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儿女成双福满堂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儿女成双福满堂全文阅读

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章 魂魄不稳

    穆老头儿仍旧是孤家寡人,一身半就的黑色棉布棉袍,戴着顶黑色毡帽,黑色棉裤黑色百层底布鞋……加上满头满脸满身的行尘,哪里有一点儿高人的范儿,简直就跟刘家岙墙根儿下晒太阳的老汉一模一样。

    邱晨气咻咻冲进门房,穆老头儿已经坐在炭火旁烤上了,一看到邱晨进门,穆老头儿丝毫没有亏欠心虚的样子,盯着邱晨看了片刻,就皱起眉头来:“我给你留的药,你没按时吃?”

    邱晨满心恼怒,被他这么一打岔,不由有些懵。而且,穆老头儿当初费力八叉地做了那么多药丸子出来,她却嫌麻烦,又气恼老头拐走了满儿,就停了好几个月,这会儿听到穆老头询问,难免就有些心虚,满腹质问算账的打算就卡了壳儿。

    就她这迟疑片刻,没看到穆老头儿怎么动作的,竟已经来到了邱晨身边,并且拿起邱晨的手腕,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排列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邱晨别扭地想要抽回手来,可看似穆老头儿轻轻地搭在那里的手指却像铁钳一般,她的手臂根本动弹不了分毫,再用力,手臂都如过电一般倏地麻了,也再没了力气动弹挣扎。

    “别动!小心内力伤了你!”穆老头儿垂着眼皮,抬也不抬地,只低声警告着。

    邱晨撇撇嘴,却不敢再乱动。她的手臂连着肩膀都麻的不能动了,还动什么动……不过,想来刚刚那一麻,她也从没经历过,想来就是穆老头儿所说的内力吧?!

    片刻,穆老头儿松开邱晨的手腕,又捉了另一条手臂诊了半天脉象,这才放开,眉头却皱的更深了,满眼怒气地盯着邱晨道:“你个臭丫头怎么就不听话?让你按时服药调养,怎么敢断了药?”

    最初听到穆老头儿回来时的怒气,经过这么一来二去的,也就散了不少,邱晨撇撇嘴,径直走到炭炉子旁坐了,伸手烤着火道:“我身体好的很,能吃能睡能干的,又没有病,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啊……”

    “你这丫头,怎么,唉!”穆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睛地想要指责,可看向邱晨静静地望过来的控诉的眼神,不由心虚地撇开了头,咳了一声,这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恼我带走了小丫头,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啊……”

    说到这里,穆老头儿索性也放缓了语气,就在邱晨对面的脚床上坐了,慢慢道:“你之前太过操累,身体本就亏虚,后来悲伤过度又大病一场……我在你的脉象中探查到,你那场病几乎要了你的命去,却不知怎么的又让你活了下来。虽说保住了命,但你的身体也在那场大病中亏空的厉害,那以后,你虽然渐渐保养,但燕窝红枣之类的,用于平常养生还成,但用于你这种大亏大虚之体,却根本不起什么作用。而且,从脉象中看,你的三魂七魄似乎总有些浮动不归之感,此事虽不算病,但精魄乃人生根本,没了精魄,人也就没了性命。精魄浮动,你本就亏虚厉害的身体日久天长,或许很快油尽灯枯,或许会精魄逸出身体,那你也就活不成了……”

    若说前头穆老头儿所说什么亏虚之类邱晨并没有在意的话,听穆老头儿提及大病和三魂七魄,她不由地满心惊悚起来。

    她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也根本不清楚,本就是完全悖离她的认知和理念的,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来到这个世界,身体却换了,那么她是以什么状态过来的?人真的有三魂七魄这种东西么?人的灵魂可以脱离身体独立存在?那么,她算什么?借尸还魂?还是修真玄幻中所提及的夺舍?

    这些东西,她之前是完全嗤之以鼻,不予理会的!

    她的脸色难看的很,根本掩不住,她也没有精力去掩饰这些,颤巍巍地好半天,邱晨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人真的有魂魄吗?”

    穆老头儿看着邱晨骇的惨白的脸色,还整疑惑着,听到她这么一问,不由失笑起来:“你这丫头,人没有魂魄怎么活着?没了魂魄,岂不成了行尸走肉了?”

    行尸?走肉?她算什么?

    邱晨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牙关都有些发紧起来。

    “唉,你说你个丫头……”穆老头儿看着邱晨骇的变了脸色,也没有多想,毕竟好些人提及魂魄之类,就往往会跟那些鬼怪故事联系到一起,害怕恐惧也是正常的。

    他也顾不得这会儿解释什么,抬手啪啪啪在邱晨脊背上连连拍了几把,又快速用手指按揉了几处,邱晨就觉得一股气从嘴里长长地吐了出来,满心的惊骇、紧张似乎也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穆师傅,你说的这些魂魄什么的,真的确有其事?我明明觉得好好地,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啊?怎么会说我的魂魄不稳?”邱晨仍旧放不下这个疑问。

    从她莫名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她,只不过,这件事被她视为不可言说的秘密,万一让人知道她不是原来的海棠,而是来自异世的人,她怀疑会不会被当做妖魔鬼怪给消灭了。哪怕是最初来到这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排斥,她也从没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既然在这个世界里活过来,那么在现代的她估计已经被宣布死亡了,甚至连身体都被送火化场化掉了,她不在这里,难道还能回去?她可不敢冒这个险。在她的认识中,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就有希望!

    是以,她一直让自己努力地活着,让自己努力地融入海棠的身份和生活,并逐渐地适应了这里,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可这个根本的问题却一直压在她的心里,有时候午夜梦回都会让她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直在这里,会不会再睁开眼睛就会莫名地回到现代,还是说,莫名地就失去了这一次意外获得生命,这些,都让她惶惑着不安着……只不过,表面上被她掩饰的很好,外人没有人知道罢了。

    今天,穆老头儿一番话,就好比是一针直达病灶,一下子戳破了她勉力掩盖着的不想让人知道的脓疮。疼痛在所难免,却也让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她找到了突破口,就此将自己心里长久的疑惑和不安问了出来。

    穆老头儿从炭炉上提了水壶倒了杯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了几滴棕褐色的药液进去,晃了晃递给邱晨,示意她喝了。

    尽管穆老头儿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亦正亦邪,喜怒随性,但邱晨却从本心里觉得他对她对她的家人都没有恶意,甚至有一种老人看待孩子的爱护感觉,如此,她才敢于跟这样一个传说中功夫用毒皆已出神入化的高手叫板,甚至可以这么直冲冲地跑来质问……从来没把眼前这个老人看得不一样过。

    这会儿,穆老头儿递过一杯药水过来,邱晨同样想都没想,接过来就喝了,然后手里握着空杯子,目光却一直盯着穆老头儿,等着他给她解释。

    穆老头儿看着邱晨这样毫不迟疑,甚至连想都没想就把他递过去的药水喝了,心里莫名地有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他自从扬名立万之后,有多久没有人待他如此平和,毫不迟疑毫不怀疑毫不……恐惧?那些人,哪怕是求着他治病救命的人,每次用他的药,也总会露出一抹畏惧之色,哪有眼前这个女子这般坦荡!

    穆老头儿脸色都和缓了许多,笑眯眯地看着邱晨,开口道:“人自然是有三魂六魄的。但三魂六魄却并非异怪志中所说的那些鬼神之类,也没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三魂六魄,乃秉承父母之精血,承接天地之精气,蕴于五谷雨露之精华,融合化成的。人有了魂魄,方才能看能说能思能想,能明辨是非,能分辨善恶,能哭会笑,又用七情六欲五志皆等……一般情况下,魂魄安则身体健,魂魄不安则身体就会罹患各种疾病,特别是情志致病,多会伤及魂魄。你因丈夫罹难突闻噩耗悲伤过度,从而伤了魂魄导致大病一场,魂魄不安也不算太异常,只不过,你也有所不同,一般人病去痊愈魂魄也会逐渐安稳,你病愈至今已有三年,魂魄却仍旧飘摇不稳,多少还是有些异样的……据我想来,应该就是你当初伤及了根本,这伤及魂魄远比伤及皮肉骨骼更难痊愈,必要时,还必须服药调理,我这才给你留了药,不但调理你受伤的魂魄,还能调理你之前亏虚的身体……原本,我这一趟去南夷,出了给小丫头寻找几味调理筋骨的药物外,就是要给你寻找一种安魂之方,不过,却要在你服用我留的药物把身体调理好的情况下方能使用……你,你却停了几个月……我这才去了一趟京城,刚刚我已经看过了,你的身体调理还算不错,从今日开始,我就开始给你服用安魂之药。”

    “今日?”不知怎么的,邱晨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勉力集中着自己的精力听穆老头儿解释着魂魄之事,最后却只抓住了这么一句,不由疑惑地反问起来。

    “今日!”穆老头儿目光镇定,原本跟普通老人相同的浑浊目光突然黑湛湛地清明无比起来。

    邱晨心里微微地划过一道惊疑,只不过,一阵更强烈的头晕让她没有抓住这抹惊疑的本质,下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的神志昏沉起来,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她似乎是睡熟了,似乎是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大雨,从天而降,天仿佛被戳了个窟窿,暴雨将她置身的这个以干燥闻名的大都市变成了水中泽国。

    平坦宽阔的马路成了河道,从车子里望出去,连天接地的雨幕连成了片,几乎辨不出是在下雨,更像是天河倒悬,直接倾泻了下来。她的车子小心翼翼地跟着车流往前走,不敢熄火,不敢刹车,不敢有丝毫地停顿,路上有许多车辆已经进水抛锚,车主愁眉苦脸地站在车外的雨里一筹莫展。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救援力量顾得上来拖车解救某个人,有太多的低洼地带只怕已经倒灌,那里的居民都需要疏散安置……平时里不经意的某一处低洼地带,却让她的小心翼翼成了笑话。车子瞬间抖动了几下就抛锚不动了。她前面已经停了几辆车子,因为雨大因为车速都慢,她没有注意到。后头的车子按了两声喇叭之后也熄了火……

    她看着车窗外的大雨,满心恐慌和紧张……难道要就此困在雨里?

    没用她等多久,道路旁一条几乎被人忘记的河流,几乎没见过几次有水的河流发了威,用滔滔而下的洪水证明了它的存在和威势。几乎没让她反应过来,浑浊的洪水夹杂着各种城市垃圾扑头而来,淹没了所有困在低洼处的数十辆车子……

    车门锁死打不开,车窗玻璃敲不破,车厢里的空气越来于少,水迅速地从无数缝隙孔洞里涌了进来,没过了她的腰、胸、脖颈……最后的意识定格在一片昏黄黑暗之中。

    邱晨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不时地呓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残破的话语,生僻的不可解的词汇,让守在她床前的陈氏和玉凤青杏都忧惧不已。她们能做的只有拿帕子不断地洗了,擦去邱晨额头一层层的冷汗,却不敢惊扰她,也不敢去叫醒她……因为穆老先生说了,服了药之后,会在梦里回忆起许多惊恐悲伤之事,只不过,这是治疗所必须的过程,就如生了疮,捂着盖着是没办法让疮愈合的,只能切开疮痈,除去脓液,甚至还要割去腐肉,才能把恶疮治好。

    这一觉,邱晨睡得辛苦而漫长,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把那个惊恐的夜拓复了无数遍,最后她自己都疲了累了,面对着淘淘而来的洪水也不觉得害怕恐惧了,她才霍然醒过来。

    淡竹青色的床帐,绣着精美的竹枝图案……很熟悉,很安心……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地恍惚和茫然,睁开眼,她就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获了一次新生一样,又好像,她终于认清了某些东西,终于确定了某些东西。

    虽然,她仍旧搞不明白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尽管,她仍旧不知道魂魄是否存在……但是,此时,经历了无数遍洪水袭来之后,再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切后,她由衷地轻松喜悦起来。

    这里,就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一双儿女、家人……

    下一刻,她就感到身体黏腻腻的,很是不舒服。她撑着坐起来,没有头晕,没有任何不舒服,除了身上的粘腻感之外,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心思清明。这种感觉很好。

    “太太?”玉凤的声音响起来,邱晨转身正看到玉凤丫头挑起一片床帐看进来,满脸的惊喜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脸上,几乎没了她平日的镇定和沉稳。

    看着熟悉的人,邱晨心中的欢喜又添了一层,忍不住就对玉凤展开了一抹笑容:“玉凤,几时了?我今儿好像起晚了!”

    “太太,您醒了?你可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不等玉凤回答,青杏从帐子外钻了进来,一看到邱晨就巴拉巴拉地说起来,说着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睛,吧嗒吧嗒地落起泪来。

    被她这么一哭,玉凤也红了眼,两个丫头明明满脸欢喜,却泪流满面,让邱晨都顾不上惊讶自己睡了那么久,居然有两天两夜!

    “行了,行了,不过是睡得沉一些……”邱晨宽慰着两个丫头,又皱着眉头道,“睡得太久了,身上黏唧唧的,你们去弄些热水来,我要泡个澡才行!”

    又是青杏反应快,一边抹着泪,一边连声答应着:“是,是,太太请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放水……水一直备着的,片刻就好!”

    青杏唧唧咕咕地行动如风地去备水了,邱晨这才转回头,向已经收了泪的玉凤询问。一问才知道,她那日在门房里晕睡过去,穆老先生就叫等在门外的丫头婆子将她抬了回来,穆老先生还说了,是给太太治病,可能要睡得久一些,不能惊扰,必须邱晨自己醒转过来。

    “果然如此!”邱晨这会儿才想起那日穆老头儿给她喝的那杯药水,当时她只是以为是什么压惊的药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想来,想必那药就是穆老头儿所说的安魂药!

    这老头儿怎么总爱做这样的事儿,不吭一声地拐走满儿,一去几乎一年;这一回给她治病,居然又是不说一声……

    “那老头儿还说什么了?”邱晨咬着牙问道。

    玉凤这会儿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含笑道:“没,穆老先生就叮嘱了这么几句,再没说什么。”

    邱晨哼了一声,不再多问。青杏飞奔回来说水已经备好了,她也就暂时搁下这些,进耳房洗浴去了。

    沐浴完,换了一身干爽的薄棉衣裤,邱晨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耳房,在梳妆台前坐了。陈氏和承影含光等人也得知邱晨醒了,匆匆赶过来。

    问过安,承影含光几个就进了耳房清理,邱晨由着玉凤给她一缕缕绞着头发,一边听着陈氏介绍着这两日的情况。

    “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好,家里各处也好得很……昨儿青江家的回来了,捎了信儿回来,说二舅爷过了初十就回来……算起来,也就今天明天了……”

    邱晨默默地听着,陈氏先简单地介绍了一遍,然后就说起成子和阿福阿满几个读书练功很刻苦,没人管着,每日也会早练晚练,上午下午晚上,三人就都在西屋阿福的屋子里读书写字……

    “嗯,成子和阿福都是懂事的,也就满儿那丫头活泼些,有她两个哥哥照管着,想来也没事!”说起孩子们来,邱晨脸上洋溢起一抹由衷的笑意来。

    陈氏笑道:“玉凤和青杏都没做声,小小姐和小少爷还不知道太太醒了呢,不然早该过来了。太太不知道,这两日你睡着,小小姐和小少爷可是每日几趟地过来,小小姐还给太太讲了故事,小少爷也给太太读了两篇书……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不说其他,就小少爷和小小姐,将来必定都是孝顺的。”

    邱晨也听得心里暖暖的,笑着摇摇头道:“他们自己个儿过得称心如意的比什么都好……”

    陈氏抹抹眼角,连连点着头道:“太太这话有理,虽说是养儿防老,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会少了伺候的人,养儿可不就是盼着他们好好儿的嘛!”

    听陈氏这么说,邱晨笑笑,心念一动,开口问道:“你跟我这么久,还没问过你的家世,你能这么知道我的心意,想必也是有孩子的吧?”

    陈氏倒是没有意外,大大方方地回道:“是,奴婢乃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儿,八岁被选进越国公独女跟前伺候--也就是侯爷的母亲。初进府是粗使丫头,十岁时提为三等丫头,十五岁提为一等丫头,并随着小姐进了梁国公府……小姐将我许给了同为越国公出来的护卫纪奎,婚后育有一子,跟侯爷同年,只比侯爷大两个月,于是我就做了侯爷的奶嬷嬷。侯爷年少失恃,越国公和老夫人也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一年后相继离世……纪奎护卫侯爷去了边疆,两年后战死,儿子如今也在侯爷身边……太太应该见到过,憨大个一个,侯爷给他改了姓,姓秦,叫秦忠!”

    哦,先母留下的心腹,又是秦铮奶娘,丈夫和孩子又跟随秦铮身边被纳为心腹……可见,陈氏在秦铮心目中果然不同。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秦铮早早地送到自己身边来……不知怎么的,邱晨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温暖和喜悦来。

    秦铮待她确实用了心的,而且是早就用了心的!

    这么想着,她脸上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喜意来。

    陈氏在旁边看着邱晨的表情变化,使个眼色替换了玉凤,亲手给邱晨梳着头发,一边含笑道:“侯爷自小失恃,五六岁的孩子就天天逼着自己练功夫练骑术箭法……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个好的地方,伤累着伤……”

    似乎想起那时候秦铮的凄惨,陈氏忍不住抹了抹眼泪,这才继续道,“自从小姐没了,侯爷就很少再笑了,天天冷冰冰的,处置事务也果敢决绝,丝毫不会拖泥带水的……因为老国公爷给侯爷留了些人、物,侯爷得以顺利长大,十四岁就上了战场,不瞒太太说,当时奴婢心疼的跟揪了去一样,天天惦记着……好在,侯爷福大命大,几次遇险都成功脱身,并凭借战功被步步提升,二十三岁那年,就成了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统帅北边三省十几万大军……”

    ------题外话------

    大姨妈又上门了,肚子疼,就这些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穆老头儿的药物也不知是什么配方,邱晨服用一次,连睡了两天两夜之后,隔天又服了一次,却没有再做噩梦,也没有昏睡不醒,只是一夜好眠。连续吃了三次,穆老头儿就不再给她服用安魂之药。转而继续服用起调理身体的药丸子来。

    正月初十,杨树猛准时回到了刘家岙。将作坊的活计接了过去。外头的事情邱晨完全不必理会了,只每日打理一下家务,再去暖棚里转一圈,剩下的时间就在屋里歇着,调养身体。

    不知是不是安魂药物起了作用,邱晨觉得心气平和起来,不再总是紧迫着自己,不停地努力努力再努力。

    真正安心下来,再看如今的处境,邱晨觉得之前自己的努力固然重要,却有些紧迫症的嫌疑了。有些时候,努力和放松并不冲突,只有学会放松,才能让自己保证精力充沛,继续走下去。

    邱晨给自己的生活做了规划,早上跟孩子们一起起床,然后去外头绕着门前的池塘走上两圈儿。吃过早饭,就去玻璃暖棚里看看。

    红薯已经育了苗子,只等着开化后移栽到菜园子里。刚刚得了红薯,数量有限,邱晨想着争取种两季,一年繁育下来,明年就能到大田里种植了。

    下午,邱晨午休之后,就在房间里陪着孩子们读书写字。

    元宵节转眼到了,邱晨没有带孩子们外出,而是仍旧在门前的池塘边挂了各色灯笼,还号召村子里的人们都将自家买的、做的灯笼挂过来,热热闹闹地猜灯谜,吃元宵,欢喜无比。

    过了正月十五,年就走远了。各行各业全都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农民也到地里察看墒情,土壤还没化冻,但农民们已经开始往地里运肥,做春耕的准备了。

    正月十六,俊文俊书几兄弟和学堂的先生们都赶了回来,邱晨置办了一大桌席面宴请先生们,村子里有孩子上学的人家,也纷纷上门,送束脩,送各色食品、衣物、用品,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正月十七,学堂正式开学。

    没了孩子们在家里闹腾,邱晨下午就自己读书写字。

    写了两张大字之后,邱晨突然想起那本有隐匿字迹的笔札来。正好,屋里的丫头子都被她遣走了,没有第二个人,她从炕柜里拿出那本笔札,然后小心翼翼地沾湿了一张。

    纸张沾湿,慢慢地显现出一排排简体字来--

    我杨友钦本是一名普通的小公务员,没想到一场地震到了这里,南宋,中原大地处处战火,大好家园满眼焦土……

    虽然邱晨在看到简体中文的时候,就做了猜测,可真正看到穿越前辈留下的文字,确认了也有人如她一样从现代来到这个世界,她仍旧觉得震撼的无以伦比。

    一阵激动平复之后,邱晨不由又感叹唏嘘起来,可惜,这位杨友钦同志来的太早,生生比她早一百多年!唉,若是生在同一时代,说不定还能遇到,还能诉诉老乡情意!

    邱晨接着往下看--

    吾身为堂堂中华男儿,又投身为杨家后裔,岂能任由外族欺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南宋小朝廷苟延残喘,不思进取,忘却丧国辱家之仇,苟安一隅,我等中华男儿自当奋起……经历二十三年浴血战斗,吾终将北戎驱出中原,让中华民族文明不至于遭受一场外族低等文明的一次浩劫……

    看到这里,邱晨手一抖,差点儿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杨友钦?杨?当今的皇族可不正是姓杨嘛!

    乖乖哩个咚,人家穿越同仁居然驱逐了强悍无比的蒙人,还建国立朝自己当了皇帝!

    相比之下,自己弄几个药方子,弄几个小发明做点儿小生意,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她也没跟人家生在同一时代,即使生在同一时代,她也没那个勇气去找老乡,叙什么老乡情谊!她跟人家根本不是一个台面上的人!

    受了一点点小打击之后,邱晨感叹几声,又一点点往后边看去。杨友钦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经历之后,后边大篇幅的竟然就是对现代的思念和回忆。这个时代,他贵为一国之君,还是开国之君,却仍旧觉得孤独,许多事情根本没法说,也没人听。杨友钦怀念现代便捷的交通,也怀念现代各种方便的生活设备:空调、手机、电脑……甚至打火灶和抽油烟机!

    最后边,杨友钦感叹许多之后,依着自己的回忆写了几个方子,有玻璃,有水泥,还有火药……然后感叹,他是学社会学的,这些东西只是道听途说的一些皮毛,除了火药试做过几次,也只是改进了一下黑火药的配比之外,再没有任何用处。

    记叙到此戛然而止。邱晨连着试了后边的几页纸,都没有字迹再出现,也只好作罢。

    掩卷默然,邱晨也不由感叹,还好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搞什么政权皇帝什么的,这一位同仁驱逐了鞑虏,开创了一代盛世,又怎样?反而比她更孤独更寂寞,这,算不算是高处不胜寒?

    罢了,她也不用羡慕人家能力高,也不用羡慕人家成就一番功业,她还是觉得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更好。

    而且,这一回翻看这个手札,她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后半部分的烧制玻璃、火药、水泥之类的方子,对她还是很有用的。恰好能够说明她那些东西的出处!

    激动一番,感叹一番,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玉凤从门外进来,拿起火绒点了灯,笑着道:“太太,天色不早了,您也歇一会儿,少爷和小姐他们就要回来了,一会儿也该用晚饭了。”

    邱晨恍然醒过神来,吩咐玉凤找出一只雕花木匣子来,将书札放进去,用一把黄铜小锁锁好。

    这么一会儿,邱晨又改变了注意。这些隐字可是用简体字写的,她拿出去怎么说?说她认识这些字?唉,还是先放起来吧。以后用着的时候再说!

    正月底,暖棚里的地瓜苗儿已经有二十公分。暖棚里的一些蔬菜都被清理出来,空出两片菜畦来,邱晨又特意让人去运了两车沙土来,将菜园中的山土加入沙土,更利于地瓜的生长,然后就将加好底肥的土壤培成条形的地垄,高约三十公分,宽约四十公分,将地瓜苗儿就种在这些土垄之上。她的种植经验少的可怜,之所以这样做,还是因为她曾经见过种在地里的地瓜,就是这样起了地垄种植的。如今想来,应该是为了便于排水,也便于地瓜块根膨胀。

    去年,邱晨种植的马铃薯和玉米都是好东西,今年一种植这种红薯,就引起了一家人的注意。特别是几个小的,去年吃了一次红薯,那种香甜软糯的味道让他们难以忘怀,如今种上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到了秋天,他们就可以敞开肚皮吃了呢?

    红手上,邱晨就带着两个家人一起开始培育马铃薯苗。

    如今已是正月末了,马铃薯苗培育出来,大约需要半个月作用,也就到了二月中,届时土壤应该化冻了,只是地温还偏低,正好去年的谷糠麦草还有好些,把这些东西撒到地里,保暖,之后腐烂了就成了地里的肥料。

    忙忙乎乎的,二月二过去了。

    二月初五,秦铮打发秦义送来了一封信,说二月十六过来送聘礼。

    送聘礼,就是六礼的第四礼纳徵,也就是送彩礼的意思。《礼记?士昏礼》孔颖达疏:“纳徵者,纳聘财也。徵,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初六日,唐吴氏亲自上门。

    邱晨迎进来,两人互相行礼厮见了,让着唐吴氏在榻上坐了。青杏奉上茶来,唐吴氏接了却没喝,直接放在榻几上,满脸笑容地拉着邱晨的手道:“这回我可要跟你道声喜了。十六京里梁国公府就要派人过来送聘礼……呵呵,这回可好了,梁国公既然肯来下聘,就说明梁国公也认下了这门亲事……”

    说到此处,吴氏微微一顿,接着道:“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之前是真的担心你,嫁过去之后跟婆家处不来,难为。唉,如今好了,梁国公府既然过来送聘,这就是表了态,承认了你这个长房嫡子的儿媳妇了,以后,你的日子也好过些。虽说秦侯爷人不错,对你好,可他毕竟是男人,一些妇人的事儿他是插不上手的……如今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吴氏说的有些含糊,她没好意思说,像邱晨这样,没经过家族认可的媳妇娶进门,也很有可能不被承认,到时候,糊里糊涂成了外室或者妾的可能都有。毕竟,过门之后还要拜过宗嗣才算得到了家族的认可,像之前邱晨和秦铮的婚事只有秦铮自己出面延请媒人,过六礼的前三礼,梁国公府没有丝毫动静,这过了门之后能不能去拜宗嗣实在是很难说……

    邱晨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就起身福礼道:“多谢姐姐提点,不然我还不知道这许多事情。”

    吴氏只当邱晨出身庄户,对于这些大家主儿里的规矩礼制不懂,也没往心上放,只看着邱晨如此有礼,她也不再藏私,把种种婚嫁中的规矩礼制跟邱晨细细地讲解起来。

    她却不知道,邱晨不知道并非出身庄户的缘故,而是邱晨并非这个时代长大的人,现代婚姻自由,别说家族不认,就是父母阻拦,不也照样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谁能真的阻拦了?哪想到,在这个家族为重的时代,结个婚不但要长辈认可,居然还要家族认可……怪不得古代称婚姻乃结‘两姓之好’!

    一边感慨着,邱晨却不敢马虎,认真听吴氏介绍了婚姻嫁娶中的种种规矩礼制,慢慢对比自己正在经历的,真是除了梁国公府之前没有行动外,其他的秦铮做的已经足够了。她也实在说不出话来。

    吴氏赶过来时已是下午,孩子们回来拜见了,吴氏给俊文俊书等人一人一个荷包,里边装着六个金锞子,什么花开富贵,什么笔锭如意之类。给福儿满儿的略有不同,福儿是一块青玉莲蓬的玉佩,给满儿的则是一只白玉莲花的禁步,玉质上乘,莹润光洁,看得出都是好东西。

    说了会儿话,俊文俊书带着几个小的去西屋用饭,邱晨就陪着吴氏在东次间的榻上用了饭,又收拾了东里间,让吴氏住下,她则带着阿满住到了阿福屋里的炕上。

    这是家里第一次有外头的女客留宿,女客自然不好去外院的客房……邱晨暗暗叹息,看来自家的院子又要扩展一下,再加盖个院子才好。

    这个念头升起来,邱晨又好笑地摇摇头。她还不知道要不要嫁去京城,这会儿还是暂时不要大兴土木了。

    旁边,阿福阿满都已经睡熟了,邱晨却翻来覆去的没法入睡。

    良久,她干脆来到次间里,在外头榻上值夜的玉凤连忙起身为邱晨点了灯,邱晨挥挥手道:“你去睡,我写封信!”

    玉凤点点头给邱晨布好笔墨纸砚,又倒了杯茶送上来,就乖巧地退到一旁,却并不去睡。邱晨也没办法,只好提笔开始写信……只是,提起笔,她却觉得无从下笔,难道问,她能不能不嫁入京城?还是问,她能不能住在安阳,跟男人分居两地?

    别说这个时代,男人能够正当的三妻四妾,就是现代,那些两地恋爱、两地婚姻,又有几个能够抵挡得住距离造成的分割感,还有独处时的寂寞孤独的?

    算了,她还是不问了。

    既然答应了要嫁,那就好好地经营自己的这一份婚姻,也希望将它经营成一段没有遗憾的经历。

    玉凤伺候着邱晨进了里屋歇下,转回来看着空白的纸业上一滴浓墨,诧异地愣了片刻,就收拾了东西,回去歇着了。其他人隔得远或许不知道,她天天在太太身边伺候着,却看得明白,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娘家没有支撑,孩子幼小,没有任何助力地一个人打拼,从那样凄苦的境地到今天这样……是真的不容易!

    将来,太太就要嫁入侯府,成为那样高高在上的侯爷的正妻……这其中,只怕将会有更多的不容易吧!

    邱晨起来折腾了一趟,虽然没有写成信,但也让自己看明白了一些事,理顺了一些思绪,也就不再纠结,没有多久就沉沉睡去。

    嫁给秦铮,要去京城,她就去京城好了,她还不信了,同样是穿越同仁,人家杨老前辈能够驱逐鞑虏,君临天下,难道她还连京城都不敢进?京城怎么了?现代的京城,三四千万人口,就业压力何等之大,她不也混的……也混得出人头地,也有了自己的成绩和生活?

    嗯,她在京城要再买一个别院,郭家还送了通州河畔的一座庄子,到时候,在京里过郁闷了,完全可以去庄子上住上段时日……不管怎么说,能进京居住,对孩子们绝对有好处!

    第二日,吃过早饭,唐吴氏就告辞回了安阳城,说到十六日她会和唐知府一起上门,主持过聘仪式。邱晨自然是谢了又谢,将自己最新制作出来的喷雾式花露送了唐吴氏几支,把个唐吴氏稀罕的不行。

    唐吴氏走后,邱晨又恢复了平淡安静的生活,每日去后院看看暖棚,转回来看看书写写字。

    二月初九,二魁跟着车子回了刘家岙,见了邱晨。他们两口子商议了,不愿回刘家岙。

    二魁说了:“我跟红梅这性子,去哪里也是让人欺负的,以后就跟着您了。”说着就要下跪。

    邱晨多少有些意外,微微一愣的功夫,二魁已经跪倒磕了头。邱晨叹息着,也不阻止,抬手让他起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愿意跟着我,那就跟着吧。”

    随即,将一起回来的大兴传进来,让他再去丕县庄子的时候带上二魁。就把二魁打发了出去。

    二魁出去,邱晨就跟大兴交待:“让你带上二魁是一,你再踅抹踅抹,可还有合适的人管理庄子的,挑出来做庄头。嗯,给你一年时间,今年咱们的庄子里都试种新庄稼,收成多少也就有了数目,以后也好定入息。”

    大兴垂着手答应了。

    邱晨又道:“我进京后少不了要带上体己之人,玉凤和玉强是要跟着我的,你跟玉凤娘商议一下,愿意留下还是愿意跟着……”

    大兴连声答应和,将此次带来的采买单子送上:“太太,这是此次云家和廖家帮忙采买的物品单子。”

    邱晨接过来扫了一眼,有木材、有绸缎等等,一大张单子,绸缎是她要置办嫁妆和进京后要用上的,木材则是顺带买的紫檀和黄花梨,是她放话采买回来的,用来还人情,或者以后备用的。这一次,她置办嫁妆因为没有木材积累,从云家廖家郭家好几处才搜罗了一些来凑数,以后再有婚嫁之事,置办上一些存着,也算有备无患。

    点点头,邱晨对大兴道:“难为你天天在外头忙碌,难得跟家人孩子们聚一下。今晚就放玉凤和玉强都回去,你们一家子也说说话。”

    大兴道了谢,逼着手退了出去。

    晚上,大兴家的破例没在厨房忙乎,而是在自家的小院里,由闺女玉凤帮忙用心烧了几个菜,张罗着一家人吃晚饭。

    吃的差不多了,大兴就将太太白日说的话说了,然后跟妻子儿女商议:“你们觉得怎样?”

    玉强第一个叫到:“当然是跟着去京城了,京城那般繁华地处,更何况,太太这一进京,可就是靖北侯府的侯夫人了,爹跟了去,若是成了侯府的大管家,那该是何等威风!”

    大兴家的抬手拍了玉强一巴掌,笑嗔道:“你个混小子胡说啥,听你爹爹说。”

    玉强揉着脑袋撇撇嘴,眼巴巴地看着大兴:“爹,你难道觉得京城不好?”

    大兴却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问话,而是看着自家闺女道:“凤儿,你觉得呢?”

    玉凤默了默,缓缓开口道:“爹爹,女儿跟在太太身边,知道太太的脾性,待下人温厚……若说玉强说的也有两份道理,太太进京人生地不熟的,势必需要自己的人手。”

    大兴点点头,仍旧看着玉凤,他看出来了,女儿还有话没说完。

    玉凤果然又道:“只是,爹爹熟悉的是安阳,熟悉的事情也是打理各处庄子买卖之类……太太的庄子和作坊留在安阳,势必要寻可靠的人看着,这也是爹爹的机会……”

    大兴眯着眼睛没有立刻说话,端起一杯酒慢慢抿着,一边沉思着,好一会儿,酒才抿完。

    大兴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看着玉凤道:“闺女长大了!”

    玉凤笑笑给大兴斟上酒,玉强扯着大兴的衣袖问道:“爹,进京难道就不是机会?太太身边缺少人手,不也是机会?”

    大兴回头看看相对有些憨的儿子,抬手摸摸儿子的脑门儿,笑着感叹道:“你还是多跟你姐姐学着些才行啊。以后也学着别总是跟火头子一样,什么话都藏不住,要记得多看多听多想,少说话!”

    玉强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张了张嘴,终于忍住。

    大兴回来禀报愿意留下来替邱晨看着庄子产业,邱晨似乎并不意外,笑着颌首同意了。之后又叫来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赵九一家来询问,最后确定,青江一家去南沼湖帮着杨树勇管家。顺子一家愿意跟着,邱晨就让大兴家的过去管理安阳府宅子的内院。赵九一家仍旧留在刘家岙,帮着杨树勇打理作坊事宜,还打理着刘家岙二百多亩地。

    如此一来,除了顺子家两口子,邱晨能带走的下人就都是丫头和小子,没了成家的下人了。

    邱晨将家良等人叫来询问,其他几个也就罢了,都说听凭邱晨处置,家良也是听凭邱晨安置,只是墨迹着等人都退下了,还不肯走,随后跪地跟邱晨求娶小喜。

    “小喜?”邱晨微微有一些意外。

    小喜是跟月桂等人一起进府的,论起长相来,只能算是中庸,远比不上月桂和春香几个。没想到在下人们中也算出类拔萃的家良居然看中了小喜。

    家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红着脸支吾道:“太太,都是小的生了坏心,跟小喜姑娘没关系……”

    “哦,仅仅是你自己生的心思?”邱晨看着窘迫的脸几乎红的滴出血的家良,忍不住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家良连连点着头,急声道:“是,是,都是小的龌龊,生了坏心,和小喜姑娘无关……”

    邱晨挑着眉道:“这就不好办了。虽说我这个主子有权给你们做主,可我也不想让你们结成怨偶呀,我手下的丫头,自己不愿意的我可不会答应随便将她嫁出去,谁也不行!我看,还是让小喜等等吧,等进了京,一定还有更好的小子给她……”

    家良霍地抬起头,连声道:“愿意,小喜一定愿意……”

    话说出口,家良才看清邱晨眼中的戏谑之意,又一下子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什么也不说,只连连磕起头来。

    邱晨微微一笑,抬手道:“行了,你且站在一旁,我把小喜叫来问问。”

    家良磕了个头,忐忑着站起来,到门口规矩地垂手侍立着。邱晨笑着示意青杏,青杏捂着嘴笑着出去,片刻功夫就把扎着围裙的小喜叫了进来。

    邱晨起身,脸上半丝笑意也无,径直走进次间:“青杏,带小喜进来。”

    小喜懵懵懂懂地跟着青杏进来,还以为是太太要点什么吃食,来的路上青杏一直瞅着她看,把她看的毛毛的,问了几次,青杏却只是笑不肯说,等进了正房,就看到家良在门内垂手站着,小喜疑惑着,就听到邱晨让她进屋的声音,也不敢耽误,匆匆跟着青杏进了屋。家良还想偷偷递个眼色呢,小喜却根本没给他机会,只好忐忑着规矩等着。

    将小喜叫进屋里,邱晨满脸和蔼的笑容,抬手免了小喜的礼,和言细语地问道:“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要问问你,要不要跟我进京。”

    小喜连忙垂手道:“太太,小喜是太太的人,太太去哪里,小喜就跟着去哪里。”

    “哦?”邱晨抬眼看向青杏,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又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急着给你指婚了,等进了京,再给你挑个好的吧!”

    小喜抬眼看向邱晨,又看了看捂着嘴笑不可抑的青杏和玉凤,懵懵懂懂道:“但凭太太做主!”

    家良在外头终究耐不住,觑着屋里无人,就慢慢蹭到落地槅扇下偷听,当听到此处,哪里还忍得住,噗通一下跪倒,朝着屋里道:“太太,小的一片忠心,还望太太成全!”

    邱晨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看看仍旧有些懵懂的小喜,抬抬手道:“你去外头问问家良,他让我成全什么?”

    到了此时,小喜再懵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脸倏地涨红了起来,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邱晨连忙抬手止住:“别跪,别跪了,你去跟他说,你要跟我进京,问他跟不跟着去?”

    小喜窘迫地不知该不该答应,就听邱晨又补充道:“再跟他说,我还要留你三年,等你十七岁才能出嫁,问他等不等的!”

    ------题外话------

    粟粟每月这几天不能按时更新,亲们原谅……

第三百四十二章 重奖

    “太太……”隔断外的家良不等小喜回答就抢着叫道。

    “嗯?”邱晨冷哼一声,家良一哆嗦不敢再多话,就听邱晨在隔断内又道:“家良求我将你嫁给他……这事儿也就我和玉凤青杏知道,你放心,只要你现在摇头,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但不会传到外头去,你也不必有什么包袱。你只问你自己的本心,愿意,或者不愿意!”

    小喜垂着头,涨红着脸,半天不说话。

    邱晨看看玉凤和青杏,叹息一声道:“看来,是我不该没问明白就把你找了来……罢了,这事儿看来你是不愿意了。家良也不好再留在家里了……”

    “太太,不要,不要把家良哥撵出去!”本来红着脸沉默不语的小喜突然扑上来抱住了邱晨的腿,仰着脸一脸惨白地哀求起来。

    邱晨半截话没说完,被她这么一扑吓了一跳,抬手挥退要上前拉走小喜的玉凤和青杏,“你们下去!”

    玉凤和青杏对视一眼,垂着手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到屋门口守着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邱晨和小喜,家良仍旧隔着落地隔扇跪着,只不过,这会儿没人搭理他。

    邱晨淡淡地看着小喜道:“起来吧,慢慢说。”

    “是,”小喜抹把脸,膝行着退后一步,扶着地站起身来,平稳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太太,我是被家里卖出来的,我爹娘早就没了,一直跟着哥嫂过日子。哥哥老实,嫂子尖利财迷,总是嫌我吃的多不干活……之前家里有十几亩地,日子过得虽说不宽裕,也能勉强过日子,嫂子待我虽然苛责,却还没有太过分。前年的疫病虽然没传到我们村里,但大水却让半年的粮食没了收成,嫂子就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最后趁着我哥外出扛活的时候,将我卖给了人牙子。我长得不好,也没什么心眼儿,又想念哥哥和侄儿侄女,天天哭,被人牙子打骂了几回……多亏了家良哥劝了我几回,又拿了几回干粮给我吃,我才活下来。后来,才能来到太太身边……太太,家良哥是好人,我愿意嫁给他,请太太不要怪罪他,不要撵他出去……”

    邱晨轻轻地叹口气,没有理会眼前的小喜,只冷声对槅扇外的家良道:“小喜说的话你都听到了?这个孩子性子温厚勤快,我可是想着以后一直放在身边用的,你今儿既然提出来娶她,那就好好地待她,以后不许三心二意,不许纳妾,不许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你听见了么?”

    “是,是,太太,小的记住了,小的一定好好待小喜,绝不会苛责她,请太太放心!”家良大喜过望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连着磕了两个头,又连声道,“多谢太太,多谢太太!”

    邱晨撇撇嘴,嗔道:“行了,别磕了,真磕破了头,小喜就该怨我了。”

    家良嘿嘿一笑爬起身来。

    邱晨唤了一声,玉凤和青杏笑着走了进来,邱晨道:“虽说你们的婚事我答应了,可我是真要将小喜再留三年的,等她满了十七岁,我陪送一副嫁妆给她,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外屋的家良和小喜同时跪下道谢,邱晨抬手示意玉凤和青杏:“去,带着小喜去洗洗脸换身衣裳,看哭的眼睛红红的,还以为是被我骂哭了。”

    打发走了家良和小喜,邱晨默然半晌。

    看着丫头们小子们成就了姻缘,她难免就要想到俊文,俊文过了这个年就十八了,真是不小了,若是今年县试……听几位先生说及,应该没问题,秋日要进府试,若是府试也能过了,就让俊文再等上一年,等考一场院试再说,若是府试过不了,她也该托人去袁先生家说一声,玉儿那孩子温婉聪慧,而且知书达理,以后能做俊文的贤内助。另外,玉儿的弟弟臻焕也聪慧机灵,书读的很不错,若无意外应该有所成就。

    盏茶功夫之后,玉凤和青杏含笑转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陈氏和汪氏。

    陈氏进门就笑道:“奴婢想来跟太太求个恩典。”

    邱晨挑眉,看着陈氏道:“哦?你家小子也看中谁了?”

    汪氏在旁边笑:“陈嫂子家的小子已经娶了亲了,如今孙子都有了。”

    邱晨眨眨眼,笑道:“这倒是奇怪了,陈嫂子还有什么恩典要求?”

    陈氏笑道:“刚刚听说,家良求娶小喜,太太已经准了。我看小喜那孩子温厚勤快,又是个命苦的,就想求太太做主,认个干闺女,以后她的婚事有我来操办,有我和我家小子在,她以后也有个娘家人可以依靠。”

    邱晨惊讶着笑起来:“陈嫂子这主意好,白捡这么个好女儿不说,这眼瞅着就要再白捡半个儿。……只是,这事儿你问过小喜没有,小喜也愿意?”

    玉凤在旁边笑:“刚刚小喜跟陈嬷嬷说了,那丫头愿意着呢。太太若是答应了,我这就去叫那丫头过来跟太太谢恩。”

    “别,这眼瞅着要吃饭了,别去耽搁她了。”邱晨笑着摆摆手了玉凤,又转头对陈氏道,“既然认个干女儿,你也拿点儿见面礼出来,让玉凤送过去,就算成了!”

    陈氏连忙深曲膝谢了恩,从自己手上撸下个赤金的镯子来,用手帕子包了,递给玉凤:“就它吧!”

    这镯子还是邱晨从疫区出来,买给陈氏的。那以后也没怎么见她戴,今儿居然戴出来,看来是早就有了准备了。

    邱晨含笑不语,玉凤双手接了,看了邱晨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笑着团团一福,拉着青杏出去了。

    两个丫头退下去,陈氏这才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郑重道:“太太,刚刚我去询问过秦义了,到十六那日,是请了云大人和唐大人过来,国公府里则是大管家秦安和李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和钱嬷嬷。另外……秦义还说,李夫人还请了两名宫里出来的嬷嬷,给太太教导礼仪。”

    “哦?”邱晨微微眯眼应了一声。

    还真是,这还没过门儿呢,继婆婆的下马威就送上门了!

    顿了片刻,邱晨微微笑着道:“到了那日,你们好好应对。李夫人是长辈,长者赐不敢辞,那就留下两个嬷嬷好了!”她在‘两个’上加重了语气,陈氏跟汪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忙答应下来。

    嫁妆之类的,邱晨完全甩开了手。怎么样接待来客,安排住宿等事情,也都交待给了陈氏和汪氏处理。

    经过接触,她发现,陈氏大气沉稳,遇事不惊,明显是掌控大局的人手,就把操办嫁妆这些事情都交给她统管。汪氏相对细腻一些,对于一些细节的问题注意的比较多,将监工的活儿交给她最合适不过了,由她看着做出来的家具和针线,不用怕哪里不够精致。而林氏在三人中最严肃清冷,邱晨眼下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上这种清冷的人物,索性就将家中丫头婆子的礼仪教导交给了她。原本想着再买些小丫头教导起来的,但用过承影含光这些丫头之后,她就消了这个心思。相对于外头买的那些,家生子儿虽说背后的关系复杂难以掌控,但素质却不是高了一点半点儿,用起来省力多了。如今手边的丫头足够用了,想再挑小丫头还是进京之后再说吧。

    有了三个嬷嬷打点各处事务,邱晨基本上又闲散下来。每天早上辰时在一进的小花厅里花半个时辰理事,听各处管事、管事婆子禀告要处理的事务,邱晨带着玉凤含光或者青杏承影,什么事情都交由玉凤或者青杏记录在册,遇上之前经过之事,随时可以查询,渐渐地也有了旧例可循,又有随行随时变化逐一添加更改,处理起事务来渐渐得心应手,也有了当家人的条理和气度。

    这一日,已是二月十二日,距离纳徵之日不过还有四天,陈嬷嬷带着汪氏林氏等人更加忙碌起来,四处的丫头婆子被指挥打点着,清理打扫,门帘帷幔各处拆换,物什家具也重新挪动摆放,各处不说家具物什,就连房梁窗棂檐廊柱子上都清洁的不沾片尘。

    邱晨在前头小花厅跟满囤大兴等几个外管事商议了一个多时辰耕作、种植等事情,回到后院,看到四处忙得热火朝天的,就连刚刚跟随她从小花厅回来的玉凤和承影也拿了账册子去库房看着物什出入,转了转眼睛,好像就她一个闲人,她索性也不在屋子里碍事了,就寻出一套靛青色的薄棉衣裙换了,拿一条同色的帕子裹了头发,径直去了后院。

    要是平日,她还能去窑房看看,烧个瓶子用具玩玩,可这会儿,修建新窑房的工匠已经入驻,正在后院墙根儿建新窑房和新工坊,家良和那几名匠师因为重奖激励,比她都上心,都在那里盯着,她反而不好去了,索性又去了最为安静的玻璃暖房。

    地瓜秧儿已经移栽完毕,经过四五天的功夫已经缓了苗儿,碧绿的叶片支棱起来,藤茎的顶端则萌生出棕红色的新芽儿,看起来很是旺盛的样子。邱晨顺着地瓜畦子走过去,看到移栽的地瓜苗儿基本都已成活,唯二没有成活的两株,也已经补了苗儿。

    走过地瓜畦子,邱晨来到原来培育地瓜苗的苗床位置,这个地方空置着,邱晨制作了一种杀菌药粉,让两名管乐植的家人撒到土壤中,拌匀,放置上几天时间,再进行下一轮的种植。

    她印象中记得,好像培育过地瓜的苗床会有一种腐生菌,再重复栽植其他植物,往往会感染腐生菌致病。不仅如此,好像种植薯芋类作物的田地也需要种植一两茬其他庄稼之后,才能再次种植,原理跟苗床一样。不过,这些,她也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具体的细节还要经过实践种植操作慢慢摸索才行。

    好在,她知道许多药物配方,这里没有现成的防虫防病药物使用,她就根据人用的药物配方适当调整,制成价廉易得的植物用配方。这会儿,她用手捏起一团地瓜苗床的土壤仔细察看,原来偶尔可见的一些细白菌丝已经完全不见了,也可以判断,自己配制的药粉对于苗床的土壤杀菌还是有效果的。

    确定了这一点,邱晨走到角落的水盆里洗了手,甩着手上的水珠继续往里走。

    因为要种植地瓜,玻璃暖房中许多蔬菜被压缩了,只有一小畦子固定的韭菜,这会儿生长的郁郁葱葱的,嫩绿色的韭菜叶儿像极了麦苗儿,已经有近二十公分了……唔,割一茬,在这初春季节吃上一顿三鲜水饺应该很美味!

    其他诸如黄瓜、茄子、菠菜之类,面积都压缩的很小了,出产的蔬菜也就够几个主人每日添个青菜的量了。

    看着几根手指粗细顶着黄花儿满身毛茸茸小刺的嫩瓜妞儿,邱晨行了两秒钟注目礼,摇了摇头决定,今年红薯特殊情况要育苗,明年,暖房就专门用来种植蔬菜,不能再种这些大田作物了,直接拉低了家里人的生活水准了。

    绕了一圈儿,邱晨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还是伺候暖棚的一个家人过来询问:“太太,地窖里还有些大块头的东西,那个不需要育苗子么?”

    邱晨微微惊讶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云济琛这一回送的不仅有红薯,还有一筐荔浦芋头呢,那东西可是好玩意儿,只不过,那种大个的芋头都是半水生植物,在刘家岙这种明显缺水的地方显然不行,看来还要送到南沼湖去,寻找一片比较平坦,浇水又方便的地方种植去。

    南沼湖那边可基本没怎么开荒,除了一部分湖滩种植了荸荠,其他地方可是密密匝匝地生长着芦苇和野草,芦苇那东西再生能力极强,只要地底下纵横连接的芦根有没除净的,就能够死灰复燃,而且,只要周围有一片芦苇,它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繁衍扩张出大片地盘来……这些都需要提前清理,深翻土地,把芦根和杂草根都清理捡拾干净,再下肥料……南沼湖肥料不缺,不说大量的鸡鸭羊粪肥,就是湖塘底部的湖泥,经过长年积累沉淀发酵,挖出来也是上好的腐殖质肥料。

    今年芋头不多,也只是试种,就在庄子附近寻一块地方好了,开荒积肥的工作慢慢来,一年总会开出一些,明年也就够用了。

    邱晨心里快速地琢磨着,对那家人道:“那东西咱们这里不合种……谢谢你提醒我。”

    习惯性的道谢,让提醒的家丁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搓着手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邱晨笑笑道:“你们俩好好琢磨今年栽种的红薯……还有去年栽种的玉米和马铃薯,再过个把月,咱们就要去大田里种植那两种了,到时候,你们就是把式了……哦,对了,这些东西种好了你们都有功,前两年的收益好,到了秋天收下来,一成的收益归你们两个,收的越多,你们得的也越多。”

    这个叫春生的敦实小伙子听得愣怔怔的,扎着手一脸呆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两样东西可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物,去年收获了那么多,主人家自己都没怎么舍得吃,他们这些家人们也就尝了一回,就留着今年做种了……这要是今年种出来,铁定能卖个大价钱。

    两种庄稼他们都亲手种过,产量之高他们心里都有数,就留出来的那些种子,今年的收成可不得了,一成两个人分,那一年也能顶的上他们十多年的月钱了呀!

    另一边正拿着镰刀准备割韭菜的二牛也愣了,手中的镰刀一偏,差点儿割到自己手腕子上去。

    邱晨温和地笑笑:“不信?难道你们没听说咱家重奖有功的事儿?”

    春生和握着蹭破皮的手腕子的二牛都连忙摇摇头,想想不对,又一起连连点着头,两只老实本分的小伙子,这会儿都变成了呆头鹅!

    邱晨笑笑道:“你们年岁也不小了,好好干,有看好的姑娘就跟我说,等秋日收成下来,我替你们操办,也娶上媳妇成个家!”

    春生和二牛好不容易从重奖的激动中缓过神来,又听到邱晨这话,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就地跪下,朝着邱晨磕起头来,并连连地保证着:“小的们一定好好干,请太太放心!”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我不放心你们,就不把这么重要的物事交给你们了。”邱晨笑着摆摆手,有些无奈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两个小伙子激动满脸地却站起来,干脆吩咐道,“二牛把韭菜割了,春生把豆角儿、茄子摘了,我过去顺便跟厨房的人说,让她们打发人来拿!”

    春生和二牛连连答应着,邱晨摆摆手,施施然地离开了暖棚。

    虽然已经到了这里整三年了,她也买了好些丫头婆子下人,可这样完全没有人权理念的思想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在这里的人看来,奴仆的整条命都是主人所有,买卖、馈赠、甚至打死打伤都是正常现象,仆人做出什么事情产生的价值自然理所当然地也属主人所有。主人高兴了给点儿东西叫赏赐,不高兴没有任何表示也属于正常,奴仆都应该任劳任怨忠心耿耿地做下去。

    但邱晨却没办法这样做,与其用强权统治,她更喜欢用利益调节和温情手段慢慢笼络,只要她觉得品性没问题,就可以根据各人的特点尽量做到人尽其才,至于背叛不背叛,忠心不忠心的问题,她临时还没办法考虑。再说了,说到背叛,她不觉得忠诚会一成不变,所谓背叛,不过是利益失衡引起的,只要她给的利益够多,她给予的别人做不到,背叛?背叛谁还不一定呢!

    当然了,明显心术不正,只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存在,她根本不会考虑费那个心思的。

    说起这件事,邱晨又想到了给了刘氏老太太的雨荷和那个被她送到刘地主家的贵子家的,这两个人留着只能是麻烦,还得尽快处理了才好。当然了,她的处理不是害人性命,怎么说,从法制社会过来的人还做不到无视人的性命这样,而且,那两个女人打的大概都是攀附富贵的注意,只要给她们寻个婆家嫁出去,不放在跟前,也就没什么祸害了。

    从暖棚里出来,也不过只是巳时中,离吃午饭还早着,房间里那些人估计还没折腾完,邱晨也懒得回去,索性直接去厨房知会了一声,让大兴家的打发个丫头去暖棚拿菜,她自己则转身去了厨房旁边不远的狗舍。

    自从元宝和橘子两只獒犬送过来,因为邱晨在家时间少,在家的时间也很少想起它们来,闹的她这个正牌主人在两只獒犬眼中几乎没了什么地位,反而是阿福阿满两个小人儿,除了上学,只要出门就戴上它们,成了两只獒犬眼中的主子,亲热的不行。

    邱晨从厨房里顺了两块肉,来到犬舍,元宝和橘子顶着一身金黄色的长毛,像两头狮子,一坐一卧地待在犬舍里,百无聊懒地晒着太阳。

    “元宝!橘子!”邱晨不敢贸然靠近,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就出声呼唤,同时还扬了扬手中的鲜肉。

    元宝和橘子的生活水准很高,每天早上厨房都会备好狗食,福儿满儿喂了,牵出去早练顺带遛狗。这会儿还不到午时,两只大狗显然不饿,再说,獒犬是很有原则的狗,非主人喂的食物是不会乱吃的……不过,貌似元宝和橘子还对邱晨有印象,虽然态度有些傲慢,行动有些懒散,还是给了邱晨一个面子,慢腾腾地起身来到她的面前,邱晨不敢徒手喂,将肉放进狗舍中的食盆里,两只狗狗叼起肉块,慢腾腾地咀嚼着咽下去。

    看到狗狗们吃了自己喂的食物,邱晨心中的警惕放松了一些,伸手打开狗舍的栅栏门,招呼着元宝和橘子往外走。

    对于出去,显然两只獒犬的兴趣比吃肉还大,邱晨刚刚打开栅栏门,两只大狗就抖抖蓬松的鬃毛走了出来,经过邱晨身边的时候,都凑上来闻了闻邱晨身上的气味,那意思颇有点儿表示亲近之意,邱晨有点儿心虚地摸了摸两只大狗的头顶,跟着两只还算知道克制的狗狗往外走去。

    她没有去前院,而是跟厨房里的人打了个招呼,拎了一只篮子和一把小扒锄,叫上暖棚里的春生,让他开了后角门,邱晨就带着两只狗狗溜了出去。

    经过几次扩建,林家的后院已经将原来山坡上的一大片灌木丛扩了进去,院墙外的树林也经过整理,剔除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小树,种上了各种的果树。这会儿,树木还没有萌发,向阳的山坡上,枯草丛中,却已经萌生出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绿色,婆婆丁、猪草芽、荠荠菜、曲曲菜、苦丁菜,这许多的野菜以它们无比顽强的生命力,最早从地下钻出来,迎着料峭的冷风,宣告着春天的来临。

    一出角门,元宝和橘子就像去了笼头的野马,朝着山坡上飞奔而去,邱晨就是全速奔跑也赶不上,也就索性慢悠悠地沿着院墙根儿的青石护基走过来,走到操场这边的青石登山小径上,一路往山上走去。

    元宝和橘子兴奋地飞奔着追逐着,几乎是一口气跑上了坡顶,才想起身后的女主人来,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低而悠长地吼叫一声,好像催促,又好像嫌弃邱晨的速度太慢。

    邱晨苦笑着挥挥手,两只狗狗也不再等她,金色的身影一闪,就窜进更为密集的山林中去了。

    来登山只是临时起意,邱晨并没有准备,脚上也只是穿了一双千层底布鞋。走了几步,看到一片密集的荠菜,她干脆停下来挖起野菜来。

    ‘远看草色近却无’,隔得远了,看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绿色几乎连接成片,但真的到了近前,那些星点的绿色却隐没在了枯草和低矮的灌木丛中,难以辨识,就是这一片看起来很密集的荠菜,邱晨俯身查看,荠菜的个头儿也很小,虽然生长的密集,真的一棵棵畹起来就不容易了。

    “咦,不应该啊,如今都二月中旬了,今年天气并不算冷,这会儿向阳的山坡上的荠菜应该很大了才对,怎么这片山坡上看到的都是一些零星的小菜儿?”邱晨疑惑地自言自语着,低着头往上慢慢地走过去。

    “哎呀!”一声惊叫突然从山顶上的树林里传了过来。随后就是橘子和元宝低而凶猛的吼声。

    邱晨第一反应就是元宝和橘子伤了人,连忙出声呼喊:“元宝,橘子,别咬人!”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喊声有没有用,喊完一声,又连忙对那人喊:“谁在山坡上?别动,你不动,狗就不会伤你,你等着!”

    边喊着,邱晨一边拎起裙角奋力往山坡上跑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喊声起了作用,还是怎么地,那声惊呼之后,山坡上诡异地安静下来,没有了人的惊呼,也没了狗狗的吼叫,好像刚刚那些声音只是她的幻听一般。

    邱晨却不敢耽误,这种事情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万一自己慢上一步,让狗狗伤了人可就麻烦了!元宝和橘子都壮的像小牛犊一样,威猛不逊于兽中之王狮子,别说刚刚那个声音听起来还是个妇人,就是身形健壮的男人,遇上元宝和橘子也讨不了好去!

    ------题外话------

    明天恢复早六点更新。

第三百四十三章 桃花运?

    邱晨跑的气喘吁吁地,终于绕过一丛高大的枯草灌木,看到了橘子和元宝两只的身影,顺着两个狗狗,邱晨就看到了被两只狗狗左右夹抄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个人影子。

    只是,这个人影大大地出乎了邱晨的意料,那样一身破烂的几乎不能蔽体的衣裳,还有黑漆漆光着的手脚以及蓬乱披散的头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乞丐或者流浪者。

    之所以邱晨没有怀疑这个人的精神和智商,也是因为这个人在两只狗狗严防死守之下没有乱跑乱动,不管她的这个应对是基于自己的认知还是她的呼喊,都说明了这个人的思维没有问题。

    看到这个人之后,邱晨反而不急着向前了。

    刘家岙经过三年的发展,不说有人来林家做工的,就是没有人来林家做工,因为上山采药和种菜等收益,日子也宽裕了很多,或许有几家仍旧谈不上富裕,但绝对没有人家会衣不蔽体,也绝对不需要在这种时候就上山来挖野菜果腹充饥。

    再说了,刘家岙的庄户都知道,林家背后的三座连绵的山头都被林家买下来了,平时没有什么事儿,都不会轻易地到这边来,哪怕是夏季采摘罗布麻的时候。

    基于几点判断,邱晨基本上可以判定,这个人不是刘家岙的。那么一个孤身的妇人如此狼狈地出现在山上,而不是去村子里乞讨,其身份就很值得人怀疑了。

    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距离那个妇人十来步远,邱晨就停住了脚步。

    这个距离,邱晨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妇人的光手光脚上虽然沾满了泥土,有些被树枝石块划破的伤口,却仍旧遮掩不住她纤细的脚腕处的细白皮肤。

    哦,这个时代,一般妇人除了手脸,身上的肌肤几乎都没有多少见光的机会,脚腕处的皮肤细白或许说明不了什么,但这个妇人身上凌乱脏污破烂的衣裳,却仍旧能够看出质地很好,至少是绸缎质地……刘家岙的庄户人家即使日子好过了,做身细棉布衣裳已是他们奢华的极致,根本没有谁家穿上绸缎衣裳!

    刘家岙尚且如此,其他村庄里的庄户就更不可能穿什么绫罗绸缎了。

    邱晨站定,慢慢地平复着奔跑的喘息,细细地将妇人打量了一番,这才盯着完全被垂下的头发遮住的脸,淡淡道:“你是哪里人?跑到我家屋后做什么?……你最好说实话,我对别人的私密事不感兴趣,也没有拐卖人口的嗜好,但若是你不说实话,可由不得我不把你当成心怀不轨之人,也只好将你送去衙门处置了。”

    邱晨前头的询问,妇人只是微微地缩了缩身子,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但听到邱晨要将她送官,她却猛地一颤,忽地抬起头,又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也足够一直盯着她的邱晨看到了一抹雪白细腻的皮肤了!

    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庄户人家的,而且,看那一闪而没的半边脸,没有皱纹松弛,应该还很年轻!

    从这个女子的一个动作,邱晨看到的不仅仅是她的半边脸颊,还注意到了这个女子比较敏感的‘送衙门’字眼儿,由此推测,是不是这个女子的是被衙门通缉的逃犯?……或者,是她的身份见不得人,才使得她躲开躲开村庄,只能在山里挖野菜充饥?

    邱晨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她没事儿偷溜出来干嘛,居然遇上这么个麻烦。

    默然片刻,得不到对方再有什么反应,邱晨喝令道:“元宝,回去叫人!”

    元宝抬头看了看邱晨,又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朝着地上的女子低低地吼了一声,好似威胁警告一般,吓得那个女子往后瑟缩了一下。元宝这才满意地离开,往山下就跑。

    邱晨一直注意着女子的动作,元宝果然听话地往山下跑,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那女子微微地抬了抬头,垂下来的头发纠结成绺儿,完全不妨碍她的视线,却差不多完全遮掩了自己的容貌。

    往后退了两步,邱晨淡淡道:“你出现在我家附近,又什么都不肯说,我不可能放你走。元宝跑回去叫人,大概需要两盏茶功夫,你要是肯说清楚,趁着这两盏茶功夫还来得及。你这会儿不说,等叫人来了,你再想说也没人听了。”

    那女子默默地听着,似乎无动于衷,等邱晨话音落下片刻,那女子终于抬起头,随着打成绺儿的头发滑落,隐约露出一张虽然沾染了脏污却仍旧难掩娇美清丽的面庞来。

    “我说我只是来挖野菜的,你信么?”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嘶哑和疲惫,同样还有明显的紧张和戒备。

    邱晨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拿着扒锄,神情淡然道:“信不信不在我,而在于你能不能让我相信。”

    女子又仰头看了邱晨一眼,随即垂下头,慢慢道:“我是逃出来的丫头……二老爷要占了我,我不想跟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就瞅机会跑了出来……”

    说着,这个女子下意识地拂弄了一下头发,邱晨敏感地看到女子翘起的兰花指,还有那样子极度风情的动作……眼睛微微一眯,道:“五十岁的老头子?这也太没脸没皮的了!五十多岁的老头子,重孙子都该抱上了吧?”

    那个女子似乎一愣,随即道:“是!”

    邱晨又问:“几个?”

    “三个……”

    “哟,你家二老爷那么不要脸的老头子居然这么多重孙子,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呀……”邱晨满脸鄙夷地说着,突然又问,“就没有重孙女?”

    “呃,有……”女子再次微微一顿,方才回答。

    邱晨这回笑了。却不再询问。

    那女子愣了片刻,抬起脸,大大方方地撩开头发,看着邱晨苦笑道:“这位姐姐,你也不用问了。我跟你说实话。”

    撩开打成绺儿的头发,女子的面容全部露了出来,虽然沾染了些灰尘污物,但美丽精致的五官轮廓仍旧看的清楚,邱晨在心里暗暗疑惑,自己这是什么命,撞桃花不该是撞上美男子么?怎么遇上一回是美女,遇上一回是美女的?

    邱晨失笑着,挪动了一下发酸的双腿,道:“你早跟我说实话,也省了我半天口舌。”

    女子无奈笑笑,道:“那能否劳烦姐姐将你家这条大狗叫住,也让我挪动一下,我这身子半天不敢动弹,都僵了。”

    邱晨默了片刻,喊了一声:“橘子!”

    橘子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警告,有些不怎么乐意地往回退了两步,却仍旧挡在邱晨面前,戒备地盯着女子。

    那女子似乎轻轻舒了口气,慢慢地挪动着腿脚胳膊活动了一下,然后干脆放松身体,依靠在后边的一棵小树上,幽幽道:“姐姐聪慧过人,想必已经看出我的破绽……不瞒姐姐说,我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乃是临清镇上花满楼的舞姬,名唤窅娘。虽流落风尘,却也想着有一天能够得遇良人……花满楼有个规矩,舞姬十四岁登台献艺为清倌人,并不接客,跳上两年舞,替楼里挣足了钱,也要跳不动了,十六岁才开始迎客……二月初六,我满了十六岁,尽管我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登台献舞,像卖东西一样任由台下的客人竞价……只是,也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太好还是太烂,当晚两位客人为了竞价发生冲突打了起来,还出了人命,趁乱我逃了出来。”

    邱晨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一次说的多少有几分可信。

    既然在花楼里出了人命,说起来是与花楼无关,但少不得花楼中的相关人员都要收监拷问……这个时代,她们又是这种低贱的不能再低贱的身份,她又生了这么一副花容月貌,真被收了监,后果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是什么。最好的结果只怕就是不知流落到谁手里做个玩物!

    邱晨默然片刻,问道:“你就这么跑出来,可想过去哪里?”

    窅娘垂着头,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摇头道:“当时凭着一口气跑了出来,但我自打记事起就在楼里,最远的也就是临清镇的码头,跑出来之后才知道,哪里哪里都分不清。我怕被人所趁,又不敢进村子,只能绕着村子走,入了夜或者早上天未亮的时候,才敢进村子寻一点儿吃食……跑到这里,花去了五六天,鞋子也跑丢了,衣裳也划烂了,夜里冷的我只能寻个村边的草垛缩着……走到这里,我就再也跑不动了……我都想着,今晚说不定就熬不过去了,却没想到遇上了姐姐……”

    说到这里,窅娘顿住,因为橘子突然朝着山下吼了一声,好像应和般,元宝的吼叫声也传了过来。随即,就是脚步声,呼唤声传了过来。

    从呼喊声脚步声里也能听出,来人了,还不知一个。

    邱晨已经听出来,来人中有秦礼,也有杨树猛。她连忙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窅娘呆呆地微仰着脸,露出一个似乎释然的表情:“既然落在姐姐手里,就随便姐姐处置吧。送官,或者送我回临清镇……”

    邱晨抿着嘴,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女孩儿,淡淡道:“你说的很对,既然落在我手里,那你就任凭我处置吧!”

    窅娘眨了眨眼睛,看着邱晨,不笑,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说着话,不过几息之间,元宝披着金黄色的长毛率先跑了上来,看到邱晨先低低地呜了一声,随即挨着邱晨的脚趴了下去。邱晨想要奖励元宝一下,但下意识地摸摸荷包,才发现,自己换的这一身衣裳是去暖房的,根本连个荷包都没挂,更别提奖励元宝的东西了。

    蹲下来,邱晨摸摸元宝的脑袋,“元宝真乖,回家奖励你一条羊腿!”

    橘子也蹭过来,低低地呜了一声,邱晨失笑,抬手揉揉橘子的大脑袋笑道:“好,橘子也很乖,回家也奖励橘子!”

    橘子并不习惯这种亲昵方式,躲了躲头,抖抖毛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声,有些别扭的把头往一边撇开,逗得邱晨忍不住地笑起来。

    窅娘默默地看着邱晨逗弄两只大狗,目光有些茫然,又含着隐隐的羡慕,却没有动,似乎真的不想再逃了,任由邱晨处置了。

    “太太!”“太太!”秦勇和秦礼随后几步跑了上来,看到邱晨跟两条大狗站在一起,上下一打量,出了鬓发略略有几丝蓬乱外,并无任何不妥,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邱晨回头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转眼看了看仍旧靠着小树坐在那里的窅娘,邱晨道:“我只是打算带着橘子和元宝过来挖点儿野菜,没想到捡了个人!……先带回去吧!”

    秦礼和秦勇眼里只有邱晨的安危,只要她没有受到伤害,其他什么人什么事都不会引起他们在意。只是,邱晨如今就在家附近,严格说还没走出林家的范围,却遇到了陌生的人……还好没有受伤,若是有心伤害之人呢?

    秦礼和秦勇对视了一眼,难免都有些尴尬和自责。他们奉命守护邱晨,却一而再地发生意外,那一次遇上福安公主他们碍于秦铮的缘故未敢出面;今儿又有这么一次……

    秦礼抿了抿嘴,并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上前一手就拎着窅娘的肩膀把人提了起来。

    “嘶……”秦礼心里不舒坦,手下用力也没注意轻重,那手劲儿下去差点儿把窅娘细弱的肩胛骨捏碎,让窅娘忍不住地吸了口冷气,却并没有出声呼痛。

    邱晨隔得极近,瞥了一眼,被秦礼像提小鸡一样拎在手里的窅娘终究有些许的不忍,于是道:“你自己能不能走?”

    窅娘皱着眉点点头,只不过,她的脚经过这些日子的逃跑,又在山里呆了一天两夜,脚底不禁生了泡溃破了,还冻伤了几处。她一点头,秦礼毫不犹豫地松了手,她的脚底猛地一着力,一阵钻心似的疼袭来……这一会她没有忍住,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邱晨皱皱眉,也不犹豫,直接吩咐秦礼道:“你先回去,打发两个婆子来将她背下去!”

    刚刚她只是审视猜测窅娘的身份了,也没仔细看,这会儿看到窅娘一双纤瘦的脚上几乎溃烂的不成样子……这双脚再折腾下去就要废了,别说跳舞,走路都要成问题了。

    “嗳,找什么婆子啊,我老汉年纪大了,没那么多避讳了,我来背她好了!”穆老头儿神清气爽地陪着喘着气的杨树猛也赶了上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于是笑嘻嘻地凑上来说道。

    秦礼跟秦勇正害怕邱晨让他们背人呢,就听到穆老头儿自告奋勇,登时露出一脸喜色,动作异常麻利地闪身避到一旁。穆老头儿翻着白眼儿瞪了两个臭小子一眼,上前也不管窅娘同意不同意,伸手一拉一提,已经将窅娘扛在了肩膀上,然后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听到穆老头的话,邱晨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他已经扛着窅娘下了山。她明明看着穆老头儿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不紧不慢的,但速度却极快,眨眼就绕过一丛灌木树丛没了踪影。

    “海棠,你没事吧?”杨树猛这会儿上上下下打量了邱晨好一会儿,才终于问出来。

    邱晨收回注意力,对上杨树猛担忧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想来挖点儿野菜,没想到遇上这么一个人……我一个人弄不动,又怕有什么挂碍,只好打发元宝下去叫人,没想到把你们都惊动了……”

    杨树猛又打量了一遍,确定了妹子无事,这才转了脸色,有些责怪道:“惊动就惊动了,有什么关系……还有,以后再出门带上几个人,那么多丫头婆子留着干嘛?一个人出门万一……总之,以后别再偷偷出来了!”

    杨树猛这样的责怪并不让人反感,反而让人感到一种被人关切的暖意。

    邱晨吐吐舌头,上前挽住杨树猛的胳膊笑道:“好啦,我知道了,我带了元宝和橘子嘛……保证没有下回了!”

    下意识地想要辩解两句,看到杨树猛横眉怒目地看过来,邱晨连忙下保证,这才哄得杨树猛瞪了一眼,不再絮叨。

    跟着杨树猛一起往山下走,秦礼跟秦勇跟在他们身后,元宝和橘子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根本没跑够,这会儿趁着人还没走远,两只大狗又跑进树林子里撒欢儿去了。

    回到家,邱晨也被这一趟又惊又吓弄得有些疲惫了,问了一声,知道陈氏带着两个丫头迎出去,正好把穆老头儿扛回来得窅娘接手了,她也就暂时不去理会,自己回到房间,让月桂打了水来洗梳了,换回日常穿着的家居衣服,回到自己房间里喝茶。

    一杯热茶喝下去,陈氏也转了回来。

    邱晨看了她一眼,见陈氏点了点头,也不多问,笑着起身道:“早上我还让二牛割了韭菜,你去忙吧,我去厨房看看,今儿中午咱们吃三鲜馅儿饺子。”

    陈氏笑着应和着,随着邱晨往外走,月桂自然地去耳房里清理。

    走到外屋,身边没了旁人,陈氏低声道:“我把那女子安置在我的院子里了,让含光守着呢。”

    邱晨点点头,陈氏又道:“刚刚穆老先生跟我说过了,那个女子没有功夫,至于来历也容易,打发个人跑一趟临清镇就成。”

    “嗯,”邱晨应了一声,又低声道,“这事儿出在咱们家山上,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当看不见……让人悄悄地去打探一下,回来再商量如何处置吧!”

    陈氏应着,陪着邱晨出了门,让守在外屋门口的春香跟着邱晨去了后院,她自己去处理事情了。

    有三鲜馅儿饺子,还有几样新鲜的青菜,中午饭几个孩子吃得都特别欢快,就连俊礼都吃了一盘。阿满因为练功夫消耗体力大,如今食量大的惊人,几乎能赶得上一个成年人的饭量,邱晨为此担忧地问过穆老头儿,得知不过是炼体过程中的正常现象,等炼体完成之后,开始习学内家功法,体力消耗降下来,饭量自然也就恢复正常了,邱晨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女孩子练功夫也就罢了,若是练成大胃王,终究是挺恐怖的事儿。

    吃过午饭,邱晨陪着阿满小憩了一会儿,送阿福阿满去了学堂,她也就起身。

    上午房间里改换的都换好了,下午也就不再闹腾了,邱晨也不再出去寻地方躲着,找出一本《齐民要术》看了起来。

    在现代,她虽然也是出生农家,但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农活儿,自从上了小学,印象中就是读书读书再读书,一直读到了博士,然后就是整日整日的实验室生活了,对于农家耕作之类的模糊印象,都是零零碎碎从电视网络等媒体上得来的,太过模糊,根本不敢随意拿来用。她决定研读研读《齐民要术》,跟老祖宗好好学习学习耕作之术。

    这种实用性的农书,若是没有实际需要,邱晨读下来的兴趣可能不大,但她这几年虽然没有亲自耕种,但因为有庄子,又倒腾了几种新作物,几乎日日接触农事,许多问题明明知道有更科学的办法,却不得其法而行,心里早就塞满了问题,带着这些问题来读书,自然就有了动力,读着读着,邱晨竟然沉浸了进去。

    邱晨是有现代农业的概念的,结合着来读《齐民要术》,越读她越惊叹,原来早在南北朝时期,中国的农民就有了如此先进的耕作理念和耕作技巧,而且还整理成了专业的农业书籍。但是,可惜的是,读书识字和种地的人明显不是一类,致使,早在上千年前就摸索出来的先进耕作技术得不到广泛地推广和使用……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却只知道感叹民生维艰、民生不易,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放下身段踏踏实实地来读一读这本实用的农业技术专著,并将这些先进的耕作技术教给种田的农民们。

    边读边惊叹边扼腕叹息着,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孩子们放了学,晚练完毕后欢蹦乱跳地跑进来,邱晨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招呼着孩子们洗澡换衣裳去了。

    吃过晚饭,俊文俊书和成子去了前院找丁先生夜读去了。自从过了年开学,丁先生就给俊文俊书和成子加了夜课,给他们讲述应试的技巧,分析往年的应试题目,有时候也会出题让三个孩子答卷。经过丁先生的考核,俊文俊书固然学的很扎实,成子外出一年,学业竟然也得了丁先生的赞,虽说不如俊文俊书读得好,但跟着去认认考场,经历一下也不错。成子比俊书还小一岁,过了这个春节不过十三岁,年龄小,这一次不中也无关紧要。

    俊言俊章则和阿福阿满、俊礼几个都聚在阿福的书房里读书,有几个嬷嬷看着,邱晨也只是偶尔过去看一眼,并不过多地苛责。

    打发走了孩子们没多会儿,陈氏就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

    玉凤带着承影正在门口织袜子,看到陈氏进来,两个丫头曲曲膝退了出去,去堂屋里门口守着了。

    邱晨又拿起《齐民要术》在看,看到陈氏进来,就把书放在来,看过去,等着陈氏。

    “太太,”陈氏在榻前停了脚步,曲了曲膝见了礼,然后往前两步,放低了声音道,“大牛去临清镇回来了,已经打听清楚了,临清镇确实有个花满楼,二月初六晚上,花满楼也确实出了场命案……这些都对得上,只不过,没有办法确认人对不对得上。另外,还有一件事,那晚上死在花满楼的并非普通人,而是临清镇县丞高文虎的独养儿子高俊。而且,那晚争抢窅娘并出手打死高俊的人已经趁乱逃了,据说是个陌生人,为此,花满楼上下都被投了监,那高文虎认定是窅娘勾引了人害了他家的独养儿子,正限了衙役们三日一索地追拿凶手呢!”

    邱晨毕竟来了三年,对这个时代的许多特有之事也了解了个大概。这所谓的‘三日一索’,指的就是衙门里有重大案情时,给衙役们破案的限期,‘三日一索’,就是每隔三日就会查问一次,没有破案,负责的衙役们就会被打板子……如此这般,衙役们为了少挨板子固然会绞尽脑汁地去破案,但也不乏有的衙役为了应付公事,拿了无辜之人充罪,从而无端制出冤假错案的情况。

    是以,一听这话,邱晨就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冷气:“嘶……三日一索?那若是找不到窅娘和那个逃跑了的凶手,临清镇的衙役们岂不是都要挨杖问之责?”

    陈氏点点头,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那些衙役皂隶吃的就是这个口饭,又赶上是县丞的独养儿子被害,这场苦怕是少不了的!”

    邱晨默然沉吟,心里暗暗地琢磨。

    若真是窅娘引人杀死高俊,事发之后,窅娘就不应该独身逃跑,而是应该跟那凶手在一处才对。可若不是窅娘引的凶手,这案发之后,凶手和窅娘同时失踪,不把窅娘和凶手都抓住,也没办法洗脱窅娘的嫌疑。哪怕是把窅娘交给衙门,这件案子也没法子审个清楚,充其量就是把窅娘的一条命搭上罢了。

    思量了片刻,邱晨抬眼看向陈氏:“这件事……我觉得还是秘而不宣的好。吩咐人暗暗地打探那日行凶之人的下落,若是能够找到凶手,自然孰是孰非就一切大白……若是找不到凶手,将窅娘交上去也没有用处。”

    陈氏只听着邱晨的吩咐,并不多置一言,等着邱晨说完了,她才低声道:“留下窅娘倒不是什么大事儿。今儿从山上回来时,就奴婢跟承影含光看到,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而且,窅娘的事情也就太太、二舅老爷和我们几个知道,也不虞传出去……等窅娘养好伤,找人牙子签个身契,这身份也就有了……”

    邱晨默默地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二月十六过了纳徵礼,当天就连请期过了,最多二月底三月初,她就要起身进京完婚。届时,难道把窅娘带进京城去?

    这样一个出身的女子,又是那样一副容貌……虽说邱晨没有歧视,但心里难免有些顾忌。再者说了,窅娘是跳舞的,其他女红厨艺之类怕是不会,她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看人歌舞,即使带着窅娘进京,就这么不尴不尬的……京城那边的侯府里人口可多,那些人的心眼子也多,眼睛也毒,谁知道会不会走漏了风声?

    琢磨着几个来回,邱晨也没有拿定主意,索性先将问题搁置下来,对陈氏吩咐道:“此事先匿着吧……你这几日让含光盯着些,小心打探些事情,若是真的是个值得伸手的,救她也就救了。若是……那咱们也犯不着乱做好人。”

    陈氏欣慰地笑笑,点点头道:“太太如此处置最为妥当不过,奴婢这几日晚上亲自盯着些,白天再让含光看着,若有什么马脚必定漏不掉。”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是大事,商量议定,邱晨也就丢到了一旁。

    第二日一大早,陈氏却又带来一个好消息,那窅娘不但擅舞,而且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琵琶也算得上精湛,有了这些技艺,等养一养伤,不如索性让她教习阿满音律琴艺,这身份也就过到了明处。

    邱晨一听,也觉得是个好方法,只是再三叮嘱陈氏,好好斟酌斟酌这个窅娘的性情品格……给满儿做教习的人选可马虎不得,万一教坏了孩子,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了。

    这时交给陈氏去处理,邱晨想继续闲散地混日子却不能够了。

    陈氏居然特意请穆老头儿配制了养肤护法的药膏子药汁子,每日给邱晨泡澡、按摩、洗头、敷脸、敷手……诸般功夫一起上,连脚趾头也没放过,看陈氏和汪氏林氏那执着劲儿,恨不能将邱晨一身皮肤养得一个毛孔都看不见才算完。

    邱晨不放心穆老头儿的方子,偷偷做了个试验,确认没有毒,不含铅,也就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干脆听之任之,每天被各种护肤护法伺候着,每天早晚还要喝苦唧唧的药汁子……这一番遭遇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期盼,赶紧完婚,完了婚,入了洞房之后,想必就能免了这种种美丽的酷刑了吧!

    ------题外话------

    没赶上零点,夜里没有审核编辑值班,亲们没法子在六点看到了,迟了,很抱歉……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下聘了

    二月十三,杨家二老和大哥大嫂赶到了刘家岙。虽说邱晨是再婚,但娘家人双亲俱全,自然要来送嫁。邱晨怕杨老爷子犯倔,提前打发人去接,杨连成老爷子却给掘回来了,到时候自己过去,不用接。还好,虽说来的不早了,但总算是赶过来了,让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自然也欣喜。

    作为海棠是二嫁,可对于她邱晨来说,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嫁人,没有娘家人的祝福未免太遗憾了!

    二月十五,有消息传过来,京城前来纳徵送聘礼的队伍已经到了临清镇。十五日当天在临清镇弃船装车,十六日一大早从临清镇出发,巳时两刻到达刘家岙。

    邱晨听着连时刻都如此清晰的消息微微有些吃惊,这还有几十里路要赶,把时辰定的这么准做什么?难道这也是京城的做派?

    陈氏看她的神情就知道缘故了,低声解释道:“太太,纳徵是大事,皇家纳徵都是让钦天监算好了时辰,勋贵人家也大多请钦天监正给推算,确定日子时辰,这个是大事,可是半分儿也不敢错的。”

    邱晨心中暗汗,表面上却不得不随和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氏又道:“明儿纳徵人巳时两刻到,作为媒人和押礼人,云大人和唐大人必定跟他们一起过来的,届时咱们这边儿请的郭大老爷和两位舅爷一起招呼着,下人们自然有大兴赵九带着秦礼秦勇他们招呼,丫头婆子们则有奴婢和汪氏林氏她们照应……吃食用物今晚就得备好,前头大厅、小花厅、东西厢房都收拾妥当,要安排……”

    “陈嬷嬷,那些事情你看着办就行了,你只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邱晨听得纷繁杂乱的头发昏,连忙打断了陈氏的话直接问道。

    陈氏怔了怔,看着邱晨失笑道:“太太说的是,明儿您可是正主儿,瞧我竟说些没用的了……明儿唐家吴太太和郭家两位少奶奶都要过来,想必还有其他一些人家要来,太太您就在房中跟太太奶奶们说说话儿就好。”

    哦,待嫁的女子这个时候不能抛头露面,要贞静贤淑……好,贞静贤淑好!

    两人商量一番,自然仍旧是陈氏带着丫头婆子们去忙。今儿众人皆忙,邱晨倒是偷了闲,没有再被按在药水里泡……闲适地去了趟暖房,又回来写了两张大字看了会儿书……不过,临睡前,陈氏仍旧拿了药汤子药膏子来,给邱晨敷面敷手……最后还喝了保养的汤药。邱晨被折腾的根本没了脾气,最后怎么上床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了。

    好像,自从穆老头儿给安了魂之后,她的睡眠质量就特别好……貌似之前也挺好,邱晨自诩为心大,不会为了丁点儿事儿就睡不着。

    睡不着吃不下又怎样?也没什么作用不是?还不如吃饱喝足养足精神,勇敢面对!

    二月十六一大早,林家反而没了往日的忙碌,只是从家人们整齐干净的衣着和满脸喜气上能够看出来,喜事即将临门。

    邱晨如往常一样起来,出门围着池塘走了两圈儿。只不过,这一日回家,不用邱晨要水,耳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汤,先是羊奶浸浴,之后用清水净了一遍,再接下来就是用邱晨特制的香露沐浴。淡淡的梅花香幽然散放开来,带着微微的清冷傲然,邱晨极喜欢这个味道,丫头们知道她的喜好,只滴了几滴香露,味道若有似无的,并不浓郁,邱晨也就没有推拒,顺从地一泡二泡三泡……感觉自己都快成泡菜了,这才从浴桶中脱了身。

    细软的素白杭绸内衣、中衣,然后是贮丝石青上襦大红下裳,俱绣了邱晨喜欢的线条勾勒图案,低调又不失精致素雅,外面又穿了一件玉色精绣着一枝斜出梅花的宽袖褙子。发髻同样一丝不苟地盘成了正流行的高椎髻,镂白玉人物故事赤金簪绾住,攒了七支虫草赤金嵌珍珠花钿,发髻中间用了秦铮送的那一枝油黄蜜蜡芙蓉,汪氏还要拿起一支白玉金蟾戏莲簪往邱晨头上戴,邱晨连忙摆手:“好了,就这些吧!”

    头上这一堆又是赤金又是玉石蜜蜡的,已经够重了,再戴上几支,不等晚上她的颈椎就要造反了。也不知是不是海棠之前垂着头做针线做多了,邱晨总觉得脖子有些酸酸的……好吧,现代时她也有颈椎病,也不用抱怨了。

    汪氏看了陈氏一眼,连着后头站着的玉凤青杏几个都忍不住轻笑起来。邱晨垂着眼,索性不加理会。

    陈氏从妆奁里拿出一对镂白玉人物故事赤金耳坠子来,对邱晨道:“太太,这副耳坠子可好?”

    邱晨瞟了一眼,认命地点点头。陈氏随即又拿出一对累金丝羊脂玉人物故事纹镯子来,也给邱晨戴上。之后又有一套下来的镂白玉人物故事纹禁步……青杏又取了一双大红金银丝虫草绣花鞋来给邱晨穿上,这一套服饰才算穿完。

    脸上的妆,邱晨不用人帮忙,坚持自己来画。既佩戴了如此多的首饰,又着了艳色的衣裙,她也没办法追求淡妆了,只好上了薄薄一层粉,眉峰淡扫,鼻翼稍描,淡晕双颊,轻抿双唇,重点画了眼影和眼线,一个还算清爽干净的妆容就完成了。

    “太太今儿正好看!”青杏在旁边禁不住赞叹道。

    邱晨斜了她一眼,回眸看到镜中瞬间喜庆起来的面容,一时也有些怔然。

    聘嫁,聘嫁,今儿下了聘礼,若无意外,三月十九,她就该嫁人了……

    历经两世,活了两辈子,她终于要嫁人,要步入婚姻生活了么?

    看着镜中喜气盈腮,眉眼灵动的年轻容颜,邱晨一时迷茫,一时感叹……

    也不知吴氏昨晚歇在何处,辰时末,就到了林家。

    周氏和赵氏收拾整齐,一起迎到二门外,将吴氏迎了进来。邱晨就在三进门内含笑候着,远远地看到吴氏带着丫头婆子走进来,含笑往外迎了两步。

    “哎哟,今儿可不敢劳动你来接我,走走走,我又不是外人,咱们姐妹进屋说话去!”吴氏笑着跟周氏赵氏互相致礼辞过,有上前来跟邱晨见了礼。兰芷也从后边娴雅地上前见过礼,吴氏这才挽了邱晨的手,带着兰芷径直进了三进的正房。先进西屋见过杨家二老,略坐了片刻,就跟着邱晨进了东次间坐着说话。

    “嗯,还是今儿这身衣裳好看,看着就鲜亮起来了……你以后可不要总是那么素淡了!”吴氏夸奖着邱晨的着装,又语带双关地嘱咐道。

    邱晨笑着点点头。

    吴氏是为了她好,她穿衣一直不太习惯大红大紫的浓艳色彩,首饰也不爱戴,之前她戴孝这样是正常,除了孝之后的寡妇身份,穿着素淡些也是应该,但嫁入秦家之后,之前的种种就好比翻过去的书页,不再想不再看了,再穿的太过素淡,难免被人笑话寒酸小家气,或者不吉利。这未曾过门,邱晨就已经感受到有了婆家的种种不自在了。

    兰芷安安静静地坐在下手的椅子上,含着笑看着邱晨跟吴氏说话。看得出,唐家和吴氏处心积虑教导的礼仪已经很有成效了。

    这会儿,兰芷也含笑插话道:“海棠姨今儿真真好看,我都不想叫姨姨,想叫姐姐了。”

    邱晨笑着看略略瘦了一点的兰芷,恰到好处地去了一份婴儿肥,却仍旧保留着青春的鲜嫩水灵,一双秋水双瞳含笑带嗔地流露着一抹娇憨……每一处都那么恰到好处,精致美好的失了天然之趣。

    心中感叹,邱晨笑着跟青杏使了个眼色,递上两支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玻璃瓶喷雾香露来,递给兰芷:“你试试这个,是我冬日新得的花露。”

    兰芷满脸欢喜地接花露,轻轻地喷了一下,用手扇动着嗅着味道,片刻就惊喜道:“两支居然不一样……一支是腊梅,另一只……是红梅么?”

    “呵呵,兰芷品香之艺又有进益了!”邱晨靠着吴氏赞道。

    兰芷笑嘻嘻地低头把玩起两支径直的香露瓶子,因为欢喜,又恢复了些许活泼灵动之态。

    没说几句话,郭家宁太太带着两位少奶奶许氏和金氏也到了。邱晨起身走到屋门口将三人迎进来,众人厮见了,没等落座,又有安定县县令太太、廖家的大奶奶二奶奶、安定县的朱员外太太……许多邱晨见过的没见过的登门来访,更多的则是许多有来往的人家打发了婆子下人上门送上贺礼……内外一片忙碌喧闹着,前头有小丫头快步走进来禀报:“送聘的队伍到门首了。”

    屋里的说笑声随着这一声齐齐地停了下来,众人都一起看着小丫头,把小丫头看的几乎都站不稳了,不过,很快,众人的目光又一起转到了邱晨身上。

    宁氏年纪最大,却留在了西屋跟杨家二老说话,这屋里不管年龄大小都是同辈论交的,说起来,还是邱晨的品级最高,就是吴氏也低了一品。

    这会儿吴氏就笑着打破了一片的寂静,笑着道:“巳时两刻,真真是半分不多,半分不少!”

    邱晨本来没觉得怎样,被这么多人暧昧地笑着看过来,也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禁不住颊染薄晕。

    好在青杏带着含光和几个小丫头端着一盘盘水果送上来,这才解了邱晨的尴尬。

    周氏连忙笑着招呼众人道:“来,来,咱们吃着果子等着过会儿看聘礼了!”赵氏也跟着让着身边的几位安平城的太太。

    众人也都知趣地转开目光,寻找着话题,用盘中的银叉插了切成片块的水果送进嘴里。

    这个季节,秋季成熟的水果多已腐坏,就是用秘法保存下来的,也多失了水分干瘪难吃,新果子又还没下来,也正是青黄不接之际,有这么一盘水灵灵香甜可口的水果可吃,哪怕在座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这会儿也忍不住要吃上一口。这一吃,就有人品出味儿来了。

    “咦,这竟然是黄瓜……这一片是雪梨……”

    “这红色的是柿子,去年夏天得了几个,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

    “这一块是寒瓜么?这日子怎么能有寒瓜?”

    众人或低语或惊呼,纷纷议论起来,也吸引着更多的人的注意力去了水果拼盘上。

    邱晨让着兰芷:“这东西性寒,你少吃几片就好,待会儿我给你带上两颗,回去慢慢吃去。”

    兰芷笑眯眯着眼睛,几乎靠到了邱晨身上:“海棠姨,我真想留在你这里呀!”

    吴氏在另一旁听到女儿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行了,你就留下吧,省的天天跟我淘气!”

    “好,这就打发人去收拾屋子……”邱晨笑着毫不含糊地接话,又拍拍兰芷的手道,“以后,咱们娘俩儿还能一起淘澄花露,花粉,多好!”

    众人没听到兰芷最初的一句话,只因为吴氏的声音稍高转过了目光,却把邱晨的两句话听得清楚,都跟着附和着笑起来。

    说笑着,陈氏从外头进来禀报:“太太,梁国公府打发的嬷嬷们在外头候着了。”

    邱晨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在座的众人略略一曲膝,笑着道:“我去外头见见,怠慢诸位了。”

    大伙儿都知道,邱晨虽然是待嫁之身,这婚事还是家事都是她一个人做主的,这会儿,她起身去见婆家的客人,也没人想到什么规矩礼法……寡妇再嫁由己,本就如此么!

    走到槅扇前放置的落地穿衣镜前,邱晨停住脚步,瞄着镜中略略正了正发簪、衣襟,玉凤在旁边给她抿了一下鬓角,邱晨神色淡定如常地,施施然走了出去。

    邱晨并没在堂中停留,而是径直穿过堂屋进了西次间。杨家二老来了仍旧住在西里间,阿福则住在西次间的榻上。这会儿天气仍旧有点儿冷,屋里的角落里生了两只熏笼,屋里暖煦煦地不冷不燥,刚刚好。

    邱晨进来,跟宁氏行礼问了好,就挨着宁氏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使了个眼色,玉凤曲膝应了一声,退出门去,亲自去迎那四个婆子了。

    不过盏茶功夫,四个婆子跟在玉凤身后鱼贯绕过槅扇,来到了西次间。

    两名身着秋香色织锦缎袄子靛青裙子的两名婆子站在前头,头上手上戴的也是赤金之物,明晃晃的。她们身后站着两名青衣青裙只戴着一支赤金发簪的婆子,气度仪表迥然不同。

    含光站在邱晨身后,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前头两个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后头两个没见过,应该就是宫里请来的教习嬷嬷。”

    邱晨点点头,含光的介绍跟她的猜测不谋而合。再看那两个穿着绫罗戴着赤金的婆子,这土豪样儿倒比她更像是暴发户啊!转念一想,邱晨也就释然了,李氏出身没落家族,相对于秦铮母亲的越国公,虽然说起来名头都是国公府,但身价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又落后一步成了低人一等的继室……其他的争不过了,也没办法争了,要在衣着奢华上争口气也属于正常现象不是!

    四个婆子进了西次间,神情都有些倨傲,好在还没敢太过分,走到榻前略一停顿,玉凤在旁边介绍:“这是我们家老爷子、老太太,这是郭家宁太太,是我们家太太的伯母。”

    陈氏就站在刘老太太身边,宁氏坐在对面,杨老爷子坐在上手。

    那四个婆子目光扫过来,前头两个似有些轻视之意,后头两个却一直神色恭谨,不动如山。

    略以迟疑,前头两个婆子还是带头跪倒在地,叩头请安:“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给宁太太请安!”

    三人受了四个婆子的礼,刘氏连忙笑道:“快将几个老嫂子扶起来,这么大冷的天、大老远地从京城赶来,一路上受累了!”

    陈氏在旁边笑道:“我们家老太太心善,这么体恤人!”

    说着,就从袖子里摸出四个荷包,递到四个婆子手里:“孙家的、钱家的,还有两位嬷嬷,这是老太太赏你们的,受累了。”

    陈氏的这个称呼并不算恭敬,但陈氏是前任夫人的心腹婆子,之后又做了国公府嫡长子的奶娘,孙氏和钱氏对上她,年纪不及,资历不及,这么叫她们,她们也只能听着。

    只是一下子看到陈氏,孙氏和钱氏都有些惊讶,这位不该在靖北侯府么?怎么这会儿,侯爷府的人倒比国公府的人早到了?而且,看陈氏的举止言行,她们都有些怀疑,自己走了二十几天路走错了门,走到靖北侯府去了。

    而且,赏钱不是该最后打赏的么?怎么一开口就打赏起来了?

    沉甸甸的荷包接在手里,孙氏和钱氏都有些暗暗惊喜,没想到传说中不堪穷困的人家,出手居然如此大方。当然,刚刚进来一路看到的房子实在局促,别说梁国公府那种百年大宅,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比这强太多了。至于窗户上镶嵌的明亮的玻璃,至于椅子上搭的半新不旧的织锦缎椅袱……都被她们不经意地忽视了。

    得了赏钱,四个嬷嬷自然又要跪下去磕头谢赏。不管怎么说,她们是仆,刘老太太是主,名分在这里,她们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丢的只能是他们家李夫人的脸。

    不过,这一回,刘老太太没有让她们跪下去,看她们弯膝盖就连忙打发身边的陈氏、雨荷等人上前扶住,又搬了四个脚凳过来放在下手让四个嬷嬷就坐。

    有了陈氏在这里,礼数上她们自知找不到什么毛病了,也就规规矩矩曲膝谢了座,坐到了脚凳上。

    四个人心里都有些疑惑,榻上二老、下手的宁太太都有人介绍了,那再往下手坐着的年轻女子是谁?这年纪倒是跟那位待嫁的女子相仿,可这气度、这容貌都不像啊,不是说有了两个孩子,之前家里贫苦的连肚子都吃不饱么?怎么可能有这般年轻细嫩的容貌肌肤?怎么可能有这般端庄娴雅仪态万方的气度?

    再说回来了,今儿可是给她下聘,她一个待嫁之人,哪怕是再嫁之身,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呀!

    四个人心里都暗暗疑惑着,奈何一屋子人仿佛遗忘了邱晨,根本没人给她们介绍。她们想着问,一时半会儿也无从开口。

    还是先说正事儿吧。孙氏从后头接了一个精致的雕花檀木匣子上来,双手捧着递给陈氏,陈氏又递给刘老太太,刘老太太往宁太太那边推了推,宁太太就打开匣子,从里头拿了一份单子看了起来。

    这边,刘老太太则是一脸和蔼地问起四个嬷嬷话来。刘老太太虽然不识数不认字,可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拉家常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笑呵呵地开口询问起国公爷、李夫人的情形,又问她们一路上来可受了什么苦没有……刘老太太差不多问完一边,宁太太又接了口。

    宁太太将手上的单子折好,放回匣子里,笑着道:“看这单子也算用心了,礼数上都是不少的……难得的是一对活雁,这会儿,大雁可还没有北归,想捉对活雁送过来可不容易!”

    下头孙嬷嬷笑着道:“是呐,奴婢们当时听说也稀罕着呐,后来才知道,是我们家大公子亲自去捉的雁。”

    不称呼侯爷称呼大公子……宁氏微微一笑,低头喝起茶来。

    刘老太太对这些个勋贵人家的讲究不太清楚,但她相信宁氏的话,既然宁氏这么说,也算能放心了。笑着点头道:“难为那孩子有心了!”

    宁太太笑笑,接过去话去道:“你们家大公子不必说,我倒是听说你们家其他几位公子都没有从武的?”

    孙氏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回头跟钱氏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钱氏笑着点头道:“回太太话,是,我们家四公子自小文弱,就没有从武。不过,四公子书读的极好,家里的先生日日都在夸呢,说……”

    宁太太含笑听着,刘氏和邱晨也没有作声的,都含笑听着两个婆子轮番夸赞起那个文弱却惊才绝艳的四公子来。

    两个婆子夸了好一会儿,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宁氏的垂着眼的眼底,却满满地都是鄙夷。

    梁国公府没人了么,怎么打发了这么两个蠢货过来?从这两个婆子身上也不难看出,那个把她们当心腹的梁国公继室夫人,也不过尔尔了。

    宁太太问过那一句,就不再问梁国公府的事情,转了话题询问起京城里的新鲜事儿来……捡着几件自己关心的事儿问完,刘老太太客客气气地吩咐人带四个嬷嬷下去好好招待去了。

    四个婆子又看了看那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一言未发,也没人介绍的女子,怀着满腹的疑惑,屈膝行礼退下去了。都忘记了临来前李夫人刻意交待,让她们以她的名义去看看未来的长子嫡妻。

    虽然让她给那么一个再嫁的女人下聘礼,李夫人一千个不愿意,但对于一直压在她们母子头上的嫡长子能够自毁前程名声娶一个乡村寡妇进门,她还是很高兴的。

    能征善战怎样?功勋卓著怎样?开疆扩土又怎样?不过是只知道杀人没有脑子的武夫罢了。

    真不知道那乡村寡妇是何等绝色妖娆,居然把堂堂的侯爷给迷得要明媒正娶进门!

    这边几个婆子退出去,女眷这边也没什么事儿了,下聘请期那些事儿,都是前头媒人跟郭大老爷和杨树勇杨树猛说了。

    青杏带着几个小丫头站在门口满脸喜色,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不时地抬头瞅瞅邱晨,期盼着能给她们个机会出去看看送来的聘礼。

    宁太太却笑着拿了聘礼的单子,举着给刘老太太讲起来:“为首的一对活雁不说,后头金银珠翠首饰,装蟒刻丝绸缎绫罗衣服,羊酒、果品、糕饼之类列得不少……虽说只有三十六抬,按单子看下来,倒没有太多水分,即使在京里的勋贵人家,这样一份聘礼也算是厚聘了。”

    刘老太太皱眉仔细听着,听到宁太太这么说,也就跟着笑起来:“既然你说是厚聘就是厚聘,我不图惜别的,就是盼着我这闺女嫁过去能好好待承……唉,这孩子命苦,以后可不能再过苦日子了。”

    宁太太这回笑的畅快道:“老姐姐这话对,咱们当娘的可不就盼着孩子们过得好么。老姐姐放心吧,咱们家海棠嫁过去,吃不了苦!”

    刘老太太笑着连连点头:“承你这吉言啦!但愿如此吧!”

    说着话,宁氏笑着将礼单递给了隔着窄几的邱晨,邱晨也没有推却,大大方方接过去看起来。青杏盼了半天,没有捞着出去看聘礼,这会儿就跟几个小丫头一起,蹭到邱晨身后,微微垂着头跟着看起来。

    邱晨没有细看,目光一扫,就知道宁太太不算虚言了。这单子上的登的首饰就是一大串儿,除了赤金就是嵌宝、珍珠、羊脂玉……后头绫罗绸缎也都是些缂丝、贮丝、织金妆花缎、蛟绡纱、蝉翼纱、阮烟罗……诸如此类上好衣料。再往后还有古董字画好几抬……相对于这些,最后那些酒、果品糕点就不算什么了。

    按照礼单子上所写,要是将这些东西都装进三十六抬中,确实不会有太多空闲。当然了,总不至于像有些人说的,用手压一压多填的事情出现,充其量给装满就算很不错了。

    ------题外话------

    呵呵,下聘与请期合并,那么,接下来就是婚礼啦……鼓掌撒花,终于要将邱晨嫁出去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就要婚了

    说着话,吴氏从东屋走过来,跟刘老太太和宁太太道了万福,拉着邱晨笑道:“那屋的太太小姐们可都等着看你婆家下的聘礼呢,咱们还是快去吧!”

    宁氏笑着撑不住,抚掌道:“快去,快去,这样的喜事正该跟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才好!”

    刘氏也跟着笑道:“去吧,去吧!”

    邱晨笑笑,随着吴氏去了东屋。

    那些人看到聘礼单子,自然都好奇万分,京城的国公家可是大明朝除了皇亲国戚最尊贵的人家了,这样的人家下聘能用上什么稀罕物事呢?当然也不乏有人想看婆家是不是真心求娶……多少出身好容貌好品性好的小姐攀不上的好亲,却便宜了一个带俩娃的山村寡妇,心里不平不忿的可是大有人在!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聘礼单子一拿到人群里,登时响起各种各样的赞叹谀美之词来,一个个太太小姐仿佛都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不要钱地一叠声地惊叹着!赞美着!

    赞叹哄闹了一会儿,有一位安平县令的太太黄氏笑着提议:“不如我们索性看看聘礼长长见识去,不比拿着这劳什子礼单子看的头晕眼花的强!”

    黄氏这一提议,立刻受到了众人的哄然叫好。

    这个时代,男女大防远没有历史上的明清那么严苛。而且,还有一个‘晒聘礼’‘晾嫁妆’的习俗,就是婆家下的聘礼和女方送的陪嫁,送到对方之后都会打开箱笼,让人看。之前没有一拥而上不过是因为大伙儿都畏惧着吴氏和邱晨的身份,有些束手束脚的,但心里早就想着去看看真实的聘礼怎么样了。毕竟,这礼单子上写的东西,名儿是挺好听的,实货怎么样,不看了谁知道啊!或谢是京城里起的名儿好听呢!

    众人应和着,笑嘻嘻地往外走。邱晨和吴氏也不阻拦,只有玉凤匆忙打发了含光往一进院跑一趟,跟陈氏说一声,太太小姐们要过去了,清一清场子,别让不相干的人冲撞了。

    三十六抬聘礼,数量上确实不多,但看到那些东西,太太小姐们就只顾着赞叹去了。

    看过聘礼,众人也算观了礼,就回到三进院用饭,一个时辰后就走的干干净净了。

    云大人和唐大人果然带来了婚期,三月十九日乃铁塔寺主持选出的好日子,经钦天监核算之后,也说乃上上吉的黄道日,对于邱晨来说时间紧了些,可毕竟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意外,就此定了下来。

    二月十六,到三月十九日,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若是去京城完婚,纳徵下聘完了也就该启程进京了。邱晨却不着急,之前秦铮已经写信告诉她,他会来亲自迎娶。

    说了亲自迎娶,秦铮不来她也不用着急。反正嫁妆什么的,陈嬷嬷几个人会办的妥妥当当的,她不过是要带着孩子们上车即可!

    吴氏和郭家婆媳略略盘桓了一会儿,未时末也跟云大人、唐大人一起先后告辞离开。林家上下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

    送走了客人,聘礼也抬进了三进院,邱晨这才陪着刘氏和周氏、赵氏一箱一箱地看过来,青杏玉凤等丫头们早就盼着了,这会儿也簇拥在周围,假借整喇名,行看聘礼之实,两眼冒星星地一样样抖开,给邱晨母女们看。

    “老太太,太太,快看这个,真的跟蝉翅膀一样薄啊,对面都能看清人影子呢,怪不得叫蝉翼纱!”青杏抖着一匹银红色的蝉翼纱道。

    刘氏和周氏赵氏都一脸惊叹地扯起布料看起来,邱晨却在旁边瞪了青杏一眼,这个丫头,家里库房里蝉翼纱少说也有五六个花色二十来匹,值得她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嘛!

    青杏吐吐舌头,转回头去好好地伺候着刘氏和周氏赵氏看起聘礼来。

    绫罗绸缎珍珠宝玉金银首饰诸般看过来,邱晨没有看到什么惊喜,也没有看到什么什么违了规矩的事情。唯一不对她口味的就是绫罗多是些好看不好用的东西,颜色艳丽、花色繁复,热闹的人眼花。首饰之类也是赤金嵌宝,花样复杂,晃得人头晕。不过,她也没怎么在意,送聘礼这种事情,本就应该喜庆热闹的,她不喜欢大不了以后不穿不用就是了。

    三十六抬聘礼,除了一对大雁组成的首抬,后边两抬是四坛陈年老酒,再后面是八抬,分别是上好茶饼、茶叶两抬;龙眼干、荔枝干、核桃干和连壳花生组成的所谓‘四京果’两抬;百年好合饼、莲子桂花糕之类的糕饼两抬;最后是山珍海味干货两抬。这些组成了聘礼中的茶酒礼。

    后边是珍珠宝玉首饰六抬,绫罗绸缎、各色衣裳鞋袜各六抬;再后边几抬则是瓷器摆件儿等,组成了三十六抬。

    一扫之下,邱晨也就没了兴致,刘氏和周氏赵氏却看得津津有味,满脸洋溢着的喜色说明了她们的欣慰和欢喜。

    对于邱晨嫁入高门,她们心里一直难免忐忑和担忧,今日看到婆家如此郑重其事地下聘,再看到这些实实在在的聘礼,她们总算是略略放了心。如此郑重求娶,应该不会难为人吧!

    看过聘礼,邱晨直接交给陈氏和玉凤带人拿礼单子核对入库,她则搀扶着刘氏回屋。

    刘氏毕竟上了年纪,之前身体又不是太好,忙碌了大半天后,这会儿也实在觉得疲惫了,略略洗漱了一下,就歪着歇息了。之后,邱晨安排承影跟雨荷在老太太屋里伺候着,撵着周氏和赵氏也回了二进院自己的房间休息去,邱晨也回了自己屋里休息。

    今儿这一番闹,真是让人累得慌,身体疲惫还是其次,重点是心里累。这些应酬往来的事儿,真不是人干的!

    歇息了小半个时辰,邱晨再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家里重新安宁下来,让她的精神也放松下来。

    慢悠悠地起身,洗漱了穿了一套家具的素淡衣裙,看看时辰还早,孩子们也还不到放学的时间,邱晨就直接走出来。陈氏迎上来对邱晨低声禀报道:“太太,送来的两个教引嬷嬷安置到了倒座间里。”

    邱晨顿住脚步,索性吩咐陈氏把两名教引嬷嬷请过来见见。从刚才那阵势看,这两位比秦府李夫人身边的两个婆子可是淡定多了。

    陈氏伺候着邱晨在堂屋里落座,吩咐小丫头去请那两个嬷嬷。不过上了盏茶的功夫,两个嬷嬷已经过来,在门口请见。

    邱晨喝了口茶,淡淡地吩咐:“请两位嬷嬷进来吧!”

    两位身着素茧绸青衣青裙的嬷嬷走了进来,看到座上的邱晨都是微微一愣,随即就回神上前给邱晨行礼。

    邱晨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上前,用手托住两个要下拜的嬷嬷笑道:“两位嬷嬷是受国公夫人所托前来教导与我的,我可不敢受嬷嬷们的礼。”

    又回头吩咐丫头搬了锦凳上来,伺候着两位嬷嬷坐了,上了茶,邱晨这才退回来重新落座,跟两个嬷嬷笑道:“两位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不说礼数规矩上,就是这形态仪表上已经让我叹服不已了,真真是优雅有致,举手投足都让人赏心悦目。”

    其中一位清瘦的嬷嬷连忙肃容道:“太太过誉了,奴婢们怎么敢受!”

    邱晨摆摆手笑道:“这是我心里真实的想法,不是什么虚词。呵呵,我性子直,说话也不会绕弯子,两位嬷嬷不要笑话我粗陋。”

    两个嬷嬷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然后,邱晨就笑着道:“两位嬷嬷想必对我的身世情形也知道些,眼下一摊子事,都要我来处置,婚期定的又紧,这些事总要安置妥当才行……我真心想跟嬷嬷们好好学习礼仪行止,只是这功夫上却很让人苦恼,无暇分神……这样,我有个不请之情,两位嬷嬷这般实在难得,不如就跟在我身边,时时刻刻提醒我的举止仪态礼数……寓教于日常行止之中,我不耽误处置事务,也不耽误学些礼仪行止。就是有些太难为两位嬷嬷,我都有些难以启齿。”

    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互相看看,都有些意外。是谁说这个女子就是个庄户寡妇的?是谁说这个女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靖北侯的?

    邱晨很有耐心地等着她们目光交汇好像交换着注意,好一会儿,才示意青杏送上两个荷包,道:“我也知道,若是依着我说的,两位嬷嬷势必多受累,这是一点点茶钱,两位嬷嬷不要嫌弃。等我学成了,必当再送上一份厚礼。”

    那两个教引嬷嬷互相看看,很是有志一同地点头答应下来。秦家的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就留下她们两个人,她们除了答应还有其他办法么?更何况,人家说的这么客气,还给了这么厚的打赏!

    将两个教引嬷嬷打发下去,邱晨就先去西屋。看了看刘老太太,问候了一番,看刘老太太精神气色都还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纳徵之后,邱晨的婚礼进入了倒计时。嫁妆等事务邱晨完全甩手不管,但随嫁的人员还得她来确定。

    其他的人基本都确认过了,这一晚,邱晨叫了春香询问:“你怎么想的?若是想离开,我就打发人去给你们姐弟除籍;若是不想离开,你就考虑一下,是留下来还是跟着我进京……钰良跟着你们二爷,至少也要在安阳再留几年。”

    春香默默地在邱晨面前跪下,青杏忍不住道:“你好好想想,就你们姐弟俩,无依无靠的,即使除了籍又怎样?你们还没被人欺负够么?让我说,奴籍又怎样?那些不在奴籍的百姓,又有几家过得好的?终日碌碌劳作,还不是连温饱也难以为继!”

    看着春香跪在邱晨面前垂着头默然不语,玉凤拉了青杏一把,俯身低声对春香道:“青杏是为你担心,不过,人各有志,她之砒霜你之蜜糖,谁也勉强不得谁。你自己想好了就成!”

    “多谢两位姐姐!”春香抬头致谢,青杏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撇开脸不再理会她。玉凤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也转身回了邱晨身侧伺候着了。

    看两个丫头把自己该说的都说了,邱晨也不再啰嗦,只默默等着春香回话。

    “太太,奴婢愿意跟着太太进京!”春香恭恭敬敬一个头磕在邱晨面前,让邱晨和玉凤青杏都露出一脸的惊讶来。

    春香投身林家之时,就曾经表示过,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恢复自由身,还希望自己弟弟能够读书科考出仕,从而光耀门楣,以慰父母泉下之灵。自从邱晨定了亲之后,春香也表现的很低调,有吩咐去做,没吩咐就不往前凑,好像一点儿也不热心似的,不止是丫头们,就是邱晨也以为她想要留下的。怎么,这会儿春香倒想着要跟随进京了?她还以为,春香即使这会儿不想除籍,也会留下来陪着弟弟的。

    对大家的惊讶,春香也不意外,毕竟在这之前,就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要跟着进京。只是,这会儿把话说出来,她好像一下子把心放回了远处,不再日日时时地纠结不决了。

    又磕了个头,春香神色恭敬道:“太太,奴婢之前年幼无知,只想着回家挣回父母留下的房子田产,但跟着太太这两年来,奴婢见识到了,若是没有自保之力,那些田产房子即使拿回来,我们姐弟也守不住。而且,这日日跟在太太身边,奴婢也看明白了,太太待人温厚慈善,能跟着太太才是我们姐弟最大的福分。奴婢想明白了,以后不想什么除籍之事,这辈子就跟着太太了。至于钰良,他如今跟着二爷读书识字,再大些,若他想科考出仕,奴婢就来求太太为他除籍。若他不想科考,奴婢也不勉强他。”

    邱晨默默看着春香,心里滋味繁杂难以描述。

    若是她,必定会争取自由的身份,再努力活下去,活得好好的。没有自由之身,再努力,挣来的也是主人的,什么家产什么地位,都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可是转念,对于一些没办法在社会上立足,或者过上好日子的人来说,做奴婢有所依托,又未尝不是一种好好活下去的法子!

    默然半晌,邱晨终于开口道:“这事儿你还是跟钰良说一声,问过他的意思再做决定吧。至于进京与否,你也不用多想了,你是我用惯了的,只要你安心留下,这会儿你不跟着,随后进京也一样。”

    春香默然。乖顺地磕头行礼,由着玉凤上前将她拉起来。

    别说邱晨还要她,就是不要她了,她也无话可说。自从她来到林家,总是想着除籍离开……对于随时准备离开的人,人家不付诸信任才是正常。

    春香的事情算是问过了。邱晨又琢磨了一回,到底从家里拨了两个老实本分的婆子过去伺候刘氏。又去买了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来做些粗活儿,而把雨荷果断地嫁给了安阳作坊里的一个管事。

    这些事情处理起来花了两日功夫,人员完全理顺了,也确定了,已经进了二月下旬。

    二月廿一日一大早,秦礼送了信过来,秦铮已经带着迎亲队伍到了临清镇。

    将于二月廿六日过来迎接邱晨,然后一起返京后,赶在三月十九日在京里完婚。

    二月廿六,不过还有五天功夫。

    接了消息,陈氏就陪着周氏、赵氏,带着丫头婆子们赶着忙碌起来。各色嫁妆要装箱打包。之前装了箱子的,这会儿也要重新拿着嫁妆单子核对一遍。

    邱晨则把各个庄子作坊的事务安排妥当。她嫁进京里,两眼一抹黑的,要熟悉周围的生活环境,要认人熟悉各方关系……种种麻烦事儿就够她头疼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理会这边的事务,这会儿自然要提前安排妥当,她进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这些,可是她跟两个孩子安身立命的基础所在。

    最后商量妥当,杨树猛跟赵氏住在刘家岙,照应着这边的庄子和作坊。杨树勇管着南沼湖。其他几处庄子作坊,则由大兴和满囤等人管理着。而俊文俊书几人就暂时不跟着进京了,仍旧留在刘家岙读书。邱晨也询问过几位先生,刘家岙的学堂仍旧在,先生们也愿意留下来继续执教。

    安排完这些事情,又是两三天时间过去了。

    这一转眼就要三月了,暖棚里培育出来的地瓜苗儿移栽后长势喜人,已经将地垄基本覆盖住了……照这个样子长下去,大概再过两个月就能收获了……

    邱晨摇头叹息着,可惜,她没办法亲眼看着这些地瓜收获了。

    绕着林家的院落慢慢转下一圈来,如今的林家,院舍工整,屋宇俨然,已经成了一片占地二三十亩的大庄园,早已非她初来乍到时的茅舍篱笆模样。她来到这里三年,每日忙碌辛苦,就像燕子衔泥一般筑起的巢,没想到一嫁就要抛下了!真是世事难料!

    不等她感叹完,陈氏忙里抽闲,又过来跟她回报了一件事情。那位贵子嫂子被送到西院教导,学习针线和厨艺已经几个月了,陈氏过来询问那位怎么处置。

    “找个媒人来,给她远远地挑个过得去的人家嫁过去吧。别忘了把她女儿也送过去!”邱晨淡淡地吩咐着。至于是去做继室还是做妾,她就不理会了。反正那位只想着过好日子,对于妾不妾的并不在乎。只要远远地打发了,不再作乱就够了。

    顿了一下,邱晨又接着道,“那个窅娘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给她补个身份路引,给她二百两银子,打发她离开吧。”

    窅娘看起来品性不错,果敢爽利,外柔内刚。但她的出身毕竟复杂,邱晨不可能将她留在身边,给自己找麻烦。

    周氏答应着,下去处置了。

    邱晨细细地捋了一遍,确定自己再无遗漏,也就放下心思,放松心情,大部分时间都拿出来陪伴刘氏。这一嫁进京城,短时间是没办法回来了,到时候别说孝顺刘氏,只怕一年都见不上一回了。

    刘氏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结果,看着闺女忙碌完了,只时时腻在自己身边,心中更加不舍。却不能不让闺女出嫁……她没有能力护着闺女,更不能陪闺女一辈子,闺女如今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丈夫,盼着她们小夫妻以后恩爱和谐,她这个做娘亲的也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闺女两次出嫁,刘氏也没有能力给闺女备办一份像样的嫁妆,心中难免悔愧的同时,就更是搜肠刮肚地将自己能够想起来的处事法门,拿出来,事无巨细、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着闺女。邱晨也一点儿不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感受着母亲对于女儿的关切和爱护。

    二月廿五日,学堂里放了假,作坊里也放了假,一家人全副精力地筹备起来。从作坊工人中选拔年轻力壮五官端正的青壮出来抬嫁妆,又安排打点阿福阿满的衣裳书籍行李。还有随后赶过来的俊章俊言俊礼和成子的衣裳行李等等……

    一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邱晨却带着阿福阿满窝在刘老太太的炕上,杨老爷子也难得的没有去暖棚里池塘边溜达,也在炕上坐着。老少三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刘老太太跟阿福阿满说着海棠小时候的趣事,阿福阿满跟着感叹着、嬉笑着……谁也没有提即将到来的离别,谁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离别的悲伤来,但整个气氛却弥漫着浓浓的不舍。

    不管怎样,时光仍旧如流水般飞逝而去。又一眨巴眼的功夫,已是二月廿六日。秦铮就要上门迎娶了!

    二月廿六。一大早。

    原来每日孩子们晨起锻炼的时辰,今儿孩子们不用晨练,邱晨却到点就醒了,再也没了睡意。

    她也没动,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淡青色绣折枝花的帐子顶棚,大脑中思绪万千,却又如乱麻一般,乱纷纷毫无头绪。

    茫然地躺了不知多久,陈氏在帐子外询问:“太太还没醒?”

    似乎是值夜的丫头做了示意,陈氏极轻的脚步朝着床榻走过来,慢慢挑起里外两层帐子,看到邱晨张着眼睛,毫不意外地微笑道:“太太,该起身了。今儿事多,咱们得赶早儿收拾妥帖了……侯爷到了,启程离门都是有时辰的,到时候可拖延不得!”

    邱晨只觉得浑身懒懒的不想动弹。对于那个陌生的毫无把握的未来,她在心里上总有一种消极不去配合的念头。只不过,周边的人都很积极,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她有时候恍惚觉得自己就如水中的石子儿,被水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走向那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不管怎样,邱晨还是顺着陈氏的手起了身,然后进了耳房沐浴。

    耳房中今儿倒是没有弄上什么药汤子药汁子的,只是用花露泡了个澡。其间,送上来一份红枣莲子燕窝羹,邱晨食不知味地吃了。接下来起身后,着了大红色的中衣来到外头,丫头婆子们围拢上来,绞头发、绞脸、绞眉毛……邱晨被这阵势惊住,不过片刻,就忍不住挥挥手将多余的丫头婆子打发了,只剩下玉凤青杏和陈氏汪氏几个人,自己拿出面膜来敷上,等面膜干掉的功夫,由着丫头婆子慢慢地把头发绞干,简单绾在脑后,然后去掉干结的面膜,脸上的细小汗毛也随之脱落了。汪氏不知从哪里拿出五只水煮蛋来,飞快地剥了外壳,趁热将鸡蛋在邱晨脸上滚了一遍,五只鸡蛋滚完了,她脸上皮肤因为面膜脱毛造成的细微疼感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光洁细嫩和舒适柔滑。

    然后又用清水净了一边脸,邱晨开始慢慢地自己化妆。

    因为要穿大红色的嫁衣,素着一张脸完全不可能,淡妆也没有办法相称,她不得不尽量加重了妆容。

    她化妆的时候,周氏和赵氏也都过来了。不多时,吴氏和郭家婆媳也来了,与她们几乎同时到的还有吴云桥的妻子、廖家的两位少奶奶……外屋里慢慢地挤满了人,周氏和赵氏带着陈氏和玉凤青杏出去应酬。邱晨身边剩下月桂承影含光和汪氏林氏。

    妆容画完,邱晨的丫头婆子开始给邱晨梳发盘头。

    这时,秦家提前送来的四位喜娘耐不住也重新进了屋。看到邱晨脸上的妆容都有些面面相觑,片刻,只好扯扯汪氏和林氏,到旁边低声道:“新娘子这妆上的太素了……不够喜庆!”

    林氏和汪氏虽然跟在邱晨身边不久,但也知道,太太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却有自己的坚持。有些事情一旦太太做了决定,就没了劝说的余地。

    汪氏笑着递给喜娘们一个荷包,低声道:“几位辛苦了,这是点儿喝茶钱,别嫌弃!”

    入手的荷包沉甸甸的,几个喜娘得了这意外之喜,自然不再追究什么妆容,妆容够不够喜庆,她们才不在乎,多拿一份赏银,她们还不用干活,怎么算都划得来。于是,都喜笑颜开地围拢到邱晨跟前夸赞起妆容怎么怎么好看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嫁

    邱晨在镜中瞟了几个喜娘一眼,也不说话。从下聘来的婆子、教引嬷嬷,到后来的这些喜娘,似乎都隐隐地透着下马威的味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梁国公府平日福利待遇太差,她总有些疑惑,这些人似乎太好收买了些。五两银子、十两银子的荷包,就能收买的她们大开绿灯,梁国公府那位继室李夫人御下的手段也太烂了吧?!

    肃着脸任由汪氏和玉凤几个给她盘了头绾了发,今儿这发式比纳徵下聘时更加繁复。一头长而黑的头发被分成无数绺儿,发油发胶地涂上去,一点点绾起来,堆成一个高髻。

    身后的喜娘满脸堆笑地奉承:“新人的头发好,不用假发髻,就这么好看!”

    邱晨勾勾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心里却道,还假发髻,这又不是唐朝尚高髻……再说了,她也看到那日聘礼送来的发冠,粟金累丝镶宝嵌珠的,沉甸甸足有十几斤,那样的东西戴在头上,恐怕头发多少都看不到了吧!

    正思量着,邱晨就觉得头颈一沉,一顶赤金累丝发冠已经戴在了她的头上。发冠上累丝点翠,攒宝镶珠,明晃晃宝光耀目。

    另一名喜娘笑着在旁边奉承:“新人今日戴的是三品冠,规制稍小些,是衔珠赤金珠翠孔雀六,正髻赤金珠翠孔雀一,后脑赤金珠翠孔雀二,鬓边珠翠花2,小珠翠梳1双,金云头连三钗1,金压鬓双头钗2,金脑梳1,金簪2,金脚珠翠佛面环1双。镯钏都用赤金。褙子……戴拜堂成亲当日就能戴侯夫人的超品头冠了,那就是珠翠翟3,金翟1,口衔珠结。鬓边珠翠花2,小珠翠梳1双,金云头连三钗1,金压鬓双头钗2,金脑梳1,金簪2,金脚珠翠佛面环1双。镯钏都用金。衣服为长袄、长裙,质料各色纻丝、绫、罗、纱随用。长袄镶紫或绿边,上施蹙金绣云霞翟鸟纹,看带用红、绿、紫,上施蹙金绣云霞翟鸟纹。长裙横竖金绣缠枝花纹……新人日后必定步步荣华,富贵无边!”

    邱晨被她一大长串的描述说的头晕,眨了眨眼睛,想扯出一丝微笑都不能够了。心里也在暗暗惊叹,还换个大的戴?这个就要将她的脖子压折了,再换个大的,还不把头颅直接给压到胸腔里去!

    旁边的林氏笑着接话道:“承姐姐吉言!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为新人装扮吧!”

    说着,又取了四五支赤金长步摇来将发冠固定住,步摇上长长地垂珠几乎达到肩膀上,邱晨没觉得头动呢,四面八方的垂珠就动弹起来,晃得她头晕晕目眩眩。

    好不容易装扮好了,邱晨抬眼看向镜中,就见一个粉面红唇的女子顶着一头珠翠,金晃晃宝光湛湛,明灿灿珠翠华华,简直就是一个毫无特色、五官不辨的华服玩偶,陌生的几乎从未见过,就连看了这张脸三年的邱晨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就这样,绍还吵嚷嘈杂地都是谀美赞叹之词,什么‘神仙妃子’什么‘天女下凡’都不在话下了,更别说‘芳华绝代’‘绝色无双’这个级别的了,说出来的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这装扮好了,接下来就是嫁衣。

    因为有品级,邱晨的嫁衣自然也按品级装束。大红的长袄长裙,外穿大红的褙子,前胸后背和双肩处都有金丝孔雀花纹,前后皆戴赤金坠脚儿,用珍珠串饰……

    邱晨对于这些也懒得细细去看了,只是站在堂中,任由一群丫鬟婆子拿了衣裳裙子往她身上披着、穿着、裹着,一层层不知裹了多少,直到她怀疑自己要被裹成粽子了,这才又听到一阵赞美夸奖,她就知道,终于算是穿好了。

    这边正闹哄哄一片赞叹谀美之声,就听得门首吹打奏乐的声音由远而近,然后在门前停下,一下子高亢嘹亮起来。

    “哎呀,迎亲的队伍到啦!”喜娘高叫一声,几个人上前张罗着,和丫头婆子们一起,将邱晨扶到榻上。这边刚刚盘膝端正坐好,就听得门首哄然叫闹喧哗起来,叫好声附和声中夹杂着乐手们卖力的吹吹打打,喜庆庆、闹哄哄响彻云霄!

    云济琛跟廖文清带着林旭和郭四公子郭铭恂等一大群年轻人守着紧闭的大门内,郭铭恂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架梯子来踩着,趴在墙头朝外笑道:“让新郎倌儿做首诗!”

    大门外众多迎亲的汉子哄然笑道:“让侯爷射箭刷刀吧,做什么湿啊干的!”

    “嘿嘿,此话差矣,俗话说得好,佳人爱才,这不做首诗,怎么好让新娘子知道新郎倌儿有才情啊!”郭铭恂不急不慢笑嘻嘻地说着。

    院墙外迎娶的汉子们不干了,吵吵嚷嚷地吆喝起来。这要是上阵打仗,他们都能帮上忙,这会儿让写诗,他们识字的都不多,根本是白搭,有力使不上啊!

    有喊:“问问弟妹,俺给耍趟刀行不?”

    也有人喊:“问问新娘子,我们比试箭法才好!”

    乱纷纷喊了一回,院子里的人不为所动,大门外的汉子们喊的上火,笑着叫嚷:“多少城池咱都攻下了,还攻不破这小小的院子?新娘子再不出来,咱们攻进去啦!”

    这一声喊振奋人心,立刻就有人附和:“来人啊,上撞木啊!”

    立时就有那热血汉子,回身就要寻找趁手的撞木,旁边随同的一些年纪稍长的人连忙上前劝阻住。这上门迎亲乃是结秦晋之好,又不是敌方城池,哪能用硬的啊!

    一些军中莽汉焦躁起来,跳着脚地嚷嚷,“这么半天了还不开门,怎么不让撞?新娘子怎么不能抢?抢到手就是,管他什么规矩……”

    又有人喊:“做什么劳什子诗词,咱们扛枪打仗的,又不是那酸文假醋的书生,哪里写得来那玩意儿啊……”

    云逸舟作为媒人,自然要随同前来,本来还远远站在人群后边看热闹,这会儿看着闹的有些不像话了,忍不住上前几步道:“娶亲娶亲,这一成亲,彼此就是亲戚一家人,难道你回家也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再说了,人家说的清楚,新娘子要看新郎倌儿的才情,新郎倌儿还没急呢,你们急啥?!”

    众大汉被云逸舟一番说的齐齐哑然,也有一两个愣怔的,不认识云逸舟,脖子一横就要说话,却被旁边的人扯住,低声提醒:“那是南直隶布政使云逸舟云大人,莫要胡闹!”

    布政使?那可是三品大员!

    原本要横脖子的汉子一下子哑了火,泄气地垂下了脑袋去,蔫不唧地跟着众人不再吵嚷。

    这边,云逸舟刚刚平复了莽汉们的焦躁,就听人群后头叫了声:“侯爷来啦!”

    随即有人笑道:“新婚之日无大小,今儿不叫侯爷叫新郎倌儿!”

    此话一出,众人皆相符合,齐声喊起来:“新郎倌儿到!”

    又有人笑道:“看新郎倌儿出手啦,新郎倌儿必定是来献诗的!”

    有些不太熟的都又笑又叫地起哄着,那些追随着秦铮的军中汉子们却有些傻眼。他们同样用期待和信任地目光看着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侯爷慢慢走过来,但却没有一个人再乱叫乱嚷。这其中的原因固然有军中养成的肃穆习惯,但也不得不说,这些人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他们中好多人从秦铮十几岁就认识了,见过秦铮上阵杀敌勇者无匹,冷面杀神;也见过秦铮在军中庄严肃穆,不苟言笑的冷硬肃正;更见过秦铮挥手间灭北戎十几万大军的气势如虹的大将之风,但就是没见过靖北侯秦侯爷做过诗写过赋啊!

    秦铮今日难得的褪去了惯常穿着的靛青牙黑等肃正衣袍,换上了真红色的贮丝长袍,前胸后背以及两间的五爪金蟒气势高贵,头戴赤金冠宝珠翟翠,腰缠碧玉带温润生辉。一张俊脸虽然仍旧神色端正,却没了平常的肃穆冷厉,多了一些并不明显的和煦之意,越发显得容貌俊美,气度清华,从人群中自动让开的通道中一步步缓缓走过来,直惹得远远围着的众多妇人女子脸红心跳,不敢正视,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看一眼再看一眼。

    在众人的瞩目中,秦铮大大方方来到门首,对着门前站立相迎的杨树勇杨树猛二人拱手长揖,叫到:“大哥、二哥!”

    杨树勇杨树猛连忙还礼:“贤弟!”

    秦铮站直身正要说话,从他身后一下子窜出一个俊美风流的男子来,笑嘻嘻地对杨家兄弟二人拱手道:“杨家大哥二哥好,你们看,我们这大老远儿的来了,怎么能把门关了呢……大哥二哥是不是让他们把门打开,请我们进去行了礼,也好准时出门子啊!”

    杨树勇杨树猛都认得此人,正是跟秦铮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唐家公子唐文庸。

    听唐文庸如此说,杨家兄弟同时苦笑起来,杨树勇摇摇头道:“唐公子所言甚是,可你也看到了,今儿这事儿不是我们兄弟说了算的,你们写不出催妆诗,院子里的几个小子哪里肯给你们开门!”

    “哎,这要是耽搁了良辰吉时……”唐文庸还要说什么,却被秦铮抬手挡住,很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挡我作甚,你还真要写催妆诗啊?!”

    秦铮勾勾唇角,斜了唐文庸一眼,意态自信微带慵懒地往前走了一步,来到门首,对着趴在墙头上的郭铭恂和另外两三个半大小子道:“昔年将去雁关游,霹雳一声助轻侯;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唐文庸懒散疑惑的表情为之一凝,随即高声叫道:“哎哟,还真做出催妆诗来了……嗳,这诗好,好哇,千古绝唱哇,千古绝唱!”

    他这一声好喝出来,认识他的自然要随声附和,不认识的,也人云亦云跟着起哄叫嚷起来,大门外乱纷纷叫了半天好,很快就有人带头呼喊起来:

    “新娘子,催出来!新娘子,催出来!……”

    一声声喊,由一个人,渐渐变成两个,三个……十数个、数十个、上百个……喊声齐刷刷地如雷,震得耳朵嗡嗡直响,震得门前的垂柳和池水,似乎也为之拂动,震动着荡起层层的涟漪来!

    大门外喊的热闹,后边三进院里,邱晨却坐的有些闲极无聊,心里一时恍惚,禁不住一遍遍自问:就这么嫁了?一时明白,又惦记着阿福阿满可收拾妥当了,待会儿可别被人群挤到……

    唐知府太太吴氏,云逸舟的夫人,吴云桥的太太张氏,安阳指挥佥事许绣的太太崔氏,郭家的两位少奶奶,廖家的两位少奶奶……林林总总一屋子妇人小姐,将三进院正、次两间挤得满满当当的,只有吴氏和张氏、崔氏几个坐在东里间里,陪着邱晨说着话。

    只不过,这会儿前头闹腾的太厉害,屋子里的女人们也明显被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个都伸长耳朵仔细听着外头传来的只言片语,又打发人去前头打探了消息一趟趟报回来,简直跟章回故事一样,一个人说完又有人接上,竟是一章扣一章,波澜跌宕,奇峰迭起,竟是精彩万分起来。

    邱晨微微抿着唇角,微垂着眼帘和下巴,默默地关注着屋里屋外的事情……大门外那些人群不再大声叫嚷,声音低了下去,乱哄哄的,好像在商议着什么。

    陈氏则带着玉凤青杏承影含光几个账头清楚的丫头忙得脚不沾地的拿着礼单子核对着嫁妆单子,一抬一抬地从库房里抬出来,顺着中间的夹道送去前头,只等着大门一开,就有人看护着送去临清装船。

    这其中,还不止林家自己准备的嫁妆,还有今日的来宾堂的嫁妆。还好,相熟的几家添的嫁妆最多,却是已经装好抬盒的,直接编进添进嫁妆单子就成,并不麻烦,其他那许多人家送来的添箱,相对来说零碎,却是提前送过来的,也已经整理妥当,并不会挤在这一天。

    因为邱晨要进京完婚,这嫁妆就没法子提前送嫁,而只能先一步装船,跟着新人一起成行。

    前头粗豪的壮汉们扯着嗓子唱了两首歌子,又拿了许多荷包金银锞子递进来,特别是郭铭恂得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子,这才心满意足地从梯子上下来,让人把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迎亲的队伍哄笑着就涌了进来,当然没忘了新郎倌儿簇拥在前头。

    秦铮一路进来,径直进了一进正房,朝着堂上的御书牌匾行了礼,又让杨家二老在堂上坐定行了礼,这才有人上前,引着新郎倌儿坐席吃饭。

    后院里的仍旧传递着前头的消息,说笑着,邱晨被满头沉重的珠翠压的脖子都快断了,又不能歪着靠着,还必须盘膝而坐……没多会儿就觉得双腿发麻,受不住了。

    只好让两个丫头在屋门口守着,她则站起来在炕上活动活动。

    临近午时,也给来送嫁的太太小姐们安排了席面,吴太太几个人就在邱晨的炕桌上摆布开,陪着邱晨吃了一顿饭。

    新嫁娘这一天常常不让吃饭,邱晨这会儿还没出门可不管在这些。在自家还吃不饱饭,嫁过去还得饿死了!阿福阿满也满脸欢喜地偎着邱晨吃饭,阿满还瞅着邱晨的妆容直夸奖好看。两个孩子还把自己得的荷包交给邱晨保管,这是秦铮特意给他们准备的大荷包,荷包里轻飘飘的,一摸就知道装的是银票子。

    看着两个喜笑颜开的孩子,邱晨心里安稳了许多。同时暗暗提醒自己,嫁过去之后一定要护好两个孩子……其他的丢了都能重新来过,孩子们丢了可就没法子补回来了。

    一顿饭吃的丰盛而短促,不过午时中就已经收了席,然后,前头的新郎倌儿坐着喝杯茶,司礼人就开始催新娘子出发。

    邱晨此时已经吃完饭,也补好了妆,在一片乱糟糟的说笑哄闹声中,她被从炕上扶了下来,来到正堂跟杨家二老拜别。

    端端正正在二老面前的垫子上跪下,磕头辞行。

    这些礼节动作邱晨本就生疏,加之身上这一身沉重笨拙地行头,更让她有些拙于应对。磕下头去,杨连成老爷子有些发紧的声音传来:“你此次归于秦家,其他的不用管,只管过好你的日子,孝敬公婆,和睦邻里,万事三思莫要任性!”

    这似乎老生常谈的几句话,听在邱晨耳朵里,却完全变得不同了,突然从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不舍和酸楚来,直冲上她的鼻子,冲进她的眼睛。

    再磕头,邱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爹娘请放心,二老多保重身体!”

    刘氏红着眼,拿手绢儿捂着嘴巴,眼里含满了泪,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地上叩首的女儿……女儿再嫁,但愿所托良人,能够过上美满的日子!

    三叩首之后,邱晨被两个喜娘搀起来,这是杨树勇杨树猛上前来,杨树勇在屋门口蹲下,邱晨趴在杨树勇的背上,一顶大红金丝银线满秀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的盖头盖到了邱晨头上,天地间瞬间昏暗下来,只剩下盖头边角晃动中,杨树勇一步一步慢而稳当地往外走去。

    旁边跟随的人很多,起先是一些裙裳,进了二进院,又上来几个靛青宝蓝的袍裾,邱晨听得声音,是俊文俊书几个孩子。

    邱晨趴伏在杨树勇的脊背上,琢磨着俊文俊书几个,低声嘱咐道:“你们进县里考试,尽力就好。照顾好你们爷爷奶奶和爹娘叔婶,也照顾好你们自己。”

    俊文俊书都连声答应着。

    时间不多,没有功夫让姑侄们多说,邱晨已经到了一进院。

    此时,迎亲的大轿已经在院子中央放好,杨树勇背着邱晨一路来到轿子前,将邱晨放下,喜娘上来扶着邱晨上了轿,锣鼓唢呐各种乐器声瞬间高亢响亮起来,鞭炮在门首炸响……

    轿子抬起来的瞬间,邱晨抱着一只花瓶子,泪如雨下。

    只是,没有给她留太多伤感的时间,轿子出了刘家岙,就被安置到一辆大车上,原来,这是车厢轿子两用的,车厢安置好之后,玉凤和青杏就上了车,伺候着邱晨整理了衣裳首饰。

    迎亲队伍却并不启程,那些刚刚在女方门口被为难了半天的汉子们哎哎哟哟地叫着。

    “累得木力气了,走不动啦!”

    也有喊:“嫂子,兄弟们辛苦一路啦,赏碗酒喝呗!”

    一个喊,余者皆齐声附和,吵吵嚷嚷中夹杂着带着戏谑的笑声……

    不过,这会儿,不用邱晨理会这些,玉凤和青杏两个丫头自然就将备好的钱串子银锞子隔着窗户扔出去。那些人看到车窗里伸出来的细嫩的手,正要起哄笑闹呐,却被秦礼秦勇几个人上前毫不留情地驱赶开来。

    玉凤和青杏可是订给他们的媳妇儿,这会儿让人轻薄了哪行!

    笑闹一阵,邱晨打发的赏钱又丰厚,众人报了一拦之仇,也心满意足地上车上马,一路朝着临清镇出发。

    车子启动之后,邱晨就将头上的盖头取了下来。玉凤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做声。

    太太字来做主惯了,瞧侯爷那样子,太太嫁过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做主罢了。

    邱晨看看身上厚重的礼服,再艰难地转转脖子,目光所及只有晃动的车窗车门帘子和自己两个丫头。

    “过来帮我把头上的发冠拿下来!”邱晨低声吩咐。

    青杏目瞪口呆地发着愣,玉凤推了她一把,这才反过神一起过来,帮着邱晨把头上最沉重的发冠摘了下来。邱晨又把大红的礼袍长褙子脱了下来,只着长袄长裙,这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觉得自己暂时活了过来。

    从刘家岙出发到临清镇,最少要走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要是不把自己收拾利落舒服了,一路摇晃颠簸过去,一条命也该去了半条命了。

    拿了只大靠枕让自己坐舒服了,邱晨喝了半杯茶,询问道:“阿福阿满在哪辆车上?”

    玉凤跟青杏互相看看,都有些茫然。她们在家里忙得焦头烂额,到了时辰就急匆匆上了车,真没有注意到阿福阿满安置在何处。

    青杏抬抬下巴向窗外示意一下,玉凤看了看邱晨,见太太含笑看着她们并不反对,这才应允下来,挑起一点点窗帘缝隙,朝外寻找着秦礼秦勇的身影。

    片刻,秦礼笑嘻嘻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太太放心,小少爷小小姐跟着侯爷和二爷骑马呢,就在太太的车前头。”

    听说秦铮跟唐文庸带着阿福阿满,邱晨也就放下心来。由人带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不至于受了冷落,更不会被下人们看轻了去。

    放松下来,邱晨不由又想,唐文庸,也就是雍王爷杨璟庸身为堂堂亲王,就没有正事儿要做么?怎么天天跟着秦铮打转转?她突然想起自己初见二人时那瞬间的联想……哎哟,不行了,再想就太邪恶了!

    ------题外话------

    完蛋的暑期啊……各种混乱,各种烦……今儿就这些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月天,正是暖风吹的游人醉,柳绿花红时节。

    放松心情,不去想未来之忧,不去想别离之苦,天气不冷不热,和风吹面不寒,路旁鹅黄嫩绿浓妆淡抹,小草闲花星点,正是悠游畅怀的大好季节。

    邱晨这些日子日日紧张,时时忧虑,加上今日被折腾了大半天,这会儿终于得以清净下来,坐在车厢里,依着靠枕,不多时竟睡了过去。

    车外,秦铮和唐文庸一人带着一个孩子,骑马走在迎亲队伍前头,一只野兔被乱花迷了眼,冒冒撞撞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秦铮下意识地伸手……之后自失而笑。他今日前来迎亲,穿着一身吉服,根本没带弓箭兵器!

    阿满坐在唐文庸的身前,目光极好,只比秦铮稍慢一点就看到了灰黄色的野兔,立刻抬起小胖手指着叫起来:“兔子!唐叔叔,捉住它!”

    唐文庸正驭马缓缓而行,温煦的阳光照在身上真是舒服,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之感,猛地被阿满一叫惊醒,随即就黑了脸。

    什么叫兔子唐叔叔?

    说得他跟兔儿爷似的……

    秦铮也听出了阿满话里的歧义,扭过头去,终究没忍住,嗤笑出声。

    唐文庸本来就觉尴尬,可没办法跟一个奶娃子计较吧?秦铮这一笑,总算是让他找到了出气筒,回头狠狠地瞪过去,呵斥道:“笑什么笑,我又没练过武,逮不住有什么好笑,倒是某人号称万人敌,却连一只小小的野兔都敢在你眼前大模大样溜达,还好意思笑!”

    秦铮却不跟他辩,只是好心情地微笑着跟阿福阿满道:“今日赶路,无法停留,待进京之后,我带你们去西山狩猎去!”

    阿福阿满齐声欢叫起来,阿满还不自知地回头扯扯唐文庸的衣襟道:“秦叔叔带我们去狩猎,唐叔叔也一起来吧!”

    一提起进京,唐文庸愈发烦躁。那死气沉沉的充满血腥的地方,若是可以,他愿意永不回去才好,哪怕是大漠风沙肆虐酷寒难耐,他也觉得比京城好。

    在大漠中,悲伤可以放声恸哭;欢喜可以纵情长笑;还可以驭马疾驰,挥刀弯弓射大雕……哪里像京城那般,一句话一步路都须小心翼翼,顾忌重重……真是身心俱疲!

    想起这些,唐文庸就觉得堵得慌,也顾不上跟秦铮怄气斗嘴了,一把抱紧怀里的阿满,长喝一声,一抖马缰,纵马疾奔出去!

    “你……”秦铮没想到他这会儿任性,徒劳地喊了一声,唐文庸根本没予理会,驱马疾驰而去,甩下一溜儿沙尘!

    数名身着迎亲吉服的护卫们从队伍中分离出来,也如箭矢流星一般追赶上去。秦铮抬眼看看疾驰而去的人马,再回头看看身后的迎亲队伍,终究不放心唐文庸,跟秦礼秦勇交待一句,也驱马追赶上去。

    后边迎亲队伍的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着,谁也不知道怎么迎亲的半路,新郎倌儿落跑了?

    好在,秦礼秦勇及时安抚了众人,又把事情跟邱晨禀报了,邱晨也只是感叹一声,就吩咐车队继续前行。

    迎亲的队伍走得慢,到达临清镇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秦家早在临清镇包下最大的客栈,先期跟着嫁妆过来的林氏等人也已经将房间各处布置妥当。邱晨一行过来,什么也顾不得,先让人将发髻打散,去了身上累赘的大衣裳,坐在浴桶中泡了小半个时辰,喝了两杯水,这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活泛起来。

    从浴室中起身出来,穿了一套绣缠枝西番莲的石榴红短夹袄百褶长裙,让丫头们将头发绞干之后,松松地挽在脑后,只用一支白玉簪贯住,在榻上坐了,接过月桂送上来的热茶,这才询问起两个孩子和秦铮唐文庸几人来。

    “回太太,侯爷和二爷带着小小姐小少爷已经回来了,不过在前头临河的楼上喝酒吃饭呢。……侯爷吩咐,太太若是不累,也过去吃饭!”林氏在一旁恭敬地回答。

    邱晨垂着眼喝了口茶,并不搭刚才的话,转而问道:“迎亲的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林氏会意一笑道:“太太放心,随行人员都妥当安置了。他们都在另一边的院子里,隔着这边还有二三百步。这边院子里只有太太、侯爷和二爷住着,都是随僧人伺候着,没用一个外人!”

    听林氏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邱晨会意地点点头,喝了口茶,命人拿了一件杏花白绣一枝斜出海棠的夹斗篷来披了,出门径直往前头的楼上走去。

    临清镇毗邻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河岸用青石筑堤,堤上就是一条青石铺就的长街,长街一侧临河,另一侧就是鳞次栉比的酒楼会馆客栈……

    这些临河建筑大都是二层三层木质楼房,底层为店面大堂,挤挤挨挨的,门面多用水波纹、鱼鳞纹做装饰,有些屋顶楼头甚至用了船、帆之类的装饰造型,还有融合了南北各地风格的粉墙青瓦,骑马墙头、砖雕石雕木雕花样纹路,无不透出一种临河文化的贯通交融的特色来。

    这一间客栈早已经被整个包下,连厨下粗活的伙计们也被打发了,都换上了他们自带的下人。是以,邱晨带着两个丫头两个婆子走过来,不太大的院子里格外静谧,只有垂花廊檐下挂的红色纱灯,在临河吹来的风中摇曳出一层朦胧的喜色来。

    穿过院落,邱晨来到前面的楼上,顺着狭窄陡峭的木质楼梯一路走上来,未见其人,就先听到阿满咯咯咯地笑声银铃一般传下来。

    “……唐叔叔好像猪婆龙,吃东西都会流泪!”

    “妹妹,别乱说!”阿福小哥哥温和地提醒着妹妹。

    阿满却并不服气,嘟着嘴大叫:“就是,就是,是真的啊。哥哥,你没见过,穆老先生带我看过猪婆龙,那猪婆龙吃东西时,就会边往里吞边流眼泪……”

    邱晨汗了一个,想想吃着东西流泪的唐文庸,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吩咐丫头婆子就在楼梯口等候,她一个人绕过一扇富贵牡丹花开屏风,走了进去。

    偌大的三楼上已经被清理干净,四壁落白,屋内陈设简单雅致,连桌上的瓶子,邱晨瞅了一眼,都是汝窑青瓷,情知必不是一家酒楼能够拿出来的物事,也就懒得细看下去,只慢慢走向临窗设置的一副大矮榻。

    唐文庸和秦铮带着两个孩子据榻临窗而坐,秦铮正帮着阿满擦手上沾的汤汁,阿福一个人乖乖地坐在一边吃着东西,唐文庸则坐在另一边,依靠着一只大迎枕,侧着脸盯着窗外。邱晨的方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有没有流泪,但仅仅一个侧影,已经让人刚到无限的寂寥和惆怅之意。

    生于天家,标志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同时,也要接受这个身份带来的种种烦忧。天家无父子兄弟,为了那把高高在上、孤家寡人的椅子与其带来的权利,那些人可以没有任何亲情顾忌……

    邱晨默然地站立片刻,重新抬腿缓缓走过去。

    秦铮抬头看过来,在看到一身喜庆色衣裙的邱晨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没想到那样一个清丽佳人,穿上红衣红裙居然没有违和感……相反了,穿了喜色衣服之后,没了一贯的清冷和疏离,感觉一下子鲜活生动亲切起来。

    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秦铮开口道:“你来了?累吗?”

    “还好,不累!”邱晨笑着点点头,走过去,拿了一只织锦棉坐垫挨着阿福坐了,立刻就有小厮送上一套干净的餐具上来,并奉上香茶。又有小厮无声地上来伺候着邱晨净了手,邱晨挥退捧香膏子的侍者,看着侍者们无声无息地退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转回身,阿满从秦铮怀里挣出来,飞扑到邱晨怀里,搂着邱晨的脖子叫道:“娘亲,你今儿真好看,这样的红衣服,跟满儿一样一样呢!”

    邱晨笑着贴贴女儿的脸颊,将她安置在自己另一边,让她自己吃东西。

    不等她抬头,就听轻笑声道:“小丫头说的没错,姐姐这身装束好看,至少年轻了五岁!”

    邱晨没好气地抬头,笑嗔道:“照你这么说,之前我一直很老咯?!”

    唐文庸浑身慵懒中透着闲适惬意,手里捏着一只影青胎薄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一脸惫懒地笑嘻嘻道:“哪里,哪里,姐姐之前也很年轻,只不过,穿了这一身红装之后,看起来气色更好了。”

    邱晨瞥他一眼,撇撇嘴不再搭理他们。

    亏她刚刚还感叹他的寥落寂寞,这种人从出生就在那种环境长大,早就适应并习惯了那种倾轧争斗,哪里会感伤难受?或许,离了那种环境他还活的不得劲儿呢!

    不再搭理那个无聊的人,邱晨专心打点着阿福阿满吃饭。侍者送上一碗乳白色的粥品来,秦铮亲自接了送到邱晨面前:“这是驼乳粥,温和补益的。”

    邱晨接了,含笑点点头,习惯地道了谢。

    一碗粥喝完,阿福阿满也吃饱了。邱晨招呼丫头婆子将两个小的送回去洗漱安置。

    粥碗撤下去,送上一只精巧的影青瓷酒杯来。

    邱晨挥退伺候的侍者,自己拿了酒壶筛了酒,端起来慢慢地抿着喝了半杯,温热的琥珀色酒液入口,顺着喉咙滑下去,宛如最上乘的丝绒,饱含着暖意和绵厚醇香,口齿留香之后,就是给咽喉食道乃至肺腑的温煦暖意,让整个人都瞬间放松下来,舒服惬意的仿佛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好酒!”邱晨将酒杯放下,抬头对秦铮和唐文庸道,“那边已经收购了一千亩滩涂……”

    “一千亩?是不是太少了?”唐文庸微蹙着眉头打断问道。

    邱晨摇摇头:“不少了,咱们不是煮海为盐,与其无谓地弄上许多土地引人注意,不如闷声发大财……打井把式已经打出了一口井,正在洗井。等井洗好了,就能抽卤水熬盐了。届时,滩涂上的盐田也要做着,只不过,那就是个障眼法,咱们要的是井盐。”

    唐文庸听到脸上笑意敛了许多,听到这里,正色问道:“这样出来的井盐品质如何?产量怎样?”

    邱晨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来,看着唐文庸道:“放心,这里产出的井盐绝对比自贡的井盐还要好,细、白如绵糖一般。目前这是第一口井,据这几日报回来的消息看,卤水储量丰富,一口井一年产六千石应该没问题。咱们一千亩地至少能够打十几口盐井,届时,一年生产个去二三十万石不成问题。足比得上一个上万亩的海盐盐场产量了。”

    说完这些,邱晨也吃得差不多了,酒也暖暖地喝了几倍,微醺的酒意让她的脸颊晕上一抹淡淡的红云,眼睛却亮的可人,水润润的,仿佛浸在水中的黑琉璃,隐隐光华流转,与所有女子不同地神采飞扬着,秦铮捏着一只酒杯默然不语,目光却忍不住被仿佛发着光的女子所吸引,一贯冷厉无情的眼睛,此时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抹温柔和欣赏来。

    唐文庸也一扫之前的颓废之态,露出隐隐地兴奋之色:“三十万石……真是太好了!”

    三十万石,那可就是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一斤粗盐十五文,一斤细盐二十五到三十文……三十万石细盐,那可就是将近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再加上之前得到的玻璃制造,制皂作坊的分红……他一年的收入也能超过几十万。有了这些银两,那完全依靠外戚支撑的几个又怎么能跟他比拟?

    唐文庸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中,没有看到邱晨抱着阿满,秦铮抱着阿福,一起绕过屏风,下楼去了。

    将孩子交给丫头婆子们抱着,邱晨系上斗篷,又接过阿满用斗篷裹紧了,一起往后院走去。

    “明儿登船,船上就不颠簸了。你今晚好好歇着,这一回上了船,估计就不停船靠岸了,时间紧,要在十六日赶到京里去!”秦铮抱着阿福随在邱晨身后,低声地嘱咐着。

    走到后院门口,邱晨停住脚步。汪氏和胡氏等也走上来,想要接过邱晨和秦铮怀里的孩子,秦铮却脚步不停,抬脚径直进了院子。

    邱晨微微愣怔着,林氏从后头赶上一步,凑近邱晨耳边低声道:“太太,这……”

    邱晨醒过神来,稳了稳脸色,淡定道:“侯爷送小少爷回房罢了。你招呼人备水给小小姐小少爷沐浴吧!”

    说完,邱晨抱着阿满,也从从容容大大方方进了后院。

    林氏见此,也只有按下心头微微的异样感,转身吩咐丫头婆子们伺候热水,给两个孩子准备沐浴去了。

    邱晨抱着阿满落后两步进了房间,胡氏连忙上前接过阿满,邱晨摆摆手没用她,只由着月桂上来替她解下斗篷。

    一路进了里屋,就见秦铮已经将阿福放在了炕上,正动手给阿福解开外头的外袍。

    阿福微微有些不习惯,站在炕沿上,微垂着头,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还有那抿紧的唇角和微红的脸蛋儿,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这样一幅情形,莫说秦铮这准继父,就是亲生父亲,在这个讲究‘抱孙不抱子’的时代,也是极为罕见的。再加之秦铮这样冷厉肃穆的性子,能够做到如此细致,真是难为他了,当然,也让邱晨的内心倍受感动。

    不看其他,只看这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她嫁他就嫁对了!

    “叔叔,哥哥,你们走的好快!”阿满被放下后,第一时间朝着秦铮和阿福扑过去,然后趴在炕沿上,眨着星星眼看着叔叔和哥哥。

    哥哥站在炕沿上还不如叔叔高哦……

    邱晨走过来,接过阿福的外袍,招呼婆子丫头上前来,将阿福阿满抱下去沐浴。

    “你们乖乖去洗澡,早点儿睡觉,明儿一早咱们就要坐船去!”邱晨哄着两个孩子。

    秦铮也站在一旁和声道:“你们沐浴睡觉,明天到了船上,我带你们的下网打渔去!”

    “哦,打渔?怎么打?”阿满满脸好奇地追问着。

    阿福也两眼放光地看着秦铮,满眼都是欢喜和期待。

    秦铮附身摸摸两个孩子,道:“这个今晚不能说。你们乖乖去洗澡,跟嬷嬷回去睡觉,明儿一早上了船,我就带你们去!”

    阿福阿满有些依依不舍地行礼告辞,跟着丫头嬷嬷们去了。

    邱晨目送两个孩子去了净房,转回身,秦铮就站在她身后,双手负于身后,正目光柔软地看着她跟孩子互动。

    坦然地回望着他,邱晨微笑道:“谢谢你带了他们一路……”

    秦铮目光定定地看着邱晨,温煦柔软的目光中透出一股不赞同来:“他们以后就是我的孩子,我带他们不是应该?以后,莫要再如此说!”

    邱晨看着眼前的男子,突然在心里升起一股很莫名的感觉,这是个男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

    微微张着嘴巴看着秦铮,好一会儿,邱晨才展开一抹笑容:“嗯,我记下了。”

    他已经为了他们的婚姻努力了,而且做得很好。她也要努力,为了他们的婚姻,也为了她自己的幸福。

    他往外走,邱晨随后相送。

    丫头婆子们很知机地没有跟上来。

    走到大门口,静谧的夜色里,只有他跟她两人站在红色的光晕中。秦铮停步看着身边的女子,一身红衣,素淡清冷的眉眼,因为这身喜色,变得鲜活温暖起来。

    这样的女子,即将是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携手一生……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微微染着抹红晕的脸,秦铮内心柔软起来,暖暖的,好像某些空洞被暖暖软软的液体填满了一般,令人熏陶陶醉晕晕的。

    他不自觉地伸手,将她的肩头揽住,她微仰起头,对视上他黑湛湛却暗含火热的眸子,下意识地伸手揪住了他腰侧的衣袍,从他的身体上寻找自己的支撑,不然,她怕自己太过紧张站不稳摔倒出糗……

    缓缓地低下头,邱晨的视线中,对方的眼睛鼻子嘴巴渐渐放大,大到偏离了最佳成像区,变得模糊起来……

    她下意识地顺下目光,想要躲避,却被一只大手恰到时机地托住了下颌,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抬起来。

    有点儿慌乱地睁开眼,邱晨恰对上他黑湛湛含笑的眸子。

    “你,时辰不早,明儿还要赶路,你也该回去歇息了!”邱晨紧张地开口说话,还好,只是口吃了一下,很快就理顺了思路,身体的紧张也缓解了许多。

    秦铮的唇角往两侧展开去,眸子中的笑意渐渐浓郁。这样的女子才是他想要的,哪怕是紧张到如此地步,却仍旧能够快速镇定下来,冷静以对……

    大拇指毫无征兆地扫过她的唇瓣,带起一点点微微的痒,还有某一种完全陌生的异样感觉。邱晨刚刚聚集起来的狼和冷静瞬间瓦解,她只觉得轰地一声,脸颊窜起一团火,瞬间将她的整张脸,甚至脖颈都烧红起来。

    “你,你不要……”邱晨下意识地想要指责对方的动作,却因为紧张而语不成声。

    “我不要怎样?”秦铮低声地追问着,却又倏然欺近上来,低喃般地追问落下,他的唇瓣就代替了拇指,压上了她的双唇。

    柔软,温暖,尚余着淡淡的酒香……

    本想一触即离、浅尝即止,贴上了,感受到这份犹如记忆中一样……不,比记忆中还要好几倍几十倍的所在,他却几乎瞬间失去让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和冷静!

    被吻了?

    唇上传来异样而陌生的感觉,邱晨的大脑给出了一个非常准确的判断。然后,她就想到:不管听多少看多少,却仍旧没办法代替实践经验,哪里有什么晕陶陶的双腿发软的感觉?

    只不过,那个软软的气息干净的双唇确实不错……或许,是她没有尝到味道?

    大脑飞转,几乎片刻,邱晨的大脑里已经飞转过如许复杂的念头,然后,就在秦铮克制着自己抽身而退之时,邱晨的手勾住秦铮的脖颈,踮起脚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一触即离,浅尝即止。

    然后,她飞快地接连后退几步,确定自己到了安全的距离,这才站定。

    邱晨仰起头,涨红着脸,带着微微的喘息,眼睛亮亮地看向秦铮,满脸笑意狡黠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一施一报!”

    说完,再不多停留,飞转身,脚步匆匆,飞也似地逃回屋里去了。

    ------题外话------

    在亲戚家做客……今儿就这些,明天争取多码……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进京

    秦铮愕然地看着飞逃而去,消失在门内的红色身影,怔怔地站了半晌,抬手摸摸似乎仍旧残余着淡淡清香的唇瓣,展颜笑了一瞬,目光转过那扇透着朦胧灯光的窗户,转身离去。

    第二日,邱晨卯时中习惯性地醒来,丫头们进来伺候,才知道阿福阿满已经起床,并跟着去了码头看装船去了。

    看看屋外还未大亮起来的天,邱晨摇摇头,进净房洗漱沐浴,换了一套牙白色的中衣裤出来,由着丫头婆子梳了头……还好,今儿没用再盘高髻,也没用戴那顶压死人的发冠,如此,多戴了那么几支金簪宝钗,她也很满意了。

    人,果然是不能惯的。

    仍旧是大红袄裙——还没拜堂,她这会儿算是迎娶路上的新嫁娘,自然不能穿其他颜色。好在,没用再戴盖头。

    码头就在酒楼门外,隔一条街就到。

    邱晨收拾利落了,秦铮带着阿福阿满也转了回来。

    还未拜堂,秦铮这会儿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来见邱晨,这会儿是早上,护卫迎亲人员都已经聚集了过来,怎么的,他也不能太过招人眼目。

    早饭简单却不将就,四碟小菜分别是糟溜鸭掌、酿鸭舌、暇油黄瓜和红心鹅蛋。四个主食分别是鱼丸豆腐、虾籽馄饨、银丝鱼面和椒盐银鱼。另有鹅油鸡丝卷和千层糕两品面食。

    带着两个孩子吃过饭,邱晨转眼问陈氏:“今儿早晨的饭是谁做的?”

    陈氏笑道:“知道太太口味清淡,是侯爷特意派人从江浙寻来的厨子,姓余!”

    邱晨脸上漾起一片笑容,点点头道:“手艺确实不错,特别是那道千层糕和虾籽馄饨。赏他个银丝荷包吧!”

    这一次进京,陈氏帮着邱晨备了好些个赏人用的荷包红封。为了区别,金线绣荷包为五两的小银元宝;银丝绣荷包装了二两的银锞子;还有大红封,装的是一两的银锞子。当然,还有两钱的小红封和两百钱的串子,那些就是打赏粗实丫头婆子用的了。

    大余上来叩头谢了赏。邱晨跟两个孩子收拾好了,披了一袭樱桃红夹斗篷,陈氏拿了顶帷帽过来,邱晨戴了,一行人出发,离开客栈,穿过街道,在码头上登船启程。

    迎亲队伍由两艘高大的官船和五六艘中等的舱船组成一支船队,顺水北上,一路往京城而去。

    秦铮和唐文庸自然在第一艘大船上,邱晨就在第二艘船上起居。

    登了船不久,阿福阿满就被接去了第一艘船,邱晨自己在第二艘船上闲来无聊,就拿了书看书,又耐着性子练字。

    这会儿不是在刘家岙,身边伺候的人虽然都是从刘家岙带出来的,但舱外仍旧有好些生人,她已经不能纵情纵性,自在随意了。

    好在邱晨的性子并不太活泼,在现代一路学习学习试验试验,也早就习惯了静处。

    邱晨这一路上,倒是把一本《齐民要术》看了几遍,连一些生僻难懂的地方也让她琢磨透了。越看,她越觉得古人智慧不可小觑,若是这些先进的耕作技术能够传播推广开来,农业会不会提前上千年实现现代化?

    学习琢磨《齐民要术》之余,邱晨也琢磨日后通讯之事。原来,她与外界的联系有限,跟秦铮、唐文庸往来的信件不需要她操心,其他信件往来则多用云济琛和廖文清两家的商队捎带……

    如今离开刘家岙,家里作坊、庄子必定有许多实务需要她打理,若是往来信件不便,许多事务极有可能被耽搁了。

    怎么样也得建立起一条专属于自己的往来信件传递途径才好。不过,这种事情急不得,还得慢慢筹措安排才好。

    一路上船工换班轮作,歇人不歇船,连购买食材用品,也只是略略停靠片刻,打发人下船采购即刻继续赶路,如此一路急行,第七天傍晚,船终于来到了京城南的通州码头。

    到了通州码头,就是到了京城。

    船只还未靠岸,就听得船外嘈杂声渐渐喧嚣起来。邱晨透过撑起的窗户看出去,就见百船千帆汇聚在一起,有几层高的大官船,也有大而扁平宽阔的货船,还有一艘艘树叶似的小舢板在密集的大船中间来往穿梭,运送着人和物品,也有些是小贩装了货物吃食在大船中间兜售的,往来招呼声,叫卖声,船工喊号子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喧嚣,就连从现代过来的邱晨,也没见过这等热闹到不堪的景象。

    前头传来消息,今天时间晚了,暂时在通州别院住一晚,第二日一早进城。

    邱晨应着,叫来陈氏跟赵九,打发他们提前一步去城里的宅子安置。

    今日恰好是三月十五,明儿三月十六进京,离着三月十九完婚之日也还有三天,她还是将自己的宅子收拾出来住着的好。这一处宅子是云济琛送的贺礼,位置还在内城,倒是替她省了不少事。

    陈氏跟赵九领了命,打点起丫头婆子小厮,下船骑马往京城赶过去。从这里到京城还有一百多里路,坐车就不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了。

    这些事情安排妥当,邱晨也放下心来,回头放松地欣赏起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和繁忙景象来。

    “三月三,荠菜赛灵丹嘞……”有人撑船吆喝着一路划过来。

    邱晨疑惑地看着那撑船的中年妇人,荠菜是春季的应季蔬菜不错,可这会儿,三月半的荠菜应该已经窜了苔子开花结子了,那么老硬成草的荠菜还能吃?

    承影正好在旁边伺候着,看着邱晨一脸惊讶,就低声禀报道:“太太,这船娘卖的不是荠菜,是荠菜鸡蛋。就是用荠菜煮的鸡蛋,可以开春运,祛病晦的。”

    听承影这么说,邱晨倒是想起了一则传说,说华佗春日外出采药遇雨,恰好他避雨的人家一老翁头疼病缠绵不愈,华佗就地的采了一把荠菜,交给老者,让他和鸡蛋一起煮食,老者吃了荠菜煮鸡蛋之后,果然头风痊愈。那以后就渐渐有了一个荠菜煮鸡蛋的习俗。

    说着话,邱晨倒是来了兴致,就命承影去唤那船娘过来。

    初来乍到,虽说现代她在京城居住了将近二十年,可那个时代的京城跟这里的京城可以说毫无可参考之处,遇上这么一个卖荠菜煮鸡蛋的船娘,她倒是生了攀谈几句,了解一下京城风土民情的心思。

    不过盏茶功夫,那船娘就被带到了邱晨的船上。看着宽敞的船舱中铺设着柔软的地毯,船娘很是忐忑,也有些畏惧,走进舱门就不敢再往里走了,局促紧张地叉手行了礼,就弓着腰站在门口,连抬眼都不敢。

    邱晨见她如此,也不勉强,往前走了几步,离着四五步处开口问道:“我刚刚听你卖荠菜鸡蛋,这可是应季的好物事,可有带上来?”

    船娘心里暗暗欢喜,连忙应声:“回奶奶,带来了,带来了,就在门口呢!”

    邱晨回头看看承影,承影低声道:“她那鸡蛋用锅盛着,也没有家伙事儿,小丫头正在舱外盛呢,这就给太太送上来。”

    邱晨点点头,转身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做了,招呼承影给船娘搬了个脚凳。船娘受宠若惊,连连曲着膝道了谢,这才忐忑地在脚凳上坐了,浑身紧张地准备应酬邱晨的问话。

    邱晨示意青杏将一碟子千层糕送过去:“给这位大嫂子送碗茶过去。”

    那船娘霍地站起来,连连摆着手推托道:“不敢,不敢,我不饿……”话虽如此说,她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青杏手中端着的金黄色飘着甜香的千层糕上。

    邱晨含笑抬手道:“大嫂子别怕,我也是庄户人家出身,你撑着船出来卖东西,怕是忙的顾不上吃喝,你那些鸡蛋我都要了,趁着他们盛出来的功夫,你吃喝一点垫垫。我初到京城,看什么都有意思的很,你若是觉得不过意,就跟我说说话吧!”

    那船娘听邱晨如此说,态度又格外温和,也就半是忐忑,半是犹豫地坐了下来。

    “你尝尝我们这千层糕,是用蜜糖加果脯做的,看看味道可及得上你的荠菜鸡蛋!”青杏拿起一块千层糕递到船娘手里道。

    那船娘接了一块只有两指大小的千层糕,稀罕地感叹道:“太太是贵人,吃的这东西叫一个精致,哪里是我们那等粗陋吃食能比的。”

    邱晨瞪了青杏一眼,笑着道:“我这丫头饶舌,心性却不坏。你吃着糕饼喝着茶,我们慢慢说话。”

    那船娘连声答应着,小心翼翼地一手捏着千层糕,另一只手在下边接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一块千层糕吃了。砸吧着嘴,连声赞道:“真是香甜细软,吃到嘴里都不用嚼的,舌头一抿就化成蜜水儿了。”

    船舱里的几个丫头都无声地笑了,邱晨也笑着道:“喜欢就多吃些,不过是些小点心不值什么。”

    见船娘又吃了块糕,喝了两口茶,青杏捧着茶壶又给她添了。邱晨这才开口问道:“大嫂子卖的这荠菜鸡蛋也就是个应季的物事,没有荠菜的时候,大嫂子作甚营生啊?”

    “回太太话,我祖辈就在这通州码头上混生计,荠菜鸡蛋是春日的吃食,过了这几日,又有新鲜樱桃瓜果可以贩卖,这一路就能到秋后,等天冷了,没了可卖之物,这河水也就到了封冻的日子,我们就在周边寻摸点儿零工打打,也能将就着糊口营生。”

    从开冻卖荠菜鸡蛋,到夏秋季节的瓜果桃李,这船娘就算是码头上的小贩儿,如此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过混个温饱。看这船娘一脸风霜,穿的也不过是粗棉布衣裳,浑身上下也就手腕子上戴了只黑黢黢的老银镯子,也不知是哪一辈子传下来的。

    就这样,也比那些码头上出苦力扛活儿的人强,至少这个船娘有一艘小船,还有做买卖的一点点本钱……生计不易啊!

    邱晨暗暗感叹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不变,温和道:“听大嫂子这么说,日子过得还好吧?说了半天话,还不知道大嫂子怎么称呼呢!”

    “劳太太动问,我娘家姓裴,婆家姓刘,码头上的人都称呼我刘婆子……日子倒是还好,我家大小子今年也十四了,已经送到码头上的状元楼学徒,等他学上一手厨艺,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学门手艺是正经的,有了手艺,走到哪里都不愁吃不上饭了。”邱晨点点头,含笑应着,见船娘脸色舒展着露出一些欢喜之色来,又问道,“你在这码头上来来往往见的人多了,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刘婆子这会儿也稳住了神,渐渐镇定下来。看这贵人又是赏茶又是赏糕饼的,说话也和气的很,必定是个心善的……这样的贵人,要是伺候好了,随便赏下一点儿来,就及的上她卖一个月荠菜鸡蛋挣得……

    心里盘算着,刘婆子搜刮着这些时日听来的新鲜趣事儿,笑着道:“太太说听趣事儿,我倒是真听了这么一桩,只是婆子话粗,要是有什么不对付的,太太多担待些。”

    邱晨笑着道:“你尽管说,无妨!”

    刘婆子点点头,笑着道:“人都说不到苏杭不知天下富,不到京城不知门第高。太太既然是初来京城,婆子我就跟太太说说前几天听说的一件那最高门第里的一件事儿吧……”

    最高的门第?这天底下最高的门第莫非皇族,难道一个码头上卖小吃食的婆子也敢拿那皇族的事情来说笑?

    邱晨心里疑惑着,脸上却露出一丝兴趣来。

    婆子见邱晨如此,就觉得自己选对了,这些初到京城的富人们最感兴趣的可不就是那高高宫墙里的事儿嘛。

    “……说起来,这事儿关着那最高的门第,本不该我这婆子说嘴,不过看太太性子和善,必不会传出去,我婆子就在这里说说,太太您当笑话儿听听吧。”刘婆子又一次撇清了自己的关联,看邱晨含笑颌首,这才接着道,“这事儿说的是先头那位留下的两个儿子,先头那位活着时,名声好的很,据说最是温婉慈善的人,可好人不长寿,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两个儿子如今也已成人。只不过,这两个儿子都没有随那位的好性子。之前只听说那位三爷性子刻薄,还爱女色;去年据说犯了什么大错,被禁足不得出京之后,倒是安分了,没再听说做什么事儿。这回说的却是那位名声一直还算不错的大爷……原先,京里最怕冬春两季,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两季极爱犯痘神娘娘,一犯了痘神,好些孩子就躲不过去……从去年,先是内城后外城,有那医馆推出来一个种痘的法子,价格也公道,一个孩子只需种一回,不过一百个大钱。”

    邱晨点点头:“这是好事!”

    唐文庸看来还是采取了有偿种痘,一百个大钱的种痘价格真是不贵,算下来恐怕还不到成本的十分之一。只不过,有了这部分酬劳,会让人用起来比较放心。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人们总会觉得‘贱钱无好货’!

    刘婆子也跟着附和:“确实是好事啊,可谁知道就是这种救命的事儿,那位大爷却咬死了是害人性命,愣是给停了……这一停好了,年前快进腊月了,又犯了痘神娘娘,孩子们又遭了秧,城里城外好些人家哭声震天……犯了痘神娘娘,再看那些种过痘的孩子都好好儿的,没一个出痘的……这不,好些人家就抱着孩子去原来那几家种痘的医馆要求种痘,医馆也不敢得罪那位大爷……最后,这事儿就捅上去了,那位大爷啊,紧跟着去年他兄弟被禁足,也被禁足了。不过不是在京城,而是被发去西陵给先头那位守陵去了,说是让他思过去了……”

    这件事,邱晨之前在邸报上已经看过了,却仍旧露出满脸的惊讶来,继而问道:“那种痘的事儿呢?可恢复了?”

    “嗯,恢复了,过完年第一道……就给复了。原先还嘀咕着那种痘不可靠的人家,经过这一回的事,都带着孩子去种了痘。原本过完年开春这痘神还要闹腾一大回,今年也悄没声地就散了,我们那一片儿,年前折了三个孩子,过了年却没折损一个……阿弥陀佛,二爷这回可是积了大德了!”

    “哦?二爷?就是刚刚大嫂子说的大爷三爷家的二爷?”邱晨佯装不知询问道。

    刘婆子笑地满脸灿烂的,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他们家的二爷。只不过,这位二爷跟那两位不是同母,隔了母的……这位可是真的替老百姓办事儿。听说,前年南直隶遭灾发疫病,这位二爷也亲自去那里救苦救难……”

    刘婆子放松了,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只不过,除了种痘的事儿,就是对‘那位二爷’的种种歌功颂德……

    邱晨听得心渐渐地沉下去,如今景顺帝刚刚年过五十,也没听说身体有什么毛病,看样子,再活上十年八年一点儿事儿没有,如今,杨景庸就传出这么大的好名声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要知道,皇帝这种毫无安全感的职业最容易疑心,若是让他知道杨景庸的好名声……不行,这件事必须给杨景庸提个醒。

    而且,这刘婆子一个在码头卖吃食的妇人都能说得这么详尽,可不太对,这些消息是谁放出来的?照这说法,可不像是先皇后的那两个儿子!

    跟刘婆子说了回话,又问了些市井民间的风土人情,邱晨让人拿了五两银子给刘婆子,喜的刘婆子千恩万谢了才退出去。

    晚上,阿福阿满快到戌时才回来,邱晨看着两个孩子睡了,也就收拾安置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被船外的喧嚣吵嚷声吵醒,起身后略略梳洗吃了简单的早饭,就弃船登车,直奔京城。

    通州码头通往京城的官道繁忙,车来人往的,虽然邱晨的车队护卫森严,有护卫在前头开道,但行进速度仍旧快不起来,路上在良乡打了个尖儿,下午申时中,一行人方才进入京城。

    高大巍峨的城墙,比正定府更高更厚更雄壮巍峨。城门楼子下的守卫士兵也比府城县城的兵士精神齐整。

    邱晨挑着窗帘子看了一小会儿,也就没了兴致。对于满大街古人古建的好奇感,在经历了实实在在三年的古代生活之后早已不在。京城在她眼里不过是人多些车辆多些,并没有什么不同。毕竟这个时代的街市繁华程度跟现代还是没法比的,没了最初的新鲜和好奇,也就没了太多的兴致,更何况,走进这座城市,还意味着她即将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考验!

    之前,邱晨已经给秦铮传了话,对于她要住到自己宅子里去的打算也没有反对。

    毕竟,离着完婚的日子还有几天,这时候,不说梁国公府,就是靖北侯府,邱晨也不方便入住。

    车子进了外城门,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之后,半个时辰后进了内城,车外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邱晨挑起车帘往外看去,就见街道上小摊小贩少了许多,街道两旁虽然也有店铺,但明显的店面大小到装潢都比外城高出了许多。邱晨恍然,看来这个时候的内城就是所谓的高档社区,人口少,条件好,奢侈品牌店林立!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车子从打劫绕进胡同里转了好几遭,这才终于在一家门首停住。

    邱晨再次挑起车帘看出去,就见已经来到了一条只容两辆车相错的胡同中,南向开的金柱大门,门前抱鼓雀替俱全,门楣上砖雕精致繁复,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陈氏和赵九已经带着家人丫头婆子迎到了门外。

    车子再次被拆下成轿,由四名健仆抬至二门处,又换了四个壮硕的婆子上来抬了,一路进入二进门,这才停下落轿,陈氏亲自上来替邱晨打起了轿帘,轿身倾斜,邱晨下了轿,抬眼看到身处的院落,就见四处房屋俨然整齐,虽然洁净髹饰一新,但明显透出一种时间沉淀带来的厚重感。更不要说四下里一些蓊郁繁盛的花木,更是让这座外头并不打眼的宅子,多了许多回味。

    陈氏看邱晨站在轿旁看着四下,就笑着介绍道:“这所宅子真正是可与不可得的好宅子,原来是开国卫国公的府邸,后来卫国公夺爵,这所宅子被籍没发卖,由当时的礼部尚书购下。那位礼部尚书致仕归乡后,这所宅子又碾转了两家,最后这家,去年被罢官还乡,这宅子又流上了市面,没想到被云二公子得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来历……云二为了这所宅子只怕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却便宜了我!”邱晨微微挑着眉头,兴高采烈道。

    陈氏撑不住掩面笑着点头称是:“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抢!”

    说着话,阿福阿满也从后头进来了,邱晨伸手牵了两个孩子,一路往里走去。

    陈氏就在旁边介绍着:“……这所宅子最初是国公府的建制,规制自然比平常官宦人家阔亮许多,就是大门最初也是广梁大门,后来接受的官员怕规制不够,被人诟病,这才改成了金柱大门……前头正院是五进五开间,外带厢房抄手游廊,东西各有跨院一座,都是三进院落;……这个宅子最好的就是花园子建的好,在京城虽算不上头一份,也数得着的,一片湖水还是引自北海,直通护城河和通州河,都是活水出入。另外,院子里还有一处极难得的泉眼,称为涑玉泉,泉水清澈甘冽,据说不弱于玉泉山的泉水……”

    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往里走,一路听着陈氏的介绍。只不过,经过一路奔波,这会儿娘几个,连精力最充沛的阿满也没精打采的,根本没有欣赏游园的兴致。只走进两进,就在后院的第一进正院中安置了。

    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在一片静谧中醒转,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头顶茜草色绣缠枝西番莲花图案的帐子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进了京,此时正身处在京城,位于内城建德门内白石桥的宅子里。

    晃晃神,邱晨起身坐了起来,青杏听到声音走过来挂起帐子,笑着询问道:“太太昨晚睡得可好?……小少爷小小姐精神头儿足着呢,今儿一大早就起了,这会儿正跟着礼师傅和勇师傅在东跨院练拳呢!”

    邱晨失笑起来,“终究是孩子,累了睡一觉就又生龙活虎了。不像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睡了一觉,还觉得在船上晃着呢!”

    青杏哭笑不得地看着邱晨道:“瞧太太说的,您哪里老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是起身进了净房洗漱。

    这里内外休整的都很不错,唯一让邱晨不满意的也就是净房了。没了她用惯的细瓷面盆,也没了方便随取随用的给水系统,洗脸水、洗澡水又恢复了人力供应的状况。

    有心将这里休整一下,但一想到两天后完婚她大概也不能长期住在这边,也就暂时歇了这个心思。

    还是等阿福阿满长大些……到时候,阿福娶了亲一定要单独开府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初入国公府

    作为梁国公府长房嫡子的靖北候秦铮娶亲本就是轰动四九城的大事儿,又加上靖北候竟然放着四九城无数勋贵人家的小姐不娶,偏偏娶了个乡村出身的寡妇进门。

    其实,勋贵子弟勾引寡妇不算啥新闻,抬进门做了妾的,养在外头的外室都属正常,没有多少人在意,但如此正大公明地八抬大轿娶进门做正房侯爷夫人的,不说开天辟地第一回,至少大明开国以来是第一个!

    一时之间,轰动了四九城内外。

    原本众人心目中功勋卓著、前途无量的靖北候秦铮,再一次成了茶余饭后闲谈的主角儿。不过,这一次人们谈论起靖北候来不再是说他的战功赫赫勇猛无敌,而是添油加醋地猜测描述起年轻侯爷遭遇小寡妇的种种风流……

    也有人道,之前看着靖北候将近而立仍不娶亲,还以为是不近女色,这回好了,原来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梁国公风流倜傥,作为梁国公的长子虽从了武,这风流之事上却深肖其父啊!不,照这个趋势,说不定靖北候之风流会青出于蓝胜于蓝也不一定!

    有了这种种原因在前,靖北候迎娶小寡妇的婚事自然也引来万众瞩目。

    这一日,大红花轿路径之地,都引来无数人看热闹,特别是一些沿途的酒楼茶馆,二三楼的好位置更是早早被人包了下来,就为这一日能够看看靖北候这番震动四九城的婚礼盛景。

    婚礼昏也,是要到下午近黄昏时方才成礼的,那些早早定了座位房间等着观礼的人闲来无事,自然要酒要茶地边喝边聊。

    有人就道:“真不知靖北候打仗智勇双全,咋就栽到一个山村小寡妇手里了?为了一个山村小寡妇,居然把福安公主也给得罪了……真是想不通,那山村小寡妇再好,能比得上皇家的公主?不说别的,福安公主那可是身家丰厚,据说光几十顷的庄子就有三个!那个山村小寡妇能有啥?百十亩地就敢称大户了!”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轻浮男子,油头粉面穿着一身潞绸团花袍子,头上明晃晃戴着个金冠儿,份量不轻,但金色明显暗沉发乌……看得出是件老货了。

    只不过,若是玉器、竹木之器,自然是老了值钱,这金银之物要的就是一股富贵气,却最耐不得老,老了的金银就像老了的珍珠,色泽暗淡,昏黄不明,透出一股子陈腐和衰败之气来。

    旁边一个身着牙黑织锦人物故事纹袍子的公子摇着折扇,很是不以为然地撇嘴嗤笑道:“这位兄台看来知之有限啊……你想必是没见过今儿这位新娘子的嫁妆吧?”

    “呃,没见过,咋了?一个山村小寡妇能有什么嫁妆?能凑齐几套赤金首饰就是全部家当了吧?”先前那位轻浮男很是不屑道。

    那牙黑锦袍公子瞥他一眼,摇摇头,却是懒得再跟他说话。转回身去继续关注起白石桥过来的方向。

    这位不加理会,那轻浮男却自觉受了轻视,很是不乐意地不依不挠道:“你咋哑了?是不是无话可说了?你是不是也根本没见到那小寡妇的嫁妆啊?……哈哈,也是,说不定连十抬嫁妆也凑不齐,一眨巴眼就抬过去了,根本没出看去!”

    牙黑锦袍公子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似乎懒得再理会,站在一旁的一名青衣小厮却忍不住插嘴道:“这位爷想必是看错了,靖北候新夫人的嫁妆足足一百三十八抬……其他一时说不清,就前头扁着的八块土坯和一对御赐玉如意,倒是有些意思。”

    陪送嫁妆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陪送的嫁妆庄子那种东西没法子抬着吧,也不能明晃晃地摆上张地契去,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陪送嫁妆庄子的,都用土坯代替,一块土坯代替一个庄子。后来,根据庄子大小又有了细分的规矩,土坯竖立的,一般都是五百亩以下的小田庄;土坯横立的,则为五百亩到一千亩的中等庄子;只有一千亩以上的大田庄,才会将土坯平放。

    另外,陪送的宅院商铺会用青砖表示,一块青砖代表一处宅子或者一个铺子,这里边同样也有细分……

    四块平方的土坯,那岂不是表示陪送了四个千亩以上的大庄子?这样的手笔,哪怕是京里百年的勋贵世家也拿不出来吧?何况,还有一对御赐的玉如意?不是说只是山村寡妇么?一个山村小寡妇也能拿得出御赐之物?

    而且,既然能拿来做嫁妆,这玉如意还是有明确来历的,并非花银子买来充门面的可以比拟。

    乖乖,怪不得靖北候那等精明人物非得迎娶这小寡妇进府作正室,原来那不是一无所有的风流小寡妇,那就是个抱着金蛋的母鸡,若是能够娶上这样一个小寡妇,这一辈子吃喝花用也不用愁了,哪像他,虽然挂着个勋贵子弟的名头,其实每个月就二两银子的月钱,连进花楼喝回酒都不够,更别说亲近那些头牌粉头了,二两银子,人家根本不点你,连眼皮儿都懒得撩的!

    想想就窝屈!姥姥的,他咋没有那等运气,碰上这么个身价豪富的小寡妇呐?

    只要有那么丰厚的嫁妆,别说小寡妇,老寡妇他也可以娶哇!

    这位的脸色青了白白了红,那叫一个变换的热闹,心里也跟吃了一肚子草一样,嘈杂反酸难受的无以言表,偏偏那位牙黑锦袍的公子还不放过他,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那位可不是白身,皇命诰授的三品淑人……无官无品的小白人一个妄议朝廷三品诰命,可是忤逆犯上之罪,按律当杖六十流三千里。”

    轻浮男脸色由红转白,瞬间没了人色,也顾不上等着看热闹了,甩袖子转身下楼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子。

    黑袍男子几若不闻地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转向窗外。

    遥遥地,鼓乐声越行越近,大红金丝绣极致喜庆富贵的八人抬大花轿颤巍巍一路行来。黑袍男子似乎被那团火红的颜色刺到了,微微眯了眼睛,然后仰起头,停顿片刻,果决地转身,带着小厮匆匆离开。

    大红的嫁衣,大红的盖头,锣鼓唢呐丝竹笙箫,众人的笑闹祝福声……大红猩猩毡描金彩绣,悬挂着百年和合赤金坠角儿的八人抬花轿,从内东城的白石桥一路抬到内北城的阜城街梁国公府。

    各种仪式程序,都有喜娘在耳旁提醒着,虽然被蒙在红盖头下昏头涨脑不知东南西北,但邱晨还算顺利地被送进了洞房。

    被喜娘扶坐在床上,邱晨只能看到昏暗的光线下自己胸前和裙子上繁琐的花纹,头上沉重的饰物压得她脖子发僵,却还要命地要微垂着头,不能乱动乱晃,盖头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告诉她,房间里有许多人,而且不是下人,她这会儿不能失礼半分。

    陈氏在她耳边低语:“太太且安坐片刻,侯爷来了,喝过合卺酒,成了礼就好了。”

    邱晨低低地应了一声,端正坐好。

    眼睛处在黑暗中,其他的器官就变得特别敏感起来。听着那些人压低了声音,却有零零碎碎传进耳朵中的只言片语,其中不乏对她毫不客气滴品头论足,她却不以为意。

    她这样的身份能够嫁给秦铮,本就会引来争议不说,她这会儿也没办法反驳回去。索性以后日子还长着,何必在自己的婚礼上给自己找不自在。

    并没用她等多久,门口传来丫头的通报:“大爷来了!”

    梁国公府称呼秦铮为大爷,而不是侯爷……可见,这个家对秦铮的侯爷身份是多么讳莫如深。

    邱晨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想抬头看过去,看到的却仍旧是一片红彤彤的暗淡光影。

    “哎哟,新郎倌儿来了,快来,快来挑起盖头来,也让我们看看新娘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一个稍显凉薄的声音响起。

    邱晨用心记下这个声音,人却仍旧端庄坐着。

    又有人跟着起哄,却一直没有听到秦铮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邱晨眼前的红盖头颤了颤,一根赤金的秤杆儿伸了进来,缓缓挑起盖头。

    眼前豁然一亮,邱晨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抬眼看过去,就看到秦铮一身红衣,脸颊带着些微的红,眼睛却黑湛湛晶亮有神,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凝视着她!

    两人目光交接,仿佛一下子读懂了对方的心思。秦铮眼中是宽慰是歉然,邱晨眼中是关切是平和……心灵交汇,两人相视同时微微一笑。

    “也不过如此嘛!”一个似乎压低了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邱晨的耳中,打断了秦铮和邱晨的目光交融,也提醒了二人,屋子里还有别人,而且不止一个。

    邱晨目光一转,看过去,就见围拢着床榻挤挤挨挨地站着半屋子女人,有老有少,看穿着有主子有丫头婆子,却都无一例外地将目光盯在她的脸上。

    她的目光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坦坦然然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很快,她就确定了刚刚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衣饰华丽,容貌艳丽,关键是挺直的鼻梁和微薄的唇看起来有些眼熟……嗯,竟然跟秦铮的容貌有三分想象。这位应该是秦铮的亲人……越国公断了传承,那此人只能是梁国公这边的亲戚,姐姐?没听说过,而且年龄不对。那么是姑姑?

    暂且将此人身份放在一边,邱晨的目光一转,又落在人群中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身上。她也不怕认错,这个女子瞪着她的目光恨意满满,若非顾忌到场合还有她身边的秦铮,怕是恨不得冲上来把她撕扯个稀巴烂。

    这个女子身形中等,身段苗条,容貌艳丽,眉眼间与那名妇人颇有些相似,邱晨猜测,这应该是一对母女?

    姑姑?表妹?还真是够俗套!

    邱晨脑子里转着表哥表妹的传统剧情,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不以为然地笑意来。

    “大爷,奶奶,请饮酒!”喜娘及时上来,送上一对用红绳拴在一起的酒杯。

    邱晨收回目光和注意力,抬眼看看秦铮,两人会意一笑,秦铮伸手将两杯酒一起接过来。

    喜娘想要开口阻止:“大爷,你……”

    不等她说完,秦铮已经将一杯酒递到邱晨手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抬手一扬而尽。

    喜娘呆愣着反应不过来,场中人也无不愕然。

    这个时代,向来是女人伺候男人,安杯递箸布菜……哪里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道理?

    可秦铮就做了,邱晨也坦然接受,那默契和谐的模样,根本没有扭捏做作,倒像是做惯了一般。

    这个细小的动作,其他人愕然也好,意外也罢,总不会说什么做什么,那个死死盯着邱晨的少女,却被刺激得差点儿冲上来,还好,及时被身旁那个中年妇人拦住,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这才避免了一出大闹洞房的闹剧。

    秦铮邱晨二人坦然端庄地喝了合卺酒,喜娘接过杯子去,往床下一抛,起身笑着叫到:“一仰一合,大吉大利!”

    邱晨微垂着头,勾了勾唇角。谁说古人矜持的?这等明晃晃的风俗,还有满眼的榴绽百子、百子嬉戏图案,哪一个不暗合着夫妻那传宗接代之事?

    秦铮有些不耐道:“还有什么?快些!”

    喜娘滞了滞,不敢怠慢,又连忙送上两碗饺子来,让邱晨和秦铮吃,吃完了特意问邱晨:“生不生?”

    邱晨一口饺子含在嘴里,差点儿被这一问给问喷了。刚刚就感叹古人豪放,这会儿直接问上了!

    生?自然是要生的!

    邱晨也不做声,只轻轻点了点头。喜娘顿时大喜,扬声道:“生啊!”

    屋里众人哄然而笑。只有那一对母女脸色阴沉,特别是那个少女盯着邱晨的眼睛里似乎带了毒,那中年妇人几次扯着她离开,却没能成功。

    接下来,又有喜娘上前来,在秦铮和邱晨耳边各剪了一小绺儿头发辫在一起,装进一只荷包压在枕头下。

    那少女目光怨毒地盯着喜娘的动作,突然按捺不住地出声道:“新娘子这头发可不是头一回剪了,这算什么结发?”

    秦铮猛地抬头看过去,邱晨却反而不急不慢地抬起目光。她根本不用着急,这种按捺不住自己情绪的蠢货,根本对她形成不了威胁!

    “淑仪,道歉!”秦铮声音平平的,似乎没有什么波澜,但邱晨却明显地感到了他浓重的怒气。

    “表哥!”那女子似乎受了多少打击,哀怨地叫了一声,眼中含泪,泫然欲滴地看着秦铮,嘴唇还微微地哆嗦着……

    这一副梨花带雨,欲哭不哭的样儿,若是换成别人,或者没有之前拙劣的表现,或许还能打动男人的惜香怜玉之心。奈何,她面对的是秦铮,而且,之前几次三番无理取闹的话语举动,已经让秦铮失了最后的耐心!

    “道歉,不然,就从此之后再不要进秦家大门!”秦铮毫无所动,仍旧神色淡然,声音平平地重复道。

    “表哥!你怎么可以……”那女子一脸惊讶,一脸的伤心欲绝,看着秦铮想要质问,却被身旁的中年妇人拦住。

    “连生别怪你表妹,是她小孩子脾性,跟你又从小混闹惯了,说话没大没小的,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我这就带她回去!”中年妇人避重就轻地说了几句,不等秦铮回应,就示意丫头婆子强行带着那女子离开了。

    邱晨看了一出小小的闹剧,这会儿主角儿退场,她也收回目光垂了头。

    秦铮目光冷冷地从房门处收回来,转向喜娘问道:“还有什么?一起弄完!”

    喜娘被他身上的冷气吓得几乎站不住,磕磕巴巴地回道:“没……呃,好,好了,小的们祝大爷,祝大奶奶百年和合,白头偕老!”

    邱晨这回抬起头来,笑着点点头,示意旁边侍立的玉凤和青杏。玉凤青杏会意,立刻拿上几个金线绣荷包来递到几个喜娘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让几个喜娘转惊为喜,顿时眉花眼笑地连连谢了赏。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中的一名十**岁的年轻妇人上前来,笑着跟秦铮曲膝福身道:“大爷还请移步,前头的酒宴还等着您去敬酒,大嫂这边,妾身在此照应着吧!”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目光在那女子清秀娇好的脸上扫过,落在女子身穿的真红盘金绣凤戏牡丹贮丝长褙子上,心中暗衬,这位称呼秦铮‘大爷’,却穿着真红褙子,真红可是只有正室妻子能穿用的,那就否决了妾的可能……

    正思量着,秦铮回头看过来,邱晨回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淡定平静,没有丝毫恼怒窘迫之色,让秦铮满腹的怒气一下子消弭殆尽,目光相对,他的唇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来。

    是了,他看中的女子,可绝非那些庸脂俗粉,又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么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一两句话而生气动怒呢?

    含笑看着邱晨,秦铮不由自主地就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我去前头看看,去去就来!”

    说着,扭头看向在下手侍立着的年轻妇人,秦铮又道:“这是二弟妹田氏,让她陪陪你也好。”

    邱晨心中恍然,面上表情不变,微笑着颌首应下。

    秦铮微微一笑,抬脚走了出去。随着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屋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只是,再转回头来看向床上温婉淡定的新娘子时,众人眼中或多或少地有了些不同的东西。

    田氏趋前对邱晨福了一福身,叫了声:“大嫂!”

    邱晨也起身回了个半礼,笑道:“弟妹!”

    田氏比方才面对秦铮时开朗了许多,笑着上前道:“这一天想必大嫂也累坏了,如今礼成,大嫂要不要吃些东西?还是先更衣?”

    邱晨很想尽快将头上和身上的累赘去掉,但她却没有当着生人的面儿进浴室的习惯,于是微微一笑道:“还好!”

    却并不选择。她心里想着,这位留下来做啥,赶紧离开,她吃东西换衣服才更方便呢!

    田氏笑笑,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回头吩咐她的丫头:“去大厨房看看,要一桌席面过来!”

    这一去要饭菜,只怕不到明天,她馋嘴的名声就该传遍整个梁国公府了。这也算好心照顾她?

    正要开口阻止,林氏从外头进来,满脸喜色道:“回太太,侯爷打发人送了一桌席面过来,让太太先用着。”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秦铮虽说跟这个府里关系并不好,但他毕竟是长房嫡子,又有候爵在身,做什么说什么都没人敢于多说什么。不像她,只要在梁国公府里住一天,她就要约束着自己小心了再小心,谨慎了再谨慎。万一让人抓了错处,对秦铮使不出的手段对她可没有什么顾忌,或者,因为秦铮的原因,她还会特别招恨!

    笑着点头应着,邱晨转身对田氏道:“不知弟妹可用过饭了?若是没用,就在这里陪我吃点儿吧!”

    田氏笑道:“大嫂既如此说,我也就不客气了,不怕大嫂笑话,我还真没来的及吃饭。”

    邱晨微微一笑,自然地吩咐承影含光送水上来伺候田氏洗手,她则进了净房,让丫头除了她头上的几支沉重的金簪,除去发冠,仅仅留了一支赤金攒宝孔雀钗和七只花钿,抿了抿鬓发,连带身上的大礼服也脱了,只着大红贮丝榴绽百子的长袄长裙,缓步走了出来。

    饭菜已经在此间的桌子上摆好,田氏见邱晨出来,忙笑着起身应了上来:“大嫂请坐!”

    邱晨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劳你照应我了!”

    两人含笑相携着到了桌旁落座,青杏和玉凤等人在邱晨身后伺候着,却并不上前布菜。邱晨习惯自己吃自己夹,从来不让丫头伺候吃饭。这会儿田氏的丫头上前替她夹菜,却被她抬手挡了回去。

    “你们也去外间歇歇吧,让我跟大嫂清清静静地吃个饭!”

    邱晨挑挑眉,微微一笑,抬手让了田氏一下,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不再多说一句话。

    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基础礼仪,想必身为梁国公府的二少奶奶,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不应该不知道。

    这里的饭菜很精致,但邱晨吃的并不太合口味。因为太过追求精致,许多食材经过多道工序加工,已经没了食材最初的味道,吃的有些不知所以。

    田氏细嚼慢咽地吃着东西,一边关注着邱晨的表情变化,见她吃的完全谈不上香甜,只是慢慢地咀嚼着,挑了几种最简单的菜肴吃着,于是笑着开口问道:“大嫂可是觉得这些饭菜不合口味?大嫂喜欢吃什么菜,我打发人去厨房要……”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抬眼问道:“这里吃饭可以随便要菜的?这会儿前头待客,厨房里想必很忙,再去要菜会不会招人非议呢?”

    这人一而再地想要挑拨她,这是把她当成傻子了,还是觉得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聪明?

    既如此,她索性装糊涂直接问问好了。若是知道警醒,就该知道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挑拨找别人去,别来她这里唧唧!

    田氏似乎有些意外,却并没有放弃,一改刚才的满脸灿笑,换上了一脸的幽怨,叹口气道:“大嫂你刚来还不知道,虽说大爷二爷都是这个府里正经的爷们儿,可没有谁会想着他们,大的不说,就说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儿,不去要,送来的很可能就是冷汤冷饭,怎么吃?唉,我在娘家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可到了这里,也只能厚着脸皮去要……吃饭穿衣是小事儿,可也是日日必不可少的,天天冷汤冷饭的,铁打铜铸的人也受不了哇!”

    邱晨已经完全没了食欲,干脆把筷子搁下了。伸手接了青杏送上来的茶漱了口,又换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田氏看邱晨不冷不热的,似乎根本不感兴趣,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扯出一抹笑容,道:“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下好了,有了大嫂,以后有什么事儿我也能过来跟大嫂商量商量了。”

    邱晨笑着淡淡道:“弟妹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初来乍到的,就这个小院子里的人都不认识呢,哪里能给弟妹商量什么。”

    “大嫂太自谦了!”田氏完全听不进话,仍旧道。

    邱晨有些不耐烦,笑着道:“弟妹今儿忙乎了一天定是累了,我今儿也不好留弟妹说话,改天,我再请弟妹过来说话吧!”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田氏实在没办法再装糊涂,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来,笑着跟邱晨告辞而去。

    刚刚上饭,田氏把屋里看热闹的丫头婆子撵了出去,这回田氏一走,屋子里就剩下邱晨和她带来的人手,总算是没了生人,邱晨几乎一刻不停地将手中的茶杯撂下,直接进了净房。

    拆了油腻腻硬邦邦的发髻,洗去了满头的头油发胶,又在热汤中泡了一刻钟,邱晨这才觉得浑身舒缓下来,叹口气从浴桶中起身,由着青杏玉凤她们给她擦干了身子,穿了特制的文胸内裤,又取了一件系带式的浴袍穿了,这才从净房里走出来。

    玉凤站在身后一绺一绺儿替她绞着头发,邱晨端了一碗燕窝粥慢慢吃着,听着陈氏在她身后低声回报着。

    “侯爷怕太太吃不惯,早早地就在院子里按了个小厨房,置办酒席暂时不行,做个炖品熬个粥却便宜的很!”陈氏笑着奉承了一句,话锋一转,接着道,“田氏三年前进的门,今年十九岁,育有一位小姐,名唤玉儿……因为二爷是庶出,姨娘也早没了,在府里并不得势,这位田二少奶奶却有些手段,嫁进来不到三年,就得了管理后花园的差事。”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头,田氏今儿过来,话题就一直围着大厨房打转儿,一再地鼓动她去大厨房要饭要菜……听陈氏这么一说,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田氏如此做的目的只怕不仅仅坏她的名声,怕是还想着借机拿下大厨房的管事权?

    一个府的吃穿用度,吃排在首位,可见其重要。若是掌了大厨房,不仅仅能在往来账目用度上做些文章,怕是还能在需要的时候,在吃食中做些手脚吧?!

    邱晨摇摇头,吩咐陈氏道:“让人打听事儿的时候别露出急色来,咱们刚回来,也不急在一时,你们只管着把这个院子里的人事管好,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若是发现有什么内外勾连的事儿,立刻过来禀告给我……”

    陈氏低声应下。抬眼看着玻璃镜中的容颜,笑着转了话题道:“太太要不要敷点儿粉?您自己做的那个养颜粉用上就极好,颜色要匀整许多……”

    邱晨抿着嘴含笑看着声音低下去的陈氏,笑着道:“是不是看着我眼窝有些发青?这个不怕,过会儿我涂一点点眼霜,再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噢,你过会儿还得辛苦一下,去前头找秦义问问,福儿满儿在那边一日怎么样?”

    陈氏点点头道:“太太放心,两个嬷嬷都是好的,又有秦礼秦勇两个人看着,还有穆老先生在那边坐镇,小少爷和小小姐不会有事的。”

    邱晨失笑地摇头道:“我也知道这些,只是没有这样将他们兄妹自己丢下过,心里惦记着罢了!”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孩子们看到她嫁人,而没有带他们,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受伤……可是,梁国公府太复杂太陌生,她一个人小心翼翼自保还罢了,带上两个孩子过来,不说冷言冷语,就怕孩子们吃了不知谁给的暗亏,到时候她后悔也没处哭去!

    秦铮自从离家从军,就几乎没有再回过梁国公府。

    封侯前回京住的是别院,封侯后回京又有了御赐的侯府……她只希望,此次婚礼的仪式在梁国公府举行,过了婚礼,他们就能搬去靖北侯府居住,到时候,再把阿福阿满接过来才好!

    秦铮从新房出来,前院的酒席已经推杯换盏地喝得兴起了。

    因梁国公和靖北候父子二人在朝中举足轻重,尽管秦铮这个婚姻在许多人眼中很有些儿戏,但婚礼到贺的人却一点儿不少。不说那些五六品不入流的小官吏只见礼单看不到人,单单三品以上的大员、勋贵,就几乎没有不到场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比上早朝还到得齐刷儿呢!

    而在这满堂宾朋中,最吸引人眼球的无疑是那出自天家的兄弟几人。

    大皇子诚王、二皇子雍王、三皇子齐王都齐齐到场恭贺不说,就连刚刚十五岁,轻易不见出来的四皇子也到了场,还替他的舅舅安南侯送了一份贺礼!

第三百五十章 跟我来

    三皇子杨璟郁一瞥眼看到缓缓而来的秦铮,立刻跳了起来叫道:“正主儿到了,你们还不快来!”

    随着他这一声叫,呼啦啦围拢上来五六个勋贵子弟,还有七八个五六品的年轻官员。他们这几位皇子身份高贵,本该在堂内上座,可杨璟郁不耐烦跟那些品级高的老家伙叽歪,就自己跑到了堂外一群勋贵子弟的席面上。有了接近皇子的机会,那些头脑机灵不顾脸面的年轻官员自然趋之若鹜,拜见之后,杨璟郁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搭理他们,这回听到杨璟郁一声吆喝,就跟打了鸡血一般,跟着勋贵子弟后边就冲了上来。

    旁边不远处两桌坐的都是秦铮行伍里的兄弟,大都是些三四五品的武官,一看这架势,呼啦啦围上来五六个人,都不用动手,胳膊肘一顶,肩膀一晃,就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勋贵子弟和文官给顶开了,架起秦铮就走。

    秦铮一脸苦笑,被一群军汉簇拥着,几乎被抬地脚不沾地了,只能连连朝着那些文官勋贵们拱着手,致意道谢:“齐王殿下,诸位,多谢诸位前来,多谢多谢!”

    一阵风般,秦铮就被一群军汉给撮走了。杨璟郁脸色铁青,目光阴鸷地盯着被军汉们簇拥而去的秦铮,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殿下,你看这……”一个追随着齐王的勋贵子弟凑上来询问。

    “一群没用的东西!”杨璟郁冷哼一声,连看都没看那勋贵子弟一眼,甩手大步冲进厅里去了。

    秦铮能用一群军汉对付这些没品没级的勋贵子弟和低品文官,总不能也让一群军汉去对付那些内阁的老家伙……他就不信了,用了心思,还找不到对付你的机会了。

    即便,今晚的喝酒脱了身又怎样?

    离了那些文官和勋贵子弟,秦铮终于得以双脚落地,连忙笑着拱手道:“兄弟们盛情厚谊……怎么也得容我先进去跟诸位老大人敬个酒,再回来跟兄弟们畅怀痛饮啊!”

    一名黑壮军汉高声叫道:“侯爷此话有理,走,咱们兄弟陪侯爷去厅中敬酒,敬完了,也好回来畅饮,今晚定要一醉方休!”

    旁边就有人嗤笑道:“赵黑虎,你家伙不地道,你孤家寡人的,醉死就醉死了,今儿晚上可是侯爷洞房花烛之夜,你这是想着让侯爷夫人把你记恨上呐?”

    赵黑虎挠着头,嘿嘿一笑:“哈哈,黑虎倒是把正事儿给忘了,待会儿回去,黑虎自饮三杯,以示谢罪!”

    另一边又有人吐槽:“黑老虎,你这是打着注意多喝几杯好酒吧?”

    赵黑虎嘿嘿笑着,丝毫不以为杵地道:“侯爷新婚,拿出来的可都是好酒,不喝岂不糟蹋了!”

    旁边立刻有人嗤笑:“嘁,就你那胡喝海饮的,能尝出什么味道来,什么酒到你手里不是一口吞下去,那才是糟蹋好不好!”

    众人哄笑着进了前堂大厅,屋里坐着的可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和有爵位的勋贵,众人自然收敛了起来,只剩下几个斯文些的簇拥着秦铮一路进去敬酒了。

    能至三品以上的都是些老家伙,虽然品级相当,但在秦铮面前都以长辈自居,也没人破的下脸来胡闹,秦铮恭恭敬敬地一桌敬了两杯酒,很快就敬完了两桌,最后一桌就是几位皇子王爷坐的席面,这些人虽然位高,但年纪都不大。看到秦铮过来,自然没有那些老家伙好说话,杨璟庸就第一个站起来,端着一杯酒就上来。

    “哈哈,今儿可是靖北候小登科的好日子,来来来,我先贺你一杯!”

    秦铮拱拱手笑道:“雍王爷也太心急了……只是这小杯未免太不尽兴,咱们上大杯!”

    说着,回身从跟随的人手里拿过两只竹根子深杯,杯口足有碗口大小,而且远比普通的饭碗深的多,这么大杯子盛满了酒,少说也得一斤有余,相比起杨璟庸手里的青瓷小酒盅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至少也得相差十倍!

    杨璟庸呆了呆,一句话没说,端着自己的小酒盅转身回到席上坐下,再不打算理这无聊之人了。

    秦铮也没追究,拿着两只竹根大杯直奔这一席上端坐首位的诚王而去。

    “诚王爷,雍王不肯跟我喝不给我面子,您不会也不给微臣这个面子吧?呵呵,微臣新婚能得诚王爷亲自道贺,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也让微臣倍感荣幸啊,来,为了感谢诚王爷的浓情厚意,来,微臣敬您一杯,微臣,先干为敬了!”

    说着,双手端着满满一大杯酒咕嘟咕嘟,仰头一饮而尽!

    完了,秦铮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酒液,朝着诚王爷亮亮酒杯道:“王爷,微臣干了,您……随意!”

    若是一直强硬到底,诚王杨璟馥还能说秦铮不够恭敬,可人家先干为敬不说,还很恭敬地让他随意……这一个随意说出来,可就真没法子随意了。

    杨璟馥看着满满一竹根杯的酒,脸色有些发白,杨璟郁从旁边伸手道:“大哥,我替你!”

    这种情况下,若是让人替了,那也就太丢脸了!

    杨璟馥挥手挡开杨璟郁,双手握紧酒杯,朝一脸恭敬的秦铮略略一举示意,抬手也咕嘟咕嘟喝起来……

    “咳咳……”从来没这么豪饮过,杨璟馥喝到一半就被酒呛住了,猛咳了一阵,连手中的酒杯都几乎拿不住了。

    秦铮连忙上前,接了杨璟馥手里的半杯酒,抬手递给旁边跟着的赵黑虎。

    赵黑虎二话不说,抬手就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干了,完了还高声道:“多谢诚王爷赐酒!”

    诚王杨璟馥已经止了咳嗽,瞪着秦铮和赵黑虎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铮道:“这位是京畿神风营四品宣武将军赵将军。”

    诚王杨璟馥愣怔一下,连忙堆起一脸温厚和煦的笑容来,看着赵黑虎点了点头,赞许道:“哈哈,好,好!酒量如胆量,想必赵将军上阵之际也如饮酒一般勇武无敌!”

    赵黑虎拱手一笑道:“多谢诚王爷夸奖!”

    有了这个插曲,秦铮再拿着巨大的竹根杯向人敬酒,哪里还有人敢应,纷纷笑着劝说着秦铮留量,今儿还要洞房花烛,喝醉了,倒是新娘子可要着恼了云云,竟是纷纷变身成了一心为兄弟的厚道之人。就连杨璟郁也只是阴鸷地盯着秦铮,在杨璟馥的盯视之下,也没有再出头做什么。

    秦铮轻松应付过大厅里的几桌,又去小花厅跟那些文武官员们应酬了一回,转回堂外来,跟那些小官吏和勋贵子弟们打了个花胡哨,就抽机脱身,匆匆进了二门,径直往新房所在的梧桐苑走去。

    凤栖梧桐,当初梁国公秦修仪迎娶越国公嫡女入门,推倒三四个小院子建了梧桐苑,取其凤栖梧桐之意。

    越国公嫡女嫁入梁国公府,郎俊妻美,才貌两全,夫妻和谐,鹣鲽情深,也确实在当时成了一段佳话,奈何秦修仪生性风流倜傥,纪大小姐有孕之后,秦修仪耐不住寂寞,连续纳了两房妾室,使得纪大小姐伤情至深,差一点儿动了胎气,虽说最后生下了梁国公府嫡长子秦铮,但却终究伤了身体的根本,加之后院莺莺燕燕让她忧伤郁积,身体每况愈下,缠绵病榻几年后,华年早逝,年纪不过二十余。

    梧桐苑位于梁国公府东路,并不是正院,却是整个梁国公府景色最美,建筑规格最高的院落。母亲去世之后,秦铮继续住在梧桐苑,就是后来秦修仪续娶,也没有迫他搬离,而是将继室娶进了西路的菡萏园。

    秦铮十五岁从军,梧桐苑就空置下来,十几年下来,虽时时有人清洁打扫,每年也会定期修缮,却总是清冷寂寥,渐渐积累了些颓败之气。还是秦铮确定了婚期之后,这才请人赶着修缮了梧桐苑,将各处彩绘油漆一遍,三进院落俱都装饰一新,连带着屋内的装饰帘幔都换了新的。

    秦铮一路从前头正院进二门,向东走了一刻钟功夫,就来到了张灯结彩的梧桐苑。

    门上的婆子见得他来,连忙俯身请安,秦铮摆摆手,脚步不停,径直往里走去。

    一进院悬着十数盏描金红纱宫灯,将院子的边角都照耀的亮堂堂的,纱灯透出的红色光晕,让这座沉寂太久的院子重新焕发出一层喜色和活力来。

    二进院里多了好些人气,几名粗实丫头正从正房侧边的耳屋里抬着脏水出来,看到秦铮,连忙原地停住脚步请安问候。

    秦铮只略略颌首,脚步不停,趋前几步,止住门口正要往里通报的丫头,自己抬手挑起门帘,一脚跨进屋门。

    相对于前院的哄闹喧嚣,相对于院子里的静谧冷清,屋子里明显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安宁,似乎随着主人的入住,屋子里的气息都变得带了那么一丝儿难以描画的清甜气息来。

    一踏进屋子里,秦铮就忍不住停住脚步,做了个深呼吸,只觉得满心的郁闷烦躁,都随着这一呼一吸的吐纳抛了开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整颗心也变得安宁而祥和起来。

    “看时辰,侯爷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去把小喜炖的葛花汤取来,记得调入一匙梨花蜜!”邱晨清亮平和的声音从里屋里传出来。

    “是,太太放心!”青杏欢快地声音答应着,轻快地脚步声从里边走出来,一挑帘子,青杏就愣着了,瞪着秦铮看了一眼,这才连忙垂头请安,“给侯爷请安,侯爷回来了!”

    前一句是请安,后一句就是通报了。

    邱晨刚刚洗漱好,换了一身大红系带睡袍,及了一双大红宫缎绣花拖鞋,正坐在窗前的榻上喝茶,听得青杏突兀的一声,邱晨微微吃惊地转回目光,一双儿臂粗细描金雕花的龙凤花烛映入她的眼帘,‘洞房花烛’这个字眼就突兀地从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邱晨的手一抖,差点儿把手中的茶杯扔出去。刚刚自在悠然的她,突然就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玉凤在旁边伺候着,也被青杏给惊了一吓,回头恰看到邱晨的茶杯一晃,茶水溅出来沾湿了身上的睡裙。连忙上前接了茶杯,拿帕子给邱晨擦去裙子上的水渍。

    “太太,有没有烫到?”玉凤低声地询问着,挑起邱晨身上的睡裙看了看,确定里头的中裤并没有湿太多,这才放下心来。

    邱晨紧张地看着屋门口,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回身求助般地看向陈氏:“嬷嬷,你去看看侯爷,是不是喝高了,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陈氏是过来人,不像玉凤这般懵懂,看着邱晨的样子哪里不知道为了什么,又是好笑又是诧异……太太并非初嫁,怎么还会这个样子?哦,是了,女人么,毕竟又是一个新婚,面对新丈夫,难免都要羞涩紧张的吧!

    在心里给邱晨的紧张找到了缘由,陈氏就更加好笑起来。只不过,这会儿她可不敢笑场,不然岂不是更让太太难堪?

    忍着笑,陈氏俯身到邱晨耳旁低声道:“太太,这些可是您该做的……不是奴婢们推托,您初嫁过来,可不能因为羞涩怠慢了侯爷,这以后,您可是要指着侯爷呢!”

    顿了顿,陈氏终于直白地又添了一句:“再说,太太也应该明白,夫妻敌体,您不该躲避呀,多多亲近了才好!”

    邱晨本就紧张,被陈氏这一说,更是血色上脸,当即面红耳赤起来。即使她努力镇定着自己的表情,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连脖颈子都红起来的样子,却将内心的羞涩窘迫完全表露出来,体现无遗。

    她知道陈氏这是肺腑之言,是真心为她好,但,当着这么多丫头婆子,她是真的做不出跟男人亲近的事情来。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她已经举行过婚礼的丈夫。

    正犹豫着,秦铮一挑帘子走了进来,目光几乎没看别处,一下子就定在了邱晨身上。

    邱晨目光与他一对,努力平静的心绪一下子又乱了,脸上的羞色也又加深了几分。

    慌乱地躲开目光,邱晨目光漂移着,不知落到何处,只低声吩咐陈氏等人:“你们下去吧!”

    陈氏情知是太太脸皮儿薄,不习惯当着人与侯爷相处,又是洞房花烛这种时候,更难为情也属正常,也就了然地微微一笑,招手带着玉凤承影等丫头向秦铮道了个万福,随即就退了下去。

    临出门,陈氏笑着禀报:“侯爷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桌上备了热茶……奴婢们就在厢房里伺候着,有什么事情,太太尽管吩咐!”

    邱晨连头都不敢抬,只挥挥手示意,陈氏笑着落下门帘退了出去,还细心地给关上了外边的房门。

    听得婆子丫头们的脚步声退出屋去,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邱晨垂着头给自己打气,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自觉做好了心里建设和准备,这才抬起头来。

    却不防她抬头,就对上了秦铮含笑盯着她的目光,黑湛湛亮晶晶,一瞬不瞬,仿佛在细细欣赏一副美妙画卷,又好像在细致地研究她的神秘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邱晨吃了一惊,却没有再慌乱,只是不自觉地就被那一双黑湛湛仿佛暗夜星空般深邃神秘的眸子所吸引,这个男人,这个长得如此出色,作战英勇果敢机智多谋,有担当有气度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活了两辈子,经历了种种,上天才给了她一个丈夫……如此出色,出乎她自己意料地出色,是为了补偿她么?!

    目光愣怔着,大脑却天马行空起来。

    秦铮看着眼前的女子从羞涩窘迫,转眼到惊艳赞许,然后竟然目光迷茫起来,禁不住又是疑惑又是好笑,凑到近前,对上邱晨的眼睛问道:“夫人,如此良辰美景,你就准备这么盯着我一直看下去么?”

    邱晨猛地往后一闪身,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脸色羞窘尴尬,却因为房中没了外人,没有太过慌乱,还能勉强支撑着自己扯开一个讪讪地笑,起身道:“侯爷……”

    秦铮勾了勾唇,含笑道:“以后在家即可称呼我连生!”

    一开始说话,邱晨就找回了惯有的冷静和自持,脸上的羞窘之色也淡去许多,笑着点头道:“好!……那你且将外头的大衣裳除了,进耳房沐浴吧,我去看看把醒酒茶端过来!”

    说着,根本不等秦铮反应,邱晨抬脚就往外走,却刚走了两步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拦住,秦铮含笑的声音传来:“那些有丫头们做……夫人,你不是更应该伺候为夫的我么?”

    邱晨完全没想到秦铮会伸手拦住她,也完全没想到秦铮会说这样的……这样亲昵地有些轻浮的话!

    她转回头,看向似笑非笑的秦铮,正用满含兴味戏谑的目光看着她,不由也起了斗志。

    男人了不起啊?伺候他洗澡……又怎样?她又不是没见过!

    不说影视剧中的**镜头,网络上的**写真,就是真人实货的她也见过,而且是活的死的、各种尺寸、器官或者整体……

    “是!”邱晨退回一步,柔顺地曲膝应着,往前走了一步,回头含笑道,“连生跟我来!”

    秦铮微微意外着,眉头高高挑起,又缓缓落下,然后扬起嘴角,欣欣然地满怀兴味地抬脚跟着前头那抹妩媚绰约的红色身影走过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 洞个房

    梧桐苑的浴室是特殊修建的,却没能如刘家岙那样,同样没有水箱和供排水,不过是个大一些浴桶,外边有踏脚木阶。旁边放着一只矮几,几上放着沐浴用的换洗衣物和澡豆沐浴露洗发水之类的东西。

    此时,浴桶中已经放好了温热适宜的水,邱晨走过去,看着浴桶中清清的水,想想秦铮这些日子来只怕也累的不轻,干脆转身,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取了一瓶薰衣草精油过去,滴了几滴进去,一股氤氲的淡香就随着热气四散弥漫开来。

    邱晨伸手搅了搅浴桶中的温水,露出一个满意地微笑。她提出的沐浴精油系列,含量不是太浓,淡淡的味道刚刚好。

    “这是什么味道?好像从没闻过这种……是花香么?”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侧,吓得邱晨手一颤,差点儿把手中的薰衣草精油瓶子丢进浴桶中去。

    缓缓神,邱晨拍着胸口转回头,瞪了眼秦铮,却在对方含笑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退缩了,避开目光,邱晨顺着眸光,低声道:“沐汤备好了,连生宽衣洗浴吧!”

    秦铮有些好笑地看着垂着手一脸柔顺却根本没有上前来帮他宽衣的女子,也不多言,很配合地脱去身上的大红礼服递到邱晨面前。

    邱晨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接过来,挂到屋角的衣架上,再转回身来的功夫,浴桶旁边的男人却已经脱了中衣,高大挺拔的身体上只剩了一条亵裤。

    邱晨目光一顿,却没有避开,而是走过去,就近看起了秦铮肩头的伤口。那是她跟唐文庸两人合力清理缝合处理过的伤口,此时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线,旁边的数个小针痕已经淡的几乎看不到了。

    不知所以地,邱晨的手已经抚了上去,摩挲着微微有一丝丝凸起感的疤痕,感叹道:“幸好不是疤痕皮肤……”

    说着,目光随着手一起下延,来到了秦铮的肋下,那里有她亲自动手清牢疗过的一个伤口,这个伤口因为时间短,颜色还要重一些,看得出针脚比唐文庸缝合的要工整一些,却仍旧点点肉红色很是明显,加上一条粗线装的疤痕,宛如一条蜈蚣趴在人的皮肤之上,丑陋的很。只不过,邱晨这会儿却没有品评美丑的心思,手摸着这暗红色凸起的疤痕,只是觉得心酸。

    这个男人如此出色,十五岁就上了边关,为了大明国保疆守土,放弃了京城繁华在那酷寒荒凉之地一呆就是十余年,期间还要上阵杀敌冲锋陷阵……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或许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到头来,为大明国开疆扩土,打下大片的土地,回到京里,却不得不一而再地以自伤的方式逃避打压和倾轧……

    这样看似表面风光,其实暗处身处激流漩涡,不得不拿出全部精力警惕着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射来的暗箭……这种日子,还不如回刘家岙种种地,逗逗狗呢!

    细滑的手抚上他的伤疤,秦铮微微意外之后,也没有躲闪,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女子刚刚明明羞涩成那样,怎么眨眼间就如此主动了?

    待邱晨的手从肩头滑到他的肋下,慢慢抚摸着那一处的伤口时,他倏然明白了。她看的是他身上的伤口……这是检查治疗结果么?

    秦铮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好笑……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不在状态,他们两人是新郎新娘,今晚可是他们两人的洞房花烛之夜,她怎么可以没有一点点做新娘的自知?

    新郎就差脱光了色诱了,作为新娘的女人却完全无视他男人的魅力去检查伤口……这样的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吧?

    秦铮伸手揽住女人的肩膀,正要做点儿什么,却突然听到女子低低地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仿佛有魔力,一下子触到了秦铮内心最深的柔犬处。

    她的手抚着他的伤痕,没有惊吓他可以理解,毕竟这两处的伤口都是她亲手治疗或者参与治疗的,可为什么叹息呢?

    这声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却异常沉重和压抑,仿佛要将心底最深处的郁积压抑叹出来一般。

    秦铮突然觉得,这声叹息仿佛是替他叹出来的,那心底最深处的沉重和压抑憋闷等等,也常常让他想要发泄释放,纵马疾驰纵声长啸……可,往往的,他也只能发出一声如此的轻叹。

    连叹息都不敢过重!

    拢在邱晨肩头的手臂僵了僵,秦铮下一刻就听到怀里的女子低声道:“有那一天,咱们回归田园,种豆种瓜,采菊南山好不好?”

    秦铮眼窝一热,心底瞬间阮成一片,手臂收拢,紧紧地将女人拢进了自己的怀里,感受着柔软和坚硬的明显对比,两个人,男人和女人却都仿佛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缺失的另一半,无比安心宁静。

    “好,我应你,等那一天,我们就相伴而归!”

    ……

    第二日,邱晨仍旧惯性地卯时即醒。

    未睁开眼,一股似麝非麝的味道就首先弥漫进了她的鼻子……迷迷糊糊的邱晨一下子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然后身体就很配合地感知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而且,此刻秦铮的手臂还在她的背后成拥抱状拢在在她的腰间,两个人以极亲密的姿态覆合着躺在一起……昨夜的种种也随机在她的脑海中回放过来。

    羞!囧!但更多的却是坦然和安心!

    这个怀抱是那样坚实有力,这种气息是那样的让人祥和安心。背后的触感坚实而富有弹性,温暖着,让她整个人都舒适慵懒地不想动弹。

    她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下,想要将自己与背后之人贴合的更近一些,好汲取更多的温暖……

    “醒了?”低沉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慵懒之意在脑后响起。

    邱晨微微一怔,略略动了动身体,低声应了一下。

    “嗯,还早,再躺一会儿……”秦铮的手环着邱晨的腰,微微粗粝的手心拂过她的肌肤,让邱晨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此时竟然是丝缕未着,身后的人亦然!

    ……

    邱晨坐在浴桶中任由陈氏给她绞干着头发,水都有些冷了,她却还没能做好心理准备走出去。

    陈氏看着一直坐在浴桶中垂着头蜷着身体的她,忍不住有些好笑,却努力让声音平和柔软地劝道:“太太,头发绞干了,您该出去了,过会儿还要去祠堂祭祖,还要去拜见翁姑……”

    邱晨也知道自己此时再当鸵鸟很可笑,洞房都洞过了,又没有人逼迫,当时自己还很享受,这会儿再装鸵鸟做啥?

    男欢女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说她当初没有经验,可听过看过的多着了,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努力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邱晨终于从浴桶中抬起头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缓缓起身,却觉得左脚一麻,差点儿重新坐回去——坐的太久,腿都麻了!

    穿了大礼服拜祠祭祖,然后赶着回来换了一身真红贮丝绣折枝玉兰花长褙子,玉色绣百蝶的挑线百褶长裙,头上没有戴冠,只攒了一只赤金攒宝凤尾钗,耳朵里是同花色赤金攒宝耳珰,看了看孤立于发间的凤钗,邱晨不得不又挑了七只花钿戴了,这才随着已经换好了靛青色缂丝常服的秦铮一起往外走。

    这回去是拜见翁姑,兼认识家里的兄弟姐妹和近支近亲。

    梁国公一脉从开国延续百年,人丁兴旺,早已经繁衍成了族人二三百人的大族。比如秦修仪乃上一代的长子长孙,他下头还有一个嫡出的弟弟四个庶弟,同胞嫡弟几年前病逝,另外四个庶弟如今还健在。同辈的堂兄弟更多,那一代续谱的男丁就有二十四人,秦修仪在那一代排行老五,故而当年又被称为秦五郎,后来升格为秦五爷,只不过,一般人会称呼梁国公,秦五爷也就鲜有人称呼了。

    秦铮这一辈,秦铮排行第六,小时候也被称六郎。如今有了爵位,更多的人称为靖北候。六郎的称谓因为并不秦修仪和庶出兄弟们并不亲近,故而秦铮也不再按照族里的排行称呼,而是仅按梁国公府的排行称呼为大爷。

    因为先去拜祠,等邱晨跟着秦铮往正院去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中,太阳暖煦煦地升到了半空。

    走出梧桐苑,就有婆子抬了两乘青缎围子小亮轿过来,邱晨刚刚去祠堂已经坐了一回,这一回也没犹豫,直接跟秦铮分别乘了亮轿,一路往正院而去。

    这还没走多远,前头就有婆子慌慌张张跑过来拦住了去路。

    秦铮乘轿走在前头,被阻了去路,不由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打起门帘望出去。

    “何事?”

    婆子回道:“回大爷,前头宫里来人传旨,让大爷和大少奶奶接旨!”

    秦铮哼了一声:“知道了!”

    跺了跺脚,就从亮轿上下来,来到邱晨的轿旁:“宫里来人传旨,咱们还得回去换礼服。”

    邱晨无奈地叹口气,垂垂头,干脆下了轿子,跟着秦铮匆匆赶回梧桐苑,又按品级换上大礼服和头冠,这才乘了亮轿匆匆赶往前院。

    梁国公府的前院里,待客的桌椅之物已经清理干净,门楣梁柱上却仍旧张灯结彩,到处一片喜庆洋洋的。

    在这一片喜色之中,秦修仪正陪着宫里来传旨的太监坐在大厅里喝茶说话。

    邱晨跟着秦铮在门首下了轿,秦铮伸手扶着她的腰,低声道:“别怕,应该是诰命诏书!”

    秦铮是超品靖北候,邱晨嫁给秦铮之后,按制应该授超品侯夫人诰命。只不过,这个制随在,一般都要人上折子请封,不然皇上事务繁忙,哪里想的起来臣子们娶没娶亲,有没有诰封啊!

    也就是说,真是诰封诏书,那邱晨的身份就又妻随夫贵,三品淑人就成了超品侯夫人了。正如秦铮乃大明最年轻的实功授爵一样,邱晨也将成为最年轻的实功授诰封的侯夫人了。

    那些袭承爵位的不算,毕竟有的老爹短命,世子几岁甚至襁褓中就有承袭的。那都是特例了。

    门首侍立的家人往里通报着,秦铮在门口放开了手,先一步迈进了屋门。邱晨垂首落后一步跟在秦铮身后,也进了门。

    她通过秦铮的叙述,对秦修仪这个便宜公公很不以为意。若非这个人薄情寡义,秦铮的母亲怎么可能心思郁结,郁郁而终?秦铮大概也不会为求一条出路,四五岁就开始艰苦练武,十五岁就远赴边关从军杀敌……

    或者,也不关秦铮什么事,只是这个人的凉情薄性、背信弃义让她不齿。

    当然,眼下她不可能指责批判,甚至不会让自己的不以为意流露出来,她打点起一脸的柔顺,紧跟着秦铮进了门。

    “父亲!”秦铮拱手行礼,邱晨跟在后面福身一礼。

    “罢了,”秦修仪的目光应着长子长媳看过去,有些挑剔地在邱晨身上打了个转儿,就忽略过去,示意着秦铮道,“快见过黄总管!”

    秦铮脸上扬起一抹难得的笑意来,对客位上的中年太监拱手行礼道:“没想到是黄总管亲自过来,有劳了!”

    “哈哈,侯爷昨日小登科,咱家不方便出宫到贺,今儿一听说有传旨的差事,咱家可是求了万岁爷才得来的,为的就是来给侯爷道个喜!恭喜啦,恭喜!”黄福海是景顺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统管着乾清宫,虽不过是阉人一个,却最靠近权利中心,在朝中的地位丝毫不比入阁拜相的大佬低。只不过,大明国建国时就立下了规矩,阉人不得任实职兼实务,这才使得本朝的宦官没有如历史上的明朝那般猖狂,包揽朝政。只是,没有人敢小觑他们,这些身体不健全的人,据说心理也不健全,最是容易记恨人的。

    黄福海起身还礼,跟秦铮寒暄客套几句,就转而看向秦铮身后的邱晨:“这位就是杨淑人吧?久仰久仰,杨淑人只身赴疫区解救百姓于水火,皇上都是称赞过的!”

    “黄总管,”邱晨见过两次太监,都是去林家传旨的时候,一个是普通的小管事太监,另一个则是景顺帝身旁的另一个得势太监韩喜,如今再见了黄福海,已经没了最初见到太监的好奇,而是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候。

    黄福海的目光在邱晨身上打了个转儿,一脸笑地点头道:“这一次出来传旨,韩喜那小子还跟咱家说,让我替他恭贺淑人新婚。”

    邱晨本来想着装娴熟不多说话,没想到这个老太监却不依不挠地饶舌个没完,她只得打迭起精神来应对,含笑道:“多谢韩公公美意。也有劳黄总管了。”

    见她面色如常,大大方方举止有度,黄福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层,暗暗点了点头,心道,难怪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小寡妇能被梁国公看中明媒正娶进门做长子长媳,不说那些倍受皇上赞许的事迹和本事,就这气度行止,竟是丝毫看不出一点乡村里出来的小家子气。

    打着哈哈,黄福海笑道:“虽然与杨淑人是初见,但咱家跟国公爷和侯爷都算是老熟人了,咱家也就不跟淑人客气了,淑人上回送给韩喜那小子的葡萄酒可谓美味的很呐!”

    一听这话,邱晨很是惊讶。秦铮和秦修仪更是吃惊不已。

    像黄福海这样的大太监,要什么没有啊,居然为了葡萄酒开口讨要……这其中,讨要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他想要表达的态度,这是明显主动交好的表示啊!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那葡萄酒是自家酿的,不值什么,不过是因为常饮能够舒活筋骨,养护心脉,又见韩公公喜欢,就给韩公公带了些,没想到能入了黄总管的眼……这一次进京倒是带了些,过会儿先给黄公公带上两坛喝着,等运过来再给黄公公送去!”

    “好,好,杨淑人,那以后咱家的酒可就指着你了!”黄福海开怀大笑起来。

    邱晨也微微笑着应承下来。

    “闲话说了不少了,香案也备好了,咱们就宣旨吧!”黄福海笑过之后,话锋一转,正色说道。

    秦修仪和秦铮忙拱手应是,带着邱晨来到大堂中央的香案前站好,秦铮站在秦修仪身后,邱晨则站在秦铮右侧,并肩而立。

    “梁国公秦修仪、靖北候秦铮、诰授三品淑人杨氏海棠听旨!”黄福海往香案前头一站,挺胸腆肚地正色道。

    秦修仪、秦铮父子口中称臣,邱晨则口称臣妾齐刷刷地在毡垫上跪倒,匍匐着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氏海棠和婉慧娴……特封授靖北候夫人,又及杨氏义方启后……谷似光前……积善在躬……封授宁国县主,食邑五百户。钦此。”黄福海手捧圣旨朗声诵读完毕,然后笑嘻嘻地将圣旨缓缓卷起,看着秦修仪道:“恭喜梁国公得此佳儿佳妇……宁国县主,接旨谢恩吧!”

    靖北候夫人虽然受封及时了些,总算没有太过意外;但大明国自建国以来,除了宗室女子还没有封授过县主名号的,这一次,景顺帝破例封授邱晨为宁国县主,而且有食邑五百,这可是天大的荣光,远比夫荣妻贵的侯爷夫人更尊崇。这可是人家自己挣来的,与嫁的谁没有丝毫关系。

    原本邱晨封授三品淑人就用了封授,而不是封诰,这回同样是封授宁国县主,这就再一次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人家很重视这位乡村里出来的女子,如此,谁还敢轻视或者怠慢?

    由此,也可以解释黄福海为何主动交好了,他们这些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说是皇帝最心腹之人也不为过,自然是唯皇帝之命是从。圣眷如此隆重之人,他们又怎么会不主动交好?

    况且,黄福海在皇帝身边伺候,远比一般人的消息灵通的多,这位乡村里出来的小寡妇,不仅明媒正娶嫁给了靖北候,还与二爷杨璟庸交好……那关系可是丝毫不比靖北候远!

    邱晨一脸茫然,在黄福海提醒下才晃过神来,连忙俯身叩拜口称万岁谢主隆恩,然后双手高举过顶接了圣旨,秦修仪秦铮也同事叩谢了,秦铮起身,上前一步搀起父亲,又回身扶起邱晨。

    圣旨是颁给邱晨的,自然要捧回去好生存放。邱晨含笑施礼告退下去,带着丫头婆子匆匆赶回梧桐苑,将圣旨交给陈氏供奉起来,同时安排玉凤和青杏去翻嫁妆,取带过来的葡萄酒、樱桃酒各两瓶,用匣子盛了。想了想,又取了两罐蜜炼枇杷膏滋和两瓶人参海龙蛤蚧精——刚刚虽然片刻功夫,她就听到黄福海微微有些喘息,而且面色恍白,明显是痰涎上涌引起的气喘之证,用蜜炼枇杷膏滋止咳平喘,用人参海龙蛤蚧精调息补养,一补一清,相辅相成,疗效最佳。

    除了这些,邱晨没有添什么金银之物,玉凤低声提醒:“夫人,是否添一些茶钱?”

    邱晨沉吟着摇摇头,嘱咐玉凤道:“你拿这些出去,交给随行的小公公,让他跟黄总管说明,葡萄酒和樱桃酒暂时先喝着,等运过来就给黄总管送去;另外两味药是平息定喘的,若是用,先请太医院的太医看过再用。”

    玉凤答应着,邱晨又拿了两个金丝绣荷包递给她道:“这两个荷包里都是五两的金元宝,拿出去给那两个小公公,嘱咐他们把话传清楚了。”

    玉凤接了荷包,将话重复了一遍,带着月桂含光捧了匣子匆匆去前院送东西传话去了。

    黄福海跟秦修仪和秦铮父子聊着闲话,等外头传话说宁国县主送了葡萄酒出来,就不再停留,起身告辞而去。

    出了梁国公府,黄福海看着桌子上的四只匣子,两匣果酒还罢了,宫里的果酒品种齐全,南北果子酿制的都有,黄福海虽然那样说,却并不是太稀罕。他此时目光只关注在另外两只匣子上。

    一只匣子里是两只青瓷小罐儿,另一只匣子里是一溜儿二十支手指大小的琉璃小瓶儿,都用软木塞塞了,封了蜡封,罐身瓶身上都附着便签,上头用蝇头小楷工整写着药名、功效、用法用量和注意忌口诸般。

    拿着两张便签看了半晌,黄福海眯着眼睛看向两个小太监:“她们拿东西给你们,可还有其他交待?”

    两个小太监跪伏着,其中脸圆圆的回道:“回总管爷爷,侯爷夫人身边的人送了东西出来,给了小子们一人一个荷包,让小子们将话传给爷爷,再没说其他话。”

    黄福海默然盯着两个小太监片刻,盯得两个小太监趴伏在车厢里浑身打着颤,却不敢多吭一声,他才恍如未觉地转回目光,落在面前的两只金丝绣的荷包上。将荷包取过来,倒出里头的金锞子。花样精致鲜亮,入手黄福海就知道是五两的金锞子……五两黄金官兑也能兑换五十两银子了……这么大手笔地打赏小太监,却没有给他一个大钱……

    片刻,黄福海一张白团团的脸上突然溢出一抹笑来,随手将两只荷包丢给了两个小太监:“行了,既然是县主赏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吧。以后遇到县主的事儿机灵些!”

    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接了荷包,抬头看了看黄福海的表情,终于确定不是哄他们的,惊惧瞬间变成了惊喜,连连磕头谢了,这才欢天喜地地爬起来,退到车辕上去了。

    车厢帘子落下来,黄福海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四只匣子上,伸手抚摸着雕花简朴素淡的匣子上,仿佛摸出了一抹温度。

    难怪,年少侯爷会求娶她为正妻。也难怪,二爷那样平和实则最清冷不过的性子,居然能同样接受她,并为她做到那种地步……

    邱晨打发走了玉凤和青杏,就又忙碌着梳洗换衣。

    完婚第二日,本就是拜祠认宗两件大事,这中间多加了一道圣旨,让本就忙碌的一上午,更显紧张起来。

    看看时间已经午时初,邱晨也不知道还要不要认宗。陈氏在旁边道:“虽已是午时,或许同宗远支会离开,但近支近族还是必须认的。而且,夫人总要去正院拜见李夫人,她是婆婆,夫人还要伺候婆婆用饭、午休……”

    这都是如今社会女子嫁人后的必备功课,邱晨一万个不愿意也拧不过,只好无奈地任由丫头婆子齐动手,除了身上的大礼服,又换上了之前的一套吉服。

    刚刚收拾好,秦铮一脚迈了进来,看着已经换好装束的邱晨,微微含笑颌首道:“动作倒是挺快!”

    邱晨叹息着笑道:“因为接旨,怕是让人久等了。”

    秦铮不以为然道:“等就等了。你是接旨,谁能说出什么来?”

    顿了顿,秦铮又道:“你不必太委屈,漫说你现在是县主身份,就是不是县主,你也是我秦铮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不能欺负你。……认完宗,我们就回来,让院子里的小厨房备饭。另外,明日我们原该回门,只是伯父伯母离京太远,没法回去。正好,你今日得了县主诰授,明日咱们就进宫谢恩去,也算是回门了!”

    县主诰授,虽说有了县主名分,可她又不是皇室女子,进宫谢恩可是只有下跪磕头的份儿,哪里跟回门一样啊!

    她在京城可是有宅子的,回去那边算不算回门?她已经两天没见到阿福阿满了,再不回去,她实在是惦记的厉害!

    见她嘟嘟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秦铮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揽着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不用不高兴了,进宫谢恩是少不得的。不过,明儿从宫里出来,咱们就回你阜成门的宅子去,然后,我带着你跟阿福阿满逛京城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梁国公府,菡萏园。

    现任梁国公夫人李氏坐在起居间的软榻上,穿着一身彩绣辉煌的缂丝石青通臂长褙子,一件正红精绣凤穿牡丹的十六幅马面裙,脚下的鞋子也是大红牡丹高底鞋,发髻高绾,累金丝嵌祖母绿全套首饰,凤簪步摇耳珰手镯子,乃至两手上华丽的嵌宝戒子,无不做工繁复精湛,华丽富贵,趁着脸上精致的妆容,突显出一个略显富态,珠圆玉润的富贵美貌妇人。

    此时,李夫人依靠着一只秋香色织锦缎大迎枕,手中捧着一只五彩斗瓷鸡缸杯,却没有喝,只是略有些出神地听着旁边心腹婆子钱氏回报着前头接旨的事情:“……诰封侯夫人,还诰授了安宁县主,食邑五百。”

    “县主?”李氏猛地坐直身子,瞪着钱氏追问道。

    钱氏瞥了一眼李氏,点点头道:“是,但不过是个挂名儿二品封号,不当什么。就是她的侯夫人比起国公夫人来还差着一级呢!”

    李氏直直地盯着钱氏,等她说完,冷笑道:“你说的轻巧,二品县主……那可是非宗室不封诰的皇家封号,自从开国至今,你可见哪个非宗室女子得过封诰?别说县主,就是县君、乡君也没有一个!”

    钱氏觑着李氏的表情,见她虽然措辞严厉,但脸上并没有多少怒色,反而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站起身来,就知道李氏虽然心里不是滋味儿,却并没有太过恼火。一个乡村里来的寡妇罢了,一没依恃,二没身份,一个小小的二品县主又怎样?还不得照样伺候她这个婆婆?

    哼,虽说,她恨不能没有这么‘儿媳妇’碍眼,只有她的儿子才最好。但既然没办法改变现状,她一个做婆婆的,调理教导儿媳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儿媳妇有本事不听她的?好哇,一张状纸告到衙门里,别说你是个挂名儿县主,就是公主,也扛不住忤逆婆婆不孝长辈的恶名!到时候,休弃只是最基本的一条,还要杖八十徒千里,甚至可以问斩刑!

    就那么一个姿色平平,无依无靠的乡村女人,她敢么?

    断定了邱晨一定会夹着尾巴做人的李夫人神情缓和了些,施施然地走到梳妆台前,由着梳头婆子和丫头们伺候着,又匀了匀脸上的傅粉,检查了一遍头上的佩饰,连衣服上细小的褶皱都重新理了理,直到有丫头来回报,说国公爷已经去了前厅,这才施施然起身,带着最心腹的婆子钱氏、孙氏,还有四名容貌俏丽身段窈窕的大丫头珍珠、碧玉、琥珀、珊瑚出门往前厅去了。

    邱晨随着秦铮出了梧桐苑,为了节省时间仍旧做了婆子们抬得亮轿,仅带着陈氏和玉凤、承影两个丫头,一路匆匆赶往正院前厅。

    正院位于整个梁国公府的中轴线上,从东边儿的梧桐苑过去,要比菡萏园远一些。这其中固然有梧桐苑位置本来就偏一点儿的原因,主要的还是梧桐苑本身就大,足有菡萏园的两倍,还外带一个匠心独具巧夺天工的花园子,从而让路程远了也差不多有一倍。

    走了将近两刻钟,穿过花木扶疏、古木参天的游廊阁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片规制宽宏的宅院前。

    在院门外落了轿,秦铮下轿,返身过来,伸手将邱晨从轿里扶了出来,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含笑道:“你今儿真好看……”

    邱晨愕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平日严肃的不苟言笑,这会儿跑到这种地方调起情来了,这不是给她添罪么!

    不过,显然邱晨这一瞪根本没有多少威慑力,反而取悦了秦铮。就见他拖了她的手,勾勾唇角,带了一抹轻笑道:“跟我来!”

    邱晨不由自主地任他拖着手往里走,抬脚迈步的同时,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丑媳妇还要见公婆,更何况她自衬这具身体虽然称不得上绝色芳华,却也算不得丑陋。再说了,刚刚接旨的时候,已经见过秦修仪那个便宜公公了。正牌子的长辈就他一个已经见过了,继室李夫人虽然是婆婆,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自己又不需要依靠国公府的供养生活,秦铮又不指望继承梁国公的爵位……夫妻两人根本无所求,无所求就无所谓,还有什么可怕的?

    心里建设做好,邱晨随着秦铮也已经走进了正院,来到大厅门外。

    国公府大厅自然建的最是恢弘大气,高大的仿宫殿建制,除了皇家专享的重檐琉璃顶和屋角神兽之外,卷棚九脊殿样式大厅坐落在泛着幽光的青石台阶之上,连廊面阔五间,进深四间半,左右各有耳房两间,东西又有厢房各三间,整个院落呈三面建筑,外带院门门厅门房的四合院建筑格局,院中没有零散的花草,只有两株高大的桂花树已成合抱粗细,亭亭的树盖蓊郁青翠,虽然还没到金桂飘香的季节,只这如盖的绿荫,还有高大粗壮的树干,就给整个院落增添了一种无法替代的时间积淀下来的厚重。

    邱晨此时顾不上欣赏品鉴这些,只提着全副精神,却保持着温婉和顺的样子站在秦铮身后半步,微微垂着头,目光不放过门口一干婆子丫头投过来的审视目光,心中微哂,这样毫无顾忌地打量人,仅仅是因为这些人没将她看在眼里么?恐怕不止这个,若是平日管束严格,规矩周全,丫头婆子们又怎么可能如此放肆?

    心思打了个转儿的功夫,门首丫头婆子已经参差不齐地曲膝行礼问候:“见过大爷、大奶奶!”

    秦铮略略抬抬手,回身看了邱晨一眼,抬脚迈进三门大开的大厅。

    秦铮走的是东门,还好,邱晨没有忘记当初两个教引嬷嬷的指点和陈氏等人的提醒,正式场合,男人和女人经过的不是一道门,就如上朝时分文臣武将一般,这时候,男人为尊走正门,而女人为卑,则只能走偏门。这其中,正室走东偏门,侧室和妾则只能走西门。

    当时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真真是让邱晨瞠目半晌。这时代的等级规矩还真是无处不在!也正因为太过惊讶,她才记得比较清楚,这会儿也才没有因为一时紧张跟着秦铮去走了正门。

    含笑对那些丫头婆子略略颔首,陈氏和玉凤承影留在门外,邱晨提了提裙角,施施然地抬起右脚,迈过东侧门的门槛,走进了梁国公府的大厅。

    厅中上首坐了一男一女,男的就是邱晨刚刚见过的梁国公秦修仪;女的妆容浓重,衣饰华丽耀目,让人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只从身形肌肉的松弛度上约莫她有三十来岁,正端正无比地坐在上首右侧,一双眼睛目光清冷中带着睥睨的味道,毫无顾忌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一步步走进厅中的邱晨。

    两侧各摆布着三对四出头官帽椅,也都坐满了人。在秦修仪夫妇身后和两侧在座之人的身后还站着许多影影憧憧的人,只不过,这会儿邱晨顾不上一一细打量,前头秦铮已经在厅中站住,正转回头向她看过来。

    紧走一步赶到秦铮右侧站定,两名婆子上前来,在他们二人面前放下两只织锦缎垫子。秦铮瞥了她一眼,然后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初来乍到时对跪礼很不习惯,也很抗拒,经过三年多的熟悉,邱晨也算是习惯了这些繁琐的礼节。人总是这样,做着做着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更何况,面前二人怎么说也是秦铮的长辈,她作为儿媳妇应该礼敬,至于礼敬的方式,鞠躬下跪,不过是礼仪的习俗不同,倒也不怎么觉得太难接受。

    跟着跪在秦铮身边,邱晨瞄着秦铮的动作,叩首如仪。

    秦铮叩拜完即站起身来,邱晨作为新妇,则还要敬茶认亲。

    有丫头用托盘送上一杯茶来,邱晨看着那没用托盘的茶盅,很小心地从袖口抽了牙白色的素茧绸帕子出来垫着手,托起茶盅,恭恭敬敬地双手举到秦修仪面前:“请父亲用茶!”

    经过早上的见面,邱晨得体的举止和合宜的衣着装扮,让秦修仪原本心里对邱晨的厌恶排斥已经淡了些,再加上皇帝的青目圣眷,还有儿子的脸面,他这会儿自然不会给儿媳妇难看,和颜悦色地接了茶盅,眼睛瞥见邱晨用来垫手的帕子,还露出了些许的赞赏。

    只不过,他的手刚刚触及茶盅子,就是一抖,随即将茶盅子往中间桌子上一放,回头已经将眼中汹涌的怒色掩住,换了一副笑模样,赞许地颌首道:“连皇上也赞你慧中婉仪,温恭贤良,你今归入秦家,就要以秦家为重……”

    寥寥几句,说是教导去更像宽慰,就连秦铮听着,都忍不住抬头看向秦修仪,露出一抹意外和沉思来。

    邱晨答应着,又接了陈氏从外头托进来的一只托盘,里边摆着一套两双针织丝绵合线袜子,一双青缎面绣花千层底布鞋来,双手托着送到秦修仪面前,秦修仪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袜子,略略露出一抹诧异之色,却并没多言,和颜悦色地示意他身后的婆子接了,然后拿了一只红色的荷包放到了托盘上。

    邱晨将托盘和荷包交给陈氏,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随着秦修仪的声音起身。

    又有婆子过来,将垫子挪到李氏面前,邱晨行礼如仪跪下,却并不是叩首及地,而是‘空首’,即双手扶地,额头及手不及地,乃为跪叩礼中较轻的行礼规制。

    李氏虽是正室,却只是继室,身为正室原配所出的嫡出长子长媳,邱晨理应口叩拜李氏这个继婆婆,但礼仪上却不必最重,‘空首’这种只有形式没有实质的礼仪就已经足够了。

    空首礼毕,邱晨神色端正平静地抬起上身,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盏递到李氏手中。这一次邱晨仍旧拿帕子垫着,触手的温度让知道,又是滚开的水冲的茶,甚至有可能是煮过的杯子……若非她垫着帕子,只怕手一触到茶杯就会忍不住扔出去。

    双手举着杯子,也没有高过头顶,而是与额头齐平,邱晨恭敬端正道:“请夫人用茶!”

    刚刚秦铮称呼的就是夫人,她才不会违背秦铮去叫什么母亲呢!

    李夫人脸上的表情一冷,随即优雅地理了理鬓角,缓缓开口道:“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

    茶盏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帕已经传到手指之上,李氏开口却就是长篇大论地,竟然背起《女训》来,邱晨眨了眨眼睛,强忍着将手中的茶盏砸到对方脸上的冲动,抿了抿唇角,我忍!

    “……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李氏好不容易背完《女训》,稍稍一顿的功夫,却并没有过来接茶杯的样子。

    邱晨哪里肯让她再继续啰嗦下去,恭敬地开口道:“夫人教诲的是,我记下了。以后,必将以夫人为楷模,恪己恪守。”

    说着,也不理会李氏青着脸又要开口,回头就对递茶上来的丫头吩咐道:“这茶已经冷了,夫人身子贵重,怎能喝得这冷茶?还不快去换了热茶上来!”

    那丫头窘迫地涨红了脸,偷眼看着李氏,也不知该不该接过这茶盏来。

    邱晨索性站起身来,对那丫头冷声道:“你这是想着让夫人喝了冷茶伤了身子么?这是何居心……”

    这罪名太重,若是落实了,打死都只能认着,那丫头吓得变了脸色,连忙上前来接过邱晨手里的茶盏,也不敢说茶盏仍旧烫手呢,更不敢看李氏已经铁青的脸色,只垂着头匆匆退下去换茶去了。

    媳妇敬茶,半路居然停下来换茶,这种事儿别说京城,就是整个大明国只怕都没出过。真是新鲜的可以。

    也因为出了这么新鲜的一出儿,偌大的大厅里,或坐或站着几十口人,原本还低声嗡嗡嘤嘤地议论着,这会儿也都闭了嘴兴致勃勃地关注过来,看着一脸怒气几乎隐忍不住的李氏,再看看一脸淡然恭敬,垂首侍立在李氏面前一侧的新媳妇杨氏,无比热心无比盼望地等着看起热闹来。

    “夫人乃长辈老人,身体要紧,杨氏斗胆请求夫人,以后万事还是以您的身体为重才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老养好了身体,康健长寿了,才是我们做晚辈的福气!”邱晨弓着身子恭敬无比地劝说着,说到此略略一顿,又道,“杨氏初来乍到,不谙夫人习惯,虽是一心为夫人的身体着想,也难免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夫人莫要太过纵容,多加教导指点,要打要骂都由着夫人,只望我能孝敬好二老长辈,也不枉夫人的教导之恩!”

    这一番话说下来,李氏的脸色几乎憋成了红了白白了青,几乎憋成了锅底色,厚厚的傅粉都掩盖不住那铁青的颜色。

    恰好此时,那丫头匆匆端了茶盏转了回来,邱晨重新一丝不苟地跪下,接了茶盏在手,双手举到齐眉位置,恭声道:“夫人,请用茶!这茶媳妇触手温热微烫,恰到好处,请夫人放心用吧!”

    李氏瞪着跪在面前的女子,嘴唇哆嗦着,半天方才迸出一个字来:“你……哼!”

    竟是冷哼一声,忽地站起身来,气冲冲地直接拂袖而去了!

    当啷!

    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音,邱晨手里的茶盏就被李氏甩下的袖子扫落在地。邱晨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随着李氏的背影看过去,转回头,看了看秦铮,然后委屈地看向秦修仪,叫到:“父亲!”

    “唉,”秦修仪叹了口气,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你母亲体弱,这么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你且起身吧!”

    “夫人病了?那我这去侍候着?”邱晨随声起身,脸上的表情茫然转为焦急担忧地询问道。

    秦修仪看着她摇摇头,咽下满腹叹息,道:“你还是先认宗亲吧!……夫人的病是沉珂,并无大碍,你也不管用太过忧心了!”

    邱晨垂首应着,回身,秦铮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引着她往下首坐着站着的诸多亲戚族人那边走过去。

    几位叔伯、婶婶,堂兄弟姐妹、庶出弟妹,一圈或拜或认下来,得了二三十个红包见面礼,她也送出去了更多的衣裳见面礼。

    还好,这些人邱晨都是从绣坊里定制的,长辈都是一套贮丝衣裳。平辈和小辈简单,男的是玉佩一块,女的是金钗一支,不掉份儿,也没有花费多少。

    邱晨一圈礼行下来头晕眼花的,脑子却并没有完全糊掉。让她很意外的,李氏所出的秦铮那个嫡出的弟弟居然不在。那个孩子怎么说也十岁多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小大人了,这种场合怎么没来?

    见邱晨眼露疑惑,秦铮扶了她一把,低声道:“老六在国子监读书,今儿恰逢旬试。”

    邱晨恍然,微微点了点头,平静地随着秦铮来到秦修仪下首侍立着。

    秦修仪今儿先喜后怒。媳妇儿不管出身如何,圣眷隆盛才是重要的,又有了极难得的县主身份,这几乎已经将之前出身的瑕疵掩盖了去。这让他欣喜不已,心情大好。

    谁知道敬个茶,李氏居然暗地做了手脚,用那么烫的茶盏上茶绝非一个丫头敢做的会做的。用滚烫的茶盏还不够,居然还当着全族这么多人的面儿,特别是当着长子秦铮的面儿教训新媳妇,简直是蠢不可及。这岂不是让长子跟秦国公府更加离心离德?

    这么蠢不可及地妇人被媳妇儿抓住了把柄,一番连敲带打,丢尽了脸面,最后居然连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丝毫不顾局面地甩手而去……

    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蠢货回来!

    这会儿,眼见儿媳拜见完毕,原本应该李氏出面主持族人聚餐的,李氏却甩手走了,连带着李氏的婆子丫头也跟着都走了,就剩下他一个老爷们和几个妾室在……

    脑中灵光一闪,秦修仪就开口对邱晨道:“老大家的,夫人身子有恙,这些日子为了你们的婚礼操劳的多了,如今就撑不住了。既然你已归家,接下来这府里的事务就担起来吧,回头我让夫人将对牌账册给你送过去……”

    “父亲……”邱晨还指着搬去靖北候府过自己的小日子呢,哪里肯接梁国公府这个烂摊子,不等秦修仪说完,就开口打断。

    只是,不等她说什么,身旁的秦铮就开口道:“父亲,穆先生正给杨氏调理身体,您也知道,儿子已近而立……”

    秦修仪见秦铮开口,还以为这个长子会在这时候不给他面子的提出要搬出去,没想到却是说穆先生给杨氏调理身体。给杨氏调理身体自然是为了早日有孕,好为秦家开枝散叶……这可是重中之重,什么也比不上。

    于是,秦修仪丝毫没有计较儿子儿媳打断他的无理,爽快地,甚至带着欣慰地拂须点头道:“嗯,你说的在理,就依着你,让杨氏先调理身体为重。至于理家……”

    秦修仪的目光在庶长子媳妇田氏的脸上划过,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田氏眼中的期盼和热切,最后落在身侧侍立的一名三十许的妇人身上:“婉仪,如今这形势,少不得你要受些累,先将府里的事情管起来了!”

    邱晨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就见那位身着一身银红褙子的女子温婉一笑,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这举止这气度,简直比李氏那正室还端庄还贤惠嘛,这样的人居然委屈自己给人做妾,看这年龄,也该有十几年了吧?十几年的功夫都没有把李氏掀翻,让秦修仪将自己扶正……

    邱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陈氏在旁边低声介绍道:“这位姓徐,是三姨娘,庶出的三爷和二小姐四小姐都是徐姨娘所出。”

    原来是这位……这位徐姨娘还是当初秦铮母亲在的时候纳的,是秦铮母亲的陪嫁丫头,最初只是通房大丫头,后来因为生了庶子,才由秦铮母亲做主抬了姨娘……一般陪嫁丫头都不会比小姐小太多,也就是说,这位看上去三十许的妇人,年纪应该有四十多了……这容貌,还真是保养的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刚刚拜见认人的时候,邱晨只是认了秦修仪夫妇和弟妹们,还有族里的主要亲戚,姨娘虽然也算家里的一员,却因为身份卑微没有人介绍她们,邱晨自然也不认识。哪怕之前陈氏已经给她弄了个成员名单,她也知道如今秦修仪的女人有名分的就有一妻六妾,但资料和真人却对不上号。

    这会儿,那些族人们看没了热闹,就纷纷告辞离开。

    趁着秦铮和秦修仪送人的功夫,邱晨往后站了一步,就由着陈氏给她介绍起几名妾室来。

    这会儿在场的还有三名妾室,都站在秦修仪背后的角落里,除了徐姨娘外,其他两个都比较老相,一个穿着一身秋香色长袄子,素着头,浑身上下几乎都没戴首饰,一张素脸面团团的臃肿暗黄,此时正垂着眼站在那里,右手缩在袖子中微微地动着。

    还是陈氏在旁边解释了一句:“穿秋香色的那位姓李,没落书香家庭出身,是最初的三姨娘,生了大小姐。二姨娘去世之后,这位顺延提了二姨娘,多年前就已经茹素了;另外那位穿深红色袄子的姓王,王姨娘,小吏家庭出身,生了三小姐。另外还有三位姨娘,都是李夫人为国公爷纳的,刚刚跟着李夫人走了。”

    几句话交待完毕,邱晨认了人,两个人也就沉默下来。

    另一边秦铮也跟秦修仪说好了,侧身对邱晨道:“我们回去吧!”

    邱晨点点头,对秦修仪曲膝道:“父亲,刚刚也没来得及谢过夫人,幸亏她给我寻的教引嬷嬷,让我受益匪浅,夫人身体有恙,不好为了这点儿小事去打扰,就劳烦父亲替媳妇向夫人转达一下谢意,等夫人身体康健些,媳妇再过去致谢!”

    秦修仪悻悻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秦铮长揖告退,邱晨也跟着曲膝行礼,两人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并肩出了大厅。

    回到梧桐苑,邱晨跟秦铮吃了两日来最肃静的一顿饭,饭后,秦铮就出去了,邱晨一个人小憩了片刻,起身后就请了那两个教引嬷嬷过来,跟着她们学习宫里的拜见的诸般礼仪。

    一时半会儿,太过繁琐复杂的礼仪也学不来,邱晨要学的也就是面君和见后妃的礼仪行止,以及一些注意事项。

    能够从宫里熬到放出来的没有笨蛋,这两个虽然是被李夫人请来教导邱晨的,但在刘家岙几日,她们就大致了解了邱晨的脾性,知道这位面柔心坚,主意正,说一不二惯了的主儿。主要是这位心底温厚,待人,特别是待真心为她的下人特别慈厚,自然就知道怎么去做,教导起邱晨来那叫一个尽心尽力,而且并没有使出她们那些打骂折腾人的手段来,只是温言软语地商量着哄着,倒是把吃软不吃硬的邱晨哄得真是学了不少礼仪规矩,那句‘受益匪浅’,倒不是虚的。

    一下午就在学习宫廷礼仪中匆匆过去了,直到酉时两刻,两位教引嬷嬷才笑着点头道:“夫人这礼仪也差不多了,就是明日进宫,要万事隐忍些才好。”

    邱晨自然受教地答应着,又拿出自己备的金锞子来递给两个嬷嬷看:“两位嬷嬷,原来没想着要进宫,这是之前备下的,五钱一个,您二位看看可能用?”

    两个嬷嬷接过去倒了两颗托在手里看了看,就见这些小金锞子明显就是倾出来作见面礼打赏用的,都铸成了吉祥如意的形状,什么笔锭如意、福喜临门、喜庆有余、蟾宫折桂之类的,工艺精湛,金色鲜亮,一看就知道是足金铸就,绝非那些老金毁成那般乌沉沉的,很是喜人。

    “这就很好了!”其中一位姓武的嬷嬷笑着赞许道。

    另一个姓柳的嬷嬷又沉吟补充道:“夫人不妨再带些银锞子……夫人虽然品阶不低,之前出身却不显,若是出手太过大方,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不如区别开来,小内侍夫人尽可以用两三个银锞子打发。管事之类的再用金锞子即可。”

    这些可都是武氏和柳氏在宫中生活多年的经验之谈,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却往往非常重要的关窍细节所在,邱晨自然认真听着,一一牢牢记在心中。

    酉时中,前头传话过来,秦铮留在外头吃饭不回来了,邱晨自己吃了饭,略略收拾了一下,带着陈氏和承影含光去了菡萏园昏定。

    菡萏园里,李氏是真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段时间,虽然对秦铮颇有些厌烦,可秦修仪执意要操办秦铮婚礼,她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只好勉力操持,准备的聘礼和婚礼诸事,秦修仪都要再过问一遍,不合时宜地就会一再地让她调整补充,直到他同意为止。

    这一番忙碌加憋气,让李氏就有些不舒服,今儿新媳妇敬茶,原想着耍耍婆婆威风,给新媳妇来个下马威,也捎带着敲打敲打秦修仪和秦铮父子两个,没想到却被邱晨当着一干族人给外软内刚地顶了回来。一怒之下,李氏跑回菡萏园之后,是越想越气,自己辛辛苦苦操持了几个月,娶回来的二媳妇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就敢硬顶她……那个女人不过是个乡村寡妇,无依无靠的,哪里来的这个胆子?一定是秦铮,还有秦修仪那父子二人。

    特别是秦修仪,虽然娶了自己,却一直念着前头的死鬼原配,而且,每每看到自己的儿子总会嫌弃他不如哥哥争气……还让儿子跟长子学……呸,就那么个从小没娘的货,除了一身悍气,逞匹夫之勇外,连书都没读几年,哪里及得上她的儿子了?她儿子可是备受国子监祭酒大人的赞誉的,文才韬略无不令人惊艳!

    这口气还没消去,到了午时,秦修仪又来了菡萏园。李氏还以为秦修仪是来宽慰她的,不管怎么说,也得说几句好话哄哄她吧?没想到,见了面秦修仪就指着李氏大骂了一顿。骂她猪脑子根本不动一动,那样地场合非得耍那种不入流的小手段,撩拨得新入门的儿媳妇给了她没脸,也都是她自作自受,根本怨不得人家儿媳妇。

    “……你早上皇上刚刚诰授了县主,还落实了侯爷夫人的诰命,这就是一身双诰命,县主还有食邑的……你是被糊了眼还是糊了心?难道看不出,那位圣眷正浓?连皇上都夸她温恭贤良,你就非得不长眼没脑子地去撩拨她?别以为人家只是个乡村妇人,你也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若真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妇人,能得到皇上一而再地赐扁、诰授、诰封、又诰授宗室身份么?不说别人,你当年还是国公府嫡出小姐呢,怎么没见你自己挣个诰授诰命的回来当当?……真是蠢不可及,蠢货!”

    一番痛骂,秦修仪出了气,很是施施然地一甩手,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李氏坐在榻上泪落如雨,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当着婆子丫头们的面儿,就被国公爷这般好不留脸面地痛骂数落,这以后可让她怎么面对这些丫头婆子去?

    正哭闹着,秦修仪又转了回来,立逼着李氏交出管家的钥匙、账册对牌等物,李氏气怒交加,当时就晕了过去。秦修仪只让人去请太医来诊治,却仍旧一刻不停地带了钥匙账册等物送去了徐氏那里,让她即日起就开始管家。

    太医过来诊视一番,李氏的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是过度劳累加心思郁结导致,只要放松心神,休养上一段时候,再服用调养汤药,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但李氏一天内接连受到几次打击,哪里是说放松就能放松下来的,醒来之后,仍觉得头昏昏目眩眩的,根本起不了身。

    李氏所出的嫡次子秦灏放了学从国子监回来,听闻母亲患病,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就匆匆赶往菡萏园,探望母亲。

    一见到自己的儿子,李氏只觉得委屈气恼齐齐冲了上来,搂着秦灏就是一阵痛哭。这一哭,更觉得头目森森几乎晕厥过去。

    秦灏看母亲哭的厉害,也跟着流泪,突然觉得母亲身子一软几乎厥过去,吓得连忙叫人:“孙嬷嬷、钱嬷嬷,我娘晕过去了!”

    孙氏钱氏就站在旁边劝慰着,秦灏就是不说她们也看得见,于是手忙脚乱地将李氏扶着躺在床上,秦灏一看这样,连忙出去一叠连声地吩咐:“去请太医,请太医!”

    可太医再次匆匆赶了来,仍旧说李氏没有大碍,只是气恼壅阻,肝阳上亢,从而导致了头目眩晕。此乃情志致病,导致患病的情志病因得不到舒缓,或者祛除,这病就会缠绵不去。

    一番话说下来,太医连药方子也没留就离开了。

    秦灏一个人手足无措着,只好跑去寻找父亲秦修仪。出去一打听才知道,秦修仪并没有在家里,而是出去跟几名同僚聚会饮宴去了。

    秦灏又是气恼又是无措,正茫然烦闷间,菡萏园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六爷,大奶奶过来请安了,在门上候着呢!”

    “大奶奶?”秦灏讶异地问了一声,随即刷地冷了脸子。

    刚刚,李氏哭着可是都跟他告诉了,一个新过门的儿媳妇居然就敢当面顶撞母亲……不说她的出身背景,就单说一条孝道,这也是忤逆不孝!

    秦灏哼了一声,抬脚就往大门口走,他倒是要去看看,早上刚刚忤逆过娘亲的大奶奶,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思过来的,请安?还是来火上浇油看笑话的?

    邱晨站在大门口,神情端庄淡然地候着门上的婆子通报。李氏上午拂袖而去,又紧跟着被夺了管家理事的权利,这会儿还不知怎么不舒坦呢。邱晨也没想着进去,只不过,该她做的她要做足,不给人留把柄罢了。

    正看着菡萏园的周边,听陈氏介绍从菡萏园过去,后边一些小院子就是那些庶出小姐居住的院子。那些姨娘歌伎舞姬则住在更后边的园子里,与此处相隔更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氏称病的缘故,也不见那些姨娘小姐们前来请安。

    正说着话,从菡萏园里脚步匆匆冲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那些庶出子邱晨今儿都见过了,一看这个衣着华丽,容貌俊美跟李氏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邱晨就知道,这定然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嫡出小叔子,梁国公府的嫡次子秦灏了。

    陈氏也在旁边低声地提醒:“这是六爷,秦灏,灏哥儿!”

    邱晨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坦然地看向冲出来站在台阶上的秦灏,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道:“是六弟吧?上午会亲认宗,灏哥儿去上学没能见上。我是你大嫂。”

    秦灏气咻咻地哼了一声:“大嫂?”

    邱晨含笑颌首,接着问道:“听说夫人身子不爽,如今可好些了?”

    不提母亲的病还好些,一提这个,秦灏就红了眼,却强迫着自己不露出怯色来,瞪着邱晨道:“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忤逆娘亲,娘亲也不会病倒!”

    邱晨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六弟,请慎言!”

    “我昨日刚刚嫁进门来,之前连夫人的面儿都没见过,何来忤逆之说……更何况,若夫人身体有恙,可不该在此时揪着这些辩扯,还是赶紧为夫人请医延药为重。”

    顿了一下,看秦灏愤愤地还要开口,邱晨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问跟在秦灏身边的孙氏:“孙嬷嬷,刚刚太医过来怎么说的?可开了方子?”

    孙嬷嬷本来看着秦灏质问邱晨,还觉得出了一口气,谁想一转眼就被邱晨堵得哑口无言了。这会儿听邱晨这么正色地询问,心头一动,竟是老老实实地回道:“回大奶奶,刚刚太医过来,说夫人是劳累过多,又忧愤郁积,导致的肝阳上亢,从而头目眩眩,甚至晕厥……若是不能祛除心中郁积,这病非汤药能治。”

    邱晨默然沉思着,李氏这是心病,心病当需心药治。她可不认为自己是心药,李氏之所以心慌慌总是想动些小手段,不过是因为没有安全感。这个安全感可不是她能给的,那个要这个家里的男主人,李氏的男人李氏的天秦修仪才能给的。偏偏,李氏在她那里碰了钉子之后,秦修仪立刻动手剥夺了她管家的权利……这几乎就是这个时代女人最看重的东西,说明秦修仪不耐烦她不信任她了……李氏的心目中,她的天塌了,她能不病么?

    正寻思着,秦灏有些不耐烦了,冲着孙氏嚷嚷道:“孙嬷嬷,莫要跟她啰嗦,她能忤逆母亲,又怎么可能想办法给母亲治病!”

    邱晨正好想明白了,被秦灏这么一嚷嚷,也就抬起头来,看着台阶上气咻咻的秦灏,平静道:“六弟莫要任性,孙嬷嬷是替夫人担心才说这些……这样,你们先回去看护着夫人。我听说穆神医进了京,我去打发人请,若是能够请来穆神医,夫人的病也就不愁了。”

    那个在邱晨眼中不着调的穆老头儿,在外头却极负盛名,江湖上被人称为邪医,勋贵人家则称之为穆神医。这还是之前听陈氏提过的,没想到,今儿居然用上了。

    此话一出,不但孙氏,就连秦灏都露出了一脸的不可置信来。邱晨一看就放了心,看这两人的表情,应该都听说过穆老头儿的名声。知道穆老头儿医术好,肯相信那个怪老头儿就好。

    她跟李氏并无仇怨,只不过李氏进门就给她排头吃,她不想让人当傻瓜拿捏了,才在认亲时顶了李氏。可话说回来,李氏也不过就是个可怜人,并不怎么得秦修仪喜爱,也没有多少尊敬,要操持打理家务,要给秦修仪管理小妾庶出儿女,还要想尽办法,在这样一个丝毫不亚于皇宫后院的地方活下来……这其中的犯难艰险……唉!

    相对的,邱晨看李氏远比看秦修仪顺眼,若是能够通过交流能达到和平共处最好,若是不能,她也只当自己日行一善。不看别人,看秦铮,她也不忍看着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孩子每天惶恐不安地度日。

    孙氏欢喜起来,拉着秦灏笑道:“若是能请回穆神医,太太的病就有治了。”

    秦灏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跟着点了点头。转回身,对邱晨拱手一礼:“多谢!”却不肯叫大嫂!真是个单纯别扭的孩子!

    邱晨也不跟他计较,只对孙氏道:“你回去照应好夫人,我这就打发人去寻穆神医,有了消息立刻打发人送过来。”

    孙氏也连连福陕谢,邱晨摆摆手,带着陈氏和丫头转了回来。

    路上就打发承影去二门上寻秦礼他们传话,去白石桥那边看看,找穆老头儿过来给李氏诊治一次。

    承影应声而去,含光在旁边低声道:“她那样陷害夫人,夫人还给她请医生看病!”

    承影含光几个跟了邱晨的时间不长,还不到半年时间,但邱晨身边的丫头跟她时间久了,似乎都被传染了,没有太多的功利心,心胸放开了,自然的本身的性格也渐渐显露出来。与承影的稳重寡言不同,含光就有些小小的憨直,有时候也发表些自己的意见了。

    邱晨回头瞅了瞅含光,叹息着感慨道:“她针对我,只是不了解我罢了……我又没想着挣梁国公府的家产,也没想着侯爷继承什么梁国公的爵位,我一不求财,二不求梁国公府的掌控权,完全跟李夫人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她还难为我做啥?”

    含光有些细节处还不是太懂,懵懂地看着陈氏,就见陈氏露出同样一副感慨叹息之色,只不过,与夫人的坦荡大方不同,陈氏眼中明显流露出一抹深深地伤痛和遗憾来。

    从菡萏园回来,洗漱过换了一身松软的半旧衣裙坐在炕上,承影就过来禀报:“夫人,秦孝大哥接了信,去了白石桥,刚刚已经传了信过来,穆老先生已经过来了,直接去了菡萏园那边。穆老先生还说了,让夫人给他的两个童子安排个地儿等着,他给李夫人看完病,再过来接两个童子回去。”

    邱晨本来稳稳当当地坐在地上听着回事,突然从炕上跳起来,及了鞋子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他们呢?阿福阿满呢?”

    即使承影身怀功夫,都被邱晨吓了一跳,一晃神的功夫,邱晨已经冲出了里屋,正询问着在外屋伺候着的月桂等人。

    承影晃过神有些失笑,又有些心酸起来。夫人为了侯爷,将两个孩子放在白石桥那边,必定是时刻挂念,时时担忧的吧!

    紧跟着追出去,承影就看到邱晨已经被陈氏拦住,正笑着给她整理衣饰,月桂则蹲着身子给邱晨提上了鞋子。

    承影松了口气,虽然屋子里都是她们这些跟来的伺候着,但屋子外梧桐苑里伺候的可有好些是梁国公府的粗使丫头婆子,这些人别看地位低微,但谁也不敢说是不是别人的眼线耳目,若是夫人就如刚才那般衣衫不整地冲出去,可以肯定的,不到明天,整个梁国公府里都会传遍了靖北候夫人安宁县主不修边幅,甚至可能被传成有碍妇道规矩。若是再传到外头去,以后夫人要想在京城立足,可就更难了。

    几个人围着邱晨帮她打理好仪容服饰,承影也上来扶住了邱晨的胳膊,宽慰道:“夫人莫心急,小少爷小小姐就在前头,夫人且安心在这里等等,我这就去将他们领进来。”

    陈氏笑着曲曲膝,也道:“夫人宽心,奴婢也跟着过去,将人都打发了!”

    陈氏所说要打发的人,自然是不摸底细的那些,邱晨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也就按捺着自己的激动,稳住神点点头,慢慢回身,走到堂中的椅子上坐了。用行动表示自己安心等候,不再冲动。

    这一去,承影转回来的很快,不过盏茶功夫,门帘子一挑,从外头就冲进一个圆嘟嘟胖乎乎的小身影来。

    “娘亲……”满儿梳着两个包包头,一身青衣童子装,飞奔进来,一头扎进邱晨的怀里。

    邱晨搂着满儿小丫头,一股子欢喜酸涩冲上来,登时红了眼。

    虽说,之前她也经常去安阳,跟孩子们一别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可那时候孩子是在自己家里,有杨树猛看顾着,有陈氏和大兴家的那些人照料着,还有兰英和其他人照应着,她虽然离开会想念,却并不挂念,很安心。

    这一次带着孩子们进了京城,她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孩子们也同样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虽说有他们的嬷嬷丫头照料着伺候着,还有穆老头儿保护着,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邱晨就是不可遏制地挂念担心着两个孩子。

    ------题外话------

    有同学从美国回来,要去聚一下,今天就这些了,明天可能要晚一些更新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进宫

    抱着阿满亲了又亲,又抱着阿福亲昵了好一阵,邱晨才拉着两个小东西坐在炕上说话儿。

    青杏和玉凤早就跑去小厨房拿来许多点心水果。邱晨这一次把小喜也带过来了,小厨房就交给小喜统管,口味很完好的保持了家里的味道,让两个小东西吃的开心无比。

    邱晨一手揽着一个,给两个孩子喂着东西,一边询问着孩子们这两天的生活,结果得知,两个孩子跟着穆老头儿两天时间,把京城主要的地方差不多给逛了个遍,阿福阿满两个人还从怀里摸出小礼物送给邱晨,阿满摸出来的是一包雪花糖,阿福摸出来的是一只拙朴的黄杨木梳子,上面雕了两尾游鱼,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却活泼可爱。

    正说着话,门口丫头子通报:“侯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秦铮一身靛青色缂丝暗花长锦袍,一挑帘子走了进来。

    邱晨笑着起身下炕,又回头将两个孩子抱下炕来。

    “哦,孝儒孝婕过来了?”秦铮看到两个孩子,并没有意外,而是难得的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邱晨笑着曲膝,阿福阿满也各自行礼问候。

    秦铮附身抱起阿满,又伸手摸了摸阿福的头顶,带着两个孩子重新上了炕。阿满笑呵呵地拿起一片雪花糖塞进秦铮嘴里。

    “叔叔,你尝尝,这是我买给你和娘亲的雪花糖,很酥很甜的!”

    秦铮不怎么吃甜食,但对于阿满塞过来的糖片却没有拒绝,还赞道:“嗯,很甜很好吃。”

    阿福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梳子,有些些尴尬。他只想着娘亲了,没想着给秦叔叔买礼物。

    秦铮却没有在乎这个,搂着阿满看着阿福,也询问起两个孩子的情况来。得知穆老头儿带着两个孩子逛了好些地方,于是询问道:“你们去过这么些地方,觉得哪里最热闹?明天咱们带你娘亲也去看看好不好?”

    一说这个,两个孩子都有了兴致,就连阿福也暂时抛开刚刚那一点尴尬,努力地琢磨起来。毫无意外的,两个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天福寺外的小吃和门头桥的瓦子。

    天福寺香火旺盛,几乎天天都有许多信男善女前去礼佛上香,渐渐地天福寺山门外就聚集了许多卖香烛、小食的摊位,后来,形成了一条以小食、香烛为主的街道。只不过,那边因为临近天福寺,售卖的小食都是素食。却也被那些巧手的摊主整治的色香味俱全,品种花样也是多种多样,丝毫不亚于用肉食做出来的美味。

    而门头桥那边就跟老北京的天桥相似,聚集了大批的耍把式卖艺的江湖艺人,也有各种剧种的戏班子搭台唱戏,还有说书的先儿,唱鼓词儿的,耍猴儿的,耍蛇的……各种杂耍把戏,不仅是孩子们,就是大人们也喜欢去哪里散心寻乐子。

    秦铮虽说是在京城生京城长,但这两处都算是社会最底层鱼龙混杂之地,纪夫人活着的时候秦铮太小,自然不会让他去这种地方。纪夫人去世后,秦铮就开始刻苦练武读书,一直到十五岁北上边关投军,都没有放松过一天,自然也没去过这两处……说起来,秦铮对京城的了解竟然也不多,听阿福阿满两个孩子眼睛亮亮地说起那些好玩的节目、好吃的东西来,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很快,爷三个就商量好了,第二日就去门头桥和天福寺。

    说了没多会儿,穆老头儿就从菡萏园转了过来,听到通报,秦铮就抱着阿满,邱晨领着阿福,一起去了一进的厅里见客。

    一家人来到前头,穆老头儿已经坐在了厅中喝起了茶,见到四人想跟着进来,很是欣慰地笑着点点头。

    阿满从秦铮怀里挣下来,啪嗒啪嗒跑过去,扑进穆老头儿的怀里,满脸喜色道:“师傅,师傅,明儿我们要带秦叔叔和娘亲去门头桥和天福寺,到时候咱们再去看那暹罗人耍蛇好不好?你还说给我买一条,这回可不能再忘记带银子咯!”

    暹罗人耍的蛇,可都是眼镜蛇这类的剧毒蛇,邱晨一听阿满的话,就变了颜色,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训斥阿满,只好努力地朝着穆老头儿打眼色。

    可穆老头儿不知是不是没看到还是怎么的,竟很是为难地苦着脸寻思了片刻,就点头应了下来:“好。我那天看到他们养着一条小竹叶青,漂亮的很,若是还有,咱们就买那一条吧!”

    竹叶青?邱晨大惊失色。

    竹叶青虽然外表好看,但却是有名的剧毒蛇,而且攻击性很强,若是被咬到,治疗不及时会致命的。

    忍不住地邱晨开口道:“那个不行,有毒的,养在家里伤到人怎么办!”

    阿满一听立刻转回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邱晨道:“娘亲,师傅有教我捉蛇,还有教我配蛇药,我不会让蛇咬到人……嗯,就是咬到了,也有蛇药给她们疗伤,不会有事的!”

    邱晨决然拒绝,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家里绝对不能养那种东西。”

    阿满很不乐意地嘟起嘴吧,红着眼转回头扑进穆老头儿的怀里。

    阿福看着妹妹可怜,却也赞成娘亲不让养蛇的决定,蛇那种东西怪怪的,妹妹要养的还是毒蛇,自然不合适养在家里。

    阿福已经七岁了,多少懂一些人情世事了,蛇有毒没毒不说,就是这种怪异的爱好若是传出去,妹妹的名声一定会受影响,不说别的,就是妹妹想找个人玩恐怕都难了。

    于是,阿福凑过去,头挨着妹妹的头开始劝慰起来:“妹妹,咱们不养蛇,养小兔子好不好?白白的毛红红的眼睛……要不养只小猫,养只小鹿?”

    阿满使起了小性子,摇着头大叫:“不好,不好,我不喜欢小兔子、也不喜欢小猫、小鹿……我就是喜欢蛇!”

    见阿满不可理喻,邱晨干脆冷了脸,上前抱起阿福道:“她这么不懂事,咱们明天上街就不带她好了,让她自己在家吧!”

    “娘亲……哇……”阿满被打击到了,一瘪嘴哭了起来。

    只不过,邱晨对于这件事是不可能妥协的,看也不看痛哭的阿满,吩咐魏氏直接将阿满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转而,邱晨正色对穆老头儿道:“穆先生,阿满是个姑娘家,练武也就罢了,但这些毒虫毒物还是远着些的好,若是一直玩这些东西,大了怎么找婆家?谁家肯要这样满身毒物的媳妇?”

    穆老头儿明显有些不在意道:“不就是几只小虫子么,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没给阿满备下避毒丸,也教了阿满避毒的法子,又不会伤到人,哪里至于你说的这么严重……”

    说到这里,穆老头儿干脆白了邱晨一眼,道:“若是传出去我的弟子寻婆家,怕不是门槛都被踏破,怎么可能会嫁不出去?”

    邱晨脸色更冷,紧紧抱着阿福,对穆老头儿道:“若是你执迷不悟,那我也很对不住了,以后也只好不再让两个孩子见你了。”

    不等穆老头儿开口,邱晨又道:“你也别想着再偷偷把阿满拐走,我这一回是不可能再让你拐走她的。”

    穆老头儿有些傻眼,他也没想到一条蛇而已,怎么会招来邱晨这么大反应……不再让他见阿满?他寻觅了几十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好的苗子,练武练毒都特别有天分的孩子,他还打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呢,不见到孩子咋传授?

    脑子里转了转,穆老头儿哈哈一笑道:“你这人也这么没趣……行了,行了,我以后不让她玩蛇虫总行了吧?”

    邱晨定定地看着明显有些敷衍的穆老头儿,对他的话并不太相信,但这会儿却不好穷追不舍,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担忧,转而想着办法,怎么将阿满哄转了才好。

    这件事一打岔,邱晨才想起询问李夫人的病情来,结果穆老头儿摆摆手道:“无碍无碍,我刚刚已经给她用了针,头目森森的晕眩症已经好转了许多,又给她开了方子,吃上一两个月,这病也就好了。当然,也要她自己放宽心胸才行,总是小心眼儿,没病也要自己寻出病来,这病也根本没办法去根儿!”

    邱晨点点头,这心牢病,最根本的也确实要调整心理状态才能好起来。她要做的也就是让李夫人暂时缓解一下,至于能不能放松心情,调整好心态,那就不是她能做的了,她也无能为力。

    这边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邱晨就留下秦铮跟穆老头儿说话,自己则带着阿福去了阿满关禁闭的房间。

    刚刚被魏氏抱进去的时候,阿满还哭的很厉害,这会儿已经听不到哭声了,也不知是不哭了,还是哭得睡着了。

    进屋一看,阿满真的是哭睡了,魏氏正用半旧的干净丝帕给她擦着脸颊上的泪水。小丫头窝在魏氏的怀里,还紧紧地皱着眉头,嘟着嘴巴,眼角还往外渗着泪水,还不时地抽泣一声……让邱晨的心一下子就酸软起来。

    “夫人!”魏氏看到邱晨进来,连忙起身问候。

    她这一动,阿满立刻皱起了眉头,像小猫儿一样哼唧了几声,邱晨连忙摆摆手,上前接过阿满,轻轻地拍着后背哄着,阿满似乎闻到了娘亲的味道,哼唧着往邱晨怀里拱了拱,小手伸出来,熟练地抚在邱晨的胸前,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安全的依恃,用脸颊蹭了蹭,懦懦地呓语了一声:“娘亲……”然后就沉沉睡去。

    这一声低低的含混的呼唤,让邱晨的心瞬间软成了水。

    刚刚的怒气全部化成了心疼,眼圈儿瞬间红了。

    小女儿懂事活泼,很多时候就像个开心果,可是她对于孩子们的关注却真的有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努力地挣钱糊口,挣钱养家,挣钱过上更好地生活,如今,日子好过起来,她也嫁给了秦铮,有了让许多人都仰望的封号和地位财富,可再回首,她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很多,错过了孩子们成长的许多美好。

    一眨眼,福儿都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阿满也因为跟着穆老头儿厮混的时间太多,养成了许多无法被这个社会接受和认可的习惯……虽说,她刚刚对穆老头儿说担心找不到婆家,并不怎么担心,但是,更主要的是她发现了自己差点儿错过了引导孩子的机会。

    还好,孩子们还小,她如今嫁入秦家之后,碍于京城的习惯和风俗,她也不可能天天出门,以后就会有大把的时间来陪孩子成长,引导培养他们养成良好的生活、学习习惯。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搂着阿满睡了一会儿,邱晨不得不将孩子们又交给嬷嬷们,让他们带着孩子们回去。

    秦铮提议让孩子们留下,却被邱晨婉拒。

    这个梁国公府,对于她陌生,对于秦铮同样陌生。那么多人口是非中,她不想让孩子们有任何受伤害的可能。或谢是嗤笑和轻视,或谢是一句谩骂和侮辱,就极有可能让孩子的心灵受到终生难以泯灭的伤害。

    看着邱晨一脸的不舍,秦铮揽住她的肩头宽慰道:“明日,就能再见到他们了。”

    邱晨点点头,抬头看向秦铮,想要问什么时候搬出去,却又有些难以开口。

    秦铮却并不需要她问出口,直接抱了抱她,低声道:“新婚第一个月不能挪房子,等满了这个月,告祭过宗祠,咱们就搬去侯府,到那时,你就能将孩子接来身边了。”

    邱晨将脸靠在秦铮的胸膛上,感受着衣料下的坚实,轻轻地应下。

    第二日还要早起准备入宫,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秦铮和邱晨二人洗漱一番就歇下了。

    一番亲热温存,邱晨比昨日少了许多紧张羞窘,似乎能够稍稍放松一些了,也隐约品尝到一点点快乐所在。这些自然瞒不过秦铮,难免放松了自己的克制,加大了攻伐力度……

    第二日晨起,邱晨浑身酸疼地不想起身,睁开眼却看到某位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不由又羞又恼,抬腿就给了秦铮一脚,把个征战沙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靖北候给踢了个正着。

    “看来还是不够!”秦铮抿了抿嘴角,淡淡地说道。

    邱晨一脚踢中,立刻心虚地跳下床逃进了净房,对于秦铮这句类似自言自语的话却没有听到。

    拿了舒缓的花露滴进沐汤,邱晨摊在里头泡了两刻钟,这才觉得浑身的酸疼好过了些,又喝了一碗燕窝羹,力气也回来了些,这才起身,略略吃了几个小饽饽后,就开始让丫头婆子们伺候着,绞头发换衣服化妆收拾。

    因为有诰命,又是这种比较正式的觐见,邱晨只能忍着再次大妆起来,戴上超品夫人的发冠,穿上超品的大红吉服……终于把自己打扮成盛装版的人偶,这才总算让两个教引嬷嬷点头认可了。

    一路坐了青围销金的象眼格子马车,秦铮则骑了马跟在车子一侧,前后都有家丁护卫们簇拥着,一路出了梁国公府,往宫城西华门而去。

    外命妇觐见,一般是见后宫诸宫主位,很少面圣。今儿秦铮和邱晨略有不同,新婚又是得了封诰,自然要请见谢恩,没想到,昨儿黄福海传旨时就捎带了圣上的口谕,让秦铮带着新娘子第二日觐见。

    在西华门外下了车,邱晨垂着头,双手揣在袖中,随着秦铮一路往宫门处走。

    西华门内站着两个小太监,看到他们二人过来,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垂手施了礼,两个小太监很是热络道:“侯爷,县主,黄总管打发小的们过来候着,见到侯爷和县主就领着二位去乾清宫见驾。”

    邱晨笑着点点头,从袖口中拿了两个小金锞子递给两个小公公。这两个昨儿就跟着黄福海去了梁国公府,今儿又被排出来接着他们,想必是深受黄福海信任的,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她自然不会以普通的小内侍去看待。

    两个小内侍得了赏,喜笑颜开地拱手谢了,这才回身引着二人进了宫门,立刻就有两名憨实的体壮太监抬了一顶小亮轿过来,两个小内侍邀请邱晨上轿。

    邱晨虽然双腿酸软,恨不能找个地方歪着坐着,一步也不想走,可这会儿的皇城可不是故宫博物院,任由你怎么走的,这会儿,这个高大巍峨富丽堂皇的所在,其实就是聚集了最多阴谋是非的所在,也是规矩礼仪最为森严繁复的地方,她坐一会儿轿子谁知道会不会招惹出什么是非来?

    再说了,秦铮也好,她自己也罢,本就活在刀尖儿上,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得个白刃加身,一命呜呼的下场!

    双腿酸软就酸软吧,腰沉重的要断掉也只能咬牙将就着,这个时候,她是恨不得低调了再低调的,可万不敢再招什么眼了。

    婉拒了亮轿,邱晨紧紧跟在秦铮身后,一路往乾清宫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邱晨的不适痛哭,秦铮一改平日疾走如风的习惯,而是慢慢地踱着方步往里走去。这种速度,邱晨即使腿疼腰疼也能跟得上了。

    从西华门进宫,要想到达乾清宫,首先要沿着前殿后宫之间的小广场经过西宫苑,才能进隆宗门,最后进入位于后宫中央的乾清宫。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36/ 第一时间欣赏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作者:红粟所写的《儿女成双福满堂》为转载作品,儿女成双福满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儿女成双福满堂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儿女成双福满堂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儿女成双福满堂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儿女成双福满堂介绍:
查看章节目录儿女成双福满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儿女成双福满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