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儿女成双福满堂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儿女成双福满堂全文阅读

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五章 陛见

    从西华门进来,沿着平坦而深邃的甬道一路向北,最先经过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群,两名小太监很有眼色地介绍着:“县主首次入宫,想必不太了解,这一处就是武英殿。乃开国太祖皇帝斋居、召见大臣所在。太祖后,太宗为敬太祖,就搬到了东边的文华殿。此处仍旧保持了太祖时的格局布置,连太祖惯用之物也仍旧陈列远处,以供后人瞻仰祭奠。”

    邱晨眨了眨眼睛,才知道之前自己给弄错了。西华门进来并不是后宫,而是前殿,经过武英殿之后,应该是乾隆皇帝为其母修建的慈宁花园,貌似慈宁花园的前身是慈宁宫,是为太后太妃们准备的养老所在,也被一些刻薄的野史称为是寡妇宫。

    果然,绕过武英殿之后,不远处就看到了一大片宫殿群,右手隔着宫墙仍旧能够看到的高大巍峨的宫殿自然是太和殿,而邱晨他们正对着的则是一大片规制稍低,却同样富贵华丽的宫殿。

    这回,两个小内侍没有主动介绍,而是转眼看向邱晨,好像在争取意见,要不要听啊?

    邱晨随手又递了两个小金锞子过去,两个小内侍露出一脸的欣喜来,更加周到地介绍起来。

    “此处乃仁寿宫,为太后太妃安养之所。当今太后薨逝的早,如今仁寿宫内只有两名老太妃和先帝的几位嫔、贵人住在后殿,前殿则供奉着太后的灵位,殿内陈设也保持着太后在世的模样,皇上每逢祭奠节庆之日,总会过来祭拜悼念。”

    另一个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介绍道,“过了仁寿宫,就是幼年皇子们居住的西三所,旁边则是养心殿。养心殿内又分东西两殿,西殿为宫内造办处,置办各种御用之物。东殿为皇上的藏书阁……”

    说到这里,这个小内侍比较有分寸,将皇帝的行动习惯咽了回去。

    邱晨刚刚听那一个小内侍说的皇帝行止习惯就有些打鼓,皇帝的起居行止可都是绝密,事关皇帝的安危的,她又不打算行刺皇帝,问这些根本没用,是以一见这个小内侍顿住话头,立刻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二位悉心解惑,还真是让我长了不少见识……不知咱们要去哪里面圣?”

    得了邱晨的夸赞,两个小内侍连连摆着手说着‘不敢当不敢当’,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几分。

    “皇上就在养心殿东院,请侯爷和县主往这边走!”

    养心殿?邱晨和秦铮都多少有些意外,皇帝在自己的书斋加作坊里见臣子很少见,选了养心斋见他们,会不会有其他的缘由?

    邱晨可是没少给皇上进贡的,什么玻璃制造、什么牛痘技术,还有蒸酒技术……难道皇上让他们过去,还想着让她做技术指导?或者想要挖出新的技术去?

    秦铮微微地蹙了蹙眉头,不管是暗处的还是杨璟庸那边,可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邱晨则开始琢磨,自己手头上有什么合适的东西上供的……火药不适合,玻璃已经献上了,制药……想必皇帝不会有那么大兴趣,想要制药方子,估计会打发太医院的那一群人来找她……那么,她还能拿出什么来?难道让她拿出烧水泥的方子来?要不就是……哎,有了,她嫁人之前已经试制出一只简易的显微镜来了,虽然成像效果和精密度还远不够,但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绝无仅有的顶端高精度仪器了,能够清楚地看到细菌和植物细胞的结构……若是将这个东西拿出来……

    算了,她还是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到时候见了景顺帝,再临时发挥好了。再不济,再不济,还有老花镜能拿出来,那个的技术工艺要求可比显微镜低多了。

    她可是带了十多副老花镜进京,度数从低到高都有,届时,送皇帝一副,让他拿去给那些宫廷琉璃师傅做标本去,她做的眼睛就是最简单的镶嵌工艺,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镜片的光学要求绝对够精细,不过皇帝用,仅仅是镜片精细怕还不够,人家用的镜架估计也要什么玳瑁、琥珀的才行,她可没处寻摸那些稀罕物去。

    越接近养心殿,路上的侍卫内侍也渐渐多起来,临到养心殿外,带刀侍卫们简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全副武装着,跨刀提枪,衣甲鲜明,只是看着,邱晨就感到了一中紧张的压迫感,总觉得自己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逮住咔嚓了一样。

    秦铮似乎察觉到了邱晨的紧张,伸出手来,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握住邱晨的手用力紧了紧,散发着温柔的宽大手掌,将有些汗湿的小手整个严实地包裹住,让邱晨心中的紧张一下子缓解了许多。

    她着相了。

    因为极少接触这种守卫森严的所在,又潜意识地给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妖魔化了,她一时竟失了镇定和平和。

    此时舒缓了精神,邱晨细想起来,自己除了天外来客的身份说不清楚外,自从来到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违法违规之处,也没有危害社会百姓危害皇权统治的行为,对当今在位的景顺帝可以说贡献多多,而且,还有更多的贡献可以做……就凭这些,这位景顺帝也不该为难自己吧?

    养心殿外,两个小内侍也不停留,引着秦铮和邱晨径直进了大门,然后,邱晨很清楚地看到,养心殿又分东西跨院,中间大殿安静幽深,门外侍卫森严,四五名宫娥、内侍在门外伺候着,应该就是皇帝读书见人的所在,而东跨院则是藏书阁,西跨院才是宫内造办处的所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在,西跨院里也安静的很,并没有邱晨想象中作坊该有的那般嘈杂。

    缓了缓,邱晨抬眼给了秦铮一个宽慰的微笑,秦铮松开手,两个人并肩而立,站在养心殿殿门外等候传唤。

    两个小内侍级别不够,也只是将秦铮和邱晨二人引到此处,就弓着身子退到后边侍立了。

    门口的内侍往里通报了,片刻,一人挑起门帘从殿内走出来,抬眼看见秦铮和邱晨就笑着上前过来拱手打千道:“给侯爷、县主请安!侯爷县主新婚大喜,咱家也没能亲去恭贺,还望侯爷县主见谅。”

    邱晨回头看看秦铮,笑着颌首道:“原来是韩总管,真是承您的情了,您在皇上身边伺候,官身不自由,我们都知道的。”

    韩喜笑呵呵地点点头道:“县主宽厚!……皇上在里边等着二位呐,二位请进。”

    邱晨笑着曲曲膝,退后一步,跟在秦铮身后,一起进了养心殿。

    阔大的房间,原本应该宽敞明亮,可走进来邱晨才发现,这所宫殿里的光线却并不好,因为进深比民居大的多,又没有后窗,这所大房子里的前半部分还有门窗透进来的光线,后半部分却暗沉沉的,几乎看不清里边的摆布陈设。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四下一扫,将格局布置看了个大概,就垂了眼睛,脚步不停地一直跟着秦铮、韩喜,径直进了东里间。

    进了里间,光线反而明亮了许多,邱晨的目光扫过去,才发现,里间的两个窗户上已经装了平板玻璃,虽说还只是中间部分换成了玻璃,周围一遭还是上等的高丽纸糊着,可这一番改造还是让里间比外间明亮了不少。

    “臣秦铮拜见吾皇陛下,吾皇陛下万岁万万岁!”秦铮略显大声地跪拜下去,惊了边打量边琢磨的邱晨一跳。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连忙跟着就跪了下去:“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相对而言,秦铮算是常常能够见到皇帝的臣子,虽说朝中倾轧严重,让他如处刀刃漩涡,但说起来,景顺帝对秦铮一贯还好。这首先因为景顺帝大多时候比较温和,二来也因为景顺帝看待秦铮,更多的时候更像是一名身份高贵的长者,而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严厉有之,宠溺和纵容也不少。

    是以,秦铮陛见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比较措辞比较随意,像他今日这般郑重其事的三跪九叩,却是极少,就景顺帝记得的,也就凯旋归来后献俘那一回。

    这会儿,见秦铮这么突兀地大礼拜见,又提高了声音,景顺帝怎么看不出秦铮是在给妻子提醒。景顺帝也因为邱晨好奇的打量的目光觉得有意思呢,有多少年他没有见到在他面前还能够神游四海的趣人了,看的正有趣味,同样不防备地被秦铮突然地高呼吓了一下,回过神就忍不住斥骂起来。

    “你个臭小子,这么大声作甚?吓唬朕么?”景顺帝说着,随手将身侧的一只引枕砸了下来,正摔在秦铮身上。

    秦铮微微歪了一下,随即就端正跪好,叩首道:“皇上息怒,臣万不敢吓唬皇上您……”

    “哼!别跟朕狡辩!”景顺帝气哼哼地打断了秦铮的辩解,也不在理会他,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邱晨,淡淡道,“你就是杨氏海棠?”

    “是……回皇上话,臣妾娘家姓杨,闺女海棠!”邱晨微微一怔,还好反应很快,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异色,垂首恭敬回答道。

    “你刚刚看着我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妥么?”景顺帝声音温和地询问着,那表情和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慈和的长者,让邱晨差点儿忘记了这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邱晨眨了眨眼睛,暗暗吸了口冷气。皇帝这句话里埋了个大坑等着她呐!

    他不问她为什么走神,不问她为什么惊讶,却直接问她有什么不妥,这要是一不注意,直接开口说出什么来,说不定就是大罪啊!谁知道这个时代的变态皇权,会不会因为一句话定罪啊!

    可皇帝都这么问了,她也不好不回答……这该怎么回答,要好好琢磨琢磨,还不能耽搁太久,皇上问话,可不能等你太久,太久了就是藐视皇帝,同样是大不敬!

    垂着头,邱晨吞了口口水,平定了一下情绪,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道:“回皇上,臣妾初见天颜,满怀激动欢喜不能自已……一时不能自已,在皇上面上失仪冒犯,还请皇上看在臣妾无心之过的份儿上,宽宥臣妾一回。”

    景顺帝睨着邱晨,目光一转看到秦铮,就忍不住问道:“臭小子,是不是松了口气?”

    秦铮委屈地垂头,老老实实地回道:“是,她是第一次陛见!”

    “哼,滑头的小子,娶个滑头的媳妇儿!”景顺帝一开口就给邱晨定了性。

    邱晨愕然着,却也不敢反驳。她哪里滑头了?就上头这个老头儿,凭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给人挖坑阴人不说,别人想法子避开了,他还不高兴了,难道就是想看她傻乎乎的顺着他跳进坑里去才高兴?

    这是什么奇葩的爱好?

    心里腹诽着,景顺帝淡淡地发了话:“行了,平身吧,别跪在这里,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秦铮叩首谢恩,邱晨也跟着懵懵懂懂地谢了恩站起身来。

    景顺帝沉默着,秦铮和邱晨也不敢冒然开口。好一会儿,景顺帝才开口道:“你既然嫁给了这小子,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吧。你之前喜欢的格物也不用丢了,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这小子愿不愿意……嗯,朕既然封了你为县主,你也就算是宗室之女了,也是朕的后辈了,以后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尽管递牌子进来跟朕说,朕替你做主!”

    这一会儿滑头的,一会儿又被说成可能会受尽欺凌的小媳妇儿,邱晨的脑子转得飞快也几乎跟不上景顺帝的跳跃的思路,愕然着,还记得该有的礼仪,连忙跪地谢恩:“谢皇上恩典,臣妾记下了。”

    “哈哈,好,好,记住了!”不知道哪一句取悦了景顺帝,让他突然开怀起来,笑哈哈地赞了一句,随手拿起桌上把玩的一把碧玉嵌宝玉如意,回头吩咐身后的韩喜道,“赏她!”

    韩喜双手接了玉如意,绕出来走到邱晨身前,高声道:“赏安宁县主玉如意一柄。”

    秦铮这一回也跟着跪下,和邱晨一起谢了赏,由邱晨双手接了玉如意托在胸前,起身告了退,缓缓倒行出了里屋,这才转身出了养心殿。

    韩喜落后半步紧跟着走了出来,看着秦铮和邱晨笑嘻嘻道:“侯爷,皇上还有一句话要老奴交待县主。”

    秦铮很奇怪,刚出门又有什么话要交待,却也没有办法,只好走开几步站定,才有些担忧地看向邱晨这边。

    韩喜在那边也不理会秦铮满脸的担忧防备,笑嘻嘻地对邱晨拱手道:“县主,皇上让老奴传话,他屋子里暗的很,让你给想个法子,帮他整治整治,让屋子里亮堂些。”

    “我哪会改造屋子?”邱晨下意识地回道。

    说完,邱晨的目光就转到了韩喜身上,苦着脸道:“韩总管,不会是您在皇上面前替我说了话吧?”

    韩喜嘿嘿一笑:“哪里,哪里用得上老奴多话,您那里二爷熟的很呐!”

    “……”邱晨咬牙,她怎么忘了,唐文庸真实姓名叫杨璟庸,可是景顺帝的亲儿子的。有什么好东西自己弄不来,却能毫不犹豫地将她卖给自己老爹!

    顿了顿,邱晨敛了敛脸上的怒色,有些无奈地看着韩喜道:“韩总管,我是真没有什么好法子……呃,我那屋子你也看到了,不过是多加了几片玻璃罢了,这个,咱们制造处也学过烧玻璃了,应该能自己烧出来吧,然后让木匠改一下窗户的窗棂格子,换装上玻璃就亮堂了!”

    韩喜脸上的笑容变成一抹苦笑,摊摊手道:“县主,还真让你说着了,那些琉璃师傅学的是烧制千里眼的手艺,大片的玻璃却一直没法子烧出来……”

    邱晨张了张嘴,很无语又很无奈地应承下来:“好吧,我会去就写信调几箱玻璃来……那啥,还麻烦韩总管跟皇上回话,我那边烧制的玻璃也不大,顶多就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到时候,见了玻璃再让木匠根据玻璃的大小改制窗棂格子吧!”

    其实,如今家良带着两个小徒弟已经能够烧出大张的平板玻璃,但玻璃的面积拉伸之后,玻璃的均匀度和平整度却还没办法做到邱晨要求的完美。考虑到这些玻璃可是给皇上用的,到时候装在窗户上,要是恰好来个凸透镜效果,引起点儿火灾啥的,她就擎等着洗干净脖子砍脑袋吧!所以,她还是说的谦虚一点儿的好,把玻璃面积控制的小一些,玻璃品质要求尽量做到匀净完美通透,避免一切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才好。

    宫里烧制的玻璃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原因,匀净平整的玻璃只能达到巴掌心大小,邱晨说的是比巴掌大不了,这一反一复也差了不少呢,韩喜自然没什么不满意,一迭声地答应着,恭送着邱晨跟上秦铮一起出宫去了。他才一脸喜色地转回去跟景顺帝回报。

    得了韩喜的回报,景顺帝捏着朱砂笔,半天没有落下去,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又继续批复起奏折来。

    韩喜在旁边觑着皇帝的脸色,心中暗暗忐忑着,也不敢多嘴多舌,悄无声息地取了桌上的茶杯,换成热茶,然后就站在景顺帝身后侍立了。

    能得了皇上那样话的,别说民间的女子,就是正门公道的公主又有几个?

    这位安宁县主圣眷可不谓不隆,又是那样温厚慈悯的性子,他以后照旧亲近着,不会有错!

    让邱晨忐忑紧张的进宫面圣,居然是这般近乎无厘头的过程,还以被黑了数箱玻璃的结果结束了,邱晨走在出宫的路上,捧着得来的碧玉如意,心里觉得很是荒诞。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又是那样嬉笑怒骂极随性的样子,邱晨却仍旧感觉到了皇帝的心机之深……一句话里就很有可能埋下许多坑等着你跳……这还是邱晨察觉到的,她自己都怀疑,就她这社交小白的水准,恐怕人家景顺帝挖的坑,大部分她根本无法察觉道!

    跟这种人交流,实在是太累,太惊悚了,难怪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

    心里想着事儿,琢磨着刚才陛见时有无过失,邱晨连身上的酸疼都忽略了,只是下意识地跟着秦铮往外走。

    等秦铮停住脚步回头扶住她时,她茫然地抬头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的,她已经走出了西华门,府里的马车已经来到了她的近前停好,秦义秦孝连脚凳都为她放好了。跟着出来的承影和陈氏已经从车上下来,候着她上车了。

    抬头看了看高墙外的天空,邱晨突然有一种重生为人的感觉。站在那一道高墙之外,抬头看这天空似乎都格外高阔,让人感觉到连呼吸都轻松自由起来了。

    登车,邱晨放松了身体靠在大迎枕上,接过陈氏递上来的不冷不热的茶水,大大地喝了一口,长长地呼一口气来。

    这见皇上真不是人干的活儿。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还会挤破脑袋地想要往上爬,爬到距离皇帝更近些的位置上去呢!

    这种腹诽的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邱晨也知道只在心里嘟哝嘟哝。

    垂着头一口气喝干了一盏茶,看着承影又添了新茶上来,她却不喝了,只是放松地靠着迎枕,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也放松着自己的精神情绪。

    好了,今儿最重要的事情办完了,接下来就可以陪着儿子女儿去逛街了。

    马车一路摇晃着离了宫门,邱晨精神放松下来,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她居然打了个盹儿,补了个觉,等到车子停在白石桥的宅子里,邱晨已经恢复了精神百倍,连身上的酸疼似乎都不觉得怎样了。

    一下车,福儿就拉着满儿迎了上来。

    邱晨看着没有率先冲上来扑进怀里的小丫头,不由好笑,这小东西还记着昨晚的事儿,没了一贯的主动亲近呢。

    邱晨没有任何反常地揽住福儿满儿,挨着亲亲蹭蹭,亲昵了一阵,这才领着两个孩子跟秦铮见了礼,又让他们跟秦义等几位师傅见了礼,这才由秦铮抱着阿满,她牵着阿福,一起往里走去。

    进了正屋,福儿满儿上炕坐着,邱晨就坐到妆台前卸妆。她从早上起来就顶着沉重的发冠穿着重重的大礼服,这会儿早就不堪重负了,当然要先去除这些,才能安心舒适地跟两个孩子亲近说话儿。

    卸去沉重的礼服和发冠,邱晨进耳房简单地梳洗了,出来让陈氏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取了一支不太醒目却玉质莹润的青玉荷叶青蛙簪子绾住,身上则穿了一件玉色茧绸精绣折枝海棠的窄腰短袄,一条靛青精绣海棠花百褶长裙,简单清爽地走了出来,秦铮也已经去了大礼服,换了一件靛青暗花长袍,一条精致青玉腰带,腰上只简单地挂了一块青玉佩和一只玉色的荷包……

    两人对视之下,忍不住会意一笑。没有刻意地,居然整出个情侣装来,不得不说,这也是让两人欣喜的默契之处。

    邱晨坐下喝了两口茶,略略歇息了片刻,穆老头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招呼着一家人出门。

    秦铮和邱晨穿的比较朴实随意,两个孩子也收拾的干净整齐,却并无奢华之处,穆老头儿更是低调,这一家人乘了一辆普通的青布围子马车,秦铮带着阿福和穆老头儿骑了马,一路往最热闹繁华的天福寺而去。

    京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不过天福寺和门头桥两处,两处都在外城,内城的人习惯称之为西门外的地方,相隔不过几条街,天福寺食肆林立,门头桥是瓦子勾栏的聚集处,两处之间还有一个相对静谧的去处,这里坐落着几个隐藏在民居中的私房菜馆,是大明开国之后兴起的几处特色饭馆,据说背后都是勋贵人家的名厨,其中一个叫天然居的所在,传说还是开国太祖最喜爱的御厨开办,无论是环境还是菜色,都极尽精致讲究,成为整个京城最为有名的高档私房菜馆。

    只不过,这几个菜馆,特别是天然居,都不随意接待客人。一般都规定接待客人的数量,如天然居每日只接待中午晚上各一桌客人,要的就是宾至如归的感觉,好些官员勋贵待客,不好往家里带的,就偏好这一口,致使这几处私房菜馆的预定一直处在爆满状态,有时候要定一桌菜,还要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订到,抢手的很。

    邱晨对京城是两眼一抹黑的,从白石桥的宅子里出来,陈氏在旁边跟她介绍着,满儿小丫头也别扭过那一阵子去了,也跟在在旁边唧唧咕咕地补充着,小孩子看事情的着眼点完全跟大人不同,听起来充满了童趣童真,让人不自由主地欢快放松起来。

    一行人绕过天福寺,进了一条可供两辆马车并驰的胡同,胡同两侧的宅子都是民宅用的如意门,却都修建的极为讲究,门楣上是大片的朝天栏杆的精美砖雕,其下又有挂落、头层檐、连珠混、半混、盖板、板栏望柱等等,规制讲究,装饰精美,大都有极为精美的镂空雕刻,装饰着博古、花卉、万字锦、菊花锦、牡丹花、丁字锦、竹叶锦、草弯等图案,虽然不如光亮门和王府大门阔亮大气巍峨,却更加精致,也更多地体现了主人的爱好和品性特点。

    邱晨的马车就直接驶进一道如意门,邱晨挑起一点点门帘看到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气势雄浑霸气的两个字:天然!

    大门两侧挂着一副对联:花鸟鱼虫天然趣,琴棋书画自修成!

    邱晨愕然片刻,木木地将门帘子放下。

    若是之前天然居是那位开国太祖开设还是传说,看到这门上的对联,她已经确定了,能将这副对联挂在门上的人,除了那位不做他想了。

    而秦铮能够如此熟门熟路地到这里来,门上的人见到秦铮那副自然殷切的模样,也同样说明了另一件事,这天然居传承至今,应该是传到杨璟庸那位二爷雍王手里了。

    果然,车子驶进大门后在垂花门前停下,却没有让邱晨母女下车,陈氏和随车的承影下车后,由两名健仆上前,将车厢拆下来直接抬起来成了一乘轻便小轿,一路抬着往里面去了。

    绕过几个院子,又进了几道门,最后来到了一处并不太大,却足够幽静的园子里,园中花木扶疏,假山奇石,建筑却只有一个建在叠石假山之上的高阁,阁下是一泉人工飞瀑,飞泻而下,直入一眼深潭,潭水清澈却深邃,潭底几尾肥硕的锦鲤,懒洋洋地摆动着漂亮的身体,缓缓地游过来游过去,在这一片安宁静谧的园子里,添上了一抹鲜活生机。

    飞瀑的水不知是引了活水,还是泉眼所在,一直不停地飞泻下来,溢出深潭之后,就沿着石缝流淌出去,在叠石间潺潺而下,走到高阁之上,凭栏望下去,就能看到,在叠石假山的另一侧,就是一片湖光,湖面并不太宽阔,大概只有两亩的样子,但在这京城闹市之中,能够有这么一片湖水山色,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也不出邱晨所料,一登上高阁,唐文庸,也就是雍王杨璟庸已经从阁里迎了出来。

    “呵呵,姐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杨璟庸满脸笑意地向邱晨拱手施礼。

    邱晨也不客气,笑着曲曲膝正要说话,阿满却从她的手里挣脱了,蹦跳着扑过去,抱住杨璟庸的腿,仰着小脸嘟着嘴道:“唐叔叔都没看到满儿啊?”

    阿福也笑着上前行礼问候:“见过唐叔叔!”

    两个娃一直认识的就是平易近人好脾气的唐文庸,根本不知道,这位不太靠谱的唐叔叔居然是什么皇子王爷。

    杨璟庸不在乎,秦铮和邱晨也没人给孩子们纠正,杨璟庸一如之前,蹲下来抱抱阿福,亲亲阿满,一手一个领着进了高阁。

    在假山之下,有叠石遮挡,只看得到片段的飞檐斗拱,真正置身高阁之中才发现,这建在一片叠石假山之上的高阁居然很是轩敞开阔,一边是沿着叠石拾阶而上,另一面却是正对着粼粼湖光,如今湖面上的莲荷还未萌发,岸边的垂杨柳却已经碧绿茵茵,柳丝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着,打破了湖水的平静,荡起串串涟漪。

    湖水虽然跟深潭相连,湖水中养的却不是锦鲤,而是一群一群的金鱼,一群群红的白的黑的金鱼在湖水中悠游来去,形成了一片片氤氲在湖水中的云彩,飘忽来去,煞是好看。

    满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些鱼群,跟阁里的侍女讨要了鱼食,高高地抛下去,引来鱼群的哄抢。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三舅舅

    邱晨也跟着一双儿女走到高阁的扶栏前,附身看向下边的湖水,秦铮对这里显然是熟悉的很了,也没了邱晨和孩子们的兴致,进门后就在椅子上坐了,接过小厮送上的一杯茶慢慢地喝起来。

    杨璟庸很是有兴致地跟了过来,也拿了一撮鱼食用力地扔下去,惹得原本在窗下挤成一团的鱼纷纷掉头去另一边抢食,也让满儿不快地大叫抗议,“唐叔叔,你抢了我的鱼!”

    “小丫头,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鱼?”杨璟庸拍拍手,笑哈哈地拍在满儿的脑袋上,扯着她的小包子头打趣道。

    “我用鱼食引过来的,自然是我的!”满儿不乐意地叫着,晃着脑袋躲避着杨璟庸作怪的手掌,鼓鼓着小腮帮子瞪着杨璟庸,心里暗想,要不要丢点儿药粉子下去……这一池子鱼马上就都成了她的了!

    哎,貌似不行,她跟师傅学的都是制毒……这要是一把毒药粉子洒下去,还不把所有的鱼都毒死?死鱼就是挣了来也没什么用了。要是能够有那种药晕了,又不至于毒死的药粉子就好了。嗯,这个很有意思,抽娘亲不在的时候偷偷问问师傅去!

    逗得小丫头直跳脚,杨璟庸很无聊地乐开了怀,转头又对邱晨显摆道:“姐姐看这一处的景色怎样?可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邱晨点点头,回头看着一片空荡宽阔的水面,一脸正色地惋惜道:“这么大一片水面就这么空荡荡的未免单调无味,若是养上百八十只鸭子大鹅,春江水暖鸭先知,还有大鹅白羽浮绿波,岂不是别有一番意境!”

    杨璟庸瞪着邱晨,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穆老头儿刚刚进门,正接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恰好听到邱晨这一番高论,登时一口茶几乎喷出来,勉强忍住之后,竟然生生地呛进了喉咙,可怜一代武学大师,竟然被一口茶水呛的几乎窒息掉,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儿把肺叶给咳出来。

    秦铮倒是没有喝水,那张几乎不会笑的脸也差点儿破了功,呆怔了几秒之后,轻轻地咳了两声,就连忙倒了杯茶送到穆老头儿面前,关心起穆老头儿的身体去了。

    那些侍者丫头们最惨,一个个想笑却不敢笑,憋得那叫一个痛苦万分,有几个丫头忍不住,偷偷地转回头,无声地狂笑着,从背后听不到半点儿声音,却看得出整个身体都抖成了一团。

    两个娃儿则是一脸兴奋的,眼睛亮亮地看向杨璟庸,满儿直接拍着巴掌叫好道:“好,好,娘亲说的太好了,养上一群鸭子和大鹅,还可以听大鹅曲项向天歌,鸭子也……鸭子还可以下鸭蛋,娘亲腌的咸蛋黄儿最香了!最好吃!”

    杨璟庸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又被满儿这一通堵,生生把半口气又堵了回去,脸色青白相加,那叫一个精彩无限。

    邱晨是全场最淡定的一个,闲闲地瞥了杨璟庸一眼,很是鄙视地摇摇头。就这样还讲究什么情趣,半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

    原想着显摆显摆自己这一个好去处的,却接连遭遇了滑铁卢,杨璟庸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却是蔫蔫儿的,再也没了最初的兴奋。只是随声附和着,两个追着他要求养鸭子大鹅的娃儿,苦不堪言地直接朝着侍者们发火:“没看到贵客到了半天了,怎么还不传菜?”

    侍者们无辜受了训斥也不敢反驳,连忙喏喏地下去催厨房上菜去了。

    催促着的关系,很快侍者先送上来几盘时鲜瓜果和精细点心上来,两个孩子闹腾了半天,也饿了,立刻被美味的吃食吸引了注意力,杨璟庸这才得以从两个孩子的饲养计划中解脱出来,闷闷地坐在榻上喝着茶消起火来。

    天然居不愧是京城最好的官府私房菜代表,一道道菜肴送上来,无一不是经过精心烹调的,各色食材经过数代御厨挖空心思地发掘处理加工,尽最大能力地想要将食材的美味激发出来,还要拗造型,搭色彩……一盘盘菜端上来,色彩搭配艳丽丰富,口感处理的精致,层次丰富,确实功夫深厚,口味浓厚……只是,在邱晨看来,经过许多道手续烹调出来的菜品,反而失了食材最本真的味道,就像辞藻华丽堆砌起来的文字,美则美矣,却失了最真最朴质的东西,变得华而不实起来。

    尽管有这么一点称不上遗憾的存在,一餐饭仍旧是吃的宾主尽欢,杨璟庸还在席间跟邱晨商议,让她把酿制的山葡萄酒送些过来,放在天然居里售卖,却被邱晨果断拒绝了。

    “山葡萄酒虽然被大家接受,但归其根本,仍旧是充满山野气的朴直之物,跟你这里的风格调调儿根本不搭边儿,拿到这里来,就好比这些珍馐佳肴之中,突兀地摆上一盘咸鸭蛋,太不协调了。”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一下,摇摇头接着道:“关键是,来你这里吃饭的人,讲究的就是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调调儿,要饮什么树下埋藏了几十年的陈年佳酿,要用梅花瓣儿上的水煮茶,还要用最精致最美好的瓷器来盛放菜肴……菜不要一盘,就那么三两筷子……来这里的客人讲究的就是个情调儿,吃什么,喝什么,名头越玄越好,至于本真是什么,反而不重要了。”

    杨璟庸听得再一次怔住,好半天转回神来,邱晨早就跟两个孩子还有穆老头儿热烈地讨论起过会儿去天福寺吃什么小吃了,好像他们中午吃的那些珍馐美味,远远没有那些街边小吃来的更让他们兴奋和激动。

    再回头看人家一家大小的衣着妆扮,杨璟庸也明白了,人家一家人今儿本来就是奔着街头小食去的,根本没想他这里蹭饭……你没看大小几口穿的多么亲民么?

    这不看也就罢了,仔细一看,杨璟庸就忍不住一阵泛酸。一对新婚夫妇穿的都素淡也还罢了,居然明晃晃地穿上了相搭的衣裳,这是要向谁宣示他们两口子多恩爱吗?嘁!

    天然居虽然匠心太重,却还是很舒服的,不知不觉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都未时中了。两个孩子喜欢逛街,邱晨也对这个时代的京城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安阳城虽然繁华,却自然没办法跟京城相比较。况且,不管这个世界的历史出没出现拐点,但京城总归还是那一个,邱晨毕竟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近二十年,她对于能够看看几百年前的京城风貌,还是很期待的。

    看看时辰也不早了,邱晨就招呼两个娃儿,洗脸洗手,收拾干净了准备带出去溜溜。

    杨璟庸看着邱晨收拾完两个娃子,又找侍女带着自己去了净室,就知道这一家子准备出去逛街了,也根本没有犹豫地要跟上,却被从净室里出来的邱晨给嫌弃了:“你就穿成这样上街?”

    杨璟庸很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他自觉今儿穿的很正常啊?又没有穿亲王服色,不过是穿了一套常服而已,穿成这样怎么了?哪里给人丢脸了?

    穆老头儿在旁边撇嘴道:“上街逛,就要跟街面上的人差不多才自在,吃什么看什么玩什么,都成,就你穿成这样,你能去吃一个铜板一碗的炒肺?能去吃一个铜板一份的爆肚儿?”

    听到穆老头儿一样一样地数叨着那些街头小吃,杨璟庸脸色变了变,他是隐匿了许多年,是在北边军营里待了好久,是吃了很多苦,但他吃的苦也是天气地理造成的苦,真正的吃食用度上,身边却一直有人照应伺候,哪怕是跟着大军行进征战,也是跟着辎重部队,不说那些普通兵丁,就是普通的大将军官来,他的生活条件也要好得多,吃食用具都有专人打理,自然是尽量地舒适干净的。他从来没有品尝过那些街头小吃,可以有看过,那些街头的小吃,闻着或许很诱人,但让他吃,他是绝对不敢吃的。他自己就亲眼看到过一个煮羊杂碎的摊主擤了鼻涕,那手连擦都没擦一下,回头就直接去抓羊杂碎下锅了……呕!

    以点概面,从那一个小摊也能看得出,街头小吃因为条件有限,很难做到真正的干净。他是绝对吃不下的!

    邱晨一看他一脸为难纠结的样子,就大致猜到了缘故,于是笑着宽慰道:“你恐怕也没有合适的衣服,这样,你在这里稍稍休息下,就去门头桥挑个好的戏园子定下,我们带孩子们去天福寺逛逛,就去门头桥找你可好?”

    这个建议,邱晨是真心为杨璟庸考虑的,奈何人家根本不领情。

    邱晨嫁进秦家之后,轻易地不能出门。因为住在梁国公府,他也不好如之前那样直接上门拜会,混吃混喝。这好不容易由秦铮带着出来一趟,他能够多待会儿才好,自然不肯就这么让这家人把自己撇下。

    他自己都没有深究,自己对邱晨的这份不由自主地亲近感,不管多少烦忧沉重,似乎见了邱晨都能够随之抛开,真正的放松起来,欢喜起来。

    杨璟庸衣服偏好鲜艳的色彩,却也不是没有素淡的衣袍,硬是拖着秦铮和邱晨等着了他两刻钟,打发人骑马回府拿了一套天青灰色的素色长袍过来换上,这才跟着大大小小一群人出了天然居。

    从天然居到天福寺不过两条胡同,碍于天然居周边都是官吏们爱来的私房菜馆,杨璟庸和秦铮都坐了车,只有穆老头儿带着阿福阿满毫不避讳地坐在车辕子上,一路叽叽咯咯地说笑着出发了。

    天福寺确实够繁华,虽然已是午后时分,不是上午最热闹的上香时节,天福寺门口的游人却仍旧不少,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三五步就有一种买吃食的摊子,只不过,想炒肺、爆肚儿这些荤菜都在边缘的外围,往里走不多远,就成了素食小吃的天下。各色点心糕饼,果料糖水,就连最常见的红豆糕也能给做出了七八种不同的口味来。

    邱晨本质上并不太爱逛街,却对这些口味独特的小吃情有独钟,几乎每一样都会买一点,品尝一下口味,剩下的就交给身边跟随的丫头婆子护卫们吃掉。结果,最后,她带着阿福阿满还在不断地购买品尝,身后跟随的人却已经吃不下了,只好大大小小地拎在手里。

    既然是源起天福寺的繁华,香烛佛具之类的东西自然不少。

    刘老太太日子好过起来以后,也跟许多老太太一样,开始信佛,只不过,老太太信得不是释迦牟尼,而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自己去清河县的娘娘庙请了一尊石雕观音像供在家里,日日上香祷告,希望菩萨保佑儿女子孙们平安康健,家业兴旺。

    邱晨不信这些,却对那些琳琅满目的佛珠、佛具很感兴趣,虽说摆到摊位上的东西品质大都一般,没什么太好的材质,雕工也一般,却很有些拙朴可爱之处。

    杨璟庸也不管那些摊主吃人的眼神,每每看到邱晨又去看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他就在一旁泼冷水,又是挑剔材质粗劣,又是挑剔雕工粗拙不堪用,邱晨却并不受他影响,反而借着这个拼命拉仇恨的人获得了跟摊主讲价的主动,买的几件东西都得了很实惠的价格。

    一路逛下来,邱晨买了一串金星紫檀木雕刻的菩提佛珠;买了几件砗磲雕刻的菩提莲台坠子,除了给阿福阿满一人一个外,剩下的拿来送人非常不错。

    天色渐晚,邱晨和孩子们仍旧兴致勃勃,一行人于是又转战去了门头桥的瓦子。

    这个时候,看杂耍之类的已经晚了,杨璟庸就提议去最红的天香楼听戏,据说当晚有当红小旦演的西厢记。

    邱晨却不耐烦看那些咿咿呀呀暧昧戏,问杨璟庸道:“哪里的杂居好看?要那种神鬼戏或者诙谐戏。”

    杨璟庸对那种打打闹闹的戏不怎么热衷,但目光一转就看到阿福阿满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只好摸摸鼻子老实带路:“那就去宝光楼吧,那里的蟠桃会的猴戏还能看看!”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问道:“蟠桃会?”

    她虽然是理科生,可也知道,《西游记》是明朝小说家吴承恩的名著,她这会儿可是相当于元末明初,这就有人演起了蟠桃会,难道西游记也已经提前推出了?那要是之后吴承恩大大出世后还干什么?

    “对啊,就是写西王母瑶池蟠桃盛会的戏,不过是加了一个守蟠桃园的猴子,那段猴戏还能看看!”杨璟庸没有觉得邱晨的询问有什么意外,毕竟邱晨是在村子里长大的,‘蟠桃会’也是近两年才红起来的新戏,邱晨不知道才正常。

    邱晨眨了眨眼睛,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个时代还没有西游记,却已经有了一些片段样的戏曲或者传说,大概,历史上的吴承恩大大就是根据这些传说写出了《西游记》那样的神话传说巨著的。

    阿福阿满在旁边眨着眼睛听着,这会儿也听出了些疑惑,一贯乖乖的阿福就破例率先发问道:“娘亲,唐叔叔说的可是孙悟空偷蟠桃的故事?”

    邱晨自己解惑,却忘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小东西,她可是没少拿《西游记》给孩子们当睡前故事讲,可以说《西游记》中大部分的情节孩子们都听了不是一遍,早已经很熟悉了,是以,虽然杨璟庸没有提孙悟空的名字,只是提了个蟠桃会和猴子,就让阿福阿满联想到了《西游记》上去了。

    面对两双清澈的眼睛,邱晨也不好说谎,只好点头应承着:“是啊,就是那个!”

    “孙悟空?”杨璟庸很敏感地揪住了关键。

    邱晨回头笑笑,道:“我曾经看过一个话本子,然后依着那个话本子给孩子们编的故事,哄孩子们睡觉的。”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杨璟庸并没有怀疑什么,应了一声,就引着众人往宝光楼而去。

    阿满搂着杨璟庸的腿,让他抱起来,搂着杨璟庸的脖子叽叽咯咯地说起来:“唐叔叔,我娘亲讲的故事可好听了,孙悟空的故事,我娘亲就能讲好多故事,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我娘亲都会讲哦!”

    杨璟庸被小丫头勾起了兴致,询问道:“九九八十一难?那么多?”

    阿满用力地点头道:“对啊,有牛魔王、红孩儿、金角大王银角大王……”

    邱晨刚刚还能用扒瞎话来敷衍,可这回经满儿掰着指头一一历数过来,她的扒瞎话就有些不可信了,也干脆光棍地一脸淡然着。反正谁也没法用《西游记》来指证她的异世身份,她又怕什么?

    天生禀赋不同,她就是联想力特别丰富,特别能扒瞎话不行啊!

    等一行人在宝光楼看过戏曲版的《蟠桃会》,阿福阿满多少有些失望,舞台上的条件有限,娘亲故事里讲的那些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神仙形象根本没体现出来,更别说让孩子们神往已久的孙悟空的‘筋斗云’了,一个筋斗可是能走十万八千里呐!

    杨璟庸本来就不喜这些闹腾的戏,又听过阿福阿满两个娃丝毫不知道低调的讲述,对娃儿娘邱晨扒出来的‘孙悟空西天取经’就更添了兴致。

    在宝光楼上就忍不住一再地向邱晨请求,能不能把她看过的话本子借给他看看。

    邱晨摊摊手:“也是我小时候看的,一本破书看完就扔了,早不知扔哪里去了!”

    杨璟庸却并不死心,仍旧夹缠不休:“姐姐,你能不能抽空给弟弟讲一讲那些故事啊?”

    邱晨瞪他一眼,不客气道:“就是我有空,你有空天天来听我讲故事?”

    一句话戳了杨璟庸的痛处,他如今已不像之前那样低调为人,自然在朝中的事务也越来越多,之前接手了种牛痘之后,景顺帝就顺手将归属于礼部的太医院和御药房给了他管辖。若是今年邱晨那边种植的玉米和马铃薯获得丰收,这两样‘新禾’献上之后,他领了功劳的同时,说不定农事这一块也要交给他……

    一点点权利的增加,也意味着景顺帝对他的看重,当然也标志着他在朝中的地位一步步提升……直到那一天到来,他得道或者沉沦!却无一例外地,他以后不会有太清闲的日子了。

    若是有书籍,他可以随手翻上几页,怡情养性。可真要去听邱晨讲故事,可要看机会抽时间……等等限制下来,他一年又能听邱晨讲几回?

    看着杨璟庸瞬间暗下来的眸子,邱晨终究有些不忍。原本这个就是那种闲散恬淡的性子,却被逼无奈不得不去争去夺,不得不去参加那场天底下最残酷最无情的皇权争夺,披荆斩棘、刀枪剑戟地冲出一条血路来,只为了活下去,站到高处,活的更好!

    暗暗叹了口气,邱晨笑道:“你也别丧气了,你没时间听故事,我会去抽出时间来,写出来,到时候拿给你看!”

    杨璟庸立时一扫颓丧,眼睛一亮,看着邱晨连声道谢起来:“太好了!还是姐姐好,还是姐姐心疼小弟!”

    说着,杨璟庸还不够,回头就对阿福阿满道:“你们俩,以后别叫叔叔了,改口叫舅舅!”

    阿福阿满不太明白叔叔和舅舅有什么区别,都齐齐地回头看向邱晨,邱晨也不去计较这些,跟秦铮对视一眼,会意一笑,点头应下来:“既然你们舅舅这么说,你们就叫舅舅好了!”

    “舅舅!”阿满小嘴儿甜,一看娘亲也答应了,立刻扑进杨璟庸的怀里叫起来。

    阿福小小年纪就有了一些学究气度,凡事都想理个清楚,想个明白,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邱晨问道:“娘亲,家里有大舅舅二舅舅了,那唐叔叔是不是三舅舅?”

    这一问把邱晨逗笑了,杨璟庸却有些愕然,他怎么会想到,阿福会将他这个舅舅跟杨家铺子的杨家兄弟排上行?

    瞅了杨璟庸一眼,邱晨笑着道:“他是舅舅,可跟你大舅舅二舅舅……”

    不等邱晨说完,杨璟庸回过神来居然兴高采烈地伸手将阿福拉了过去,笑嘻嘻道:“我就是三舅舅,你们以后就跟我叫三舅舅好啦!”

第三百五十七章 鬼上身

    邱晨哑然,回头看看秦铮,两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也没去反驳那个不靠谱王爷说的话。

    出了宝光楼,已是戌时中,戌时末即行宵禁,他们虽然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不需担心被巡夜的兵丁捉了去,但这两个人还是尽量的低调些,不让人抓住把柄最好。

    将两个娃子送回白石桥的宅子里,邱晨依依不舍地上车离开,正满腹难过地倚着车窗往外看,车厢一震,秦铮也进了车厢。随车的陈氏、承影连忙下了车,改乘骑马去了。

    收敛着神色,邱晨诧异道:“你不骑马么?”

    秦铮没有回答,径直坐到邱晨身边,伸手将邱晨揽进自己的怀里,揉着她的肩头,低而清晰道:“住满一个月,咱们就搬进侯府。”

    既然嫁了人,邱晨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就不能再以个人的意志决定一切了,自然要顾及另一半的情况和感受。就像一个人走路习惯了,一下子将两个人的腿绑在一起,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不适应,但相信只要两人同心协力,慢慢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两个人的心智和力量相携相助,还是会比一个人更大。关键是,两个人结伴而行,有什么为难病痛,都会有个人在身边陪伴照料,在你掉队的时候拉一把……

    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邱晨难免有些不习惯,身体僵了一下,这才缓缓地放松了身体,依靠在秦铮的怀里,双手尝试着绕过去,环住男人坚实的脊背,把头枕在他的肩窝里,任由自己身体的重量有所依靠,也任由自己的心理找一个依靠。

    “嗯,我知道的。”邱晨轻轻地回答,然后又补充道,“我只是初进京城有一点点陌生和不适应,相信我,会很快调整过来的。”

    听着怀里小妻子类似于解释的话语,秦铮心软起来,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睛里却没有这个时候该有的温情,相反地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露出的都是坚定和冷厉。

    他既然将话语怀里的女子娶进门,成了他的妻子,包括她和一双儿女,自然就要护好,给他们撑起一片干净舒适的天空,让他们惬意无忧的生活。

    只要再忍耐等待一点点时间,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做到。

    回了梁国公府,秦铮就去了外书房,秦修仪在那里等着他,询问今日进宫的情况。

    邱晨也不急着回梧桐苑,而是径直带人去了菡萏园。李夫人仍旧卧病不能见人,她也不在乎,只在门口询问了李氏的病情,跟李氏跟前的孙氏说了几句话,拿了一串砗磲的手钏出来地给她。

    “这是今日去天福寺求来的,孙嬷嬷伺候夫人辛苦的很,这个就送给嬷嬷,保佑个平安吧!”

    砗磲这种动物贝壳,搁在现代因为远洋捕捞和潜水的发展,价格不会太高,但搁在这个时代,人类潜水捕捞根本没有辅助设施的条件下,砗磲就成了不可多得的物件儿,又因为佛家的推崇,让其跟金、银、玛瑙、珊瑚、琉璃、琥珀共称为佛家七宝,而砗磲则是七宝之首。

    一串最普通的砗磲手钏也要十几两银子,品质高的金丝砗磲、芙蓉砗磲等甚至能够卖到数百上千两银子也常见。

    给孙氏的这一串砗磲手钏就是邱晨在天福寺门外买的,普通的纯白色质地,光滑细腻,雕工拙朴却并不生硬,当时托了杨璟庸的福,邱晨一共拿了十六串才花了一百两银子,算是赚了个便宜。尽管并不算多贵重,但主家出门一趟记得给你一个婆子带礼物回来,就这个心意,已经让孙氏莫名感动了,更何况这个祈求平安康健的寓意也好,孙氏自然有些受宠若惊之后,就漾开了满脸的惊喜。

    却仍旧略略迟疑着,捧着手钏送回来:“大奶奶这就客气了,奴婢们伺候夫人是应当应分的,哪里当得起大奶奶这样贵重的物事……”

    邱晨笑着将孙氏的手合上,道:“虽说是本分,可还有尽心不尽心呢,嬷嬷对夫人这份忠心就最是难得的……伺候夫人原本也是我的本分,奈何我刚刚归家,对于夫人的脾性喜好都不熟悉,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也就只能将夫人托付给你们了,你伺候的好,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你就放心收着吧!”

    到了此时,孙氏方才放松下来,利落地跪地磕了个头谢了赏,这才满脸欣喜地将邱晨送离了菡萏园。

    离开菡萏园门口十数步后,孙氏低声道:“夫人今日已经有了起色,早上下午都起身走动了,奶奶放心吧!”

    邱晨欣慰地笑着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孙嬷嬷受累,若是有什么事儿,孙嬷嬷尽管来梧桐苑找我。”说完,辞过孙氏,带着陈氏和承影几个回了梧桐苑。

    秦铮已经回来了,进去没有看到邱晨,才知道邱晨还没回来。于是,也不在屋里等,干脆走出梧桐苑,沿着菡萏园的方向迎了出来。

    绕过中院,邱晨一眼就看到了孑然一身的魁梧身影正缓缓走过来。

    她意外地顿了顿脚步,然后不期然地从眼底溢出一抹欣喜来,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陈氏原本紧跟着邱晨,这会儿却很知机地带着几名丫头隔着几步路给秦铮行了礼,就加快脚步回梧桐苑铺排去了。

    两位主子出去了一天,一定是又疲又累的,要赶紧吩咐人备好热水沐汤,等主子回来了,立刻就能够沐浴更衣。另外,还要备下夜宵和汤水……两位主子吃过午饭,就吃了些小食,晚饭都没吃,看了一场戏就直接回府,这会儿估计都多少有些饿了,备下点儿夜宵,还要顾忌到太晚了积食……

    见婆子丫头们快步离去,邱晨怔了怔,了然了之后难免有些尴尬。这些人……在这梁国公府里,谁知道路旁的大树后假山石下藏了多少只耳朵眼睛啊,她难道还能做出些什么来不成?何至于这么逃也似地走掉!

    秦铮却根本不以为意,低头看看顿住脚步的邱晨,低声关切道:“累了吧?”

    邱晨回过神,轻轻摇摇头:“还好!”

    逛街而已,多走几步路罢了,对于邱晨来说并不觉得疲累,远比呆在梁国公府里,时时堤防,事事小心轻松的多。

    秦铮不赞同地抿抿嘴,伸手很自然地揽住邱晨的肩头,一边缓缓往梧桐苑走,一边低声道:“那边不是说了不用你伺候?你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邱晨笑笑没有反驳。

    她与他毕竟不同,秦铮虽说是自幼失恃,可却是如假包换的梁国公府嫡房长子,照平常的惯例,他以后就是梁国公的第一继承人,只要不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梁国公府以后都是他的,他对于继母哪怕不是那么恭敬,只要不作出什么忤逆之事,也不会有人说一句话。可她却是儿媳妇,而且背景简单,没有家世依靠,只要一个不小心,就极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扣上不孝忤逆之名。

    她没有家世依凭,但她向来都没有依靠谁的习惯,巨额的家资是凭自己一手挣来的,众多关系朋友也是自己交接的,那么,她相信自己也能够在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梁国公府里好好地活下去,而且,绝对不会传出任何不孝的名声去。

    她要做的,并不是孝心如何,她做的就是表面功夫,她要做的让任何人说不出什么来。至于,与李夫人修好与否,她根本没想过,也从来没有过那样幼稚的想法。

    放松自己的身体,分出一部分来依靠着秦铮坚实有力的臂膀之上,一边缓缓而行,一边抬头看向天际的一弯弦月。

    “三月廿一了,大田里的玉米和马铃薯都该出苗了呢!”

    秦铮侧脸瞥了臂弯里的小女人一眼,朦胧的星月之光洒下来,让她本就纤瘦的身影越发多了一份柔弱,抱着手臂让她的肩头往里缩着,几乎不盈一握,玉色的袄子衬着靛青的长裙,宛如披了一段月华在肩,映衬着细白的脸颊和娇美的眉眼都朦胧起来,如梦如幻地,美好的宛如幻象,让他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世人都只看到她的早寡身份,都只看到她出身农家山村,又有谁知道,她内心的丰富充实,她骨子里的优雅高贵?

    说她知识渊博、学富五车也不为过;说她高贵优雅大度雍容远胜与这世间所有女子,也仍旧不够。

    她的身世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她跟他说,是大病昏厥之后莫名所得,这个说辞其实经不住推敲,但他却仍旧愿意接纳她,相信她。

    只要她肯依赖他、信任他,将自己的后半生交付与他,他还有什么可怀疑可不放心的?

    若还是怀疑,还是不放心,那他不信任的就不仅仅是她,更是对他自己能力的不信任!

    星夜弯月如钩,臂弯里的女子笑容恬静,低低地叙说着自己的挂念,虽然身处在梁国公府里,秦铮也禁不住觉得轻松适意起来,禁不住的,唇角含了一抹微笑。

    “嗯,”他低低的应着,低声道,“去年种过两茬,今年南直隶又是风调雨顺的年景,想必不会有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邱晨抬抬眼梢,觑了男人一眼,笑笑道:“没有担心……只是,觉得不能看着它们生长收获,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遗憾!”

    说起这些,邱晨的心情也开朗起来、快活起来,语调也跟着轻快活泼了。

    秦铮低头,看着笑靥如花,自然地抬手点了点微微翘着的鼻头,笑笑道:“今年来不及了,等明年,咱们在庄子里种上,你就可以随时过去看了。”

    邱晨挑挑眉,突然道:“靖北候府的后园大不大?”

    秦铮愣了一下,不知道她突然从老家的玉米马铃薯怎么跳到靖北候府的后园去了……也不过转瞬,秦铮就失笑起来。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变,正色着摇摇头,“不大!”

    邱晨的脸上漫上一层失望。

    也是,京城里,特别是内城面积有限,无数勋贵世家聚居与此,还有日益庞大的皇家宗室,哪个不想将宅院建的大一些。也就梁国公府这样的,占着开国元勋的优势,当初圈下前朝数个功勋的宅院翻修改建成这么一座偌大的园子,一般的官宦人家,能有个三五进的宅院就不错了。据说有些六部的堂官,三四品的官员,搁在地方就是一方大员了,可在京里却只能住在狭小的三进甚至两进院子里,连个小花园都没有呢。

    靖北侯府,有两路五进,后边还能有个花园子,据陈氏说还有一片连通着活水的湖面,已经是很不错了。这样还是沾了御赐的光,要不然,只凭市面上的资源购买,白石桥那座宅子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唉,还是刘家岙好,偌大的一片荒山,只要她愿意,甚至能够将几千亩的荒山都买过来,任意栽种改造……

    秦铮看着小女人一脸的失望之后,又努力地扬起一抹笑来,好笑的同时,又难免心疼。

    他早就知道,她的性子爽朗不喜拘束,恰意自得不喜往来应酬,可是,他却仍旧自私地将她带进京城,带进这个天下最不自在最多人情往来的所在。她就要一个大园子的愿望,却也不争不要,不过是问一声。

    这样的包容大度,这样的将委屈埋在心里,一定是不快乐的,却仍旧向他展露出宽慰恬静的微笑来。

    心疼,心软的,几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秦铮停住脚步,伸手将她拢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低声却坚定道:“想要什么就要,不要埋在心里委屈自己!”

    不等邱晨回答,秦铮又道:“想要大园子?又有什么难的。别说靖北侯府的园子足够你摆弄,就是不够又怎样?把多余的院子拆了就是!你是那个府邸的女主人,怎么说怎么做都由着你来定,只要你欢喜!”

    这样的甜言蜜语说出来,要是杨璟庸或者……廖文清,邱晨都不会觉得意外,可说这话的是秦铮,邱晨就有些不适应了。

    这位天天冷着个脸,连笑都几乎不会的家伙,居然也会说这么煽情的话?

    夜色里,邱晨仰起小脑袋瞪大眼睛,想要看看某人脸上的表情,奈何对方垂着头,连天上暗淡的星月光辉都用不上,黑乎乎的根本区分不出五官的轮廓来,更别说看清脸上的表情了。

    秦铮这些话说出口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也没有刻意的表达煽情,只是口有心出,完全是肺腑之言。说出口,他自己还没觉得不对劲儿呢,怀里的女人却从他的怀里挣着抬起头看过来,还盯着看个没完没了的……

    被她闹得,秦铮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自己话语的亲昵和宠溺……这样的话毕竟没说过,让他一时有些不敢确定,难道男人不该这么对自己的女人?

    “秦铮?”邱晨迟疑地叫了一声。

    “嗯?”秦铮应了一下,带着疑问。

    她这么看着自己半天,难道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秦铮?”邱晨又叫。

    “嗯……什么事?”秦铮再次应了一声,还明确地询问出来。

    “真的是你!”邱晨发出轻声的一句感叹!

    原来没弄错人,也没有鬼上身!

    邱晨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的,秦铮愣了片刻,终于脑子里雷光电闪地,倏地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无奈地失笑起来。

    抬手按在女人的头顶上,用力地揉了一把,秦铮伸手揽住女人的肩膀笑道:“是我,放心吧!”

    说完,带着终于醒过神来,露出一脸甜蜜微笑的女人,几乎是完全托着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往梧桐苑而去。

    夜色渐深,花木扶疏的甬路上,隐约传来几句对话。

    “侯府的后园有多大?”

    “嗯,十几亩总是有的。”

    “……有假山么?有湖么?”

    “……有!”

    “有建筑么?”

    “有……有临湖水榭,还有几处赏景的阁榭!”

    对话暂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女声又问:“周边可有空闲的宅院?有没有民房?”

    “那周围都是开国时赐给公侯的宅院,虽说许多家族没落了,却也换了高官和宗室住进去,没有空闲的宅院……也没有民房!”

    女声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又传来弱弱的一句:“通州河那边我有一处庄子,你看看哪天合适,我想过去看看……”

    秦铮顿了一下,手臂用力揽了揽臂弯里的肩膀,低低的应了一声:“好。明后天我抽时间,带你和两个孩子一起过去!”

    完了,又道:“明儿我就打发人过去先铺排着去……”

    三日回门礼过了,新婚也就算完成了。要说还有什么礼仪,那就是要到新婚一个月的时候,娘家人接新娘子回家暖月了。只不过,杨家远在安阳府,这一来一去,单程最少都要十天半个月的,邱晨这暖月怕是也就省了。

    转天早上,邱晨又一次起来晚了。

    看着床帐上透过来的亮光,邱晨就知道自己起晚了。想要起来,可身体酸软的几乎用不上力,微微一动,双腿和腰背就酸疼的让她直吸冷气。

    微微转转头,看着另一半空空的床位,就知道某人精力旺盛的,必定又是一大早就去晨练了。

    唉,人比人该死!

    明明消耗体力的人是他,为什么人家能够生龙活虎的,她这个几乎不用力气的,却像条虫子,软趴趴的根本不想起床不想动弹?

    呃……想起这些,难免就让人想起某些脸红心跳的镜头。经验欠缺的某人,脸颊瞬间红成了喜蛋!

    皱着眉头嘟哝几声,无声地嗔骂一阵,丫头们听到动静挑起帘幔,邱晨才不得不打迭起精神来,收敛了脸上的幼稚表情,顺着丫头们的服侍穿衣起身。

    双腿酸疼的很,邱晨只能慢慢地挪着步子,一点点走进净室。她怕丫头婆子们看穿了笑话,还努力地收敛肃正着神色,殊不知她这样摇摇欲坠慢慢挪动的步态,丫头们没有经验或许还不知道,却瞒不过经验老道的婆子们的目光。

    陈氏跟汪氏今儿当值,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欣慰宽怀的笑容来。

    看得出来,侯爷对夫人是真心疼宠的,有了这份宠爱,只要夫人能尽快怀上孩子,生个小公子出来,夫人在梁国公府也罢,在靖北侯府也好就真正站稳了脚步,再过上两三年,哪怕侯爷又有了新人,有了孩子作依恃,夫人也不怕那些新人争宠了。

    欣喜过后,看着邱晨艰难地挪着步子,陈氏又难免有些担心。夫人虽说不是初嫁,可毕竟之前重病伤过身子,又是独居了好几年,这身子也娇弱了些,若是让侯爷这么不知轻重下去,说不定会伤了夫人的身子……那样子,万一影响到生育可就是大事儿了。

    思绪一转,陈氏就果断地吩咐汪氏:“去前院找秦礼他们吩咐一声,让他们去白石桥请穆老先生过府一趟,给夫人诊看诊看……”

    能被秦铮选出来去伺候邱晨,汪氏自然也不是笨的,一听陈氏这话,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连连答应着,退后一步,转身匆匆去了二门。

    秦铮在侯府里,秦义他们这些护卫虽然不用全部跟随,却也会每日安排人在二门上伺候着,以便秦铮或者邱晨出门,他们好随时伺候着!

    给邱晨诊看的理由,汪氏自然不好跟秦义他们说,只说请穆老先生过府来给夫人诊看诊看。

    值班的是秦勇和秦孝,一听这话就担忧起来:“夫人病了?”

    汪氏哪里肯跟他解释什么,只含糊地应承着:“夫人是有些不舒服……你们别声张,赶紧去请穆老先生过来吧!”

    这话说的……若是往坏处想,可就是不得了的急症啊!

    秦勇跟着邱晨两年多,感情绝非别人能比的,当即二话不说,交代了秦孝一声,去大门上牵了匹马,飞身上马,向着白石桥方向飞驰而去。

    秦勇这一番动作大了些,难免就引起二门和大门上的好奇。像梁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人家,用的仆人可都是家生子儿,经过百多年这些家仆们互相联姻,繁衍生息,不但仆从的数量翻了几倍,而且彼此之间早已经关联牵扯,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而且,经过百多年的锻炼熟悉,这些仆人们早就对各种生存之道驾轻就熟。

    门子上当值,不过是迎来送往的差事,离得主子们也远,没什么脸面,也说不上什么话,原本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但经过长时间的琢磨,门子上也琢磨出了属于他们的一套生存之道来。

    大门的门子,是接待外客的第一层,梁国公秦修仪虽说风流了些,但掌管礼部,也算有些实权,难免就有上门攀关系跑门道的,这些人上得门来,第一道要打点的地方自然就是门子上。梁国公府是勋贵世家,自然难免跟京城的勋贵宗室,乃至新贵官员们往来,新贵官员们还罢了,大都没多少家底儿,那些勋贵宗室门却大方的很,一般用来打赏门子的都是银锞子,甚至金叶子金瓜子儿。一天来上一个,也比他们的月例银子高出不知多少去了。

    二门上则又有不同,二门接待的多为女眷,当然了,也是自家女眷们跟外面联系往来的必经之地。女眷上门极少有打赏门子的,自家内院里与外头有什么勾当往来,却常常能够成为抢手的消息。

    比如,新过门的大奶奶身边的汪嬷嬷一大早就打发人急匆匆出去,汪嬷嬷跟秦勇秦孝交待吩咐的时候,自然会避开人的耳目,可门子上的人却能够从秦勇的表情行止上看出些什么,自以为抓住了大事儿,汪嬷嬷走了之后,跟留下来的秦孝打探了几句没有结果,秦孝毕竟是侯爷身边的人,她们不敢太放肆了,却都憋着一股劲儿,只等着秦勇回来。

    既然是大奶奶吩咐出去的,自然不是出去就算完。不说怎么了,你总要回来,到时候,哪怕她们远远地看着,也一定能够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二门上今儿当值的是四个婆子,其中一个姓刘的刘婆子,最是乖滑,这会儿一双小眼镜滴溜溜转着,暗暗地冒着精光,算计着怎么着,才能把秦勇回来后那个跑腿儿传话的差事抢下来……

    琢磨了一回,刘婆子堆着一脸的笑跟另外三个道:“这一大早的,刚接了班儿也没多少差事,老姐妹们轮着去厨房吃点儿东西吧!前儿大爷新婚,喜庆了热闹了,可也把咱们这一把子老骨头累散架了……我这几天当偷回到家,可是头挨着枕头就睡死过去了,就死死地一睡一夜,早上都起不来,连饭都没顾上吃……唉,年纪不饶人啊!”

    另外几个婆子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刘婆子的小九九,有一个随口附和着:“是啊,年纪不饶人啊,自从上了四十,这身子骨儿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另外两个婆子稍稍年轻些,不过三十出头,对于刘婆子二人的感叹却只是笑笑附和一声,并不搭话。

    刘婆子看这情形,想着将三个人都支出去怕是行不通了,于是低声道:“既然你们都不饿,我就自己去一趟,你们盯着些,若是有菡萏园的人过来查值,你们就说我去了茅厕了,替我支应着些哈!”

    这句话,另外三人倒是很爽快地就应承下来,并纷纷安慰刘婆子,去厨房尽管放心慢慢吃,这边有她们顶着呢。

    刘婆子笑着装模作样地朝三人曲曲膝谢了,一脸笑地出了门房,贴着二门内的转廊,避着各处的耳目,一路朝着二门西侧的大厨房而去。

    ------题外话------

    受朋友所托推荐一文——

    《霸宠之豪门悍妻》八戒抛绣球

    他,权贵翘楚,天之骄子,亦是Z国最神秘的大人物,多国总统奉他为座上宾,黑道大佬对他俯首称臣。

    当他与同样强势隐藏身份的她结为夫妻,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婚后接踵而来,只因“麻雀”飞上枝头,引起了太多的羡慕嫉妒恨,所有人都眼红着想要破坏他们的婚姻,将“麻雀”拽下高枝,狠狠践踏!

    当她重回“MAFIA”,众星拱月般华丽现身,昔日人人眼中高攀的“麻雀”已是如撒旦般掌控生杀大权的“教父”,身边跟随着一个酷拽粉嫩的小男孩。

    “这孩子是谁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秦家人会说话

    刘婆子不过是个二门上的婆子,没权没势的,平日里也没几个人看得见她,她之所以这么毫无顾忌地去大厨房吃东西,不过是因为掌管大厨房的管事婆子就是她亲姐姐,人称德旺家的。

    正值主子们传早饭的时间,德旺家的忙的根本无暇理会,看见刘婆子过来,连忙打了个眼色:“去我那屋吧。”

    作为大厨房的管事婆子,脏活累活自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而且在大厨房旁边就有一间属于她自己的休息室,往常刘婆子来,都是德旺家的带她去那屋里或吃或拿的,今儿忙的顾不上了,只能让她自己过去。

    刘婆子却很没眼色,杵在德旺家身后不肯走。

    “你没看我忙着么?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德旺家的忙的上火,看到妹妹这么没眼色,不客气地开口就训斥起来。

    刘婆子撇撇嘴,很想顶回去,可想想自己还得靠着姐姐呢,只好压着心里的不甘低声道:“我有事儿跟你说。”

    德旺家的瞥了刘婆子一眼,很有些怀疑的味道,不过,终究没有拒绝,点着几个管事婆子吩咐了几句,就带着刘婆子出了大厨房。

    因为正忙着,也顾不上往屋里带了,就在门口的空地上,德旺家的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儿啊?非得这会儿说。”

    刘婆子也不在意,往德旺家耳根儿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刚刚梧桐苑那边的汪婆子到二门上,找急忙慌地打发了秦勇出去了,我隐约听到,说是去找什么先生。”

    “什么先生?”德旺家的比刘婆子敏感许多,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即就从袖口里摸出一块散碎银子,在手心里掂了掂,约莫有五钱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迟疑了片刻,咬咬牙拍在刘婆子手里,“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盯着,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过来跟我说一声,别耽误了事儿。”

    入手的银子让刘婆子很满意,堆起一脸的笑来,连连点头应承着:“姐姐放心,妹妹哪回耽误事儿来!”

    说完,刘婆子脚底乘风,飞快地又回二门去了。

    德旺家的看着顺着屋檐树木遮遮掩掩一溜烟儿走远的妹妹,沉吟了片刻,就转身进了大厨房,目光在几个食盒上一转,就直接点了最大的一个食盒,对旁边两个粗使丫头道:“抬上菡萏园的食盒,跟我去一趟!”

    如德旺家的一样的,还有好几个,早饭还没吃完,梧桐苑里出了事儿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梁国公府几乎每一个院落。

    不说这些,再说秦勇飞马去了白石桥,也说不明白究竟什么缘由,只寻到了正跟阿福阿满练功的穆老头儿,扯了就走。

    “哎,你小子,究竟什么事儿,这么火急火燎的?不说明白了,老头子可不去!”穆老头儿哪有这么好说话,使了个千斤坠,秦勇干用力却动不了他分毫了。

    秦勇苦着脸转回头,又急又躁道:“老爷子,您就赶紧吧,是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听这话,穆老头儿固然不再耍赖,阿福阿满却也听到了,立刻就着了急,扑上来拉着秦勇就问开了。

    “勇师傅,我娘咋了?”

    “勇师傅,我娘病了么?患的什么病?”

    秦勇被两个孩子抱住腿,这才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自己的口无遮拦来。他刚刚心急赶紧让穆老头儿过去看病,却忽略了两个孩子也在场,这被抱住,哪里脱得了身!

    想想穆老头儿不在白石桥这边,只留两个孩子也不放心,秦勇干脆一手一个抱起阿福阿满,带着穆老头儿一路返回了梁国公府。

    “海棠,你怎么了?”秦铮在偏院练武的,小厮却飞奔过来报信,说梧桐苑汪婆子打发秦勇出去请穆老先生了,秦铮一听就吓了一跳,他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很好,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去请穆老先生了……这突发的病情才更严重更危急啊!

    心急火燎地奔回梧桐苑,进门却看到邱晨正坐在炕上喝茶。看脸色红润光泽,眼神清亮有神……只是,为什么看自己的目光那么恶狠狠地还带着嗔怨呐?

    陈氏和几个丫头看着没头没脑一脸急色撞进来的侯爷,面面相觑着,又难免有些忍俊不禁,陈氏倒了杯茶放在邱晨对面,挥挥手带着一群丫头婆子退了出去。

    “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去请老先生了?”见丫头婆子退了出去,秦铮干脆挨着邱晨坐下来,伸手揽住邱晨的肩头低声询问道。

    邱晨恨不能咬这个始作俑者一口呢,偏偏作恶的人太不自觉,一再地追问不说,还说‘好端端的’!

    好端端的是他,不是她好不好?他那只眼看她好端端的了?她坐在这里,仍旧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就是好端端的,难道要她因为这种事情卧床不起么?!

    邱晨磨磨牙,终归不是什么贤良的,回头伏在秦铮的肩头张口就啃了下去。

    秦铮练武就穿了一件青色的单衣,邱晨这一口咬下去,薄薄的一层丝绸根本阻挡不了什么,是实实在在地咬在了肩头上。

    “唔……”秦铮一声闷哼咽在喉咙里,咬紧牙关双手抱着邱晨的肩头,却没有用力推开。

    被一口咬上,秦铮福至心灵地突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作为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他被这么无声地咬一口……也只能受着了!

    这一口,邱晨没有客气,咬的很实诚。秦铮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用手轻轻拍了拍邱晨的肩头,低声道:“你缓缓劲儿,可别把牙咬酸了!”

    “你!”邱晨是又恼又恨,松开嘴,抬手在男人的胸膛上连着擂了好几拳。

    “哎唷……肋骨都要被你打断了!”不再继续咬下去,就邱晨的力气打两拳秦铮又怎么会在乎,一脸放松愉悦地伸手将邱晨整个人圈进怀里抱紧,一边俯首在她耳畔低声道。

    “你个混蛋!”邱晨咬着牙,能骂出来的也就这么一句。

    陈氏跟汪氏去请穆老头儿她根本不知道,等知道了,秦勇早就跑到白石桥了,她阻拦不及,也没怎么怪罪。她对于婚姻生活和生儿育女这些是真的所知不多。虽然她已经有了阿福阿满,不急着要孩子,但娘家妈刘氏、大嫂二嫂,加上陈氏等人无不在她耳边念叨,尽快怀上孩子,生个小公子出来,才能站稳脚步,应对之后可能出现的小三小四……不止是听人的多了,其实她狼上也非常明白,这个时代,女人最大的功用就是繁衍生息,生儿育女,若不能生儿育女,女人最基本的用处没了,婆家直接休弃都很正常,更别提舒舒坦坦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了。

    虽然,她并不是那种死心眼的女人,非得一棵树上吊死的,可也不希望让生育问题成了自己婚姻的拦路虎。既然步入婚姻,谁也不希望好端端地落个劳燕分飞的下场不是!

    所以,让穆老头儿过来给她诊看一下,适当地开个方子,或泡浴或汤药,调养调养,她也觉得很有必要。

    谁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却被传了出去,偏偏秦铮这个罪魁祸首还丝毫不自知,还大喇喇地跑来问她好端端的怎么了……这让她怎么说?!

    只骂他一句混蛋也不解恨,奈何邱晨两辈子的教养加在一起,也不能让她像泼妇一样的破口大骂。这口气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呵……”挨了骂的秦铮却忍不住失笑出声,同时很机灵地手臂一紧,将气鼓鼓的某个女人禁锢在了怀里。他上战场是英勇无敌不错,可在自家被自己的女人咬伤这种事,就不用英勇了,能免还是免了吧!

    就他如今的肩头怕是已经红肿了,这几日再去练武,上衣都没法脱了。

    很不幸的,秦铮显然‘对敌’经验不够丰富,他是固定住了邱晨的身体,却没有禁锢住她的牙齿,邱晨张嘴又在秦铮的胸前咬了一口,疼的秦铮哼了一声,这才松口。

    双手握住邱晨的肩膀,将炸毛的女人固定在自己面前一臂远处,秦铮低头平视着邱晨的眼睛,皱着眉头正色道:“我记得你的八字是属兔的吧?”

    邱晨没想到这会儿秦铮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微微一怔,抬脚就踢在秦铮的小腿上。

    属什么的有什么关系,该咬就咬,该踢就踢……兔子急了也咬人!

    刚刚措施失当,让邱晨有了近身袭击的机会,吃过一次亏,秦铮有了经验,邱晨再想咬人、踢人都没了可能。

    她气咻咻地垂了眼,平静道:“松开我!”

    秦铮仍旧握着她的肩头,一脸防备隐着一丝戏谑道:“消气了?”

    邱晨垂垂头算是答应,秦铮松了口气,同时松开手臂。

    下一秒,邱晨的一只脚就狠狠地踩在秦铮的脚趾上,还用力地碾了碾!

    “唔……这回残了!”秦铮闷闷叫了一声,随即跳着脚跳开。

    邱晨看也不看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和头发,端端正正在炕上坐下,扬声道:“上饭吧!”

    陈氏和玉凤几个丫头根本没走远,就在外屋里伺候着呢,只不过陈氏怕邱晨脸皮儿薄,**之事被丫头们听到脸上挂不住,是以,将几个丫头打发到屋门口,只有她一个人在里屋门外候着。

    刚刚屋里某些可疑的声音,陈氏也隐约听到了些,暗暗为小两口的恩爱欢喜着。这会儿听到邱晨吩咐传饭,也就欢欢喜喜应着,赶紧着吩咐丫头们,她自己则挑了帘子就进了里屋。

    目光一转,陈氏就眼尖地看到侯爷黑色的缎子鞋面上一个不太清晰的脚印儿,还有侯爷脸上那一丝未来得及掩饰干净的窘色,再看邱晨一脸端正肃穆地高坐在那里,稳稳当当中透着一丝得意的模样,也就了然地抿嘴笑了笑,道:“奴婢伺候着侯爷和夫人净手吧,早饭这就上来。”

    秦铮不苟言笑惯了,面对陈氏那带着戏谑的一眼,还是多少有些尴尬的,这会儿听了陈氏的话,不等邱晨说话,就抢着道:“不必管我,只管伺候着夫人吧!”

    说完,秦铮自己绕过屋角的大屏风,径直进净房洗手去了。

    秦铮一走,陈氏就觑着邱晨看了又看的,邱晨被她看得尴尬,却也知道这会儿开口是越描越黑的,干脆木着脸不加理会,跳下炕,也鬼使神差地自己进了净房。

    进门,恰好跟闻声回头的秦铮对上了目光,两人同时一愣,又忍不住同时失笑起来。

    秦铮噙着笑伸手揽住笑过之后有些羞恼的邱晨,亲自拿了香皂给她洗了手,又拿布巾子替她擦干了,仍旧不松手,拉着她一起出了净房。

    陈氏带着值守的大丫头、小丫头已经将早饭在榻几上铺排开来。因为秦铮和邱晨只在梧桐苑的小厨房用饭,这饭食的安排菜色上,也保持了邱晨的风格,精细却不失原味;美味却不在奢靡浪费。是以,早饭看起来很简单,只有四个凉拌小菜,分别是虾油萝卜、虾皮菜心、皮蛋豆腐和爽脆杏仁。一人一个煮蛋,一盘鹅油鸡丝卷和一盘酥油萝卜丝千层糕,一人一碗小米粥。比较稀罕的就是从安阳府运过来的温室黄瓜、西红柿拼盘。用来做饭后水果的。

    邱晨任由秦铮引着她一起在榻上落了座,她也不布菜服侍,两人同时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喝下肚,邱晨觉得身体都暖洋洋的舒坦起来。秦铮吃饭比较快,却仍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习惯,几乎没有声音,也不说话,很快就把一碗粥两碟主食和一个鸡蛋一扫而光,放下碗筷,秦铮起身道:“你慢慢吃,我去前头看看……嗯,师傅也该到了!”

    邱晨点点头,看着秦铮一脸正色地起身出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秦铮跟穆老头儿叫师傅,阿满也跟穆老头儿叫师傅……这样一来,秦铮跟满儿且不成了同门师兄妹?这不同辈儿了?

    不过这事儿也就在她脑中一闪,就被她抛到脑后去了。同辈不同辈的,当事的几个人都不在意了,她才懒得去管那闲事。

    从梧桐苑里出来的秦铮,说是去迎接穆老头儿,还不如说他后知后觉地怒了。二门外只有秦勇秦孝两人,秦勇接了吩咐就急忙忙地走了,只剩下秦孝一个人,在梁国公府里,可没有秦铮多少心腹,秦孝压根儿没来得及给秦铮传话,秦铮的小厮却从别处得了消息……这其中的弯弯绕儿,对出生在这种家庭的人来说都不陌生。只是秦铮没想着在梁国公府常驻,之前也忽略了这些,却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先把小主意打到了他的妻子身上。

    穆老头儿带着阿福阿满赶到梁国公府,看过邱晨之后,直接摇头道:“这个,吃什么药啊。那些舒缓筋骨的药可都是活血的,你哪里能用!”

    祛除肌肉酸疼的药物自然多有活血祛瘀的功效,普通人用来倒没有什么妨碍,但对于邱晨这个随时准备怀孕的女子来说,活血祛瘀的药物却是沾不得了。不但自己不能用,她还要防备着了别人的道,一些活血祛瘀效力猛烈的药物,还有滑胎、致人不孕的作用呢!

    被穆老头儿这么一说,邱晨也很无奈。她当然知道活血祛瘀的药物不能用,却仍旧纵容陈氏等人把穆老头儿请来,还不是想着他或许能够拿出不妨碍的药方子来嘛,谁知道,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看着邱晨的一脸失望,穆老头儿还算够意思,话锋一转道:“没有药方子,可有其他的一些法子,比如推拿……只不过,你这样子究其根本,还是身子太弱了……你可以适当多走动走动,把筋脉舒展开,以后也就不会再如此了。”

    跟一个老头儿讨论怎样预防房事的后遗症,邱晨也觉得尴尬的不行。被穆老头儿这么一提点也就明白了。

    说白了,床上运动也是运动的一种,她这种浑身肌肉酸疼的症状也不过是因为肌肉突然距离运动造成的拉伸损伤……若是加强运动,改善肌肉的适应力,不但不会再出现肌肉酸疼的状况,还能够加强身体的柔韧性和耐受力,对那啥姿势和啥质量可是很有帮助的……相对的,也会提高夫妻生活质量和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

    这些事情邱晨没有实践经验,可理论上其实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大脑被某种特殊运动给禁锢了,居然没有想起来。

    “嗯……”邱晨应了一声,然后飞速地转了话题,“你们急急忙忙地过来,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就让人给你们上饭!”

    看着怀里两个小东西身上的练功服,邱晨就知道这一老两小晨练还没结束,早饭也一定没吃了。

    一提吃饭,阿福阿满第一时间举手欢呼赞成。

    邱晨索性让秦铮带穆老头儿去厅里坐着,她则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里间洗手洗脸,换去身上汗湿的衣服。

    秦铮陪着穆老头儿在椅子上坐着,丫头们立刻就送上来一份早餐。

    穆老头儿也不客气,拿了帕子擦了手,抓起筷子一阵风卷残云,把面前的主食小菜一扫而光,将最后一口粥喝下去,又接过丫头送上来的新茶喝了一口,穆老头儿这才一脸满足地打了个嗝儿,感叹道:“还是这丫头的饭好吃……那边宅子里明明用的大厨都是高价聘来的,手艺也不错,可就是让人吃得没有这么舒坦。”

    秦铮勾勾唇,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仿佛受夸奖的是他自己一般。

    他也是深有感触,不是说梁国公府和白石桥那边的大厨手艺差,那些人做出来的饭菜很多都比邱晨这里的饭菜费时费力,味道也确实更浓郁,单从品相上来说,都比邱晨这里的饭菜品相要精致。但邱晨这边的饭菜,选料考究不说,关键是用料多而不杂,做出来的饭菜保留了最朴素的原味儿,而且,邱晨这边的饭菜总会根据各人的口味准备,还总是搭配得宜,看上去简单,吃起来美味……带着其他地方都很难找到的一种‘家’的味道!

    这,就是邱晨这边整治出来的饭菜之所以大受欢迎的根本原因!

    “那是自然!”秦铮丝毫没有谦虚地应了一声,随即脸上的笑容一敛,正色问道,“她的身子真的无事?”

    穆老头儿斜觑了秦铮一眼,随即很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出息的!”

    秦铮却没有理会穆老头儿的褒贬,继续盯着他又追问了一声:“是不是伤到了?”

    穆老头儿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儿,一口将杯中茶喝了,这才闲闲地道:“她的身子伤到过,以后怕是有碍子嗣……”

    “……”刚刚连连追问的秦铮,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沉默了。

    穆老头儿说出那一句话,就盯着秦铮的表情,结果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秦铮没有意外,没有伤感,没有着急……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垂了眼,遮住了眼睛,似乎在暗暗琢磨起什么来。

    “怎么的?”等了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的穆老头儿忍不住追问起来,“若是她以后不能孕育子嗣,你是不是就想着休妻?或者就像你爹一样,娶上几个小妾传宗接代?”

    “不!”秦铮猛地抬起头,目光决绝地瞪着穆老头儿,决然道,“她以后不能孕育又怎样?不是已经有了福儿和满儿了?她的儿女也就是我的儿女,有儿有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穆老头儿也没想到会招出秦铮这么一番话语来。依着他的意思,秦铮就算不会休妻,纳妾传宗接代还是要的。

    一时间,穆老头儿竟然有些呆怔怔的不知回不过神来。

    他呆怔,屋里的一个女子却是震惊加感动,几乎不能自持地哭出来。

    “呼……”邱晨仰着头,努力让眼眶中那些咸湿的液体倒流回去,抬手擦擦眼角,一手一个领着两个孩子,走出了里屋。

    “走,咱们去吃早饭!”

    看到邱晨领着两个孩子出来,眼睛还红红的没有褪去,穆老头儿回头瞪了秦铮一眼,看来老秦家的男人都是天生就会讨女人欢心啊,这个小子平时不哼不哈的,对谁都是一副棺材板儿脸,连笑都不会似的,没想到讨起女人欢心来,也是手段非凡啊!

    眯了眯眼睛,穆老头儿回头对邱晨和两个孩子笑道:“既然你们完了婚,两个孩子也该改口了,是不是?”

    邱晨微微一愣,随即将目光转向秦铮。她从来没想过让孩子们改口……毕竟阿福已经七岁了,已经懂事了,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秦铮的儿子,却还要叫父亲……继父,或许会让孩子为难。

    况且,她也从没打算让孩子沾秦家什么东西什么财物,她给孩子们挣下的家业,已经足够孩子们丰裕优厚地过一辈子。而且,她以后每年的收益还会不断增加,这些,她原本打算是分成两半,一半给阿福阿满两个,另一半则留给她以后跟秦铮的孩子……

    刚刚,她站在门内将穆老头儿和秦铮的对话听了清楚,知道自己可能不能再生育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这些收益,最终还不都是阿福阿满两个的?

    此时,听了穆老头儿的提议,她第一时间是抗拒,但随即想起刚刚秦铮的一番话,她又忍不住扪心自问。她只考虑了孩子们的感受,却根本没有想过秦铮会怎么想……若能有亲生的孩子也还罢了,若是不能有亲生的孩子,秦铮又将福儿满儿当成亲生对待,那么,叫爹爹又有什么不可呢?

    下意识地,邱晨抬眼向秦铮看过去。

    秦铮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痛苦寥落之类的,他的神色很淡定很平静,甚至看过来的目光包容温和,没有丝毫的责备和怨愤。

    跟秦铮的目光对上片刻,转瞬,秦铮就看向邱晨手里领着的两个孩子。

    伸出手,秦铮脸上温和而淡然,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道:“福儿,满儿,来!”

    阿福阿满没有立刻跑过去,而是同时抬头看向自家娘亲,看着娘亲对他们含笑点了点头,阿满率先松开邱晨的手,飞跑过去,扑进秦铮的怀里。

    这个小丫头原本爱扑过去的同时甜甜的叫人的,这一回,小丫头却没有咋呼,而是用胖胖的小胳膊搂住秦铮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根儿问:“秦叔叔,我可以叫你爹爹么?”

    秦铮紧了紧手臂,然后才抬手摸着小丫头的脊背肯定道:“可以。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爹爹!”

    “好啊……”阿满一声欢呼,搂着秦铮的脖子亲了亲,甜甜叫道,“爹爹!”

    “嗳!”秦铮答应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目光越过小丫头的胳膊看向站在面前几步的福儿。

    福儿抬着头,神色微微涨红着,略略迟疑一下,上前拉着阿满的手,在几个大人异样的关注下,在阿满不解的注视下,拉着满儿的手退后几步,在秦铮面前三步处并肩站定,然后拉着阿满的手,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孝儒见过父亲!”

    “啊,孝婕见过爹爹!”

    “嗳,嗳!”秦铮连连答应着,伸手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一把短匕来,递给两个孩子。

    原本是想着给阿福的匕首被阿满抢了去,阿福则不挑不捡地接了玉佩系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拉着阿满一起磕了头谢了,这才规规矩矩起身。

    “哈哈,好,好!”穆老头儿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场认亲仪式正式完成,大呼小叫地叫起好来。随即,目光一转就转到邱晨身上,“今儿这事儿可得好好庆贺庆贺啊!”

    邱晨心里涩涩的,脸上却扬起一层明朗的笑来,“您刚刚吃了早饭,这会儿怕是吃不下去吧?我这就去厨房里看看,中午做几个好菜,好好喝两杯可好?”

第三百五十九章 靖北侯府

    穆老头儿回头看看秦铮,看着那边秦铮抱着阿满,顾自跟阿福阿满说话呢,根本没有理会这边,于是笑笑点头道:“好,好,好,如此甚好!”

    秦铮这会儿却抬起头来,拦住正要出门的邱晨道:“休要去了,你还是带孩子们吃饭,吃过饭,我带你们去侯府看看,中午就在那边用饭吧!”

    “哎,后附那边的厨子可不比这边……”穆老头儿一听不干了,他又不是吃不上饭,不过是想吃邱晨调理出来的厨子做的饭菜罢了,秦铮小子要他去侯府,那边的菜他又不是没吃过,还不如梁国公府这边呢!

    说起那些风雅讲究来,秦铮可比他老爹差远了!

    一听说去侯府,邱晨不由雀跃,看了看秦铮笑着打断穆老头儿道:“您放心吧,我把这边的几个厨子带上,让她们去侯府给您做饭去!”

    “哦?把你的厨子都带上?”穆老头儿似乎还不相信,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遍。

    邱晨失笑着,无奈地点头确认道:“都带上!”

    “哈哈,好,这样最好了,也省的在这边,还担心这个那个的,去了那边儿就能畅随心意了。”

    邱晨看看秦铮,两人相视一笑,阿福阿满睁着眼睛看过来,秦铮俯身对两个孩子道:“爹娘带你们去咱们以后住的家看看去。你们自己好好看看,挑自己喜欢的住处去!”

    “哦?太好啦!”阿满欢呼出声。

    阿福却挨到邱晨身边,扯着邱晨的衣袖,看着自家娘亲抿着嘴笑起来。

    邱晨安排着孩子们用过早饭,略略收拾,她就打算让秦铮和穆老头儿带着孩子们先行,她则去菡萏园问候一声,顺便告诉一声,自己要出门去了。

    秦铮却不同意。他让穆老头儿先去一进院等着,然后抱起阿满,牵了阿福,引着邱晨一起往菡萏园而去。

    李氏照例病着,今儿出来应门的是钱氏。

    看到秦铮抱着一个牵着一个,钱氏满心好奇,却不敢多看,规规矩矩行礼请安,道:“……大爷大奶奶,夫人刚刚吃了药,这会儿刚刚睡下!”

    秦铮也不用邱晨回话,略略点了点头,冷淡道:“既如此,我们也就不进去了,夫人醒了,你告诉夫人,我们去靖北侯府了,午饭就不回来了。”

    “这个……”钱氏略一迟疑,秦铮已经冷了脸。

    “怎么,传个话还有什么为难的?”

    “哦,不敢,不敢!大爷吩咐,奴婢自然不敢不从……”钱氏连连曲着膝一脸恭敬地说到这里,却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邱晨,这才为难道,“只是,早上姑太太传话过来,说是过会儿要带着表小姐过来探望夫人……若是姑奶奶和表小姐来了,大奶奶不好不在……”

    邱晨一听什么姑太太表小姐的,就不由记起洞房那日见到的那对母女来。这几日事儿多,还真忘了那一对极品了。

    就在她回想的片刻,秦铮已经冷声道:“大奶奶又不管家,她在不在又有什么干系?如今是徐姨娘当家理事,自然有她安排。”

    说着,也不管钱氏如何回答,径直转回身来,对邱晨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邱晨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违拗秦铮,柔顺地答应着,对钱氏略略点点头,牵了阿福跟上秦铮的脚步,一路去二进门内乘车出门去了。

    靖北侯府跟梁国公府都是开国时太祖赐给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的勋臣的府邸,就在皇城后边周边,形成两个勋贵聚集区,一个在皇城东侧,一个则是围绕在什刹海周边。

    京城处于北地,水源稀罕,什刹海又跟禁内的水系相通连,居住在什刹海畔,就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只不过,什刹海面积有限,围绕这什刹海修建宅子的地方也就那么点儿地方。最初皇帝论功封赏时还罢了,也就是顶尖儿的几家勋贵和宗室王爷得了这处宝地。世事变迁,开国的勋贵之家日渐凋零,获罪的获罪,断了延续的断了延续,什刹海这边的宅邸也就空了出来,但大部分替出来的宅院都被内务府收了回去,再经皇帝封赐给有功之臣,只有个别宅院未经皇帝的手易了主,却也是非权即贵,别说普通人,就是六部堂官地方大员,也难得能在此置办下一处宅院。

    开国之时,梁国公的功勋排不上号,梁国公府就安在了皇城东边儿的一片,百多年来,也没能挪地儿。没想到,秦铮却因为战功封侯,被赐了宅邸,恰好什刹海畔,临近有一所空宅子,靖北候府就安到了什刹海畔。

    坐在马车里一路几乎都是绕着皇城根儿过来,周边的建筑物与现代根本没有参照价值,她也被绕的有些头晕,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等车子来到什刹海边儿,邱晨福灵心至地一下子找到了方位感。

    靖北侯府所在的位置,竟然是恭王府,也就是大贪官和珅的府邸所在!

    能被和珅看中,后又被恭王府选中的位置能不好么?

    她就说难怪了,连唐文庸,不,连雍王杨璟庸提起靖北侯府来都是一脸的酸。杨璟庸的雍王府虽然不像历史上那个雍亲王般被发配到内城的边角旮旯,可也只是在皇城北边的一片宗室聚集区,别说什刹海这种地方,就连东皇城根儿的勋贵区都没捞上。杨璟庸能不酸么?!

    等下了车,邱晨跟着秦铮一路穿过前头的五进院落,径直来到后花园,看着院子内的一片内湖,然后登临园角的东来轩,居然发现,他们家院子外头就是大片的水光湖色……

    邱晨楞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自语道:“……明明记得不临湖啊!”

    秦铮就站在她身后,邱晨的低语有些含糊,他没有听清,还当邱晨没来过,对后边一大片水奇怪,于是道:“后边就是十刹海,因周边有十座古刹而得名。此处的水与禁内西苑的太液池相连。”

    邱晨懵懵地点着头,“十刹海,原来是如此得名!”

    秦铮点点头,因为到了自家院子,也起了介绍的兴致,抬手指点着周边的院落宅邸道:“站在此处,可以将海子周边的宅邸看个概貌,这周边除了古刹,就是府邸……咱们这所院子因为位置特殊,南、东、北三面环水,院子的东南角也有一处角楼,可看前海。这一处则可观后海全貌。若是喜欢,下去就有一个码头,可以登船游湖……到了七夕节,湖上会放河灯,届时,碧波万顷灯光点点,就如星辰倒挂,银河垂悬,极美!”

    这会儿,邱晨算是从惊诧中恢复过来了。随着秦铮的指点,她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确实跟现代遗存的恭王府位置差不多,只不过,此时十刹海的面积远比现代的宽阔浩淼,就邱晨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湖对岸隐约的花木掩映中点点屋角飞檐,根本看不清屋舍宅院的面貌。目测距离至少也得有一千多米吧?她可是记得清楚,现代的什刹海,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二三百米的样子,跟这会儿的十刹海根本没法比,瘦身了足有五六倍甚至更多。十刹海面积的扩大,使得湖面没了什刹海的曲线妖娆,而是珠圆玉润起来,才使得靖北侯府独占了前后海之间的这一片绝佳地段。

    邱晨默然地看着泛着波光的湖面,满心的激动和喜悦。临水而居,对于一个北方的都市来说,不论哪个时代都是一种奢侈啊,更何况,还是三面环水!

    兴奋了好一会儿,邱晨才终于确定了眼前不是虚幻,回头就跟秦铮道:“绕湖的一面建筑多不多?”

    秦铮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旧老老实实回答:“嗯,前面有个跨院,有几间厢房。”

    邱晨一听大喜,拉着秦铮的手道:“那咱们就沿着临湖的围墙修一道游廊好不好?嗯,就是抬高的游廊,想看湖水沿着游廊走一圈就好了。”

    “游廊?”秦铮对吃穿住行的要求不高,听到邱晨的打算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同时在脑海里开始想象所谓的‘游廊’是什么模样。

    “嗯哪,就是那种上下层的,一楼可以做仓库或者随便什么,二楼则建成两面通透的游廊敞轩,届时,人只要沿着游廊走动,就能够将前海后海的波光湖色尽收眼底……”邱晨努力组织着语言,想把‘游廊’的妙处描绘出来,“沿着游廊,种上些大树,春有碧桃,夏赏芙蓉,秋有菊香,冬可赏梅……想想就很美好,不是么?”

    看着邱晨一脸的兴奋、雀跃、期待……自从进京,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鲜少露出如此欢喜的模样,秦铮本来就没觉得怎样,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如此殷切的表情,哪里还能说出一个‘不’字?!

    “好!”秦铮一口答应下来,却不等邱晨欢呼,就伸手将她的肩膀揽住,两人并肩扶栏而立,凝望着十刹海的一片碧波荡漾,秦铮又道,“我说过了,这里是你的家,修屋子也罢,扒房子也好,都由着你,只要你喜欢!”

    邱晨回头看了看身边挺拔的男人,由衷地展开一脸的笑来,笑容从心底涌出来,涌上眼睛,溢满了整张容颜。

    凝视了一瞬,邱晨没有说话,只是扬着一脸的笑,看向美丽净澈的十刹海。

    这里,是他挣下的府邸;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也是孩子们的家,更是他们一家人的家了!

    这座府邸,占地颇广,原本居住在此的人口应该比较多,除了五进正屋外,还有一个不小的东跨院,同样也是五进,正院和跨院最后,又合成了一个偌大的花园子,园子中有引自十刹海的一波碧湖,还有奇石嶙峋的假山叠嶂,一棵棵冠盖如云的大树,同样也是这座府邸深厚历史积累的标志。

    两个孩子看了一会儿湖水,就耐不住性子跑去园子里玩耍了,穆老头儿也不好在这里当灯泡,自己跟两个孩子一起玩耍了,只剩下邱晨任由秦铮揽着她的腰身,从东来轩下来,沿着一路绿树成荫,漫步而行。

    这座靖北侯府,在秦铮接手之后,几乎没有动过,只是简单地修缮清喇后就住进来了。

    如今,秦铮带着邱晨一路走过来,就看到前头固然有两路五进宅子外,园子里也有数个院落,虽说隔着掩映的树木花草,分布在各处,却也觉得拥挤了些。而且,这些院落之前大概都是有人住的,建制多为实用性的房舍屋宇,规规整整的院子房屋,还带着些附属的建筑,与整个园子的阔朗大气很不协调。

    邱晨看着看着,就有些闹心,却也没有表示什么。她的习惯还是节约勤俭的,再说,这些屋宇建筑最少也是几十年的历史,用料也算考究,木工建筑工艺也称得上精湛,搁在现代,每一座都能作为一级文物保护起来。她虽然看着有些拥挤,却也没想到要拆除改建,那样的作为让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某些拆了建建了拆的工程,只不过是因为一再地规划不到位,而总是重复建设重复投资,意味着的就是一遍遍的浪费人力物力资源,还有广大纳税人纳的税。

    秦铮却不知道邱晨心里想的这些,一边走着,一边开口道:“等搬过来,就让福儿满儿在这里挑他们合心合意的院子,你要是喜欢,也可以随意地过来挑一处住着,夏天比前头的院子要凉爽一些。”

    这话中规中矩,本没什么毛病,奈何邱晨正从现代的建设浪费想到了之前这些院子的用途……一般大宅门里,正室都是居于正院的,嫡出子女居于紧挨着正院的跨院、院落里,再外围是庶出子女,园子里的院子则一般是供给妾室、歌伎舞姬等人居住的……想到这些,邱晨心里就更加腻歪,偏偏秦铮这个时候提议让阿福阿满和邱晨都来园子里挑处院子居住……

    嗐,这是要把她打发到园子里,正院留给别人啦?

    都说女人的大脑构造迥异与常人,有时候脑子里会冒出根本不可理喻的念头来!这是女人的天性,与学识无关,与狼不狼也没有太大关系。

    这不,秦铮的话音刚落,邱晨就回头幽幽道:“是不是,再找几个姐妹来,然后弄个什么绿头牌子,每晚要你掀个牌子啥的?”

    秦铮愣怔住,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大明国的内宫没有实行翻牌制度,绿头牌子是何须物事秦铮也不知道,但不妨碍邱晨的话他听懂了,而且,话里那么明显的酸味儿也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他不过是说让她在园子里挑一处临水而居,一来是看她喜欢水,二来他也说过来,在园子里临湖而居,比前头的院子要凉爽的多呀……他说的不够明白还是怎么的,怎么就让她误会了呢?

    邱晨好歹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也算是理性,刚刚这话一出口,她就察觉到了,可惜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

    无疑是地走了两步,才察觉到秦铮停住了脚步,邱晨顿了一下,终究没有逃避的习惯,转身,坦然地往回去,对上秦铮的眼睛,在看到那一双眼睛中的疑惑担忧,甚至隐隐透出来的不高兴……她的心情却一下子开朗起来。

    明明是关切的话,却被她曲解成了那样……不过,她不后悔呢,能够看到男人因为她一句话如此在意,她还是很满意很欢喜的。

    灿然一笑,眼睛里透着欢愉和丝丝狡黠,邱晨微微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瞅着秦铮道:“难道我一句玩笑话正中下怀了?”

    秦铮不傻,不笨,要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十年功夫,从一名勋贵子弟飞速地成长为大明建国后最功勋卓著的将帅,甚至因为赫赫战功,二十几岁就受封侯爵!他的智慧是战场上可以称得上智计无双;他的谋划也可以用在朝堂风云官场倾轧上,同样能够游刃有余……

    但是,秦铮有短板,那就是他跟女人接触的经验极少。不是说他没见过女人,不说军营里的十余年,只说他从小到大,身边伺候的婆子丫头就成群成堆的,只不过,丫头婆子在他的心目中只是下人,几乎不用他费心思。

    妻子则不同了,是他选定了一生一世跟他携手并肩生活下去的女人,夫妻敌体,相携相助,相濡以沫……都需要彼此了解默契、相融相通……可以说,邱晨是他唯一正视的女人,是他到目前为止,很大可能也是唯一让他花费那么大心思的女人。

    之前,他自诩两人接触不少,想比起那些新婚之夜掀开盖头才看到长什么样儿的夫妻来,他们不但早就认识,还相互熟识,彼此了解……

    今儿,秦铮才猛地发现,这个小女人竟然还有许多是他不了解的……

    收敛了表情,秦铮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定定看着笑语嫣然的女子,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句问话来:“绿头牌子是什么?”

    邱晨的脸上的笑容一滞,飞快地又扯开一个笑容,道:“我也就是在杂话上看过一次,也不知道啥意思,顺嘴就说出来了……嗯,你刚刚不说挑一处地方夏天住?走,咱们一起看看去……嗯,你看看这些院子,都这么小还挤下那么多小房子,看着就憋屈,咱们正好商量商量,怎么改建一下……这是要咱们一起住的,你也不能甩手不管,来,也说说你的意见哈……”

    就这么说着,邱晨伸手挽住了秦铮的胳膊,说笑着一路往前头的一座院子走去,那什么‘绿头牌子’的话题也早就被她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

    秦铮也不过是一时疑惑,对于这些无谓的话题并没有真心在意,听着邱晨指点着院子里的房舍说起改造的事情来,他也就集中了精力关注起来。

    改建不改建的,他其实没有多在意,但邱晨那一句很自然的‘一起住’,让秦铮颇为受用,也不由自主地认真琢磨起房屋的重新布局改造来。

    这一逛下来,秦铮才注意到,花园里这些院子虽说各有名头,或掬月轩,或琳琅阁……可细看起来,却几乎没什么特色,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许多地方原本山石花木的布局,都被硬塞进来的房屋院落给破坏了,逼仄紧迫,拥挤不堪,正如邱晨说的,看着就憋屈的慌。

    于是,秦铮很大方地一挥手道:“你不说要种玉米和马铃薯?看着这些碍眼的地方都拆了!”

    邱晨眨巴了眨巴眼,才缓过劲来……不知道靖北侯府的位置还好,这知道了靖北侯府就建在十刹海畔,很可能就是恭亲王府所在地之后,她还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种玉米种马铃薯?

    也是,秦铮可是许下不会纳妾不会蓄养歌伎通房之类的,这么大一所园子,不说她能不能再生养,就是再生上一个两个的,也会空闲出大半来……

    种,为什么不种?

    种玉米,种马铃薯,冬天再建一个玻璃暖房,种反季蔬菜,不说别的,自己吃着用着也方便不是!

    花园子很大,邱晨没等走下一小半,腿酸的就走不动了,看看时辰也临近午时了,干脆就在最近的一所临水的亭子里坐了,吩咐跟随着的丫头婆子传话,让穆老头儿和阿福阿满过来,也让厨房将午饭传到这边来。

    丫头婆子们动作很快,邱晨和秦铮走到亭子里,已经有人提前进来,在石头鼓凳和石桌上铺了锦垫和桌布,两人坐下片刻,茶水和点心就送了上来,难得的还有一盘樱桃。这个时候,露天的樱桃也就刚刚过了花季,想来这也是暖房里特殊培育的产物了。

    丫头们捧了水盆巾子之类,邱晨净了手,接过布巾子擦着手,回头才看到秦铮身边几个美貌丫头居然是陌生面孔。

    目光瞬了一下,邱晨淡然地转身,将手中的巾子交给含光,另一边秦铮也净好了手,抬眼看到邱晨,就神色坦然地走了过来,招呼着邱晨落座:“走了半天,你一定累了,快坐吧,就我们两个,没有这么多规矩。”

    邱晨微微笑了笑,点头落了座,抬眼就看到一身春水绿袄裙子的美貌丫头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垂着头带着几个丫头退了下去。

    秦铮接了茶,回头看到邱晨的目光,于是随意道:“那是我原来的丫头,叫青鸢。另外还有三个,青鹞、青禾、青萍。等你搬过来后,就交给你吩咐了。她们年纪也不小了,青鸢最大,过了这个年也十八了,你琢磨着,看看给她们挑个人嫁了吧!”

    邱晨捧着茶盏垂了眼。

    让她找个人嫁了?她刚刚进了京城认识几个人?就她的大丫头玉凤和青杏,还是嫁给了秦礼秦勇呢。难道把这四个也一股脑嫁给秦铮的护卫们?

    关键还不是这个,关键是,这个时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爷们未婚前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可一般都是通房丫头,若是她刚刚嫁进门,就急三火四地将几个大丫头一股脑儿嫁了,知道的是秦铮的意思,不知道的却要说她善妒不容人,进门就把秦铮身边的丫头们打发了个干净!这事儿好做,名儿可就不好听了。

    之前,她每每读古代书籍总会看到一句话,说‘女子的名声比命还重’,虽说她如今对这句话仍旧不认可,而且永远也不会认可,但她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名声坏了的女人,在这个对女性要求格外苛刻的时代,活着真的很难!

    不过,这会儿当着一干丫头婆子的面儿,邱晨是不会反驳秦铮的,她抬起头来,淡淡一笑,目光往亭子下看过去,阿福阿满跟着穆老头儿正快步往这边奔过来。

    阿满浑身的活力仿佛永远用不完一样,大老远就扬着一脸的笑,大声呼叫起来:“爹爹,娘亲,看看,师傅带满儿和哥哥捉了好多鱼,还捉了好多螺蛳……”

    孩子的欢乐总是最简单的,也最是感染人。

    刚刚还心情沉闷的邱晨,看到飞奔过来的两个孩子,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她笑着起身,迎着孩子们奔过来的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向秦铮。就见秦铮也站起身来,而且丝毫没有迟钝地迎着两个孩子走上去。

    秦铮走到亭子外,满儿小丫头也跑了过来,欢笑着直接飞扑进秦铮的怀里,也不管小手上脏兮兮的,搂着秦铮的脖子就连亲了两口,咯咯咯地叫着:“爹爹,你看我们捉的鱼和螺蛳……让娘亲帮我们做鱼汤和香辣螺蛳好不好?”

    “好,好!”秦铮贴了贴小丫头的面颊,抬手将小丫头鬓角汗湿的发丝理了理,回头迎着落后两步的阿福。

    阿福顿住脚步,仍旧微微喘着气,却仍旧规规矩矩拱手行了礼,叫一声:“父亲!”

    “嗯,”秦铮和煦地点点头,抬手摸摸阿福的脑门儿,含笑道,“走,你娘等着你们呢!”

    秦铮一手抱着阿满,一手牵着阿福,爷三个亲密无间地进了亭子,陈氏和青杏她们都见过了,没有多少惊讶的。倒是那边靖北侯府的几个丫头都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来。青鸢更是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了陈氏,似乎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第三百六十章 不死心

    陈氏却没有理会青鸢,只是含笑陪着邱晨迎出了亭子。

    两个孩子依赖着秦铮,一个个甜甜地叫着娘亲,若是不知道内情的看到这一幕,定会以为是亲亲的一家人相聚,这般融洽亲昵、温馨满满。

    邱晨从秦铮怀里抱过阿满来,搂在怀里亲了亲,就招呼丫头们过来,亲自牵了阿福阿满洗了手,又拿了梳子替两个孩子梳了蓬乱的头发,整理了身上的衣服。

    收拾好了,玉凤和承影带着丫头婆子们拎着食盒也过来了。一番布置,一家四口加穆老头儿就在亭子里落了座,赏着粼粼的碧波,吹着温煦的和风,开始吃饭。

    临坐下,邱晨笑着对一群丫头婆子道:“你们也别都伺候在这里……陈嬷嬷,你看着留下几个,其他的都让她们下去吧!”

    陈氏躬身答应着,毫不迟疑地留下承影含光玉凤和月桂伺候着,然后带着其他人一起行礼退了下去。

    离开亭子一段距离,青鸢跟着陈氏,其他人则落后了几步跟在后头。

    陈氏瞥了青鸢一眼,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有话要问么?这会可以问了。”

    青鸢微微垂着头,下意识地跟着陈氏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着,心思却有些烦乱定不下来。

    好一会儿,青鸢才憋出两个字:“蕙姨……”

    “唉,”陈氏叹了口气,握住青鸢的手,边走边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娘又去得早,我心里是真将你当闺女的……”

    说到这里,陈氏顿了顿,看着身侧容貌出色却神情黯然的青鸢,幽幽道,“当初你进府伺候,我就嘱咐过你,咱们做下人的,荣辱富贵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再怎么不甘心,也终究改不过命去,哪怕是当了姨娘又怎样?梁国公府那边的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那么多姨娘,又有哪个能长宠不衰的?还不是色衰而爱弛!”

    青鸢垂着头,很是有些难堪地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涌出来。

    她自问隐瞒的够好,却不想,蕙姨早就将她的心思看在了眼里。

    陈氏又叹了口气,拍拍青鸢的手,缓了语气道:“侯爷少年英俊,又战功赫赫,气势威严,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换了公主,或者勋贵高官家的小姐,你可能也不会将心思流露出来。可你没想到,侯爷居然娶了一个守寡的山村妇人,还带着一双儿女的。容貌不出众,家世低微……却能明媒正娶嫁给王爷,你替王爷不忿了,不平了,是不是?”

    青鸢被陈氏一句句追问着,有些心思她是下意识地,连她自己都没有这么清晰地剖析过,如今听着陈氏剥茧抽丝般分辨清晰,她是震惊更多于尴尬了。

    陈氏没说一句,她都很有共鸣地很想跟着附和上几句,就是这样!侯爷那般人物,却被一个乡村寡妇迷了心窍,白白地玷污了名声不算,还丢失了联姻可以巩固地位的种种,这可是与自毁前程无异了!

    只是,青鸢毕竟不是一般的小丫头,自小失恃的她,跟着陈氏长大,自小识字算数女红无一不精,给秦铮做了丫头之后,见识的更多了,连秦铮来往的信件奏折等等都是她经手整理。借用红楼梦中王熙凤的一句话‘这丫头比普通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这里的青鸢,比凤姐的丫头能力更强,不说小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府县官员们,很多也及不上这位的政治素养和学识能力。

    知道陈氏远比她要看得清楚明白,想的深远,也是真心为她好,青鸢自然不会反驳什么,尽管心里思绪沸腾,却仍能够耐心安静地听着陈氏的教导和指点。

    陈氏也就喜欢青鸢这个性子,虽说也有犯了糊涂的时候,可识教导,听人劝,也够狼。

    想起这些,陈氏又忍不住暗暗叹气,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容貌,偏偏差在出身上。但凡出身好一些,哪怕是勋贵人家的当家主母也很能做得的。

    转念,陈氏又将自己这个念头打消了。

    这个丫头一直以来都狼低调包容,可没想到在秦铮身边伺候,终究还是没有过了情关。这女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一旦动了情,就是劫难。

    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不薄情寡性的?女人一旦动了情,行止言谈自然就会失了方寸,失了偏颇,又那里能狼冷静了?而失了冷静狼,人也就蠢笨起来了,再无可取之处了。

    还好,还好,看着丫头的样子,好像陷得并不太深,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也说不定。

    默然了片刻,陈氏的心思百转千回,也仍旧想着拉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闺女一把。

    “你觉得夫人没有家世,还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你也应该知道,夫人先前在家里就接过两次圣旨,一次是御赐匾额,另一次是诰授三品淑人……你听明白了?是诰授不是诰封!这是夫人自己挣来的诰命,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青鸢垂了垂头。这些她倒是听说过,还知道三品诰命是因为献了瘟疫的方子。只不过,没有注意到‘诰授’这一字之差的细节。

    她之前还以为,夫人那诰封之类,都是侯爷的缘故,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她自己挣来的。

    略感意外,青鸢也对这位低调夫人的身世好奇起来。这位夫人就是因为献了个方子,就被封了三品诰命?那些太医院的太医还亲赴疫区了,也不过是赏赐些财帛之类,顶多升迁一级半级的,怎么可能一封就是三品?

    “夫人懂得炮药制药,侯爷寻觅疗效好的外伤药认识了夫人,夫人用一品上佳的疗伤药跟侯爷做起了生意,之后,又无偿地献出了另一种疗伤必须之物,因此,御赐匾额。后来,南直隶水灾,灾后瘟疫肆虐,夫人仅仅带着一名婆子两个护卫进了疫区,亲自诊看患了疫病的人……看那些人呕吐泄泻的秽物,以判定病情……亲手给那些人熬制汤药,喂药清洁……给那些患病死去的人清理换衣……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一个县的疫情得以控制,她就又去了另一个县……整整在疫区呆了近三个月,疫情才得以控制……没有亲眼看到,根本想象不出疫病肆虐的样子……病患吐泻的秽物到处都是,有的尸体就躺在路边却没有人收敛,还有后来多日不散的烧尸的焦臭……”陈氏说的缓慢,声音不高,也很平静,就像叙述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但,就是这样,青鸢却脊背上嗖嗖地寒气直冒,毛骨悚然着,胃部也翻涌着,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她自觉能力够强,够隐忍,可听蕙姨说的是什么?她忍着恶心和后背的阵阵寒意,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做到那一步?若是遇到瘟疫,别说进疫区治病救人,就说自保的能力,她有么?

    一个敢于冲进瘟疫肆虐之地的女人,一个敢于面对无数死亡的女人,一个可以直面死亡的威胁而冷静坦然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陈氏慢慢叙述着,也没有忽略青鸢的表情变化,看着这丫头脸色青白,脸上的那种愤愤然的不甘不平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怅然若失的沉思。

    能听进去,会用脑子就好,就不至于沉沦太深,就不会糊里糊涂将自己搭进去!

    对别人狠许多人都能做到;但能够对自己狠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么?大部分时候平和淡然,不过是因为她根本不屑于跟那些人计较罢了。

    亭子里,邱晨照应着两个小的吃着午饭,穆老头儿则拉着秦铮一起喝酒。

    丫头们备下的酒盅子早就被穆老头儿嫌弃地抛开,直接拿了喝汤的碗跟秦铮喝着山葡萄酒,一连喝了几碗之后,穆老头儿嫌弃地将碗往桌上一顿,扬声叫道:“我说杨家丫头,你啥时候再蒸回酒啊?这些简直就是果子汁,哪里有酒味儿啊!”

    对于穆老头儿的人来疯,邱晨早已经见怪不怪,抿抿嘴,淡淡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山葡萄酒,虽然入口顺畅,没有多少酒意,可喝多了却最是容易醉人的。真醉了,睡上几天几夜也有可能!”

    “就这东西?”穆老头儿不屑地撇撇嘴,捞起一碗酒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然后不耐烦地招呼身后的承影,“就这酒,还用什么酒壶,还不把酒坛子拿上来,再找两只大海碗过来……男人喝酒,喝的就是一股子豪气,这么一点一点的,有什么意思!”

    承影应着,却没有动,而是将目光投到邱晨身上。

    山葡萄酿制的酒,纯天然无添加的,喝多了也不过睡上一觉,并不伤身,更别说穆老头儿功夫高深,酒量也好,一坛两坛的葡萄酒对他来说估计也没什么妨碍。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地点头示意,承影立刻躬身离开,片刻功夫,就抬了一只二十斤的大坛子来。

    只不过,原本泥封着的坛子口已经打开了,已经被穆老头儿喝了几壶下去,剩下一大半也有十七八斤的样子。

    穆老头儿一看到大酒坛子,登时大喜,哈哈笑着将两个抬酒的小丫头扒拉开,伸手抓住坛口,微一用力,酒坛就被他一手提起,另一只手往坛底一托,偌大一只酒坛就被他提到了半空,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坛口一倾,紫红色的酒液就从坛口倾泻下来。

    穆老头儿微微往后弯着腰,仰着头,嘴巴张开到最大,然后,酒液如箭径直落入口中……就看到他一捧花白胡须下喉结微动,落入他口中的酒液就被他一滴不落地吞了下去。酒液哗哗的落下来,被他咕嘟咕嘟地吞下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看这动作之熟练,邱晨都要怀疑,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儿练得功夫不会就是喝酒吧?

    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子酒下去,目瞪口呆盯着他的邱晨也没看清他有什么动作,就见那飞泻而下的紫红色酒液戛然而止,穆老头儿也扬声长笑,“痛快,痛快,这才是喝酒嘛!铮小子,该你了!”

    手随声动,偌大的酒坛子就朝着秦铮飞了过去。邱晨一声惊呼没来的及出口,秦铮出手一推一旋,卸去酒坛飞来的力道之后,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酒坛底部。

    “哦……好哇!爹爹真厉害!”满儿张着小嘴儿瞪着眼睛,夸张地赞叹着,夸奖着。

    “父亲!”阿福虽然只叫了一声父亲,一双眼睛亮亮的看向秦铮,却充满了赞叹和崇拜!

    小小男子汉有自己的原则和主意,但似乎天生了对强者的崇敬!这样优秀的男人是他的父亲……虽说是继父,却也让小家伙隐隐地升起了一抹自豪!

    有了穆老头儿显摆在前,轮到秦铮,丫头们已经拿来了大碗。秦铮再用大碗喝酒,就没有太多惊讶了。

    一坛葡萄酒喝完,穆老头儿自己喝了三分之二,却只是老脸泛红,眼神却仍旧清明,没有半丝醉态。

    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也吃饱了,正跟两个孩子商议着他们挑选的院落,以及院落入住后的改建计划。

    别看两个孩子不大,但对于自己将来居住的院落,却有不少改建的计划。相对的,不声不响的阿福竟然比大大咧咧的阿满有更浓厚的改建**,一番计划下来,邱晨发现,这小子除了正房院落的基本规制不动,附属建筑、乃至院子中的花木、假山装饰等等,竟没有不想动动样儿的!

    邱晨听得先是惊讶,后来渐渐有些忍俊不禁起来。这小子看着安静沉稳,没想到心里的想法倒是不少。再看那些院子里、屋里的各种装饰设计,无不秉承低调却很讲究的原则,竟是很有些世家子弟的做派了!

    唔,这小子的性格用现代的语言描述,是不是‘闷骚’啊?!

    说起闷骚男,邱晨忍不住就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男人。

    即使是新婚,秦铮也没有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一件淡青灰色的春装袍服穿在身上,干净清爽,有隐隐地流露出清贵肃正之气,衬着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容貌,实在是养眼的紧。

    此时,喝了几斤葡萄酒下肚的男人,白皙的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的酡红,原本黑亮深邃的眸子,似乎染了一些什么,邱晨望过去,恰对上那潋滟胜过湖水不知凡几的眸光,心头猛地一跳,然后,邱晨很没出息地飞速地转头躲了开来。

    一张脸却不可控制地烧了起来,涨红着,心里仿佛被人塞进了一只兔子,怦怦怦地狂跳不已,跳的她心慌慌的,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仿佛做了贼,邱晨偷偷地往两边瞄了瞄,看着阿福阿满和丫头婆子们都没有看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按按胸口,赌气地皱皱眉,想要拯救那不争气的心脏,别在继续狂跳,跳的她心慌意乱的!

    “今晚……”突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着声音一起感应到的,还有呼呼地热气夹杂着淡淡的酒香,瞬间氤氲着将她包裹住。

    “你……”邱晨仿佛惊弓之鸟,差点儿就要弹跳起来。身影一晃,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小手。

    “今晚,要不就住在这里?”秦铮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地将话说完。

    邱晨仿佛被施了定射,浑身僵硬着,慢了两拍才猛地涨红了脸,然后就隐忍着怒气僵硬着脖子转回头来,盯着某个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男人,挑眉道:“今儿直接搬过来再不回去才好!”

    秦铮眨眨眼没有答话,邱晨就仿佛得了强迫症,立刻又道:“或者,就去白石桥那边……来这边说出去可站不住脚,去白石桥就算是回娘家,说出去也不怕!”

    秦铮眨眨眼,然后垂头低咳一声:“好!”

    邱晨看着微微垂着头的男人,就知道他在偷偷笑她……有什么好笑的,对外人明明挺肃正的一个人,背了人怎么就能那般没皮没脸,连色诱勾引的手段都能使出来,偏偏还笑她定力不足!

    哼,她就定力给他看看!

    暗暗磨着牙,邱晨隐忍着敛去脸上的异样表情,调整着脸上的微笑,转头哄着阿福阿满,准备再去两个孩子挑好的院落看看,定下计划也好找人来修缮改造,等新婚满月他们搬过来的时候,也就省了许多麻烦。

    她刚刚揽住两个孩子,还没等说呢,陈氏带了一个婆子从前头匆匆赶了过来。

    邱晨愕然着抬头看过去,待两个婆子离得近了,她才认出来,陈氏引着进来的婆子不是别人,却是梁国公府李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孙氏。

    看到陈氏神色凝重,又是孙氏亲自跑来传话,邱晨也暂时抛去那些小肚鸡肠的事情,郑重了神色,端正坐好等着了。

    “侯爷,夫人!”陈氏率先走进亭子,曲膝行礼,这才回报道,“回侯爷、夫人,国公府李夫人打发人来传信,说是几位姑太太、姑奶奶都回来了,晚上在国公府会宴,也让姑太太姑奶奶们认识认识侯爷和夫人。”

    邱晨眉头微微一蹙,回头朝秦铮看过去,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以为然。不同的是,秦铮是单纯的不以为然,邱晨的眼中却还有暗暗的戒备和警醒!

    姑太太姑奶奶?她不是记忆缺失症患者,刚刚三几天的事情,她还不至于忘记,新婚夜洞房之中,那一对极品的母女,可是给了她一个嫁进门后的大礼!

    邱晨虽然不善应酬,可也知道,人是社会人,不可能独立存活。人活着,就需要交接来往,这其中能遇到朋友,自然也会遇到让人无语的极品。

    就是不知道,李夫人安排这一出,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在里头呢?

    不管怎样,她也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也不能逃避、无法逃避!

    她不擅长往来应酬,也不过是不喜欢那种一句话转无数个弯儿的说话方式,更不喜欢那些人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往来应酬,可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方式。

    阴谋不行,口蜜腹剑不屑,她干脆阳谋好了!

    秦铮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就要挥退陈氏,却被邱晨伸手扯了扯衣袖阻住没有出口的话语,笑着示意陈氏:“请孙嬷嬷进来回话,我问问她一些详细!”

    陈氏看了邱晨一眼,笑着点头曲曲膝,退到亭子边招呼孙氏:“孙家的,夫人要问你话!”

    孙氏连忙曲膝应着,脚步很快,却仍旧没有忘记应有的礼仪,朝着秦铮和邱晨分别福了福身,这才开口道:“回大爷、大奶奶,国公爷和夫人请大爷大奶奶回去,今儿府里请了姑太太和姑奶奶们会宴,让大奶奶见见认识认识,以后亲戚们也好走动往来。”

    “哦?今儿可是什么日子?”邱晨微笑着问道,然后又歉然一笑道,“孙嬷嬷别笑话我,我刚刚归家,家里什么事儿都不知道,遇上事少不得要问问明白,若是因为不知道失了该有的礼数可就不好了!”

    “大奶奶说的是!”孙嬷嬷笑得谦卑,甚至带了些谄媚道,“不过,夫人身边的几位姐姐都是周全人,断不会让夫人失了礼去的!”

    这么一句话,就给邱晨和身边的几个婆子砸了个钉子。

    邱晨噙着笑,不置可否地看着孙氏。

    孙氏也似乎没有察觉自己话中的失误,继续笑着道:“三月三,夫人因为忙着操持大爷的婚事,没顾上参加各家的宴饮,也没顾上邀请各家太太小姐会宴,如今大爷和大奶奶完了婚,这几日夫人身子也觉得康健了许多,正赶上府里的垂丝海棠开的正好,夫人就想着请京里各家太太奶奶和小姐们过府会宴,几位姑太太姑奶奶毕竟是自家出去的,也就提前一天接过来,一家人先聚聚,明儿再参加府里的会宴。”

    孙氏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有些收不住,顿了一下,立刻又道:“夫人的意思,姑太太姑奶奶们嫁出去,大都在家里主持中馈操持家务,一年到头也难得聚在一起说说话,不如就趁着大奶奶刚刚归家,让大家聚一聚,好好说说话,也省的亲戚们走动的少生分了去!”

    邱晨很想说,她一点儿也不想认识那些人。

    她可是早就知道了,梁国公府两代嫁出去的姑娘不少,却只有一个是秦铮嫡亲的姑姑,就是洞房里的那对极品母女;剩下的姑太太也好,姑奶奶也罢,都不是嫡亲的,之前跟秦铮也冷淡的很,当年秦铮幼年失恃,那些姑姑们也没有谁照看疼惜他过,更别提那些隔母的姐妹了,说不定秦铮自己也分不出谁是谁来!

    这种关系,还亲近说话?邱晨是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李夫人这一回弄出来的这一处,却完全占在理上,理由足够冠冕堂皇,让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不赞同的话来。

    邱晨心里腻歪的不行,脸上却笑吟吟地没有露出半丝不耐来:“劳烦孙嬷嬷特意跑一趟了。”

    说着,朝陈氏示意了一下,陈氏就从袖子里摸出两只小银锞子递了过去。这是邱晨备下准备打赏靖北候府下人的,结果没用上,这会儿倒是给孙氏沾了便宜了。

    小银锞子都一两的,两个银锞子入手沉甸甸的,孙氏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了几分,福了福身谢了赏,然后笑着道:“姑太太家几个姑娘都是水葱般的人儿,性子也都极好,大奶奶这般聪敏灵慧的人,定然能跟几个姑娘投契……夫人说了,到时候少不了要劳烦大奶奶费心招呼着几位表姑娘!”

    邱晨挑挑眉,脸上的笑容略略一敛,颌首笑道:“能跟几位表妹妹联络感情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就怕我学识粗浅,不得表妹妹们的欢喜。”

    笑了笑,邱晨又道:“多谢孙嬷嬷提醒了。你带孙嬷嬷下去,好生喝杯茶歇歇再去吧!”

    陈氏曲膝答应着,随手又递了两个银锞子过去,把喜的见牙不见眼的孙氏带出亭子,径直往前头去了。

    陈氏和孙氏走远,刚刚一直作背景板的穆老头儿突然笑起来,指点着邱晨笑道:“你个丫头,这刚刚进了门几日,怎么就得罪了婆婆了?这进门才四天,你婆婆这就等不及的想给你找姐妹了!”

    邱晨端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才觉得心头压得火气好了些,听到穆老头儿的风凉话,她先瞥了秦铮一眼,这才凉凉道:“我娘家就俩哥哥,嫁过来难得有姐姐妹妹可以说说话也不错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惹得穆老头儿一阵大笑,拍掌顿足的,几乎笑得滚到地上去。

    邱晨看着招人恨的穆老头儿,再转过目光看看一只神色淡然,毫无波澜的秦铮脸上,恨恨地盯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淡淡地开口,一字一顿道:“我曾经看古书,有云,男女结合,所出易畸易痴傻,父母不辨,苦笑不禁……”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端起丫头们刚刚捧上的一杯热茶慢慢地凉着抿起来。

    穆老头儿从邱晨开口就止了笑,专心致志地听着了,听了开头,却把最关键的东西给略了去。是以,见邱晨停了话头,他还很耐心地等了片刻,却见邱晨似乎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连忙追问道:“是,老头不止一次见过,有夫妇生不出好孩子来,不是疯的就是傻的,还有的就真是专门生畸胎……如鬼怪临世!……你说说,究竟是何原因?别跟我说鬼怪之论,那个我是不信的。”

    ------题外话------

    祝亲们七夕节快乐!个个都能幸福美满!

    某只节日也照旧蹲电脑前码字的人,由衷地想说一句——我爱你们!

第三百六十一章

    邱晨慢悠悠地吹着茶,待凉的刚好入口了,又慢慢地喝了,眼看着穆老头儿从瞪着眼睛一脸期待,到抓耳挠腮,再到几乎跳脚,她才终于放下茶杯,慢慢开口道:“优优得优,乃万物繁衍的基本准则。但是,有一种情况却不在其列。”

    “嗯,嗯?哪一种情况,快说,快说!”穆老头儿连连点着头赞许着,又后知后觉的发现邱晨所言不过是众所皆知之事,于是又一脸急色地催促起来。

    邱晨瞥了他一眼,这才又道:“如今世人禁止同姓婚配,为的是人伦宗法,乱人伦者为世人所不齿。却对姨表、姑表亲事多为赞许、撮合,却不知,人无分男女,血脉总是相通的。姨表、姑表其实跟堂亲兄弟姊妹没有差别。而表亲通婚,就是两只血缘极为相近的结合,这就让本来可能被掩盖或者不明显的缺失叠加,从而使得隐性疾病发生的几率大大超出非亲通婚,近亲婚姻所出的子女,患上痴疯呆傻,或者其他病症的几率大大增加。”

    “表亲等同于堂亲……”穆老头儿低声嘟哝着琢磨起来。

    邱晨等了他片刻,又淡淡的加了一句:“若是您老对这个有兴趣,不如去打听打听,就随意选一千对非亲关系的夫妻和表亲结合的夫妻,看看他们所生的后代情况,进行对比,就可以验证这个事情是否可信了。”

    穆老头儿听着邱晨的建议,眨巴着眼睛沉吟片刻,猛地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抚掌道:“好,我老人家就去验证验证,若是你所说不实,再来找你理论!”

    说着,根本一刻也等不得了,身形一动,跃出亭子,几个纵身,越过花木叠石,径直跳出靖北侯府去了。竟是连大门也顾不上走了。

    邱晨目送着穆老头儿的身影消失不见,默然片刻,收回目光,拉过阿福阿满,给两个孩子整理着衣服头发,对秦铮道:“走吧,家里宴客,我们不好太迟了!”

    秦铮颌首起身,伸手抱起阿满,邱晨引了阿福,一家人相携往外走去。

    “穆师傅不在,两个孩子就带回去吧!”秦铮边走边说,又解释一句,“阿福阿满既是我的儿女,自然不用避着谁!”

    邱晨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点头应了下来。

    之前,她之所以将两个孩子放在白石桥的宅子里,没有带去梁国公府,并不是害怕别人的议论和轻视。她是寡妇再嫁,带着一双儿女的事情从没隐瞒过谁,也没藏着掖着过,只要稍稍了解她的身世都能知道。有轻视、议论,不管孩子在不在身边,都是难免的。

    她担心的是她有护不到两个孩子的时候,让两个孩子承受那些讥讽嘲笑,甚至侮辱……她怕两个孩子因此受到伤害。

    如今,穆老头儿那个不着调的突然离开,两个孩子没了可靠地护卫,自己住在白石桥那边,她也不放心。

    更何况,是秦铮主动提出让孩子们跟他们回去……

    而且,阿福阿满以后终究要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接触到各种人事是不可避免的,她总不能为了保护他们,将他们永远藏着不见人……

    人生的磕绊挫折虽然可能让人受伤,但也不得不说,正是一次次挫折和失败,造就了人生的成长和成熟。

    是小鹰,就应该放手让他去学会翱翔,而不是捆住他的翅膀,让他失去翱翔高空搏击风云的骄傲!

    想通了,邱晨就吩咐玉凤和承影,让她们带着阿福阿满的嬷嬷丫头回白石桥去,整理两人的行李衣物,带到梁国公府去。

    梧桐苑占地在梁国公府是最大的,建制也最高。如今只有邱晨和秦铮居住在三进院,不仅二进,就是三进院的东西厢房也闲着呢。

    只不过,回到梁国公府梧桐苑之后,邱晨琢磨了一回,还是将二进院整理出来,安置阿福和阿满。既然决定放手锻炼两个孩子,那就给两个孩子更多一些空间和机会,培养他们独立的思考和处世能力吧。

    已是申时初刻,秦铮看着邱晨指挥着人给两个孩子收拾着房间用具,他也搭不上手,干脆跟邱晨招呼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回了三进院的正屋。

    等邱晨吩咐妥了,交给陈氏带人整理安置,她也转回了三进院的正房。

    进屋,两个孩子刚好被林氏和汪氏从净房里用浴巾子包着抱了出来,一个个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睛黑黑亮亮的蒙着一层水雾,那样子简直就像睁着一双湿漉漉大眼睛的小鹿,一样无辜一样可爱!

    “阿福和阿满都洗干净了?唔,好香……啵!啵!”邱晨满心欣悦欢喜,搂着两个孩子亲亲蹭蹭,又拿了布巾子,让两个孩子坐在她的腿上,一点点替他们把头发擦干,这才在青杏和含光几个的催促下,不舍得将孩子交给林氏和汪氏,自己进了净房。

    晚宴定在酉时初刻,眼瞅着就要酉时了,邱晨洗澡已经来不及,也只能简单地洗洗脸,重新整理一番妆容罢了。

    洗脸很快,邱晨忙里偷空地做了个黄瓜补水面膜,统共也就五分钟的样子,整张脸却看起来水嫩滋润了许多。

    从净房里走出来,就看到阿福阿满已经梳好了头,也换好了衣裳。

    阿福一身湖水蓝的直缀,玉色交领,玉色锦带,腰上悬着一块剔透莹润的羊脂玉双鱼佩。另有一只玉色绣几杆修竹的小荷包,衬得小小男子汉,也有了几分少年郎的温文俊逸气度。

    阿满则是一件樱色的满绣袄子,下着一件精绣百蝶樱桃红多幅百褶裙,一双大红色绣百蝶穿花的鞋子上,更是用了金丝银线,蝴蝶的眼睛还缀了一粒粒米粒大小的珠子,随着满儿小丫头的动作,仿佛就要振翅飞起来一般,活灵活现,灵动非常。再加上小丫头两个包子发髻上攒的赤金累丝蝴蝶簪,翅膀上用了精细的累丝支撑,随着动作蝴蝶翅膀就会颤巍巍地上下忽闪起来……这还是杨璟庸送来的一匣子内造首饰,绝非民间工匠能够做出来的。

    看到两个孩子用心的装扮,邱晨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带两个孩子去参加会宴……

    虽然已经带了两个孩子回来,但就这样带着两个孩子去参加梁国公府的会宴,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到时候若有太多恶意的讥讽和侮辱……

    心中犹疑着,她脸上却还是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搂着两个孩子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夸奖赞许了一通,也亲昵了一回,把两个孩子夸奖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又是欢喜又是骄傲,邱晨让他们在门外看花等着自己,这才坐到妆台前梳头着妆。

    看着两个孩子兴冲冲地跑出去,邱晨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落了下来。

    觑着镜中的自己,邱晨问道:“是爷让给两个孩子收拾的?”

    汪氏给邱晨梳着头发,林氏在旁边略略曲膝回道:“是,爷说了,今儿恰好会宴,带孩子们过去见见人,也省的以后府里的人见了少爷小姐不认识!”

    这话是不错,她既然将两个孩子带回来了,自然也不想让两个孩子不见人。她顾虑的只是,就这么突兀地带出去,会不会让孩子们受到伤害!

    心里琢磨着,汪氏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她绾好了发髻,含光和青杏也根据她的喜好习惯给她涂了乳液和面霜,然后拿邱晨自制的粉薄薄地敷了,底妆做好,邱晨就接了手,简单地描画了眉眼,扫了淡淡的眼影和腮红,然后才沾了一点点胭脂膏子涂在唇上,扫匀涂满,双唇立刻呈现出一种健康饱满的莹润之色来,却并不是夸张的血红,也没有矫揉造作的画什么樱唇点点,大方素雅自然,却鲜亮清新。

    瞅了瞅镜中的妆容,邱晨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一支金蟾坐莲的碧玉簪,又取了当初秦铮送她的那支老蜜蜡芙蓉簪,空闲之处戴了几支赤金虫草花钿,青杏一股脑拿出九只花钿,这是邱晨如今的品阶能够戴的花钿数目,只不过,邱晨却不想戴的满头金灿灿的……又不是进宫或者接旨之类,必须按品阶大妆,她也没必要为了彰显身份戴上一头金饰压得自己脖子疼。

    只用了三支花钿适当点缀了,青杏捧着把镜站在她身后,让她前后看妆容的效果,邱晨扫了一眼,也就径直起身。

    看了一眼青杏拿出来的一套真红贮丝蝶戏牡丹长褙子、一条与满儿同花色的玉色百褶长裙子,也顾不上挑挑拣拣了,只自己跳了一只金色花珀禁步佩了,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出了屋门。

    酉时两刻会宴,如今已过了酉正,从梧桐苑到达会宴所在的后花园也要一刻钟时间,她还是赶紧出门……全家会宴,她作为刚嫁进来的新妇,还是提前一会儿到才好,若是因为迟到被说成不敬长辈什么的,就太划不来了。

    “阿福,阿满,咱们走了!”邱晨来到院子里,招呼着在海棠树下捡拾花瓣的两个娃儿,

    “嗳!来了!”满儿脆脆地答应一声,跑过来牵住邱晨的手,阿福也过来,手里垫着一块帕子托着一捧海棠花瓣儿让邱晨看。

    “娘亲,看妹妹捡了这么多花瓣,她说要装香袋!”阿福笑眯眯地说着,一脸赞同的样子。

    邱晨抬手摸摸他的脑门,让他将花瓣包裹好交给身后的丫头带着,她则牵着一大一小出了梧桐苑。

    因为时间紧,邱晨叫了两乘亮轿,娘仨出门看到两乘亮轿的时候,也看到了一袭湖蓝色长袍加玉色腰带的英挺男子,就站在门口,面色温和地等着他们的到来。

    “爹爹!”阿满嘴巴最甜,几乎看到秦铮就欢叫着跑了上去。

    秦铮也很高兴地附身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回头看看领着阿福走过来的邱晨,微微笑道:“你跟孩子们乘轿,我随行过去。”

    距离不太远,之所以乘轿,也不过是怕两个孩子走得慢耽误了晚宴时间。既然秦铮这么说,邱晨也不反对,含笑应了,送阿福和阿满坐了一乘轿子,她自己坐了一乘,秦铮就跟在两个孩子的亮轿旁边,一家人离开梧桐苑直奔梁国公府后花园。

    走近后花园,就见来往的仆人越来越多了,一个个或捧着果盘,或拿着用具,繁忙的仿佛小蚂蚁一般。

    看到秦铮随着两乘轿子缓缓而来,来往的仆人们连忙向两侧避开,停住脚步恭敬地问候着,等秦铮一行过去,这才重新继续自己的活计。

    看着这么多忙碌的下人,邱晨就禁不住暗暗腹诽。

    这次会宴借的是赏垂丝海棠的名头,赏花不在白日却在晚上,就如今这个时代的照明施舍,就是点上几十盏灯笼,又能看清几朵花儿?或者,李夫人这么做是为了追求苏轼大大的诗中意境: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沿着中路甬道,秦铮一行出了最后一个月亮门,走进梁国公府的后花园。因为是开国时赐的宅邸,经过百多年的繁衍,哪怕是将庶出子弟都分出去另居,仅仅嫡支一房繁衍下来,梁国公府的人口也远比开国初时翻了几番。致使原本就不算大的梁国公府后花园一再为扩建的院落所侵占,逐渐缩水,如今也就剩了二十余亩的样子,别说刘家岙邱晨那将一片山坡括进去的后院,就是今儿才见到的靖北候府的后院,也远比梁国公府的后花园阔朗出许多。

    就这么一个不大的后花园,又没有活水,自然也就没有造湖,只有几处不太高大的叠石假山堆砌起来,一条只有丈许宽的小河蜿蜒着绕过几处假山,穿过花园,又流淌出去,也算是为整个后花园造出了山水同在的几处景致。最值得赞许的大概也就是后花园中那几棵几百年的古树了,绿荫叠翠如盖,树身粗壮,将梁国公府这等百年勋贵之家的厚重显现无疑。

    就在这后花园中,两侧和后院角落里也盖了几所小院子,里头安置着几名不受宠的妾室,至于前梁国公的妾侍们,有子女的都跟了子女奉养,没有子女的,或遣散,或送去古刹陪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去了。

    秦铮带着两乘轿子在花园的月亮门内停了脚步,先将阿福阿满抱下轿子来,又回头扶了正在下轿的邱晨一把,状似随意地低声道:“我已经将福儿满儿的事跟父亲说了,父亲说,今晚的会宴按各房落座,到时候,福儿满儿就跟着我们坐在一起,你也不用担心了。”

    这个果真是个好消息。邱晨之前之所以听到阿福阿满参加会宴会担心,主要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聚会一般都会分男女而坐,不同辈分的人也会分隔开来……另外,她可是儿媳妇,照着规矩只有伺候人的份儿,不会有座儿给她坐。

    如今秦铮这一番话,就算彻底地消除了她的担心。既然秦铮有了这份心,哪怕她要做媳妇伺候婆婆用餐,阿福和阿满跟着秦铮一起,也不虞担心被人欺负了。

    秦铮可是靖北候,战功赫赫,只要不是吃错了药的人,不会吃饱撑地没事去秦铮面前挑衅。

    绽开一脸灿烂的笑容,邱晨低声道:“多谢你费心了!”

    秦铮却毫不在意地道:“我的儿女,自然要护他们周全!”

    邱晨笑笑,不再多话,跟在秦铮身侧,由着秦铮引了阿福阿满,一家四口沿着青石铺就的甬路,一直往里走去。

    会宴的场所不远,就在花园门口不远的一处敞轩内,这处敞轩下有小河流水,周边种植着梅树、垂柳、海棠,冬有梅花傲雪,春有绿柳垂绦,暮春又有海棠垂丝红妆妖娆……算是梁国公府除了梧桐苑外最好的赏景之处。

    垂丝海棠花叶与西府海棠相似,最大不同就是垂丝海棠的花梗比西府海棠要长,花蕾和花朵都会呈悬垂状,因海棠花花梗纤细如丝,故名垂丝海棠。相较于西府海棠,花色艳丽花朵大小都略有逊色,却别有一种娇弱纤柔的楚楚之态。

    绕过一堆叠石,邱晨随着秦铮走上一道石拱桥,站在拱桥的高处,几乎将大半个花园子尽收眼底。

    从这边看下去,敞轩和周遭的垂丝海棠已相隔不远,那一片氤氲妖娆的海棠花,也如云如霞地呈现在眼前。

    “娘亲,那边也有海棠花!”阿满第一时间欢叫起来。

    邱晨点点头,笑着道:“你们过去的时候注意一下,看看这里的海棠跟咱们院子里的海棠有何区别!”

    阿福毫不迟疑地乖乖点头,阿满却歪着小脑袋瞅着邱晨道:“娘亲,这里的海棠难道跟咱们院子里的不一样?”

    这小丫头,就想着套话省事儿呢!

    邱晨跟秦铮相视一笑,坚定地摇摇头:“娘亲这会儿不说,你们自己去看,有没有不同!还要想一首描摹海棠的诗,背给爹爹和娘亲听,好不好?”

    阿满之所以开口就询问,也不过是习惯了提问,对于观察和背诗这样的事儿,她是根本不怕的,阿福读书比她刻苦的过,自然也没有惧色,兄妹俩倒是一脸平静地点头应下。

    下了拱桥,走不了几步,经过一丛细竹,就是几十株海棠沿着溪水一路馥郁妖娆着蔓延过去。

    阿福阿满挣脱了大人的手,连跑带跳地去到海棠树下,仰着小脑袋仔细地观察起树上的海棠花来。

    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知道的很容易辨别,若没有注意到花朵着生的方式,仅仅只是迷惑于它们的美丽妖娆,也很有可能看上几十年也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差别在哪里。

    阿满性子活泼,却有些粗枝大叶的,仰着小脑袋在一棵树下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区别了,就飞奔到下一棵树下继续观察,连着看了五六棵树,也没看出啥差别来,干脆跑了回来,向秦铮和邱晨询问求救。

    倒是阿福,本来就性格沉静心细,刚才帮着阿满捡拾花朵花瓣时,也注意过花枝上花朵的形状,此时看到垂丝海棠,略一注意观察,很快就找到了两者之间的差别,满心欢喜着,却也没忘了让跟随的丫头替他采了一小枝海棠花拿回来,他刚刚捡拾的海棠里也有整朵的,他想将两者比较一下,来确定自己的观察是否正确。

    邱晨和秦铮这会儿来到敞轩外头,看着敞轩里人来人往的都是一些下人在布置,另外就是二奶奶田氏在敞轩里分派指挥——田氏负责管理后园,今儿难得将会宴设在后花园中,就有了她难得一回的露脸机会,这会儿兴奋地两颊泛红,眼里只盯着那些丫头婆子们,根本顾不上往外看,也没看到秦铮和邱晨一行人已经到了。

    邱晨二人不急着往敞轩里去,就在海棠树下站定脚步,看着两个孩子在花树下奔来跑去。

    阿满嘟着嘴飞奔回来,搂着邱晨的腿仰着头道:“娘亲,都是海棠花啊,阿满没看出哪里不一样……娘亲给阿满说一说好不好?”

    看着小丫头亮亮的眼睛,邱晨还真是有些狠不下心来。

    恰好阿福这会儿举着一枝垂丝海棠跑了回来,却不先跟娘亲说话,而是跟丫头要了他之前捡拾的海棠花,一起拿到邱晨面前,将帕子小心地打开,挑出里头整朵的两朵海棠花,居然还让他找到了一簇掉落的西府海棠,与手中的垂丝海棠一比较,区别立刻显现出来。

    举着两支海棠,阿福笑眯着眼睛来到邱晨面前:“娘亲,你看,这是我跟妹妹刚刚在院子里捡的海棠,这是此处的海棠……一枝花梗较短,另一枝的花梗细长……”

    不等阿福说完,阿满也跳着脚拍着手说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潘先生讲苏轼的‘海棠诗’时,曾经跟我们说过,海棠有几种:贴梗海棠、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区别就是花梗一个比一个细长……院子里这些花梗虽短却不是没有,应该就是西府海棠;园子里的这些海棠花梗细长,应该就是垂丝海棠咯!”

    巴拉巴拉说完,小丫头还一脸得意地看着邱晨,显然是等着娘亲的表扬。

    邱晨看着小丫头的得意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性子浮躁,自己不好好观察,却抢了哥哥的结果,还得意呢!

    “满儿记得很清楚,说的也很对!”邱晨笑眯眯地夸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道,“只不过,今儿观察海棠花的时候,阿福却看得最细致,还知道两厢对比,确定之后,才来回答问题。这样细致认真的态度非常好,以后无论做学问还是做事情,都不要忘记秉承着这个良好的习惯!”

    阿满得了表扬,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微微仰着小脑袋,一脸的得意洋洋的。阿满却微微红了脸,喜色中透出一抹羞涩来,而且还微微地垂了头,没有丝毫的张扬,反而有些许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这一双儿女,女儿过于跳脱活跃,还有些过于骄傲自负;儿子反而细心认真,还爱羞涩……唉,这简直是弄反了性子嘛!

    邱晨暗暗地叹口气,将心头的感叹压下去,笑着亲亲阿福,抱抱阿满,看着小丫头得意之后,嘟了嘟嘴巴,就把那一丝不乐意抛开了,转回头跑去拉着秦铮,让秦铮抱着她去摘海棠花了。她要摘几枝海棠花带回去,跟院子里的海棠好好比较一番……以后,她再也不会认不出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了!

    娘亲刚刚虽然也夸赞了她,但她却仍旧觉得不够。她明明记得潘先生讲过的海棠花,却因为没有细心看而没有区分出来……嗯,以后她一定不会再如此了!

    虽然她很喜欢哥哥,也为哥哥得了表扬高兴,可她仍旧有些不甘心。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秦铮对阿福是温和的,那么对阿满几乎是宠溺的。小丫头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了!

    当即就抱着阿满去了河边开的最盛的一株海棠树下,用肩膀扛着小丫头,让她动手去折花枝。阿福也跟了过来,只不过,他仍旧做着之前的工作,阿满折下来的花枝就递给他,阿福就乐呵呵地替妹妹打着下手加劳力。

    邱晨看着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在花树下乐呵呵地说笑,下意识地扬声提醒道:“你们摘一两朵看看也就罢了,别摘多了,花摘下来,很快就凋零了,还是留在枝上的才好看!”

    阿满咯咯咯地笑声回应着她,阿福在树丛里脆脆地扬声回道:“知道了,娘放心吧!”

    邱晨笑笑,收回关注在爷三个身上的目光,随着一片海棠花看过去,目光一闪,又转了回来,就在刚刚过来的拱桥桥基下生着一丛蓬勃的绿色开花灌木。

    这一丛灌木植株枝条细长却根根向上,生长蓬勃,叶片披针形如柳叶,却没有柳叶的柔软,而是呈革质,质硬而脆。而且,每个枝头顶端都簇生着花序,如今虽然还不是盛花期,却也开了不少花朵,黄色的花朵颜色娇艳,花冠五裂成漏斗状排列……

    邱晨的眼睛眨了眨,这里居然生着一簇黄花夹竹桃!

    夹竹桃原生于印度、伊朗等地,邱晨记得是明朝初中期引进的国内,一般多为粉红色花朵,黄色和白色一般认为乃是种植变种。如今的时代照历史上推算,应该是元末明初,没想到就让她看到了夹竹桃,而且还是黄花夹竹桃!

    这种东西从引进之后,因为花色艳丽,花期长,盛花期花色繁盛,一簇簇一团团盛开在枝顶,颇为美丽,于是就一直被作为庭院观赏花卉种植。还是到了近代,随着生物化学药物化学的发展,才逐步将其成分破解。

    夹竹桃,部分品种颜色,可是全株都有毒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对面不识

    话说,邱晨正因为看到一株黄花夹竹桃而惊讶不已,拱桥上却又来了一群人。

    这一群人清一色都是女眷,年纪跨度很大,有五十多岁、三四十岁的贵族妇人,有一个年纪只有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儿,甚至还有一个只有两三岁模样,形容瘦弱的抱在奶娘怀里的小女娃儿。从服色上看,前头七八个年纪不一的是主子,后头跟着的一大群则是她们的丫头仆妇。

    女人爱说笑是天性,与年龄身份无关。

    这些女子同样说说笑笑的,一路上了拱桥,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跑在最前头,跑上拱桥,就朝着后边的一群人招手道:“姑祖母,大姨,淑仪姨姨……还有玉儿,你们都赶紧来啊,这里的海棠花开的好好看!”

    她一口气叫了一大串人,却只有两名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应承了,还有那个躲在奶娘怀里的小女娃儿起了兴致,拍着小手要着往她这边来。

    “薇姐姐,看花!”被呼作玉儿的小娃儿说话还不太利落,迸出两个词,挣着小身子催促着奶娘。

    可跟着一群姑太太姑奶奶,她一个小小的奶娘怎么敢逾越了跑到前头去,只好拍着小小姐的脊背,轻声地哄着。

    被玉儿唤作薇姐姐的小丫头焦急地催促了几声,就耐不住扶着栏杆往下顾自看起花来。

    她的娘亲就是梁国公府的二小姐,乃三姨娘徐氏所出。

    只不过,一个庶出的女儿,哪怕是出身于梁国公,嫁人也不可能嫁得太好。即使嫁进勋贵人家也不过是庶出子弟。徐姨娘那般沉稳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些勋贵人家的百无一用的庶出子弟,经过数年的琢磨谋划,最后将她出的二小姐嫁给了通州翟家的嫡长子为妻。

    翟家虽说没有出高官达贵,却是数代的书香门第,祖辈曾为开国太祖皇帝所器重,官至监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高官。太祖薨逝致仕归乡。因就是通州人士,太宗皇帝念起多年功德清廉刚正,特赐下千亩田庄一座,供他养老安居。

    后面几代,翟家都是读书科举出仕,却没人再做到祖辈的二品高位,而大都拚弃了言官之路,改为实职官员外放,也有不止一人做到四品府台甚至三品巡按使巡察使等位置。而有了御赐庄子以后,翟氏的后代也不仅仅读书科考,还会从每一代中挑选出头脑机灵却不爱读书科考的子弟来从商从农,经营田庄、经商贸易,渐渐地将翟家经营成了京城周边数得上的大户豪门。

    生意遍布江北江南不说,单单田庄,也从最初御赐的千亩田庄,扩展到了上千顷良田。翟家也繁衍成了近支亲族两三百人的大族。

    上一代的翟家大老爷,科考不顺,考至举人之后,接连几次会试都是名落孙山,干脆就弃了科举,回家专心打理起祖传家业来。倒是他的四个弟弟,都外放做了官,品阶最高的三老爷,如今已是江苏省衙的按察使,管至三品。

    如今的翟家大少爷,就是翟家大老爷的嫡长子,从小聪慧机灵,读书也颇有天分,却似乎也步了他父亲的后尘。十八岁就中了举人,如今已近三十,前后两次会试,一次是祖母过世要服丧;另一次却是临考试了突然乘坐的马车惊了马,摔断了腿……

    如今眼瞅着还不到一年又要会试了,他正日以继夜地孜孜攻读,只希望这一回能够一举过了会试,然后金銮殿前殿试考进二榜进士,也一雪之前蹉跎了两届考试的耻辱。

    翟家门户不算高,却也算得上清贵书香门第;家底颇厚,翟家大公子又慧名在外,志向远大,也足够冷静刻苦……只要将来能够通过殿试,顺利的出仕,不比那些勋贵子弟差。

    徐姨娘琢磨了许久,才选好了翟家大公子,将女儿嫁过去,也偷偷地置办了许多财货补充到嫁妆里去了。

    二小姐秉承了徐氏的沉稳聪慧,嫁入翟家之后,当年就生了薇儿;接着四年又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坐拥一女两男,二小姐秦旭颖已经在翟家站稳了脚跟,几年前就从婆婆手里接过了管家权,成了名符其实的嫡长媳,翟家的当家主母。

    薇儿就是她嫁到翟家后的头胎女儿,因为是这一辈第一个孩子,薇儿虽然是女孩儿,却仍旧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性格活泼开朗好动,简直像个假小子。但好在,大家户教导礼仪都有自己的一套,是以,秦薇儿虽然活泼好动,言谈举止上的礼仪,却丝毫不差的。

    薇儿趴在拱桥栏杆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海棠花,很快也看到了海棠树下的爷儿仨,她的岁数跟阿福差不多,都是七八岁年纪,另外还有一个四岁半的阿满,自然来了兴致。

    “薇儿,离栏杆远些!”二小姐梁氏宜萱在后边扬声叮咛着。

    话音刚落,薇儿就离开了栏杆,回头对自家娘亲笑着挥挥手:“娘放心,我知道了!”

    四小姐宜衡笑着道:“还是薇儿贴心,不像那几个皮猴子,一个比一个淘气。”

    宜衡跟宜萱都是三姨娘徐氏所出,嫁的是工部侍郎邵京山的二子。邵京山是寒门出身,科举出仕,没什么背景,却有一条家规,邵家子非无嗣不得纳妾,使得邵家几个二子成为许多京城名媛的理想夫婿。

    邵家二子上一科刚刚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任编修。品位不高,却清贵,加上宜衡嫁过去第二年就得了长子,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也不虞丈夫再纳妾,虽没像二姐一样当家主事,小日子却过得很是舒心。

    二小姐挽着自己妹妹,才没法子跟紧自家闺女,看妹妹一脸轻松不以为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恨恨道:“你还是照管好自己个儿吧,就你这个不省心的,再生几个也是皮猴子!”

    另外几位姑奶奶嫁的门户或许比这两姐妹高,但不是续弦,就是家里有不省心的姬妾淘气,生母又都是那种绵软的性子,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吃斋念佛度日,她们根本指望不上,在婆家的腰板儿自然直不起来。这会儿回来娘家,一个个也沉默寡言的,只是跟在人群中,默默地过了拱桥,往会宴的敞轩而去。

    薇儿拎着裙子跑下拱桥,一溜儿烟儿往海棠树丛里跑去。满眼满心找小伙伴玩耍的她,也没注意到拱桥下头正在看夹竹桃的邱晨。

    不过,邱晨却注意到了桥上的一群女眷。

    对于这样的偶遇她可没什么兴趣!还好,她身边就跟着青杏和含光两个人,这会儿主仆三人都被一丛竹子挡住身影,又在拱桥下的视线死角处,不是刻意寻找,经过的人很难发现她们的存在。

    往竹子和夹竹桃花丛中避了一下,青杏和含光也了解主子的心思,自然也跟着往花丛中躲了,眼看着那边一群姑太太姑奶奶带着大群的丫头婆子说说笑笑地过去,邱晨主仆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薇儿跑进海棠花丛,临到爷儿仨身边,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猛地停住脚步,并将自己的小身子往海棠树后藏了一下,扶着树干探出小脑袋往那边看过去。

    此时,阿满被秦铮抱着,高高的去够一枝含苞的海棠:“爹爹,再高一点儿,我要将那一枝摘下来,给娘亲戴上!”

    秦铮几乎双手将小丫头举过头顶了,阿满也不害怕,张着两只小胖手晃晃悠悠地去摘海棠花,指尖够到了,身体一晃,花枝又弹开了,她就扑下来搂住秦铮的脖子,叽叽咯咯地笑起来。

    “妹妹,别摘了,娘亲在那边该等急了!”阿福在旁边扬声提醒着。

    阿满趴在秦铮的肩头,居高临下看着哥哥,笑嘻嘻道:“哥哥,满儿再摘一枝,就再摘这一枝好不好?”

    阿福小大人样地瞅着阿满摇摇头,却一脸宠溺纵容地答应下来:“就一枝,就一枝哦!”

    “嗯哪,知道啦!”阿满点着头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又揽着秦铮的脖子道,“爹爹,你再举的高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

    秦铮对这个肉肉软软的小东西一点儿抵抗力也没有,虽然不是亲生,但满儿跟他特别亲近,没有丝毫做作刻意,是真心依赖他亲昵他,跟他撒娇耍赖,搂着他的脖子软软糯糯地说着甜言蜜语……

    几乎自小都没有玩伴,更没跟兄弟姐妹亲近过的秦铮,哪里经受得住这种甜蜜攻势,不知不觉就将满儿小丫头疼到了心里,哪怕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好脾气地点点头,秦铮双手托举着满儿的腰,再次举高……

    “哇!你会摔到!”突兀的一声惊叫,让满儿刚刚碰到的花枝再一次弹开,她的小身子也一个不稳,直接扑了下来,幸好秦铮手稳将她接住,搂在怀里,小丫头这才避免了倒栽葱的厄运。

    “谁啊?谁躲在那里吓唬人?”满儿从秦铮的怀里挣扎着爬起来,都顾不上跟秦铮撒娇,扶着秦铮的脖子就往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满儿练武也有两年多时间了,又被穆老头儿用药汤洗髓伐骨了一番,身体和五感的灵敏度远比普通孩子高出许多。之前她之所以没有注意到薇儿的靠近,不过是因为跟在爹爹和哥哥身边,放松了警惕罢了。

    这回听到声音循声看过去,很准确地就看到了避在海棠树后边的小姑娘,跟她同样梳着个包子头,包子发髻上各攒着一支赤金花钿,还各戴着两只堆纱宫花儿,脸如皎月,眉目如画,正眨巴着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看过来。

    “咦?”满儿发出一声质疑,眨眨眼睛,脸上的恼怒之色瞬间换成了一脸的灿笑,甜甜地看着薇儿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姐姐?我是满儿,我今年四岁!”

    一串话让满儿说的甘甜嘎嘣脆,再加上她那一脸的灿烂无辜的笑容,别说薇儿只是七八岁的小丫头,就是换成心智成熟的大人,只怕也生不起半点儿戒备之心来。

    薇儿本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又是专门来找小伙伴儿玩耍的,听到满儿这么爽直明白地自我介绍,不由就放松下来,欢欢喜喜道:“我叫茗薇,家里的大人都爱叫我薇儿,今年已经八岁了!”

    说完,还挺了挺小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一些,来显示做姐姐的说服力。

    满儿一脸笑意地看看这个薇儿,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捧着几枝海棠花的哥哥阿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都不摘海棠花了,松开手,从秦铮怀里出溜下来,倒腾着小胖腿来到薇儿面前,笑意盈盈道:“薇儿姐姐,你是跟谁过来的?”

    “我是跟娘亲和姨姨过来的,她们都去那边了,今儿外祖父和夫人设宴,要让我娘和姨姨她们认识新进门的大舅母……对了,你是哪里来的小妹妹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满儿笑眯眯地歪着头,觑着薇儿头上的宫花道:“我也没见过你啊……哦,这是我爹爹。”

    说着拉了拉一直未曾言语的秦铮,给薇儿介绍着。

    薇儿很有些意外,她刚刚就看到了这个抱着孩子的男子,虽说穿着体面,形容也威严,她却从没想过是小丫头的爹爹……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她爹爹也纵容她,却从没抱过她,反而是爷爷奶奶抱她的时候更多。她刚刚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小丫头的伯伯或者舅舅之类的呢!

    此时,满儿还不知道薇儿的身份,秦铮却已经了然了。有刚过门大舅母的孩子,不外是他几个庶出妹妹的孩子!

    因为秦铮的婚姻拖延的太久,连庶出的弟弟都等不住先娶了亲,更何况几个庶出妹妹,早就嫁人了。再看这个小丫头活泼开朗的性子,秦铮也大致判断出小丫头的母亲是哪个。能够生出这么大孩子的只有大妹和二妹,但是大妹是个闷葫芦,相对的,二妹性子开朗有主见,倒是跟这个小丫头的性子相似。

    若说秦铮还有相对亲近的兄弟姐妹的话,二妹妹宜萱勉强能算一个。

    当初他日日苦练武功,几乎常年长在练武场上。二妹宜萱活泼好动,有时候会溜到练武场上看他练武,再大些就偷偷央了骑术师傅教习她骑马……

    那个总是笑嘻嘻,活力充沛的小姑娘……如今女儿也这么大了!

    “哦,你爹爹好高哦,还这么……威风!”薇儿挨着满儿,已经是一副老朋友的架势,咬着耳朵小小声地嘀咕着说起了悄悄话儿。

    不过眨眼,薇儿就话锋一转,显摆地道:“我跟你说,我大舅舅可厉害了,比你爹爹还要高,比你爹爹还要威风……你知道我大舅舅是谁么?”

    阿满茫然地摇摇头,她大舅舅是谁自己怎么知道!

    薇儿很骄傲地微微抬起小下巴,一脸与有荣焉地道:“我大舅舅就是鼎鼎大名的靖北大将军,后来被封为靖北候的秦侯爷秦铮!”

    阿满瞠目结舌地看看身后的爹爹,又转回头来看看仍旧一脸嘚瑟的薇儿……

    薇儿却只当满儿听到靖北候的大名震惊的如此,更加得意洋洋道:“你知道么?我最喜欢我大舅舅了,我大舅舅也最喜欢我了!”

    满儿的小嘴巴张得更大了,几乎能够塞进一颗鸡蛋了!

    一贯沉稳安静的阿福,却忍不住轻笑起来。

    “哎,你笑什么笑啊?偷偷摸摸躲在那边笑什么啊!”薇儿被笑得有些心虚,难道这个臭小子知道自己根本没见过大舅舅?

    心虚让薇儿有些羞恼起来,一收脸上的嘚瑟,朝着福儿恶声恶气地质问起来。

    阿满也终于回过神来,看看仍旧忍俊不禁的哥哥,再看看那一脸淡定完全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的爹爹,也决定不多管闲事。

    看着眼前的呛口小辣椒,秦铮难得地露出一抹怀念之色来,这丫头的性子还真跟她娘亲相似啊!

    抬手摸摸薇儿的脑门儿,秦铮放柔了声音,道:“我就是你大舅舅!”

    薇儿一脸的横眉冷对蓦地凝住,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蓦地睁大,呆怔怔地看着秦铮,好一会儿才转开目光看向旁边的阿满,露出了一抹谴责之意。

    阿满却没有半点儿歉意,她又不认识,更不知道她突然说起的大舅舅是谁,她怎么提醒吖?谁知道她胡乱吹牛,好死不死地跑到真人面前大吹特吹的?

    薇儿尴尬着愣怔着,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最喜爱的大舅舅’。还好,满儿并没有完全抛弃她,撇撇小嘴儿,换上一脸的灿烂笑容扑进秦铮的怀里,嚷嚷着:“爹爹,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薇儿姐姐?你最喜欢薇儿姐姐,不喜欢满儿了么?”

    秦铮眨眨眼,露出一抹无奈地失笑来,抱住阿满肉嘟嘟的小身子,拍拍她的脑门儿道:“爹爹喜欢薇儿,也喜欢满儿!”

    回头看看身侧的阿福,又添了一句:“还有孝儒!”

    阿福微微红了脸,飞快地看了秦铮一眼,抿着嘴儿垂下了头。

    秦叔叔做爹爹真的很好,只不过,他已经大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爹爹不是秦叔叔。

    他已经不记得爹爹的模样了,但他经常在心里描画,他的爹爹是战死北疆的,二叔也经常说,爹爹最厉害,箭法极好,打猎时能够百发百中箭无虚发……那么,他的爹爹一定跟秦叔叔一样魁梧矫健,一身英雄气概吧?!

    被阿满给描补了一回,薇儿的窘状缓了许多,特别是听到大舅舅说喜欢她时,小丫头眼中的羞窘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喜和敬慕。

    身为靖北大将军、靖北候的大舅舅居然也喜欢她呢?!

    这会儿,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母亲身边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去!

    秦铮安抚好了阿满,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薇儿,招呼着阿福一起走出了海棠树丛。

    邱晨也在那群女眷走后,从夹竹桃丛竹丛里走了出来,迎面看到秦铮牵着两个小丫头,身后跟着阿福捧着几枝海棠花,一行人大大小小都是一脸欢欣的,不由也跟着露出了一个喜悦的表情来。

    “娘亲,我看清楚垂丝海棠的样子了,它们都有一个长长的花梗,花朵儿都是垂在枝条上的呢!”阿满一看到邱晨就跑过去,叽叽咕咕地说起来。

    “哦!满儿这回看清楚了海棠,以后再见到什么,也要记得细心观察哦,只要细心,许多东西都不会逃过你的眼睛,而且,你会懂得许多书本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哦!”邱晨趁机鼓励阿满,并对她以后的行为提出了鼓励和期望。

    满儿这会儿满心高兴呢,也特别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下来。完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认识的小伙伴儿,连忙拉着邱晨的手过去,给她介绍薇儿认识。

    “娘亲,这是薇儿姐姐,她跟爹爹叫大舅舅,她今年八岁,她最喜欢爹爹了!”满儿一股脑地将所知的信息说了出来。

    邱晨含笑看着薇儿,微微弯下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金镶玉的镯子,拉过薇儿的手给她戴到手腕上。

    这镯子本就是邱晨准备下给小孩子做见面礼的,内径的尺寸就是按照小孩子的手腕做的,这会儿给薇儿戴上,竟是仿佛特意定做的一般,不大不小刚刚好。

    这样一份明显用了心的礼物,远比那些大众礼物讨人喜欢的多,薇儿虽然是小孩子,却能够最直接地感受人的善恶,也更渴望受到大人的重视。是以,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立刻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很温和,长得也很好看的大舅母了。

    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薇儿笑得一脸灿烂道:“谢谢大舅母。我喜欢大舅舅,也最喜欢大舅母了!”

    这个小丫头活泼开朗,长得也讨喜,邱晨也觉得可心,低头用脸颊蹭了蹭薇儿的小脸蛋儿,又伸手揉了揉,这才直起身,回头仔细看了看阿福手里的海棠花,跟三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议论评价了一回,这才将海棠花交给丫头们捧了,牵了阿福,对秦铮道:“姑太太和姑奶奶们都进去了,咱们也过去吧!”

    秦铮一声不发,只是点点头,一手一个牵着阿满和薇儿,径直提步走向敞轩。

    邱晨则自觉地落后一步,牵着阿福跟在了后边。

    ------题外话------

    明天早上恢复六点更新!

第三百六十三章 我妻子自然不凡

    敞轩,顾名思义就是四面或几面通透的房子,一般面积比较大,不设置过多的隔断,也没有太多冗杂的家什布置,供人观赏景物兼做饮宴待客之用。

    梁国公府人口多,是以这敞轩倒也阔亮宽敞,俱是一色的黑檀木家具布置,因为日久年长,家具表面的大漆已经没了最初的光亮,而是染上了一层润泽厚重的温润之色,透显出一种经过时光沉淀的厚重大气。

    此时,日头渐已西沉,暮色蔓延上来,让花木山石的轮廓都模糊朦胧起来,只有天空格外净澈着,与大地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园子里和敞轩中悬挂了许多红纱宫灯,不知何时已经被点亮,团团朦胧的光晕淡淡地,也不过照亮周边的咫尺之地。

    邱晨跟随着秦铮走进敞轩,二奶奶田氏已经指挥着丫头婆子布置完毕,此时正站在一群姑太太姑奶奶旁边,舌灿莲花般陪着说笑,招呼应对着。

    先前一步的姑太太姑奶奶们还没有入座,大都站在敞轩四周的窗前、扶栏前,眺望着梁国公府的后花园。

    这些人都是从这座府邸里出生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保留着她们儿时或少女时的一段记忆,让人追忆或者让人惋惜悔恨。

    其中,一对母女站在正面的扶栏前,却没有看下方的流水潺潺,海棠妖娆,那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低垂着头,脸色阴霾地揉着衣角,地圣地嘟哝着:“表哥不在家,居然陪着那妇人出去了……”

    对面的中年妇人叹息道:“你也别傻了,他怎么说也娶了妻,你还如此执意,难道要自甘轻贱地做妾不成?”

    “娘!”少女恼怒地跺跺脚,不依地甩甩手,中年妇人急忙温言宽慰了一回,这才让少女平静下来。

    凑到母亲近旁,压低了声音道,“娘,表哥不是一肩担两族的?您不是说过,越国公那边还指着表哥娶妻承嗣的?”

    中年妇人闻言恍然大喜,连忙道:“让那妇人去承越国公的嗣!你嫁过来才是梁国公的长房嫡孙媳妇!”

    “娘!”少女却又嗔怪地叫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梁国公这边人口众多,看着光鲜却只剩了个花架子,倒是越国公那边,据说老国公爷那时候家底极厚,又没有其他人争执……”

    说到这里,少女顿住话头,只与母亲二人相视,同时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来。

    敞轩门口挤着一大堆丫头婆子,看到秦铮带着几个孩子和邱晨过来,有那眼尖的立时上前请安,其他人虽说慢了半拍,却没人敢刻意怠慢的,也纷纷上前给秦铮邱晨二人请安。又有薇儿的嬷嬷丫头挤上来,一脸兴庆地上上下下打量检查着,嬷嬷一边上下左右地看着,一边唠叨:“小姐,您这是去了哪儿,老奴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找不到您了……唉,你这要是磕了碰了,老奴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行了,行了我没事儿!不过是去看了看海棠花,能有什么事儿!”薇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奶嬷嬷的唠叨,身体一晃,摆脱了几个丫头婆子,挤过门口的人群拥堵,挤进敞轩,目光一扫找到自家娘亲,就飞奔着跑了过去。

    “娘亲,娘亲,我见着大舅舅和大舅妈了!”小丫头满脸兴奋,两眼亮晶晶地朝着自家娘亲显摆着。

    “呵呵,刚刚你还说薇儿贴心,瞧瞧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现了皮猴子的原形了!”宜萱笑着跟妹妹摊摊手,很是无奈地道。

    老四宜衡捂着嘴,呵呵呵地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旁边还有一名二十七八岁和一名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妇人,却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活泼欢快的薇儿笑容僵硬着,加上身上款式面料都陈旧的衣裳,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沉郁之气来。

    她们两个虽说是庶出,可怎么说也是梁国公府的小姐,却一个嫁给个比她大十七八岁的五品户部给事中做了续弦,人家的儿子媳妇比她年龄还大,那儿子儿媳对她简直跟对待一个妾室没有差别;另一个虽说嫁入了勋贵人家,却是一个百无一用好吃懒做的庶出子弟,承爵没有机会,又文不成武不就的,天天混吃等死花天酒地,还每每从她这里打劫嫁妆去吃喝玩乐……嫁过去头几年,手里有嫁妆,那纨绔对她还算客气,一个月也去她那里几回。等三四年后,嫁妆花完了,那纨绔就变了个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回面儿,更别说好言以对夫妻恩爱了。

    “……大舅舅说喜欢我,大舅妈也又和气又好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很好……”薇儿继续拉着母亲的手撒着娇。

    宜萱和宜衡两姐妹,还有另外两人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地听到了门口乱糟糟的问候请安声音,不由自主地随着声音往门口看过去。

    一身天青色长袍的男子,身形挺拔,器宇轩昂,却一如宜萱记忆中那般冷硬无波,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他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搂着他的脖子笑靥如花地说着什么。

    屋子里刚刚低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一片肃穆中,男子自然地回身,揽着一个女子的腰,将她引了进来。女子手里还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

    这四人在门口顿住脚步,一字排开着,男子和男孩穿的都是天空蓝的长袍直缀,女子和女娃儿则一样穿着真红玉色搭配的衣裳,不过一个是红裳玉色裙子,一个是玉色袄子红色裙子,一大一小,衣着鲜艳,佩饰却并不繁复花哨,简单雅致,又不失贵气,哪怕是扶栏边的母女俩,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行四人的衣着佩饰毫无虚华浮夸之气,但那自然淡定的姿态,面色柔和其实隐带疏离的表情,无一不透着一股子让她们恨不得咬牙的清贵淡然来。

    那女孩子目光怨毒,却反而冷静下来,倒是那中年妇人却阴沉着脸,低声冷哼道:“不就是个山村里出来的寡妇,居然如此倨傲,居然敢将一对野崽子带来参加家宴……真是够恬不知耻!”

    隔着整个敞轩,那中年妇人又声音极低,邱晨和秦铮都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但那母女二人毒蛇般的目光,却都察觉到了,秦铮目光一扫,脸色更冷了几分。倒是邱晨脸色淡淡的,嘴角的微笑都没有丝毫变化。

    田氏看着这一家四口,突然觉得今儿自己忙乎了一天露露脸的打算突然了然无味起来。

    为了这场难得在后园里举行的会宴,她连午饭都没吃上几口,到这会儿,脸上的妆容花了,衣服也有了褶皱,却没顾上打理……刚刚几位姑太太和姑奶奶们进来不过是轻飘飘几句话,不疼不痒的。

    再看人家,一身鲜亮不说,神清气闲……重点的是还有男人陪着,还那般体贴维护……

    很快,田氏又找了个安慰自己的理由,这俩人还在新婚,热乎些也正常。只是,就这么当众亲昵……艾玛呀,也不嫌臊得慌!

    田氏转的很快,脸上的表情也不过只是片刻的不自然,随即就扬起一脸的笑容,迎着秦铮和邱晨一家子走了上来。

    她这里动作快,宜萱和宜衡姐妹俩动作也不慢,在薇儿满脸欣喜地介绍之后,就笑着迎了上来,特别是宜萱,被薇儿拽着走的很快,脚步匆匆略有些狼狈地来到秦铮和邱晨面前,失笑着叫道:“大哥、大嫂!”

    秦铮点点头,跟邱晨介绍:“这是二妹妹。”

    邱晨之前了解过梁国公府的人员情况,此时听到秦铮介绍,立刻就明白了是哪个,于是笑着道:“是宜萱妹妹吧?刚刚看到薇儿我就说谁能生出这么好的孩子来,看到二妹妹我算是知道了。”

    这话说的亲切,又不乏客气的寒暄,关键是邱晨的表情言行大大方方,没有丝毫的做作矫揉之色。宜萱含笑看着邱晨,心中暗道,果然,能够被大哥选中娶进家门的,就不是普通的女子!别的不说,就这份沉着大方,别说小门小户,就是勋贵世家的贵女刚刚过了门,也没有这份雍容镇定的气度。

    “大嫂这话就太夸奖我了!要说出色,我这一双侄儿侄女一个玉雪可爱、一个沉静斯文,才是各有千秋,爱煞个人呐!”

    说着话,宜萱从自己手腕上撸下一只赤金虾须镯子套到阿满的手上,又拿了一个金丝银线绣的荷包递给阿福,两个孩子得了邱晨的许可,大大方方接了,又一起恭敬道了谢。

    此时,宜衡也略显行动缓慢地走了过来,宜萱立刻转身替邱晨介绍起来。

    田氏的动作不过是慢了半拍,这会儿却完全失去了主动,站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了。

    宜萱是个活跃的性子,介绍完宜衡,三个人说了一两句话,宜萱就引着邱晨往那边的姑太太、姑奶奶跟前去,一一给邱晨做了介绍。

    梁国公府有四名姑太太,秦铮唯一的嫡亲姑姑排二,大姑太太是庶出,已经早逝好几年了。如今就剩下三个姑太太,除了那位二姑太太嫁的好,其他两位不过是普通小官吏人家,稍显清贫,倒也有儿有女,衣食无忧。只是庶女又加入小户中生活多年,格局上难免小一些,带着些小家子气。

    姑奶奶出嫁的四位,宜萱也一一介绍过来,看着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那一身的沉郁,邱晨除了暗暗叹息之外,也不能多说什么。

    她们其实就是这个时代女性命运的缩影。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虽说是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在婆家的生活却不得不依仗娘家的权势财势……还有,女子出嫁的嫁妆丰厚与否,也有可能影响到女子在婆家的生活地位……

    这简直是不给女人活路!想想都能憋屈死!

    邱晨每每想及此,都会忍不住有一种爆粗口的冲动!

    二姑奶奶带着邱晨逐一介绍,四姑奶奶宜衡却因为怀着身孕不宜多动没有跟上来,田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跟了上去,附和着宜萱插科打诨地说笑着,敞轩里重新热闹起来。

    这一番介绍下来,除了二姑太太母女二人外,其他的姑太太姑奶奶,不是木讷少言,就是亲近的有点儿谄媚……之前梁国公府是秦修仪支撑,小一辈几兄弟中,可就是秦铮本事了得,不说其他几兄弟绝难仰起项背,就是当今的梁国公秦修仪,也不过是恩荫入仕,论起本事来,也根本没法子跟这个嫡长子相提并论。这些姑太太姑奶奶们或许没有大本事,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但多年在婆家生活的经验却让她们深深地明白,有没有娘家人给撑腰是多么重要的。若是能跟秦铮打好关系,以后不说在婆家受了委屈,就是自己的孩子的前程也能收益匪浅呢!

    这样的大环境下,就是二姑太太那对母女有几句冷言冷语,邱晨也只当听不到给忽略过去了。

    认识了邱晨,这些姑太太姑奶奶见秦铮一直抱着阿满,后来邱晨到这边认人,就带着一对儿女找了个座位坐了,亲自张罗着给两个孩子洗手,又倒茶拿点心的,显见是极看重这两个孩子……这会儿,也不管这两个孩子是不是秦铮的血脉了,只要他看重,这些人自然也跟着看重,也先后相跟着过来,给两个孩子送见面礼,又夸赞两个孩子模样好、规矩好、聪慧伶俐等等。

    玉儿也是到阿福阿满进了敞轩落了座,这才得以跟哥哥姐姐们凑到一处,那些姑太太姑奶奶们却好像看不到玉儿和薇儿,只管着围着阿福阿满夸奖,二姑奶奶宜萱还好,性子豁达不会在乎这些枝蔓节末之事,田氏却看得满心往外冒酸水。

    她这还是秦家的血脉呢,却还不如两个野孩子受重视!

    邱晨也是第一次见到玉儿,就趁着这个空档,从袖袋里又摸出一只儿童版的赤金嵌宝的镯子给玉儿戴在手上。

    田氏眼光一扫,就看到自家女儿手腕上金光宝蕴一闪,眨了眨眼睛,扯出一脸的笑来,凑过来客气道:“她一个小人牙子,可戴不了这么贵重的物件儿!”

    邱晨笑笑:“不值什么,只是上边镶的是老蜜蜡,在佛前开过光的,也能庇佑她们一二!”

    “哎哟,这可是了不得的好东西!”田氏夸张地叫了一声,抬起自家女儿的手腕子看了又看,一脸满意地放下来,就听旁边的薇儿也举着自己的手腕子道,“二舅母,我也有,也是大舅母给的!”

    田氏脸上的笑容冷了冷,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贵重的物件儿不是你个小孩子戴的,万一磕了碰了或者掉了就可惜了,还是交给你娘亲替你管着吧!”

    薇儿撅撅嘴巴,缩回自己的手腕摇摇头道:“这是大舅母给我的!”

    说着,跳下座位,跑到另一边跟阿福阿满玩去了。

    邱晨笑着跟田氏点点头,招呼着玉儿道:“玉儿,要不要跟姐姐哥哥们玩,我带你过去!”

    玉儿自然欢喜不已地连连点着头,拉着邱晨的手跟着去了阿福阿满这边。

    几个姑太太姑奶奶已经借着跟两个孩子送见面礼说完了话,秦铮虽然表现的没有多热络,却也自始至终表情温和,遇到该说话的时候还会搭上一两句,这样,已经让这些没有娘家依仗的姑太太姑奶奶们欢喜不已了。

    邱晨引着玉儿过来,恰好看到二姑太太母女也终于在众人之后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来。邱晨跟她们从不同的方向过来,却好巧不巧地在秦铮和孩子们面前碰到了一起。

    “连哥儿家的!”二姑太太一脸的嫌弃,却又叫着秦铮的小名儿显摆着她的亲近叫着邱晨。

    邱晨垂了眼帘,微微一曲膝道:“二姑太太!”

    对于这样的恨不能咬死她的人,她才不会叫什么姑妈。再说了,人家根本没拿她当亲戚看待,她也没必要上赶着表什么亲热。

    “哼,我是连哥儿嫡亲的姑妈,你即已经嫁给连哥儿为妻,难道连一声姑妈都叫不得?”二姑太太一脸晦气地开口就是无端地指责。

    邱晨微微垂着头,却没有半点儿不恭不敬,乖顺地应着道:“您教训的是!”

    这会儿,二姑太太的闺女淑仪表妹却扬起一脸的笑,走上前来,宽慰道:“大嫂,我娘是拿着表哥当我哥哥呢,亲不拘礼,倒是让大嫂受委屈了。”

    邱晨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淑仪伸过来的手,仍旧恭恭敬敬道:“多谢表妹。但正如表妹所说,姑太太是长辈,看着儿女们不对的地方,就应该提点教育,若是不教育,让儿女们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她老人家也跟着丢脸不说,连整个梁国公府也跟着蒙羞呢!”

    邱晨一脸的恭敬乖顺,口中所说的却是‘儿女’。她不论怎么算可都算不得儿女,至于二姑太太的儿女是谁,这场中不用点名,就那么一个好认的很。

    淑仪脸色有些隐隐地泛青,恨恨地瞪了邱晨一眼,抬头还得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来,越过邱晨看向秦铮道:“表哥,你新婚那日见了表嫂一面,没有得空儿说话,今儿这一熟络,表妹算是见识了表嫂果然不凡啊!”

    秦铮正拿了一块早熟的蜜桃给阿满吃,听到此话连眼皮儿都没撩,只略略点点头,一边喂着阿满,一边淡淡道:“她是我的妻子,自然是不凡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就欺负你

    这家伙!这样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真是太拉仇恨了!

    邱晨微微垂着眼睛,将眼底的一丝笑意掩住,转瞬再抬起眼睛来,已经恢复成一脸温婉的淡笑柔顺。

    淑仪接连被邱晨和秦铮堵了两回,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的,整张脸从青白变成了青紫,目光盯着秦铮,无限哀伤幽怨的,几乎忘记了身旁还有许多人为之侧目。

    她感受不到,她母亲却将众人眼中的惊讶和随之的鄙夷嘲讽看的清楚,知道若是由着自家闺女这样下去,名声就彻底毁了。以后再有所图谋就更难了。

    二姑太太上前拉了把自家闺女,淑仪被母亲一拉,满心的委屈几乎抑制不住,红着眼圈差点儿当场哭出来,二姑太太哪里能让她在这种场合哭,连忙扯着僵硬的笑容宽慰道:“你表哥在跟你开玩笑呢!”

    淑仪脸色稍霁,正想着借坡下驴,却听得秦铮在旁边正色道:“姑母此言差矣,我没有丝毫玩笑之意。我选中做妻子的人,不会不好!”

    二姑太太和淑仪的脸色僵硬着再次难堪起来,秦铮却还嫌不够,继续道:“吾妻是吾做主求娶,自然是最合吾意,乃与吾心神想通之人。而且,吾妻温婉淑慧,宽厚贤良,一向不喜与人争执,待人最是宽厚善良,非心怀叵测者,方侮蔑恶意……辱我妻者如辱我!”

    这一番说出来,已经不是单单夸赞自家老婆多好多好了,更点名了,只要跟自家老婆过不去,很挑鼻子竖挑眼的,就是心怀叵测,就是故意抹黑,恶意揣测。而最后一句,短短几个字,却明确地表明了他的态度,侮辱他的妻子就如侮辱他本人一样。至于后果,不须赘述,只要想想秦铮在北边时是如何对待北戎入侵外族就该知道了。

    二姑太太和淑仪已非仅仅脸色难看了,从秦铮那冷厉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中,她们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话语中明显的警告意味。这不但是护着那妇人,竟是直接撂下话来警告,不仅是她们母女,不论是谁,只要想动那个妇人,或者那两个孩子,不如先想想秦铮会是什么态度,又会怎样应对甚至回报!

    “你,你莫忘了,我可是你嫡亲的姑母!当初……”二姑太太又羞又窘,一时气怒攻心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只不过,冲口而出‘当初’二字之后,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将后边的话顿了回去。

    可惜,她此时顿住显然有些晚了,秦铮脸色一冷,盯着她冷冷质问:“姑母有话请讲当面,当初,如何?”

    这位二姑太太自诩为秦修仪唯一的嫡亲妹妹,秦修仪初娶纪氏之时,看哥哥跟嫂嫂恩爱,这位对纪氏也颇为亲近,只不过,待到秦修仪纳了新人,将纪氏冷落之后,这位二姑太太也随之对纪氏冷淡下来,甚至连秦铮这第一个嫡出侄子,也没亲近几回……妄纪氏最初还将她作为知心姐妹对待,还拿出自己陪嫁中的许多贵重之物给她添妆,却没想到,最终得到的却是冷嘲热讽,和嫌弃地远离。

    若说秦修仪薄情寡义是纪氏患病早逝的主要原因,这位二姑太太的所做作为,就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是纪氏辞世之后,秦修仪对秦铮并没多少关切,在一年之后就娶了李氏女做了续弦,秦铮小小年纪失恃,又没有父亲的关照,在偌大的梁国公府中生存,可谓群狼环伺,之艰辛可想而知,作为他唯一的嫡亲姑母,那个时候却不曾给予半点儿庇佑和保护!

    当初?这会儿,被秦铮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她这是要提及当初与他母亲的亲近呢,还是要替他小时候,她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被秦铮如此不客气地质问着,二姑太太一贯自持清傲的脸上,难堪地涨红成一片。虽然理屈,她却还想着为自己辩解。

    张了几回嘴,二姑太太终于压制下心头蓬勃的怒气,也努力让自己的脸色平缓了些,看着秦铮痛心地叹息,道:“连哥儿,你十四岁前往北边投军,一去就是十几年,姑母在家无时无刻不在挂牵着你的冷暖安危……或许是我们娘俩儿分开的时间太久,难免生疏了,也或许是你受了某些小人的谗言蛊惑,让你对姑母有所误解,可姑母对你这一片心,跟对淑仪是一样的啊!”

    这一番话说的,她自己都觉得为之感动,秦铮却仍旧脸色淡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动。

    没有办法,二姑太太只能继续替自己圆场,连连叹息着道:“算了,误会一旦形成也不是一言半语能够解释的清楚的,姑母也不忍难为你……算了,以后你终归能明白过来的。”

    说着,二姑太太勉强收了脸上的戚色,目光转过另外几位自始至终没有参言的姑太太姑奶奶们,最后落在邱晨的身上,敛了神色,肃正道:“你既然嫁给连哥儿,以后就多规劝着他不要总是意气用事,劝着他多跟亲近之人往来……哦,你若是有空,不妨也多去我府里盘桓盘桓。你婆母去得早,有些规矩没人跟你交待,你去我那里,我也替你婆母指点你一二,也省的出去丢了你秦家和连哥儿的脸!”

    秦铮一听这话,又想开口,却被邱晨抬手按了一把阻住。

    邱晨仍旧挂着一脸和气的笑容,朝着二姑太太微微曲膝道:“多谢二姑太太操心。只是,夫人在婚前就已经替我请了两位宫里的嬷嬷,教导我礼仪规矩。得了夫人的嘱托,那两位嬷嬷教导的极为尽心周全,就连前日进宫,皇上也赞我规矩做的好呢!”

    二姑太太表情凝固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嘎巴嘎巴嘴,终究没有再自讨无趣,挥挥手也不知跟谁打招呼:“今儿该见的都见到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我那里还有好多事儿,就不多留了,先走一步了!”

    说着,拉着一脸恼怒颓败的淑仪匆匆除了敞轩。见她们母女离开,姑太太姑奶奶们也才动身赶上两步相送……不管怎样,这大规矩上,谁也不会让人找出大错来。

    秦修仪答应了秦铮的要求,将阿福阿满认在名下,之后就去菡萏园知会李氏,以免这个没脑子的在会宴上给两个孩子难堪,从而更让长子离心。

    好一会儿才将话说透,也将李氏劝的答应了,这才勉强跟着李氏一起赶到了后园,进了后院就陆续遇到刚刚赶过来的几位庶子和李氏所出的嫡次子,还有几名未成年的庶女……

    一大群人不断见着礼,寒暄说笑着赶到敞轩外,却迎头遇上了气冲冲脸色难堪的二姑太太。

    秦修仪心中疑惑,连忙询问道:“这就要开宴了,你们母女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舅舅!”淑仪一看自家舅舅,就忍不住委屈地叫起来,想着跟舅舅诉诉苦,让舅舅出头替她和母亲出气。

    二姑太太却比她看得多许多,心中就秦铮如今身份,早已经不是依靠父母祖荫过活,有自己的战功、自己的封爵,就是娶进来的这个妇人,据说也是做生意的好手,挣银子简直跟水流一般……这两口子一个擅权有功,一个熟谙经营之道,大把大把地挣着银子……别说她一个没落家庭秦铮不会在意,就是百年老勋贵的梁国公府,在人家眼里或许也只是个空架子罢了!

    刚刚那些人奉承谄媚的样子她又不是没看到,又不是不明白各种原因,虽说对秦铮多有气恼,却也不敢在这会儿当着人家的面儿得罪人。

    眼看着淑仪就要告状,连忙伸手拉住她,笑着对秦修仪道:“刚刚已经跟姐妹和侄女们说过话了,家里还有事,我就不留饭了。”

    秦修仪看着外甥女的模样明明是受了委屈,不过这会儿听二姑太太如此说,他也没有太多心思理会,于是也就随意道:“也好!你们离得近,淑仪没事儿就多到舅舅这边来玩吧!”

    淑仪还有些不甘不愿,但被母亲拉了一把,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缘由,也不再执拗,随着母亲答应着辞了出来。

    待出了二门坐上自家的车子,二姑太太脸上强维持着的笑容一下子散了,只剩下满脸冷色和满眼的忿恨。

    咬了咬牙,她拍拍红了眼的女儿,宽慰道:“他们正值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且容她得意几日,反正你年纪还小,咱们有得是时候跟她计较。”

    “娘亲……”淑仪终于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抽噎着哭起来。

    二姑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女儿的脊背,只是她微微眯起的眼睛紧要的牙关,泄露出她此时心中深深的恨意来。

    再说梁国公府后院的会宴,虽然二姑太太母女提前离开,却没有影响到这边会宴的好气氛。

    就连原来邱晨最防备的李夫人,也表现的颇为和气,不但没有为难或者出言嘲讽,还备了见面礼,给了阿福一块歙砚,给阿满则是一个赤金项圈儿。

    邱晨满心疑惑着,却没有表现出来,带着孩子满脸欢喜地谢了。

    秦修仪显然也很满意,询问了阿福的学业,没想到,一问之下,见阿福竟是有问必答,还答得颇为有理有据,不由起了欣赏之意,竟拉着阿福考问起来,一连问了七八个问题,阿福大都能够流利回答上来,只有个别问题略有些不足,却已经非常难得,更别提阿福只是个七岁不足八岁的孩子了。

    “哎哟老爷,您疼孩子有心考校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大伙儿还等着开宴……您要是想教导这孩子,以后还不是有得是时间!”李夫人笑着劝慰着。

    邱晨抱着阿满的手微微紧了紧,就听秦修仪捋着胡须呵呵笑将起来:“哈哈,这个孩子心思聪慧也就罢了,倒是这么个年纪就能如此冷静沉稳,不卑不亢……实在是难得啊。好了好了,今儿就到这里吧,传膳吧!”

    李夫人没有为难,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找茬的,一顿让邱晨忐忑了半天的晚宴,竟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了。

    一直到戌时两刻,宴会这才散了,姑太太姑奶奶们去了客房安置,邱晨也在恭送了秦修仪和李夫人之后,一家人回了梧桐苑。

    路上,两个孩子都有些困顿了,邱晨揽着阿福,秦铮抱着阿满分别乘了亮轿。邱晨轻轻地拍着阿福的脊背,心里却在琢磨着李夫人的异常。秦铮之前跟秦修仪交待过孩子们的事情,那李夫人之所以变得那般‘和蔼’,想必也是秦修仪在其中周旋所致。

    对于这种后院女子的心思,邱晨完全没办法想象,却知道,这些圈于后院的女人,必须依靠着男人生存,在家是父兄,出嫁是丈夫,晚年则是儿子……她们为了生存,为了竞争更有利的生存条件,其心思手段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尽管李夫人一时‘和气’,她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她琢磨着自己保护孩子们的措施,还有哪里有纰漏之处需要弥补完善的,也要立刻周全起来才好。

    秦铮陪着她安置了两个孩子,邱晨特意叫了陈氏来,将孩子们居住的二进院清理了一遍,凡是原来梁国公府的下人,哪怕是只能在院子里打扫的粗使丫头,也都一个不留地剔了出去,挪到一进院落里去居住。经过甄别挑选后,只允许陈氏认可的几个人,每日早饭后进来清理打扫一个时辰,其他时间绝对不能停留。

    这一系列措施之后,邱晨又委托陈氏暂时住到二进。

    “这些日子少不得你要多受累了,等搬出去也就好了!”

    陈氏连连应是,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放心!”

    邱晨点点头,陈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去二进里盯着去了。

    转进自己屋里,邱晨卸去妆容,拆了发髻,这才觉得浑身酸疼无力的很。拿自己制的舒缓精油泡了个澡,又让含光推拿了一番,这才觉得浑身的酸软胀痛好了许多。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等她醒来,身旁的人又不见了。她活动着胳膊伸了个懒腰,这才缓缓坐起身来。

    自从嫁过来,她是越来越懒了……哪怕昨晚某人很怜惜地忍着没有做到最后……她却仍旧一夜酣梦到天明。好在,经过一夜的休息和穆老头儿教的推拿按摩,她今儿一早醒来感觉腰腿的酸疼都好了许多。特别是精神饱满,神清气爽的,让她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丫头们听到声音进来伺候着,洗漱梳头,穿了一套茧绸的袄裙,邱晨扫了两眼镜子,就径直出了屋,也没用丫头婆子们跟着,自已一个人去到梧桐苑的后园。

    梧桐苑的后园很大,几乎有梁国公府后花园的一半儿大小,里边修建的也极为精致奇巧。虽说经过十多年的散漫疏于打理,院子里的花木许多没了形状,却仍旧透露出一股蓬勃的生机。

    婚前休整院子的时候,秦铮故意没让人太过修剪,仅仅将甬路上的野草野花清理出来,其他地方的花木则保留着自然生长的样子,如今到了三月末,春日已深,一园子的花木都蓬勃生长起来,花开一片一团的,满眼繁华蓬勃。

    邱晨活动着胳膊腿儿,看着满眼的蓬勃,清晨的微风凉凉地吹拂过来,让她微微地眯了眼睛。这满眼的花木繁盛真是令人愉悦……若是换成满院子的果树菜园,就更让人欣喜了。那样子,早晨锻炼还能顺道整理一下菜园子,采摘些蔬菜回去,比这满院子没用的花木有意思的多。

    虽然如此想,也不妨碍邱晨赏花。

    她活动了一会儿手脚,算是做了热身,就拎起长裙的裙角儿系在腰间,露出天青色的茧绸袷裤来,开始沿着甬路慢跑起来。

    穆老头儿不着调,但昨日那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是几日夜间运动就让她腰酸背疼的受不住了,究其原因也是这具身体太过缺乏锻炼,用汤药、用精油、用推拿之术不过是临时缓解,真正缓解消除肌肉酸疼的办法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运动和锻炼,不但能够锻炼身体强健体魄,也能够增加身体的承受能力和柔韧性……那啥的能力自然也能增强。

    虽然穆老头儿说她这具身体可能因为之前那场大病伤到,很可能影响了生育,可她却并没有放弃。通过锻炼提高身体素质,或许也可以提高受孕的可能……秦铮对阿福阿满好,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让邱晨有些想给他生个孩子,生一个流淌着他的血脉的孩子。

    刚开始锻炼,邱晨并没有急于求成,她跑的很慢,绕着甬路一边跑还一边欣赏着两旁的花草树木。

    绕过一大块形态玲珑的太湖石,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足有一亩的空地上,只有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树,树冠高耸入云,就在一团团新绿之中,树叶掌状分裂如花,树干虽高,却挺直如松,又像是伞柄,撑起如盖的树冠,几乎将一亩方圆的空地遮盖个严实。

    这就是梧桐树么?

    邱晨仰着头看着高高的大树有些出神。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看这梧桐树足有两人合抱,这等大树想必不止活了十年二十年……梧桐树还在,那当初引来的凤凰却已香消玉殒,不知魂归何处了!

    看着这株高大的梧桐树,邱晨莫名地有些伤感。

    “娘亲!”脆脆的呼唤声将她从这莫名的情绪中唤醒。

    邱晨回转目光看过去,就见胖胖的小丫头正挥舞着手臂从梧桐树后朝着她奔了过来。

    邱晨讶然失笑,她还以为后园无人,才敢那般无拘无束地跑来锻炼,却没想到,早已经被人占了。

    她刚刚问过丫头们,只知道孩子们跟着秦铮晨练去了,却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就跑到后园里来了。

    扯下裙角略作整理,邱晨抱住扑过来的阿满,看着小丫头脸蛋儿发红,额角和鼻尖儿还沁着汗珠,就知道小丫头是晨练完了。也不好说自己还要晨练,拿了帕子替小丫头擦擦脸上的汗水,抱住亲亲蹭蹭的,再转回头去,果然就看到秦铮带着阿福也慢慢走了过来。

    “娘亲,你是来叫满儿吃饭的么?”小丫头锻炼了一早上,这会儿肚子饿坏了,搂着邱晨的脖子就开始撒娇。

    邱晨捏捏小丫头的鼻子,笑着道:“是啊,你们练完了拳没有?”

    “练完了,早就练完了,刚刚爹爹在教哥哥射箭了!”

    “哦?”邱晨微微疑惑着,转眼看向秦铮。

    这个花园子里,除了梧桐树下这一片,可没有多少空地,练习射箭没有空场子行么?

    秦铮勾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点了点头。

    这位能不说话绝不多言。如今能够不整日面无表情的,她已经很欣慰了。

    对秦铮灿然一笑,邱晨牵过阿福,给儿子也擦了擦汗,这才起身招呼两个孩子:“走,回去吃饭了!”

    “哦,吃饭咯!”阿满欢呼一声,率先飞奔而去。阿福回头看看秦铮和娘亲,也跟着妹妹的脚步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提醒着:“妹妹慢些,慢些,别被枝条子划了手!”

    两个孩子经过将近三年的锻炼,身体素质已经远比普通孩子强健得多,奔跑速度也很快,这会儿满儿惦记着吃饭,自然是跑的飞快,阿福惦记着妹妹磕了碰了被枝条划了,也全力追了过去。一跑一追,两个小身影转眼绕过那玲珑的湖石看不到了。

    秦铮缓缓走到邱晨身边,微微垂头询问道:“今儿看着精神不错,感觉好些了?”

    这种问题……再给邱晨十年八年估计也没法子完全无障碍地交流,更遑论此时,不过刚刚结婚三五天时间,不由就酡红了脸。

    她垂着头,也不敢看秦铮,点了点头匆忙地也往回走去。

    秦铮微微一怔,随即眉眼柔和起来,露出一抹了然愉悦的笑容来。

    腿长的优势就在于,他迈一步足够你迈两步。这会儿,邱晨就有些气闷地撇着旁边两条大长腿咬牙。

    因为晨练,秦铮没哟穿外袍,一身靛青色劲装穿在身上,将他挺拔矫健的身形更好地显露出来。特别是一双长腿,平时隐藏在长袍衣摆之下,并不醒目,此时完全显露出来,又恰好走在邱晨的身边,邱晨只要微微一转目光,就不得不看到一双大长腿在旁边晃,柔软的丝绸衣料包裹之下,腿型完好地展现出来,修长匀称,矫健有力。特别是为了配合她的速度放慢了脚步,难得地带出了一丝慵懒的味道,就恍如黑豹,将一身侵略气息完美地收敛起来,动作慵懒,却隐隐包含着一触即发的力量和野性魅力,一触即动,动如流星飞矢,无人可挡,无人可及!

    这一种收敛的野性魅力,让邱晨看的有些收不回眼。明明她不想看的……为什么一回头就能看到?

    突然,一条胳膊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一股热热的呼吸喷在了她的耳朵脸颊上:“想看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邱晨愣怔着还没从被人偷袭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就听耳畔的声音又道:“或者,今晚留了灯火,让你看个够?”

    邱晨脸颊慕地窜起一道火,将她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她后知后觉地恼羞起来,想逃跑,却又被不服输的个性拉住,不服气就这么认输当逃兵。

    她握紧拳头,告诉自己是收敛怒气,其实更是努力遏制不受控制的心脏别在狂跳!

    深深地吸口气又吐出来,邱晨气冲冲地抬头看过去,迎上男人含笑的眼睛,禁不住地也突然粲然一笑,反手将男人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手心,笑微微地凝视着男人的眼睛道:“不若,你现在就给我看?白天看才能看得清楚!”

    缓缓地说出这句话,邱晨满意地看到男人含笑的目光因为意外露出一抹愕然,人也微微有些愣怔。

    等的就是这一刻!

    邱晨抬腿一脚踢在男人的小腿骨上,同时松开男人的双手,猛地往后跳出一步,微微仰着头看着男人笑眯眯道:“别以为就任你欺负了!”

    秦铮愕然,讶然,看着宛如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女人,失笑着摇摇头。

    上前一步,秦铮完全不管女人的气愤懊恼,用力将女人整个地揽进自己怀里,垂着头凑到她耳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让他愉悦放松,心神安宁……紧了紧手臂,感叹一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我这辈子就欺负你一个!”

    邱晨浑身都在发烧,心里残留着的一丝狼却让她很不服气地想要挣扎着反驳上一句:还就欺负她一个?她稀罕?!

    “唔……”奈何,某人的武力值实在低的几乎可以无视,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就被重新按回了怀里,满心的辩驳话语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单调的声音,剩下的就完全淹没在了某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里了。

    绕回来,邱晨一脸别扭着不想面对某人,就带上丫头婆子去菡萏园请安。李氏昨晚表现和气,今儿邱晨却仍旧吃了闭门羹。

    只不过,理由不再是李氏抱病,而是昨晚她那便宜公公留宿在了菡萏园……

    回到梧桐苑,早饭已经摆好,两个孩子也洗漱完了换了干爽的衣服,正围在饭桌前一脸垂涎地等着她回来吃饭。

    邱晨自己闹别扭,却带累的两个孩子跟着挨饿,也觉得过意不去,连忙匆匆洗了手入座,照应着两个孩子一起开始用饭。至于桌子对面的另一个人,就被她选择性地忽略了。

    一家人吃了简单却美味的早餐之后,秦铮就提议,再去靖北候府,商议着怎样改建。

    两个孩子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特别是阿满,一听说能够去那个不用拘束不用憋闷在小院子里的‘家’,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拍着手雀跃欢呼起来。

    邱晨却微微皱了眉头,搂住阿满哄着小丫头安静下来,对秦铮道:“从离开刘家岙到如今也有一个多月了,两个孩子读书的事情得想办法落实一下,再玩下去,两个孩子……孩子们的学业就落下了。”

    她本来想说玩久了两个孩子就收不住心思读书了,话到嘴边,又被她临时换成了相对含蓄的话语。

    阿福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到了这里也跟着点了点头,有些羞涩道:“娘亲说的是,这些日子儿子的课业是落下了许多,不然,昨晚爷爷提问也不至于有回答不出的。”

    看着儿子有些小惭愧的表情,邱晨心就禁不住软得一塌糊涂起来。抬手摸摸阿福的头顶,邱晨笑着道:“阿福每天都会看书,每晚也会读书写字,娘亲都知道的,阿福已经很努力了呢!娘亲之所以着急给你们寻找学堂,也是因为你们年龄小,不能只是自己读书,还要学问渊博的先生引导教诲……不过,娘也只是提一下,这个急不得,要好好寻访寻访,找个品学兼优的良师才行!”

    阿福微微红着脸,肃正地点了点头。阿满小丫头也跟着如磕头虫一般点着脑袋,表态道:“满儿也爱读书,满儿也有努力!”

    这话一出,本来就看着娘仨交流很欢快的秦铮忍俊不住,轻笑出声来,抱过阿满揉了揉小丫头的包子头,道:“满儿也学得好。只不过,满儿在读书上努力的可不如哥哥。”

    满儿嘟嘟小嘴儿,眨巴着眼睛看看秦铮,又回头看看娘亲和哥哥,见几个人都只是含笑却没有谁给她安慰,只要嘟着嘴点头道:“满儿知道了,满儿以后跟哥哥学习,用功读书!”

    小丫头的模样终于惹得一家人都笑起来,就连秦铮都难得地露出一个明快愉悦的笑容来。

    笑过之后,秦铮抱着阿满站起来,又朝着邱晨伸出手来,将这母子二人也拉起身,然后道:“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距离十刹海不远的帽儿胡同里,有一位汤先生,乃景顺二年的榜眼,之后任翰林院编修、翰林院侍讲学士、翰林院学士,先皇后在时,曾有意请他为太子少傅,请他教导诚王。不料,这位汤铭汤先生的母亲病重不治去世,是以,太子少傅的任命下了,他却逢上了丁忧。这一丁忧就是三年,诚王的学业耽误不得,自然就另请他人担任。这位汤先生丁忧了三年,一除孝,就被任命为礼部左侍郎,兼中书参知政事。丁忧前的太子少傅衔也没撤,于是,这位汤先生就一人集三职,中书参知政事和太子少傅都是从二品,却不过是虚职,汤先生实际历职的却是礼部左侍郎,也成了一时的佳话。这位汤先生连任了两任礼部左侍郎,突发痰涎之证,昏厥过去两天,恰好穆先生在京,出手救治才捡回来一条命。却不肯再入朝任职,泣血写下乞骸骨书,皇上虽然遗憾,也不得不允准了,却命他将家安在京里,并赐了帽儿胡同的一所三进宅院给汤先生居住颐养天年。”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秦铮略略顿了一下,接着道:“要找品学兼优的良师,这位汤先生就是最佳人选。加之,有穆先生那段渊源,又有福儿满儿的好资质,那位汤老先生必定不会推托的!”

    邱晨听得这番叙述,对这位汤先生自然是很满意,只是还多少有些担心:“这位汤先生既是因病乞骸骨,如今身体情况可允许他教书?”

    虽说阿福阿满都很聪明,也很懂事,但教导学生的活儿还是很辛苦的。邱晨也担心因为有恩与人,强迫着人家收下两个孩子,身体又不好,会不会难为人了些?

    秦铮抿抿唇,隐隐透出些笑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这位汤先生真实的病情?穆先生曾跟我提过,这是个真正聪明的人!”

    邱晨愕然地停住脚步,眨巴着眼睛看着秦铮。难道……

    秦铮眼睛含笑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然后低声道:“穆老先生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经他老人家出手,那病早就痊愈去了根儿。如今那位汤先生虽说已年近六十,却仍旧精神矍铄,身体康健。昨儿晚上,穆老先生就是过去跟他喝了一晚上酒……”

    “呃……”邱晨除了愕然已经无话可说了。秦铮为了躲避朝中倾轧,几次以伤自保。但相比起这位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人家几乎就是假死以遁,还刚巧遇上神医出手相救,捡了一条命回来,从此彻底脱离了朝堂上的纷争!还泣血乞骸骨,博得皇上垂怜,赐下宅院和京城户口……

    原来以为现代的京城户口难得,到了这里,邱晨渐渐才知道,此时想要在京城定居丝毫不比现代容易,哪怕是一品高官,只要不是京城人士,罢官致仕之后,也要回归原籍。更别说普通老百姓了,暂时停留在京里经商打工都好说,但一旦遇上孩子科考之类的事情,也同样需要回原籍……

    貌似这一点也跟现代相似,现代京城里的北漂一族们,哪怕是在京里工作了十几二十年,孩子要高考不还得回原籍参加?哪怕这孩子打小儿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压根儿没回过原籍!

    秦铮展展唇角,低声道:“穆老已经跟汤老先生说妥了,等咱们搬到侯府,就可以将两个孩子送过去读书了。这会儿距离太远来往不便不说,也太招人眼……”

    对于汤老先生这样以死遁法逃离朝堂的人来说,自然不宜张扬。再说了,人家能答应收下两个孩子悉心教导已经是冒了风险了,邱晨也不是那种不知足的人,自然再没什么话说。

    两个人说好了孩子上学的事情,也就不再有任何犹疑,到二门乘了车径直去了靖北侯府。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有情无情

    前一天晚宴李夫人表现良好,已经大半个月没在菡萏园留宿的秦修仪留在了菡萏园。

    早上,邱晨前去菡萏园请安,婆子们报进去,秦修仪也觉得脸上有光,不枉他替大儿子出头,这儿媳妇倒是会做人,他之前也听说了,大儿媳妇自从过了门,每天晨昏定省就没落下过,只不过,李夫人之前借口身体有恙不见人罢了。

    “老大家的这礼数孝道上做的周全,这么早就过来请安,就知道是个真孝顺的,你以后也亲近亲近……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是兴家之道!”秦修仪整理着衣裳,一边教导着李氏。

    听着丈夫这些话,李氏心里膈应,脸上却不显。她不过三十许年纪,之前只出了一子,不过是因为丈夫亲近的少,若是笼络笼络丈夫,再生上一男半女的,不说丈夫高兴,就是儿子将来也有个帮手。

    温顺地应和着,李氏道:“今儿邀请各府夫人小姐过来饮宴赏花,又有自家的姑太太姑奶奶们,就徐氏一个人怕是难以周全……妾身觉得不如让杨氏跟着徐氏去照应一二,她毕竟是初到京城,有这个机会认认人儿,也熟悉熟悉京里的人情往来。老爷觉得如何?”

    “哈哈,我就说你是个周全的,老大的亲事办的妥当,这些事自然也就想的周全。”秦修仪听得妻子一番话,只觉得在理,也没有细想其中关窍,哈哈笑着赞扬一通,然后道,“就依你,让老大家的跟着……唔,若是你亲手教导自然最好,只是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还是调养好身子最重要。就让她先跟着徐氏应酬过今日之事去,以后等你身子康健了,再慢慢教导她吧!”

    李氏心里酸的难受,暗暗撇着嘴,脸上却是笑得温婉,还一脸的感激道:“妾身自然知道老爷是疼惜妾身,刚刚给老大办完了婚事,妾身也着实累了,正好借着老爷的疼惜歇上几日,调理调理身体……嗯,那日穆神医过来给妾身看诊还说了……”

    李氏拿捏着表情声音,努力做出一副娇柔又贤惠的模样来,想要将话题带到想要个孩子的事情上去,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秦修仪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当家夫人就要有当家夫人的端庄,想当年纪氏不但有绝色容貌,更是端庄优雅,气度雍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无不显现出良好的教养和风范来,李氏之前爱哭丧着脸,倒还多少有些端庄模样,今儿也不知犯了什么邪了,居然学着小姑娘矫揉造作起来……殊不知,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就是昨日黄花,根本不复水灵灵鲜活模样,再做如此小女儿之态……实在是让人倒胃口。

    若说鲜活水灵,还是前几日刚刚收拢的那个舞姬,二八年华水当当的,那细腰只有一掐儿,身段儿软的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什么花活儿都能玩的尽兴……想想那细腰轻摇如风中柳的风情,秦修仪竟有些火热起来,打断了李氏的絮叨,丢下一句话:“行,这些事你看着安置就成。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用饭了!”

    话音未落,就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

    李氏一脸尴尬气恼地呆愣了半晌,钱氏悄没声息地走进来,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老爷去了莺歌燕舞。”

    李氏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莺歌燕舞,顾名思义就是梁国公府豢养歌伎舞姬的所在。这梁国公秦修仪虽然生性风流,却碍于身份,不是什么人都能娶能纳的,前后两任妻子固然都是勋贵出身,几房妾除了两位夫人陪嫁丫头生育后提起来的,其他也都是官吏出身,并没有青楼歌伎之类的低贱女子。而这些歌伎舞姬在梁国公等人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玩意儿而已,挑着好的养在家里,同僚朋友看中了,也可以随意赠送讨要的,不过,这其中风情,却是妻妾们难以比拟的,也就难免在这些人身上消磨的多一些。

    刚刚从自己屋里出去,一大早饭都顾不上吃,居然就跑去莺歌燕舞……这是明晃晃地打她的脸呐!

    李夫人脸色青白,牙关咬的咯咯作响,浑身都气的哆嗦起来。

    哼,还指着她给他教导儿媳妇?想得美吧!

    好一会儿,李夫人才平缓了胸中的一口怒气,咬着牙冷声道:“今儿宴客……就不必知会杨氏了!”

    钱氏闻言,看着自家夫人仍旧怒色满面,连忙应和着,又劝慰道:“夫人且消消气,今儿可是请了福安公主,那福安公主也答应过来了……有那前嫌在,倒不如叫杨氏过去。就福安公主那性子,根本不用夫人操心,福安公主也不会不出手!”

    李氏按捺着怒气,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应承下来,只不过吩咐钱氏:“你去知会徐氏一声,就说老爷的吩咐,让她带着大奶奶铺排今日的会宴事宜!”

    钱氏抬头看向李氏,跟李氏的目光相对,主仆俩会意地同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邱晨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出了梁国公府,她才想起昨日所说府中宴客一事,于是对秦铮道:“昨日说是府中宴客,我们离开是否不妥?”

    秦铮正抱着阿福阿满透过车窗介绍着外头的街道宅院,听邱晨这话,连眼皮儿都没撩,淡淡道:“无妨。我打发人跟父亲说了,今儿雍王请我们过府做客。”

    “雍王?文庸?”邱晨疑惑地问道。

    秦铮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邱晨点点头,眼中含笑道:“正是。”

    看着邱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秦铮又道:“那林娴娘就在雍王府……唔,你不是一直挂着?去了也可以见见。”

    邱晨这才点头答应下来,秦铮见她不再疑问,也就转回头去跟孩子们继续介绍京城风物去了。

    垂着头,邱晨默默地在心里思量着,那林娴娘蒙她救过一命,后来又投奔到刘家岙,也是她看在林旭的面子上加以收留……性子大方开朗,跟她也算亲近,只是功利心太重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家仇执念,还是自身野心太重……

    若是挑个普通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也就罢了,她却跟着杨璟郁私奔,又峰回路转地被杨璟郁送进了雍王府……

    可以说,此女如今就是站在悬崖边儿上,若是被杨璟庸收了,或许有一日就能凤舞九天,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被杨璟庸嫌弃冷落,终其一生孤独终老就算是最好的下场!

    说句心里话,自从林娴娘私奔,她就没想过再跟这个女人有瓜葛,可在秦铮,或者说在杨璟庸眼里,显然不是如此认为。在他们看来,邱晨特意几次询问林娴娘的下落情况,是很关切挂念的表现,这才安排这一次会面……或者,这也是杨璟庸虽然忌惮、腻歪林娴娘过了杨璟郁的手,却仍旧好好地养在别院的缘由。

    就林娴娘的性子,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让她嫁给普通男人相夫教子,每日为柴米油盐操心地过日子,根本不会答应。她想要的是出人头地,成为拥有权力的人上人……若是她请求、甚至哭求自己帮她向杨璟庸说话,她能说么?

    她不想管这种事,也不应该管,所以,邱晨不想见林娴娘。

    只是,若这么直白地跟秦铮说,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寡情?说起来,她跟林娴娘可是没有半分关系的,再说她也不亏欠林娴娘什么!

    思忖良久,邱晨也没做出决定,但是,她决定在去见林娴娘之前,跟秦铮谈谈。

    车子很快到了十刹海畔的靖北侯府,一直驶进大门,在二门外停了下来。

    秦铮带着两个孩子先下了车,又回头将邱晨接了下来。

    两名俊俏的大丫头已经在二门上候着了,其中一个就是邱晨已经见过的青鸢!

    微微眯了眯眼睛,邱晨暗暗叹了口气,招呼着后边车子上下来的婆子丫头:“你们带着少爷小姐去各处转转,小心看着些,别去水边玩耍!”

    阿福阿满的嬷嬷丫头连忙答应着,牵了阿福阿满的手,进了二门,两个孩子就跟出了笼的小鸟儿一般,欢快地往后园跑去。后园的湖里养了好些鱼,他们早就惦记着去喂鱼钓鱼了。

    邱晨随着秦铮走到二门处,两个大丫头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躬身行礼请安:“见过侯爷、夫人!”

    秦铮略略哼了一声,算是应着。

    青鸢咬着嘴看着揽着揽在邱晨腰上的那支手臂有些发怔,青禾见此情形,连忙往前走了半步,含笑恭声道:“回侯爷、夫人,昨儿德叔已经将工匠们找来了,如今都在后园里候着呢!”

    “嗯,德保人呢?”秦铮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问道。

    青鸢这会儿也晃过神来,因为恐惧脸色有些青白起来,只好垂了头,以躲避那道含着笑的审视目光。

    青禾见她如此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回道:“刚刚雍王爷打发人送了几笼……呃,几笼家禽来,说是给小少爷和小小姐的玩意儿。府里没有人侍弄过这个,也没有笼舍,德叔急赶着去寻人了。”

    秦铮微微一愕,回头正好对上邱晨望过来的目光,看着她眸子里几乎隐忍不住的笑意,也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来。

    那日,邱晨说了一句养上几百只鸭子才好,没想到那个不着调的王爷居然就真的给送了几笼过来……他实在难以想象,号称十刹海八景之首的镜湖晓月养上几百只鸭子后会变成什么样儿……

    罢了,不过是几百只鸭子……刘家岙也不见家里养多少鸭子,有限的几只鸡鸭打理的也很干净……秦铮暗暗宽慰着自己。

    邱晨睨着秦铮难得的脸色变化,终于忍俊不禁道:“放心吧,留上两三只给孩子们玩耍,剩下的或交给小喜,或送去庄子上也就是了。”

    说起豢养鸡鸭家禽来,从现代来的邱晨比秦铮更不能接受。毕竟,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哪怕说是种田,也有些不能接受,其中满院子乱跑的鸡鸭,还有随时都可能踩到的鸡鸭排泄物,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

    秦铮闻言松了一口气,就听邱晨笑微微道:“雍王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来,咱们也要回一份礼才好……不然,岂不是让人说成不懂礼数了!”

    秦铮瞅着她失笑着摇摇头,很不在意地点头应下:“好,你做主就好!”

    回什么礼……他才不管,到时候他只需要站在干岸上看热闹就好!话说,他可是很乐意看雍王殿下笑话的!

    两人说笑着进了二门,一路往后园走去。

    青鸢下意识地就要跟上秦铮的脚步,却被青禾伸手拉住。

    “你拉我作甚?”青鸢被阻住,有些不高兴地回头问道。

    青禾吃了一惊,完全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青鸢的嘴巴,然后飞快地看了前头的侯爷夫人,见二人相依相携着一路走下去,似乎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对跟着过来的丫头婆子们陪着笑脸点点头,拖着青鸢就退到二门的门房里。

    门房里的两个婆子刚刚跟着青鸢青禾在门口迎接,这会儿,见两个大丫头进了门房,她们也很有眼力劲儿地没有跟上,还远远地退开了两步,大声地说着话。

    到了这里,青禾仍旧没有松开青鸢,瞪着她道:“你想死我管不了你,只是求你看着我们四人多年情同姐妹的份儿上,让我们有了去处再动作……你可别说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信你不知道,若是你做出什么事来,我们三个还能有活路?不被你连累死,下半辈子也交代了,说不定就是个生不如死!”

    青鸢狠狠地瞪着青禾,那目光从凶狠渐渐化成颓然和无比的沮丧和绝望……她满眼绝望地眨眨眼,又摇摇头,示意自己不闹了,青禾这才迟迟疑疑地松开手,却仍旧紧紧挽着她。

    “放开我吧,我再不会做什么了!”青鸢颓然地说着,眼看着青禾迟疑片刻,还是放开了手。

    青鸢垂着头无声地苦笑起来。

    曾几何时,她们四个大丫头,她因为心灵眼快,看事通透,被尊为四人之首,在侯爷面前也是最说得上话的……

    或许,正是因为离得近,她才被那人深深地吸引……一个细微的蹙眉,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甚至一个眼神,就能瞬间天堂!

    可,终究,这一场看似美好的花季,只是她一个人的繁华。花开花落,那个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青鸢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木着脸往外就走。青禾看她这样子,又是忧心又是害怕,隐隐地竟生出一股不祥来。

    她上前挽住青鸢的胳膊,一边随着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侯爷对夫人什么样儿你都看到了,也该明白明白了,侯爷是好,没人比得上,可却不是我们能够想的……咱们做丫头的,伺候好主子,将来配个小厮或者自赎了,嫁个老实的……”

    “自梳?”青鸢蓦地停住脚步,重复着一个词语,满脸的颓丧绝望一下子退了个干净,整个人重新明快起来。

    是啊,她并不求嫁给那人,不过是想着能在不远处看着他也就够了。至于夫人……既然他那般敬重喜爱,那夫人也必定是值得如此的,她也完全可以尽心尽意地伺候。

    其实,她早就明白,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跟他并肩而立,那么她就默默地为他和他所在意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正好?

    “呃,是啊,假若你不想留在侯府,完全可以请求夫人自赎其身。咱们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自赎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青禾疑惑地解释着,劝慰着,希望青鸢能够清醒明白过来,不要再沉迷那等妄想之中,招惹下大祸事来。

    青鸢却轻快地笑起来,抬手点了点青禾的鼻头,笑道:“我说的不是自赎其身,我说的是自梳,我不要嫁人了,以后就留在侯府里伺候……嗯,我抽时机去请求夫人,想必夫人能够答应!”

    “自,自梳?你要自梳?”青禾听着青鸢说的,再看她满脸的欢快明朗,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梳,那将意味着放弃嫁人、放弃生子,那将意味着终其一生孤苦,甚至孤独终老……若不是被逼无奈,有几个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啊?

    青鸢敛了笑容,但神情却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茫然和沮丧,淡定地点头:“是!”

    “你怎么可以……”青禾着急起来,开口就要劝说,希望能够劝得青鸢改主意。

    只是,她刚开口,就被青鸢淡笑着打断:“你不用劝我了,我打定主意了。”

    青禾愕然着,就听青鸢又道:“之前我一直觉得没有了去路,往后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可你刚刚一句话提醒了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奢望过嫁给侯爷,你说的对,侯爷那等人中龙凤不是我等能够想的……我也不过是敬慕侯爷的威名和为人,能让我在侯爷左近伺候着,哪怕不能如之前那样在侯爷近前伺候,只要在侯府里,只要是知道侯爷好好地,我能尽自己的一份力,伺候夫人、伺候少爷小姐都行。我能做会做的就是伺候人,我尽心尽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能够替侯爷分忧,我就知足了!”

    青鸢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些,这会儿边想边说,难免有些断断续续,但她的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白很清楚了。

    青禾张嘴结舌地看着重新明朗鲜活起来的青鸢,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反而是青鸢,理明白了,看透彻了,做出了决定之后,整个人一扫之前的颓势,重新变得明朗轻快起来,笑着碰了碰青禾:“行了,我知道,不会这会儿就去贸贸然跟夫人说这个,总得让夫人信了我再说!走吧,侯爷夫人去了后园,咱们还在这里磨蹭可不是个事儿!”

    青禾被她推得清醒过来,又似乎仍旧有些迷糊不敢置信着,就跟着青鸢匆匆出了二门门房,径直往后园去了。

    邱晨跟着秦铮来到后园,看到一溜儿摆着的二十多只竹篾笼子,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不过,走到近前细看,她就发现,固然有两笼鸭子,但其他的竹笼里则是各种各样的珍稀禽类。一般也数量不多,大都是一笼一对。有一对鹤,一对天鹅,一对和鸭子没多大区别的鸳鸯,两对锦鸡……还有一些则是她也叫不上名字来的。

    这一细看,二十多只竹笼看着挺壮观,其实也没多少,统共也就四五十只禽类,还有水生陆生各有不同,靖北侯府偌大的一个后园放养这些禽类,基本也不会出现生态压力。

    转念,邱晨又不由庆幸,靖北侯府的湖中只养了锦鲤,最小的也有两三斤的样子,若是养了珍珠鱼金鱼之类,放养了这些水禽下去,可就都成了鸟食儿了。

    邱晨看到了,秦铮同样也看到了,松了口气的同时,暗道那位王爷还没有太不靠谱!

    阿福阿满跑的快,自然比秦铮邱晨二人更早地被吸引到了这里来了。

    邱晨看着阿满几乎趴在到了竹笼子上,连忙走过去将小丫头拉起来,一边招呼着丫头打水给小丫头洗手,一边告诫道:“这些以后就养在园子里,你们想看随时可以过来。但我要约法三章,一不许用手去碰它们;二不许胡乱投喂,以免撑到它们生了病;三玩耍之后要洗手洗脸,洗干净了才能喝水吃饭。你们要记住并做到这三条,咱们就留下它们,否则,就将它们再给你们文庸舅舅送回去!”

    小丫头最初听到约法三章还有些苦脸,待听清娘亲说完约法三章后,发现娘亲的约法三章并没有不让她跟鸟儿玩,不过是不能碰、不能乱喂和讲究卫生,这些不用娘亲说他们平时也做的,不过是加了些禽鸟,也完全不成问题……于是,邱晨的话音刚落,小丫头阿满就一脸欢喜地跳着脚答应了下来。

    邱晨接过丫头们打来的水,拉着小丫头洗着手,一边笑道:“这会儿答应的痛快,可别回头就给抛到脑后去,我可说好了,不管你们谁违犯了其中任意一条,我立刻就将它们送走!”

    说到最后,邱晨已经敛了笑容,语气严肃起来。

    两个孩子都是极懂事的,一见娘亲说的郑重严肃,也当即收起了玩笑之心,连连点头应诺下来。

    邱晨这才重新展开笑容,给两个孩子耐心仔细地用香皂洗干净手,又叮嘱一番,才放他们去笼子边儿看鸟禽,自己则转回到秦铮身边,看着他笑道:“这回不用往庄子里送了!”

    秦铮失笑着摇摇头,揽了邱晨往园子里几处需要改建的地方走去。

    因为看过一次,如何修改大致上已经有了腹稿,这一路走下来,两个人略加商量也就定下了意见,陈氏在旁边听着,将两人商量的结果记下来,等过会儿再去转述给靖北侯府这边的管家纪德。

    纪德也是秦铮的母亲留下来的老人,忠心耿耿,这些年秦铮在边关,秦铮母亲和外家留给他的产业都是纪德带人打理着。秦铮从边关立功返京,得了御赐的宅院,纪德就顺理成章地做了靖北侯府的大管家。

    邱晨上一次过来见过一次,却没有交流,如今见寻找一个饲养鸟禽的人,纪德也不辞劳苦地亲自去,也不由感叹这位的兢兢业业,不是那种恃功而骄之人。

    一圈儿转下来,天色也近了巳时中,既然要去雍王府,也就到时辰了。

    走出最后一所院落,邱晨挥退了跟上来的亮轿,主动要求跟秦铮步行返回。

    这么几步路秦铮还看不到眼里,邱晨如此说,他自然也不会反对,索性就当两人散步,让丫头婆子们远远跟着,二人并肩缓行。

    再次思忖了一回,邱晨开口道:“林娴娘的事情想必你跟文庸都知道,我曾经待她如妹妹不错,可如今,我去见她,只怕她会有所请求……”

    秦铮神色淡淡的点点头,之后微微挑着眉头看向邱晨:“你怕她还想跟着齐王?”

    邱晨摇摇头:“齐王、雍王,在她没有不同!或者,雍王更为她看中!”

    秦铮听了这句话,脸上微微的惊讶反而退了去,看着邱晨摇摇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他不是那样的人。”

    顿住话头往前走了几步,秦铮缓缓开口:“你看着他好像重情重义,其实他才是真正冷静无情之人。……自从十四岁,徐婚后就赐给他教导宫女四人,再后来,也有他自己喜欢收在身边的,可到如今,再看他身边,最初那些人早不知去了哪里……换句话说,哪怕是你受了林娴娘的请托给她说项,他也不可能为此做出什么来……哪怕把她收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邱晨实在没想到秦铮会给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默然了片刻,道:“我只是不想参与其中……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既然知道她在那里,我就去见见吧!”

    秦铮这么一说,之前一直让邱晨觉得困扰的问题却意外地豁然开朗了。

    正如秦铮说的,杨璟庸不会为了她的几句说辞改变,而她又何尝不是没有义务为人做自己不喜之事!她又不欠林娴娘的,到了如今地步,也是她自己作为所致……

    想开了,邱晨也就轻松起来,只转念再想到秦铮刚刚给杨璟庸下的评语,她不由又有些感叹。

    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这样的性格或许就是成为一名成功的上位者所必备的条件吧!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也只有冷情之人才能胜任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 雍王府

    雍王府,虽也是借的不知哪个获罪重臣勋贵的府邸,但雍王开府建牙之际已经由内库拨银翻新休整过了,依着亲王府的规制,气势上自然不是靖北侯府可比的。屋高进深,重檐飞角,雕梁画栋,彰显着皇家的至高无上和尊贵气度。

    因雍王还未大婚,雍王府也没有女主人主持,秦铮邱晨跟杨璟庸又熟稔的很,也就没人讲究什么内外有别男女大防之类,邱晨和秦铮带着两个孩子,都在二门里下了车,自然有两名内侍和两名嬷嬷上前来迎接,在她们身后备着一溜儿四乘两人抬的小亮轿。

    阿福阿满还从没有自己坐过轿子,这回一看也备了他们的轿子,不由欢喜兴奋起来,也顾不上邱晨略有担忧的目光,笑嘻嘻地朝邱晨挥挥手,在婆子丫头们的伺候下上了轿。

    见两个孩子这样,又有丫头婆子们在旁边伺候着,邱晨也就只好放手。

    那两名王府的婆子客客气气地伺候着诸人乘了轿,一路往内花园而去。

    雍王府所在的位置虽然没有十刹海,却自有办法引来水源,也在后园中挖了池塘,只不过,这池塘的不论水量还是面积,相比起靖北侯府来都差得多了。

    梁国公府也有亮轿代步,邱晨坐了一回也差不多适应了,不再像最初那样总觉得晃晃悠悠的不牢靠了,此时再坐到雍王府的亮轿里,邱晨已经能够仔细地打量轿子内的铺设和材质,还有透过半通透的青竹帘子看外头的随从侍人,这些虽然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却很能够体现出主人的心性和喜好来。

    梁国公府的亮轿蒙的是双层蝉翼纱,内里的椅垫靠枕用的也都是织锦缎,就连轿子四角的坠角儿,也是赤金打造的平安福贵锞子用丝线编制而成,处处无不彰显着繁盛和富贵之气。

    相比那个,雍王府的亮轿就朴素的多了,基础框架是木制外,三面的窗帘和门帘都用的竹青篾丝编织成的软帘,也不知怎样的巧手,将竹青篾丝编成了很精巧的一个个环状,一环扣一环,最后编成的帘子竟丝毫不比布料丝绸硬,柔软透气不说,无数黄豆大小的空格子连成一片,就成了最自然的透视网格,外头无法窥视轿内情形,轿内之人却可以将外头的一切尽收眼底。稍远一些看,还能看出这幅竹篾帘子上还编制了精巧细致的图案,是最吃功夫最费时费力的人物故事图……据说世上有一种提花织锦工艺,一个熟练的织工一个月只能织一尺。邱晨很想问问,这亮轿所用的帘子,怕是不比那织锦容易吧?!

    虽然只是竹木所制,但这份精工细作却丝毫不比缫丝织锦省力,就看这竹青竹篾粗细几乎跟头发丝相差无几,用手触及,竟丝毫不感粗糙刺手,柔软跟丝棉几无二致,据邱晨推测,这一乘亮轿的造价绝对比梁国公那奢华鲜亮的高,还可能是几倍十几倍的高。

    造价如何无法细究,但这品味上,确只需一眼,就高下立判了。

    坐在舒适的亮轿里,邱晨略略看了几眼也就转开了目光,看向轿外随行的丫头婆子,青杏和承影跟在两侧,雍王府的两个嬷嬷则跟在更外侧,那两个人衣着穿戴同样不显,细看之下却都是难得一见的香云纱制成的褙子,头上的佩饰也同样简单不粗陋,无不精细雅致。再看两人神情不卑不亢,举手抬足一行一动也无不恰到好处,优雅无端,让邱晨颇有些熟悉感,无他,不过是跟那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神情举止几位相同,不看容貌只看行止气度,几乎如出一辙。看来能从宫里熬出头的,都是精英啊!

    再也看不到什么,邱晨也就收回目光,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不管是唐文庸还是杨璟庸,邱晨倒不怵他,只是那个林娴娘……唉,实在让她无言。

    没给她留太多时间,亮轿已经穿过前院进入后花园,又沿着一条雕花游廊走了一刻钟功夫,这才在临水的一处曲桥前停了下来。

    邱晨随着微微倾斜的轿身弯腰下轿,不等抬眼,就听得阿满欢快的声音传过来:“文庸舅舅!”

    “哎,满儿!”杨璟庸轻快愉悦的声音传来,随即就是一声抱怨,“丫头,你又长肉啦,舅舅都快抱不动啦!”

    然后就是满儿咯咯咯的笑声和阿福的问候声,邱晨笑着摇摇头,杨璟庸出现在孩子们面前总是嘻嘻哈哈的,带的孩子们也格外放松,半点儿没拘束。

    抬起头,果然就看到前边一大两小嬉笑亲密的模样。感到身边有人走近,邱晨转头,对走过来的秦铮一笑:“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等他们大了……”

    秦铮侧首看着眼中含着隐忧的妻子,淡然道:“无妨,孩子们真心亲热……也正是他最想要的!”

    也是,杨璟庸出身天家,若论权势富贵,已无人能比。但相对的,天家最缺少的大概就是真心以对的亲情友情了。

    两个孩子天真无伪,真心亲近,赤诚相待,也正是杨璟郁在别处不敢想,也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吧!

    想通了,邱晨也就放松下来,与秦铮并肩而立,含笑看着一身绛红色贮丝常服的杨璟庸跟两个孩子说笑着,好一会儿,杨璟庸才放开两个孩子,也不理会皱褶了的衣袍,懒洋洋地抬眼道:“你们两口子就打算一直看下去?”

    邱晨回眸跟秦铮相视一笑,摇摇头走了过去,阿满小丫头立刻就抛弃了杨璟庸,笑呵呵地跑过来,举着手向邱晨和秦铮显摆:“娘亲,看这个玉扳指好看不?等爹爹教我射箭就能用上了!”

    邱晨惊讶地看到阿满勉强挂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再看那边一脸怨念看着这边的某人,忍不住摇头笑起来。

    接住阿满,将小丫头手上的扳指取下来,邱晨亲了亲阿满,询问道:“这是文庸舅舅的?”

    满儿小丫头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点点头。

    邱晨将小丫头抱起来,握着扳指低声道:“这个扳指是不错,可它不适合满儿戴啊,这么宽大……满儿难道想自己的手指长成这么粗壮?”

    满儿似乎才注意到这一点,瞪着娘亲手里的扳指,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

    邱晨笑起来,将扳指还给满儿,低声道:“不是好东西就是适合自己的……等你学射箭,娘亲给你定制一个专用的好了!”

    “哈哈,太好了!”满儿欢呼着,搂住邱晨的脖子响亮地打了个啵儿,随即就从邱晨怀里出溜下去,“那我将这个还给文庸舅舅去!”

    拿着被阿满塞回去的扳指,杨璟庸有些不爽道:“哎,哪有你这样的,送出去的东西被退回来很伤人心的好不好?”

    邱晨撇撇嘴,根本不打算理会这个矫情货,展开一脸的笑容,拉住乐颠颠儿跑回来的女儿,还有旁边乖巧的儿子,径直越过往曲桥上走去。

    “哎,姐,哪有你这样的啊,我给外甥闺女个小玩意儿,哪里就值得你如此了啊?”被忽略了的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紧跟了上来,不过纠结的却仍旧是礼物退回来的事情。

    邱晨根本不搭理他这茬儿,头也不回道:“这都快午时了,你不饿,我家闺女儿子可是饿了!”

    杨璟庸瞠目结舌地瞪着某位完全不见外的客人,咽了咽唾沫,却根本说不出话来。恰好秦铮落后一步走到他近前,杨璟庸就朝着秦铮嚷嚷起来:“哎,你是怎么挑唆我姐了?原来我姐最疼我了,咋一嫁了你,就变了呐?”

    秦铮很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脚步不停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我,自然就随了我!”

    杨璟庸原本想着找补找补呢,谁想到又被噎了一回,却只能干瞪眼说不出啥来。

    他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人家一家四口都自动自发地在亭子里落了座了,他才反应过来。想想却只能自己懊恼,那两口子一个武夫一个泼妇,他又不是没领教过,咋就学不乖呢?

    又憋屈又无奈,还得张罗着拿出珍馐美酒来招待人家……杨璟庸觉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的王爷了!

    雍王府里的大厨有御厨,也有从各处搜罗来的名厨,杨璟庸是个懂得享受生活情调和讲究生活质量的人,美衣美食是最基本的事情,自然不会将就事儿。

    在刘家岙吃多了邱晨和厨娘们做的天然美食,这一次是杨璟庸第一次招待邱晨母子们,自然是想着尽其精美,不但指定了手艺最好的厨师掌勺,还特意提前打发了人去庄子里搜罗了最新鲜的食材,水鲜青菜等物皆是今早才送进王府,只为了确保菜肴最好的口感。

    看着盘碟杯盏摆满了一桌子,邱晨并不知道其中这些,只很随意地吃着,一边照顾着两个孩子。

    这些菜肴无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极品之作,哪怕一个烫菜心,盘中看到的只有菜心和清汤,但那鲜甜到极致的口感,却至少需要十几种乃至几十种极品食材熬制成鲜汤才能让寡淡无味的菜心,变得无比美味。

    吊高汤,也叫熬鲜汤,本就是宫廷菜和与其一脉相承的官府菜的产物,邱晨用的高汤配方是现代的,其中好些个极品食材在这个时代极为难得,哪里是她一个山村妇人能够得到的,于是,她又做了删减和修改,用相对廉价易得的食材代替了,出来的鲜汤虽然还好,但比之真正配方熬制出来的仍旧差上不少。

    是以,邱晨最关注的自然也是这道烫菜心。

    她先取了一片菜心慢慢品尝,又舀了一汤匙鲜汤慢慢品味……确实很鲜,但其中的油腻并没有除尽,是以,汤比较稠厚,本该拥有的鲜味儿却没有完全表达出来。

    邱晨又品尝了两口其他的菜,发现这些菜肴用材都是极好的,不好的大概就是工序太多,却没有抓住重点,工艺不够精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现代的菜谱和制作方法多了数百年的积累和沉淀,明清两代的大盐商们对菜肴讲究到了几乎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有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快速增长,使得许多深海和全球的顶尖食材,都能够从豪门奢宴中走进了平常百姓家……这种种的因素,使得后世的烹调技术也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和升华。

    另一边,杨璟庸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就关注着邱晨的表情呢,看着她似乎对一盘子烫菜心特别感兴趣,于是连忙问道:“这道菜还不错吧?”

    邱晨搁箸点头:“不错!可知道是哪位大厨的手艺?能否让他上来问几句话?”

    勋贵官宦人家有赏厨的习惯,前来赴宴的客人若是觉得哪一道菜美味,就可以打赏做菜的厨子。

    邱晨在安阳府见识过,所以,这才提出这么个要求。

    果然,杨璟庸扬起一脸得意的笑容来,连连挥手吩咐下去,回头对邱晨道:“稍等,这就来!”

    邱晨微微颌首,回头看到满儿正在吃桌上的一盘鹿血蛋羹,连忙阻住她道:“这个可不是你吃的,……来,吃点儿这个!”

    将几颗鱼丸放进满儿的碗里,又给阿福盛了几颗……这个时代,因为航海技术和海洋捕捞技术的落后,海鲜更多的是制成干货保存。鲜活的海鲜几乎看不到,及时偶尔得到那么几种,也只是寥寥,许多后世常见的远洋水产和深海物种都没有。

    雍王府里这份珍珠鱼丸汤,用的应该是淡水鱼中的鳜鱼,三四月份正是桃花红鲑鱼肥的季节,只是,能够将鲜活的鳜鱼运进千里之外的京城,也绝非易事。

    两个孩子也不挑嘴,又跟着邱晨和穆老头儿多少懂了些医药之理,特别是阿满,如今可是穆老头儿的关门弟子,跟着穆老头儿出去一年可不是玩耍的,实实在在地跟着穆老头儿钻了好几回深山老林,见识了各种药用毒用之物,自然不是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般娇憨,是以,对于娘亲的阻拦,阿满阿福都没有丝毫异议,乖乖地低头吃起鱼丸来。

    这份鱼丸邱晨已经尝过了,鱼刺去的极干净,肉质细嫩爽滑,唯一欠缺的就是弹性还稍差一点点。给孩子吃,确实已经足够美味,也不用担心被鱼刺卡了喉咙。

    杨璟庸见了这一幕,却很不厚道的笑起来,扯扯秦铮低声道:“那个孩子们不能吃,你倒是可以多吃些……嘿嘿!”

    秦铮斜睨他一眼,端着手中的酒杯浅饮了一口,淡淡道:“我从来没吃过,倒是不知道,你们府里常备着这个!”

    杨璟庸再次被噎了一回,瞪瞪秦铮,道:“我连亲都没成,哪里需要备这个了!”

    秦铮看看神色突然有些寥落的杨璟庸,很厚道的没有再追穷寇,垂了眼专心饮起酒来。

    不管怎么说,杨璟庸毕竟是正门公道的皇子王爷,这御液佳酿平日里勋贵人家也不可多得,在他这里倒是可以敞开了喝,也不用担心供应不及。

    这会儿功夫,亭子外的小内侍上来禀报,厨子已经到了。

    杨璟庸一挥手,一名个头不高,稍显矮墩墩微胖的中年汉子就被领了上来。

    这厨子们虽然在王府里做事,却见不到几回主子。如今又是被带到客人面前,虽说这种时候大多是客人打赏,这个厨子仍旧是满心忐忑战战兢兢的,在亭子外就停了脚步,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跪下去磕头行礼。

    杨璟庸淡淡道:“叫你过来,是安宁县主有话问你,你不可隐瞒!”

    厨子连忙磕了个头应下,又在小厮的指点下换了个方向,朝着邱晨磕了个头,就战战兢兢地垂着头跪在那里,等候问话。

    被这么一番折腾,邱晨很有些悻悻然,只不过,这会儿哪怕她不想问,也怕给厨子招惹了祸事,反而成了不得不问了。

    暗暗叹了口气,邱晨开口道:“你不必害怕,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这道烫菜心的汤是如何做的?”

    那厨子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过来,又连忙垂了头。烫菜心……应该是那道菜吧?只是,王府的菜肴都会起一个文雅的名字,说起烫菜心,反而连厨子都一时想不起来了。

    猜测着,厨子也不敢乱说,只好先问道:“可是那道翡翠白玉汤?”

    邱晨瞥了一眼桌上的烫菜心,白色的菜梗碧绿的菜叶,加上略带奶白色的汤汁,还真是翡翠白玉的样子……于是含笑点头,又后后知后觉地想起厨子垂着头跪着呢,可看不到她点没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正是!”

    那厨子确定了菜品,心里就有了底。毕竟是他亲手料理的菜肴,所有用料做法都装在他脑子里呢,说这个还不张口就来。

    再者听着上头这位县主的声音也极和蔼的,并没有不高兴,厨子略略放松了些,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将高汤的用材和方法讲了出来:“这道菜品的汤乃是用三年整的母鸡公鸡各一只,两年生鸭一只、三年生白鹅一只,一年生猪蹄膀一只……瑶柱一把……依次放入瓮中文火熬制一天一宿,去除各种材料,只留汤,再用极细的肉糜吊汤,去除汤中过多的油腻,待汤汁清澈不厚不腻,即成!”

    “哦,原来如此!”邱晨认真耐心地听着厨子将自己拿手的吊高汤用料手法细细道来,一比照之下就明白了,为何他吊的高汤仍旧会有油腻之感,没有将鲜味儿完全激发出来。

    一来,是他用料上偏重肉类,用的海货较少,鲜味儿本身不足。二来,在他吊高汤的时候,仅仅用了肉糜吊汤,没做特殊说明,应该是瘦猪肉剁的肉糜,而不是用的鲜味儿更足的鸡肉糜。另外,还有一个吊高汤的必须用料,就是干净的鸡血或者鸭血……瞟了桌上的鹿血,能用这个吊自然也不错,只是火气也就大了,许多人不适于食用。

    明白了其中关窍,邱晨也没话再说了,打了个眼色,站在旁边的青杏从衣袖里摸出一个描金的小荷包来,走过去递给那个厨子:“这是县主赏你的,拿着吧!”

    荷包入手中重重一坠,约摸着足有五两重。这可是厚赏,他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三两银子呐!

    厨子喜色上面,连连磕了几个头谢了,杨璟庸挥挥手,自有小内侍引着他退下去了。

    这会儿看邱晨一脸的恍然,却没有半分喜色,杨璟庸也算看出来了,邱晨不是欣赏这道菜品,而是询问这道菜品不足的原因所在。

    心里微微有些懊丧,不过转眼,他就笑嘻嘻地对邱晨道:“这厨子还是我特意从御膳房里寻来的,做出的味道却总觉的差那么一点……想必姐姐刚才也尝出来了!”

    邱晨点点头,也没有多想,随意道:“是,这道菜色香味其实也很不错了,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汤不够鲜,滋腻厚重之味略重。”

    秦铮对于吃食还不如杨璟庸讲究,自然品尝不出什么来。但杨璟庸本来就是极讲究的,之前让他自己品尝,他虽然觉得欠缺,却说不清楚,听邱晨这么一说,他立刻恍然大悟。

    “是了,就是如此!”杨璟庸叫了一声,连连赞叹了一番,转而就对邱晨道,“姐姐,你来到京里,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若咱们姐弟合伙开个酒楼,门面和本钱都由我出,姐姐只需要帮着厨子定定菜式就好,挣了钱你我姐弟二一添作五,五五分成。”

    “什么叫没什么事?说得我很闲一样!”邱晨很不满地嘟哝一声,却又加了一句,“这开酒楼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就是定菜式,也不是什么好活计……需要拿来让我品鉴的自然是不成功的菜式,都需要我一点点琢磨改进,再一次次调理教导那厨子……烦累死了!说吧,还有什么好处,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就酒楼那五分利,我可不干!”

    “呃,姐姐……”杨璟庸不满地叫了一声,见邱晨丝毫不为所动,竟端起茶杯慢悠悠喝起茶来,不得已,只好收了撒娇卖痴的一套,敛了容,抬手挥退亭子里的侍者丫头,这才道:“姐姐,若是我跟你说,开酒楼,我要做个贪图美食美服,热衷赚钱的王爷,你可肯帮我?”

    邱晨也端正了神色,看看杨璟庸,再转眼看看秦铮,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脸上扬起一抹温婉的笑意,邱晨看着杨璟庸道:“想开好一个酒楼,仅仅菜肴精美还不够,还要有最上乘的糕点面食……唔,这个让我考虑考虑。”

    原本想着将林娴娘说出来的,话到嘴边,邱晨却又咽了回去。林娴娘的性子可不是人云亦云的温婉柔顺,若是她说了到时候林娴娘根本不同意,她岂不做了蜡?

    杨璟庸也算是了解邱晨的行事为人,知道她是个谨慎之人,说考虑考虑并不意外。关键是,开酒楼也不过是一时起兴,杨璟庸这会儿还没想到,这一时的兴起,让他后来获益良多不说,还有几次几乎是救了他的性命。

    “无妨,你毕竟对京城不熟,等你熟悉一些再谈也好。”杨璟庸随意地应了下来,转念就腆着脸嘻笑道,“姐姐,还是你做的菜好吃,你什么时候再让我解回馋啊?”

    这副惫懒样子,哪里还有个王爷的威严,邱晨失笑着摇摇头,摊摊手道:“你也知道,我们如今……我到你这里来还行,在家里却是不方便招待客人的。”

    说着,邱晨看向秦铮抚慰一笑。

    不管怎么样,梁国公府毕竟是他的家,这么直白地说他心里大概还是会不舒服吧!

    秦铮伸手覆在邱晨的手背上,也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覆着,却让邱晨一阵心安。

    这个小动作杨璟庸没有注意到,仍旧纠结着邱氏美食的诱惑,“那姐姐将你的做菜方子教教我的厨子……”

    这话不等说完,就被秦铮轻飘飘打断了:“你这就不合规矩了!”

    杨璟庸噎了一下,摸摸鼻子悻悻地住了口。

    也是,刚才还跟人家说合作开酒楼,让人家用做菜方子入分子,转眼就想要人家的做菜方子……

    邱晨回头含笑看了秦铮一眼,随即就转了话题,说起制皂作坊和盐场的事情来。

    这些事情可谓是关系着杨璟庸身家性命的大事,秦铮算是跟杨璟庸拴在了一条绳上,关系杨璟庸身家性命,自然也是关系到秦铮,乃至邱晨和两个孩子的身家性命……如此重大的事情,三个人也都收敛了玩笑之色,肃正地商量交谈起来。

    制皂作坊,从制造到销售,都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体系,也就略略介绍了一下情况就够了。

    但是盐场刚刚买过来,邱晨要做的不是煮海为盐,而是提卤制盐,可以说一切都是从头开始,这其中的犯难不知凡几,三个人商量起来自然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

    阿福阿满两个虽然聪慧,但毕竟只是小孩子,对于大人们商谈的这些却是有听没有懂的。两个孩子吃饱喝足了,规规矩矩坐着难免无趣,于是杨璟庸就唤来安辔和另外一个小厮,跟两个孩子的嬷嬷丫头一起,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去园子里玩耍。

    他们一直商量到未时末,这才将一些细节的问题商量妥当。而邱晨也将之前准备好的一份提卤制盐的工艺流程详细交给杨璟庸看过。

    对于这些,杨璟庸有些能看明白,大部分是一头雾水,干脆地又还给了邱晨。

    “还是你拿着吧,等选好了人手,你们也该搬到十刹海了,让他们去你那边儿,你调理教导去!”

    一摊上技术问题,这位就成了甩手大掌柜。邱晨不乐意地白了他一眼,也拿他没办法,算是默许了。

    商量完这些,邱晨看看天色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过去了好久,连忙起身询问:“孩子们呢?去哪里玩儿了,咋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青杏答应着回道:“回夫人,少爷和小姐去了那边的鹿苑。”

    邱晨微微挑眉,目光在桌上还剩了大半的鹿血蛋羹上扫过,心中了然。这些高门子弟豢养鹿大多不是做宠物,只是用来做食材罢了。

    虽说孩子们经常打猎,可邱晨还是不喜欢让孩子们看到屠杀的场景,特别是活鹿取血的方法可使极血腥的。

    “你府里还养了鹿?这个季节正是繁殖季节,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小鹿,我带上几只,送到十刹海那边养上……只有飞禽没有走兽,还是单调了些!”

    杨璟庸瞪着邱晨,有转眼去看嘴角微微抽搐的某人,忍不住喷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这个想法好,姐姐放心,就是几只小鹿哪里够,我庄子上养的走兽还多着呢,改明儿我就打发人每种都给你送几只过去。”

    邱晨有些疑惑地看着笑得几乎说不成话的杨璟庸,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秦铮就忍不住开口呵斥道:“别拿你那些禽兽过来,家里有孩子,那些猛兽可养不得!”

    “猛兽?你还养着猛兽?都养了些什么啊?老虎?狮子?还是狼?”这倒是真的引起了邱晨的兴趣,一叠连声地追问了起来。

    秦铮根本不给杨璟庸回答的机会,立刻回答道:“不止这些,还有熊羆和象。”

    邱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杨璟庸,心中疑惑,这人还有养猛兽的爱好……若是,有一日他登极之后,会不会造一个‘豹房’出来?

    杨璟庸被秦铮眯着眼睛盯着,还被邱晨一脸惊讶地瞪着,哪怕是皮再厚也觉得不自在起来,也笑不出来了,悻悻地摸摸鼻子嘟哝道:“我又没说将那些送去……其实,小老虎小熊还都挺好玩儿的!”

    毛茸茸的小老虎,其实也就跟只大猫差不多,而且萌萌的很可爱!至于小熊,就更是呆萌的厉害……

    邱晨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串小动物的视频镜头,感叹了一回很可爱之后,却仍旧没有失去狼。正如秦铮所说,那些东西再可爱也是猛兽,小的时候还好,长大了可是高度危险的,别说两个孩子,就是伤到其他人也不好!

    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邱晨道:“这些就免了,若是有品种好的小马驹儿我倒是可以要两匹,福儿快八岁了,可以锻炼着骑马了。见福儿有,满儿小丫头必定也想要……”

    此话一出,秦铮明显的松了口气,放松下来,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杨璟庸却有些气闷,斜了秦铮一眼,哼哼着道:“哪里还用跟我要马驹儿,那家伙养的好马还少么!”

    邱晨却毫不客气地一挥手,很大度道:“他的是他的,你做舅舅的,给自家外甥准备两匹马还不应该么……哎,要不改天我们一起去你的庄子上看看,让两个孩子自己去挑,毕竟是他们选马,还得跟他们投缘才好!嗯,就这么说定了,你尽快挑个日子!”

    自顾自地说完,邱晨径直起身,叫上青杏和承影,跟秦铮、杨璟庸挥挥手道:“你们继续说话吧,我去看看孩子们!”

    雍王府里豢养的鹿都是用来作食材的,地方有限,自然不会养太多,也就四五头左右。

    邱晨带着两个丫头赶到了鹿苑,就看到五头都是刚成年的公鹿,都单独关在围栏里,根本没有邱晨想象的母鹿和小鹿,让她多少有些失望。

    不过,转眼看到鹿头上冒出来的鹿茸,不由又想起一件事来。

    招来鹿苑的粗役,邱晨询问之后,果然这个时候取鹿茸仍旧是杀鹿割茸,并没有**割茸的说法。

    看着这些温顺的动物,一只只睁大着黑黑的眼珠,略作戒备警惕地盯着她们,邱晨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于是又问那粗役:“你们割茸大概在什么时候?”

    粗役弓着身子,头都不敢抬地回道:“回县主,割茸要等鹿茸分出第一个茬儿,差不多在四月底五月初。”

    邱晨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就将粗役打发了。

    带上两个仍旧有些兴奋,却难掩疲惫的孩子,邱晨转回了水畔亭子,直接交待杨璟庸:“等你们府里給鹿割茸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有个法子不需要杀鹿就能取茸!”

    对于这些,自然有管事和下头的粗役们去做,杨璟庸从来没有理会过,听邱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说这个,难免讶异了一回,随即就很不在意地答应下来。

    对于他来说,鹿跟鸡鸭鹅一样,不过是养来吃肉的动物,鹿茸鹿皮之类只能算是附属产物,有没有的也没人在乎,皇宫里上贡来的极品鹿茸鹿胎什么的还少么,要用直接拿来就是,哪里还需要他豢养鹿来取这些。

    不过,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又是邱晨感兴趣的,杨璟庸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吩咐了安辔:“记得这事儿,到时候打发人过去接县主过来。”

    安辔恭声答应了,回头对邱晨道:“县主放心,小的会交待下去,府里和庄子上取茸前就去接县主过来。”

    听这说法,邱晨就知道,想必杨璟庸的庄子上养了许多鹿,若是能够实现**割茸,不但能够增加收益,还可以去辽地买上几片土地或山头,发展养鹿业,也是个大有前途的事情,比种田什么的收益高得多。

    邱晨看着安辔也觉得亲切,这个小子当初还跟自己扛了好久呢!

    笑着答应了,抬手招呼了青杏,吩咐道:“你去将咱们带来的辣椒酱、葡萄酒给安辔拿来。”

    青杏答应着去了。

    邱晨又对安辔笑道:“这次来带的不多,家里还有的是,你吃完了就过去自己拿。”

    这样熟稔的语气和温和的态度,很让人窝心,更何况是安辔这样的……心里更为敏感,恭恭敬敬跪下去,给邱晨磕了个头,起身的时候,随手抹了把眼角,堆起一脸的笑来道:“多谢夫人记着小的,这好些时候没吃上夫人做的菜了,也真是馋了!”

    “呵呵,这有什么难的,你什么时候不当值了,尽管过去,别的不说,就你一个人,天天过去我也管的起!”

    这话一出,杨璟庸不乐意了,“姐姐也太偏心这小子了,刚刚弟弟要吃姐姐做的菜,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邱晨转眼就敛了笑容,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是安辔,我也这么待你!”

    一个王爷和一个小厮引起的关注自然天差地别。杨璟庸也不是不知道,刚刚那么说,不过是咋咋呼呼的想要讨点儿好处罢了。

    “呃……”杨璟庸愕然,随即不依道,“我不管,你可是我姐姐,要偏心也该偏心我这个弟弟吧!”

    邱晨很无语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也只好认命地摆摆手:“等去庄子上,你备好食材,我去做!”

    这话一出,众人欢呼。连困得有些迷迷瞪瞪的阿福阿满也醒过来,跟着拍起小巴掌来!

    秦铮是最为淡定的一个,邱晨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没跟秦铮商量,于是回头看向他:“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秦铮勾勾唇角,摇头道,“无妨!”

    邱晨回以一个微笑,结了婚还能够如她这般自由的,恐怕没有多少。这其中,有这个男人为她做的许多,无法量化,却足以让她感佩……和幸福!

    杨璟庸看着两人四目相对,会意而笑,突然觉得刚刚邱晨答应的事情没那么欢喜了……

    他很不长眼色地嚷道:“哎哟,姐,你刚刚偏心安辔小子,这会儿又偏心他,你是我姐,去我庄子上玩上一回,散散心还不是应该的,这还要去问他啊?他是不是管东管西管的太多了?你又不是他手底下的兵将!”

    邱晨跟秦铮又是相视失笑,转回头,邱晨含笑看着杨璟庸道:“做我的兄弟就一定要耍孩子脾气嘛?他跟我是夫妻,夫妻一体,有什么事情自然要相协相商的,难道要跟仇家一样,或者形同陌路才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杨璟庸低声地嘟哝了一句。

    他压得声音很低,又含含糊糊的,邱晨也没听清楚。不过,看他那别扭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邱晨也不去追问,只笑着道:“说起来,三月底四月初,正是桃花鳜鱼最肥美的时候,其他的鱼类这个时候也是极好的,你到时候多备下几种,咱们吃去!最好有那种大鱼,做你最爱吃的剁椒鱼头!”

    杨璟庸被他这么几句话说下来,又有了兴致,特别是邱晨还记着他爱吃什么,让他特别受用,换了满脸的笑意,连连点头应承下来:“姐姐尽管放心,其他的不敢说,不过是弄几条鱼,绝对没问题!”

    一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孩子疲倦渐深,邱晨就起身告辞。

    秦铮抱了阿福,杨璟庸抱了阿满,送他们走过九曲桥。

    临下桥,杨璟庸对邱晨道:“林娴娘也在庄子上,到那日再见吧!”

    邱晨之前从没盼着见林娴娘,今儿来前秦铮跟她提起,她还为难了一回,直到听杨璟庸有意开酒楼,她才有了个想法……这会儿听杨璟庸说林娴娘不在这边,她也没什么遗憾,答应着,接过阿满上了亮轿,辞过杨璟庸,一路出门换车而去。

    两个孩子上了车微微一晃,很快就偎着秦铮和邱晨睡着了。

    回到梁国公府,邱晨让婆子丫头抱了两个孩子先回了梧桐苑,安置两个孩子,秦铮一下车就被叫去了外书房,秦修仪在外书房等他。

    将两个孩子带回梧桐苑,安置好了,嘱咐丫头婆子照看着,邱晨转回自己的房间。

    进门除了身上的大衣裳,邱晨吩咐备水,她想洗个澡放松一下。

    玉凤将她脱下来的衣裳交给月桂,搭到衣帽架上去,然后低声回道:“夫人,早上您跟侯爷刚出门,菡萏园那边的孙嬷嬷就来了,说是李夫人跟国公爷推了您去安排今日宴客之事。得知您跟侯爷出了门,也没说什么。我送她出门,她倒好像随意一提,说李夫人用了穆老先生的药很见起色,还想着,若是能够求穆老先生再来给李夫人调理调理就好了。”

    邱晨微微眯了眼,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们出门,侯爷跟国公爷报备过。我早上去请安了……她没有见我,倒也能说的过去!”

    似沉吟,似自语地说到这里,邱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抬眼吩咐玉凤:“备水吧,我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玉凤连忙答应着,到外间吩咐小丫头们备水给邱晨梳洗,又转回来替邱晨挑了一套衣裙。

    洗漱了,换了一套稍显随意的居家衣裙,银灰色绣海棠花的贮丝窄腰袄子,搭配着一条海棠红银丝勾勒图案的多幅长裙,只在发间攒了一枝碧玉荷叶簪子,来不及歇息,带了杨璟庸给带上的一篓子鳜鱼,一篓子早熟蟠桃,出门乘了亮轿往菡萏园而去。

    府里的宴会刚刚散了不久,虽说如今有三姨娘徐氏打理内务,但接应招待还少不得李氏出面,一天下来,也觉得疲惫。

    回到菡萏园换了身衣裳,正歪在榻上由着孙氏和两个小丫头给她揉捏捶腿,钱氏匆匆从外头进来。

    李夫人闻声睁开眼睛,看钱氏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一挥手将屋里伺候的小丫头挥退,只留下钱氏孙氏两人伺候着。

    钱氏上前,将李夫人扶起来,拿了一只大迎枕让她靠着,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那边儿回来了,刚进了二门,大爷就被老爷叫去外书房了,那娘儿仨回了梧桐苑。奴婢给了赶车的陆成一两银子,他说先是去了十刹海,后来又去了雍王府。”

    “雍王府?”李氏神色沉了沉,稍显刻薄道,“她一个新婚妇人,去雍王府作甚?雍王可还没成亲,连个侧妃都没有,雍王府里可没人接待女眷!”

    这话李氏能说,奴婢们就不太好搭话了。孙氏转身默默地倒了一杯茶端上来,放在榻几上,就听钱氏压低了声音道:“那边儿可是连孩子也带着的,看样子倒像是熟识的。”

    孙氏抬头看了钱氏一眼,退到一旁,拿了条湿帕子过来,给李氏擦着手,又把茶杯递到她手里,这才笑着道:“那日大爷成亲,雍王爷过来喝喜酒奴婢见了一回,倒是没什么架子,看着和气的很。别说与诚王相比,就是与齐王和四爷也比他气势足!”

    李氏斜她一眼,低声斥了一句:“皇家也是你能议论的?”

    “是,奴婢错了,再不敢了!”孙氏连忙曲膝认错,李氏倒也没再追究什么,只转回头看着钱氏吩咐。

    “你去外书房外盯着,看看老爷究竟有什么事儿!”顿了一下,又叮嘱道,“今儿灏哥儿说是想吃鳜鱼了,你去大厨房招呼一声,让他们买几条鳜鱼回来。灏哥儿说起来,倒是正是吃鳜鱼的时候。”

    钱氏一叠连声地答应着去了,孙氏伺候着李氏喝了茶,就听外边的丫头回禀:“大奶奶过来给夫人请安了。”

    李氏微微露出一抹惊讶,随即有些不屑地撇撇嘴:“来得倒是挺快!跟她说,我身子不舒坦,不见!”

    屋门口的丫头还没等答应,孙氏就开口拦住了李氏,低声劝道:“夫人,您是长辈,可没必要这么憋屈自己个儿……”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李氏,见李氏虽然面沉如水,却没有发作,略略放了些心,继续道:“再说了,那边儿进了京城可是没依没靠的,想必着急寻人依靠着……老爷又是那个意思,你何妨给她点儿甜处,既拉拢了她,又合了老爷的心意,岂不是一举两得?”

    李氏仍旧脸色不虞,可怒气仍旧不显。

    孙氏沉吟了一回,又试探着道:“夫人还要想想,不为这些,还为了穆神医……夫人您将身子调理好,才是最要紧的事儿呢!”

    终于,孙氏的这句话算是真正触动了李氏的心,她抬眼看向孙氏,盯着瞧了一回,终于缓缓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难为你一直替我操心。”

    孙氏刚刚被盯得几乎有些撑不住,突然听到李氏如此说,如逢大赦般松了口气,连声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自小就跟在夫人身边……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在奴婢心里,夫人就是奴婢的亲人,比任何人都重要,只要夫人好,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李氏似乎有些疲惫地垂了眼,点点头,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孙氏恭敬地曲膝答应下来,退后几步,这才转身去外间传话去了。

    不多时,先是几名时常伺候的丫头子返了回来,紧接着,孙氏笑吟吟地引着邱晨走了进来。

    “夫人,大奶奶来给您请安了。”

    李氏歪在大迎枕上,闻言从鼻子里应了一声,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温婉含笑的清丽脸庞,站在她面前四五步外,双手相搭,规规矩矩地曲膝行礼道:“夫人!”

    “嗯,”李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本想要质问邱晨为何不告出门,但真看到这张脸,她却突然不想问了。

    问了又怎样?这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话等着她嘞,她不是找不自在呢吗!

    压下心中的种种不舒服,李氏调整着自己的表情,总算是露出一抹勉强算得上和蔼的笑容来,开口道:“你刚回来,怎么不歇会儿,就赶着过来作甚?你既然嫁过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都是自家人,哪里有这许多虚礼啊!”

    邱晨微微垂着眼,做垂手恭听状。李氏说完,她才抬眼微笑道:“夫人教诲的是,晚辈记下了。”

    说着还曲了曲膝,又笑道:“今儿得了一篓活鳜鱼,还有一篓子蟠桃,这两样儿都是鲜物儿,过不得夜,这不,才赶着给夫人送过来。虽说不值什么,却算是晚辈的一片心意,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活鳜鱼?”李夫人微微惊讶着,随即脸上的笑意多了些许真实感,道,“这会儿还真是吃鳜鱼的时节,难得你能记得我。”

    邱晨曲曲膝,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夫人挥手,孙氏立刻打发人将邱晨带来的鳜鱼和蟠桃收了,该送厨房送厨房,该入库入库。

    丫头子端了茶上来,孙氏站在李氏身后给邱晨打了个眼色,邱晨上前一步,接了丫头子手里的茶,双手捧着递到李氏手里。

    李氏垂着眼接了茶杯,摩挲着茶杯沿口儿,却不喝,好一会儿,这才抬头,看着邱晨道:“上一次难得你让人请了穆神医来,给我治好了病……倒是一直没得空谢你。”

    “夫人您太客气了,刚刚夫人不还说,咱们一家人不讲那些……”邱晨笑笑说道,“夫人如今感觉可是大好了?”

    李夫人等得就是这句话,闻言轻轻叹口气道:“也就比前几日好些,还是觉得乏力,心虚气短的,晚上睡得也不香甜……唉,上了年纪,这身子骨难免就七灾八难的,也只能如此了!看也白看!”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耐心认真地听李氏讲完自己的病情,脸上已是带了一丝忧色出来:“夫人,您说的这话可不对。您哪里年纪大了?再说,您这身子不舒爽可是最最要紧的,难能拖着任其发展呢?您这样任其处之不加医治调理,就是讳疾忌医,也是养虎为患呐!”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顿了一下,干脆地道:“夫人,这样,我再打发人去请一请穆老神医,若是能够请他再来给您诊治调理一番,您这身子就大好了。”

    “哦,果真还能请到穆老神医?我听说,那穆老神医性子孤拐,可不易请到啊!”李氏一脸惊喜,又一脸疑惑道。

    面对李氏的试探,邱晨坦然地笑笑:“那穆老神医虽说性子孤拐,但总有所好。他老人家爱医成痴,唯一喜欢的就是古医方医书。”

    略略一顿,邱晨又道:“我幼年时机缘巧合得了几个古医方子,家里也是做药物出身……也因此,倒算是能跟那穆神医说上话,最多我就再拿出一张医方来……无论如何,给夫人调理身体要紧,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邱晨这一番话,李氏真是忍不住露出一脸的惊讶之色来。

    穆神医在京城的名声极显,但孤拐性子也是最出名的,只要不合他的意,漫说是勋贵人家,就是皇上宫妃上门相请也照样吃闭门羹。十几年前,穆老神医倒是在京城盘桓过几年,后来莫名就销声匿迹了,据传就是宫里某位娘娘相请吃了闭门羹,那穆神医倒也乖觉,干脆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哪里云游去了。

    这一次说起来还是李氏还觉庆幸,她病了恰好穆神医在京城,还被请来给她诊治……若是真如杨氏所说,能够请来穆神医为她诊治调理身体,她大好起来,再怀上个一男半女也不是痴心妄想。

    至于,杨氏所说,要请动穆神医需要她拿出自己传家的古医方来……这个人情她记下就是,大不了,以后寻些珍罕的宝贝给她,还了她这个人情就是。

    这么想着,李氏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喜色来,那笑容不知不觉地又真了几分。

    “哎呀,要让你拿出那么珍贵的古医方子来,这哪里使得!”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邱晨却仍旧只是笑笑,道:“夫人又说错话了,这是不拿我当一家人看待么?”

    “啊?哈哈……怎么会不拿你当一家人看待,你可是灏儿嫡嫡亲的大嫂,再亲不过的了!”李氏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

    邱晨也跟着笑笑,曲膝道:“夫人,今晚时辰不早了,您操持了一天,怕是也累了,这脉象上怕是有些不准了,您今晚好生歇息一晚,我明儿一早就打发人去请穆老神医……嗯,自那日给夫人诊治过后,我也没再听过老神医的消息,明儿或许寻不到他,但最多迟个一天两天的,必定能够寻到穆老神医请了他来……夫人您只管安心歇息休养,莫要心焦上火的,一有了消息,我就过来告诉夫人知道。”

    李氏听得满心火热,哪里还有异议,连连点头答应着,又吩咐孙氏,“你去将我那只榴绽百子的檀木匣子拿来!”

    孙氏微微一怔,随即就答应着,快步进了里间,盏茶功夫,孙氏捧了个黑褐色紫檀木嵌螺钿包铜角的匣子出来。

    邱晨站在一旁无言地看着,就见孙氏将那匣子双手捧到李氏面前,李氏垂头看了一眼,似有些不舍,却仍旧挥挥手,笑着示意:“这是我年轻时戴的一套头面,如今就给你吧。这样的东西,也就你们鲜亮亮的人儿戴着才好看!”

    刚刚李氏命孙氏去拿东西,邱晨已猜到了几分,这会儿孙氏真将匣子放进她的手里,并笑着示意她打开看看。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套白玉嵌宝头面,底料所用白玉白腻莹润,如膏如脂,雕琢成钗、簪、钿、华胜等造型,再在白玉之上,用红蓝宝石、碧玺等雕琢镶嵌成花草虫鸟花纹,叶子碧绿,花瓣粉红、粉白、正红、紫红,颜色绚丽造型逼真,而且,看得出所用材质都是极好的,无论是做地子的白玉,还是镶嵌装饰用的红蓝宝碧玺等宝石,无不色泽莹润透彻,没有任何瑕疵。

    邱晨一打眼,不由暗暗吸了口气,这套首饰实在是很精美,也实在是太贵重了!

    这李夫人为了答谢她请来穆老头儿,居然拿出这么贵重的一套首饰……可见,她对于邀请穆老头儿治病调理身体极为看重……给她这一套首饰,穆老头儿请来固然可以作为酬谢,或者她出古医方的抵偿。此时就给她这个,想来也不乏督促之意。

    拿人手短,只要邱晨拿了这一套首饰,邀请其神医来自然会更加尽心竭力一些。

    不过一两息时间,邱晨就收回了目光,将匣子重新盖上,双手托着又送回李夫人面前,同时笑道:“夫人厚爱了。这般华丽贵重的头面,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李夫人却并不接,含笑慈和道:“你这孩子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别怪我训斥你,你这可是忘了‘长者赐不敢辞’的古训了?你是我的媳妇儿,我这座长辈的给你套头面,难道你也不肯收着?”

    这话说的……若是不收这头面,倒成了她不承认是秦家的儿媳,不承认李夫人这个‘婆婆’了。再进一步说,可就成了不孝、忤逆了……

    邱晨飞快地转了转心思,也就将匣子收了回来,欢欢喜喜地曲膝致谢:“刚刚看到这一匣子东西如此华美贵重,我也是一时太过惊讶了……其实,一看就爱到了心里去了,手伸出去就后悔了,就怕夫人真的收回去了。”

    说着,邱晨拍了拍胸,舒了口气:“呼,好在,夫人没有改了主意!”

    李夫人有些反应不过,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撑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你这孩子……哈哈,看着平时挺严谨的,原来居然是这么个爱弄鬼搞怪的!哈哈……”

    邱晨瘪瘪嘴,拍了拍手里的匣子,笑道:“夫人拿出这匣子好东西来,把我欢喜的傻了,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行了,这以后,我这贪财的名儿可就算传出去了,唉!”

    这一番话颇有些惫懒的味道,惹得屋里众人笑声又起,李夫人边笑边道:“看看,这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卖乖啊!”

    正说笑着,一身葱绿色锦袍的少年走了进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屋里笑得毫无形象的众人,目光一转,然后落在了屋中唯一一个还算矜持的女子身上。

    “哎,灏儿,你今儿回来的怎么这样早?”李夫人看到儿子,脸上的笑容虽然敛了些,但那从眼底流溢出的欢喜却真诚了许多。

    秦灏上前,不等他行礼,已经被李夫人一把拉进怀里,在他的躲闪之下仍旧是上上下下地摸了个遍,这才像是放心了一般,指着邱晨道:“还不见过你大嫂!”

    秦灏回头看了眼邱晨,心中疑惑更甚,不知道想来不喜大哥,据说敬茶时还跟大嫂发生过龃龉的母亲,今儿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不但说说笑笑的很开心,这会儿居然还主动让他见礼……

    心中虽然疑惑,但秦灏却仍旧听从母亲的安排,离开母亲怀抱,略略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向邱晨就是一个长揖。

    邱晨这会儿已经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了身后的丫头,见秦灏给她见礼,也大大方方地略略一福身算是回了礼,随即从荷包里摸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筒状物,递给秦灏。

    “那日没见到六弟,嫂子备下的见面礼也没能给六弟。这是个小玩意儿,六弟留着玩吧,那些礼物,过了我再打发丫头们送过来。”

    邱晨递过来的物事入手沉重,微凉,秦灏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拿到手里没见过的新鲜物事忍不住就细看起来。只是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机巧,不由疑惑皱起了眉头,这个物事表面精致,还有繁复的雕花装饰,却只是紫铜所造,说起来,若没有其他机巧,仅仅是只紫铜的管子拿来做礼物,岂不失礼?

    邱晨自然看得出他的疑惑,笑着指点着那紫铜管子的中间,提点道:“六弟握住两端旋转一下试试。”

    秦灏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握住铜管的两端微微用力一旋……“咦,居然能够拉长?”

    说着,秦灏手下动作加快了几分,很快就拉伸到了极致,这根铜管从拇指大小变成了两个拇指大小……

    秦灏这一回没等邱晨指点,而是拿起来四下仔细端详,很快,他就发现紫铜管子两端居然都有机关,一头是豆子大小的孔洞,装着一小片琉璃,另一端几乎整个截面都是琉璃。

    琉璃么,自然是通透的。秦灏拿起来,先将面积大的部分放在眼睛上观察,无果。然后又倒过来,将小琉璃那一端凑到眼睛上……唔,朦朦胧胧的一片光亮,影影绰绰的却不清楚。他下意识地转身调整着方向和光线……嚇!哪里来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看那猩红的唇和森白的牙齿……

    “啊!”秦灏吓得惊叫了一声,一哆嗦,差点儿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众人都关注着他的动作,原本看着他兴致勃勃地研究礼物呢,突然这么一声惊叫,将屋里的众人也给吓了一跳。

    倒是邱晨顺着秦灏的方向看过去,恰看到门口走进来一名二十许的美貌女子……原本笑靥如花的,也被秦灏的惊呼吓得怔在了那里!

    邱晨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微笑着上前,也没理会李夫人瞬间盯过来的犀利目光,只对秦灏笑道:“六弟,是大嫂忘记跟你说了,此物名为千里眼,只要将其覆在眼上,就能看到很远之外的物事。当然了,千里之名有些夸大,三五里路外的东西倒是能够看清”

    “哦,这当真就是千里眼?”一听邱晨所说,秦灏也想起曾经仅是听说过的神奇之物,刚刚的惊吓瞬间消失不见,只绽开满脸的惊喜来。

    邱晨含笑点点头,笑道:“此物适于远观,六弟若想看它的神奇之处,还是走到开阔处才好!”

    “好,好,好!”秦灏连声答应着,也顾不得跟母亲告诉,握着那只小小的千里眼直奔出去,先站在屋门口看了一下,觉得尚不满一,随即又径直一路奔出菡萏园,站在菡萏园门口向东侧中院方向看过去。

    李夫人看着儿子如此,哪里放得下心来,连忙起身追了出来,邱晨也就跟着李夫人出了菡萏园。她们行动,那些丫头婆子跟自然要跟着,就是不想着尽心伺候,还想着看热闹呢。

    这一群人呼啦啦刚刚出了菡萏园,就听到秦灏惊喜地连声叫嚷:“啊,真的,果真看的清清楚楚……啊,中院那边走来好些人……咦,这个人留着胡子谁啊,一把年纪还穿了绛红袍子……这螭龙玉带扣倒是跟爹爹的相仿……”

    邱晨给秦灏的这只千里眼,是特制的,不管是镜筒还是里边用的玻璃,都要求工艺极高,一共造了不到十只,邱晨挑选之后,最后合格的也就七只。俊言俊章兄弟自然有一只,阿福阿满兄妹俩也得了一只。剩下的五只就被邱晨带进了京城,并将其中一只戴在了身边,就是想着万一遇到今日这种情形,拿来做礼物的,倒是没想到,第一个竟然送给了之前根本没想着多交往的梁国公嫡次子秦灏。

    那边秦灏大呼小叫地欢呼大叫,李夫人也就放下心来,看着儿子欢快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跟着欢喜之后,又瞥了旁边微笑而立的邱晨一眼,难免又有些不是滋味儿。

    儿子虽说是幼子,又在她手里宠着长大的,却最是温文,极少如今日这般欢呼跳脱,不顾形象。不就是个小铜管子么,能值什么,居然还被说成是千里眼……主要是,儿子对其他女人送的东西这般喜欢,让她有些吃味儿。这可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又那般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的心思很诡异,真的没处捉摸,也没法理喻!

    邱晨对于李夫人心中所想自然不知道,她顺着大呼小叫的秦灏观察的方向看过去,遥遥地,就看到从正院方向走过来几个人,为首两个气宇轩昂,形容步态都多少有些眼熟……

    嗯?眼熟?

    邱晨微微愕然着,就听到了那边秦灏有一句:“……这人手里拿的扇子怎么也是富阳山水图……跟爹爹的居然一样……”

    对照这句话,邱晨再去看那边走过来的为首两个人,一个俊逸挺拔,一个微胖雍容……那俊逸挺拔之人身穿一条天青灰的长袍,头戴青玉冠,腰上系着一条青色嵌白玉腰带……看衣冠颜色特征正是秦铮,那另一边稍矮微胖气度雍容的男人就不消说了,自然就是秦铮和秦灏的父亲梁国公秦修仪了!

    “六弟!”邱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出声提醒秦灏。

    可惜,秦灏全神贯注在千里眼的奇幻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提醒。李夫人等人则是因为全神贯注在秦灏身上,同样没有注意到越行越近的秦修仪和秦铮一行人。

    “六弟……六弟!”邱晨又提醒了两声。

    秦灏很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大嫂,我再看一会儿……”

    他的话未说完,就听那边一个婆子的声音:“老爷!奴婢给老爷请安!”

    邱晨回头看去,就见钱氏从前院回来,恰遇上秦修仪父子,连忙请安,并提高了声音,提醒那边明显没有察觉到老爷走近的众人。

    李夫人瞬间回神,转眼看过去,登时露出一脸的惊讶来,连忙就叫秦灏:“灏儿,灏儿……”

    邱晨看这情形,也不再站在前头碍眼,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旁边。

    秦修仪根本没有理会钱氏,大步地走过来,秦灏仍旧举着千里眼在看,只不过觉得千里眼所见居然模糊起来,还疑惑地嘟哝:“怎么又模糊了?刚刚那个人呢?”

    李氏上前两步,扯住秦灏提醒道:“灏儿,你父亲过来了。”

    若说秦灏最怕的是谁,就是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对他却要求极为严格的父亲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对秦铮的忽略,让他心生了愧疚,是以,对前头五个孩子都没怎么理会的秦修仪,却对这个嫡次子要求格外严格。除了早晚饭请安问候外,就不让秦灏过多的在后院流连,更别说菡萏园里聚众玩笑嬉闹了。

    一看李夫人带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围在秦灏身后,秦灏还大呼小叫的,秦修仪就冷了脸。

    “没规没矩的,都聚在一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突兀的一声怒喝,不但让一干丫头婆子们瞬间噤若寒蝉,就连李夫人和刚刚还欢喜雀跃的秦灏也瞬间变了脸色。

    秦灏下意识地低了头,垂了手,将手中的千里眼握紧,又小心翼翼地将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几步。邱晨刚刚就站在他不远处,秦灏这一退,竟来到了她的近前。

    眼看着秦灏背着手往自己这边递了递,显然是示意自己替他掩藏,邱晨略一犹豫,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却并没有掩藏,只是拿在手中。

    好在,秦修仪并没有当着一大群丫头婆子继续发作,怒哼一声,抬脚径直转了回去,只不过,临走之前叫了一声:“灏儿!”

    秦灏被点了名字,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惨白着脸一脸畏惧地回头看了看自家娘亲,却不敢耽搁,跟在秦铮和两名小厮后面去了。

    眼见得秦灏被秦修仪盛怒之下带走,李夫人是真的害怕了。脸色惨白着,嘴唇都微微地哆嗦着,眼巴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儿子,焦躁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老爷,老爷会打灏儿的!”

    看着她这样一副疼爱儿子的慈母模样,哪怕之前有什么隔阂龃龉,这会儿也难免会生出些不忍来。

    顿了顿,邱晨走过去扶住她,宽慰道:“夫人莫怕,老爷疼爱六弟才会严格要求,之所以责备六弟,也是希望他有所成就。”

    李夫人又是心急又是担忧,这会儿完全是慌了手脚,满心慌乱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

    听到邱晨这么规劝,一下子想到丈夫对大儿子大儿媳颇为另眼相看,若是能让大儿媳去劝劝,说不定能让儿子少吃些苦。

    犹如溺水之人抱住了一片可能逃生的浮木,李夫人一下子反手抓住了邱晨的手腕,因为心急有些狼混乱,她手上的力量大得惊人,邱晨的手腕上仿佛被两把铁钳夹住,片刻就连腕骨都生生的疼起来。

    “夫人,别怕,别怕!”邱晨不知道李夫人心里想什么,见她如此连忙出言宽慰道:“夫人,老爷带六弟过去,也不一定会责罚……这样,我陪夫人跟去看看,若是老爷真要重罚……我们也能及时求个情。”

    李夫人本就想求邱晨跟去劝劝,还不等她开口,邱晨居然就主动地提了出来,心中自然感动欢喜,毫不犹豫地就连连点头答应了下来。

    “走,快走,快点儿,要是晚了,说不定就来不及了……”李夫人救子心切,一刻不想耽搁拉着邱晨的手腕就走。

    她这一动,身后的婆子丫头自然就跟了上来,特别是孙氏钱氏和几名贴身丫头,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退缩。

    一看这样子不是个事儿,邱晨连忙拉住李夫人,不等她着急上火,也不管是否越俎代庖,回头直接吩咐道:“就孙嬷嬷和钱嬷嬷跟着就行,其他人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你们夫人和少爷一会儿回来,还得用晚饭呢!”

    说完,看那些没被点到名的丫头婆子们齐齐松了口气,停住了脚步。邱晨又连忙转回头来,对李夫人低声道:“夫人,刚刚父亲既然没在众人眼前发作,显然是顾及着您和六弟的面子,若是咱们再带许多人过去,岂不是火上浇油,加重父亲的怒气?这样,就带上两个嬷嬷,有我陪着您……就足够护着六弟不收责罚了。”

    李夫人慌了手脚没了主意,这会儿听邱晨如此镇定说得头头有道的,自然倍觉信任,连连点着头,拽着邱晨又走。

    这一回,邱晨没有迟疑,反手扶着李夫人的胳膊,身后只跟着钱氏、孙氏两个嬷嬷,还有玉凤和含光,追着秦氏父子的脚步一路追上去。

    从菡萏园追到正院门口,问过看门的婆子才知道,秦修仪带着两个儿子没有进正院,而是出了二门直接去了外书房。

    李夫人脚步不停,直接就往二门外冲……邱晨被她拖着,不得不紧紧跟上,一边暗暗琢磨着。

    秦修仪带了秦铮秦灏去了外书房……外书房是商量事情、讲道理考察功课的地方,哪怕是有什么错误,充其量训斥几句,或者打两下手板吧?

    一般惩罚不肖子孙都是去祠堂的,可没听说过在外书房,这个被读书人视为圣洁不可亵渎的地方动刑罚的。

    而且,听说有些人家的外书房是忌讳女子进入的……不知道梁国公府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呢?

    若是秦修仪本来没想着对秦灏动用刑罚,她们就这么冒冒撞撞地闯了进去,说不定起不了好作用,反而使得其反呢!

    心里飞快地琢磨着,她的脚步因为被李夫人拖着,也没有慢了多少,等她心里大致有了些计议,回过神才发现,她已经跟着李夫人来到了外书房的院门口。

    “夫人!”

    “……少夫人!”

    门口站着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问候,目标却显然不同。

    一个是秦修仪身边的小厮,名唤三全的,问候的是李夫人;另一个则是秦铮几乎从不离身的护卫秦义。

    李夫人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两个人,挥挥手,脚步几乎不停,抬脚就要往里冲。

    “夫人留步!”三全伸出手臂挡在了李夫人的面前。

    李夫人脸色一变,正要发怒,却被身旁的邱晨拉了一把,然后低声劝慰道,“夫人,且留步。既然来到了这里,里头发生什么事咱们都来得及……不如先问问他们,老爷带六弟进去可有动家法的吩咐。”

    这个时代,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规矩,像秦修仪这等勋贵子弟,自小就被众人捧月般长大,这些讲究可以说已经沁进了他的骨子里去了,哪怕是教训儿子,训斥几句,讲讲道理、乃至破口大骂,他们都能使得出来,但要到了动家法打罚的程度,则绝对不会自己动手的,甚至,高门大户中还会配备专门执掌刑罚的家人,专门用来对违反家规的成员实施家法惩罚,诸如鞭笞、杖责之类!

    李夫人出身勋贵之家,对这些高门大户中的规矩比邱晨这个半吊子熟悉的多,刚刚没有想到这个,也不过是因为情急失措,这会儿经邱晨一提醒,自然就明白过来。

    “老爷带你们……大爷、六爷进去,可曾召唤过刑罚堂的人?”李夫人顿住脚步,直接询问起三全来。

    这种问题并不涉及机密,三全自然也不会为难,拱手回道:“回夫人,老爷带着二位爷进去,就嘱咐小的们在此守候,不许任何人进内,并没有召唤任何人!”

    听了这话,李夫人总算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没召唤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刑罚堂的人,没召唤刑罚堂的人,自然她儿子也不虞挨打!

    不挨打,只是训斥几句,也不算什么了!

    李夫人松了口气,刚刚因为情急而混乱的脑子也开始重新工作运转起来。

    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袖,李夫人端正了一下神色,回头见邱晨站在她身后,脸色温和平静,带着淡淡的笑意,相对比的,她才想起刚刚自己实在是太失态了,难免有些许的尴尬闪过。

    邱晨对她笑笑,劝慰道:“夫人,这下咱们可以放心一些了……咱们且在这里等一回,过上一些时候,得了确切的消息,确认六弟没事或者六弟出来,咱们再走,可好?”

    虽说刚刚见邱晨比她淡定从容的多,让李夫人多少有些尴尬和不自在,这会儿听她还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和秦灏着想,也就抛开了刚刚那点儿不虞,顺从地答应了下来,就进了外书房的门房里等待。

    拦着不让进去,可没说过连门房都不能进,更没说过不让等着。三全自然没有再阻拦,还很周到地沏了热茶,又带着邱晨的两个丫头去打了水给两位夫人净了手,钱氏孙氏也趁机上来替李氏略略整了整鬓发,这才从容地坐在门房中等待起来。

    不过一刻钟功夫,秦灏竟然就从里头退了出来。出了外书房,又垂着头走了几步,一转过身,秦灏就无声地拍拍胸脯出了口气,然后漾开一脸的欢喜,脚步匆匆地就往外走来。

    孙氏钱氏和玉凤含光都被打发在门口候着,一看到秦灏出来,连忙就报了进来。

    “夫人,夫人,少爷……六爷出来了!”钱氏第一个抢进来报喜。

    李夫人差点儿连手中的杯子也扔了,起身就往外走去。邱晨略慢了半步,也跟了出来。

    “灏儿!”一看到自己儿子全须全尾地走出来,脸上甚至还洋溢着满满的欢喜,李氏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只是一声呼唤之后,眼圈儿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娘,你怎么来了?啊,大嫂,还有你……”秦灏看到自家娘亲什么话还没说就红了眼,登时有些急躁,扶住李氏的同时,却又看到邱晨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嗯,夫人担心你,我陪她过来看看!”邱晨淡淡地笑着回道,看到李夫人的样子,却没有说破,只笑着劝说道,“刚刚夫人为六弟担忧不已,如今既然六弟出来了,就陪着夫人先回去吧!”

    秦灏忙着点点头,邱晨笑着将手中的千里眼递给孙氏,看钱氏赶上一步,跟秦灏一左一右扶着李氏往二门里去了。她这才回头跟秦义和三全打了个招呼,带着玉凤和含光转回了梧桐苑。

    回到梧桐苑,阿福阿满已经睡醒了,也沐浴过了换了干净的家居服。

    邱晨先洗漱了,换了干净的家居服,这才跟两个孩子亲热了一回,陈氏已经带着人摆上饭来,并向邱晨回报:“爷打发人过来说,晚饭在外书房陪老爷用了,让夫人带着少爷小姐用。”

    邱晨点点头,看着满桌的菜,挑了几样自己和孩子爱吃的留下,剩下的都交给陈氏:“这么多菜我们娘仨也吃不了,浪费了可惜,陈嬷嬷带着她们去吃饭吧。”

    邱晨待人宽厚温和,在刘家岙时,别说赐菜,就是让丫头婆子们同桌吃饭也常有。如今嫁入梁国公府,为了某些规矩,也避免落人口舌,这才不再让丫头婆子上桌一起吃饭了。

    是以,丫头也不觉诧异,欢欢喜喜地谢了,也不走远,就端在外屋站着吃了,然后就进来伺候。

    自从进了梁国公府,不说承影含光这几个,玉凤青杏和月桂这些邱晨在原来的丫头们,一个个都暗暗憋着个劲儿,只怕人家笑话她们村里来的丫头没见识,跟两个宫里嬷嬷学规矩学的最认真不说,还事事处处特别尽心尽意,也特别小心谨慎,就连青杏这个最活泼话多的,如今也谨慎起来了,让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善待这几个丫头。

    秦铮回来的很晚,邱晨将两个孩子送回房,哄着两个孩子睡了,又转回来,坐在灯前凭着记忆写了两页《西游记》,秦铮才挑帘子走了进来。

    邱晨正写到一个段落,也就放下笔迎了上来。

    她从最初的无所适从,不知所以,经过四五天的适应之后,渐渐自然从容起来。

    秦铮已经解开腰上的玉带,邱晨上前自然地接了过来,连带他的外袍一起,整理好,搭在衣帽架上。

    转回头,秦铮已经在榻上坐了,正拿起邱晨刚刚写的两页《西游记》在看。

    说起文学造诣来,邱晨这个纯理科生所学毕竟有限,及时为了研究古代医学论著对着医古文下了回功夫,也就仅仅限于阅读医学本草著作,理解其中的专业名词……能读和能写,别看只有一个字,说是差的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邱晨这会儿写的《西游记》自然就是用的白话文,有些细节处,还非常粗糙,就她自己看,远没有吴承恩大大的生动笔触,也就是能将故事情节交待清楚罢了。

    此时见秦铮捧着两页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纸看得认真,不由有些窘,好歹,她还没有幼稚到伸手去夺,只是笑着道:“我就是照着扒瞎话写的……”

    秦铮却不等她说完,就从两页纸上抬起眼看过来:“很好!”

    “呃……”邱晨愣住,再看秦铮,人家已经又低头继续认真地看起来了。

    邱晨愣怔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秦铮是夸她写得……很好!

    好吧,他也是武官出身,想必也没多少墨水儿在肚子里,白话文反而更容易被他接受!一定是这样的!

    邱晨自动自发地做好了思想建设,而且是建立在对别人无情打击猜测的基础上,也就心安理得了。

    一个文学素养极地的理工女,一个舞枪弄棒出身的武官男,谁也不会时不时地掉个书袋、拽上几句文言文,这样相处起来才和谐么!

    自我安慰着在秦铮对面坐下,看着秦铮将两页纸很快扫完,抬起头来,邱晨将一杯热茶递过去,并将几上的笔墨纸砚略略收拾了一下,然后问道:“今儿看父亲那般盛怒,没责罚六弟吧?”

    秦铮抬头看了看邱晨,答非所问道:“你今儿去菡萏园了?”

    “嗯,”邱晨答应着,将旁边长案上的匣子拿过来,放在榻几上推到秦铮面前,抬抬下颌示意道,“早上离开没知会一声,回来自然过去说一声才好……”

    秦铮伸手抚上紫檀匣子,却没哟急着打开,而是不以为然道:“不想去就不用去,不用委屈自己!”

    邱晨挑挑嘴角,有些啼笑皆非,却也没有反驳什么,顺从地答应着,再次示意秦铮打开匣子看看。

第三百六十九章 内造和落水

    秦铮略略疑惑地打开了匣子,看到匣子中在烛光下盈光流转的首饰头面,眼睛微微一缩,随即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捻起一根白玉嵌宝虫草花卉簪子,秦铮举到灯光近前细细地看了片刻,随即放回匣子里,淡淡地抬眼问道:“是菡萏园给的?”

    秦铮对李夫人很不以为然,别说母亲,连夫人也只是在人前叫,离开人前,他总是用‘菡萏园’呼之。

    邱晨含笑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当时只看到品质不错,回来细看才发现,居然是内府制造。”

    内府制造的首饰一般都是皇家专用之品,出现在皇宫之外,只能有一个途径,那就是皇家赏赐。李夫人虽出身勋贵之家,李家子孙后继乏人,早已经被挤出京城的勋贵圈子,李夫人手中能有这么一套首饰,估计也是她祖母、母亲给她的嫁妆,应该是李家的家传之物。

    为了感谢邱晨为她延请穆神医,居然拿出这种压箱底的货色来,可见李氏对请神医调理身体如何重视!

    若说之前邱晨多少看出了李氏对调理身体的重视,孙氏也模糊提醒过她,她还没太明白的话,看到这一匣子首饰,她就恍然了。仅仅是调理身体健康,李氏势必不会下这么大本钱。如此行事,这个‘调理身体’后边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啊!

    秦铮又瞄了手上的簪子一眼,淡淡地补充道:“是内府不错,却不是本朝之物,而是前朝内府制造!”

    “哦?”邱晨一下子站了起来,凑到秦铮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簪子,在簪子背面有一个有一个极不显眼,又颇为清晰的标记,她只认识是内府标记,还是因为她手里有几件御赐之物,比如那天进宫面圣才得的玉如意,就在如意背面的云朵纹佬有一个类似的标记,字都是一样的。

    经秦铮这么一提醒,邱晨才注意到,这个簪子上的标记是瘦长的,字迹纤细俊逸,而如意上的标记却是圆滑丰腴的,字迹也偏于圆润饱满……

    “哦,你不说我还这没注意到,这其中还有差别!”邱晨感叹着。

    秦铮将手中的玉簪放回匣子里,转身走到衣帽饰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原色的黄杨木薄意雕刻匣子来,从里边取出两块玉佩,托在邱晨面前指给她看:“你看这两块玉佩,这一块字迹瘦长、笔画纤细清隽,乃前朝之物。这一块的标记则是丰满的小篆体,此乃大唐之物……其实也比较好判,唐前之物多用篆体,宋始方改用隶书,字迹又有不同,宋前期字迹仍有唐风,虽改为隶书,却仍旧圆润为美,越到后来越纤瘦,筋骨明显,这种字体就是徽宗之后所造了……”

    此处历史宋之前还是跟中国古代相符的,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宋徽宗创‘瘦金体’,想必这内府标记的改变也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

    见邱晨若有所悟,秦铮笑着将匣子放在几上,随手揽住了她的腰道:“这些没甚蹊跷,多看些东西,自然就能轻松辨识了。你之前不过是没加注意罢了!”

    邱晨点点头,答应下来。她如今生活的环境有所不同,以后在京城居住,自然少不得要跟京里勋贵人家往来,这些常识性的东西还是要知道些才好,不然弄了笑话也罢了,像今天这样影响了判断可就不好了。

    想起今日之事,邱晨问道:“前朝之物自然比本朝的贵重吧?”

    “这也不见得!”秦铮抬手拨了拨匣子里的白玉嵌宝头面,淡淡道,“这套首饰重在材质上乘,工艺精湛技巧,样子也说得过去……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算是上乘之物。只不过,前朝内造之物相对的流于民间的更多一些,是以,但论买卖价格上来说,也不一定比本朝的更值钱。”

    这话初听似乎有些不通,但邱晨略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经过朝代更迭,前朝宫中之物自然外流许多,特别是勋贵之家,大都是战功封爵。真当大将军大元帅又经过改朝换代的,哪个手里不积点儿战争财?这些前朝的金银细软恰是战争财中的主流。而且前朝内造之物不限制流通,许多勋贵之家破落之后,就拿出家里积存之物出来售卖,故而,前朝之物在市场上流通较多,并不鲜见,价格也就只看材质和工艺,并不比新物高出太多。

    而当朝所造之物,因为限制严格,非赏赐不能流于宫外,不说量少难得,就是得了也没人会去买卖,物以稀为贵,这价格自然就高了。

    “这样还好,我一看到内造之物,还给吓了一跳!”邱晨松了口气道,说完又看着秦铮道,“我这样,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秦铮笑着摇摇头,将那匣子合起来交到邱晨手上:“能有什么?况且,你给六弟的千里眼,若论卖价,恐怕她这一匣首饰还不够呢。这些东西虽然用材贵重,却不是没处寻摸,你那千里眼,拿着银子也没出买去!”

    邱晨笑笑。在她心里玻璃不算啥贵重之物,可在这个时代,玻璃就是名符其实的高端奢侈品,更何况,她送出去的袖珍千里眼,所用技术工艺完全是独家拥有,完全是高精尖产品,邱晨送出去之前就知道其价值不低,之所以将它送给秦灏,也是因为李氏送出一匣子首饰的缘故。

    “你可知普通的千里眼如今卖到多少银子?”秦铮揽着邱晨含笑问道。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毛,笑道:“这个我却是知道的,当初还是因为在安阳城码头遇上了一只千里眼,这才起了制作这个的念头……当时我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虽说当时掌柜的有心想让,可市价最多不会超过一千五!”

    看着怀里女子微带自得的笑意,秦铮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第一次在回春堂见她,她就是这种微带野性的模样……也正是这种迥异于普通女子的一面,牵引了他的注意!

    紧了紧搂着她腰肢的手臂,秦铮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低声轻笑道:“那不过是最普通的长筒千里眼……你今儿送出去的却不同,不说小巧精致更甚几倍,就是清晰度也要超出许多,自然不是那等货色可以比拟的。”

    “哦?这么说,我今儿这一趟还赔了本儿了?”邱晨转转眼睛,笑起来,“若真是如此,我也不用惶惶不安了。说实话,这套首饰我也喜欢的很,留着将来给满儿做嫁妆刚刚好!”

    “哈,你打算的不错,满儿也该筹备起嫁妆了!”秦铮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就笑着附和起来,“嗯,看来我以后也得留意了,有什么好东西也带回来给满儿备着了。”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邱晨一手拿着匣子,另一只手搂住秦铮的脖颈,低头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秦铮微微意外,随即就想追索更多,很可惜某个偷袭之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如鱼一般,一个转身,从微微愣怔的秦铮怀里挣出去,笑嘻嘻地疾步走进屋里去了。

    穆老头儿就住在靖北侯府,每日还会过来给福儿满儿教授功夫,邱晨请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邱晨却没有太痛快,第二天等到傍晚,才打发了人给李夫人送了信儿过去,说已经找到了穆神医,并说妥了,转天吃过早饭就过来给李夫人看诊。

    李夫人大喜,正好从塘沽运了几篓子银鱼和黄鱼来,一样给了邱晨一篓。

    晚上,阿福阿满自然是美美地吃了一顿海鱼大餐。穆老头儿那边也送了一个食盒过去,一份豉油黄鱼,一份煎黄鱼,一份干炸银鱼和一份银鱼豆腐羹。

    梁国公府后院,说复杂是极复杂的,说简单,也算得上简单,毕竟正经主子不多,二少爷是庶出,二少奶奶娘家家世一般,在府中也翻不出大浪来。邱晨又是自给自足,完全不需依赖梁国公府的供给,这往来上少了许多,自然也就少了许多可能发生的冲突。

    又将最正牌的主子李夫人算是暂时安抚住,邱晨也终于算是在梁国公府后院暂时立住了脚。

    她每日看看书,去后院看着收拾收拾园子,陪着两个孩子玩耍一番,一天就悠悠闲闲地过去了。

    悠闲轻松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进了四月。

    四月初四这日下午,杨璟庸打发了两个嬷嬷送了一份帖子过来,两日后,雍王在京外的庄子上设宴赛马,邀请安宁县主带着两个孩子前去赴宴。

    两个嬷嬷邱晨之前见过,此时也熟稔了许多。

    “怎么地是赛马?我跟两个孩子所说骑过马,这骑术却着实算不上精通,赛马怕是无法参加!”邱晨看着帖子对下手坐在锦墩上的两个嬷嬷笑道。

    其中一个嬷嬷笑着道:“回县主,此赛马不是比骑术的……县主可能有所不知,春季乃牛马畜兽繁衍之际,雍王爷此次赛马,比的是马驹的优劣高低。当然了,爱庐人也多有良驹,有了兴致跑上几圈或者赛上一回也有可能。”

    另一个也跟着笑道:“正是如此。只不过,京城里高门贵女一般极少有练习骑术的,更别提赛马了。即使有赛马,也都是爷儿们的事儿。夫人不必担忧!”

    陈氏瞥了眼含笑倾听的邱晨,心中暗暗自豪,她们家夫人的骑术她可是亲眼见过,虽谈不上太过高超,但她完全有自信,夫人的骑术在京城女眷之中,绝对能够拔得头筹!就是跟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们相比,也鲜少有人比得上!

    听了两个嬷嬷这番解释,邱晨也就释然了。想必这是杨璟庸想请她们去庄子上看取茸,又不好直白地说只请她们一家才拿出来的说辞。至于杨璟庸是不是真的请人赛马,她倒是不在乎。

    又跟两个嬷嬷说了几句话,邱晨让陈氏给两个人一人送了个大红封,代她送出去。

    雍王举办的赛马会在两日后,也就是四月初六。农历四月初,已是一片花红柳绿,莺歌燕舞。

    自从离开刘家岙一个多月了,先是坐船,后来就困在宅子里,不但孩子们烦闷了,就是她也觉得气闷无比了,能在这大好春光之中,出城前往庄子里松散松散,自然让人愉悦和期待,更何况,她还有割茸一事要做呢!

    若是割茸能够顺利进行,到时候去辽地或者奴儿干买山养鹿的事儿,倒是可以拉上杨璟庸一起。有了杨璟庸做合伙人,最起码不用害怕被人欺负。至于将来,杨璟庸能够登顶大宝……看那老皇帝的模样,身体康健着呢,再活上各十年十几年完全没问题。那杨璟庸是否登顶,不能登顶之后的种种就还早着了,她如今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好不容易出城一回,邱晨自然不想穿着锦衣华服,顶上一脑袋珠翠,被困在马车里不能动弹。

    于是,一送走雍王府的两个嬷嬷,她就开始张罗起来:“我的骑装拿来了吧?找出两身来。还有阿福阿满的,也找出来备下……”

    青杏玉凤月桂等人不用说,在刘家岙生活习惯了,再怎么约束,也比如今轻松随意的多,能够出去闲散一天,她们自然是欢喜无比。就是承影和含光几个,也怀念在刘家岙时的轻松惬意……是以,听得邱晨一声令下,丫头们格外卖力地跑去库房翻检邱晨的嫁妆去了。

    等陈氏送了两个嬷嬷转回来,就见屋里空荡荡的,只有玉凤一个人坐在里屋门口的小凳上。

    “那些人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玉凤起身略略屈膝,笑道:“都让夫人打发去库房寻找骑装了!”

    陈氏微微愕然了一瞬,随即摇头失笑起来。

    邱晨这会儿也没闲着,她换了一身半旧的茧绸家居服,径直进了西里间。

    她从刘家岙带来了许多药物,有原料药材,也有制好的丸散膏丹等各种剂型的成药。为了方便使用,也为了方便控制管理,几个箱子就放在空闲的西里间里。

    邱晨过来找出几样来,都是应用无外伤的药物,有消毒的、止血的,还有止疼的。看看数量似乎不足,她又打开箱子,临时配制了许多。

    到那日,她要先拿几只比较强壮的雄鹿试验一下,确定可行之后,再给其他雄鹿割茸。

    虽然仍旧有些残忍,但相比起杀鹿取茸来,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挽救它们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能够避免资源破坏,同时能够得到一个可观的收益方法。

    因为家伙事儿远没有家里作坊那般趁手,配这些药邱晨用了整整一天,这还是在青杏她们转回来之后,被她抓过来做了劳力的结果,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做,只怕两天都完不成。

    这个消息邱晨暂时不想跟阿福阿满透露,只在晚饭后让两个孩子试了试备好的骑装,就已经让两个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一个个追问着什么时候去骑马,什么时候去文庸舅舅的庄子上玩耍……

    邱晨被追问不过,只好含糊道:“也就这几日了……到时候就让你们骑马!”

    两个孩子欢呼着,又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才被嬷嬷和丫头们带回去安置睡觉了。

    第二天,两个孩子简直有些望眼欲穿了,做什么事情都有些没精打采的,坐立不安。

    邱晨看着不是个事儿,干脆打发陈氏,让她带上丫头婆子,找匹马儿来,带着两个孩子去试试。

    陈氏倒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却道:“夫人,府中的马匹都在跨院的马厩里养着,那边有一片跑马场……若是牵进后院来不合规矩!”

    也是,后院是专门给府里女眷和幼年子女居住的,若是任由人骑马出入,冲撞或者惊吓了哪个都不好。

    于是,她也就很随意地答应下来,让陈氏带着丫头婆子簇拥着阿福阿满出了梧桐苑,径直往跨院的马厩去了。

    孩子们走了,邱晨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了,干脆吩咐丫头铺陈开笔墨纸砚,收敛心神,提笔继续回忆起了《西游记》。

    拜各大电视台寒暑假无数次重播《西游记电视连续剧》的福,邱晨对西游记的情节是极为熟悉的,加之她记忆力好,西游记是她唯一一本读过两遍的古代名著,是以,这会儿回忆起来倒不是特别难,有时候也有字不记得怎么写了,就空着,等秦铮会来,问过他之后再填上去。

    渐渐地,邱晨也沉浸到了回忆整理《西游记》的工作中去了,不知不觉,日头渐渐高起来,几乎就要爬上头顶了。

    满屋子的寂静突然被一个急慌慌的声音打破:“夫人,夫人,不好了,玉儿小小姐落水了!”

    邱晨猛地被惊起来,一时大脑还没办法从大闹天宫的情节中出来,茫然了片刻,还是承影在旁边提醒道:“夫人,玉儿小小姐就是二奶奶所出的那位小小姐!”

    邱晨恍然,又另外疑惑起来。

    玉儿落了水却是挺重要,可这事儿应该报给二奶奶田氏,报给李夫人,甚至报给掌家理事的三姨娘徐氏,却独独不该给她报信儿过来吧?

    心里虽然疑惑着,邱晨却仍旧忍不住起身走出里间,就见青杏引着一个惊慌失措的丫头子进来,竟然是阿满身边的小丫头梅子!

    “你怎么跑回来了?你们小姐呢?”

    ------题外话------

    今儿周末加暑假,各种地捣乱……就这些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36/ 第一时间欣赏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作者:红粟所写的《儿女成双福满堂》为转载作品,儿女成双福满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儿女成双福满堂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儿女成双福满堂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儿女成双福满堂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儿女成双福满堂介绍:
查看章节目录儿女成双福满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儿女成双福满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