待秋日再收获了,大家也就可以经常品尝了。”

    “哦,居然是外藩之物……难怪!”丁先生笑着感叹了一声,也就跟邱晨拱手告辞,登车归家去了。

    其他几位先生皆住在学堂东侧的教师宿舍里,邱晨就没有亲自去送,只是打发赵九和大兴家的带了人和表礼过去送行。

    毕竟是端午,怎么也得蒸一锅粽子应景儿。这个时代可没有超市让你一年四季随时都能买到各种口味的速冻粽子。是以,各种应节时令食物,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糯米是昨天就吩咐下去的,大兴家的一大早就泡上了,大枣、红豆、鲜肉、蛋黄等物都是早就备好的,邱晨要做的就是带着家里的婆子丫头们一起动手包粽子。

    早上的阳光还不毒辣,院子里种植的树木,经过两年的生长,也有了些荫凉,邱晨就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后院的大厨房前围成几个圈子,守着各色的馅料,说说笑笑地包起了粽子。

    因为粽子不仅是家里人吃,还有作坊里的工人,还要送给村老和邻里,数量上自然也多。好在,兰英从作坊的厨房里抽了几个人过来,再加上家里众多丫头婆子,人手也算充足,不多时就包了几大箩筐。大兴家的就带人抬进大厨房,装进加了笼屉的大锅开煮。

    这边正忙碌着呢,一个小姑娘拎着一个小竹篮子转了进来。

    青杏朝外坐着,看到小姑娘满脸羞涩,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走过来的样子,连忙起身迎上去。

    片刻,青杏拎着篮子引着小姑娘往邱晨这边走过来:“太太,这是唐先生家的玉儿姑娘!”

    邱晨刚刚就看到了这个小姑娘,见青杏迎上去,也就没动,这会儿听到青杏介绍,自然立刻起身,接过玉凤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迎上去。

    唐玉儿今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身葱绿细棉布的褙子,鹅黄色的窄袖上衫,靛青色的碎花长裙,头发简单绾了个发髻,攒了一支极细小的珠钗,大辫子垂在脑后,容貌谈不上多光彩照人,却杏脸桃腮,皮肤白皙,眉眼柔顺,此时,因为面对着众多目光微微有些羞窘,脸颊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姿。邱晨之前也见过唐玉儿两次,不过都是跟着唐家师母的身后,这个时代的小姑娘又讲究缩肩垂首,也没看清楚容貌,今儿一见方才发现,原来那个性子有点儿执拗孤僻的唐先生居然养了这么个好女儿!

    “玉儿姑娘,”邱晨笑着迎上去。

    唐玉儿略显局促地曲膝行礼,“阿娘蒸了艾窝窝和青团,让我送几块过来,让太太尝尝。”

    邱晨也不避让,上前拉了她的手,触手的柔软,还有指尖里微微的薄茧,让邱晨对这个清秀羞涩的小姑娘又多了一份好感。

    脸上的笑容也就更温和,道:“这两样东西我之前也听说过,一样是京师小食,另一样则是江南特产,倒是没机会尝过。没想到唐师母也会做,我也能跟着唐师母沾光尝上一回。”

    “都是自家做的东西,不值当什么。”玉儿微垂着头低声道。

    邱晨笑着跟青杏打了个眼色,拉着玉儿的手一边往前边儿走,一边笑道:“这送东西讲究的是个合心,合了心意,普通糕饼也是难得的。”

    说着话,邱晨带着玉儿进了三进正房,也不在正厅里,径直带着玉儿进了东次间。

    虎头已经由青江家的母女带回家休养,这会儿,三进院偌大的五间正房里,安然静谧,只有里间炕柜上的座钟发出细微的嗒嗒声。邱晨让着玉儿在临床的榻上坐了,笑着招呼一声,进了东耳房洗了手,摘了身上的围裙走了出来。

    青杏已经跟了回来,奉上了两杯茶和几盘点心,其中一盘靠着邱晨这边放的就是两个绿莹莹的青团子,旁边颜色黄绿的团子应该就是艾窝窝了,这个却与后世邱晨吃过的不同。

    邱晨入了座,让着玉儿拿了一块小蛋糕吃着,她自己也捏了一块艾窝窝品尝起来。还未入口,一股微苦的艾草香气就扑鼻而来。邱晨眼睛微微一亮,唐家的这个艾窝窝居然是真的加了艾草汁液做成的。

    咬了一点点,艾草的味道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浓,又加了糖,入口苦涩不重,反而别有一股药草香气,真心很对邱晨的胃口。

    把最后一点儿艾窝窝送进嘴里,邱晨微微眯了眼睛慢慢品味了一会儿,然后抬眼就看到唐玉儿正张着一双水润乌黑的眼睛望着她,那神情简直如同小鹿一般懵懂可爱。

    邱晨勾唇绽开一抹笑,“唐师母心思灵巧,这艾窝窝既保留了艾草的淡香,又没有苦涩味道,真是好吃的很!”

    唐玉儿在邱晨看过来的时候,就慌张地避开了眼睛,听邱晨这么夸赞,也略略放松了些,微笑着谦逊道:“太太过奖了……不过,阿娘做的艾窝窝是很好吃,不光我和小弟,就是爹爹也喜欢。……可我跟着阿娘学了几年了,总也做不出阿娘的味道。”

    为了一块糕点做不好而神情沮丧……还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邱晨微笑道:“学会了慢慢琢磨,想来你也有一天能够做出这么好味道的一天!”

    玉儿似乎受到了鼓舞,抬起眼睛看向邱晨,眸子亮亮的,连连点了点头。似乎又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微红着脸道:“多谢太太劝慰,我会慢慢学。”

    邱晨不想就这个话题说太多,一转道:“玉儿平日在家做什么?我听说你弟弟臻焕读书很好,想来你也跟着唐先生读了不少书吧?”

    玉儿微笑着垂头道:“我没有读太多书,父亲不过是教了我‘三百千千’就罢了手……也就是识两个字而已……闲暇时也拿本诗词看看解闷儿。”

    邱晨笑道:“我也识字不多,不过我不爱诗词,就爱词话、游记之类的杂书……”

    又略略说了两句,春香匆匆捧着唐玉儿的篮子,里边热气腾腾的透出一股糯米粽叶的香气。月桂也捧了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粽子过来。

    邱晨就招呼着唐玉儿尝了一只粽子,唐玉儿吃过赞叹了,也就起身告辞。

    邱晨让月桂和春香拎了篮子送她出去,看着小姑娘纤细袅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二进院的穿廊中,方才收回目光转了回来。

    之前她初听这个小姑娘时,还曾考虑过俊文的婚事,可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温婉柔顺倒是颇合这个时代的审美眼光,可这性子也难免太粘糯了些,天长日久地在一起,会不会觉得闷呢?

    回转头,邱晨就把这一闪而逝的念头撂下,去后院看着陈氏和玉凤已经带着人将蒸好的粽子分盛到一只只麦秸小篮子里,交给小丫头送到前头去,让赵九打发人给村里的老人送去。

    邱晨亲自拎了两只篮子出了,去前头三奶奶家坐了坐。又去满囤家看望了一下王氏。期间站在荷塘北岸看着南边儿草木丛中忙碌的孩子们,连说带笑的竟是欢腾的不行,不由失笑着放下心来。亏得她还担心天气太热孩子们受不住,看样子,孩子们的适应能力还是蛮强的。

    一群孩子清理了一天杂草,别的不说,但是又热又晒,就让孩子们的皮肤都变了颜色,到了晚上,看着阿福泛红的有些晒伤的小脸,邱晨自己先心疼起来了,连忙拿了特制的膏子给阿福敷脸……

    端午节统共放了一天假,先生们回家团聚一回,傍晚就乘着林家的马车回来了。

    第二日,孩子们恢复了上课,收拾前边荒地的活计自然就落在了家丁和临时雇佣来的人身上。

    端午转天,邱晨也不多理会那边的事儿了,开始带着人扒马铃薯,又把新的的马铃薯挑选过后,在清水镇的庄子上挑了一块肥地种上,并特意安排了自家管理院子的一个家人过去看护着。

    马铃薯扒完定了地,邱晨也就甩手不管了。然后带着几个小丫头给后院的玉米授粉。又将留下来的一般玉米种子种到池塘边刚刚开垦出来的一小片地上。

    忙碌完了这些,又是三天过去了,天气一直清朗无云,日头越来越毒辣,天气也越来越热了。眼瞅着,麦收的时节到了。

    作坊里的工人们都是各家的劳力,平日的活计可以抛给家里人,麦收是跟老天爷抢粮食的时节,一刻也延误不得,作坊里就放了六天假,让工人们回家帮着家里麦收。

    林家只有清水镇的那一百亩地种了小麦,还大都是佃出去的,有杨树猛和赵九理会着,也不用邱晨操心。

    于是,最繁忙的麦收,邱晨反而难得的悠闲起来。然后就开始琢磨着穆老头儿留下的手札,配制一些她没做过的药丸子,再去后院伺候伺候西红柿、西瓜和玉米之类的,实在是难得的优哉游哉。

    可好像看不得她轻松悠闲似的,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大部分人家的麦子还没收割呢,安阳传了话来,河工上发生了骚乱,河上督工的一个林姓太监被打死了,工部的那个郎中也被羁押了!

    新任指挥签事许绣闻讯自然带兵前去弹压,可到达河工工地一看,那些膝盖下生满了疮,双脚溃烂,皮包骨头,几乎没了人样儿的民夫们时,许绣也根本下不去手了。

    那样的情形,哪怕是这位久历战场,见多了杀戮死亡惨烈场景的军汉也忍不住双手颤抖……实在是,太惨了!

    更别说那些兵丁们,这些民夫们好些个都是他们认识的,有的是同村的村邻,有的是同族同家的兄弟,甚至,有的就是他们的父兄……好些个兵士忍不住当场就红了眼,继而就一个个怒气勃发起来。

    许绣是带惯了兵的,自然知道兵丁哗变的后果,立时下令后退,远离那些河工,然后把当地的兵丁列队训诫,只带了他从北边带来的亲信兵丁赶过去,跟为首的几名河工交涉……

第二百九十九章 施恩收人

    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安阳知府的唐言璋自然要前往处置,安阳同知吴云桥自然也不可避免,还有安阳府和顺庆府的诸般官员衙役,先后赶了过来。但面对那些几乎赤身**,皮包骨头,双腿双足溃烂不堪,甚至有些已经生了蛆虫的河工们,哪怕是最贪佞的官员,也是悚然惊惧。那些平日里任他们欺负打压,却只知道磕头告饶的泥腿子百姓,这会儿简直犹如一个个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太过狰狞,太过惨烈……

    越是耽于享乐,沉迷酒色的官员,就越没胆子经受这种太过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由此而来的那种宛如恶鬼出行的冲天怨气。

    但凡看到这些的人多少有那么点儿脑子,都能想象到,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人经不住这种非人的折磨摧残,就此埋骨在这易水河畔……说不定,他们这些人脚底下就踩着无数冤死者的尸骨。

    顺庆府的官员虽然近,来的却晚,顺庆府驻扎的指挥使来的更晚。他们到场时,就见安阳这边官兵远远拘束在某处,只有百多人官兵和几十名衙役满脸戒备,紧握刀枪,谨慎地护卫在一干官员周围。

    那顺庆府的知府、同知两位文官老远就被冲天的怨气吓得软了腿进不得前。顺庆府的指挥使大人却懊悔这样难得一个升迁机会,差点儿被安阳府的官员给抢了。一看安阳府的官员兵丁俱都畏惧不前,他登时来了精神,下令官兵上前剿灭乱民。

    这河工上的民夫除了安阳府的,更多的还是顺庆府的青壮男丁,与顺庆府的官兵们也有丝丝缕缕的联系。换句话说,哪怕是没有联系,看着好好的人被磋磨得宛如厉鬼,那些出身寒微的兵丁们也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愤之气。

    是以,顺庆府的指挥使大人下令剿灭,可带来的上千名兵丁竟是十之七八原地不动。很快,下意识服从命令往前走了几步的兵丁也都缩了回来,手中紧握着刀枪,满眼怒火看着的却不是那些厉鬼般的民夫,反而是端坐在高头大庐上,肥头大耳,壮硕的像头大狗熊的指挥使大人。

    “你们,你们竟敢违命?你们都不要脑袋了吗?”顺庆指挥使满脸青黑地怒喝着,身体却下意识地往马背上缩了缩,他身边的亲卫们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卫起来。

    在众多同僚,特别是在安阳府官员面前丢了份儿,这位指挥使大人很是恼火,畏缩了一瞬,见手下的兵丁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气势再次高涨起来,高坐马背之上,挥动着手里的马鞭子,指挥着亲卫们,去驱赶兵丁们剿灭乱民,并大肆叫嚣着:“……再有违令者,斩!”

    亲卫门好歹是他多年带出来的,还算是如臂指使,得令之后,立刻分出一大部分人前去督促兵士。

    当一名亲卫驱赶不动兵士挥刀欲斩之际,旁边有兵士挥枪磕飞了那名亲卫的刀,随即,几支长枪几乎同时刺出,从几个方向刺过来,那名亲卫登时被扎成了刺猬,一命呜呼了。

    这名亲兵的陨命当场,瞬时成了导火索,顺庆府的府兵窝里乱,平时耀武扬威的亲兵们很快就被数量占着绝对优势的普通士兵包围起来,逐个击破之下,很快就又死了几个。亲兵反击,士兵泄愤,这股乱潮很快就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顺庆府的军队,顺庆府这边自乱阵脚,兵士们杀红了眼、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许绣反应迅疾,立刻指挥人将安阳这边的人马带过来,将顺庆府杀红了眼的官兵们围了起来。顺庆府这边的官兵很快把为数不多的亲卫消灭了,转回头才发现自己被包围了,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不由都开始惶惶起来,有些惊慌之中却又透出一种绝望的决绝之色来,反正已经杀了人了,与其被捉住斩首,还不如就此反出去,说不定还能逃脱一条性命出来。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许绣派人在几处高声喊话:“尔等莫要惊慌,军队哗变,非尔等之责,迅速放下手中刀枪,就地坐下,静候处置,朝廷不会冤枉你们的。”

    一听这话,好些个本就没什么想头的立刻将刀枪丢在脚边,就地坐了下去。旁边那些刚刚有那么点儿想头的,一见如此也不好自己竖着当靶子,也只好紧跟着弃械坐下。

    不过半柱香功夫,许绣就将一场哗变安抚住,再回头,毫不迟疑地一身令下:“把仇大虎拿下!”

    仇大虎就是顺庆指挥使,之前亲兵已经被哗变的兵士们斩杀殆尽,此时身边不过寥寥一二十人,哪里能够抵挡得住许绣的亲兵。更何况,眼前的局势如此,仇大虎那些亲兵早就灰了心,不等许绣的亲兵赶来,就弃了刀枪,登时成了光杆儿的仇大虎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捉了起来。

    “许绣大胆,竟敢谋害上官……看我不上书皇上弹劾与你……呜呜……”仇大虎双手被缚,才反应过来大声喝骂着挣扎起来,不想他一句话没说完,嘴里就不知塞了一团什么破布子,浓烈的腐臭味道让人作呕……仇大虎一口气没上来,竟是被熏死过去了。

    有了这一场几乎酿成巨变的插曲,顺庆府的官员们都有些灰头土脸的,接下来处理河工事务上也没了多少主动,几乎是一边倒地听从了安阳府几个官员的安排。

    即刻调拨粮米,从安阳顺庆两地召集外科郎中,给河工上的民夫们诊治……

    一系列得力得当的措施实施开去,一场河工巨变暂时平息下来。安阳和顺庆两地的官员联名上了折子请罪……当然,河工的工程只能暂时停了下来。

    这件事的消息送到远在刘家岙的邱晨这边,其实乱象已经暂时平复了。之所以找到邱晨,则是因为河工民夫外伤溃烂者数量太多,伤势又多严重,仅仅依靠普通的外科大夫配制的外伤药根本起不了效果,于是,不知哪个略略一提,众官员协商之下就决定去供应军用外伤药的回春堂调拨一部分外伤药……然后,最后就落实到了邱晨这里。

    疗伤药邱晨这边的作坊里刚刚做了一批。因为北疆如今安定,外伤药也远没有当初战事频仍的时候用量那么大,邱晨接到回春堂传来的消息后,几乎没有迟疑,就送了二百坛外伤药过去。

    这边的外伤药刚刚送往回春堂,邱晨却接到一个好消息--林家的香皂、洗发水、沐浴露被定为内用采办之物,由主管采办的大太监韩喜亲自监办。由此顺理成章的,安阳府外的作坊接触了戒严管制,那两名管事所谓的逃犯嫌疑也因查无实证被放了回来,制皂作坊重新开工。

    这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在短短的几日内,刘家岙作坊的麦收假期还未结束,邱晨就又赶往了安阳府。

    因为之前的事,安阳府的作坊就被定为内用采办的供应处。邱晨要过去指导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制作,同样也要将配料的方法传授给刘占峰。

    有了制皂的基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制作有邱晨的指点,试生产很顺利。因为顾虑宫内出现什么阴私事情推脱不开,邱晨经过反复推敲,把桂花系列的取消了,只保留了栀子香和茉莉香两种。

    不过三天,作坊里试生产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就完全合乎要求了。邱晨默默地离开作坊,没有惊动正好赶过来的采办的内侍。

    回到家里,洗漱过后,睡了一小会儿,邱晨就醒过来睡不着了。

    河工的惨况如今已经风传到到了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去大街上走一圈儿,听到的十句话有八句话说的都是这个,邱晨也听了许多个不同的版本,但不管把那一场哗变描述的怎么光怪陆离,但消息中民夫们的惨状却几乎大同小异。实在是民工们的状况太惨了,反而已经没了延伸发挥的余地。

    在榻上碾转了一回,邱晨终于没忍住,于是干脆不再难为自己,直接起身招呼大兴过来。

    “你拿上咱们几个庄子上被征召去河工的名单……去河工上打听打听,看看还剩下多少人。再打听打听,能不能咱们把人接回来自己医治调养……”

    大兴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根本没迟疑要了马径直去了庄子上。

    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第二天近中午时分,大兴才带着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太太,河工上的事情还在等上谕处置,民夫们暂时不能放还……”

    这样的结果,邱晨起先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会儿也没多少意外,只询问道:“你可核对了,咱们庄子上的人……有没有折损?”

    大兴抬眼看了看邱晨,咽了咽口水,这才艰涩道:“十亭已去六七……”

    邱晨整个人一下子僵住,瞠目瞪着大兴好一会儿,才颓然吐出一口气,几乎倾颓在榻上。

    十去六七……那是什么概念?意味着本就受到水灾和瘟疫双重打击的庄子几乎没了青壮……

    邱晨又想起在南沼湖滩地上赤着脚踩着冰冷的泥水挖掘荸荠和香附的老弱妇孺们……那时候,他们还有个指望,指望着自家的劳力青壮们回来,家里就能重新渐渐恢复过来……可,如今,那些人中一大部分再也见不到自家的亲人,成了彻底没有指望依靠的孤老、孤儿、寡妇……

    两只眼睛火烧火燎地疼,却没有半滴泪水。有的只是对那个无耻贪婪根本没有人性的齐王杨璟郁的忿恨和怒火!

    那样的人渣若是真的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以后天下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将会有越来越多变的孤寡无依,有更多人因为孤苦和贫寒,成为乞丐、流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诸多惨状,她不用想都已经能够预测到。

    沉默半晌,邱晨淡淡地吩咐大兴下去歇息。她则开口唤来陈氏和顺子家的,打发她们分别去一趟唐府和郭府,都是送一封信过去。

    第二日,邱晨登上马车,跟随郭家的两名郎中一起出了安阳城,径直南下,穿过丕县,进入辉县……最后车子停在一大片沙质淤积的平坦之地。这里邱晨并不太熟悉,统共只来过两次,但这一大片上千亩土地,却是她刚刚买下来的易水县庄子。

    之前,为了招揽更多的人口过来定居,林家将原来倾颓的庄子已经重新整理过了。原本就是土坯房,经过一场大水后,房子几乎全部倾颓坍塌。经过水灾瘟疫之后,这里几乎十室九空,人迹罕有。

    林家就在原来村落的遗址上将倾颓的房屋全部推平,平整之后轧实,将原本地势低洼的村子抬高起来,又运来青石打了一米半的地基,地基上边则是用加了糯米汁的四合土夯实打墙,这样的墙不但坚实,而且防水抗风化,若非经历百年不遇的大水,能用上三四百年不成问题。

    经过重新建设的庄子都是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的格式,院子留的也够大,前院后院都预留了出来。同样的下水道也一起铺设修建出来。在修建这些的同时,就在村子东首建了一个两进院落,则是备下管事们来庄子上管理、林家人来庄子上查看的落脚处。

    邱晨带着郭家的两名郎中此次的落脚之处也是这个两进小院。

    这个庄子距离易水河河堤极近,直线距离只有两三里路,即使绕路,也不到五里路,骑马不到两刻钟就能到。

    好在,发生骚乱的河工工段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才让这个新建的小庄子仍旧保持着平静和安宁。

    这一次邱晨过来带了青杏和春香月桂三个丫头,还有陈氏和王氏两个婆子。另外,秦礼秦勇带着沈琥和曾大牛四人全部出动护卫,孩子们的早晚锻炼则由他们自己每日早起按例进行。

    一行人到达这个叫王家屋子的村子时刚过了未初,由于人手充足,很快就安置下来,稍事梳洗,略略吃了点东西,邱晨就换了一身天青色细麻直缀,一双靛青色棉布鞋,走出小院,接了秦礼递上来的马缰,带着两个郎中一起往十多里外的河工驻地赶去。

    下半晌的时光,日光尚好,但邱晨骑在马上远远看到的就是一片荒凉萧杀的场景。

    顺庆府的兵士们因为哗变,被暂时安置在遭过水灾相对空旷的易水河北岸。一大片灰突突的帐篷里死寂一片,这些被缴了刀枪的兵丁在短暂的愤怒和冲动之后,就只能乖乖等待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他们的处理。

    与之相对的易水河南岸,一大片破烂低矮的窝棚里,居住的则是之前发动了这场事件的民夫们。

    这些人中大部人都或轻或重地患了病,而且,大都是腿脚经过冻伤之后,又长时间浸泡在河水中造成的溃疡、溃烂……天气炎热之后,蚊蝇肆虐,虽然已经调派了数十名郎中诊治,但环境如此,那些郎中只能将伤口处理一下,至于四处肆虐横行成群的蚊蝇,他们却没有办法也没有功夫理会。

    而在民夫营地和顺庆府兵丁营地周围,则是安阳府的府兵持枪提刀,严阵以待四下巡守。

    初夏季节,田野里一片青翠的季节,在这一大片地方,却光秃秃的不见草木,只有黄土上一片片颓败萧索的颜色,坦陈在大太阳底下。

    大兴驱马上去跟驻守防卫的兵丁交涉,邱晨则勒住马缰,默然地看着这易水河两岸的大片萧杀景象,心里复杂难明。

    不多时,大兴打马回来,说是已经得了允准,可以进去了。

    邱晨点点头,从褡裢里拿出口罩戴上……这样人口密集的居住地,环境卫生又是如此糟糕,还时临盛夏,加上四处肆虐的蚊蝇之类,不得不让她心生防备……这样的环境不加控制,简直就是孵化瘟疫最好的温床。

    因为刚刚大兴上前已经向值守的兵丁们展示了安阳知府的文谍,这会儿虽然看着一行人戴着口罩蒙了面的样子怪异却也没加阻拦,邱晨一行人顺利进了防守区,进而又在河岸上寻了供往来渡河的渡船,连人带马一起过了易水河,终于来到一片破烂低矮的窝棚区。

    甫一上岸,一股败坏腐烂的气味就冲鼻而来,哪怕是邱晨一行已经戴了口罩,也禁不住摒不住了呼吸,皱起了眉头。

    秦礼和秦勇几个互相看看,眼中也流露出一抹审慎之意。这股子**的味道他们不陌生,战场上厮杀之后,尸体固然能够清理,但喷溅零落的血肉却会在战场上散布无法清理,之后就是腐烂发臭……这是人肉溃败腐烂的异臭。

    跟在后边的两名郭家的郎中显然对这种味道不是太敏感,之前他们没有嫌弃邱晨提供的口罩太过怪异没有戴上,这会儿却不得不慌忙掏了帕子出来掩住了口鼻。

    就这样的环境,还将这么许多人拘在一起,不发生瘟疫,简直都是瘟神打盹儿!

    略略一停,邱晨就率先往最近的一处兵丁驻守点走过去。

    “来者何人?”兵丁中走出一个来询问。

    邱晨拱拱手:“我等乃是安阳府过来的郎中,带有随身文勘,劳烦军爷验看一下!”

    那几个兵丁张着眼略一打量,就见几个文弱的长袍之人,身后跟随的几个体型壮硕倒像是家丁护院之类,却也不以为意。这儿可是重兵把守,个把个人即使勇武如何,好汉难敌群狼,谅他们也翻不出天去!

    “看什么看,快去,快去……”那兵士不耐烦地挥挥手。

    邱晨也不啰嗦,径直从兵士们身边经过,直奔第一个窝棚。

    因为来得晚,邱晨并没有去诊治那些情形凄惨的民壮,而是趁着天色亮着,四下里仔细察看了一下,就带着人又离开了这一片臭味熏天的窝棚区。

    回到王家屋子,邱晨洗漱过后,实在没有胃口吃饭,却仍旧强迫着自己吃了一个花卷儿一碗粥,这才命人点了灯,坐在炕上开始写信。

    信是写给唐言璋和吴云桥两位的,信中直言了自己所见的和心中的忧虑,坦陈民壮聚集的窝棚区若是不加以疏散清理,很有可能酿成又一次的瘟疫大流行。

    信被连夜送回安阳府,天亮之后,第一个进入安阳城的人,就是送信的沈琥。

    拿到邱晨的信之后,唐言璋自然不敢轻忽,毕竟邱晨去年亲入疫区的事情在那儿,谁也不敢忽视邱晨的担忧和意见。唐言璋略一思忖之后,就立刻召集安阳府几位主官商议,之后,就又一次齐齐赶到了易水河畔。同时派人飞马通知顺庆府。

    易水河畔的民壮窝棚什么情况,唐言璋等人都心里有数,也不用再去看。他跟安阳同知吴云桥赶过来就直接到了王家屋子。

    邱晨就在二进小院里等候,三人相见也没有多少客套寒暄,含混着见过礼,邱晨直接坦言道:“两位大人,吴大人是经过瘟疫的不用多说,想必就是唐大人也不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只不过因为事情棘手难以处理罢了……我这两日看过情形之后也琢磨了一番,思忖之下,也有个建议提出来给二位大人参详。”

    见唐言璋和吴云桥都是毫不迟疑地点头,等着她接着往下说,邱晨也就不再迟疑,直接道:“二位大人过来时想必也看到了我这个庄子……房舍都是年初新建的,因为人丁稀少,虽说招揽了一些百姓迁过来落户,终究是空闲了大半。这样,村西空闲的近五十所屋子我拿出来,就让那些伤势严重行动不便的民壮暂时居住养伤,一个院子里正屋厢房也能安置上一二十人,也差不多够了。剩余伤势较轻的或可以不做挪动,但我也建议重新搭建棚屋,特别是要清理窝棚周边的环境,建公用茅厕,远离水源……清理那些污物杂物,掩埋或者焚烧后掩埋……之后,管理饮食之处也要用心,不得饮用生水……”

    一口气说了一大番话,邱晨停住话头看着唐、吴二人的脸色都是有些踌躇,略略沉吟,又接着道:“二位大人可是为钱粮耗费发愁?”

    吴云桥看了眼唐言璋,苦笑着点头道:“邱先生不是外人,我等也不必隐瞒,经过去年的大灾大疫,朝廷拨下来的赈济粮款根本不够,虽有众乡绅联次出手解囊相助,却也早已告罄。朝廷拨下来的河工银子又被三……咳咳,如今虽已夏收,但去年冬播清和、丕县两地耽搁,几乎颗粒无收,又有河工事尚需安抚……唉,邱先生所言极有道理,可唐大人与下官也实在是没处抓摸去……即使邱先生高义拿出房舍供民夫养伤安置,可新建窝棚、清理污物杂物等事都得花银子啊!”

    邱晨目光转向唐言璋,见唐言璋也是面色沉重地点头赞同,于是端了茶喝了一口,轻松一笑道:“二位大人只是忧心于赋税钱粮,怎么就忘了之前的那个计议……”

    唐言璋和吴云桥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异继而惊喜之色。

    唐言璋转回头,毫不避讳地看着邱晨道:“以工代赈?”

    邱晨含笑颌首,慢慢道:“这一次虽然不是赈济,但性质相同,都是需要衙门往外掏银子的……不说民夫们那边尚有许多身体还算康健的,就是那一片兵丁……那可是上好的青壮劳力……更何况,他们的口粮貌似不需要二位大人发愁吧!”

    吴云桥这会儿也兴奋起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喜道:“这事儿我看成……”

    说完,似是发觉了自己的逾越,连忙看向唐言璋道:“唐大人,此事若想办成,还得找许佥事商议……不如这事儿就交给下官去办吧?”

    许绣接任安阳指挥佥事之后,最初低调的几乎不存在,几乎任事不理,说什么都好商量。但经过了易水河畔一场民壮骚动一场军队哗变之后,许绣那样雷厉的手段,那样果决狠辣的处置,早已让人收起了轻慢之心,甚至在这些承平的文官心中,树起了冰冷狠辣的形象,让人不自觉地有些发憷。原本文武就有些殊途的味道,那之后,更是能避就避,就连唐言璋和吴云桥两位也下意识地不想与那位亲近。是以,这会儿吴云桥自动请缨,也算是示好,唐言璋略一思忖也就答应下来。

    吴云桥性子孤直,说白了就是有那么点儿愤世嫉俗,可经过一场瘟疫,见多了生死之后,竟也软和了许多。只不过,那办事爽利不拖拉的风格却一直没变。见唐言璋并不反对,邱晨自然也不会反对,吴云桥立刻就起身告辞离开,也不做来时的轿子,很自来熟地跟林家要了匹马,带了名小厮和两个护卫,匆匆赶回了安阳城。

    邱晨这里又跟唐言璋商议了几件事,两人去王家屋子西头看了看那些空闲的屋子。

    若单单只是屋子还罢了,看到各家各户都修葺了青石板密封的下水沟,通向后院的一个积肥坑,坑内用青砖砌了,坑顶盖了青石板。旁边就是每家每户的茅厕,厕坑也是同积肥坑相连的,只需用水冲刷,茅厕里干净不说,肥料还不会浪费。

    这一系列看不见得设置说起来花费竟不比房舍少花费多少……唐言璋在最初看到之后还有些不以为然,想庄户人家养猪养鸡,即使茅厕干净了,有了那些活物儿,还不照样鸡粪满地,猪圈肮脏?可再看到预留的猪圈位置,也在积肥坑旁边,却并不像平日农家的猪圈那般深挖,而是微微有个斜坡,同样砌了青砖,一头有个暗沟直通积肥坑。若是勤快些,每日挑上些水冲刷两边,猪圈的污物自然就会随水流入积肥坑。就是懒一些或者劳力不足的人家,也可以挑些沙土铺撒打扫,同样很容易清理,猪圈的粪肥污物也不至于积累沉积。

    这一系列看似了无用处的设施,唐言璋看得多了,听着邱晨在旁边娓娓介绍之后,再一琢磨,不由渐渐生出一种钦佩之情来。

    经过这一番看似多余的整治,这个紧邻易水河的庄子,哪怕是再遇上去年那样几十年不遇的洪水,也不至于被淹没,更主要的是,有了这些,再加上这位邱先生一力推行的‘卫生措施’,这个村庄将大大减少瘟疫爆发的可能性。

    从村子里转回来,天色已经转暗,邱晨让着唐言璋在前院客房略做休息,自己也进了后院梳洗,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仍旧是男装打扮,邱晨正要打发人给前院送晚饭,小院外却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吴云桥行动迅速,竟是这么快就说通了许绣,二人会合一起赶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赶着饭点儿过来的,邱晨还好让大厨房赶紧再加几个菜,再蒸上一锅米饭,她则跟唐言璋一起,将许绣和吴云桥一起迎了进来。

    这还是邱晨第一次见到这位颇有些将帅之风的新任指挥签事,让她微微意外的,竟不是如她想象的那般粗豪冷硬,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头中等,身材中等,表情温和,时时带着一丝笑意的许绣,除了肤色比吴云桥和唐言璋稍深一些外,竟没有太多彪悍之气,反而颇有两份儒雅之风。

    两厢里见过礼,邱晨一身男装举止洒脱沉稳,并没有半分忸怩之气,吴云桥是早就习惯了,唐言璋熟悉了这大半天也差不多适应了,倒是许绣略略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后,就再没半点儿勉强,很从容地就将邱晨的性别给忽略了。

    即使晚饭时分,四人也不多客套,等吴云桥和许绣略作洗漱之后,就边吃着晚饭边商议起安置河工之事来。许绣之前已经听吴云桥说过用顺庆府兵丁一事,此时也没有异议,只是就细节方面又提了几个问题,四人商量议定之后,大致计划框架就在饭桌上确定了下来。

    唐言璋还有一府事宜处理,确定了实施办法之后,就不再理会细节,将具体实施事宜交给了吴云桥。邱晨则只负责两地郎中和重伤员的安置,接下来的协调安排事宜同样也是吴云桥负责,她就专心做个疗伤郎中该做之事。

    至于河工上的军队,则由许绣安排人手,安排顺庆府的兵丁们和身体尚好的民壮们分开,另选一地,搭建棚屋供伤势较轻和无伤的民壮们居住。

    一切商议妥当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唐言璋仍旧坐镇在王家屋子,吴云桥和许绣则带人去了河工驻地,派人挑选伤势严重者送往王家屋子。

    邱晨这边,在她提议之前就已经让人从南沼湖拉了许多芦苇过来,这会儿也来不及编席子,就将芦苇用辘轳压扁,再用铡刀切去多余部分,铺在炕上做成草垫,然后再铺上一层棉布炕单,炕上的设施也就算铺设好了。

    另外陈氏带着王氏和村里召集来的十多名体壮的妇人一起,在垒砌的大灶上烧水,熬制汤药,伤员一运过来,首先洗澡洗头,然后清理伤口,再每人穿一条犊鼻裤,就被抬到之前铺设好的房中炕上安置。接下来,自然有一起调集过来的郎中们逐一医治、上药。

    这些外科郎中都是各府县调集过来的,虽说良莠难齐,但处理这些并不太复杂的外伤还是可以的。只是有那么几个形容肮脏邋遢,被邱晨勒令去沐浴更衣,有两个不服管理的,就被邱晨直接清退回去,拒绝使用。

    那两个人被如此清退,还满心欢喜的,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旁边还有人暗暗羡慕,为什么没有邋遢一些被清退回去,也省得天天在这里守着一大堆烂脚烂腿的民壮辛劳无比,却得不到什么酬劳。

    但很快,这几个心生怨念动作上难免对民壮有所轻慢,甚至故意放重了动作的也被邱晨剔除,剩下的看上去都是尽职尽责,至少对得起作为一名郎中该有的医德之人。

    第二日吃过早饭,邱晨就召集了一众人,每人发了口罩和罩衣,然后就在一件清理出来的屋里,给一名脚掌烂掉半截的病人实施了截肢清理。当然,这个人的脚跟和脚踝得到了保留,只是前半个溃烂的脚掌被清理。

    那些人看着邱晨一条条血管经脉细致地清理结扎,然后将伤口缝合……这样的外科手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里不知道人家是有意传授,少不得都心怀兴奋,打点起十足的精神来观摩学习,有几个的手指甚至下意识地动弹着,那是下意识地在模仿着邱晨手下的种种动作。

    不但这清理外伤创口的手法让这些郎中大开眼界,就是那术前给病人喝下去的祛疼汤药,也颇让人赞叹,这样剔骨疗伤之痛,若非汤药的止痛效果极好,那病人根本受不住,哪里会如此平静和酣睡着,让医者得以放心施为。

    这一天,邱晨给六名溃烂严重的伤患做了手术,到了第二日,这个独立的小院,东西里屋外加两个厢房就成了专门给病患医治手术之处。邱晨盯了几个手术过程之后,就不再盯进,有几名年纪较轻、大胆心细的郎中已经很快地掌握了手术的基本清理、缝合之法。当然了,轮到他们做的已经不是截肢剔除骨骼肌肉的手术,而是一些剔除腐肉外加缝合的小手术,已经不会过多地牵涉到大动脉和筋络之类,解剖知识的匮乏也就影响不大了。

    人手充足,二三百名重症伤员很快就诊治完毕,经过及时得当的清毒消炎外加营养补充治疗,仅有两名继发感染死亡,剩下的或多或少地发了两天热之后,就渐渐好转起来,其中包括邱晨截肢的十多名病患。

    手术做完,因为这些人大都是下肢溃烂治疗的手术,行动多有不便,生活也难以自理,邱晨又跟吴云桥协调,从河工那边调集了百来名身体尚算康健的民壮过来,给这些人打理生活。因为护理得当,营养充足,这些野草般的生命恢复的很快,不过三五天,伤势较轻的已经能够自理,又过了几日,伤势较轻的已经拆除了伤口的缝合线,伤口也基本愈合了。

    有几个是丕县和清和县过来的民壮,渐渐地就把邱先生两次救命之事说了出来,于是,伤员们之中,渐渐地都知道,这一次能活下来,又是去年驱除了瘟神的那位邱先生救了命。

    这一日,当邱晨再一次过来察看伤员病情时,就有人跪倒给邱晨磕头答谢,继而要求追随……

    邱晨好几个庄子都找不起人,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这一开口子不算,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伤势基本痊愈的伤员们乃至过来的护工们纷纷要求追随邱先生。

    邱晨见此,也没办法拒绝,索性就敞开了说明,她的庄子敞开了收人,不但收青壮,还可以携带老小过来安家。那些人非但没有迟疑,竟更是惊喜不已,纷纷表示,一旦官府放自己回家,立刻带着一家老小过来投奔。

    对于这些,邱晨管理起来就有些吃不消了,赶紧让秦礼回了一趟安阳城,将安置之事交给大兴和秦礼处理,有他们俩将人员统计记录在册,然后去原住地迁移户籍,当然,这样做的同时也是为了摸一摸这些人的底细。

    这些完了之后,邱晨主动提出,由她来安置那二三十个伤势严重,虽然活下来但以后也会行动不便的民壮。只要他们愿意,同样可以连通家小一起搬迁过来安置。

    那些人几乎不敢相信,再三确认之后,不顾双脚不便,爬着滚着就在炕上磕头拜谢……邱晨连忙让人上前制止,又宽言安慰。让他们好生养伤,他们最严重的不过是失了双脚,身体和双手都是完好的,届时,完全可以安排一份坐着的工作,不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而且仍旧能够肩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养家糊口。

    邱晨在王家屋子待了半个月,病员们的伤势大都愈合,有些伤重的也明显好转起来,她也就离开王家屋子回了安阳府。在安阳府停留了一日,去了作坊看了一遍,又去南沼湖看望了一下兄嫂,晚上就歇在了杨家铺子,跟杨家二老好好亲近亲近,同时也从回春堂带了一名擅妇科的老郎中和安阳城最好的两名稳婆过来。

    二嫂赵氏临近产期了,邱晨每每总是忧心不已。经过老郎中和两个稳婆的诊看,确定胎儿正常,胎位也正,赵氏身体状况也很好之后,邱晨总算是略略舒了口气。之后,向老郎中和两名稳婆致谢过后,又许了两名稳婆一人二十两银子的重赏,看两名稳婆惊喜满脸地连连应承着,这才作罢。

    第二日一早,邱晨就转回了刘家岙,并当天就打发了杨树猛回了杨家铺子。并明言,让二哥给二嫂伺候完月子再回来,把个杨树猛窘的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刘家岙。

第三零零章 喜鹊登门喜事连连

    时光匆乎,邱晨这一去就是二十来天,从初夏到了盛夏时节。过完端午离开,再回来已是即将六月六了。

    树木成荫,草木葱茏,地里的麦子割了,换了各色的秋季杂粮,门前荷塘的藕花也馥郁芬芳地绽开了满池,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趁着晚来的阵阵蛙鸣,知了声声,人心却在这溽热的季节,在蒲扇悠悠挥动的阵阵清凉之中变得宁静祥和起来。

    邱晨这会儿看着锅里的几穗金黄色玉米,闻着那隔了太久远的熟悉香气,禁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人家掰玉米是挑着穗大饱满的,她却因为要留种,只能挑着瘦小瘪干的掰,就这样,掰下来的这几穗玉米还要切成车轱辘状,才能给家里的孩子分过来。

    不过,这一茬春玉米总算是没有令她失望,经过细心的人工授粉,玉米穗儿绝大多数成熟饱满,穗大粒多,就这几穗相对瘦瘪的,玉米穗儿的长度也有十三公分以上,而且,玉米粒也不是那种老远一个的,这说明授粉还是很成功的。

    “姑姑,这是什么,真好吃!”俊礼用筷子插着一截玉米啃得欢快,吃的嘴角和腮上都是玉米碴儿。

    邱晨给小小子擦了擦嘴,揽着明显又壮实了许多的小小子,道:“这是玉米,是从大海的另一边坐船过来的。”

    “咦,这个也是坐船来的,那个马铃铛也是坐船来的……”小俊礼仰着头靠在邱晨的怀里,眨巴着眼睛感叹着。当初被杨树猛叫了几回马铃铛,马铃薯的名字就被人忽略了,转而都记住了这个更加形象生动的外号儿。由此,邱晨也明白了,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有各式各样的歪名儿,叫着叫着,有的连本名叫什么反而都忘记了。

    “俊礼记性真好,还记得马铃薯是坐船来的啊!”邱晨摸摸俊礼的大脑门儿,笑着夸赞了一声,看着阿福乖巧地倚在身侧,小口小口地吃着玉米,伸手揽了揽阿福。相对于俊礼的粗疏大呼,阿福也不知是不是开蒙太早了,小小年纪就有些太规矩,失了淘小子该有的那份调皮,每每乖巧的让邱晨心疼。

    俊礼一直是家里最小的,倍受杨家二老和娘亲的疼爱,来到刘家岙之后,先是爷爷奶奶和爹娘都在跟前,又有许多哥哥们,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却多了姑姑的疼爱,也没觉得生疏,之后,杨家二老和赵氏回了杨家铺子,俊礼多少有些失落,却还有爹爹照顾着,晚上也都是跟着杨树猛睡,这一回,连爹爹也回了家,小小子明显的有些失落,一整天都蔫巴巴的,吃饭也明显少了许多,邱晨心疼他,就把他时时带在身边,逗着这小子说话玩笑。

    “哦,那是不是很远的地方?”俊礼仰着大脑袋,上半身全部依靠在邱晨的胳膊上,眨巴着眼睛,含混着追问。

    邱晨笑笑,看看就连俊文俊书也一脸好奇,于是斟酌着笑道:“嗯,是很远,很远很远。”

    顿了顿,邱晨接着道:“你哥哥们都见过海,却没见过海船,海船比咱们见到的船要大几倍,乘风破浪,渡过浩瀚的大海,去到海的另一边。马铃薯和玉米就都是海那边的物事,咱们大明的船带了他们哪儿没有的漂亮丝绸和瓷器过去售卖,回程的时候也会带一些咱们这里没有的东西……你们谁能说说,从海那边过来的有什么么?”

    “玻璃镜!”俊章第一个回答。

    “千里眼!”俊言也不甘落后。

    “自行人、钟表……”阿福没有抢答,一开口却说了一串儿。

    俊礼落在最后,眨巴眨巴眼睛:“玉米、马铃铛、柿子……还有辣椒!”

    呵呵,小家伙也不错,而且,一开口全是吃的东西。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夜也深了,邱晨就带着俊礼和阿福一起回了屋。这回邱晨没用丫头,亲自给两个小子洗了澡,擦干了一个个抱上炕,塞进帐子里,看着俩小子笑嘻嘻地你戳戳我,我揪揪你的玩闹起来,她才嘱咐几声,又让玉凤在旁边照应着,这才进了耳房沐浴。等她出来,两个小子早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邱晨拉了条茧绸夹被给两个孩子搭了,打发玉凤下去歇息,她自己则借着炕柜上的灯光,随手拿了卷书翻起来。

    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趟鬼门关,虽说安排了安阳最好的妇科郎中和稳婆在杨家铺子伺候着,邱晨仍旧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心里乱糟糟的,眼睛瞪着书页,心神却已经跑远,先是想着赵氏不知什么时候生,默默地为她祈祷了一回,片刻,思绪又转到了那日请求跟随她的那些民壮们。

    其中一个叫褚桂山的汉子,是后来抽调来的百名护喇一。

    这个人个子不高,骨架却很结实,经过半年的磋磨虽然已经瘦的不成形,却仍旧有一股气势在。他单独找了邱晨,坦承那个太监就是他带人杀的,原因是那个太监又一次把一个烂了脚不能动的民壮扔下了河……

    说起那个太监,时隔多日,褚桂山仍旧攥紧了拳头:“……之前,也有些人病的太重动弹不了了,鞭子抽也干不了活了,那太监就说带人去医治抬走了。最初我们还心里念着这个人好歹有些善心,没眼睁睁看着人烂死……可后来渐渐地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人拉走之后就再没了音讯,后来有一回,我们一个小兄弟看到刚刚抬人的两个人很快又出现在了工地上,就偷偷地跟我说了,我们跟了几回,都没跟上,这一回,终于被我们跟上了……他们根本没去找郎中医治,前头那些人都被他们扔到填进麻袋扔进河里去了!”

    说到这里,褚桂山挣红了眼,黑瘦的汉子愣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邱晨听得也是心惊不已,她之前只以为民壮是浸在冷水中,又吃不饱饭,渐渐地病饿而死,却没想到,竟然会把活生生的人丢进河里……

    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邱晨倒了一杯茶递给褚桂山,看着汉子大口喝了,平缓了情绪,噗通一声跪在了邱晨面前。

    这一回,邱晨没有让,也没拉他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弓着身子,膝盖前的地面瞬间打湿了一小片的汉子。

    好一会儿,褚桂山才抹了把脸道:“我打听过,邱先生是朝廷封的三品诰命,有功于朝廷……我带头杀了人,虽然现在还没追究,可我没指望就这么脱了罪,只希望到时候朝廷追究,邱先生能替我说句话,让我一个人顶罪,莫要追问那些苦命的兄弟们的罪过了……”

    此时此刻,尽管邱晨觉得那个太监死有余辜,虽万死不能赎其罪,还有那太监身后的人,同样罪孽深重……只是,她的狼也清楚地告诉她,这个时代是皇权时代,普通百姓在那些天潢贵胄眼中,与猫狗蝼蚁也没甚差别,甚至,一条人命远远不及他们宠爱的一只狗一只鸟儿……

    那个太监死了虽是罪有应得,但三皇子齐王杨璟郁却并不会有过重的惩治,充其量就是措施失当,再不济,不还有推脱么,完全可以说下头人办错了事儿,毕竟那位打着旗号督修河工的三皇子齐王早早的就回了京城。

    那么,只要齐王仍旧在位,真正追究起来,这些个完全是愤而杀了太监的民壮们哪里逃得过去?说不定还会扩大面积,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但若是将人护起来呢?这个护……就值得好好琢磨斟酌了。

    她自己是没这个能力的,别说安置在作坊里护不住,就是安置在自己家里,自己一个空头诰命,同样顶不住齐王天潢贵胄的手段,没法子护他周全。京里靖北侯秦铮那里同样不行……秦铮自己尚且处世维艰,她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那么,最好的法子是将这个人远远地送走,远到齐王杨璟郁的势力也涉及不到的地方。

    原本邱晨一直琢磨着,却没有个好法子,今晚跟几个孩子吃玉米,说起海外之事,却让她突然茅塞顿开。

    褚桂山看的出是个能担当的汉子,体格也够棒,能在河工那种情况下仍旧护全了自己,也是个有成算的。而且,在杀了那个首恶太监之后,并没有让事态扩大,工部乃至其他帮凶也仅仅是控制了起来……这都说明,这个人是个又能为的,值得她一救!同样,只要免除了齐王杨璟郁的威胁,这个人也能很快适应环境,好好地活下去。

    若是托云济琛将他送到海船上去,跟着跑上两趟船,别说茫茫大海、遥远的异域大陆,就是到了南方,齐王杨璟郁的势力也会大打折扣。

    心里计议一定,邱晨才觉得倦意一层层涌上来,也吹熄了灯火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写了一份信,让秦礼亲自跑了趟安阳,将信交给云济琛。同时再去杨家铺子看望一下二嫂的情况。

    傍晚时分,秦礼就转了回来,带回了云济琛的口信,让邱晨放心。杨家铺子那边,赵氏却仍旧没有动静。算着时间,赵氏应该就是这几天的预产期……据那日稳婆检查所说,胎儿已经入盆了,应该就这几日了……可就到这最后几日,反而最让人惦记和揪心。

    转眼,又是四天,杨树猛回家已经五天了,俊礼在最初的不适应后,有哥哥们的爱护陪伴,又有邱晨刻意的亲近关照,渐渐地也放下了,重新开始活泼泼地说笑玩耍,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偶尔还会调皮捣蛋让邱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再过一日就是六月初六了,邱晨开始筹备了几种杂粮,诸如黄豆、芝麻、花生之类炒熟,准备做六月六的炒面。另外还磨了绿豆粉,准备做凉粉儿……

    忙完这些,邱晨就带着人将后院晚一些的马铃薯收了二茬。二茬收获的马铃薯数量不算少,但个头就没有第一茬的大了,最大的也就跟鸡蛋差不多,邱晨索性也就不拿去做种子了,都留下来吃。

    个头太小的马铃薯做薯条不太合适,她就切成薄片做成薯片。再小些的,干脆做成土豆泥,或者放了肉炖,也或者就那么蒸熟了,站着特制的香辣牛肉酱吃,也非常不错,不但一群小子们吃的狼吞虎咽,就是秦礼四个也赞不绝口。丁先生几个不太能吃辣,对醋溜土豆片儿赞不绝口。

    收了马铃十后,又收了已经成熟的玉米。一个个沉重金黄的玉米棒儿掰下来,趁着鲜亮把皮儿剥开,栓成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廊檐下,金灿灿的,趁着旁边一串串红红的辣椒串儿,成了林家独有的一景。

    避免自己担忧,邱晨忙碌了一天,晚上陪着孩子们写字读书讲故事,完了哄着阿福俊礼一起入睡。

    第二天,六月六正日子,邱晨惯例起了个大早,一出屋门就看到门前的石榴树上两只喜鹊喳喳喳地叫得欢实。

    青杏随着她走出来,笑嘻嘻地道:“太太,这一大早喜鹊就登了门看,这是要有喜事临门了!”

    邱晨眉头微微一挑,一下子就想到了杨家铺子的二嫂赵氏……心里也不由欢喜起来,笑着吩咐院子里的小丫头去大厨房拿谷米来撒在院子里,喂这两只报喜的雀儿。

    这事儿随后也就被邱晨丢开了,昨日就炒好晾透的杂粮被拿出来,放进小石磨磨成细粉,几遍过筛之后,彻底混合均匀了,成了淡焦黄色的面粉,散发着微带焦味儿的浓郁香气。

    炒面的吃法多种多样,加糖之后,加凉开水搅拌,然后揉成小细条,就成了一种很简单的小点心;也可以像油茶一样冲成糊糊吃;另外,孩子们还喜欢装一荷包,玩耍的空挡捏一点儿放进嘴里干吃……只不过,这种吃法一不小心就会呛到,引起剧烈的呛咳,邱晨就限制自家的孩子们这种吃法。

    小石磨的速度很慢,大半笸箩炒好的粮米一点点磨出来,足足花了邱晨和丫头们大半晌午的功夫。磨完了,主仆们身上也沾了一层白色的粉末,倒是香喷喷的。

    青杏推着因为过筛沾的特别多的月桂,笑道:“你个小丫头都成了炒面味儿的了!”

    话未说完,却见不但几个丫头,就连邱晨也瞅着她笑,下意识地抬手摸脸,却把本来沾了一点点面粉的脸涂成了大花猫,引得大伙儿哄然大笑起来。

    说笑着收拾了,邱晨沐浴过换了衣服出来,看看天色还早,也不想闲着,干脆拎了篮子去后园子里摘西红柿和西瓜。

    今年的西红柿得到了推广,不但后院里种植了,清水镇庄子上专门划出来的蔬菜种植基地也种了好好几亩,如今已经可以大量采摘了。这种新鲜的果子一上市,安平和安阳城里的好些酒楼纷纷上门采购。一些大户人家也上门购买,因为物以稀为贵,一斤西红柿甚至卖到了一两银子一斤,就如此,林家能够出售的西红柿也有限,除了邱晨拿来送人之外,还要留下种子,于是,有好些人拿了银子却买不到这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果子。

    不过,邱晨也知道,这种东西也就这一年,不管是送出去的,还是人家买回去的,有了西红柿就有了种子,明年也就都种上了,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指着这个发不了财。

    随意点了春香和两个小丫头去了后院,摘了两个西瓜让春香送去湃在井里,邱晨自己则带着小丫头挑选着熟透的西红柿摘着。

    刚刚摘了小半篮子,守二门的王氏就奔进来:“太太,前头有个人过来送菱角儿,说是南沼湖大舅老爷打发来的。”

    一听说南沼湖的新菱采下来送来了,邱晨心中欢喜,让两个小丫头继续摘柿子,她自己则匆匆洗了洗手出了后院。来人是老何的小儿子,见了邱晨自然是行礼不迭。邱晨问候几声就让赵九带下去安置歇息用饭,又招呼着家里收拾了西瓜和西红柿辣椒,又拿了两穗残留的青玉米和一小篮子小马铃薯,准备让老何的小儿子带回去给大嫂大哥尝尝。

    这会儿还没收拾完,门外知书送了云济琛的一封信来。邱晨问候过后,当着知书的面儿拆了信看。

    开篇,云济琛一句简单的问候之后,就直接写道:“……圣上震怒,降齐王为齐郡王,革齐王两年俸禄,令文华殿学士朱旭冉为齐王师,责令齐王一年内不得出京……另下旨,由安阳府同知吴云桥负责易水河的河工修缮;安阳指挥佥事许绣升安阳指挥使,统管安阳、顺庆两府靖安之务。原顺庆府指挥使仇大虎革职羁押进京查办,原顺庆府知府革职……”

    后头还有些官员任免,邱晨都是一掠而过,只将目光又挪回相关齐王的一句:降为郡王,革两年俸禄!

    皇子毕竟与别人不同,死了那么多人,差点儿造成大乱,也不过是降爵、革两年俸禄……

    那个倒霉蛋仇大虎则是羁押进京查办,估计能保住命都难。另一个更是无辜倒霉的顺庆知府也被革职……这甚至有些迁怒的味道了。

    看完信,邱晨暗叹一声,抬眼看向知书,问道:“前几日我托付二公子的事儿,可有了着落?”

    知书笑嘻嘻道:“淑人放心,二公子已经按照淑人的托付,将人送上船南下了。这一路先到泉州,等相熟的海船出海,就可以上船了。”

    邱晨点点头:“二公子办事我自然放心……这件事没让二公子为难吧?那些河工有没有什么说法?”

    知书笑着指了指邱晨手里的信,笑嘻嘻道:“这些小的就不知道了,公子若是有消息该写在信中了。”

    邱晨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还没看完信,于是又低头看下去。这一次,她直接略过一段关于官员的升迁罢免,直接跳到信尾,看到两句话:“哗变兵丁发北疆戍边。河工妥善安置,免顺庆、安阳两府三年徭役地赋。”

    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的态度,对河工们杀了太监的事情就不予追究了。只不过,邱晨并不懊悔将褚桂山几个人送走。齐王不能出京,并不代表齐王的人不能出京。齐王想要杀几个普通的老百姓实在是易如探囊取物,加上齐王那样阴鸷狠毒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件事根本侥幸不得。

    虽然对齐王处置让邱晨颇有腹诽,但不追究河工的罪责了,又免了三年的徭役地赋,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喜讯了。邱晨也就露出一脸的笑容,好好地谢了知书,送了两筐西瓜和一筐西红柿让他给云家带回去。另外还单独给了知书两个西瓜,又赏了个大红包给他,把知书乐的见牙不见眼的,麻利地跪下磕了个头谢了赏,这才满脸喜色地跟着退下去吃饭去了。

    等知书退下去,邱晨自己坐在小花厅里又看了看云济琛的信,很有些意兴阑珊地丢进火盆里,眼看着烧透成了灰,这才端了茶杯浇熄了余火,打发小丫头端出去清理了,她自己则摇着头回了后院。

    一大早就是喜鹊登门,她还以为什么喜讯呢,居然是这么鸡肋似的消息……降爵、革俸禄……那可是上千几千条人命!

    因为这件事,午饭邱晨吃的就有些味同爵蜡。吃过饭,带着两个小的歇了会儿午觉,打发孩子们去了学堂,邱晨一时也再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儿,干脆重新进了实验室配制起药丸子来。

    眼看着就要进入长夏了,天气溽热潮湿,最容易闹肠胃病了。几个作坊都是人员密集的所在,饮食注意固然重要,另外也要备下一些肠胃急性疾病的药物,一旦有人生了病拿过来用也便宜。

    夏季用于湿热型肠胃炎的药物,无疑藿香正气和十滴水最为有效,而且成本低廉服用方便。而且,比较有意思的是,十滴水的配方中用到了辣椒……如今,放眼整个大明,大概也只有邱晨能够拿出辣椒,并用辣椒配出药物了。

    一剂藿香正气水刚刚称量完药物,还未进行制剂,外头就听得青杏丫头高声叫道:“太太,大喜,真是大喜,二舅老爷打发人来报喜啦!”

    邱晨手里正拿着一只戥子称,被青杏一嗓子喊的戥子称丢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她也顾不得理会,几步奔出来,就看道青杏丫头满脸喜色地站在门口,连忙问道:“怎样?可是平安?”

    青杏犹如磕头虫般连连点头道:“是,是,平安,平安……”

    “人呢?”邱晨显然不满足一个‘平安’,问清了来人就在门口的小花厅里喝茶休息,就丢下青杏飞奔了出去,根本没听到青杏在后头跺脚皱眉地喊什么。

    邱晨一路跑到前头,见到来人,是春节后杨家新收的一个下人。看到邱晨连忙磕头请安。

    “别忙这些,你快说说情形如何?”邱晨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主仆尊卑了,伸手扯了来人的衣服止住他行礼的同时连声追问起来。

    那人被唬了一跳,稳稳神连忙躬身往后退了一步,慌忙回道:“回姑太太,二太太很好,小少爷也好,母子平安!”

    “啊,太好了!”邱晨下意识地欢呼了一声,随即脸上的笑容滞住片刻,转瞬就失笑起来。

    杨家二老和二哥二嫂,包括孩子们可都盼着添个妹妹呐,没想到居然又生了个小子!

    不过,邱晨对这个没什么看法,男孩儿女孩儿在她看来没什么差别,她在乎的是大人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心思转了一大圈儿,邱晨也终于放了心稳了神,这才招呼着来人都坐下,细细地询问起孩子出生的时辰之类,得知孩子是过了子时出生,恰恰好是六月初六的生辰,孩子生的也特别顺利,入了夜,戌时末才发动,疼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就顺顺利利生了下来,真真的是得了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邱晨就不由自主地合十双掌祷告了好一会儿,这才笑着吩咐人给来人备饭,又给来人赏了个二两的小银锞子,这才笑着转回来。

    好了,二嫂这回顺利给她又生了个小侄子,她可以放下心来了。

    嗳,别说,今儿早上的喜鹊还真是挺灵的,喜鹊报喜,可不就来了一大喜讯嘛!

    回到后院,邱晨也把配药的事暂时撂开了,开始叫了陈氏和大兴家的过来,商议着给二哥二嫂送贺礼,还有早早就给小侄子备下的小衣服、小被褥、乃至整套的镯子脚环项圈儿等等物事,又找出自己用脱脂棉做的一包袱月事垫儿来,收拾了一回,又打发玉凤开了库房翻出两匣子上好的阿胶出来,想了想,又去自己的配药室配了六服四物汤拿回来,写了用法注意事项等等,点了大兴家的有细细地嘱咐了一回,安排马车跟了杨家那个人一起去一趟杨家铺子道贺。

    晚上孩子们放了学回来,一听说又添了个小兄弟,其他人还没说话,俊言先苦了脸:“怎么又是个小子啊!”

    俊书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脑门儿上,笑斥道:“混说什么!哪里有你嫌弃的!”

    俊礼一会儿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添了个弟弟什么意思,眨巴着眼睛看看几个哥哥,再看看姑姑,懵懵懂懂道:“什么又是小子啊?”

    俊言揉着脑袋正一肚子不乐意呐,听到俊礼询问立刻没好气道:“你娘又给你添了个弟弟……以后你就不是最小的了,有了弟弟,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就都稀罕你弟弟了,再不稀罕你了!”

    有弟弟俊礼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说爷爷奶奶和爹娘都不稀罕自己了,俊礼却听明白了,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转瞬就红了眼,一下子扑进邱晨的怀里大哭起来:“姑姑,爷爷奶奶和爹娘都不稀罕我了……”

    这回不用俊书,邱晨又一指头点在俊言的脑门儿上,瞪了他一眼,这才抱起俊礼哄起来:“俊礼这么好,又乖巧又懂事,读书写字都刻苦认真……爷爷奶奶和爹娘怎么会不稀罕呐?别听你四哥的,刚刚是你四哥跟你开玩笑呢……爷爷奶奶和你爹你娘都稀罕你,而且姑姑和哥哥们也都稀罕你……”

    俊礼抽噎着,抹着眼睛哼唧:“可是,爹娘有了小的弟弟……”

    邱晨噗嗤一笑,抱着俊礼坐下,拿出帕子给俊礼擦着眼泪道:“爹娘是有了小的弟弟啊,但是有了弟弟,俊礼以后也成了哥哥了啊……俊礼长大了,就可以像哥哥们一样保护比你小的弟弟,多好啊,是不是……不过,当了哥哥可就不能哭鼻子了,若是当了哥哥还哭鼻子,可就要被比你还小的弟弟笑话啦……”

    邱晨变着花样地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把俊礼哄的不哭了。

    小家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听说以后也能当哥哥了,登时生出一种自豪感来,眼圈儿还红着呢,就挺起了小胸脯,脸色郑重地连连点头道:“嗯,我是哥哥了,以后再不哭了!不能让弟弟笑话!”

    邱晨暗暗出了口气,搂住俊礼亲了一下,抱着俊礼,拉了阿福,进了耳房洗漱:“走,洗洗手咱们吃饭,今儿你大爷打发人给咱们送了新鲜的菱角儿和鲜鱼,晚上就可以吃清蒸菱角,我还给你们做了最爱吃的干炸鱼片!”

    “娘,我爱吃鱼头豆腐!”阿福扯了扯邱晨的手,小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门前有池塘养了鱼,南沼湖里也养了鱼,林家自然不缺鱼吃。

    这个时代的鱼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而且绝对没有避孕药和添加剂,鱼肉的营养丰富,对于儿童的生长发育和智力发育都是非常好的营养食品。邱晨自然也就多花了些心思琢磨着怎么做鱼。

    出了最初的鱼锅饼子、水煮鱼、酸菜鱼之类的豪放派吃法外,邱晨最近又想起了曾经在一家小馆子里吃过的‘水煎鱼’和‘一鱼两吃’。

    水煎鱼类似于做水煎包的方法,做出来的鱼肉鲜香细嫩,唯一不好的是鱼肉中的刺不太好吐,邱晨怕几个小的吐不净卡了,就没急着做出来,倒是一鱼两吃,特别适合孩子们吃,被她试做了两回就找到了准确的配料和火候,并教给了陈氏。陈氏本身厨艺就高超,又有了邱晨之前的试做经验为铺垫,再动手做出来的‘一鱼两吃’,比邱晨自己个儿做的都好。

    阿福平日里极少说自己爱吃什么,这会儿能够一开尊口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邱晨简直是欢喜不迭,更何况一鱼两吃本就要用鱼头和鱼骨炖汤的,于是立刻笑着道:“有,有干炸鱼片,也有鱼头豆腐……今儿的鱼头就给阿福吃,好不好?”

    也不知口味这种东西是不是也感染,本来一家人只有邱晨一个人爱吃鱼头,结果不知什么时候,阿福也特别爱吃鱼头了,特别得意鱼头的鱼唇、鱼眼睛和鱼鳃上的豆瓣儿肉……

    一听娘亲这么说,阿福立刻绽开满脸喜色,却仍旧不挪脚步,只仰着小脸扯着邱晨的手踮起了脚跟……

    邱晨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她就说阿福怎么突然表达起自己爱吃什么了……原来,刚刚她抱着俊礼一通哄,又亲了俊礼,阿福小小的心受伤吃醋了!小家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愿,于是就从吃鱼入手,这会儿终于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他也要亲亲!

    想明白了的邱晨暗暗好笑,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她一直觉得阿福不善于表达,想要什么从来不会说出来,懂事的让她总觉得心疼,这会儿,好不容易歪打正着地让小家伙儿有点儿小孩子的自觉性了,她才不会做什么打击孩子呢!

    一手抱着俊礼,要俯下身去亲阿福还是有些难度的,邱晨干脆蹲下来,一手仍旧揽着俊礼,一手则把阿福抱进怀里,亲了亲小家伙儿的两个脸颊,又亲了亲阿福的脑门儿,这才将俊礼的手放进阿福的手里:“阿福带着弟弟去洗手,娘亲去大厨房看看,让他们把鱼头豆腐和干炸鱼片一块送上来好不好?”

    阿福小脸红扑扑的,一脸欣喜地点着头。俊礼也过了刚刚那一阵伤心,同样乖乖地牵着阿福的手,点着头,还挥手道:“姑姑去吧,我是哥哥了,不哭了!”

    看着俊礼这样郑重的表情,邱晨怔了一下,随即暗暗苦笑着担心起来。经过她这么一番说教,俊礼会不会变成另一个阿福,懂礼规矩的没了小孩子的调皮活泼天性呐?

    这个担心如今也看不出所以来,邱晨暗暗摇摇头也就去了厨房。

    晚上的新鲜菱角和一鱼两吃,让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撑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打发了赵九和大兴家的带了她备下的贺礼,跟着杨家的人一起去了杨家铺子。另外给赵九带上了三个荷包和一份谢礼。谢礼和其中一个红包是给回春堂那名擅妇科的郎中的,另外两个荷包则是之前许给两个稳婆的赏钱。

    打发走了这些人,邱晨这才全身心地投入进了制作藿香正气水和十滴水的工作中。

    这些方子还未拿出去,是以制作的时候都是由她一个人来做。各种药物的粉碎、加工、煎熬、分装……一系列活计做下来,邱晨也天天忙到晚地整整忙了五天,方才把两种药做完装好了,交给玉凤入了库,并简单交待了药物的作用和适应症以及服用方法等,这才算最后结束工作。

    结束了这些,邱晨也彻底地闲暇放松下来。于是开始琢磨着家里家外的事情,结果出门的时候,一眼看到池塘里的莲蓬像绿色的蓬蓬头一样挺立在翠绿叠盖的荷叶之间,不由眼睛一亮。

    前儿吃过了南沼湖送来的菱角,自家门口池塘里的鲜莲子倒是差点儿错过去。

    而且,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芡实,也就是鸡头米应该跟菱角、莲子差不多时候成熟,既然菱角成熟了,鸡头米也该能采了。

    另外,门前池塘似乎也曾随手种了些菱角和鸡头米,只是一直生长的没有最初安家落户的莲藕旺盛,被层层叠叠的荷叶一遮挡,以至于邱晨都几乎将这两样儿给忘却了。

    这种活儿不用别人,招呼秦礼几个就没错。

    池塘中本就有一艘小木船,邱晨怕孩子们冒冒失失地偷着划船,就搬起来缩进了仓库里,每回都是要秦礼带着,她才会答应孩子们划一回船……这会儿自然也被从库房里搬了出来。

    孩子们上了学堂,自然没办法来参与。青杏几个丫头却被邱晨放了出来,聚拢到大门口的亭子里、栈道上,叽叽喳喳地看着采摘莲子,另外也要寻找有没有芡实和菱角活下来结了果实。

    秦立四人中,曾大牛水性最好,驾船技术也最是娴熟,长长地竹篙在他的手里仿佛活了有了灵性一般,一点一撑一拨,小船就如一片树叶,自如地分开层层叠叠的荷叶,划进了池塘中央。

    玉凤不像青杏那个丫头那么活泼,只陪在邱晨身后,看着小船悠悠荡荡地在荷叶荷花中央穿梭,也忍不住向往起来:“太太,让曾大哥采几朵荷花吧……我记得太太说过,荷花窨茶味道极好的。而且,好像有人说荷花香粉的味道也好……”

    一直以来,玉凤沉稳大度,做事勤快,周到细致,不多言多语,颇受邱晨倚重。就如阿福一样,这个丫头极少提议一回,邱晨自然也不会驳了她,笑着应了:“也好,你去跟曾大牛说一声,让他挑着未开或者似开刚开的荷花采些来,咱们试试!”

    玉凤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沉静稳重,也不过是自制力好,这会儿一家人都聚在池塘边儿上看着采莲子,丫头们叽叽喳喳笑语喧阗的,太太也丝毫不着恼,反而很高兴看着这一副热闹的场景,玉凤也就放松了对自己的克制,大着胆子提了个要求,不出意外地太太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应了,她也似乎受到了鼓励,笑着点了点头,也挤到那亭子的栏杆边儿上,朝着池塘里喊起话来:“曾大哥,太太说了,让你采些荷花上来……要未开或者似开刚开的……”

    这一嗓子喊出来,栈道上的小丫头们齐齐住了声,都往这边看过来。青杏怔了怔从那边过来,来到邱晨身边曲膝笑道:“太太采荷花做什么?是要往咱们屋子里插瓶么?”

    邱晨却没有留意道青杏说什么,她看着船上那个本来很灵活的曾大牛身体晃了晃,竟仿佛头晕了一般,噗通一声栽到池塘里去了。

    玉凤和众丫头齐声惊呼,青杏也顾不得跟邱晨说什么了,连忙跑去栈道边儿上招呼秦勇:“勇师傅,你快点儿把曾大哥救上来吧……”

    邱晨也唬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待看到曾大牛落水后片刻就浮了起来,而且很平稳地踩着水推着船往另一边划去的时候,她的目光就转到了心急火燎往家里跑的玉凤,还有跑去跟秦勇求救的青杏身上……

    貌似,玉凤和青杏也十五了,也到了豆蔻初开的年纪了呢!

    ------题外话------

    今儿写下章节才发现不知不觉写了三百章了……谢谢亲们一直以来的鼓励和陪伴。

    送上一章喜事连连……

    终于调整过来了,以后可以准时早上更新了。

第三百零一章 简体中文?

    看玉凤和青杏两人的情形,应该只是朦胧的好感,只怕连她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些小苗头。邱晨这会儿自然也不会戳破,只是这件事情提醒了她,丫头们打了,生出这种朦胧的感情很正常,但也要防止她们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错事来,名声贞洁倒在其次,关键是很可能累及一生的幸福……搁在这个时代,甚至还可能因为一是失足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就太不值得了。

    曾大牛落水不过是一时失手,匆匆从另一边没人的堤岸爬上来,玉凤已经从家里拿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来,交给看热闹的一个小孩儿,让他给曾大牛送过去,这才解了曾大牛的尴尬。

    邱晨冷眼旁观,不由在心里评价,相对于青杏的懵懵懂懂,玉凤的所作所为更当得起善解人意和温柔贤惠两个评语去!

    门前的池塘统共也没多大,采摘莲子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完成了,捎带着采了十几多含苞待放的荷花上来,玉凤喜滋滋地谢了,捧进后院去了。倒是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菱角和芡实,竟是在荷叶下生的很是旺盛,小小的池塘竟然也收了半篮子菱角和两篮子芡实。

    这些东西都是大伙儿守着长的,平日里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却没一个人去祸祸,这会儿采上来,邱晨自然不会只顾自家,就在池塘边儿上分开了。

    刘家岙如今远非当年的清贫穷困,好多人家都有人进了作坊做工,每个月最少也能领到一两银,就是没有合适进作坊的,也去山上采罗布麻,采连翘、五味子等药材来售卖,夏秋两季则家家户户种植蔬菜卖到作坊里来,零零总总的收入也不老少,一个妇人一年也能挣上个三五两的银子。

    因为林家的作坊招收工人的时候,但凡能读能写会算账的都安排了相应更好的活计,活计轻松月钱反而比下死力的高,这就大大带动了庄户们送娃儿上学堂读书的积极性。是以,从去年学堂增加先生开始,村子里七八岁的孩子再看不到满大街玩耍或者下地上山干活了,都被爹娘长辈送进了学堂。他们倒不指望自家孩子跟林家二少爷似的考秀才走科举,他们指望着自家娃儿能认字能算数,将来送进林家作坊里做工,也拿份高月钱的活计就满足了。

    今年学堂扩建出一个院子去做先生们的住处,学堂的房舍宽裕多了,对入学的孩子的年龄要求也就放低了,如今,刘家岙但凡满六岁的淘小子们,个顶个儿也都被送进了学堂里。

    这会儿,听到林家采摘莲子的信儿,围拢上的孩子不少,却都是六岁以下的小末独儿。从孩子们身上的穿着,也能看出村里人的生活宽裕来,原来一到夏日,七八岁的皮猴儿也长长光着身子满街跑,再看这会儿岸边一溜的小末独儿,却最差也穿了个犊鼻裤,有的还带了个小兜兜,收拾的比原来齐整多了。

    邱晨带着几个小丫头从栈道走下来,笑着一声招呼:“想要莲蓬的都过来啦!”

    一二十个小末独儿闻言纷纷跑过来,等跑到邱晨跟前,却一下子放慢了脚步,隔着两三步远就停了下来,一个个或喊着手指,或搓着手,张着眼睛仰着头巴望着邱晨,却没有一个人往前乱挤乱拥,也没一个人乱喊乱嚷嚷的。

    “来来,哪个都有……别着急……”邱晨看到这么些孩子挤挤挨挨的站在一起,也心情大好起来。

    索性蹲下来,拿了菱角儿和莲蓬往一双双小手里分。鸡头米的外壳长了许多尖刺,有一个小孩子被刺到了,疼的哭起来。邱晨连忙又拿了一个莲蓬放进他的小手里,小皮猴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呢,转眼就破涕为笑了。

    闹哄哄一趟分下来,每个孩子都得了莲蓬菱角儿,欢欢喜喜地去了。青杏看着筐子里所剩无几的菱角,不由扁了扁嘴,嘟哝道:“太太也太大方了……”

    邱晨正目送那些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往家去,听到青杏这声嘟哝,扭头睨了她一眼,转而又将目光转向那些孩子们的背影:“咱们家还少了这点儿东西?想吃这个去湖里自己去采,任你吃个够……”

    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邱晨状似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我不过是想着,阿满和成子身在异乡,若是有穆老伯照顾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为难处,也有人如咱们这样伸把手吧……”

    邱晨说这话的声音极低,低的仿佛没有送出口来一般,青杏愣了愣,追问道:“太太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邱晨却已经收回那怅惘的目光,也收拾起了忧心惦记的心情,摇摇头伸手拎了地上的篮子,抬脚往家里走去:“没说什么……走吧,有这些也够做好些好吃的了……嗳,青杏,你再去那边儿采几片大荷叶来,今儿咱们就用这些做饭了!”

    等俊言俊章一群小子放学回来,得知姑姑去采莲蓬了,不由懊恼不迭,特别是俊言,更是连连跺脚嚷嚷着:“姑姑怎么没等等咱们兄弟,光姑姑你自己个儿去池塘边儿,也没个人照应多危险啊,要是掉下去可咋办……”

    不等邱晨说什么,俊文一巴掌就拍过来:“你个臭小子,别在这里耍嘴皮儿,你自己还是旱鸭子呐!”

    俊言被拍的痛呼一声,往邱晨另一边避了避,嘟哝道:“谁说人家是旱鸭子……人家会狗刨,原来在家里一到夏天天天泡在水里,也就是姑姑看的严,不让下水……”

    这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脑门儿上,却是邱晨瞪着他笑斥道:“你个臭小子还埋怨姑姑了……”

    顿了顿,邱晨心思一转索性道:“你们不是想下水么?也不是不行,我去跟你几个师傅说说,从明儿开始,你们的晚练就改成脸水性吧!”

    俊言有些不敢相信地愣了愣,听明白了确定了登时欢叫起来:“哦,太好啦,可以下水洗澡啦……”

    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俊章这会儿也挪到一旁,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更别说比俊言大的俊文和俊书了。倒是阿福和俊礼年纪小,对于这些事情想不到,也跟着傻乐呵。

    看着孩子们欢实的样子,邱晨也觉得欣慰。与其等孩子远离了身边再无时无刻地担忧牵挂,不如趁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多让他们学会一些技能,哪怕是连一个健康的体魄,哪怕是练一手好水性……至少遇到相应的危急时能够化解,不求他救助别人,能自救也好!

    这件事定下来,不过是邱晨一句话,秦礼秦勇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从这一日开始,孩子们的晚锻炼就从跑步练拳换成了游泳练水性……教孩子们练水性,他们几个教练也有好处,大热天儿顺着清水河走一段,找个僻静的水湾儿泡上个把时辰,那才是一个爽字了得呐!

    二哥的小儿子马上就要十二日了,邱晨作为唯一的姑姑自然要去杨家铺子道贺!孩子们也拱指着看新添的弟弟,于是邱晨又去跟丁先生和潘佳卿商议,两位先生很痛快地答应了,给俊言俊章往下的孩子们十天的假期,俊文俊书因为要参加明年的县试,两个孩子的底子都薄,虽然近两年的时间都非常刻苦,但也丝毫不敢轻忽,就把他们二人留下来继续读书。同时,也能兼顾着家里的各处,毕竟家里还有作坊和一大家子人,若是一个人不留显然是不行的。

    休假的事情邱晨也没露,直到六月十六这天吃晚饭了,邱晨才宣布:“今儿就别读书太晚了,明儿一大早咱们要早起,回杨家铺子去看你们弟弟去!”

    孩子们自然是欢呼不已。只有俊文俊书没有太过意外。邱晨之前就跟他们两人商量了,这会儿也只是看着弟弟们欢呼闹腾罢了。

    因为这个时候孩子夭折率太高,是以,孩子生下来后并不张扬,还在门口挂上布条儿表示家里有坐月子的,婉拒客人上门。就布条还男女有别,女孩子挂花布条儿,男孩子挂红布条儿……

    这布条儿挂出去几日,孩子和产妇过了最初最容易出现差池的几日,硬棒硬棒,这才通知亲朋好友过来庆贺。一般男孩儿更重视些,所以观察的时日也多一些,要到第十二天,俗称‘过十二日’;女娃儿相对看的皮实些,这庆贺的日子就浅,有过七日的,也有过八日的,就不是那么讲究了。

    二嫂赵氏是六月初六生产,到六月十七就是十二日,是以,邱晨说要早起赶路,一路赶过去,赶在午时前到达杨家铺子即可,路上也省的太热。反正,林家如今马车多,多收拾两辆车,铺设的舒服些,让孩子们在车上睡去呗!

    因为有这件事,邱晨早早地带着阿福和俊礼上炕安置,因为第二天放假又去杨家铺子,两个小的都兴奋地没有睡意,被邱晨哄着玩木头人的游戏,没玩几回,两个‘小木头人儿’就呼呼睡过去了。

    孩子们没心没肺睡得快,邱晨的生物钟却顽固的很,她只好拿了本书接着灯火看。一看,居然是她最初买回来的那本类似日记样的东西。这个东西最初让她了解了许多社会风俗、朝野趣事,很是让她缓解了初来乍到的紧张情绪,这会儿再拿起来,不由生出一些感叹来。不知不觉,她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了,从最初的一无所有,衣食不继,到如今算是有家业有亲人……也算是事业有成了!

    嘿嘿,想着想着,邱晨不由乐了。她两世为人怎么说都算是比较成功的,也都算活得有声有色,风生水……呃,算了,后一句就不提了,以免太过恣意又招了老天爷的眼,再来个什么天灾什么,她死了还好,死不了说不定就给扔到侏罗纪去了……

    心里胡乱想着,邱晨竟朦胧升起睡意来,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头一点,身子一晃,她悚然惊醒,睁眼就看到手里的书卷因为她打瞌睡沾到了灯火上,瞬间燃起来。

    这会儿邱晨就坐在炕沿上,也没处扔,忽地起身,一掀耳屋的门帘,手一甩就把手中的书扔进了脸盆里。脸盆中有半盆清水,书上的火苗只发出极细微的嗤声就熄了,邱晨却很心疼地跑过去将书捞了起来,用力地甩去书页上的水,又去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帕子来,转身回到灯下用帕子去沾书页上的水渍……

    一边沾着她一边还暗暗庆幸,幸好,幸好这份手札用的墨应该是质量上乘的,防水效果比较好,经过邱晨这么及时的抢救,并没有晕染开来……

    只是,她一错眼的功夫,就隐约看到沾湿的书页上渐渐显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字迹来……邱晨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再去细看……待看清其中几个字迹后,登时宛如被雷击到一般僵硬呆怔在了当场。

    --书页上沾水显示的字迹,竟然是她从小学习使用了几十年,最熟悉不过的简体中文!

    邱晨心神剧震,本该异常熟悉的字体,她愣是瞪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明白一句话。等她咬了咬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稳住神,再去看书页,却因为水渍已干,那沾水显现的字迹竟是不见了。

    邱晨呆怔怔地看着重新恢复成普通白纸黑字的书页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下汹涌激动的情绪,将一页一页书页异常认真仔细地擦干捋平,最后又放在窗台上晾上,却没有再尝试着沾水去辨认那些字迹。

    如此隐匿手法写下的字迹,不管内容如何,仅仅写下这些字的人的来历,只怕就会引起她巨大的心情震荡,很可能一夜都睡不着了……明儿,她寅时就要起身赶往杨家铺子,还要坐上三个多时辰的马车,到了杨家铺子还要应酬那许多的亲戚邻居……她必须养好精神,容不得她这会儿分心去看那些了。

    收拾好情绪,吹熄了灯火,邱晨迫着自己躺下闭上眼睛,又默默地背诵起一个个成药处方方歌,来驱散大脑中那种种疑惑猜测……如此,也不知默诵了多少方歌,她竟也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邱晨是被玉凤和陈氏叫醒的。

    寅初时分,夜里三点辰光,即便是盛夏外头也仍旧黑漆漆的。

    邱晨匆匆起身,看玉凤又去叫俊书和阿福,索性制止道:“不用叫醒他们了,待会儿用斗篷裹了直接抱上车吧,让他们睡够了,到了那里才有精神玩耍!”

    陈氏笑着点点头,就去寻找两个孩子穿的夹斗篷,青杏和春香进来伺候邱晨梳洗,玉凤和月桂则手脚麻利地将备好的行李搬出去装车。

    一通忙乎下来,邱晨带着四个小的上车出发,虽然昨晚已经叮嘱过俊文俊书不必早起,但两人仍旧早早起身看着人套了车,又上上下下检查了,这才拉着仍旧揉着眼睛的俊言俊章上了车,交给跟在这哥俩的车上照应的陈氏。邱晨则带着阿福和俊礼乘第一辆车,最后是月桂和春香带着两个小丫头。至于俊言俊章和俊礼阿福的小厮们,则都分派在车辕上,或者被秦礼秦勇几个拎在马背上带着。

    夜色中,除了马蹄踏踏、车轮辚辚,就是马儿偶尔打个响鼻儿,几辆马车首尾想跟着绕过池塘,沿着碎青石铺就的路除了刘家岙,上了大路,就放开马速跑起来。

    孩子们是上了车就睡实了,这会儿邱晨拿了两个大迎枕垫在孩子们两侧,防止车辆颠簸让孩子们撞到车壁上去,她自己也依靠着一只大迎枕,舒展开双腿,尽量让自己舒适了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没用怎么酝酿竟很快摇晃着睡过去。一觉醒来,再睁眼就看到天光已经大亮,邱晨撩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询问,随车的秦礼靠过来回说,已经过了程家店,再过小半个时辰,大概辰初就能到安平县了。

    “跟后头说一声,时间宽裕,咱们就在安平县歇歇脚,吃了早饭再继续赶路吧!”

    秦礼答应一声,利落地原地拨转马头往后边传话去了。

    到了安平,也没进城,就在城外的一处车马店停了下来。秦礼和沈琥跑去安置了,要了一个干净的小院子,让邱晨等人下了车,孩子们也都叫醒了带进去梳洗了,也就彻底清醒过来。

    俊礼还惊讶自己怎么睡着觉就跑到陌生地方来了,惹得邱晨和一家大小笑成一片。

    临出门,大兴家的给带了两个食盒,这会儿拿上来,又在店里要了热粥过来,一家人不分尊卑大小的吃了早饭,略略活动片刻就再次上车赶路。

    如此,赶到杨家铺子不过巳时末。

    杨树猛得了信儿,早早地到村口来迎着,一看到几辆马车过来,连忙欢喜地迎上来。

    “二舅舅……”“爹爹……”

    阿福和俊礼两个小子不睡觉却被拘在小小的车厢里,很快就坐不住了,邱晨就命人将车帘子卷起来,让两个孩子坐在车厢门内,既不耽误看车外的风景,还能跟车辕上的小厮说笑玩乐,这会儿俩小子当先看到迎上来的杨树猛,登时大声呼唤起来。

    幸好邱晨反应快,伸手抓住了两个小子的胳膊,看不然这俩小子的样子,说不定就能直接爬起来冲出去……

    马车停下,杨树猛撵了赶车的,抱过阿福和俊文就用胡子扎两个孩子的脸颊,把两个孩子扎的又笑又叫的乱成一团。

    邱晨看着如此表达思念的二哥很是好笑,待一大两小亲昵完了,这才笑着问道:“二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家里今儿客人多,你怎么也不在家里招呼着?”

    车辕上的小厮在马车停下来时已经下了车,这会儿,杨树猛就把俊礼和阿福安顿在车辕上,自己拉了马缰驱着马车往村子里走,一边摆摆手满脸不在乎道:“今儿来的大都是妇人家家的,有咱娘和咱们大嫂照应呢,哪里用得着我一个老爷们儿瞎掺乎……再说了,我小外甥来做客,我这个做舅舅的哪能不出来接着啊……是不是啊孝孺?”

    听杨树猛说着说着,就又转了方向去逗弄两个孩子,邱晨知道二哥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对孩子们却最好,离开这半个来月,应该也是想孩子们了,她也就不再追问,只放了车帘,又拿出镜子来,略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又取出为了坐车方便脱下来的溪水绿的蝉翼纱绣百蝶对襟短襦和石青色绣紫丁香百褶綾裙。

    刚刚整理好了,车子一晃也停了下来,还未打起车帘子,邱晨就听到车外吵吵嚷嚷地人声隔窗传了进来。

    “嗳,看看,杨家的闺女回来啦,人家如今可是贵人啦……听说品级比知府老爷还高呐……”

    “贵人又如何,男人死了,还不是守寡的命……”

    “嘁,男人死了又怎样?人家要财有财,要人有人,如今又有了诰封,哪里哪里不好啦?你家倒是有男人,也就是天天喝酒骂孩子打娘们儿……照我说,那样的男人有还不如没有呐!”

    “你个……”一阵污秽不堪粗俗不堪的骂人话破口而出……窃窃私语的登时成了一片骂骂咧咧的骚乱。

    “哎呀,行啦行啦,你们在这里吵吵,惊了贵人吃罪得起吗?……”不知谁喊了一句,让那骂的忘形的泼妇一下子哑了火儿。

    就在此时,仿佛为了应和这人的话语一样,秦礼秦勇带着四名家丁骑着马往前头分开人群,转眼就把杨家门口清理出一片空场地来。

    春香和月桂带着两个小丫头从后头马车上下来,连带八个小厮齐齐来到前头两辆车子跟前,垂手侍立着,等着邱晨下车。

    杨树猛对于这些没脑子的妇人们也腻味的很,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有些粗话被这些人听到了,这些人是特意做给人看的,也是对妹妹的维护,杨树猛自然不会反对。

    此时,跟在车后的车夫已经赶上来牵住了马缰,并将车辕下的撑木立好,杨树猛则弹了弹身上的赭色茧绸长直缀,伸手将阿福和俊礼抱下车来,然后又对车子里笑道:“妹妹,到家了,下车吧!”

    邱晨低低的应了一声,借着二哥打起来的车帘子出了车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状似无意地扫过被摈除在十几步外的村邻乡亲们,这才由杨树猛扶着,踩着脚凳下了车。

    虽然邱晨没有穿什么太过鲜艳的衣裳,通身上下衣裙的颜色都是偏素淡的,绣花也没有大花大朵金线银绣,但只身上这一套蝉翼纱和綾裙,加上几个苏州绣娘精工绣制的花样儿,上襦绣制的蝴蝶只有拇指盖儿大小,却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裙上的的紫丁香一串串一簇簇,颜色浓淡变化仿佛活生生散发出花香一般,已经足够耀花这些日日穿着粗麻旧衣还打着补丁的村人的眼睛了。

    刚刚被秦礼等人一身悍气吓得噤了声的人群这回更是静的没人发出一声,在接触到邱晨拿淡然却疏离的目光后,有几个心虚的就禁不住慌乱躲开来,倒是也有比较亲近的邻里朝她笑笑,却也没有冒然出声招呼。

    邱晨下了车,一手一个牵了阿福和俊礼,看着后边车上俊言俊章也下了车,这才笑着跟乡亲们招呼:“今儿是我小侄子的好日子,过会儿家里摆席,乡亲们若是得空都过来坐坐,也给小孩子添点儿福气呀!”

    听她开口说话温和,少不得有些连忙笑着回应:“来,指定来的……”

    也有那些心里念着去流水席上好吃好喝,心里却不知转着什么念头的,这会儿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粗言俚语地造次了,或垂头不语,或讪笑着答应着。

    对于这些人,邱晨不过是看在杨家二老的面子上招呼一二,也没意思多耽搁,笑笑之后拉着孩子们就进了家门。大嫂周氏这会儿终于从里头迎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一边笑着招呼:“哎呀,怎么不昨儿早过来?这个时辰过来,起早赶了夜路了吧?”

    说着,看向邱晨的膝下,俯身一把抱起阿福,贴着脸亲了亲,“福儿,个子长这么高了……呵呵,看看这模样越来越俊秀,简直像个小秀才了!”

    “大嫂!”邱晨笑着招呼了,也不多礼,只笑着道:“他都那么大了,沉的很,大嫂憋抱他让他自己走路吧!”

    阿福也很配合地应了一声:“大舅母放我下来吧!”

    “嗳,好,好!”周氏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阿福,转着头又找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阿满,不由疑惑道:“满儿丫头呢?咋没见着?”

    邱晨脸上的笑容一滞,笑着道:“满儿她师傅带他去南边儿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哎哟,满儿才多大……”周氏惊呼一声,却在邱晨的示意下说到一半就噤了声,只低低地抱怨邱晨心太狠,那么大点儿的丫头咋就舍得让她出门……邱晨听了也只有苦笑的份儿。她哪里是心狠,她的满儿分明是被穆老头那个老不休给拐带了好吧!

    姑嫂俩一路说着话进了杨家门,俊言俊章带着俊礼和阿福跟周氏招呼一声,也不耐烦跟在大人身后,早早地跑进门去。杨树猛则留在后头招呼着停放马车,交待家人照应马匹车辆,又招呼秦礼等人。

    秦礼笑着拱手道:“二舅爷,您就别跟我们兄弟几个客气了,您今儿忙,尽管去忙乎,兄弟们就在门口照应着,其他的做不了,招呼招呼跟着的人和车庐类的还行。”

    杨树猛笑着打个哈哈道:“礼兄弟不知道我家情形,除了我杨家跟着妹妹过上了好日子,那些亲戚们不过是些普通的庄户人家,大都是走过来,哪有什么车马随从,有那么一两个赶牛车骑驴的,有门上两个人照应着也尽够了。”

    说着,伸手拉着秦礼招呼着秦勇几个就要进门,到底被秦礼拦住:“二舅爷,您跟咱们熟稔的很,就不要这么见外了。您只管告诉我们在哪里安置就成……另外,我们夫人带来的东西还在车上,也要卸下来。”

    见他说的实诚,杨树猛也就不再客套,指点着西厢房告诉秦礼去哪里歇息用饭,就又忙忙乎乎地去照应去了。

    这边,等邱晨跟着周氏进了正房,孩子们已经见过二老,手拉手的跑出去看弟弟去了。今儿日子特殊,自然是二嫂和小侄子为主,邱晨见过二老,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去了二嫂赵氏的房里看望。

    如今杨家也非最初的一件独院了,去年买了后边和左边人家的宅基地,今年过了年把旧房子推了,重新翻盖了,成了两路二进的格局。大哥大嫂自然住在正院的一进正房,杨家二老住在正院的二进正房,二哥二嫂赵氏就在西路一进正房里居住。

    因为家里只有二老和赵氏一个孕妇,年前杨家兄弟俩就商议着,让大兴帮忙买了十来个人,如今杨家各房里也都有一个婆子伺候着,二老屋里除了买来的婆子,还有从林家带回来的丫头雨荷。厨房里也有上灶的两个婆子,不过,今儿客人多,杨家的亲友邻里还有赵氏娘家的人都会过来道贺,送坐月子的小米鸡蛋和小孩子的小衣服之类。是以,周氏也闲不住,带了村里过来的几个比较亲近的邻里媳妇,还有她从南沼湖带回来的几个厨娘媳妇子,在厨房里忙乎着。

    邱晨看她一身行头就知道她忙着,就笑着道:“大嫂你尽管去忙吧,不用陪我……对了,陈嫂子,你带着桂圆、荔枝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氏打断了:“别介,不用,不用……不是我嫌陈嫂子的手艺不好,主要是咱们做的就是庄户流水席面儿,陈嫂子那一手好手艺过去也用不上……”

    陈氏却笑的谦逊:“舅太太这就是抬举我了……我过去摘摘菜洗洗刷刷也好!”

    周氏推不过,到底是跟邱晨告了罪,带着陈氏和两个小丫头去了厨房忙乎去了。

    邱晨这才带着春香和月桂,一起去了西跨院。

    因为邱晨起得早赶得紧,她这个最远的到的反而最早。这会儿除了家里人各自忙碌外,客人基本还没到,西院这边就更是安静的渺无人声了。

    主仆们进了西院,径直走向正屋,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不由一笑,那群小子腿脚儿倒是快当,这已经在屋里议论起小孩子怎么那么丑那么小了。

    挑起门帘走进堂屋,邱晨先扬声道:“二嫂,我来看小侄子了咯……”

    赵氏的声音在屋里应和:“是她姑吧?快进来,快进来!”

    随着赵氏的声音落下,一个三十几岁的婆子逼着手迎了出来。看到邱晨连忙笑着曲膝见礼:“见过姑太太!姑太太快请进,小少爷们刚刚进来,就知道姑太太在后边儿了。”

    之前邱晨来杨家已经见过这些婆子,知道都是勤快本分的人,这会儿看着这姓张的婆子身上戴着围裙,虽然神色略有疲倦,但手脸衣裳收拾的很干净,就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些日子二嫂坐月子,让张嫂子你受累了。”

    说着一个眼色,旁边的春香立刻递了一个小银锞子来,一两的梅花银锞子落在手心,张氏又惊又喜,连忙跪倒给邱晨磕了个头,谢了赏,又飞快地爬起来,殷勤地替邱晨打了帘子:“伺候二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就是!”

    邱晨也不多言语,只含笑点点头,就径直迈过门槛进了里屋。

    赵氏穿着一身细棉布衣裤坐在炕里边儿,头上扎着防风的头巾子,在她身边不远靠近炕外的地方放着个小小的花被襁褓,这会儿几乎被四个小子围拢着全部遮住,四个人全部趴在孩子跟前,戳戳摸摸的,一边还嘟嘟哝哝的也不知说什么。

    邱晨失笑着将几个小子拍开,“弟弟这么小也经不住你们这么重手……行了,弟弟你们也看过了,你们备的礼物可拿出来了?”

    几个小子鬼鬼祟祟的备了礼物,邱晨可是知道的,这会儿看了看炕上没有,不由提醒几个玩的忘乎所以的臭小子了。

    俊言第一个跳起来,摸着头哎呀一声:“忘车上了,我去拿!”

    话音未落,就一溜烟儿飞奔了出去。

    俊章和俊礼倒是从怀里摸出给弟弟的礼物,俊章拿出来的是一个两个小小的银铃铛,打着红色的丝络袢儿,赵氏欢喜地接过去就给小孩子系在了手腕上。俊礼也从怀里摸出一个礼物,却是他从姑姑那里得的一个栓了银锞子的彩线络子,赵氏摸了摸二儿子的脸笑着道:“这个你弟弟这会儿带不了,等他像你这么大,娘就给他戴上,告诉他是他五哥送给他的。”

    这个时候一家一户都是按序排的,杨家兄弟俩之前是五个儿子,俊礼自然而然是小五,可因为他最小,没人可以说起,这会儿第一次被人称为五哥,俊礼感到新鲜的同时,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之前娘亲眼里只有他的,这会儿,更多的目光却是落在炕上这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儿身上了。俊礼脸上笑着点头应和娘亲的话,心里却难免有些发酸有些发涩……当了哥哥是不是都要这样?原来当哥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阿福最后一个拿出礼物来,却是直接从腰带上解下来一块小巧莹润的玉佩来:“二舅妈,这是我给小表弟的,希望小表弟聪慧康健长命百岁!”

    “哎哟,瞧福儿这嘴甜的……”赵氏满脸喜色地接了玉佩,拉着阿福夸奖起来。

    邱晨笑着道:“二嫂快别夸他了,难得当了哥哥,两个小小子兴奋地这几日走路都带风的。”一句话把阿福从二舅妈手里解救了出来,也不敢停留,拉着俊礼溜下炕来,正要往外走,俊言又一阵风地撞进来:“哎哟,竟然被收拾去了行李里,让我一个好找……”

    说着抬手擦擦额角上的汗水,双手捧了一个匣子递给炕上的赵氏:“二婶,这是大哥二哥和我给弟弟的礼物!”

    说完,也不等赵氏说话,拉着俊章就往外走:“走,走,赶紧出去找地儿凉快凉快去,这里有小六在,说话都不敢大声,也不敢扇扇子……”

    阿福拉着俊礼也紧跟着往外走,只不过临走前没忘了跟舅妈和自家娘亲拱手行礼,俊礼也有样学样的,虽然行礼的样子不如阿福娴熟自如,却也笨拙的可爱,惹得赵氏漫出满脸的欣喜来。

    等这群小子们都退了出去,赵氏这才拉着邱晨的手道:“妹妹,孩子们都放在你那里,让你受累了……呵呵,好好,我不跟你客套,我就是看着俊礼这样知礼乖巧的样子高兴……这一看竟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似的,哪像在家时只知道到处调皮捣蛋的。”

    邱晨笑着推推赵氏:“瞧二嫂说的,咱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厚道仁义的,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淘气也是孩子的天性……再说我天天忙得风风火火的也少顾得上他们,这些都是学堂里的先生教导的,二嫂要谢就等你出了月子去答谢先生们,可别谢我,那就谢错人了。”

    姑嫂俩互相看看都笑了,邱晨拿出一个赤金长命富贵的长命锁,赵氏推却了两下也就收了,放在小六儿的枕头边儿。这里有个习俗,十二日上门的亲戚看儿都会备下看儿礼,或厚或薄不一而足,都会放在新生儿枕头边儿摆着供后来的客人看。这么一会儿,有六个孩子加上邱晨的这只赤金长命锁,杨家的小六儿枕头边儿已是金银玉齐全了,金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俊章他娘,她姥娘和她舅妈、姨们都来看你了!”杨树猛在门口一嗓子,邱晨眉头微微一挑,就从炕上下来了。

    她这边刚刚起身站住,就外间里一阵大笑声传进来:“哎哟,我说五妹夫,你如今这屋子也盖了,院子也拉了,咋就没给我五妹妹多买两个人伺候着呐,看看都到了门口了,也没个人出来迎着……”

    这声音太大,本来睡得踏实香甜的小六儿,在几个哥哥压着声音议论了半天,戳戳摸摸半天都没醒,却被这尖酸的一声惊到了,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抖,然后哇地放开嗓子大哭起来。

    小六儿这一哭,邱晨当时笑了:“刚刚睡得安稳,这一嗓子还真是嘹亮,看出是个壮实的。”

    赵氏已经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了起来,一边拍着哄着,一边儿笑:“声嗓大着呐,不过脾气还好,轻易不哭……”

    赵氏这话未落下,里屋的门帘被人一把掀起来,一个个子高挑清瘦,长着一张瓜条儿脸的妇人打头走了进来:“哎哟,这小子还真是机灵,这是知道姥娘家来人看他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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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一命五两

    海棠在杨家最小,赵氏进门和之后的俊章出生时,海棠尚未出嫁,这些赵家的亲戚她也应该见过,是以,这会儿,邱晨是一个也不认识,却也不好询问,再说听着刚刚那几句话,刻薄尖酸的很,想来人格品性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也实在懒得理会。

    只这会小六儿刚刚十来天的奶娃娃,正是最娇弱的时候,根本受不得这等高声惊吓。正在坐月子的赵氏也是最受不得气恼的时候,她原本可以拔脚就走的,却因为心存庇护,而留了下来。

    她人虽然站起来了,却只是含着微微的笑意,目光淡定疏远,并没有开口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那瓜条儿脸子一进来,嘴里虽然不知所谓地夸赞着小六儿,眼睛却一扫之下就落在了炕上小六儿枕头上方摆着的几件金银玉器上,那两眼猛地一亮,登时就挪不动眼珠儿了。

    邱晨目光只是一扫,就从这个人身上略过,转而关注起后头紧跟着进来的几个人身上。

    瓜条脸穿着一身细棉布,茜草色碎花上衣,深藕荷色的四幅裙,都是崭崭新刚上身的样子。后头紧跟着进来的一位老妇人,头发花白,发间攒着支一滴油银簪,脸上皱纹深而密集,仿佛刀刻的一般,只进门目光就忽略了其他,径直落在了赵氏母子身上,露出由衷的一蓬欢喜之色来。邱晨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赵氏的母亲了,看样子这位老太太倒是真心疼闺女,只看前头那位应该是赵氏嫂子的瓜条脸表现,赵氏的母亲在家里的地位并不怎么高……要知道,这会儿的婆婆可是能够掌握媳妇生死的,但凡婆婆有一点儿威势,媳妇在婆婆面前恭敬小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那么大咧咧地走在婆婆前头去,还当着婆婆的面儿那么放肆地说话。

    赵氏母亲倒是穿着一身茧绸衣裳,只是,那酱色的团福字和黑色寿字纹提花茧绸衣料,邱晨怎么瞅怎么觉得有些眼熟……貌似,她春日给刘氏送来的衣料里就有两匹同样的。

    略过这两人,邱晨再看后边进来的三个妇人,年龄有大有小,其中两个眉眼间与赵氏和老妇人多少有些相像,应该是赵氏的姐妹。另外一个年龄约在四十许的中年妇人,木着一张脸,身上的衣裳同样浆洗的挺直呆板,应该是赵氏的另一个嫂子--赵氏在家排行老四,上头是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妹妹。这一回,邱晨就把赵家的女眷都见到了。

    五个妇人进门,本来还算宽敞的里间里霎时拥挤起来。杨树猛紧跟在后边进来,也没法往里走了,就站在门槛内,目光一转看到邱晨站在门内的角落里,不由讶异道:“海棠也在这儿……你也认得,这是俊章老娘和他两个舅妈、姨妈。”

    杨树猛引着邱晨认人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五个妇人的注意,七齐齐回头才看到站在屋门和大炕角落里的邱晨,那老妇人脸上挤出一团笑来,正要对邱晨说话,却又被瓜条脸给抢了:“哎哟哟,我说杨家二老,你这发了财说话都讲究起来了,还什么就舅妈姨妈,我们哪里知道叫谁,还是叫妗子叫姨听着亲近。”

    若说之前在屋外的几句话仅仅只是尖酸刻薄,这句话不但打了赵氏母亲的脸,还打了杨树猛的脸,简直就是无礼至极了。

    杨树猛本来就对这位之前的表现颇不耐烦,不过是看着自家小儿子好日子,娘家人又是贵客,不好搅了大家的兴致才一直隐忍,这会儿听到这句话,脸上的恼色就掩也掩不住了。

    只不过,他这边正要说话,一直保持沉默的邱晨却当先开了口:“血脉骨肉关着,孩子们叫姨还是姨妈,都不过是一句称呼,与亲近疏远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只说姨妈,却撇开舅妈不提,显见就差直接说舅妈远着了,不过是姻亲相连,叫什么也亲近不起来。这话不是邱晨打击面太广,实在是看赵氏的另一个嫂子进门之后就木着脸,连一丝笑容都欠奉,跟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怎么看怎门丧气,这哪里是上门道贺该有的表情?!

    邱晨这话说完,脸上的微笑却一直挂着,同时使了个眼色,杨树猛就说还有客人要招呼,径直出去了。

    话说完了,邱晨也没理会瓜条脸的表情反应,笑着对俊章姥娘道:“赵家婶子这一路赶过来累了吧?快到坐到炕上来……就近也好看看咱们家小六儿,您看这小子,结实的很,哭的嗓门儿也亮堂,一听就是个有度量的。”

    赵家老太太听了这话自然欢喜,却有些拘束地让着邱晨:“他姑,你先坐,你坐……”

    好不容易让着赵家老太太在炕沿儿上坐了,又回头跟赵氏的两姐妹寒暄了几句,春香和月桂帮着赵氏房里的婆子送了茶上来,邱晨就寻了个由头从赵氏房里退了出来。

    门帘在身后落下,邱晨就听到屋里瓜条脸朝着赵氏抱怨:“他二姑,你也太好脾气了,她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咋还能回娘家来指手画脚的?再说了,寡妇失业的,这么大好的日子也该避讳着些,没得沾了晦气……”

    “太太!”月桂性子朴直,因为邱晨待她好,她满心满眼里就都是邱晨和林家,这会儿听到有人几乎把话说到当面儿,立时就气得红了眼,见邱晨沉吟不语,不由低低地叫了一声,道,“我进去呵斥她一顿,居然胆敢以民犯官,太太可是三品诰命之身!”

    邱晨笑着摇了摇头,抬脚继续往外走,一边淡淡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要再咬回来不成?”

    月桂愣了愣,急忙跟了上来,道:“……可也不能就这么任她肆意轻侮吧?”

    邱晨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一眼赵氏的房间,戳了月桂一指头笑道:“谁说我任她轻侮了?”

    月桂愣怔怔的反应不过来,春香见邱晨已经快走到正院去了,连忙拉了一把愣怔的月桂,低声道:“你没看出来们,太太心里必是有计较了……咱们想不明白就别多想了,且等着太太吩咐就成了。”

    这话不用春香说,月桂其实也是唯邱晨的吩咐行事的,自然是点头不迭,打叠起精神来,跟着邱晨回正院去了。

    回到正院,这边也有好些个婆子媳妇围着刘氏和周氏说笑奉承,见邱晨进来,自然大都起身见礼想让,继而即使乱纷纷的直白的让人尴尬不已的奉承话砸过来,让邱晨实在是承受不住。

    听一个表姑说了一句:“……哎呀,你家小六才是个有福气的,有海棠这么能耐的姑,出世就是做少爷的命,以后也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邱晨对这句话颇为不以为然,前头这些人怎么恶心她没关系,这会儿说着小六儿福气扯上她,岂不是把杨家老少都被贬到泥里去了?

    于是终于忍不住接口,挂着淡笑道:“表姑这句话海棠可不敢认,咱们杨家以仁义立家,以德行立身,我爹娘和哥嫂都是忠厚良善、克勤克俭之人,就连俊文兄弟几个也深知读书上进……若说起小六儿的福气,是他能够托生在这么一个家里,有这样的祖辈父辈和兄长……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杨家如今的日子刚刚开始兴腾,以后有的是比这会儿好多少的日子呐!您老好好把身体养好了,等日后俊文他们娶亲,再到俊文他们添丁……您可一定再来热闹热闹。”

    一番话说得这个老太太一脸尴尬,却还只能连连点头应承着。有了邱晨这一番话,刚刚那些没头没脑乱纷纷的奉承话都暂时歇了场。邱晨见她们都有些没话说了,索性目光一转,吩咐一直站在刘氏身后伺候的雨荷道:“说起来,咱们家盖了新屋子诸位还没看过吧?……雨荷,你引着诸位去院子里转转……回来,也该上席了。”

    雨荷本就心思灵动,这会儿听这话连忙应承着,引了众人出去。想来,不到开席是不会带这一群人回来了。

    邱晨这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在刘氏的炕沿儿上坐了,感叹道:“娘,这些人还真是……早知道,就请个戏班子或者说书的先儿来,来人就打发过去,也省的这么呱噪……”

    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又有人高声说笑着进来了,邱晨连忙朝刘氏摆摆手:“娘,我去帮着大嫂看看回礼备好了没……”

    这一回她就长了记性了,再有这样的事儿,她说什么也不来掺乎了……相比起来,倒是瓜条脸那样的好对付,一句话就能让她闭了嘴,可这些奉承话不要钱的,气不得恼不得,还没办法说什么话让她们闭嘴,这才是真正找罪受呢!

    留了春香和月桂伺候着老太太,再有客人来就都带出去看屋子去,邱晨就进了里屋,然后从耳房的侧门溜了出去,径直从屋角绕进后园,张眼一看,好么,杨老爷子居然也躲到这后院的一片菜地里来了。

    “爹……”邱晨失笑地叫了一声,瞥见杨老爷子脸上闪过的一抹尴尬,连忙转了话题,看向园子里种的西红柿笑道,“还是您种的柿子好,个头都比我们那边大。”

    一句话成功地解了杨老爷子的尴尬,也成功地转移了话题,杨老爷子颇有些得色地开始介绍起自己种植的各种蔬菜来,末了还摘了个红透的西红柿递给邱晨让她品尝,父女俩说说笑笑的很是轻松,只不过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很快,月桂就走进来通报,说是要开席了。

    杨家好几年没有这等喜事了,眼看着杨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火腾,不光众多乡亲邻里,就是好些多年不走动的枝枝蔓蔓亲戚也都上了门,人数太多,都在屋里安排席面显然是不成的,于是就在大门口摆了一溜儿十来张大方桌,摆成席面招待客人。只要是前来道贺的人,都能过去吃席。吃完一茬又一茬,管吃管添,这就是农家的流水席,主要是招待乡邻和远亲的,至于屋内比较重要的席面,则是招待比较亲近的亲属好友了。

    邱晨和杨老爷子都有些不情不愿,但少不得只能洗洗手转回前院去。他们父女俩图个片刻清净还行,真的躲了,就太不懂事儿了。

    父女俩刚刚转过屋角,恰遇上杨树猛,一见邱晨和杨老爷子,杨树猛似乎毫不意外地叫了声,就让着杨老爷子先回了屋,将落后一步的邱晨带离了正屋门窗稍远些,低声嘱咐道:“刚刚俊章两个舅妈说了,想着也跟咱们家一样收罗布麻,然后再卖到咱家来。你嫂子一时糊涂推到了你身上……我可是跟你说,这两个妇人一个尖酸刻薄,一个恶毒阴鸷,万万不能答应。若是谁再托着关系要进作坊什么的,你也不能答应……”

    看着杨树猛又忙又急,额头鬓角都是汗水,不由失笑地安慰道:“二哥放心吧,我有的是话等着他们,不会乱应承的。”

    杨树猛想想也是,妹妹如今见识多了,主意也大了,对那些人不过是不堪其烦罢了,若是真开口出手,哪里是那些人能够应承的。放了心,杨树猛自然又匆匆去前头招呼了。虽说小孩子过十二日,大都是妇人婆子们道贺,但也有几家亲知近友会有男人相陪,大哥那边正忙着回不来,老爷子不耐烦管这个,少不得他亲自招呼迎送。

    邱晨看着二哥匆匆去了,垂手整了整衣襟正要进屋,就见从前院匆匆跑进一个家人来,看到邱晨就连忙禀报道:“姑太太,门上来了两辆车,说是安阳城云府和廖府来送贺礼的。”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想起之前杨老爷子和刘氏过寿,云济琛和廖文清还曾亲自道贺,这回小侄子过十二日,打发人来致贺也并不意外。于是问道:“是什么人来的?”

    “回姑太太,云府是一名小厮带了两个婆子,廖府是两个婆子。”

    邱晨点点头,略一沉吟,就让春香进屋跟刘氏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往前院去了。人家云廖两家过来拜会,看的是她的面子,这会儿其他人又顾不上,她该当过去见见。

    前院正房里自然也是人满为患,邱晨就要了东厢房见了云廖两家的人。云家过来的小厮不出意料的是云济琛身边的知书,四个婆子也都是邱晨之前见过的,说笑客气几句就打发了四个婆子下去。倒是知书慢了一步,压低声音对邱晨回报:“第一批内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已经发货……易水河河工上也变徭役为招募工人,由人自愿应招,按土方工程量支付酬劳,反而招募许多周边府县的青壮前来,甚至还有河南和山东的青壮过来做工,劳力反而比之前充裕许多,活计也不再需要兵士监工时时苛责督促……”

    自从邱晨得了三品诰授,其他的还没体会出来,邸报却不用云家再单独送,受过诰授的她自然有应得的一份按时送到。是以,如今知书送来的消息,更多的反而是安阳当地的事情,还有云济琛的吩咐之类。

    听到河工之事如此妥善安置,邱晨是感到真心高兴。

    随即又听知书道:“之前死伤的民夫也有了说法,死者每人抚恤五两银,免十年徭役;伤者没人抚二两银,免五年徭役。”

    这话让邱晨一哽,却仍旧打叠着精神说知道了,拿了个银锞子赏了,又将秦礼叫来,将知书交给他好生安置用饭。

    看着秦礼带了知书下去,邱晨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不由露出满脸的萧索和叹息来。一个很可能是全家支撑的青壮死了,给五两银子又能如何,又能让孤儿寡母用上多久……一条命啊,只值五两银子!

    容不得她感叹,很快又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安阳城郭府、唐府、吴府也都送了贺礼前来,之后又是一些不太熟悉却也有过往来的乡绅商贾上门致贺……邱晨索性让春香把陈氏找来,她见了郭府唐府吴府几家的家人,其余人等则都交给陈氏去应酬打理。

    好在这些人也看出杨家地方小,人手不足的窘迫,上门道贺放下贺礼之后,就知机地告辞离开了。让邱晨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应酬各府的贺客,邱晨倒是找了好借口,没去跟那些人一起坐什么席面,过了也是陈氏带了人送了几个菜过来,主仆们就在东厢房里用了,又重新洗漱了,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送客了,她才带着丫头婆子回了二进,在刘氏和周氏送着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地离开时露了露脸。

    瓜蔓子亲戚都走了,比较亲近的周家、赵家却还没有离开。

    赵氏的母亲和嫂子都喝了酒,自然被安置到西跨院赵氏的西屋里暂时歇息,周氏要照应家里诸事,没时间陪娘家人,周家的人自然就留在刘氏的屋子里说话。

    周氏的嫂子从刚刚看到邱晨就不断地打量,这会儿诸人坐定,挨着邱晨坐着的她终于忍不住询问:“俊文他姑,我听人说去年疫病时你去了清和……你可认识一个姓邱的先生?”

    邱晨到这会儿也不隐瞒了,再说周家几个人也都是厚道朴实之人,于是按了按周家嫂子的手,低声道:“我的表字叫邱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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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同学过生被拉出去了……先发一更

第三百零三章 连消带打

    第三百零三章连消带打

    好在邱晨说了这句话之后,又紧跟了一句让周家嫂子不要声张,这才免了一场波动。就这样,周家嫂子还是拉着邱晨的手,好一阵感激,说当初若非邱晨派人照应,又送了那么多粮米吃用之物过去,周家诸人即便不为瘟疫所伤,只怕紧跟其后的饥荒和徭役也要伤损不知多少人了。

    听周家嫂子絮絮地说了半天,邱晨才知道,当时她送过去的布匹等物,周家年前卖掉,从而得以家里青壮的徭役,也因为邱晨送过去的粮食,还有周氏之后的接济,才使得周家老小在冬春时节的青黄不接时没至于挨饿。

    那件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周家嫂子却一再致谢,还说家里立了‘邱先生’的长生牌位,还说清和好多人家都立了‘邱先生’的长生牌位……邱晨一听不由冷汗,这可是个皇权时代,百姓唯一,也只能崇拜的就是那位九五之尊,若是其他人在百姓中受了追捧,一个弄不好就落个‘收买民心’之嫌,这可是犯大忌的东西。

    思量再三,邱晨还是好言好语地劝说周家嫂子道:“嫂子,那时因为我变装从事,不好跟你们说明身份,你们不怪我隐瞒已是宽厚,哪里还能再弄那个劳什子。您回去就跟家里人都说说,把那个东西撤了吧,咱们这么亲近的关系,弄那个可就远了。”

    周家嫂子虽说心里有些不太明白,但却还是答应了。

    邱晨看周家诸人与那赵家截然不同,都是厚道朴实之人,于是决定拉他们一把,却没用收购罗布麻的事情,而是询问起周家大嫂种地的事情来。

    一说起种地,周家大嫂话就多起来,神情也自信起来:“……我家几辈子都只知道种地,去年得了你送的粮食,我们得以吃饱了,麦子也没耽误种,熬了一个冬春之后,今年的麦子收成也好,每亩地打了四石半新麦……这才觉得略略缓过劲儿来。虽说谈不上多少钱,可比起去年每种上麦子的人家来,咱们一家子都知足了。”

    又压低了声音道:“另外,也托了你的福,你大嫂给我们送了些柿子秧儿过去,你家老爷子也亲自手把手教了一回咋侍弄。当初我们也没想到小小的红柿子能拿好卖,不等熟透了,就有清和县的酒楼过去支付定钱,如今已经卖了两茬,也得了几两银子……”

    听着周家大嫂如此说,邱晨心知周家的柿子卖贱了,可也仍旧笑着赞了一句,然后道:“嫂子回去就跟那清和的酒楼说,就说安阳的云中仙也要买你们的柿子……”

    周家嫂子惊讶地瞪大了眼,好一会儿总算是想明白了邱晨的意思,不由失声道:“可是清和给的价钱不公道?”

    邱晨笑着摇摇头:“只是一家出价,这价格上难免有些低,嫂子尽管说云中仙要买……那家酒楼顺当给个公道价也就罢了,不然,你们也不用卖给他们了,直接运进安阳城云中仙就是……我在安平的庄子也种了些柿子,云中仙一直在那边收货,可总嫌数量有限,若是你给他们送了去,价格公道不用担心,只要柿子好,有多少他们要多少的。”

    周家大嫂缓慢地点点头,低着头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不是不相信妹妹你,只是那家酒楼毕竟在前头,若是他肯给个公道价,我想着还是卖给他……”

    邱晨对周家大嫂这点小坚持也不以为意,点头应是,又说了,明年的柿子秧儿她出,到时候让周家多种上几亩。周家大嫂自是欢喜不尽地连声道谢不迭。

    明年种植西红柿的肯定不会再只有杨家林家,甚至不会仅仅只有周家这样的姻亲……只不过,毕竟今年扩散有限,明年就是有人种植也多半形不成规模,是以,明年的西红柿至少还能卖一年好价钱。之后,就又有了玉米,马铃薯这样的新鲜作物,又能卖上两三年的好价钱。有了这些,加上周家人勤快节俭的话,应该也足够他们挣下份殷实的家业,买上几十亩田亩,后边的日子也就生活无忧了。

    杂七杂八的客人们走了,等周氏在前头看着人收拾了物件儿,转回来,周家人也告辞离开。

    闹腾了大半日的杨家终于安静下来,几个小皮猴儿这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问才知道,俊言俊章也不耐烦应酬亲戚家拖着鼻涕的孩子,带着阿福和俊书出去溜达,最后竟是到了杨家铺子的学堂旁听了一天课,期间,那学堂的教习先生还叫了几个孩子到跟前询问,竟是看中了阿福,还说让阿福过来跟他读书。

    说起这些,俊言是一脸得色,仿佛被夸奖的是他自己一般。

    一家人劳累了一天,这会儿聚在一起放松下来说说笑笑,气氛无比融洽。

    邱晨就问二哥杨树猛:“一家人小六儿小六儿的叫,是不是还没起个名字?”

    杨树猛摸着头嘿嘿笑道:“当初一家人都盼着生个闺女,起了几个名字都是闺女名儿,哪里想又是个小子……”

    邱晨又回头问杨连成老爷子:“爹,您当初让学堂先生起名字的时候起了几个?可有给小六儿备下?”

    杨老爷子同样脸现尴尬,咳了一声才道:“当时教书先生说五孙四女,我已经觉得是人家说好话了,哪里知道如今连小六儿都有了……”

    邱晨怔了怔,随即很不厚道地笑起来。感情,可怜的小六儿居然如此不被人期待……

    周氏这会儿在旁边道:“妹妹你看书多,这会儿也别找旁人了,就你给小六儿起个名儿呗……”

    邱晨很意外地看看大嫂,又看看同样满脸赞同的杨家二老和二哥杨树猛,不由失笑着摇头道:“我倒是有个意见……咱们家几个小的也读了两三年书了,论识字也差不多识全了,不如让他们几个一人起一个名字,然后咱们大家伙儿商量着选一个用,岂不更好!”

    此话一出,就得到了全家人的赞同,四个小的也一个个眼睛放光……就连只读了大半年书这会儿刚刚学完千字文的俊礼,一张小脸也是满满的跃跃欲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年龄大些,这份勇往直前的劲儿反倒可能被磨灭了。

    说做就做,几个小的凑到一起嘀咕了一阵,俊言就跑出去拿了纸笔过来,四个人各自寻了一处不虞被别人偷窥到的地方,或沉吟,或琢磨,或抓耳挠腮,或者一挥而就……

    最快的一个居然是俊言。

    邱晨接过俊言递上来的纸,之间上头写了一个大大的‘行’字。

    “俊行……挺不错!”略一琢磨,就连邱晨都忍不住赞叹起来。

    没想到俊言这小子读书不怎么刻苦,起名字的能力倒是很不错,俊言俊章俊礼俊行,不但好听好记,兄弟们的名字还能呼应起来呐。

    若说俊礼第一个交卷让人大感意外的话,第二个交卷的是俊礼,虽说仍旧吃惊,却已经好多了。

    俊礼送上来的一个大大的,勉强算是工整的‘丰’。繁写体丰字笔画繁复,俊礼小小年纪能够写对了,已经让邱晨颇为意外和欢喜了。

    再接下来是俊章和阿福。俊章写下的字是‘箴’;而阿福写的字却是一个‘仪’字。

    “俊行……俊丰……俊箴……俊仪……”邱晨每说一个,阿福就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四个名字排列开来,完了,邱晨就看着那四个排成一列的工工整整的名字噗嗤一声笑了:“我怎么看这四个名字都挺好的……看来,大哥二哥以后还要继续努力,再添上小七小八和小九才成啦!”

    二哥杨树猛听了邱晨这打趣的话不过是嘿嘿憨笑几声,大嫂周氏虽说有些羞窘,却毕竟年纪大了,嗔怪地拍了邱晨一巴掌,笑道:“你也不看看都多大年纪了,要不是读书,俊文这会儿都该娶亲的人了,还添什么小七小八小九呢!”

    说起老杨家人丁兴旺,最高兴的莫过杨老爷子和刘氏了,二老看着阿福写的四个名字笑眯眯的。

    刘氏满脸带笑地点着头:“都不错,都不错……可用哪个给小六儿用呐?”

    邱晨这会儿自然不会乱开口,杨树猛只是笑眯眯地却也没做声,倒是一贯话少的俊章这会儿起身,朝爷爷奶奶、爹爹和大伯母、姑姑一圈儿长辈拱拱手,道:“虽说四个名字各有千秋,都算是用的,但小子以为孝孺起的‘俊仪’,排在俊礼之后,礼仪兴邦,礼仪传承,恰好得宜!”

    俊言这会儿也笑嘻嘻地帮腔:“嗯嗯,老四说的是,若是再有了小七叫俊行、小八叫俊箴,小九就叫俊丰……”

    正摇头晃脑地说着,俊言没防备周氏已经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儿上:“胡说八道!”

    “哎哟,娘,俊礼都有小弟了,你也赶紧给我添个弟弟呗,没弟弟,添个妹妹也成啊……”

    话未说完,早就有了防备的俊言就一头冲出了屋门,自以为得计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惹得周氏咬着牙又是一阵骂。

    俊章看周氏是真的羞恼着怒了,连忙笑嘻嘻地拉了俊礼和阿福紧跟着溜出了门去。

    邱晨上前劝慰了周氏几句,看人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神色,不由在心里暗暗琢磨起来。说起来周氏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五岁,之前一口气生了俊文俊书和俊言之后,十年了居然没有再怀孕,就太不正常了……大哥大嫂感情还是不错的,又没有大户人家的妻妾成群……是不是之前伤了身子?不过,这话显然不好直接问周氏,反正今晚要住下的,到时候问问刘氏什么情况再说吧!

    既然俊章说了那话,杨老爷子也很爽快地拍了板儿:“老四别看闷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能说出话来,不错,不错!即使他那么说了,我听着也挺有道理,那小六儿就叫俊仪吧!”

    老爷子拍了板儿,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小六儿的名字就此定了下来。

    杨树猛就起身道:“我去跟孩子他娘说一声去!”

    撂下话,杨树猛还没走出门去,就见赵氏房里的婆子张氏从外头进来,看到杨树猛连忙禀报道:“二老爷,二太太打发小的来请姑太太过去一趟!”

    杨树猛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散,冷声问道:“是不是她娘家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杨树猛这话却不是张氏一个仆妇能接的,哑然片刻,只得垂头道,“两位舅太太醒了酒就在屋里跟二太太说话。舅太太一进门就把小的打发到了外头来……小的就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杨树猛和张氏说话并没有避着屋里诸人,听到这话,邱晨已经有些恼了,站起身来,脸上一瞬的怒色已经被她压了下去。转回头叫上周氏,又对二老打了招呼:“既然是请我过去,那就让大嫂陪我过去一趟,二哥也不必过去了,给俊仪起了名字的事儿我们顺带跟二嫂说一声也就是了。”

    这话本没什么,杨树猛却是太了解自己媳妇那两个嫂子的脾气,不由担心妹妹过去生气,道:“海棠,那些人不理会也行!”

    这会儿邱晨反而彻底冷静下来,闻言笑道:“二哥这是哪里话来,那些人理不理会的不打紧,可二嫂还坐着月子,怎么也不能让她为难了。……你放心吧!”

    说完,挽着周氏的胳膊出了门,张氏连忙朝屋里诸人曲曲膝,匆匆跟了上去。

    今儿西院是主角儿,可毕竟只有近支亲友才被带过来看孩子,如今那些客人又大都走了,新建的西院这边,两株枣树一株槐树洒下的树影婆娑,更显的夏日午后的小院幽静安闲。

    邱晨挽着周氏的胳膊一路到了正房门口,这才停住脚步,回头示意紧跟在身后的张氏上前通报。

    “二太太,姑太太和大太太过来了!”张氏一面往里通报,一面打起了正屋的门帘。隐隐就听到屋里嘀咕了几声,然后是赵氏的声音:“大嫂和妹妹来了,还不快请进来,啥时候这么客气了!”

    周氏笑着答应了一声,抬脚就往屋里走。邱晨却在这会儿松开了周氏的胳膊,落后一步,施施然地整了整衣襟,这才带着春香和月桂进了屋门。

    来到里屋门口,周氏亲自上前去打门帘,春香连忙从后边紧走几步抢在她前头打起了门帘子,同时曲膝道:“大舅太太,有我们在,哪里有让您打帘子的理儿!”

    周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妹妹身边的丫头都是个顶个儿伶俐的。”

    说着略等了邱晨片刻,姑嫂俩就想跟着进了里屋。

    门帘在身后落下,邱晨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氏仍旧没进来,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逝,随即才转了眼看向炕上的二嫂。就见二嫂仍旧是上午的一身衣裳,却除了见客的茜色茧绸上襦,只穿了一件柳叶绿的茧绸袄子和一条靛蓝色茧绸裆裤,依着一只大迎枕坐着,小六儿这娃儿乖巧的很,已经被挪到靠窗根儿边儿,嘟着嘴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

    赵氏娘家两个嫂子坐在炕沿上纹丝不动的,周氏性子温和也不挑礼,拉着邱晨就在炕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座。

    “大嫂,海棠妹子,今儿让你们受累了!”赵氏开口就是一句感谢话。周氏连连摆手让她不用客气,邱晨却只勾了勾唇,没有做声。

    她就是想看看,是二嫂赵氏生了什么心思,还是单单她娘家两个嫂子生事……单是赵家两个妇人还罢了,若是二嫂生了什么心思,那为了防止以后出现什么不谐之事,有些事她就要考虑考虑,有备无患了。

    赵氏看似跟周氏邱晨两人说话,目光却更多地关注在了小姑子身上,讪笑了一声,指着炕沿上的瓜条脸和木僵脸道:“之前你们也见过的,这是俊章他大……舅妈和二舅妈。……大嫂二嫂,俊章他大伯娘你们识得,俊章他姑姑你们几年不见可能认不得了,如今海棠可是已经得了天子诰封的人了,是三品夫人了!”

    有了赵氏这句介绍,瓜条脸和木僵脸再也坐不住,从炕沿上下来,曲膝给邱晨行礼,瓜条脸挤出一脸的笑来,道:“看看,妹妹如今这一身富贵,真真让人不敢认了。之前我们眼拙,没有认出来,妹妹别见怪!”

    邱晨这会儿却是坐得端正,只略略抬头扫了两人一眼,微微颌首道:“二位既是二嫂的娘家人,大家就都是亲戚,也就不必如此多礼……”

    说着,一个眼色,侍立在旁的春香和月桂即刻上前,搀扶起二人。

    这二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虽说心中恼怒,终究心里没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竟是连瓜条脸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赵氏和周氏虽说见过邱晨出入前呼后拥的架势,可毕竟当面时邱晨都是温婉柔和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摆出这种姿态来过,这会儿也是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春香和月桂虚扶了那二人一把,就无声地回到邱晨身后垂手默然侍立。邱晨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有了陈氏教导,家里的丫头们平日里说笑活泼,但到了场面上也能拿得出手,不至于跌了份儿。

    周氏都没有注意到的,邱晨那两个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在帘子外通报一声,春香和月桂就走到里屋门口,从外头流水般接了四五样东西进来,分别是两只甜白瓷葵花纹茶杯,两块湿帕子,两只漱盒,还有一只精巧的梅花形食盒。

    茶杯分别敬在邱晨和周氏跟前,食盒也摆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然后才用帕子伺候着邱晨擦了手,这才将茶杯递到邱晨手中。等两个丫头转回头去伺候周氏,周氏就仿佛被火烫到一般差点儿跳了起来,勉强稳住,却仍旧连连摆手道:“不必你们劳动,我自己来就成!”

    春香和月桂也不勉强,只将帕子放在周氏手边,又无声地退到邱晨身后侍立了。

    邱晨垂着头慢条斯理地冷着茶,小小地啜了一口,这才缓缓抬起眼来,也不看地上站在那里做桩子的两人,只看向赵氏,微笑道:“二嫂刚刚打发人去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我说?”

    赵氏这会儿仿佛才醒过神来,有些怔忡地看了看邱晨,这才打点精神道:“妹妹,不是我找你,是……”

    邱晨脸色一冷,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打断了赵氏的话,开口道:“二嫂,你如今还在月子里,最重要的是照料好俊仪,同时养好你自己的身子要紧,刚刚我和爹娘还说了,还指望着你跟大嫂再为杨家多添丁呐,更别说,咱爹娘和一家人心心念还盼着要个小闺女儿稀罕着……至于其他的事情,你高兴了听听解解闷儿,不高兴听得,大可以不理会。”

    赵氏被邱晨这一番话连打带消的,初始觉得被截了话有些讪讪的,进而再看地上两个嫂子的嘴脸,不由觉得暗暗出了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家老娘捏起了一把汗。这两个嫂子,一个尖酸刻薄,一个阴鸷狠毒,都不是好相与的,以后自家老娘毕竟还要在人家手里讨生活,万一在这里受了气回去变本加厉地苛责老娘,岂不是她的罪过?

    邱晨说着话,目光却没有挪开过赵氏的脸色,见她那表情变幻,也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垂了垂眼,话题一转笑道:“怎么只见到二嫂的两位嫂子?婶子和两个姐姐怎得未见?我记得席面上她们三人可都是没沾酒啊?”

    听了这话,心里早就明白是两个嫂子做下的赵氏也只好跟着笑道:“想来是路上奔波加上在席上应挡的累了……”说着就扬声吩咐道,“张嫂子,你去西屋看看,娘和大姐二妹醒了没,醒了就一起请过来说说话儿,他大伯娘和姑姑都过来了。”

    张氏在外间里应了一声,不过盏茶功夫,脸上都有些讪讪的母女三人就被请了过来。

    邱晨这回没有端着,站起来迎了迎俊章姥娘,又跟赵氏的姐妹笑着点头示意了,方才重新落座。

第三百零四章 敲打

    之后,邱晨首先问了俊章姥娘的身体如何,吃饭怎样,睡觉怎样,可有什么旧疾之类的,听说俊章姥娘也有腰腿疼的毛病,就笑着吩咐春香:“我记得今儿给老爷子带了几坛祛寒湿的药酒来,你去拿两坛来。”

    继而又回头对俊章姥娘道:“眼下我二嫂又添了个小的,家里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红火,您老可要好好保养身子,以后二嫂才好孝敬您。”

    说着有心,听者有意,已经挪到边角上站着的瓜条脸和木僵脸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算计。看今儿这情形,人家挑明了不待见她们俩,但对老婆子却是客气的。真如这句话说得,老婆子好好活着,她们以后才能沾光,多淘弄些好东西回去……

    赵氏的小妹显然话头利落些,这会儿也琢磨出些滋味儿了,看着两个嫂嫂吃瘪,心里暗暗痛快,脸上就笑得特别灿烂,依着自家老娘笑道:“是啊,娘,您老好好养着,我们姐妹们也能时时孝敬孝敬……”

    赵氏娘是个老实木讷的,听了这话满心感动,却只知连连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邱晨见这头该说的说了,于是又询问起俊章两个姨妈家里的生计来。得知都是务农种田为生,俊章大姨家里甚至只有两亩田,其余二十多亩都是佃来的佃田,每年辛辛苦苦却只能落下两到三层收成,好年景也就是勉强糊住嘴不至于饿肚子,一遇上什么灾祸,一家人就面临着挨饿的境地。去年的水灾、瘟疫虽然都没有经历,地里的庄稼毕竟减了收成,冬春季节就有大半靠着野菜添补充饥,就这样,她们家还是得了赵氏接济的银子才免了徭役,否则若是上了河工,这会儿人能不能回来还难说了。

    邱晨目光一转,看到提起纳银免徭役的事情瓜条脸和木僵脸都没有异样,就知道这两人也必是同样得了赵氏的接济了。只不过,相对于俊章大姨的连声谢意,这两个人却闭口不提,辣气壮仿佛赵氏掏银子掏的只当应该似的。

    又一问,邱晨很惊讶地发现,俊章大姨家居然离着自己在清河新买的庄子不远,只隔着不到十里的样子,在心里琢磨片刻,邱晨就笑着道:“你既是我二嫂的大姐,那跟是我的大姐也不差多少……我左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就在你们庄子西边胡家集那里,有人置了个大庄子,今年田地并不往外出佃,却敞开了招募种田的老把式做工,管吃管住,每个月大概也有千八百个钱的月钱,若是大姐你有意,不妨回家跟姐夫商议商议,决定去的话,就让二嫂给我捎个话,我打发人送你过去。”

    顿了顿,邱晨又道:“那个庄子周边经了疫病,人手差的许多,今年是招募长工,明年就是招募佃户了。只不过这户人家与别个不同,收佃只要五到六成,而且,给佃户置办耕牛农具,今年之所以招佃户,也是想着地力薄,下肥耕作养上一年,明年佃户拿到手的就是肥力充足的良田。而且,只要佃户愿意,主家还给出种子,种出来的东西还负责售卖……一年下来不说别的,吃饱饭穿暖衣还是有保障的。这个,大姐也可以回家跟姐夫商议商议,若是有心,让姐夫去做工的时候多多留意些,若是消息属实,真把家搬过去也行,佃上二三十亩地,一年怎么也能出息十几两银子,总比大姐之前强些。”

    听了邱晨这一番话,赵氏的大姐满脸欢喜的几乎不知怎么说了,还是赵氏的小妹反应快些,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几声佛道:“阿弥陀佛,大姐的日子这回总算是有盼头了,别说人家包肥地包耕牛农具种子,就是五六成的佃子,也值得的过去。一亩地多落下两成,三十亩地落下的也够你们不挨饿了。”

    赵氏大姐连连点着头,抹抹眼角,急忙上前给邱晨深曲膝行礼道谢:“俊章他姑,我这人笨嘴笨舌的,也不会说啥话,只是你这份心,我记在心里了。”

    邱晨连忙起身扶住她,笑着道:“刚刚我说了,二嫂的大姐也跟我的大姐差不多,再说我也没做啥,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倒是俊章的小姨家境还好一些,家里有二十多亩地,虽谈不上富裕,但自给自足外,每年也多少有点儿结余……而且,邱晨也看出来了,相比起赵氏大姐的木讷,相比起赵氏的心思重却也多少有些小心眼儿,这位最小的眼里心里就灵透的多了,几句话交待了自己的情形,却没有做任何要求,只说娘亲和大姐以后日子好过了,她也就去了最大一块心病了。

    相谈甚欢,邱晨也就借着话头道:“家里就我一个闺女,平日里总是觉得大嫂二嫂跟姐妹一般,没想到今日见了两位也谈得如此投机……即使难得来一趟,不若索性跟我去安阳城里盘桓上几日去……”

    赵家大姐连连摇头道:“俊章他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家里还有四个孩子,我这出来一天,都是婆婆给照应着。婆婆身体不好,万一累病了就麻烦了……”

    赵家小妹也笑道:“承您的美意,今儿就不去叨扰了,我家里也有两个孩子,还有养的那些活物儿……等以后有了机会,必定去城里拜望您。”

    邱晨目光一转,见赵家老太太也是连连点头赞同,也就借机道:“既是你们家里都离不开,我强留下你们,也没得让你们牵肠挂肚的没个安生。这样,今儿我难得遇上说话这么投机的……春香、月桂,你们去找陈嬷嬷,跟她说把我给赵家两个姊姊的表礼,还有给赵家老太太的那点儿心意送来,再让前头备车,打发妥当的人将老太太她们和两个姊姊送回去!”

    春香和月桂曲膝答应着匆匆去了,这边赵家母女刚刚寒暄了几句,两个丫头就转了回来,只不过,多了陈氏打头,春香和月桂外加两个小丫头捧着各色绸缎棉布还有匣子等物走了进来。

    仿佛刻意显摆给人看的一般,陈氏上前来恭恭敬敬给邱晨行了礼,然后道:“太太,按您的吩咐,给赵家老太太备了两坛祛寒湿的药酒,提花茧绸表里两端,松江三梭布表里四端,安阳老盛魁攒盒两个,另有两支京式福寿点翠银簪子,六个点翠银戒子;送给王家和顾家两位姨太太的表里分别是提花茧绸表里两端,松江布表里两端,老盛魁攒盒一个,花卉虫草银簪子各两支。另外,又给赵家两位舅太太备了茧绸表里一端、松江布表里一端。刚刚外头已经传了话,备了三辆车子,也安排了妥当的人手,送老太太、姨太太和舅太太们回去!”

    邱晨点了点头示意,陈氏即刻带着四个丫头又把那花花绿绿的东西带了出去。

    看着赵家几人的目瞪口呆,邱晨呷了口茶,淡淡笑道:“让丫头们帮着装到车上去,也省的过会儿再搬动。”

    说完,她也不看赵家诸人的讪讪的脸色,转而对周氏道:“大嫂,你是今儿把总的,咱家里可备了什么回礼,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氏虽然淳朴,却并不笨,这么明确的示意自然听出来了,连忙笑着起身招呼一声出去安排了。赵家小妹是心思灵透的,起身道:“我刚刚在那屋歇着,还有衣裳在那屋里,大姐,你跟我过去收拾收拾呗!”

    赵家姐妹想跟着出去,邱晨转了脸色,看着赵家老太太道:“今儿这点儿东西给婶子你用的,若是有什么事来不及掂对银钱,这绸缎和棉布都能拿来应急,您老这回见了我二嫂,看她过得好,您老也该放心了,回去只管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得好好地,将来,二嫂自然少不了时时孝敬您。”

    赵家老太太连连点着头,瓜条脸也讪笑着插话道:“俊章他姑,你就放心吧,我们两家必定好好孝顺老太太,让老太太长命百岁!”

    邱晨一放茶杯,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我看的都是二嫂,二嫂高兴我做什么也就做了,一点儿东西给了也就给了,但若是二嫂不高兴,甚至伤了心……也不用我亲自过问,不过是打发个人去衙门里说一声,忤逆高堂、苛待婆母的罪名,最少也是个流放三千里吧!”

    瓜条脸脸上挤出来的笑霎时冻住,脸色瞬间青白成一片。木僵脸一张脸更加僵硬,再加上铁青的颜色,简直成了僵尸一般……

    这两位僵硬了片刻,倒是木僵脸先反应过来,虽说神色仍旧僵硬拘谨,却也能勉强着说出话来,别别扭扭给邱晨叉手行礼道:“姑太太,那啥,我也去外头看着车上看看,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若是不妥当了怕是受不得。”

    说完逃也似地往外就走,瓜条脸慢了半拍,连忙也叉手胡乱曲曲膝,连声说着:“我也去看看,我也去看看……”说完,忙不迭地追着木僵脸出去了。

    待得二人着急忙慌的脚步声远了,赵氏母女才同时松出一口气来。

    赵氏紧紧握着赵家老太太的手轻轻拍着,安抚着同样有些拘谨紧张的老太太,抬头对邱晨道:“妹妹,得亏你了。”

    “二嫂只要别怪我越俎代庖就好。”邱晨这才脸色一缓,站起身来,带了点儿恍然笑道,“我来这儿一趟,几乎把正事儿给忘了。刚刚爹娘、二哥和几个孩子商议着,给小六儿起了名字,还是俊章一句话定了,说排在俊礼之下,礼仪传家,就叫俊仪了。”

    赵家老太太低声念叨了两声,就连连称赞道:“礼仪传家,好听又有讲头,俊仪好,俊仪好!”

    赵氏也露出一脸的喜色和满意来,俯身戳了戳仍旧呼呼大睡的小俊仪,低声道:“俊仪,你有了自己的名儿了!”

    看着母女俩都缓了颜色,邱晨也就向赵家老太太笑道:“老太太难得来一回,想必还有贴心话跟我二嫂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二嫂,刚刚陈嬷嬷的话你也听到了,老太太她们归家的事宜都备好了,你说完话,让人送出去就行了。”

    赵氏和赵家老太太都连连点头称是,邱晨这才笑着朝赵家老太太点了点头,施施然地带着两个返回来伺候的丫头,捧了茶杯、捧盒诸物,慢悠悠走出了西院正房。

    来到正房门外,看到赵氏屋里的张氏逼着手站在屋外的几步远处,倒好像躲开什么是非似的,刚刚被她压抑下去的恼怒就再次浮了上来。

    “你们二太太坐着月子,少不得要时时照应着,还有你们六少爷,那也是要时时照看着的,你怎么能就着别人的话就撂下你们太太和小少爷不管呢?”

    邱晨虽说平日脾气好,但经历了种种之后,她都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远非现代那种执着中带着书卷气和一些单纯的学者气质了,经历了几场生死,又掌管着数个作坊上千人的命运,还习惯了发号施令……这一旦冷下脸来,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迫人气势散发出来,哪里是张氏这个老实妇人经受的住的。

    一句话还未问完,张氏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是小的错了,姑太太宽恕。小的只以为舅太太也毕竟是主子……”

    本来看到张氏跪下诚恐诚惶的,邱晨都觉得自己过了,可听到她后边一句辩解之语,之前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被挑了起来:“你的主子首先是二嫂二哥和三个孩子,其次是老太太老太爷和大哥大嫂他们,其他人家来者是客咱们尊敬着客气着,可若是她们交待的事不利主家,那就可以不听。客人也分贵客和恶客,以后看清了,不管什么时候,若非你们太太心甘情愿地遣你离开,只要有外人在,你就不能离开太太和小少爷身边……”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眯了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张氏道:“念你这一次首犯也就罢了,革你两月月钱。若是还有下次,留着你这样的人也没用,不如干脆叫黄婆子来打发了出去,再让她挑忠心得用的人来使唤!”

    开头一句张氏还如逢大赦,待听到最后,唬的差点儿魂儿都飞了,连连叩头不迭:“姑太太饶命,奴婢以后必定尽心尽力地伺候二太太和少爷们,万不敢再有什么不尽心处!”

    “记住你今儿的话!”邱晨淡淡地应了一句,使个眼色给春香,让她拉了张氏起身,又道,“趁这会儿将身上收拾干净了,打叠起精神来,待会儿进去好好地,别让二嫂看出形容来操心……我再说一句,二嫂和小六儿好,少不了你的赏钱。若是……”

    张氏腿一软差点儿再次跪下去,却被春香架着只能连连躬着身子保证:“姑太太放心,小的必尽心伺候,必尽心伺候!”

    邱晨这才一声不吭地抬脚走出了西院。站在西院门口,她没有回头,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今儿发作了一通,不仅仅是替赵氏扫清后顾之忧,更是给她自己个儿扫清后顾之忧。若是赵氏心里明白,有了这回的震慑,以后就不会再存那些小心思……那样,她和二哥和俊章兄弟仨也好相处,不至于因为赵氏的挑拨生出什么罅隙来。

    当然,为防之后亲人间有什么龃龉争执,她从这里回去,该把一些事情料理清楚了。

    送走了这最后一拨客人,杨家上下终于可以长舒出一口气来。

    忙碌吵嚷了大半天,上下老少无不疲惫,晚饭也就没有大铺张,只简单做了几个清淡的菜肴吃了。孩子们就早早回各自娘亲身边睡觉,邱晨也照理跟二老住在一起,只不过,这回不用再跟二老挤一盘炕,而是睡到了正院二进的西里间里。

    邱晨带着阿福,娘儿俩先后洗了热水澡,陈氏带着春香、月桂已经把床铺收拾好,帐子也放好了,邱晨带着阿福上炕,娘儿俩说了一会儿话,颠簸疲惫了一天的阿福就睡着了。

    邱晨穿着一身淡青色素茧绸中衣,及了薄地的绣花鞋来到二老居住的东里间。

    杨老爷子一日倒是甩开手不管事,是以这会儿可能是整个杨家最轻松的人,吃过晚饭就去大门外跟本村的老人一起乘凉拉呱去了。刘氏自己坐在炕上,借着灯光跟杨树猛算着一日往来的账目。

    邱晨将手中拿着的一沓礼单递过去,放在杨树猛面前的炕桌上:“这是近日我见得几家送过来的,东西都让人锁在一进的东厢南里间了,明儿对着单子看看吧!”

    杨树猛抬眼跟刘氏互相看了看,杨树猛就拿起邱晨放下的单子,对邱晨道:“妹妹,这些人家都是你为下的,以后往来人情也少不得你走动随礼,这些东西你就都带回去吧,咱们家里往来的人家也用不上这些东西。”

    邱晨挨着刘氏在杨树猛对面坐了,笑嘻嘻道:“二哥不用说了,就让咱娘收起来好了。来往走动这会儿用不上,眼瞅着俊文俊书都要挨肩儿说亲娶媳妇了,到时候做聘礼也不错。再说了,咱们家几个孩子读书都用功,说不定三年后就能出个秀才老爷改换了老杨家的门庭,到时候那些县太爷、乡绅富户还不上赶着上门往来……”

    “说亲我倒不着急,倒是你说的这读书科考才是正事儿,承你这句话,若是真有一个出息了的,咱们老杨家也改改家门!”刘氏感慨着说。

    邱晨笑着道:“娘,您老就尽管保养好了身体看着吧,咱们家这些孩子们个顶个的懂事知礼,我不敢说个个都能成才成名,可不管是科考还是做生意,终究是都走不岔道儿,再加上能吃苦知上进,一定都能做出一番事来。您和我爹啊,就擎等着孙子们有了出息孝敬您二老吧!”

    这件事说过去,邱晨干脆接了杨树猛递过来的算盘和账簿毛笔,由杨树猛报着数,她一一核对了账簿之后,随即一项一项合计了,记入账簿。有了邱晨加入,之前让杨树猛焦头烂额的账簿很快就理好了。

    杨树猛一脸喜色轻松却难掩倦容,收拾好了账簿算盘纸笔等物,打着哈欠道:“娘,妹妹,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去歇着了,总算是过去这一回了。”

    边说边往外走,临出里间门的时候,又顿住脚转回头来,对邱晨道:“妹妹,明儿我就回去吧。你我都不在家不妥当不说,俊文俊书也要专心读书才好,别分了他们的心。”

    见邱晨似乎有些不赞同,杨树猛又连忙道:“你也看出来了,咱们家有爹娘掌着,里里外外的都妥当的很,看孩子伺候月子也用不上我,我待在家里反而闲的难受。”

    说完,不等邱晨说什么,笑着挥挥手大步去了。

    刘氏拍着邱晨的手道:“就让你二哥回去吧,他在家里守了这十多天也够了,没道理妇人坐月子男人在家守着啥也不干的。”

    听刘氏如此说,邱晨想了想也就不再坚持,转而换了话题问道:“娘,我一直想问你件事……我大嫂这十来年都没再有消息么?可是前头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刘氏却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没什么。前些年家里日子过得累吧,你大哥二哥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回来一趟也累得动弹不了了……唉,一晃眼俊言都十岁了……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如今你大哥大嫂日日在一处,要是能再添上一口,不论小子闺女都好哇。”

    邱晨一听周氏身体没有毛病,只是因为凑在一起的时候少,才导致十来年没有再添孩子……如今,杨树勇和周氏年纪都不算大,再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了,就她看来,有了俊文俊书俊言三个小子其实已经足够了,再添不添人口倒不是多要紧的事情了。

    这件事说完,刘氏就开始询问起周家大嫂跟邱晨说了什么,又说起赵家一家人的脾性,特别是赵家两个媳妇儿的‘极品’,刘氏很是看不上,说那两个媳妇一个漫毒,一个泼妇,赵家老太太又是那样个脾气……说好听点儿是木讷老实,说不好听的就是是非不分,好赖不懂……

    这些话邱晨并没有参言多少,只默默地听着,不时地应和一声,刘氏就会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母女俩说了小半个时辰,夜也深了,邱晨就吩咐雨荷和婆子备了热水给老太太洗澡,她则转回西里间里安置去了。

    这一夜好眠之后,邱晨也就歇过来了。早上吃了饭之后,邱晨和杨树猛、周氏一起出发,却分成三路。杨树猛转回刘家岙;周氏去南沼湖,剩下邱晨昨儿了解了南沼湖的情形,菱角已经收了一遍,眼下正处于间隔期,隔上两天,南沼湖就会采摘第一批菱角的同时,采摘芡实米和莲蓬。邱晨决定带着孩子们去安阳城住上两日,两日后再去南沼湖参与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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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的京城,相对比邱晨这边的日日繁忙,身处在雍王府偏僻小院的林娴娘的日子却过得格外清闲寂寞。

    她离开安阳城转眼已是半年有余,当初心心念念的想要攀龙附凤,攀上高枝儿,从而能够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帮着林旭做些什么,更重要的帮着林家平冤昭雪、重振家声。

    可真正跟在那天潢贵胄的身边,看着前一刻还如花儿般娇艳的人儿,眨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被用条布单裹了就抬出去,不论之前是琴棋俱佳,还是诗词绝艳,到了这一步其实没甚多大的区别。因为,她突然明白了一点,她自以为是的美貌,她自以为是的与众不同,她自以为是的做的一手好点心,在那天潢贵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或者她们这许多人,在人家眼里根本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些玩意儿,高兴了逗弄几下,不高兴了一脚踢死也不过抬出去,连具薄皮棺材都没得……那样拖着头发赤着脚被抬出去的样子,简直跟拖一条死狗出去掩埋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她也一直未能得了齐王的青眼,有好几次她被带过去见齐王,看到的却是齐王的醉生梦死、放浪形赅……齐王似乎早就忘了她的存在,旁观了无数次之后,她终于完成了一件玩物最后的价值,那就是拿她送人,只为了换取相应的筹码!

    她从那日日笙歌,夜夜寻欢的地方,眨眼就被送进了这一个只看到四方天空的寂寥小院儿,然后,就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院子里唯一移动的大概就是日影,从晨到昏,日复一日,或挟后还会年复一年。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会如此终老与此的时候,这一日下了一场大雨,将溽热的暑气一扫而空之后,林娴娘也从气闷的屋里走出来,沿着小院中湿润的青石板路散步,散去胸中的郁气,也感受夏日这难得一见的片刻清凉。

    也不知是不是这片刻的清凉难得,加上头顶着湛蓝的天空愉悦了林娴娘的心情,还是几个月来无人问津寂寞空寂让她放松了警惕,走着走着,她不由哼唱起曾经在北疆听过的一手漠北民歌--

    “……雄鹰的家在广阔的蓝天,千里马的家在辽阔的漠北草原……我要做那雄鹰展翅在白云之上翱翔;我要做那骏马,要在广漠无垠的漠北草原上……”

    ------题外话------

    回家陪老妈包饺子了,回来晚了,熬到一点写了这些,先看着。

    上午无意外会二更。

第三百零五章 约法三章(二更)

    回了安阳,略略收拾之后,邱晨就打发陈氏和顺子家的带了小丫头去各个府上拜会致谢。人家送的是绸缎金银之物,邱晨回送的则是每家一小筐西红柿,一篓子菱角,一篓子鸡头米,还有一篓子莲蓬。

    谢礼送出去,陈氏回来就带了一封信回来,却是唐知府家的大小姐兰芷写来的,目的竟是问什么时候去采摘莲蓬和菱角。邱晨看到信不由失笑,这才记起曾经许诺过带兰芷姐弟去南沼湖游玩的。

    由此,邱晨又想到曾经设想的南沼湖开发,这一晃眼大半年过去了,竟没有动作。如今,各个庄子上基本安定,作坊里也顺遂,倒是能够抽出些人手来。只不过,要是带兰芷姐弟过去游玩的话,新建房屋是来不及了。

    南沼湖的庄子,杨树勇夫妇居住的院子临湖而建,院子前面就是一小片青石砌就的平台,继续走就是泊船的码头和一条小木栈道。鸡舍鸭圈还有羊栏等物建的比较远,在这片高地的西北角,味道污物都不会影响到。另外那些老何家居住和工人居住的屋子则在东北角,与杨家的屋舍也隔着一段距离,带着兰芷过去,也不怕被闲杂人等冲撞了。

    琢磨了一回,邱晨跟陈氏商量了几句,也就欣然写了回信,邀请兰芷十日后去接她游湖。

    信交给顺子家的送过去,这边邱晨则叫来大兴,跟陈氏一起琢磨着,就在庄子旁边的芦苇丛里建一个木栈道,从木栈道过去,在庄子不远处,但却隔着一片茂密芦苇的地方打木桩建一栋木质水榭。

    如此,上灶、浆洗诸如此类的活计都可以在庄子上完成,游玩赏景之人则可悠然在水榭里赏景、垂钓。或邀两三好友临湖看碧莲红荷、赏湖光潋滟,浅吟低酌,岂不是优哉游哉,不亦乐乎哉!

    仅仅是建一个木制水榭,只要木料够,人手够,十天工夫足够了。而且,届时通往临湖水榭的路也另辟蹊径,从庄子外的芦苇丛里开出一条路来,同样用木桩做基础,上面铺设木板,直接从芦苇丛里穿过去,一直通往临湖水榭。夏季看青翠一片,秋季看芦花如雪,冬季还可以看雪盖芦苇……若是在水榭周围再种上几株垂柳几棵桃花,春季同样有景可赏,那将有四时景色,景色时时不同。

    邱晨说了主要设想,陈氏又略略补充了两句之后,邱晨就问大兴:“这种事咱们毕竟没做过,就这么说也拿不出个规划来,你拿着图纸去木作行问问,看需要多少材料,最快需要多少时候……若是水榭建不起来,问问先建起一块平台,立起柱子做成亭子状能不能行。若是可以,咱们买上些帘子挂上,同样能够在里头赏景,歇息。”

    大兴还罢了,陈氏在旁边琢磨着邱晨所说的话,若是能建成水榭自然最好,若是水榭建不成,只立柱子搭上顶子做成敞轩,垂下草苫纱帘,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乐趣,或许反而比规规整整的房子更有意境呢!

    大兴接了邱晨递过来的构图,又将邱晨和陈氏嘱咐的话复述了一遍,这才匆匆告退出去找积年的老木匠把式询问去了。

    顺子家的不过小半个时辰转了回来,大兴却没有回来,只让随行的小厮送了个信儿回来:十日时间短,建临湖水榭来不及,但建敞轩还是可以的。因为工期短,时间紧,大兴就来不及来回奔波了,赶着去购买木料寻找木匠筹备开工去了。

    邱晨这边将建筑的事情交给了大兴,内部布置装潢则交给了陈氏,邱晨带着孩子们去后园种植蔬菜,跟已经走得稳稳当当的小十月玩,去码头长街搜索新奇玩意儿,去城中的书坊、书画铺子搜罗书籍字画笔墨诸物,很快两天时间就过去了,到了鸡头米开采和菱角采二茬的时间。

    一大早,邱晨就带着孩子们乘坐马车,赶着开城门后第一拨出了城,直奔南沼湖。

    进了六月下旬,天气仍旧暑热难耐,而且相对初夏的干热,这个季节的空气格外潮湿起来,长长让人觉得气闷地喘不上气来。

    临出门,秦礼送上一支铜管来。对于这种铜管邱晨并不陌生,自从秦铮回了京,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都是装入这样的铜管传送的。

    孩子们满心兴奋,出了城就敞开了车帘,簇拥在车厢门口看着车外的草木行人,唧唧喳喳地议论着说笑着。邱晨见有陈氏和春香月桂照应着几个孩子,秦礼秦勇又在马车两侧护卫,也就放心地拿出铜管打开,取出其中的信笺看起来。

    一扫之下,邱晨就变了脸色。若非狼清晰地记得自己坐在马车上,一行一动都被好几个人看着,她差点儿要把手中的信笺铜管统统扔出去!

    之前,她原想着当初烧玻璃时秦铮多有搭手帮忙,而且千里眼那玩意儿说白了,民用的价值远远不如军事,将那东西送给秦铮,不过是捎带手的事情,若是能够将那东西用于军事,也算为她烧玻璃的事情找点儿不同的价值。

    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个东西,怎么就给碾转到了龙椅上那位手里去了?来信还指明了要一名烧玻璃的师傅亲入京城教授。

    千里眼这种东西用的玻璃都是光学玻璃,目前技术最好的无疑就是家良一个人,她还指着家良给她烧制作显微镜的玻璃,还指望着将来能够烧制出各种光学度数不等的眼科用玻璃,让她把人送去京城,她这些设想找谁要去?

    不知不觉地,两张信笺被她握在手心里攥成了团,她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那支铜质信管,指节因为用力发了白也毫无察觉。

    太可恨了!太贪得无厌了!

    想她自打到了这里,献了酒精制作给了块牌匾。献了火药配方连句话都没有;入疫区治疗瘟疫献了瘟疫防治方案换了个三品淑人的虚名;献了制皂方子不过是换了个极难应付的皇家订单……如今,连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烧玻璃师傅也要夺了去……这哪里有一点点爱民之心,简直是民脂民膏,不饕足不罢休的趋势!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自作主张弄了个什么邪气的老头儿来,什么好事儿没干,却把她家的乖乖小女儿给拐走了,一去大半年的让她牵肠挂肚,日日思念。

    邱晨咬的牙根儿生疼,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才好不容易把心头蓬勃的怒火压制下去。

    她虽然算是依靠了靖北侯这棵大树给自己遮蔽风雨,其他事情看起来,秦铮这人也还算不错,对她帮助良多不说,秦礼秦勇四个人一直陪护在身边,还不辞辛苦地教导孩子们练功强身……可种种这些,她一直在努力地抵偿,想来不说别的,就火药那一个大杀器,搁在如今的冷兵器战场上绝对是无往不利的东西,也足够抵偿她所得的那些了。更何况还有制皂方子,还有瘟疫防治方案,还有牛痘防疫方法,玻璃烧制工艺……如今就这些居然还不知足,还要连她的人也挖了去,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这回还就不答应了,爱咋地咋地!

    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气,邱晨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把马车上安装的简易小几支起来,又从暗格里拿出纸笔和墨水瓶儿。对,就是墨水瓶儿!其实就是将磨好的墨汁装入小玻璃瓶里,是邱晨为了路上万一用上,磨墨不方便弄的,没想到这回还真派上了用场。

    提笔在手,与以往写信细细琢磨不同,邱晨几乎提笔就写,落笔包含了怒气,本来谈不上风骨的字,这会儿就愈发凌乱潦草起来。好在写的字不多,不过寥寥数字。落笔一气呵成,邱晨也不再看,收拾好笔墨,回头纸张也干了,卷了卷就塞进铜质的信筒中,用火漆封了口,径直交给了车外的秦礼。

    “送回去吧!”

    邱晨脸色不善,秦礼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在这档口询问夫人生气的缘由,只当自己没看见,拱手接了信筒,跟秦勇叮嘱一声,圈马回头,径直回安阳城去了。

    将信送出去,邱晨仿佛也略略解了些怒气,将被她揉成一团的信笺拿起来,几乎要扔出车外的时候,又缩了回来。

    虽说杨璟郁被限制在京城不得出来,但谁知道那人有没有暗线人手,她和秦铮往来的信件还是妥善些吧,这种字纸之物处理不妥当,可是最容易出差池的东西。

    想了想,邱晨将纸团又捏的紧实了些,随手塞进腰间的一个荷包里,这才放松了身体倚在大迎枕上,闭上了眼睛琢磨开了。

    那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管秦铮该不该将这件事捅到天子面前,如今既然天子发了话,就是无法违拗的,之前她赌气写下那么一封信,也不过是忖度着秦铮用的是私信,而非走的官面途径,她下意识地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线任性的余地罢了。真要是下了圣旨之类,估计她也只能没骨气地将家良送出去。

    那么,若是人家不接受她信中的要求,她也要做好准备才是,别到时候真的要人了,她傻了眼。

    嗯,回去就寻摸一个机灵的跟着家良学手艺去,别的不学,就教他怎么烧制千里眼玻璃一样就成,万一到时候要人,她也有人可送。当然了,哪怕有一线可能,她也不会随便将人当做物品般送出去。好端端的小子若是进了那高墙之内的地方,说不定还要净身……那可真是要毁了!

    “姑姑,姑姑,到了!”俊礼小小子扑上来,拉着她的手将邱晨从冥想中唤醒。

    邱晨眨了眨眼睛方才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俊礼鼓鼓的包子脸,抬眼看看车外越来越近的庄子,笑着揽了俊礼,又忙着招呼俊言俊章:“你们两个别急着往下跳……我还有话要交代!”

    俊言已经把着车厢门,大半个身体都溜到车辕上去了,听到邱晨这句话,不由苦了脸,转回头来问道:“姑姑,您还有什么事吩咐啊?”

    邱晨挑挑眉,嘴角慢慢展开一个微笑,和气道:“俊言要是急着下去就去吧!”

    “嗳!”俊言闻言一喜,欢快地就要走出车厢跳下去。

    只不过,没等他实施,就被俊章和阿福一边一个给拉住了。

    “你们拉我作甚?你没看到那边儿都坐船下湖了?再晚人家去了湖深处,咱们就跟不上了!就白来了!”俊言急得小脸儿涨红,有些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

    俊章这会儿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提手拍了俊言一巴掌,背着邱晨给俊言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你是真想打眼啊?你自己看……”

    俊言小子莽撞,却并不傻,竟俊章这么一提醒,立刻抬眼往自家姑姑脸上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当他看到邱晨脸上挂着的笑,眼睛里却全是戏谑表情后,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姑姑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突然这么好说话哪里是什么好事儿……他说姑姑怎么突然变得好脾气了,原来这是挖了个坑给他跳哇!还好,还好!

    咧咧嘴,俊言扯开一个很生硬的笑来,看着邱晨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姑姑,您还有什么吩咐?”

    邱晨斜睨着松开了俊言避到两边端正做好的俊章和阿福,笑眯眯地转回目光看着俊言道:“不是急着上船去么?怎么不去了?”

    “唔,不急,不急!”俊言连连摇着头,过了又觉得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又讪笑着转圜道:“这不是等着姑姑吩咐嘛,姑姑吩咐完了再去不迟!”

    邱晨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哼,目光一转,扫过俊章阿福和俊言,然后才施施然开口道:“今儿下湖采莲蓬,我给你们约法三章……”

    俊言一听就苦了脸,张张嘴,却在邱晨赚回来的犀利目光下咽了咽口水,终究没敢发出一个字的异议之声来。

    俊章和阿福倒是乖巧的很,规规矩矩地拱手称是--

    “侄儿谨听姑姑训示!”

    “儿子听娘亲吩咐!”

    俊言眨了眨眼睛,看看俊章又看看阿福,终于反应慢半拍的想到自己还没表态,连忙也有样学样地坐端正了。只是没等他开口表态,邱晨却已经开口宣布起来:“第一,上船必须听从船工的指导,不许随意乱动乱行乱语;第二,不许单独行动……第三,不许饮生水、吃生菱角鸡头米诸物……”

第三百零六章 辽地口音

    第三百零六章辽地口音

    几个臭小子苦着脸,老老实实跟着邱晨下了车,周氏听到通报匆匆从屋里迎出来,“哎呀,你们来的还挺早!”

    弯腰摸了摸阿福和俊礼的头之后,周氏就笑着往屋里招呼:“坐了一路的马车累了吧?走,赶紧进屋歇会儿!”

    “娘,”俊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有些不满道,“何家二叔三叔就要下湖了,再进屋就耽误了!”

    周氏抬手拍了俊言一巴掌,笑斥道,“知道你们来,早给你门留了船了,歇会儿哪里就耽误了!你个臭小子不累,福儿和俊礼你俩兄弟不累啊?进屋谢谢喝口水……我早早就湃了个西瓜在井里,吃上块瓜再下湖也不晚!”

    邱晨原本不打算说话,可这会儿看着大小四个小子都仿佛脚底下抹了胶水儿,都抬不动腿,又知道那西瓜固然好吃,但毕竟性寒,孩子们脾胃弱,这么一大早吃瓜毕竟不好,于是干脆送了个顺水人情:“大嫂,看看这几个,都不挪动步儿了,咱们也别进屋了,先看着他们上了船再说吧!”

    “娘也去!”阿福一直被邱晨牵在手中,听到这话连忙建议。

    俊礼也在另一边附和:“姑姑也去!”

    对于下湖采摘莲蓬、菱角,邱晨其实也挺向往的,只不过,这会儿毕竟是劳动时间,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她一个大人跟着下湖玩耍,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听到两个小娃善解人意地提议,她也暗暗感到合了心意,正要答应下来,周氏却在旁边笑着对阿福道:“你娘哪能跟你们几个小子一样下湖啊,你们乖乖地跟着他们去,你娘就在家里等你们回来哈!”

    周氏说的这话搁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不对,邱晨瞠目结舌的,张了张嘴,终是颓然放弃争取,干脆攒起一脸的笑哄着阿福和俊礼去了湖边。

    秦礼这会儿也赶了回来,跟秦勇等人把车辆马匹安置好了,正在码头边等着。邱晨低头嘱咐孩子们:“刚刚约法三章可记住了?若有谁违反了,明儿起就在家里禁足思过,听到没?”

    俊章俊礼和阿福都乖乖地点头应承,俊言苦着脸虽然不情不愿,却也哼哼着答应下来。

    邱晨笑着将阿福和俊礼交给秦礼秦勇,道:“几个小的要是有谁淘气,你们就把他送回来!”

    秦礼伸手抱了阿福,笑着应承,道:“夫人且放心,我们兄弟,还有何家兄弟们最擅水性,必会护好他们的!”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回头将陈氏递上来的包袱、食盒和水壶交给秦礼:“这里边是几套干衣裳,还有洗手用的香皂和巾帕。食盒里备了点心,饿了可以吃,包括你们,都不要喝湖水,也不要在湖里吃那些刚采上来的菱角等物,沾了生水的东西怕有不洁之物。”

    其他人或许觉得邱晨所言啰嗦多余,但秦礼是跟着进过疫区的,对邱晨这个做派早已经见识的多了,听了之后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最后招呼一声,带着几个小的依次在码头上了船,三艘小舟相跟着离了岸边,在孩子们挥动的小手和笑声里,渐渐滑过一丛芦苇、一片莲荷,进入湖水深处去了。

    最初几个孩子还朝着岸上的亲人挥手,但很快,俊言第一个发现了一个胖胖的莲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莲蓬,那边,那边……”

    孩子们的注意力迅速地被吸引了,紧张而兴奋地看着何家老二一竹篙把那个莲蓬拨过来,俊言志得意满地掰下来拿在手里,哪怕被茎秆上的小刺刺痛了手,也只是吸口气,继续咧开嘴傻笑起来。其他几个也被他这个样子鼓起了劲儿,纷纷四下搜索开了,很快,阿福也有了发现:“那边,那边有只鸡头米!”

    俊礼则扯着沈琥的手嚷嚷:“老虎师傅,我要那边的荷花,就那个!”

    一时乱纷纷,欢喜兴奋夹杂着紧张新鲜让孩子们完全投入进来,根本忘了岸上还在守望着他们的几个大人。

    邱晨默立在岸边,看着三艘小船载着孩子们渐渐深入荷花丛中去了,这才默默地转身回头。

    周氏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放心吧,十来个人跟着呐,而且个个水性不差,几个小子虽然淘,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尽管邱晨并不是多担心孩子们的安全,但听着周氏的安慰,还是笑着应承了,跟着周氏慢慢往回走。

    来到大门外,邱晨停住脚步,扭头朝东侧的一片芦苇丛看去。刚刚路上看到有马车往这边送木料,却没看到工程进度如何。如今在这里也看不到……应该是集中工匠人手在那边建敞轩,连通这边的木栈道留在了后边。

    周氏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邱晨落在了后边,见她往那边看,恍然笑道:“你大哥今儿早上还去看过,咱们给的工钱足,又是包活儿,工匠们没有一个偷奸摸滑的,天不亮就打了灯笼开工了。听你哥说,昨儿已经打了木桩,今儿开始就往木桩上铺木板了……前儿运料的时候我也去看了,你没见啊,都是这么粗的上好杉木……嗳,我还闹了个笑话,看人家拿木头放火烧燎我就着急,咋好好地木头拉回来就给烧了?人家说了我才知道,那是要往水里下的一头,烧过之后的木头防水,用上十几年不带糟烂的……”

    周氏七扯八扯地絮叨着,说的也都是很琐碎的话题,却很好地平复了邱晨纷乱的心绪,说的她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满心纠结,跟着周氏的话语微笑起来。

    今儿邱晨为了采莲蓬穿了一身比较利落的衣服,窄袖收腰本白绣紫丁香的上衣,下着一条烟紫色的袷裤,扎了裤脚,宽大的裤腿行动间宛如灯笼,又如云朵,加上简单盘在脑后的发髻,两支造型颇有些夸张的烧蓝珐琅银簪,容貌清丽,眉如新月,目如点漆,肌肤干净细腻不占脂粉,整个人爽利飒然,别有一番异域女子的风情。

    姑嫂俩说着话往家里走,正要进大门呢,就听马蹄踏踏车轮辚辚由远及近。

    周氏一下子笑起来:“一定是昨儿说好了来收货的霍老爷!”

    邱晨讶异地挑了眉梢,顺着周氏的目光回头看去,就见几辆大车已经驶进了庄子,只那马车却都是装货的平板车,只在车头车尾处装了柳条儿护栏,另外竟有七八个人骑马先行,马蹄如风,眨眼就来到了她们不远处。

    邱晨目光一扫之下,就注意到了为首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一身宝蓝色骑装,发髻高绾却没有戴冠,只用一只烂银发箍束了,五官端正,特别是一双直飞入鬓的眉毛,如漆染墨画一般,让整张脸都硬朗起来。

    微微挑了挑眉,邱晨就转回了目光,看向那几人身后跟过来的几辆马车……这些人用这样的马车来装货……哦,刚刚周氏只说收货,却没有说收的什么。如今不但南沼湖中的莲蓬等物正值收获期,周氏养的鸡鸭也正值盛产起,每天鸡蛋鸭蛋都要收上前个。这么多鸡蛋鸭蛋,就是功用安阳和刘家岙两个作坊,每天也剩不少,是以,安阳城中和临近的清和、丕县几个县城里的大酒楼、杂货铺子也多有过来订购的,另外周氏还腌了好些咸蛋,估摸着时辰也正好腌好了。

    邱晨心里琢磨着的时候,周氏已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刚刚听到马蹄声就想是霍老爷。霍老爷果然守信,这么一大早就带着车过来了。”

    那身着宝蓝色骑装的男人果然就是周氏所说的霍老爷,见周氏迎上来,也露出一抹笑容来,拱拱手道:“杨大娘子玩笑了,霍某既说好了要来,必定不会失信的!”

    周氏爽快地笑着道:“那是,那是,霍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第一回打交道生疏,这以后熟悉了,自然就都知道啥脾气了。”

    说着,周氏扭回头,看着站在大门口的邱晨笑道:“妹妹,这个是正定府的霍飞柏霍老爷,来收咱们家的咸鸭蛋的。”

    邱晨随声看过去,恰好遇上霍飞柏略带审视的目光看过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凝,邱晨微微含笑略略点了点头:“霍老爷!”

    霍飞柏也略略一拱手,却没有说话,随即将目光转开去了。

    周氏就笑着道:“妹妹,你先进屋坐坐,我招呼了人给霍老爷装着货……”

    邱晨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笑着应了,看周氏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就留了月桂帮她招呼,然后自带着跟随的春香和陈氏进了大门。

    进了屋之后,邱晨洗了洗手就上了炕,然后从炕柜里熟门熟路地取出纸笔来,开始默记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皮蛋方子。

    之所以记住了一个皮蛋方子,还是当初大米国CNN将皮蛋评委‘恶魔食物’,并称皮蛋是‘十大最恶心的食物之首’,从而引发了一场关于皮蛋的大争论,让邱晨好奇地去翻了一下,皮蛋的传统做法为了追求口感多会加入‘红丹粉’或者‘密陀僧’两种含铅中药,邱晨还用空余时间做了个含量测定和毒性试验,就皮蛋配方中加入的极少量的‘红丹粉’‘密陀僧’配料,只要不是大量长期食用,少量的铅元素大都能够被人体自身代谢后排除,不至于引发积累性铅中毒。当然了,现代正规皮蛋生产都将这两种含铅的配料剔除了,换成了食用添加剂代替。

    这会儿,邱晨可没处去寻摸那食品添加剂的代替品,默记出来的配方自然就是传统皮蛋制作的方子。她避免了含铅较高的‘红丹粉’,用了‘密陀僧’,这种矿物质类中药质重坚实,磨成细粉后极少量的添加,保证了风味的基础上,也不虞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当然了,她也在方子最下面注明了食用皮蛋需忌口的几种食物:比如李子、比如红糖、比如甲鱼,这些都不能与皮蛋同时食用的。

    这边方子写好了,邱晨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失误之处,这才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衣袖之中。

    春香上来把笔墨收拾了,笑着道:“奴婢今儿还想着能去采回莲蓬……却没想到,竟然被舅太太阻了!”

    陈氏正好送了一杯茶上来,听到春香这话不由低声斥道:“太太还没说话,你倒是抱怨起来了。舅太太也是你能说道的?”

    春香脸色一变,连忙曲膝请罪:“奴婢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心存抱怨!”

    邱晨接了茶,挥挥手道:“罢了,这回也就罢了,以后注意些吧。真正生出事来的,又有几个是有心挑拨,往往是你有口无心,若是传到舅太太耳朵里,明明她是一片爱护之心却受到抱怨,生气伤心可就在所难免了。”

    春香神色一凛,垂着手恭敬道:“太太教诲奴婢记下了。”

    “嗯,虽说你们只是二等,可玉凤和青杏二人家里事儿多,跟着我的时候反而不如你们多,你们也要时时审慎自己的言行,不要因一句话一件事就不放在心上。”邱晨说着,见春香确实露出领教之色,这才抬抬手道,“行了,这事儿记在心里也就罢了。你去看看给我那条裙子来吧……如今上不了船,再穿着着袷裤就有些别扭了。”

    见春香答应着去了,邱晨这才抬眼看向陈氏。

    陈氏往前凑近了一步,低声道:“刚刚奴婢问了厨房里的刘嫂,说是这个霍老爷是云中仙的掌柜引见的。那刘嫂子知道的有限,只知道霍家并非正定府人士,只铺子在正定却开了几家,不但有南北杂货,还有两座大酒楼……奴婢刚刚听了那霍家的两个护卫说话虽然用的官话,尾音儿却偏北,似乎有些辽地的味道。”

    “辽地?”邱晨微微一挑眉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据她搜罗了解的信息,这个大明朝与历史上的明朝疆域差不多,东北三省俱在统辖范围之内,往北一直延伸到库页岛、外兴安岭甚至以北的大片区域。前年平定北戎之后,一直被游牧民族占据的大片草原地区也被大明国纳入了版图。如今的大明国已经远比历史上的大明朝疆域广阔。是以,邱晨听到陈氏提及‘辽地’两个字,一时有些不敢确定,此时辽地是延续宋朝对东北大片疆域的称呼,还是狭义地指辽东一带。

    微微蹙着眉头,邱晨回忆刚刚那位霍飞柏说话的口音,一口标准的京腔,可是没有半点儿辽地方言的味道的。

    虽说自己如今伺候的女主子懂得很多,但毕竟出身庄户,牵涉这种国家疆域层面的问题不知道也属正常。陈氏很自然地低声解释:“北直隶以北有辽宁省和吉林省,毗邻高丽,是为辽地。再往北就是奴儿干都司和西伯利亚都司,皆为酷寒荒僻之地,口音会更重更硬,与辽地有别。”

    这一解释,邱晨也就明白了,并在脑海里很快勾勒出了一张东北疆域图来。

    辽地的话,虽说一直为大明疆域,但毕竟远离中原,历史上又有游牧、狩猎民族活跃于此,东临高丽,西北同样有各种游牧民族,自然就成了各民族混居,各势力渗透之地。

    不过,既然这人是云中仙的掌柜引见的,应该也是云济琛了解过的,身份背景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其他,她也没必要过于警醒了,毕竟人家只是来收购鸭蛋的商户,买卖自愿,钱货两讫,也就不存在什么牵涉了。

    心里飞快地思量着,邱晨就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暂时搁在了一边儿,对陈氏道:“嗯,先冷眼看着吧,没什么不对劲儿就算了。”

    陈氏点点头,春香正好拿了一套衣裙回来,她连忙伸手接了邱晨手上的茶杯放在炕桌上,春香已经上前将衣裙抖开:“太太,换这一身可好?”

    因为是来南沼湖,邱晨穿的、带的衣裳都是干净利落加朴素的家常衣裳,春香手里拎的是一条天青色素綾窄袖襦衫,只在袖口前襟精绣了简单的缠枝花纹,裙子则是一条靛青的云朵提花绫子百褶裙,简单素淡,邱晨只是瞟了一眼,点点头自己除去身上的衣裤,换上春香拿来的衣裙,头发则是动都没动,由着陈氏和春香整了整衣襟裙摆,就信步走出了房门。

    刚刚因为周氏陪着,后来又有外人过来,她没能过去看看工程进度,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再者,盘算着时辰,下湖采摘莲蓬菱角的船也该回来了,孩子们玩得尽兴之余,也不知生没生出事来。别看俊章和阿福两个乖巧懂事,那么大小的小子玩得起兴,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与平日性子不符的调皮事儿来。

    一边往外走,邱晨一边向春香交待:“去跟厨房里知会一声,熬上一锅绿豆汤备着,待会儿孩子们和下湖的人回来,一人喝上一碗去去暑气。你在看着午饭做几样清淡开胃的……”

    说道清淡开胃,邱晨眼睛一亮,这个季节不但是莲蓬和芡实菱角的收获季节,同样守着一大湖莲藕,也应该有新鲜脆嫩的鲜藕可以采挖了,另外,还有一种绝佳的夏季蔬菜就是莲藕伴生的藕带,清炒凉拌俱佳,特别是一品酸辣藕带,可是邱晨曾经赞不绝口的美味儿。

    有了藕带,邱晨进而又想起同样是水生的一种绝佳菜品,就是蒲草的嫩茎。若说藕带是湖北人的最爱,那蒲草就是淮扬江淮人餐桌上的绝密武器,清鲜脆嫩,江淮人用它做素淡鲜美的清汤、凉调,甚至还用蒲菜做馅料来包饺子,无不鲜美。

    一想起这些,邱晨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笑着招呼春香道:“你去厨房吩咐了绿豆汤就过来。我想起一种好东西,咱们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邱晨如此说,却并没有自己去采摘的念头。藕带和蒲菜都是生在水下的,就周氏那样,连下湖采摘莲蓬都不让,若是她挽了裤腿、衣袖下水挖藕带蒲菜,还不被念叨个没完没了啊!

    刚刚的训诫让春香谨慎了许多,情绪自然也低落了些,此时看邱晨满脸笑意地招呼,已经没了方才的严肃,不由也跟着欢喜起来。而且,据她的经验判断,一旦太太这么高兴的时候,大都是想到了什么做菜的好东西。

    太太究竟说的是什么好东西呢?惊喜了许多次的春香也不由期待起来。

    邱晨从家里走出来,大门口外只有几匹骑乘的马拴在湖边的大柳树上,垂着头吃着袋子里的草料。那些人和大车则都不见了,邱晨瞥了一眼西边儿的仓库院子,隐约能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想来都在那边装车了。

    跟门口看门的一个老汉交待了一声,邱晨带着陈氏一路往东,走到湖边张望了片刻,将近两米高的芦苇密密匝匝,遮蔽了视线和声音,从这边看过去,丝毫看不出不远处正有无数匠人在忙碌着修建临湖水榭敞轩。

    看不到也在意料之中,邱晨干脆沿着青石子儿路往外走……通往临湖水榭的路就在庄子不远处,既然之前看到了运送木料的马车,想必那边的芦苇已经清理了,泥潭也一定用木板之类的铺设了,人通行应该没有问题了。

    果然,走了三四百米的样子,二人就看到了一条岔路直入芦苇深处,而让邱晨略有意外的,那些木匠并没有用木料铺设芦苇地步的泥泞,而是就地取材,就用清理道路的芦苇铺垫,绿色芦苇下边隐约还有枯黄色的芦苇,一路铺设过去,虽然踩上去脚下有些泥水之声,却并没有水漫上来,人行车走都没有问题。

    就这一点来说,邱晨对于大兴找来的这些工匠倒是多了一层满意。至少人家没有拿着主家的东西肆意浪费,甚至比她这个主家更节俭,这也算是谨守职业道德的一种表现,让邱晨禁不住暗暗感慨了一番。

    眼看着邱晨试了试脚下芦苇铺设的道路就要往苇荡深处走,陈氏不由提醒道:“太太,苇荡遮天蔽日,仅我二人进去,万一有什么事情……”

    邱晨下意识地有些失笑,可转念就缩回了已经迈出去的脚。陈氏见此,知道自己的话邱晨听了进去,连忙又道:“暑天溽热,工匠们又是赶活儿,暑热劳累之下,大多衣不蔽体,太太若是过去也多有不便!”

    邱晨抬头看了看陈氏,终究是叹了口气,悻悻地转了回来:“走吧,回去吧!”

    陈氏看着满脸扫兴的邱晨,难免也有些好笑。她家太太遇事多能冷静自持,不慌不躁,可平日里却偶尔会露出一种孩子气,这表情神态,似乎与那遇事沉稳大气的人截然不同,倒是生出几分纯稚的可爱来。

    “太太若是想去看看水榭进度,不如等秦礼秦勇几个回来,傍晚时分,让他们先过去清了场,咱们再过去看看也就是了!”陈氏看着邱晨郁郁的神色有些不忍,又低声劝慰起来。

    邱晨斜她一眼,撇撇嘴道:“那样兴师动众的……还是算了。好歹过几日建好了,咱们也就能上去了。想来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工地,也没什么好看的。”

    “还是太太想的透彻明白!”陈氏应合了一声,惹得邱晨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她倒是想任性,想不透彻不明白来的,可有周氏那个管束着的大嫂,又有一个四平八稳,务求万事妥当的陈氏时时事事提醒着,她哪里任性的起来?想不明白不透彻也不行啊!

    收了去看工程进度的心思,邱晨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向了蒲菜的寻找。如此密集的芦苇塘湖滩地,自然少不了伴生的蒲草,而且让邱晨欣喜的是,就在青石路边,就丛生着许多蒲草,大部分只是生长在水边,她只要伸出手臂就能采到。

    蒲草柔韧,邱晨废了半天劲儿却之扯下了两根老掉的蒲草叶,内里的蒲草嫩茎却没办法采下来。

    “太太,是要这个么?”陈氏指了指比邱晨薅的栽歪着却仍旧没断的蒲草询问着。

    得到肯定答复的陈氏,一伸手不知从哪里摸出把一扎长的匕首来,轻轻一挥,被邱晨虐待了半天的蒲草就没根割了下来。

    邱晨的眼光随着陈氏手里眨眼又不见了的匕首打了个转儿,终于挪开目光,接过陈氏递过来的蒲草,比量着道:“就要这一截,尽量往下割,下边的嫩!”

    陈氏应着邱晨的要求,飞快地又割了十来跟蒲草下来,邱晨就乐得在旁边把外头的老叶剥除,只剩下里边白生生的嫩茎,然后邱晨忍不住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随着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一股清淡鲜香之气在嘴里弥漫开来,邱晨眯了眯眼睛吐出来,连连点头道:“味道真好,咱们多采一些拿回去,中午就用它做几个菜!”

    陈氏笑着道:“这边的一丛已经割完了,太太要多采的话,还是回去取把镰刀或者柴刀来吧……而且,看这样子,生在岸边的应该没有水中的鲜嫩。”

    邱晨想了想点头称是,转身往回走的功夫,陈氏低声道:“奴婢年轻时练过些功夫……”

    邱晨笑眯眯地点点头,却转了话题:“若是找几个有功夫的丫头,倒是比秦礼他们便宜,毕竟有些时候他们没办法跟着!”

    “这个容易,侯府里虽然都是新收的家人,但原来越国公留下的人手中,也有些丫头,若是太太想要,捎个信儿回去要几个来就是了。”陈氏很是赞成邱晨的提议,正说着,陈氏突然顿了顿脚步,然受低声道,“太太,有人来了!”

    ------题外话------

    赶在零点前就写了这些……今儿家里来客人,估计没二更了。

第三百零七章 无法说服

    邱晨四下一看,她和陈氏二人此时处在往临湖水榭的岔路口近旁,刚刚她跟陈氏在岔路口盘桓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人迹,而通往外边的路这个位置的视野还是相对开阔的,那么来人只可能是从水榭工地那边过来。

    心思一转,邱晨就给陈氏一个眼色,继续往庄子那边走去。

    这段路是在一片茂盛的芦苇荡中开辟出来的,只能看到身前身后几十米,庄子和来路都看不到……距离庄子这么近,邱晨倒不怕有人对她们不利,但是正如今日连续被大嫂和陈氏提醒的,处于这个社会的女人,尽管不以为然,尽管不耐烦,还是要注意一些言行。虽说邱晨对那个狗屁名节不以为然,但作为一个社会人,谁也不希望背上个不好的名声,她自己或许还能洒脱以对,可若是因此影响了家人,影响了孩子们呢?她不得不妥协。

    “这会儿还没抽蒲棒,正是最嫩的时候……估计大嫂这里没有清汤,做汤得想个办法……”邱晨神色平静地喁喁而语,陈氏同样缓缓跟在身后应和着。

    两人走的不显慌张,却也不算慢,身后的脚步却仍旧越来越近……听到脚步来到身后不远了,邱晨干脆顿住脚步,转回头来。

    第一眼,邱晨就看到了刚刚让她很是注意的一双浓眉,进而也没忽略掉霍飞柏眼中的讶异……只不过,霍飞柏的讶异不是来自于邱晨主仆,而是邱晨手里捧着的一束嫩白的蒲菜。

    邱晨陈氏转僧后,位置就成了陈氏在前邱晨在后。

    面对外男,邱晨一个妇人完全可以不用发声,只垂着头做温良贤淑状就够了。陈氏也自然地曲曲膝,一句话不说转而护着邱晨就要往回走。

    刚刚因为芦苇遮蔽,又不知来人是谁,而且,陈氏很清楚地察觉到来人身怀功夫,自然而然地就警惕戒备起来。如今见到人了,虽说不熟,但总好过陌生人好一点,于是也就略略放松了些。

    可刚刚很是守礼的霍飞柏这会儿却明显起了兴致,目光透过陈氏的身影在那窈窕纤细的素淡背影上转过,开口道:“杨家娘子拿的可是蒲菜?”

    尽管从未听人叫过杨家娘子,但对方提及蒲菜,邱晨也明确地知道人家是在跟她说话,心思一转,还是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正是蒲菜!没想到霍老爷从正定来,也认得这东西。”

    “呵呵,不过是行商去过淮扬,恰巧品尝过罢了。”霍飞柏含笑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继续道,“倒是杨家娘子也采它入菜,在安阳府怕是独一份了,可见杨家娘子果真是见识过人啊!”

    邱晨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不过是家里正好有一户南人,因而知道几样南人喜欢的菜品罢了。”

    说着,邱晨对霍飞柏略略一点头,转回头来继续往回走。

    霍飞柏这一次没有再开口阻拦,只是看着那纤细柔弱的背影,露出一抹若有所思又略带一丝兴味的表情来。这样拘谨守礼的妇人,真的是传言中那个不逊于男儿,独上北边大漠,独闯疫区的女子?

    在路上遇上霍飞柏,对方又意外地从临湖水榭那边过来……这件事过去,邱晨只是交待给陈氏暗暗注意就不再理会了。

    回到庄子上时,恰好下湖才摘莲蓬和芡实的船返了回来,俊章和阿福俊礼一个个热的小脸红红的,眼睛却分外闪亮。只是,平日最活跃的俊言这会儿裹着一件长衣,头发湿湿的贴在头上,瑟瑟的透出股可怜味道。

    邱晨站在码头上一眼看到俊言的异常,给唬了一跳,可再看拉着俊言的秦礼一脸惭愧的样子,也就了然了。估计是这淘小子玩得忘形了,不慎跌进水里去了。而秦礼是下了保证一定护几个孩子无恙的,如今却出了这种纰漏,自然难免惭愧了。

    好笑又好气地邱晨,伸过手去,俊言目光躲闪着往后避开去,气得邱晨伸在半路的手变摸为拍,打在俊言的脑门儿上:“你个臭小子躲什么躲啊……行了,这一身湿的,赶紧进屋泡个热水澡去!”

    “姑姑……”看邱晨发火,俊言心里越发惴惴的。

    来之前,姑姑可是跟他们约法三章了,谁不听话,回去就要被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饶了他吧,他宁愿被礼师傅、勇师傅他们罚,不过是跑跑步,打打拳,累是累了点儿,也总比被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强啊!那还不得憋疯了啊!

    看这淘小子的表情,邱晨也多少明白他心里想什么,却也不说明白怎样,更不发火生气,反而笑着温和道:“好了,这会儿赶紧回去洗澡,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不迟!”

    说着,就招呼春香月桂带着俊言进去洗澡,她则看着人卸船,又跟何家两兄弟说了蒲菜和藕带,何家是江苏人,就在淮扬北边儿,自然是吃过蒲菜的,这会儿听说藕带也是美味,也就很爽快地重新架了腾空的一艘小船返回了湖里。

    这边邱晨带了三个孩子回屋洗漱休息,那边周氏带了人也给霍飞柏装好了咸鸭蛋。这还是因为咸鸭蛋易碎,又加了稻糠等物填充防震,搬动也要轻拿轻放,让装车的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霍老爷,你这回来的正好,车刚装好!”周氏擦着手,一边爽快地说着。

    对于霍飞柏没有看着装车而是带了两个人四处看看,周氏压根没有多想,不过是种种莲藕养养鸡鸭,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背人的,在她看来,霍飞柏就是城里人难得见回野景儿,爱看看去呗,莲藕也罢,鸡鸭也罢,看看又少不了啥!

    霍飞柏神情温和,含笑点头:“霍某因行商往江南去得多,见多了那边的湖泊水田,没想到,在南直隶的安阳府也有这么一处,周嫂子贤伉俪真是非同凡响啊!”

    周氏难得被人这么夸,虽是嘴上客套着,脸上的笑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哎哟,我们都是庄户人,哪有霍老爷说的这样……都是我家……呵呵,眼看着也到了晌午了,霍老爷不如留下来吃饭吧?正好今儿湖里摘莲蓬菱角儿,也让霍老爷尝尝鲜儿!”

    周氏一时高兴差点儿说走了嘴,幸好她心里实实在在维护自家小姑子,这才在话要出口的当儿咽了回去,急切间,换了个话题,却也是爽快大方,并无半点儿扭捏作态,倒也让霍飞柏心中略略起了一丝歉意,于是笑着道:“既然周嫂子如此说,霍某也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见客人答应留下来用饭,周氏满眼欢喜,连连招呼着家人将霍家的马车停好,马匹喂上,然后招呼着霍飞柏往大门旁的小花厅里暂歇--这间小花厅还是今年在邱晨建议下增建的。

    南沼湖出产多了,往来的各色人等也多了,弄这么一个去处,两厢便宜。只不过,之前,来人多是匆匆来去,霍飞柏倒成了这个小花厅落成之后第一个正式招待的客人。

    春香月桂给三个孩子洗了,出去倒水返回来禀报,“大舅太太留了霍姓客商在小花厅用饭……”

    邱晨略略点头,面色坦然,跟陈氏交待了藕带和蒲菜的做法,一边拿热水化了一粒银翘解毒丸让俊言吃了,看着这个淘小子苦着脸被约束在炕上安稳发汗,也不多理会,转回头来听俊章阿福和俊礼三个说起下湖的种种见识和趣事,不时发出一阵欢笑之声。

    俊言刚开始还能乖乖地窝在炕角,可听着听着心痒难耐之下就慢慢地凑到跟前来,“……哎,好大一尾鱼啊,可惜没带抄网,不然就捞上来咧……”

    “然后,你就跳水里去了?你真够能耐的,逮鱼反而被鱼逮了去啊?”邱晨轻嘲一声,让俊言的脸色瞬间胀红了。

    “不是!我……”俊言梗着脖子还想为自己辩解,可邱晨根本不给他机会。

    “你怎么过来了?”邱晨突然开口质问,让横眉立目的俊言一下子泄了气。

    “姑姑……哦,我回来老实呆着!我老实呆着!”俊言还想哀求,可一看邱晨脸色变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滚带爬跑到炕角蹲着去了。

    “哼!”邱晨轻哼一声,转回头来,脸上的冰冷瞬间消退,再次如沐春风般跟三个孩子说笑起来,“你们注意没有,你们采摘的菱角是几个角?”

    此话一问,俊章阿福和俊礼都有些愣怔,旋即开始回忆起来。

    “我知道,三个角!”俊言在角落里忍不住出声。

    邱晨并不理会,俊礼抬头看看俊章和阿福,见他们二人也不做声,干脆撅着屁股从炕上爬下去,啪嗒啪嗒往外跑去:“我去看看!”

    阿福回头瞅瞅俊章,两人又同时看向邱晨,见邱晨并没有出声反对,顿时露出一脸的恍然来,也从炕上跳下去奔了出去。

    片刻后,俊章、阿福和俊礼就端了一只小笸箩回来,里边是已经蒸熟的菱角,一个个深紫、紫褐色的菱角儿,胖鼓鼓的菱角儿头顶上三个小小的尖角,像个小包袱,很是可爱。

    俊礼蹒跚地端着小笸箩,小脸儿笑的像一朵灿烂开放的花儿:“姑姑,姑姑,我知道了,菱角是三个角!”

    邱晨伸手接过俊礼端的小笸箩放在炕桌上,又伸手将俊礼抱上炕揽在怀里,一边取了只菱角剥着,一边道:“不是菱角是三个角,而是咱们种的是三角菱。”

    “哦?还有不是三个角儿的?”俊礼嘴里被邱晨塞了个肥嫩的菱肉,一边鼓涌着小嘴儿吃着菱角,一边含糊地询问着。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把新剥好的一块菱肉放进阿福嘴里,一边道:“菱有两角似牛头者谓菱,三角四角者谓芰;还有一种没有角的谓之元宝菱、和尚菱……”

    “哎呀,这么多……”俊礼接连被喂了两只菱角儿,这会儿嘴里还满满的,却仍旧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之声。

    邱晨点点头:“是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单单菱角,就像咱们经常吃的稻米,不也有粳稻、籼稻,还有长粒米、圆粒米好多种,所以说呢,不要看到以一概全,不能看到咱们家的菱角是三个角,就以为天底下所有的菱角都是三个角,要多看多想,才能知道更多的东西哦!”

    俊礼和阿福俊章都是连连点头,角落里的俊言委屈着委屈着,之前毕竟玩了一上午,又曾经落水受了惊吓,这会儿洗了热水澡暖过来之后,窝在角落里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边吃着菱角说了一回话,俊章和阿福本打算偷偷给俊言递几个菱角过去呢,哪知道一回头才发现,俊言个淘小子居然就窝在炕角里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几个小子忍不住想笑,却自觉地先捂住了嘴,就连邱晨也跟三个孩子互相看看,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这边说着话,陈氏带着春香和月桂把午饭摆在了次间里。

    邱晨带着三个孩子洗了手过去入了座,周氏也满脸笑容地转了回来。

    看到周氏一脸的喜色,邱晨也替她高兴,“这回咸鸭蛋都卖了吧?有了这个大客商,大嫂以后就不用发愁咸鸭蛋卖不出去了。”

    周氏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在邱晨脸上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着,直到把邱晨打量的心里发了毛,忍不住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沾了什么了?”

    周氏闻言一笑,却很神秘地看看几个孩子摇了摇头。

    一顿饭在周氏时不时看过来的诡异眼神中吃完,连倍受她期待的藕带和蒲菜也没尝出滋味来。

    邱晨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测,周氏没说明,她这会儿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儿也不好问……呃,不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儿她也不会问。若真是她猜测的那种事情,她感谢周氏的一片好心,却并不打算接受。

    吃过午饭,邱晨带着三个淘小子略作歇息,周氏则去送霍飞柏一行离开。等周氏转回来,邱晨却已经提前一步带了两个丫头上了船。

    下午庄子上没了外人,孩子们也不再跟着,仅仅她带着两个丫头让秦礼秦勇撑船转一下,在顺带着去看看临湖水榭的建设情况,也算是师出有名,想来不算什么出格之事了。

    看着四个睡得横竖不齐的孩子,周氏懊恼地叹了口气:“这个海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虽说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火火腾腾的,可怎么着也不是那回事儿啊。不赶紧趁着年纪轻再走一步,过了门也好再生养,等年纪大了更难寻摸合适的不说,就连生养也难了啊……”

    邱晨并不知道周氏的懊恼,自从小船离了岸,她的心就随着湖面上湿润的凉风清爽起来。紧接着肥美的莲蓬、精乖地生于叶片下的菱角,还有一身刺扎人手的鸡头米……都让邱晨和两个丫头新鲜愉悦,很快就完全放开了说说笑笑地采摘起来,仿佛把种种烦恼忧思都抛在了岸上,只剩下满湖的清亮和惬意、欢喜,让她们忘乎所以、流连忘返。

    等看到几十个人赤膊上阵,只着一条犊鼻裤在烈日下,在木桩上挥汗如雨地紧张施工时,邱晨脸上的笑容淡了,心里却很满意。为了不影响木匠把式们施工,邱晨没让小船靠近,只远远地看了片刻,就调转船头返了回来。

    临上岸,邱晨对秦礼道:“去跟大兴说一声,每天给那些木匠们长一百个大钱,再每日中午多加一个肉菜,备好绿豆汤供木匠们随时饮用!”

    秦礼拱手应着,笑道:“夫人这一阵赏赐过去,那些木匠们干劲儿更足了。说不定工期能更快一些!”

    邱晨笑着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她只是看着那些人不易,工作又认真,这才多少尽一些心。若是工人们知道感恩精工细作些自然更好,但她并不指望人家太过劳累赶么工期……反正也来不及在莲蓬的采摘期建好临湖水榭了,只是个敞轩,十日内完成即可,早一天半日的也没甚意思。

    这一番邱晨转回来,船上采摘的菱角鸡头米有限,倒是莲蓬装了小半船。

    等她上了岸,就被闻讯赶来的周氏不由分说地带回了房里。房里四个小子包括俊言都不知所踪,据说是去湖滩上放羊去了。

    “你坐下!”周氏气咻咻地按着邱晨坐了,看着邱晨笑微微地接了春香递上来的茶不急不慢地吃着,周氏急得差点儿把她的茶杯夺下来,好不容易才忍下这个念头,周氏很有气势地挥挥手将春香和月桂打发下去,这才看着邱晨道,“妹妹,你咋就一点儿不知道着急呐?”

    邱晨仍旧挂着满脸的笑,微微挑着眉梢从茶杯上抬起眼来:“大嫂此话从何说起?咱们家里事事顺遂,作坊、庄子,还有你这边都妥妥当当的,我还要着急什么事儿啊?”

    “唉!你个傻闺女……”周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邱晨的脑门儿,看着邱晨愕然的表情,心瞬间软了下来。

    “唉,我哪里是说那些杂事……我说的是你个人的事儿!”周氏也不再兜圈子,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听周氏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来,邱晨心中苦笑,在现代屡屡遭到同学亲友的催婚,这好不容易换了个时代,娃儿都有两个,儿女都有一双了,咋还是被催婚的苦瓜命啊?嗳,没被催过婚的人不理解,被催婚的各种懊恼丧气和悲催啊!

    “大嫂,这事儿也不是急能急得来的……”邱晨见实在躲不过,就想着糊弄过去。

    显然周氏并不想给她逃避的机会,直截了当问:“你别说那些用不着的,你跟我实话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见周氏一脸的着急和认真,邱晨知道自己今儿是躲不过去了,干脆坦白道:“如今咱们家日子不愁,我也不要求什么高官厚禄家财万贯,只要人看着还顺眼,脾性相投,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好好待承福儿满儿,而且,绝对不能有妾室,嗯,连通房丫头也不能有……”

    看着周氏最开始还是满脸赞同,到最后露出一脸的惊愕之色来,邱晨干脆地又补充了一条:“哪怕是在外头宿嫖也不成,置外室养小三儿同样不行!”

    “呃,呃,那个海棠……”周氏几乎惊得掉了下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思维和声音来,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又缓了缓,这才一脸苦恼道,“海棠啊,如今你这样的本事,挣下偌大个家业,真是村里的庄户汉……别说你自己个儿觉得委屈,就连我和你哥、咱爹咱娘都替你委屈。但若说找个家业相当,甚至为官为宦的,那里能要求人家不纳妾不置通房?再说了,跟你合适的,也应该有过前头人,若是之前人家已经纳了妾或者家里有通房的,咱也不能要硬逼着人家都打发了吧?这,这一件别说做,就是说出去让人知道了,你的名声也完了,再也别想找个应心合意的了!”

    邱晨垂着眼,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周氏说的没有错,周氏说的这些就是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基本要求。

    七出之罪中就有一条是‘妒’!女子犯了‘妒’,反对丈夫纳妾,被认为会影响到家族的延续和开枝散叶,是可以无条件被休弃,还要被所有世人所唾弃的丑行!

    可不管心里怎么劝慰自己,怎么安抚自己,周氏并非针对她一个人,这个时代也并非仅仅针对她一个女人……但是邱晨就是气难消,意难平!

    好不容易,她压制下心口的刺疼和窒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抬眼看着周氏道:“大嫂,你不必说了,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也都明白,可是让我嫁出去跟一群女人抢丈夫的龌龊事,我做不出来。与其那样,我宁愿不再走这一步……呵呵,索性带着两个孩子,逍逍遥遥地过日子岂不快哉,干嘛给自己找那样的不痛快去!”

    看邱晨神态有些异样,周氏想要安抚几句,可说出口来的话仍旧有些直白:“嗳,我还当你真的换了性子了,咋还是这么执拗呐……只要男人待你好,家里有个妾室又怎样?说到底,你嫁过去你就是主母呐!”

    邱晨收了脸上的表情,正正地盯着周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大嫂,若是给我大哥纳个妾……你也会这么看得开?”

    周氏脸色倏然一变,凝神看着邱晨,见她神色肃正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想起丈夫再纳一房年轻美貌的妾室……周氏脸上没了半点儿血色,连手指都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一看周氏如此,邱晨心中暗叹,连忙伸手握住周氏的手,慢慢摩挲着道:“大嫂别怕,我大哥不会那么做!我也绝对不会允许我大哥那样做的!”

    周氏脸色略略一缓,凝着目光盯着邱晨好一会儿,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还真是……若非搁在自己身上,什么话都好说……妹妹,是大嫂糊涂了,大嫂是心急你耽误了青春,可也不该劝着你去受那份罪!唉,人家高门大户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我还想……唉,看来你虽然长了见识,有了诰封,都终究还是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这心肠,这脾性已经定了,这辈子也不好改变了。”

    听周氏这么说,邱晨禁不住哑然失笑,握着周氏的手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好,我就是庄户人家的闺女,受不了那什么娥皇双英,也没有那份为自己男人张罗着纳妾塞人的贤惠,我啊就这样儿了,能遇上那不计较的,能如我一般守着他过日子的男人,又能看得顺眼,还能够志趣相投,那我也不妨再嫁。若没有那么巧的事儿,那我就带着两个孩子自自在在地过日子,冬穿皮裘夏穿纱,不缺吃不缺穿的,多少自在恣意,我也就不勉强自己了,还省的祸害了别人……”

    说着话,邱晨脸色渐渐平和下来,眼中也露出一种类似于看破的淡然来。周氏听着听着却忍不住心酸难忍,一股酸涩冲上来,眼泪刷地淌满了脸……

    妹妹怎么好好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真是看破了……这可咋办呢!

    可惜,妹妹说的话她反驳不了,也没能力说服妹妹,不然,今天那个霍老爷多好的人啊,而且正好两年前死了原配,家里也没有儿子淘气,不过是有两个闺女,大的也九岁了,最多五六年也就嫁出去了。小的才五岁,还不大记事儿呢,悉心地养上几年,也跟自己孩子差不多了,最不济也不过是多一副嫁妆罢了。主要是,那霍老爷言谈人品都不错……只可惜,就周氏自己想着,人家那么大家业,也不可能没个妾室,更别说通房丫头,也少不得。

    唉,周氏一时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人选。

    可一想及刚刚小姑子说给丈夫纳妾时的感受,又不寒而栗地收了心思……

    算了,算了,既然她打定了注意,她也不用劝了,且尽心打听着吧,说不定真能遇上不纳妾不收通房丫头,而且不嫖宿的人呐……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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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眼,苏心漓回到了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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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出发游湖去

    邱晨不知道周氏心里存了撮合她跟霍飞柏的心思,见软硬兼施暂时打消了周氏给她张罗亲事的打算,也就放下心来,但却仍旧不愿意多留,待孩子们赶羊回来,拘着几个小泥猴洗了洗,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城。

    转天早晨,邱晨就带着四个小子去了庄子巡查。

    从清和县的庄子一路巡察到丕县、辉县和易水县,看庄子上的复垦情况,看庄稼的长势。因为几个庄子大都没有种麦,种植比较早的绿豆、芝麻等作物已经开始收获,后来种植的谷子、高粱等作物也长势旺盛。除了这些,邱晨更关注的是庄子上的建设情况,田亩的整墒、水渠的规划修建等等。

    这个时代种田是完全的靠天吃饭,一场旱涝就可能让农民一年的汗水辛苦颗粒无收。

    是以,邱晨查看过复垦的田亩之后,看着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土地,脑海里想起的却是现代化的高效农业,从灌溉到施肥,再到除草、除虫,都能够通过自动化控制实现和完成。当然了,那种需要以电气化为基础的自动化农业邱晨不敢想,但至少农田的灌溉条件要改善,却是邱晨一圈转下来最大的收获。

    农田水利,并不仅仅用于灌溉,完善的沟渠水利系统还能够将农田中过饱和的水排出去,从而达到防涝、抗旱双重保护的作用。也就是说,只要农田的水利设施足够完善,又有水源的话,一般的旱涝灾害都能够化解,从而保证庄稼的丰收。就这一点,对于这个种地完全靠天吃饭的年代来说,绝对是刷新认知的变革。

    为了便于巡察田亩,邱晨穿了一身灰色细麻布短打男装,头上戴着一顶竹笠的她,此刻就骑在马上,跟偏后一些的大兴商量着:“……已经整好的地也不用可惜,磨刀不误砍柴工,水利修好了,以后旱涝皆能报收,比这一星半点儿的地重要得多……嗯,水利的事情需要个明白人……”

    邱晨慢慢说着,心思飞快地转着,盘算着去哪里寻一个熟悉农田灌溉的技术员过来。脑子飞快地转了好几圈,能让她想起来的人只有一个,居然是河工上那个被民壮们拘押,被解救后仍旧留在河工上的那个工部员外郎李铨。不管是被皇帝点名,还是被杨璟郁挖来的,都说明这个人与水利上颇有建树;而能够让民壮们在那般暴虐的情绪下仍旧能够留他一命,仅仅是羁押,又说明此人品性不坏,至少在河工上没有做助纣为虐的事情,甚至还有可能尽自己的能力帮助过那些民壮们……

    纠结她知道的有限信息,邱晨对这个工部员外郎李铨给出了一个不算坏的推评,品性不错,技术过关,若是能把这样的人请过来帮着设计庄子的水利工程,那简直是最妥当不过了。

    至于怎样才能打动这个人来帮忙,邱晨还要好好地打听打听、琢磨琢磨。

    “你打听打听,哪里有懂水渠修筑的人,咱们可以高薪请来,帮咱们设计一下……这个不是一件容易事,弄好了要用上几十年上百年的,所以做就要做到最好……”说着,邱晨又道,“咱们可以定制陶管做成输水管道,并在筒车、翻车上衔接储水箱与陶罐连接,进一步提高水源水位的同时,也可以避免灌溉过程中水的损失,从而更大程度提高灌溉效率。”

    大兴最初听着略略有些不以为然,定制陶管铺设管道费用很大不说,主要是他觉得没必要。

    邱晨也知道这个时代跟人说节约水资源无异于笑谈,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时代,有时候水确实比油贵也是事实。而且,节省水源的同时,也意味着大大提高劳动效率,这在仅仅依靠人力、畜力的时代同样重要。

    略略斟酌了一下,邱晨解释道:“这就如同咱们修建的水渠,若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自然会功用不显。但今年风调雨顺,谁能知道明年会不会发生大旱大涝?咱们建了水渠,沟通水路,一般的雨水已经不怕了,但若是大旱年景,每一滴水都极其珍贵,有了陶罐行水,不但免了引水占用耕地的弊端,而且最大程度的利用每一滴水来缓解旱情,保苗保墒。大雨不怕涝,大旱有水浇,这才是我们花费这么大财力物力人力修建沟渠水浇设施的最终目的。”

    大兴听得直发愣,千百年来,种地都是靠天吃饭的事情,若真如太太说的,不怕旱涝,那庄子该是何等前景美好?

    邱晨扫了愣怔怔的大兴一眼,淡笑道:“就是丰水之年,本来需要车上一天的水,能用半天就车完,省时省力不是更好?”

    听出邱晨语言中的戏谑,大兴眨眨眼露出一抹窘色,却也掩不住一脸的兴奋道:“太太所言极是……只不过沟渠过水量大,用陶管不易,不若地头的引水涵沟用陶管,沟渠……待秋后水枯之后,加用三合土夯实,同样能够防止水渗漏损失。而且,用三合土夯实过的沟渠,也能减轻淤塞,遇到大水也可避免崩落塌陷,比平常的黄土沟渠要牢实的多。”

    邱晨琢磨着点了点头,嘱咐道:“这事儿若是能够让河工上的李铨李大人帮忙指点一下最好……你这几日也顺便打听一下李大人的脾性、喜好,到时候我们也好说话。”

    大兴连连应着,陪着邱晨回到庄子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跟河工上的工部员外郎搭上话……易水县的庄子紧邻河工驻地,据说那位李大人几乎日日在河工上,想要跟他搭上关系,少不得从那边入手。

    这一番巡察,每个庄子过上两日,八天很快过去了。邱晨带着似乎毫不疲倦,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孩子们从庄子上返回来,一进门陈氏就迎了上来。

    这些日子,邱晨只带了春香月桂伺候,陈氏则留在家里督查南沼湖敞轩的进度,然后布置装饰。

    毕竟,虽说是寻找野趣,可也不能真的领人在一个光秃秃的木头敞轩里待着,因为是敞轩,纱帘、竹帘、帘幔和桌几椅凳诸物用具都需要备的恰到好处,既不会繁杂的失了敞轩的豁亮通透,也不能因为太过简陋而让客人感到不便或者不舒畅。这些工作对于邱晨来说繁杂的让人头疼,但对于见惯了豪门世贵铺排惯了的陈氏,却异常简单。

    而且,邱晨也相信,以陈氏的水平铺排开的布局格调,必定能够得到从京城来的唐家母女的喜好。

    一边引着邱晨进了耳房沐浴,陈氏亲自给邱晨洗着头发,一边喁喁低语道:“太太带着少爷和表少爷走后第二日,唐家大小姐就打发人送了莲子酥来,说是用咱们送过去的鲜莲子做的。奴婢用咱们家新做的鱼片回了礼。隔了一天,唐家大小姐又打发人送来了鸡头米糕……昨儿又送了几支新进的宫花过来……今儿则送来了一下子宫扇……”

    泡在温热的水中,邱晨舒服的想睡过去,可听着听着禁不住愕然地瞪大了眼,“她,她,这是心急的等不得了,还是怕我忘了去南沼湖的邀约?”

    因为邱晨突然地动作,陈氏连忙松了手里的头发,擦着被邱晨甩在身上的水渍,一边摇头笑道:“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了……小姑娘看到咱们送的莲子和鸡头米,看来是等不得了……”

    说着说着,邱晨哑然失笑,陈氏自己也撑不住低笑起来。

    笑了一回,邱晨挥挥手道:“行了,你招呼春香进来给我洗头,你赶紧去,把我带回来的葫芦拿上几个,然后跟那位心急的唐大小姐说一声,明儿辰初,咱们过去接她出城。”

    陈氏答应着往外走,邱晨又道:“你打发人去郭府下送个信儿,让旭哥儿明日请一天假吧!”

    陈氏目光闪了闪,却没有说什么,只恭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等邱晨沐浴完换上一身半旧的茧绸衣裤出来,几个淘小子也早已经洗漱干净换了舒适的衣裳坐在了榻上。

    自从入了伏,潮气越来越重,不能烧火的大炕同样潮气也重了起来,邱晨就带着孩子们搬到了次间的床上居住,平日活动玩耍的地点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西次间临床的罗汉榻上。

    “娘……”

    “姑姑……”

    几个孩子头碰头在叽叽咕咕着什么,看到邱晨进来,纷纷出声叫人。

    邱晨走过去,挨着俊礼和阿福两个小的坐了,笑着问道:“你们几个商量什么呢?”

    看着俊言俊章和阿福、俊礼互相打着眼色,一脸我藏了秘密的鬼兮兮的神情,不由暗笑,脸上却是恍若不知地接着道:“明儿你们的假期就该满了,今晚早早歇着,明儿一早我就打发车送你们回去。”

    这十来天虽说日日在田地里顶着个大太阳看庄稼,但对于很长时间不接触田地的孩子们来说,酷热的田野也是开阔天地,有着各种鸟儿小虫,还有能给他们带来惊喜的不知名的野果子,哪怕是一根芦草,也能够编出百变的可爱的各种小玩意儿小动物,远比坐在学堂中听严厉的老师教授四书五经来的有趣的多。

    是以,一听邱晨说假期满了要将他们送回去,四个孩子,包括平日里最乖巧的阿福都登时苦了脸。

    俊言更是哀声连连,只不过,前几日因为落水一事刚刚被邱晨惩罚了一回,这会儿俊言对那种极其‘不人道’的孤立惩罚仍旧心有余悸,还不太敢太放肆,只是手却在榻几下头不断地戳着俊章,又用脚从榻几下伸过来,想要蹬蹬最小的俊礼,企图撺掇着这两个人出头。

    邱晨被连蹬了几脚,心中好笑,看着叫了声姑姑就依上来的俊礼,伸手将俊礼抱在怀里笑道:“怎么了?俊礼是不是有啥事要跟姑姑说?”

    这兄弟几个刚刚凑在一起就在商议,明儿去了南沼湖怎么去采莲蓬、菱角,还商议着寻一处浅水跳到水里洗澡、打水仗去。

    这几日跟着邱晨去庄子里看田亩,邱晨没注意到的,兄弟几个可是开了眼界。庄子里的庄户的日子远没有刘家岙的村民日子富裕,又是新建的庄子,邱晨也没来得及铺排学堂的事情,那些庄户家的孩子们每日帮着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之后,其余的时间几乎全部泡到了水塘河沟里,一个个淘小子寸缕不挂的,晒得通体黑亮,就像一群小泥鳅……当然,俊言俊章兄弟四个眼里,晒得黑不算啥,他们看到的是那些村里的淘小子们在水塘中畅快玩水嬉戏,打嘭嘭、玩狗刨、凫水、打水仗,呼啸来去的畅快淋漓,纵情恣意。

    可邱晨一句假期满了,要送他们回去上学,无疑就给他们兜头泼了瓢冷水,回到刘家岙,要早晚锻炼,要上学,更别说还有好几位先生盯着,他们无论如何没法子再去玩水了。明儿不能去南沼湖,他们恣意玩一回水的打算就要夭折了,也难怪一张张小脸都跟苦瓜有的一比了。

    俊礼刚刚被几个哥哥说的心里热乎着满心期待呢,而且俊礼这个年龄更愿意玩耍,是以不需要俊言撺掇,就拘到姑姑身上开始撒娇。

    抬起小脸,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俊礼小小声地哼唧:“姑姑,我还要去采莲子……我听话,不下水……”

    见俊礼开口请求,俊言俊章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憨直的小小子一口就泄了密,俊言伸在榻几下没缩回去的脚丫子猛地踹了过来,想要堵住俊礼的嘴,可下一刻,就听得姑姑惊讶地咦了一声:“咦?谁踢我啊?”

    闻听此言,俊章差点儿栽到榻几上。俊言一张脸也瞬间胀红了,又是尴尬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心里暗暗叫苦着,这下完了,居然踢到姑姑了,姑姑一生气别说去南沼湖了,还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来惩治他呐……

    好在,邱晨只是惊讶了一声,并没有继续就‘误伤’一事追究的下去,转而又将注意力关注到了怀里的俊礼身上。

    “不下水?俊礼的意思是去湖里,也不坐船去采摘莲蓬么?”邱晨略带一丝惊讶地问完,不等俊礼回答又笑道,“咱们新买了大船,我还想着若不是你们假期满了,咱们可以坐着大船去湖上游玩一天,还可以在湖上钓鱼下网,逮了鱼虾咱们还可以就在船上现场做来吃……唔,还可以做个烧烤架,烤鱼也是很好吃的。”

    “唔……姑姑,我也要吃烤鱼……我不跟哥哥们下水……”俊礼听得两眼冒光,整个身子都拘到了邱晨身上,抱着邱晨的胳膊就嚷嚷开了。

    这回不仅是俊言急了,连阿福都急了,伸手捂住了俊礼的嘴巴,抬头对上娘亲含笑的洞察目光,阿福有些心虚地缩回了手,尴尬地讪笑着道:“娘亲……刚刚我和哥哥们商议着,我们好多天没有练游泳戏水之术了,想着湖水更加平静……因为怕娘亲担忧,故而没有告诉娘亲,嗯,并非有意隐瞒!”

    邱晨笑眯眯地扫了一眼拼命给阿福使眼色的俊言俊章,转回来盯着阿福道:“游泳戏水之术?……怕娘亲担忧?”

    阿福听邱晨如此询问,连连点头应是,俊言俊章也在旁边帮腔。

    “是啊,姑姑,我们就是怕你担心害怕……”俊章附和着。

    “我们不说还不是怕你们大人知道了又打又骂的……我们就是玩玩水,还会找人看着,哪里就会有事……”俊言嘟哝着,却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都说了出来。

    俊章和阿福很无语地看着俊言,阿福转开视线,俊章则往旁边挪了挪,表示自己划清界限。这憨货,还是离他远些好,不然不知道啥时候就被他连累死了。

    “哦?这倒是奇怪了?阿福说想着练习游泳戏水之术?俊言说是玩玩水……你们说的不一样啊,到底谁说的才对啊?”邱晨又一次出乎孩子们的预料,不但没有发火,还很和气地询问着。

    “当然是我……哎哟,你踹我做啥?”俊言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却被俊章狠狠地踹了一脚,怪叫一声的同时,好歹把后边半句话咽了下去。

    阿福不理会对面哥俩的官司,往前靠了靠,对自家娘亲道:“娘,我们确实想要着练习游泳戏水之术,也想着试试平静的湖水与溪水有什么不同。”

    “哦,在湖里练习游泳戏水之术……”邱晨重复着,低头沉吟起来,好一会儿,邱晨才抬起头,微笑看着四个调皮小子道,“湖水虽然平静,水位却比溪水深得多,两者也确实有所不同,嗯,你们想着去湖里练习游泳戏水之术不是不可以……”

    这话一出,四个小的登时露出一脸的喜色,俊礼更是毫无心机地欢呼起来。倒是俊言这回没有莽撞了,只有些直愣愣地盯着邱晨,满心疑惑着,说起家里人来,最严苛的不是父亲不是爷爷,反而是这个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姑妈。而且,姑妈每每的惩治手段也是花样多多,虽然不动他们一根手指,更不会呵斥打骂,但姑妈的惩治手段……呃,还不如骂两句拍两巴掌,那简直零刀子割肉,那滋味儿太难受了!

    果然,没等俊礼的欢呼声落下,邱晨又笑眯眯地接着道:“想要去湖里练习游泳戏水之术好说,但既然是学习一种本事,就要端正思想,认真学习……唔,正好,明儿待客我要用一些藕带和一些蒲菜,原本是想让你们何师傅家的人帮着采呢,既然你们有志熟悉湖水习性,练习在湖水中的游泳戏水之术,那么不如把这个活计就交给你们吧?我可说好了,采不到足够的藕带和蒲菜你们可不许上来……”

    邱晨松口让淘小子们下湖游泳玩耍,几个小子简直欣喜若狂了,根本没听到邱晨后边的一句话。

    吃过晚饭,早早地打发了孩子们回屋睡觉,第二天还要起个大早唻。而邱晨看着孩子们欢欢喜喜的样子,根本忘了请假的事,不由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纵容这群小子了?这么由着他们延长假期,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跟先生知会一声,是不是会让这群小子们养成不好的习惯?

    约定了辰初去唐家接人会合,林家上下第二日都起了个大早。

    陈氏带着丫头们忙着将准备好的备用衣裳、用品打包好装上车,又转回来帮着邱晨给一群淘小子收拾。好在忙碌了一早上,邱晨得以顺利地在卯时三刻上了车,出发前往唐府。

    唐家大小姐唐兰芷和两个少爷唐闰辰、闰申早早地也收拾好了等着,听到通报林家的车子到了,就急急忙忙催着唐吴氏出门,跟林家人在大门口会合了,唐兰芷很想直接上邱晨的马车,路上也好问问湖里的情况,以及有什么可以好玩之处等等,奈何被娘亲唐吴氏紧拘着,只能跟邱晨、林旭和阿福俊言等人见了个礼,就不得不随着唐吴氏上了自家的马车。

    倒是闰辰闰申看着林旭和俊言俊章,包括阿福阿满都骑了马或者被护卫们带着骑马,也撇开家里备好的车子要骑马,被沈琥和曾大牛一人一个捞到马背上,带着他们二人同骑。而且,让唐大小姐唐兰芷郁闷的是,自家娘亲竟是满脸笑容,不但没有阻止,反而颇有些纵容之意。

    唉,为啥她不是男孩子呐?为什么男孩子就能够自由骑马,她却只能乖乖地跟着娘亲乘车不说,还不得不无时无刻注意自己的言语行止,不得大声说笑,不得举止粗鲁,不得骑禄能坐车……就连头上也要罩上一个碍事的帷帽,连看东西都看不清呐!

    邱晨对于唐兰芷的哀怨并不了解,她这会儿仍旧在想着怎么消除自己的纵容给孩子们的不利影响。虽然,她已经打发人回去跟丁先生几个人续了假期,可孩子们却不知道,似乎延续假期的事儿被孩子们选择性地给忽视了,那么她要怎样才能扭转这个因为自己思虑安排不够严谨造成的不良后果呢?

    一行各怀心思地登车上马出了城,因为早上天气凉爽,马匹车辆行驶的速度也比较快,从城里到南沼湖的二十里路仅仅用了大半个时辰。等这一行人连车带马地拐进通往南沼湖的岔路,太阳刚刚升起来没多久,灿亮的金色阳光照耀着大片大片翠绿的芦苇、一片片一丛丛五颜六色的野花,不仅孩子们的高兴地欢呼起来,就连邱晨也因为这一片野景野趣和孩子们的欢喜,暂时抛开了满心的思虑,禁不住地放松愉悦起来。

第三百零九章 书呆子

    提前一天,陈氏带着家人已经过来将新建的敞轩布置的差不多了,敞轩的四面悬挂了竹帘、纱幔,内部的大件家具也摆放得当了。今儿,邱晨带着孩子们去唐家接人,陈氏则直接带着丫头们过来布置,细小的摆件儿,各处的软垫靠枕,还要备热水、点心,准备各色细小的用具之类。

    邱晨一行人来到通往水榭的岔路口,前面就是木栈道,马车行驶不便,只能停在此处。

    马车一停下,邱晨当先下了马,几步来到唐家的马车旁,笑着对打起帘子的车厢内母女道:“吴姐姐,兰芷,只能到这里了,前边要走过去了!”

    吴氏一个没拦住,兰芷已经满脸喜色地跳出了车厢,笑着道:“还是海棠姨想法独特,这样好看的芦苇荡,坐在马车里只有气闷,还是走过去的好!”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只怕不止是芦苇荡,其他地方让她坐车都会嫌气闷吧!

    邱晨暗暗失笑,伸手挽着兰芷的手,扶着她稳稳当当下了车,又回首来接吴氏:“吴姐姐,你慢一些,这边的地面刚刚清理出来,虽然铺了木板,还是有些稍稍的晃动!”

    吴氏还没回应,那边兰芷已经惊叫道:“哎呀,还真是,这脚下晃晃悠悠地,还真是有意思……这简直就像坐船一样嘛!”

    正扶着邱晨的手下车的吴氏笑容一僵,双脚一着地,就觉得脚下一晃,然后胳膊上的手已经加大了力度托了她一般,接着就听到邱晨在身边笑道:“这地面还是有些软,有些不稳,不过吴姐姐也大可放心,铺了木板之后,却不怕陷下去的!”

    兰芷正轻轻跺着脚踩着脚下的木板,闻言也抬头朝着自家娘亲道:“是啊,娘亲,你放心好了,你看我这样跺脚都没事儿的!”

    吴氏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对邱晨道:“这丫头,都是我平日骄纵的,没点儿闺秀该有的样子!”

    邱晨挽着吴氏往里走,一边笑道:“吴姐姐这话说的,当娘的哪有不疼自己的闺女的。说句不见外的话,这世道对女子也太过苛刻,女儿也就是在娘亲身边娇宠着,嫁了人之后,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养育儿女,还要服侍丈夫……哪怕是公婆慈爱,丈夫敬重,也没办法跟在娘家时相比了。所以嘛,女儿就是要娇养的,让女儿在娘家轻松欢喜地过些好日子才是!”

    这一番话说出来,吴氏心里也难免怅惘。

    她只有兰芷一个闺女,相对于两个儿子,她真是最宠爱这个长女。可如今兰芷已经十三岁,转过年就要十四岁了……最多也就留到十八就必须嫁人了,到时候,女儿想如此开心欢笑也不知还能不能够了。

    见吴氏面色惆怅,邱晨又连忙笑道:“看看我,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兰芷有姐姐这样疼爱她的母亲,又有唐大人那样的慈父,你们必定会替她操心选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家,哪里就会像我说的那样了。”

    吴氏听出邱晨的安慰之意,抬手拍了拍她,示意自己并未在意:“妹妹说的是,兰芷的婚事我也跟我家老爷说过,我们也不是那等指着女儿攀龙附凤的,将来选婆家,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学业出色,真心待承我家这个傻丫头就够了。至于什么家世、什么功名,不过是虚名罢了,有没有的倒不算什么。”

    邱晨微微挑着眉梢,一脸笑意地点头赞成道:“姐姐这话说的真好,这才是真心为兰芷着想呐。既如此,妹妹也说句心里话,兰芷是个好的,心性纯善,行事大气,品行端庄,这样的好女孩儿性子活泼些又怎样?真心喜欢她的只会觉得可贵,也不会挑什么。”

    吴氏真心露出一片感激的笑容来,道:“你这句话还真是宽了我的心……之前总是觉得爱不够她,恨不能事事处处都替她想到,安排好,不让她看到那些魑魅魍魉的脏事儿丑事儿,可眼看着她渐渐长大成人,我又难免担心起来,就她这样纯善耿直的性子,以后嫁了人又怎么在后院里立足?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咱们家孩子没有那些肮脏心思,那我就替她好好掌掌眼,挑个真心待她的女婿!”

    “嗯,姐姐能这样想就好了!”邱晨笑着赞了一句,又小声道,“还要找个人口简单的,有公婆要公婆慈善,没公婆的有妯娌的,也要通情达理好相处的……人都说什么人有什么福气,兰芷这样厚道纯善的性子,必也能够找到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姐姐你就放宽心吧!”

    “一心一意……”听着邱晨的劝慰,吴氏深感宽慰,只是听到这一个词汇后,却忍不住咀嚼重复着,怔怔地出了神。

    一心一意,多少云英少女未嫁时做的美梦,总想着自己所嫁的能是一个白头偕老、一心一意的良人,可现实却往往是残酷的,这个未嫁时的美梦大多会在嫁人后不久就会幻灭破碎。曾经的梦中良人,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恩爱情重,浓意蜜语,一转眼,这一切浓情蜜意的场景或许就会被换了女主角,而男主角却恰恰是自己心意相许的‘良人’!

    期许美梦破碎还只是开始,种种的恶毒算计、阴狠招数,不可避免地扑过来,若你想在这一片掩盖在绫罗绸缎、繁华濯锦背后的刀光箭影血雨腥风中存活下来,想让自己的儿女健康成长,成人成才,那你就必须让自己时时警醒、处处谨慎……因为你不但要护住自己,更要护住自己的儿女!

    不知何时,那个曾经的美梦碎成了飞灰,随风飘散在生活的无情和琐事的凌乱中,再回头,或许有刹那怔忡,片刻怅惘,但心早已经不再柔软,手早已经沾满了血腥。

    “吴姐姐,你看这片蒲草,我跟你说,这可是咱们今儿中午的一道菜哦……嗯?吴姐姐?”邱晨笑着介绍着木栈道两旁的植物和用途,可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回头才发现吴氏不知想什么出了神,身体只是任由邱晨挽着手机械地往前走着。

    “呃……呵呵,瞧瞧我,年纪大了就添了这走神的毛病,说不定哪会儿就走了神儿,妹妹你可别怪啊!”吴氏一晃神醒过来,一眨眼已经恢复了平常镇定的神色,笑语彦彦地道罪。

    “瞧吴姐姐说的,吴姐姐哪里老了?”邱晨笑着反驳了一句,然后笑道,“话说回来,就是那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你我这爱操心的脾气,想什么事儿出了神是最最平常的事儿了。你是没看到我做的糊涂事儿,前手搁下的东西,回头就找不到去哪儿了,我那个丫头嘴不饶人,就向我讨饶,让我行行好别操心收拾东西了,经我手的东西十有七八就找不到了,还不如放着让她们收拾……你说说,该不该打?”

    吴氏被邱晨这话说的惆怅顿消,撑不住拿手中的宫扇遮着嘴笑起来:“哎唷……看看你这嘴,平日咋没见这么能说会道呐,偏偏这会儿逗人笑的肚子疼。”

    邱晨笑嘻嘻地道:“平日在府里当着那么多丫头婆子,咱们被人家称呼一声太太、夫人,怎么也得装出个端庄样儿来吧?今儿好了,婆子丫头离我们远远的,孩子们也玩着自己个儿的,就我们俩,索性也不拘着了。老是那么拘着,也太累人啦……”

    吴氏被邱晨逗得简直笑不停歇了,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心情,跟着邱晨慢慢走过不算长却也绝对不算短的木栈道,直到走进一大片很是茂盛的芦苇丛,原本可供三人并行的木栈道突然变得狭窄起来,邱晨挽着吴氏并肩而行都有些勉强,好些斜生的芦苇挤占了本就不太宽敞的木栈道的空间,邱晨吴氏二人往前行进甚至需要抬手拨开芦苇,方才能通过。

    正觉得周身全是碧绿摇晃的芦苇遮天蔽日之际,突然下一步,眼前猛地一亮,豁然开朗间,人已经置身在一个偌大的木制平台之上,一座明显新建起来,隐约还散发这木头特有清香的敞轩就坐落在这个平台之上。而巧妙地是,这敞轩有一大半竟是建在碧波粼粼水光潋滟的湖面之上,敞轩平台两面,就是层层叠翠的碧荷挤挤挨挨,间有粉色白色的荷花,就如凌波仙子,宛在水中央那碧荷叠翠之上,随风微微晃动,就如仙子舞动霓裳,风姿绰约,飘渺而清远。

    刚刚兰芷跟着两个弟弟不知不觉地跟俊言俊章阿福俊礼走在了一起,林旭有心照应孩子们,自然也落后了一步,两个护送人员年龄略大,孩子们的话题就有些插不上嘴,彼此又是陌生男女,隐约中还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拘谨羞涩,约束了两个人的语言和交流,林旭平日里沉稳安静还罢了,就连活泼开朗的兰芷,竟也几乎一路无话地走了过来。

    此时,他们也跟在吴氏和邱晨身后走出了茂密高大的芦苇丛,听得前头吴氏轻轻一声低呼之后,几个淘小子紧跟着就是一阵大呼小叫,兰芷也为眼前突然变幻的景致晃了神,禁不住停住脚步发出一声赞叹:“真好看!”

    林旭虽是主人,但今儿也是第一次过来,自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敞轩的景致,此情此境,忍不住一段桃花源记中的句子脱口而出:“……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阔,屋舍俨然……”

    这喃喃的背书声让兰芷从刹那的震撼晃神中清醒过来,回头一看林旭满眼迷离之色,嘴中喃喃有声,活脱脱就是个小书呆子,活泼的兰芷撑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林旭笑道:“嗨,书呆子!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啊?这里只有满池濯水清莲,可没有你的鸡犬相闻……呵呵呵呵……”

    林旭正沉浸在一片意外的景色之中,却突然被人叫做书呆子,醒转神的同时难免有些恼怒。可等他看到兰芷笑靥如花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心中的一丝怒气早已不知不觉地跑光了。

    兰芷之前上车时就厌恶戴了个帷帽不自在,到了南沼湖下车后,没等吴氏教训就抢着下了车,自然而然地也就把帷帽给‘遗漏’在了车上。

    这会儿,因为步行和日晒,兰芷微微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染了淡淡的红晕,一双大眼睛黑亮的宛如浸在清水中的水晶珠子,清澈黑亮,闪着灵动狡黠的光芒,微微翘挺的鼻子,红嘟嘟的嘴儿,无处不洋溢着青春少女的美好。

    这样一个人儿笑语言言,而且神态大方明显没有嘲讽、轻视等恶意的存在,一句玩笑话,非但不让人心生恼怒,反而让林旭不由自主地觉得亲切放松起来。

    在一串玉珠落盘的笑声里,林旭微微带着一抹窘色,竟觉得自己不回应就是轻慢,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拱手道:“大小姐所言极是,是学生一时感慨,错引了文章……不够,学生还是觉得那句‘豁然开朗’,恰能表达自己方才的感受!”

    这一番一丝不苟的作派,加上这中规中矩还略带拘谨,甚至多少有些磕巴的回话,简直是坐实了兰芷之前的评语--活脱脱就是个书呆子!

    兰芷刚刚缓了笑声,听了林旭这一番话,撑不住地再次笑起来。这一回笑的有些狠了,握着嘴几乎笑的站不住了。

    而竟刚刚兰芷的笑声,已经吸引了唐家大公子唐元辰的注意,当然,一直暗暗关注着全场的邱晨更是连林旭和兰芷最初的交流都没错过。

    唐元辰年纪大一些,隐约地已经知道些事情,又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自家姐姐不该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笑的这般灿烂。哼,姐姐对他也很少笑的这般灿烂呐!

    心里存了怨气,再听林旭这一番呆呼呼的回话,不由又想,难怪姐姐跟他叫书呆子,还真是够呆的。这么想着,元辰那点儿怨气却散了些,见林旭说完话,就走到自家姐姐身边,插话道:“非也非也,林公子这话有些牵强。桃花源记描述的是山洞狭窄,走出山洞豁然开朗,我们走的是木栈道,不过是一丛芦苇,上不蔽天,下不遮地,郁郁葱翠,微风徐徐,怎能与那山洞等同语之?况且,之后的景色也大为不同,一个是阡陌纵横、屋舍俨然,一个是轩敞巍然,碧荷红莲湖光潋滟……就更不能等同而语了!”

    被元辰这么一通话说下来,林旭是真的呆了片刻,转瞬也就释然地笑了,点点头道:“是,唐大公子说的极好,这山色和湖光自然是不同的。”

    说完,目光又下意识地扫了旁边刚刚止住笑的兰芷,笑着邀请道:“一路劳顿,咱们也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些了,还是进敞轩歇息片刻吧,我家大嫂还安排了游船,歇息过后还要登船游湖,还可以亲手采摘莲蓬、菱角……”

    “哎呀,是啊,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采莲蓬、摘菱角儿的,怎么就在这里说起来没完了……走,快走!”兰芷一听林旭这话,恍然之后颇有些懊恼地说了一句,匆匆进敞轩去了。

    剩下林旭和元辰微微愕然着,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同时一笑。

    林旭微微躬身做了个邀请到手势:“大公子,请!”

    刚刚一笑,颇有些泯恩仇的意思,元辰也不是那等爱仗势欺人的纨绔,听林旭一口一个大公子,不由笑道:“林兄年长,你我就以兄弟互称岂不亲近,何必用那等虚套客气之语,反而显得外道生疏了!”

    “呵呵,却之不恭,那我就托大叫元辰一声贤弟了!元辰贤弟,请!”林旭虽说心性淳朴良善,可心思转的并不慢,这些年又有邱晨引导,心胸不可谓不豁达,并无过分的谄媚巴结之态,更何况以两家关系和两家如今的情况,也难说什么门户高低,于是林旭很是爽快地就应承着改了口。

    元辰刚刚见林旭一脸呆相还多少有那么点儿轻视之心,几句话说下来,对林旭的印象却大为改观,这会儿见林旭如此豁达,他也觉得投脾气。是以林旭的话音未落,他就笑着应和道:“林兄,请!”

    话音落下,两人再次相视一笑,并肩走进敞轩去了。

    天气晴朗,时辰却还早,敞轩又是临水而建,自然凉爽宜人,是以,敞轩周围的竹帘子都没有放下来,只放了纱帘阻隔草丛中飞舞的蚊蝇飞虫。

    淡绿色的灯影纱薄如蝉翼,人坐在敞轩之中,透过纱帘看向外头的芦苇丛,碧莲红荷,还有烟波浩渺、湖天一色的碧波粼粼,加上纱帘随着湖面微风轻轻拂动,又平添了另一种意境,不但没有任何违和感,不但不觉得憋闷,反而增添了一种朦胧之感,真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又神思飞飞如坠梦中。

    但这一番美好的景致,还有敞轩中的精巧布置,却对几个孩子没有多少吸引力。

    唐家二公子闰申平日就是个调皮的淘小子,今儿跟俊言俊章阿福俊礼聚在一起,恰恰投了脾性口味,几个人飞奔进敞轩后,拉扯着纱帘玩了一会儿,就径直飞奔向敞轩延伸向湖面的平台……平台兼当着码头的作用,一艘齐头平底木船就停靠在平台一侧,油亮的桐油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同时也完全吸引了几个淘小子的注意力。

    ------题外话------

    上午有二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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