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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一章 除夕

    邱晨连忙就要摘下来还回去:“您老的福气小丫头沾沾就够了,这东西她戴着不合适……”

    老夫人看了一会儿,从手指上撸下一只玉戒子来,拉过阿满的小手,给她戴在大拇指上。

    老夫人看看大大方方的阿满和神情怯怯的玉姐儿,端详着,她身后的儿媳妇连忙拿了三个编了穗子的金锞子,分别放进昀哥儿和阿满、玉姐儿手里。

    她辈分高,既然都这么说了,邱晨自然要引着阿满和玉姐儿给她行礼请安。就这么挤挤挨挨地站在屋门里,也没办法磕头,只能深屈膝行礼。

    邱晨笑笑,曲曲膝算是应下。又跟老夫人身旁伺候着的儿媳妇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又转头看向邱晨身后的阿满和玉姐儿,笑着问道:“这两个丫头倒是都俊的很!”

    老夫人回头看了看邱晨,笑着点头道:“嗯,这孩子模样随了铮哥儿,脾气儿随了你就好了,铮哥儿太倔了些!”

    屈膝行了礼,邱晨笑着道:“这是自家孩子,老祖宗看着自然是好的。”

    邱晨转眼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六十岁出头的老夫人正逗着奶娘怀里的昀哥儿,邱晨见过这个人,是秦铮的堂祖母,算是梁家辈分最高的女眷了。

    “唉哟,这是昀哥儿吧?瞧这容貌气度,真真是传了铮哥儿的好模样儿!”一个夸张的声音在邱晨身侧响起来。

    昀哥儿有王氏抱着,不需要邱晨关心,她只是分了心思时刻关注着阿满小丫头。就看到阿满一脸乖巧,一手牵着玉姐儿跟在她身后。

    秦家人不少,也不是特别多,秦修仪是族长,辈分也高,这里坐的女眷,比邱晨辈分高的也就那么几个,她含着笑曲曲膝也就是了。至于平辈的,有上来见礼的还个礼就够了。其他的邱晨也不上赶着去理会。

    邱晨要做的就简单了,只需挂着一脸的微笑,跟着李氏做就够了。

    大厅里布置的一派富丽堂皇,李氏为首,邱晨落后一步,带着众妾室、庶女走了进去。屋子里已经坐了些女眷,见了李氏和邱晨,都起身见礼招呼着,李氏端着矜持的微笑,客气却绝对不亲热的跟众人打着招呼寒暄着……

    她对徐姨娘没有成见,看在宜萱宜衡姐俩面子上,也会对徐氏客气些……只不过,她对秦修仪这些妾室绝不会亲近哪一个,更不会厚此薄彼!

    徐姨娘脸微微一红,垂着头应着,又后退一步,邱晨没有多说,继续稳稳地走着。

    邱晨笑笑,“宜萱宜衡是妹妹,亲近些是自然的。”

    徐姨娘连忙恭谨地后退了一步,满脸温和的笑着:“少夫人客气了……宜萱宜衡承蒙少夫人照应着,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致谢才好呢!”

    出门时,邱晨抱着昀哥儿,微微倒了一步,就觉得身侧有人扶了一把,转头一看,居然是三姨娘徐氏。虽然对姨娘们没什么好感,但因着宜萱宜衡两姊妹,邱晨对这个许氏多少也有点儿好感,微微一笑,道了声谢。

    不过在菡萏苑略略坐了一会儿,李氏就起身招呼着,带着一家子女眷往正院的大厅里去了。

    那些妾室一个个也眼睛含着酸,庶女们倒是上前来给邱晨行礼,邱晨笑着让丫头扶住,一人一个金锞子串的禁步,都是大红丝线穗子,连花样儿都是一样的,不偏不倚。

    邱晨瞥了一眼,没有理会,专心看着李氏逗弄着昀哥儿说话。

    阿满脆脆地答应着,拉着玉姐儿的手去大人身后玩耍说话去了。田氏这才期期艾艾地挪过来,摸出个红色的荷包来塞进阿满手里,阿满也不客气,随手揣起来,屈膝向田氏道了谢……

    然后拍拍身边按捺住的阿满:“去,你们姐俩玩去吧,好好看着妹妹,别磕着!”

    玉姐儿看看僵在门口的娘亲,怯怯地上前来给邱晨请安。邱晨没有端着,伸手将小丫头扶住,摸出一个富贵花开的虾须镯套在玉姐儿的手腕上,端详着小丫头笑道:“看起来玉姐儿这气色倒是好多了……”

    李氏一脸笑地将昀哥儿抱过去,搂在怀里,邱晨拉着阿满在李氏下手坐了。

    进门之后,松开孩子们,三个孩子大大小小地给李氏行礼请安,秦铮引着邱晨并肩而立,一个长揖及地一个屈膝行了礼,李氏满脸欢喜地忙吩咐丫头将孩子们扶起来,一人一个大红绣金荷包,秦铮就引着阿福退了出去,去了前院。

    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自己的日子都不好好过,再嫉妒再冒酸水有什么用?

    这个田氏也不是个聪明的,邱晨也懒得用心理会,不就是看着她荣宠加身、夫妻恩爱、丈夫争气,她嫉妒冒酸水么?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有,自己不好好过日子,不自强自立,却总是盯着别人的日子过得好不舒坦,自怨自艾,嫉妒说酸话……有什么用呢?

    说完,也不管僵着身子动不了的田氏,径直挂着一脸笑带着孩子们往里走去。

    邱晨脸上的笑容不变,看着田氏笑道:“我比不得弟妹,住得近!”

    秦铮眉头微蹙,目光冷冷地扫过来,田氏就是一个寒噤,连忙绞着手垂了头。

    田氏站在屋子的下手,见秦铮和邱晨进来,一脸笑的迎上来道:“大哥大嫂再不来,夫人就要打发人去请你们了呢!”

    邱晨领着昀哥儿,秦铮一手一个领着阿福阿满落后一步进了门。

    李氏屋里很热闹,不但二少奶奶田氏带着玉姐儿在,秦修仪的几个妾室和几个庶女也都在。

    一家人会齐了,收拾利落,然后从梧桐苑外乘了暖轿,一路逶迤着,往菡萏苑而去。

    说了几句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邱晨和秦铮带着阿福阿满洗漱了,换了比较喜庆的衣裳,也差不多到了申时中了。昀哥儿也睡醒了,由王氏和蒸雪换了早就备好的衣裳抱了过来。

    王氏和蒸雪屈膝应着,邱晨摸了摸昀哥儿的小手转了出来。

    昀哥儿仍旧睡着,王氏和蒸雪坐在炕下守着,低声地说着话儿。邱晨挑了帘子走进来,两个人连忙起身屈膝行着礼,邱晨摆了摆手,轻手轻脚地上前,俯身看了看炕上的昀哥儿,询问了几句,然后,叮嘱道:“看着哥儿些,我去洗漱换了衣裳,差不多给他收拾了,就该过去了!”

    “昀哥儿呢?我去看看!”说着话,转身出来,跟着林氏去了西间。

    邱晨暗暗叹息着,那等风情难得一见……可惜了!

    秦铮闻声抬眼看过来,目光温和地看着阿满直起身子,接住扑过去的阿满,略一用力抱上了炕。阿福落后一步,沉稳地上前请了安,秦铮也含笑拍拍炕沿:“上来暖暖。”

    “爹爹!”阿满从邱晨身后钻出来,欢快地叫着。

    邱晨一脚踏进来,秦铮正靠着一只大迎枕,歪在炕头上看书,中衣之外只着了一件靛青色的薄丝绵斜襟睡袍,因为他的动作,衣襟有些滑脱,露出大片白凌子中衣来,衬着劲瘦结实的身材,完美的五官,竟让邱晨看的有些怔住……早就知道这人生的好看,可见惯了他端正肃穆的模样,如此风情万种的模样,哪怕她身为枕边人,却也有幸首次得见!

    昀哥儿早上起得早,上午又参加祭祀没能补觉,吃过午饭就睡了,这会儿还没醒。

    邱晨点点头应着,脚步不停地一路进了梧桐苑主屋。

    林氏带着丫头婆子迎在梧桐苑门口接了,一边随着邱晨往里走,一边低声回禀道:“侯爷跟小少爷祭拜完就回来了,在院子里用的午饭,小公子吃的香,吃了一个肉糜蛋羹和两个奶窝窝。”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赶过来,径直进了梧桐苑。

    因为除夕当晚要守岁,第二天一早还要祭拜宗祖,是以,邱晨一家人要在梁国公府住上一晚,拖儿带女的,自然带的东西也多,早早的,林氏就带了阿福阿满的嬷嬷赵氏、胡氏,还有好几个丫头婆子,过来梁国公府,将梧桐苑清理打扫布置了,生了火烘上屋子。

    邱晨安排下平安、陈氏和汪氏照看这靖北侯府,命他们严加约束着。她则带了阿福阿满去了白石桥,带着两个孩子给林家祖上和林升祭祀了,就在白石桥吃了晌午饭,歇了一觉,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梁国公府。

    到了三十除夕这一天,秦铮跟邱晨带着昀哥儿在侯府里祭拜了先梁国公夫人纪氏,秦铮就带着昀哥儿去了梁国公府。

    一眨眼过去到了腊月二十九,内外诸事基本都处理完了,连家里仆从们的年节福利和赏钱都发了。邱晨又起了兴致,带着孩子们在炕上蒸年糕,蒸花馍,蒸豆糕,糖包……

    二十四……一直到二十八,铺子庄子上的掌柜、庄头进来报账、送年,秦铮不理会这些,都是邱晨一一接见了,连消带打,一个个凛然又欢喜无线地去了。

    二十六日,原本看好了的日子,玄冰穿了大红嫁衣进来跪拜了秦铮和邱晨,出嫁,去了后头跨院的小院子里,成了秦孝的媳妇儿,跟玉凤、青杏做了邻居。

    她们归家前,陈氏在家里已经带着人将各处居住之所、前院客厅、客舍都清理打扫干净了,却只有沐恩院重新布置了,其他各处都四白落地,床帏帐幔都没有悬挂。只等到了二十三这一天,带着人象征性地打扫一下,然后把新崭崭的床帏帐幔悬挂妥当,连各处屋门上的棉帘子都换了新的大红团花织锦帘子。里里外外一片簇新,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邱晨没有祭灶,却也忙碌不堪着。

    去年因为邱晨坐月子,秦铮也没在家,这些事情都有陈氏跟平安铺排,她没怎么上心,今年亲自经历了才知道,一个祭灶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家境殷实和官宦人家,都要请僧道打醮念经不说。平日里男人们讲究‘君子远庖厨’,祭灶这一天却不允许女人参加,只有男人祭祀。还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之说。

    二十三一大早,就有道士和尚上门,打醮念经,做祭祀法事。秦铮带了阿福和昀哥儿,一起祭了灶。

    信件之后,是大兴这一回送过来的年货单子,家里产的莲藕、菱角、莲子不必说,山上采的山榛子、油栗子都是好东西。另外还有周氏和赵氏给三个孩子做的鞋袜帽子,还有林旭给两个孩子买的小玩意儿,还有兰英和二魁家等人晒得干菜,腌的泡菜等等,看的邱晨心里满是温暖。

    邱晨对于孩子们的事情不想掺和,她只是看着两个孩子欢喜起来,也跟着高兴放松了不少。

    显然,俊言俊章俊礼哥仨的信写的很逗趣,阿福阿满兄妹俩看得眉开眼笑的,不时哈哈笑上一阵。

    京郊的庄子里也种了不少果树,邱晨对于吃果子没有太多想法,倒是忍不住想象,春风送暖,门前屋后果树开花的盛景,云蒸霞蔚,蜂舞蝶绕的,该是何等美丽的画面。

    杨树勇的信里还说,之前池塘周围、后园子和后山上种的果树,都长大了不少,今年就结了些果子,因为是第一年结,品质不太好,估摸着明年结的就能多了。

    刘家岙村后的山上,罗布麻已经采的不多了,刘家岙的庄户们却没有少收入,大部分都进了作坊做工,其余的则种植蔬菜,或者养殖鸡鸭猪羊等等,因为有林家的作坊兜着,不愁卖不出去,一年下来也能赚上不少。再多少采些罗布麻、五味子什么的,家家户户日子都很过得去。

    至于玉米、马铃薯等物,因为是第二年种植,比第一年种的更熟练,产量也有进一步的提高。成实饱满的留了种,个头小的、不太成实的都没出地头,就被上门来的酒楼、大户人家抢购一空了。

    从信件中看的出来,家里一切都很顺妥。因为一年风调雨顺的,庄子里都是大丰收,西红柿都由云家包了圆儿,顺水运送最远运到了江淮,实实在在地推广了开来。辣椒大部分都做了剁辣椒、辣椒酱,也卖给了云家,据说那个卖的更远,一路卖去了两湖之地。

    转进内室,邱晨坐在炕上就开始撕开信件看起来。第一封是林旭的,另一封是俊文代笔,以杨树勇的口气写的;还有一个信封里装的则是俊言俊章俊礼几个小东西的书信,邱晨直接递给阿福阿满去看。

    邱晨又问了家里的平顺和作坊里、庄子里的情况,看着大兴拘谨的让她实在难受,干脆不难为他了,挥挥手打发他下去了。

    邱晨笑着应了,承影上前将信接了过来。

    说着,大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色茧绸帕子裹着的小包裹来,双手托举着道:“这是二爷和舅老爷、表少爷让小的捎来的信!”

    大兴的腰又稍稍弯了些,恭声道:“回夫人话,小的是腊月初三一大早出的门,昨儿晚上进的府。一路顺遂的很。”

    看他这副样子,邱晨看着都难受,却也不好说什么,放柔了声音问道:“几时启程?一路上可还顺妥?”

    大兴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垂着手弓着身子等候询问。

    秦铮难得的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声音温和道:“罢了,起来吧!”

    大兴垂着手进了沐恩院,走到屋子当间儿也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叩头请安:“小的见过侯爷见过夫人,给侯爷夫人请安!”

    回了府里,一家人洗漱过换了衣裳,这才让人传了大兴进来。

    因了这事儿,一家人都有些情绪低落着,只有昀哥儿迷迷糊糊地睡了半路,这会儿醒过来,瞪大着眼睛看看爹爹看看娘亲,顾自没心没肺的乐呵着。

    邱晨哭笑不得的瞪了他一眼,她这里劝还劝不好呢,他居然还煽风点火的。这人……真是!有这么当面拆台的么!

    邱晨微微皱了眉头,正要再说什么,秦铮却抬头看过来:“不怪她,我也想回去看看呢!”

    一贯活泼却听话的女儿这回却没有应声,反而更往秦铮怀里钻了钻。

    “满儿……”邱晨收拾情绪,叫着女儿,寻思着怎么宽慰一下女儿。

    邱晨暗暗叹息一声,她知道两个孩子想家,想刘家岙那个家,想那些跟他们从小玩大的小伙伴们……她也想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也想那些亲切的乡邻朋友……可是,她既然已经嫁给了秦铮,嫁进了京城,就不能再只由着自己的性子去说话行事。秦铮为了她们的婚姻做了许多,她也要共同努力才对。

    阿福乖顺地点点头,阿满却仍旧嘟着嘴巴,又怕娘亲还说什么,干脆一扭身窝进了秦铮的怀里,扭着身子,嘟哝道:“表哥们要参试,我和哥哥又不要参试,他们不能来,我们怎么就不能回去呢……”

    邱晨也随之放了帘子,拍了拍欢喜过后有些失落的阿福阿满,笑着道:“行了,你表哥他们明年都要参试,这会儿要安心读书呢,哪能抽出空过来!”

    秦铮应了,“回府说话!”

    闻言,邱晨也是一喜,挑起车帘往外看去,果然见大兴跟在平安身后,正磕了头站起来。大兴穿着一件黑色细棉布的珍珠疙瘩皮袍子,戴着一顶珍珠皮翻沿儿帽子,一年未见,大兴略略胖了些,气色很不错。

    平安和陈氏带了人远远地接到了城外十几里处,不等邱晨看出去,阿福阿满就满脸欢喜地叫起来:“大兴来了呢”

    去的时候动身晚才骑了马,在庄子上玩了两天,虽然还没尽兴,却也着实有些疲惫了,一家人连秦铮都没有骑马,乘了车,早早出发,慢悠悠往京城回去。

    一眨眼,两天过去了,腊月二十二一大早,邱晨和三个孩子再不舍不愿,也只能踏上回程了。

    接下来的时光轻松而快乐,一家人全家总动员进山林打猎,晚上回来,就在庄子里泡泡温泉……第一天之所以没能泡上温泉,一来是邱晨心不在焉,二来也没有提前过来准备,温泉池子里积了些沉淀需要清理,至少清理上两遍才成。

    邱晨也终于得了空上前,细细地问了两个孩子几句,确定两个孩子没有腿疼腰疼的,这才放下心来,张罗着一家人开始吃早饭。

    秦铮摆摆手,温和道:“就咱们一家人就不用如此了。快来吃饭吧!”

    两大一小收拾干净了转出来,阿福阿满也洗漱完换了衣裳过来了,阿满是满脸欢喜无限的,一个劲儿盘算着进了林子打狍子打黄羊的,阿福神色平静,目光却首先落在邱晨的脸上,看到娘亲气色红润,眉眼含笑,这才扯扯嘴角展开一抹笑来,拉着阿满上前给秦铮邱晨行礼请安。

    还小驴驹儿,有当爹的这么说儿子的么!说小马驹也比小驴驹儿好听啊!真是!

    邱晨微微诧异地挑着眉毛看了看都笑眯眯的爷两个,瞪了秦铮一眼,回身拿帕子来给儿子擦手。

    秦铮抱着昀哥儿,看着妻子白皙中微微泛着粉红的面颊,眼睛里都是温柔和笑意,偏偏表情和声音仍旧平静无波着:“他那是在屋里不爱动,出去就跟小驴驹儿一样,可着劲地撒欢儿!”

    眼见着秦铮进了净房,邱晨也抱着昀哥儿跟了进去,看着秦铮洗完手脸,就让他抱了昀哥儿,她给儿子洗手,一边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邱晨微微讶异着,又连忙伸手查看孩子背后的衣裳,还好,只是微微有些儿发潮,并没有出汗。看完了,她又忍不住奇怪,昀哥儿虽然学走路学的早,可这会儿穿了厚棉衣棉裤之后,就给裹成了小笨熊,走路都不利落了,怎么还能跑能跳的?

    看着妻子的表情,就知道是心疼孩子了,秦铮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他,能跑能跳的,冷不了!”

    昀哥儿也没穿斗篷,只戴了一顶小兔皮的瓜皮护耳小帽,小脸儿被晨风吹得红扑扑的,邱晨已经梳好了发髻,一见爷俩儿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去,伸手先摸了摸昀哥儿的小手,却没有她想象的冰凉,反而热乎乎的,比她的手还暖一些。

    阿满跑出去没多会儿,秦铮抱着昀哥儿也转了回来。

    如今,她能想到的最大的自由就是到庄子里住几天了。唉!

    阿福阿满小时候习惯了刘家岙的放松和自由,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或者,她比他们更不习惯将自己关在一个高高围墙围起来的院子里。虽然,曾经她一进实验室也是十天半个月不出来,可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她还是能够四下里走走,放松精神和心情的。更何况,她的专业原因,还有许多机会可以出外勤,甚至出国交流……

    邱晨也笑:“小时候野惯了!”

    月桂抿着嘴笑着,一边手下利落地给邱晨梳着头发:“大小姐平日不说,心里不知怎么盼着出来活动活动呢!”

    邱晨失笑着,“这孩子!”

    “不,我不要留在家里!”阿满大叫着跳起来,转身往外飞奔着,一边唤着水寒和梅子:“快准备热水,准备骑装,我吃了饭要去打猎!”

    邱晨抬抬下巴哼了一声,阿满抱着胳膊晃啊晃,邱晨撑不住,笑着点点她的脑门儿:“再不去洗澡换衣裳,你就自己留在家里好了!”

    阿满一看邱晨有点儿恼羞成怒,也顾不得看自家娘亲笑话了,猴上来搂住邱晨的胳膊,仰着小脸笑嘻嘻道:“娘亲,爹爹说吃过饭就去打猎,娘亲你去不去?”

    暗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邱晨这才让自己尽量大方平和地转回头来,含笑道:“一大早就这么咋咋呼呼的!……瞧你着一头一脸的汗,先去洗洗,换了衣裳再来说话!”

    “娘亲,娘亲!”阿满脆脆地呼唤着从屋外跑进来,看到刚刚起床的邱晨,小丫头得意中带着些取笑的味道,眉花眼笑地瞅着邱晨,把本就有些不自在的邱晨看的更是有些不敢面对女儿的目光。

    原本打算早起照看孩子的邱晨,因为某些原因,一觉睡醒,就成了家里最迟的一个!

    两个人和了好,整个气氛都格外温馨融洽起来。

    她邱晨从来没指望过依附谁过活,有了秦铮她的生活更加完满幸福,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她仍旧打回原形,带着孩子,也能富足安逸地生活。

    眼下有乐且逍遥吧!

    将来如何,谁也没办法预测到。或许有一天感情淡了,秦铮仍旧会做出其他的选择,但这个就如鱼肉里有刺,她邱晨却不能因此不吃鱼肉一个道理。如今的秦铮是真心对她好,爱屋及乌,对待阿福阿满比她这个娘亲还细心还耐心,她实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既如此,她再考虑将来如何如何,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秦铮的解释,就说到那里,似乎并没有多透彻明白,但邱晨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因为秦铮说明白了失联几个月的原因,将她埋在心底的一根刺给拔了去,两个人相处起来,更加契合融洽了起来。

    床头吵架床尾和,过后想一想,邱晨都觉得臊得慌,她跟秦铮这一次的误会倒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句话来着。

第四百六十二章 除夕夜

    停了一天电……唉,悲催的脱光节,差点儿就光了

    ------题外话------

    她是一府主母,梁国公府里出了丑事,她一概推脱不开……更何况,她可不想这会儿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去,她的儿子可正好挑亲选儿媳妇呢!

    邱晨垂了头不做回应,李夫人讪笑道:“我这身子骨不争气,这些日子备年忙碌,想必是劳累了些,就有些心浮气躁了!”

    “唉,之前看着也是个好的……”旁边一个老太太叹息着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邱晨也下意识地垂了眼,随即,却有强迫自己抬起头看过去。她不忍与人为恶,可也不能任由人侮辱欺负,特别是她的两个孩子……任谁也不行。

    阿满呆愣愣地看着趴在她娘亲肩上已经不哭了的玉姐儿,心里有些不好受,并没有诉了委屈的痛快感,反而被玉姐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的有些难过。玉姐儿刚刚还说要等着看今晚的焰火……被她娘亲带回去,是不是就看不到了?她娘亲当着那么多人还凶她,回去会不会打玉姐儿?

    田氏涨红着脸,这会儿却不敢有半点儿不柔顺,连忙屈膝应着,抱着玉姐儿缓缓慢慢走了出去。

    李氏早就厌弃田氏,今儿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事,她哪里还能忍下去,转眼看了看同样无声地看着她的族中女眷,冷声道:“田氏犯口舌,回去把女训女诫抄上五百遍!”

    邱晨已经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并不理会与她,只转头看着李氏,等着她处置。她是梁国公府的主母,是她们名正言顺的婆婆,儿媳妇如此,从另一个侧面上,也是婆婆不会调理管教!

    在阿满说出实情的原委后,田氏的脸色就变了,青白着一张脸,想要辩白,却没想到邱晨会如此。惊得她连忙避开去,连连摆手道:“大嫂,不是,我不知道是大姑娘给她的……我那话不是说大姑娘的……大嫂,弟妹笨嘴拙舌有口无心,您多担待……”

    邱晨脸上仍旧含着笑,也没有接过来,挥挥手让承影退下,笑着拉了阿满的手,对着田氏屈膝道:“二弟妹,孝婕年纪小不懂事,不该拿这种下贱阿物儿给玉姐儿,脏了玉姐儿的手,我给你陪不是了……不过,二弟妹气度非常,必定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吧!”

    这会儿,承影也走到了邱晨身后,将已经摔成两半的小泥猴儿托到她的眼前,几个老太太和李氏就在近前,自然也看的清清楚楚,一只活灵活现的小泥猴儿玩偶已经摔坏了,却仍旧能够看的出小泥猴儿本来的做工精良,手艺不凡。

    阿满一下子抬起头来,脸颊红红的,脸上虽然没有泪,眼睛去红红的,转头看向抱着玉姐儿还站在那里进退不得,正强笑着的田氏:“是二婶把玉姐儿摔倒的。二婶还说我送给玉姐儿的小泥猴儿是‘下贱种子给的下贱阿物儿’!”

    邱晨朝几个老太太笑笑,又低头问道:“不是孝婕弄哭的,那是玉姐儿不小心摔倒了?”

    邱晨跟几个老太太坐在一起,阿满的声音虽然闷,却仍旧很清晰的。

    阿满头也不抬,闷声道:“玉姐儿不是我弄哭的!”

    邱晨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和声问道:“怎么了?”

    阿满又瞪了田氏一眼,这才转身朝着邱晨奔过去,一下子扑进邱晨的怀里,闷闷地叫了一声:“娘!”

    邱晨眼睛微微一眯,看向一脸愤怒,眼睛闪亮倔强的阿满,回头对几个老太太笑笑,转回脸朝满儿招招手道:“孝婕,过来!”

    众人一听她这话,立时都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阿满。这屋里的小孩子可不多,再说,刚刚都看到了玉姐儿一直跟阿满在一块的!

    田氏心中一凛,抱着哭声小了许多的玉姐儿转回身,深屈膝笑道:“回夫人,小孩子闹着玩儿,不当事,不当事!”

    李夫人暗暗咬着牙,冷冷地出声道:“这是怎么了?”

    邱晨隔得远,又正陪着几个老太太说话,等听到玉姐儿大哭看过来,就看到阿满攥着小拳头站在一旁,田氏已经俯身抱起玉姐儿哄着了。

    她娘亲带她和玉姐儿那么好,她也跟玉姐儿那么好,为什么她还要骂她‘下贱种子’?不说满儿从小早慧,读了那么多书自然明理懂事也多,就是普通六岁的孩子,也能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来了!她就这样满腔惊怒地瞪着田氏,不哭不闹,却挣得小脸和一双眼睛都通红。

    玉姐儿哭的撕心裂肺,若是往常,她早就冲上去将玉姐儿扶起来,哄她不哭了,可这会儿,她就站在田氏和玉姐儿几步之外,却一动不动,只拿眼睛盯着暴怒过后一脸惊慌的田氏。

    更让她震惊难受的是,田氏说的话,什么‘下贱种子给的下贱物儿……’!

    阿满一直跟玉姐儿在一起,刚刚玉姐儿扑向田氏,她也只是停在了两三步处,并没有离开。眼看着玉姐儿扑上去,眼见着玉姐儿跟田氏显摆自己得的礼物,阿满一直满脸笑地看着,却没想到,转眼,田氏竟然如此暴怒,不但扔了她给的小泥猴儿,还将玉姐儿摔倒了!

    原本被嗡嗡嘤嘤的说话声充斥着的大厅里,瞬间寂静下来,说话的、喝茶的、来回穿行上菜上酒的,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齐齐将目光转过来,望向嚎啕声起的方向。

    她是携怒而动,玉姐儿本来就踮着脚,被她的手一打,又被她的腿一带,猛然扑倒在地……惊恐、委屈、疼痛一起袭来,小小的玉姐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劈手夺过玉姐儿手心里的小泥猴儿,霍地扔了出去,田氏一遍咬着牙低声喝骂着:“什么下贱种子给的下贱阿物儿,也值当你这么稀罕!”

    刚刚田氏看着邱晨那般轻松惬意,任事儿不管的自在样子就不顺眼了,也将那位老太太给满儿玉戒子的事看在了眼里……这种事,搁在往常,她就是心里不舒服,也能忍下了。今儿偏巧赶着刚受了李夫人的软钉子,又听得说是满儿给的‘小猴子’,田氏心里一股火气没按住,就攻了上来。

    田氏被堵得胸闷不已,当着一干老太太的面儿又不敢显露出来,只能强笑着应下来,转身走了几步,正要找个老人问问这‘府里的规矩’去,玉姐儿满脸欢喜地扑上来,扯着她的裙子,高高地举着小手让她看:“娘,你看,大姐姐给我的小猴子!”

    李夫人正看着邱晨跟几位老太太说话,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瞬时淡了许多,淡淡道:“咱们府里诸事都是有规矩的,按规矩办吧!”

    “夫人,一切妥当了,要不要开席?”

    玉姐儿转着小脑袋透过大人们的缝隙,好不容易看到娘亲正站在后边角门处,盯着一干丫头婆子上茶、上汤水、上点心。小姑娘心里多少也知道些事情了,看娘亲忙碌着,还知道压着自己的欢喜。好不容易看着田氏那边安排妥当了,转回来到了李夫人跟前。

    邱晨对梁国公府里的事情向来不沾半分的,这会儿自然也只是陪着几个老妇人说话,二少奶奶田氏平日里就上急这些,恨不能多抓些管家权在手。李夫人如今也看开了,只把大事握在手中,这些受累不讨好的事也干脆撂了手,交给三姨娘徐氏和田氏铺排去,反正大家伙都知道她身子不好,这些事都不是她管着,出了错也怪不到她头上。她只打叠精神替儿子谋划着,多挣些银子,挑一房好媳妇才是正事。

    玉姐儿得了小礼物喜欢的不行,也倒腾着小步子紧跟在阿满身后,只不过,她找的是自家娘亲,她想让娘亲看看自己得了礼物,很漂亮很可爱的小猴子。

    这里到处人挤人的,大部分都不认识,又看到好几个人为了座位推让着,阿满也知道这里的座次可不是随便安排的,她们还是找到自家娘亲才好。

    阿满见玉姐儿展了笑颜,松了口气,一人握着一个小猴子,阿满牵了玉姐儿往里走去。

    小孩子心性,这难过来的快去得也快,阿满这么笑眯眯地托出两个小泥猴儿来,虽说是泥塑的小玩意儿,却是云济琛精心挑回来的,做工极精湛的,不但上了彩,猴儿的动作表情栩栩如生不说,连身上的毛发也一根根雕塑刻画的清晰可辨,活灵活现,搞笑可爱的紧。玉姐儿一看就喜欢上了,也立刻就把刚刚自己没得到礼物的难受劲儿丢开了,破涕为笑,伸手从阿满手中捏了那个鼓嘴瞪眼的小猴子,仰着脸笑看着阿满道:“我喜欢这个……谢谢大姐姐!”

    玉姐儿憋着嘴,眼里憋了两泡泪,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了。邱晨瞥见,却只能装看不见,倒是阿满对东西不稀罕,转眼看到玉姐儿红着眼睛的小兔子模样,立刻从自己身上解下一个荷包来,反转着从里头倒出两只小巧精致只有小拇指般大小的泥猴儿来,笑眯眯地举到玉姐儿面前,道:“玉姐儿,这两个泥猴儿是我云叔叔从惠山带回来给我的,一看看,一个抓耳挠腮,一个鼓嘴瞪眼……好不好玩?我拿来跟你一起玩,你喜欢哪个?自己挑一个!”

    老太太满脸笑容灿烂着,摸摸阿满的小脸,这才连连点着头往上手去了。

    阿满转眼看了看邱晨,乖巧地曲曲膝,笑道:“谢谢奶奶!”

    又按了按阿满的手,笑着道:“丫头,你是个有福的。这是奶奶给你的,好好拿着!”

    老太太脸一板,瞪了邱晨一眼道:“怎么不合适?我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守岁

    再等等,再等一年。等乡试过后,看了成绩如何……再给俊文张罗婚事吧!还有俊书和林旭……一转眼都成大人了,要说亲娶妻了。

    当初林旭上学早底子好,郭大老爷尚且不让他急着下场考试,俊文上学本来就晚,底子薄不说,聪慧上也略显不足,只凭着刻苦二字考得了秀才,这乡试上,她实在是没有把握。

    如今,俊文中了秀才,她又难免有些迟疑了,不说嫌弃什么,只是这会儿给俊文说亲,她担心会影响了俊文的心思,耽误了接下来的乡试……

    之前,俊文还没有中秀才的时候,她还曾关注过袁先生的女儿袁玉儿,那孩子容貌清丽,性格温婉娴淑,若是俊文成绩不高,娶回来做媳妇儿正好。

    俊文过了年就十九了,虽说是虚岁,这个年纪在乡村里没有结婚的都所剩无几了,更别说好还没定亲的,就是放在京城,十九岁的男孩子也真该操心亲事了。

    心里却在盘算起自家几个大孩子来。

    这就是一句毫无价值的废话。邱晨也不搭言,正好月桂送了一碗热羊奶过来,邱晨垂着头一勺一勺地喂着昀哥儿喝奶。

    这样的话题,邱晨同样不打算参言,秦铮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着。李氏作为嫡母,给庶子庶女操心婚事本就是本分,避无可避,只得接了话头:“老三是不小了,我也一直寻摸着……可老三如今文不成武不就的,好的人家不肯将姑娘嫁过来,那不好的,说实在话,我还不舍得委屈老三……”

    这件事商量完,秦修仪又挑起话头说起几个庶子的婚事来。

    还好,还好,没有将她的六郎算在里头……去军中,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罪!

    李氏眨了眨眼睛,回了神,暗暗松了口气。

    “这……好吧!”秦修仪又一沉吟,在看到大儿子脸上的不耐后,终于一口答应下来。

    秦铮没有等他沉吟盘算,只淡淡道:“送去军中打磨打磨,不说多大成就,最起码那些毛病能打磨了去,以后也知道些深浅好歹!”

    “送到军中……”秦修仪沉吟着。

    此话一出,不但秦修仪愣住,连坐在旁边强撑着的李氏也愣住了,愣怔怔地抬眼看向秦铮。

    秦铮抬眼看了看秦修仪,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冷道:“交给我,送进军中去吧!”

    秦修仪微微露出些苦恼来,揉着额头道:“我也知道有些不妥,可,别的也没什么办法了!”

    秦铮淡淡道:“既然想打磨打磨,庄子上也没甚用处,那庄头哪里敢过于苛责拘束他们,说不定反而放了风,助长了他们的恶习……”

    秦修仪微微蹙了蹙眉头,转眼看向大儿子,道:“你可有更好的法子?”

    邱晨微微一怔,也随即放松下来,秦铮肯开口替她拒绝了最好。一样的话,秦铮说出来无妨,她这个儿媳妇就不行。

    正迟疑着,沉默了半天的秦铮突然开了口:“此法不妥!”

    老三秦遥风评还好,老四老五两个虽说还没有像老二秦程这般胡作非为,吃喝嫖赌,却也是不学无术贪图享乐的,据说也跟着相仿年纪的人出去混……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像是能去大田里吃苦的,交给她,她又不是如来佛祖,有本事镇压孙猴子的,真把那两个人送到庄子上去,仅仅不肯吃苦也还罢了,若是闹出点儿什么事情来,她可没办法交待!

    邱晨心里真不想接这些事,本来,嫡子和庶子之间就隔着填不平的鸿沟,秦铮在梁国公府,乃至在梁氏宗族中也算的上一枝独秀,太过出头,也太过招人羡慕嫉妒恨,那些庶子们可是没对他们这大哥大嫂多亲近……别说亲近,连平常该有的敬重都没有。

    秦修仪没让她说完,挥手打断她道:“不用问,也由不得他们愿意不愿意。不好好读书上进,走不得科举,总得学个糊口的营生……经商是要心思机敏的,他们太过敦厚不是那块料,只能让他们跟着去庄子上学些稼穑耕种,以后不求大富贵,温饱还可无虞!”

    邱晨被点了名,暗暗叹了口气,不好再装贤惠,只好抬头笑着道:“父亲如此交待是对媳妇的信任,只是,四弟五弟他们……可问过他们的意思?他们若是不愿意……”

    秦铮垂着眼,看也不看,更没有接话的意思。邱晨想也垂了眼不理会,秦修仪却开口点了名:“老大媳妇,你也不用为难,就是将他们送到庄子上去,交待给个明白人带带就成。不用怕他们吃苦受累……这个时候吃苦不算什么,是为了他们好!”

    秦修仪说到这儿顿住了,抬着眼看着秦铮和邱晨这边儿。

    所以,这会儿邱晨没打算表达意见,她就打着做个贤惠柔顺的儿媳妇,贤惠柔顺的儿媳妇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参言。

    只是,秦修仪这会儿拿出来说这些,总让邱晨觉得有些异样……这个时代,公公跟儿媳妇商量事的实在太少,一般都是跟儿子说好了,儿媳妇最后得个通知就够了,没有人会在乎儿媳妇的意见。

    这些打算真是尽了心,看得出秦修仪是真心给儿子们打算,没有好高骛远,也没有太高的要求,……不过是个‘糊口度日’!

    就听秦修仪又道:“过完年,吏部擢拔,老三可以去考考试试,能考取最好,虽然只是六部不入流的小吏,好好做也不失是一个进僧法。老四老五脑子灵活些,唔,我想着,能不能将他们放到你们的庄子上去,跟着学学庄子上的稼穑耕作,将来不做别的,有个庄子也够他们糊口度日。”

    暗暗宽着自己的心,安静地听着。

    秦修仪这话,开口就提几个庶子,不管是庶子们的前程还是婚事,她都不能插手。当然,她也没那么大能耐,给三个少爷安排什么前程。

    邱晨心里跳了跳,又立刻安抚下去。

    开口不由自主地提了老二,却又立刻挥挥手,仿佛将什么不好的东西挥开一样,秦修仪继续道:“老三老四老五都不小了,他们三个读书虽然都不成,却还算敦厚……”

    秦修仪垂着头看着杯中的酒花平复了,这才抬起眼睛来看向秦铮和邱晨,道:“老二……不说他!”

    秦修仪也不让谁,端了酒杯一口干了,三姨娘连忙又上前来斟满。

    一直宛如无影人的三姨娘徐氏温和的答应着,片刻功夫就捧了两壶热金华酒上来,小丫头送了一壶给秦铮邱晨桌上,三姨娘则亲自捧了酒壶给秦修仪和李氏斟上。

    秦修仪仿佛很快打叠好了自己的情绪,挥挥手,吩咐着:“换热热的金华酒来!”

    邱晨本没打算出去挨冻,不过是因为气氛诡异,想要出去避一避,如今秦修仪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抱着昀哥儿重新坐下来。

    秦修仪用手撑着头,听了邱晨的话却勉强打点着精神抬起头来,摆摆手道:“还早着,先不急,你们且坐下,我有事跟你们说!”

    邱晨勉强笑着,对李氏和秦修仪道:“就要到子时了,媳妇也带着昀哥儿去看看焰火!”

    秦铮默然地点点头。

    邱晨拍了拍昀哥儿的脊背安抚着,转眼看看秦铮,低声道:“快到子时了,咱们也去看看焰火……”

    屋子里的气氛冷凝而压抑,昀哥儿往邱晨怀里挤了挤,紧紧地搂住邱晨的脖子,寻找着安全感。

    秦修仪跌坐回去,长长地叹息着,一身寥落难过,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去。李氏也是脸色难看之极,也不搭理秦修仪……

    秦铮低着头,脸色紧绷着,看不出喜怒,也不置一词。

    秦程抬了下去,之前欢快喜庆的过年气氛却破坏的不留半分,偌大一间厅堂里,明明炉火还烧的很旺,却一下子清冷寥落起来。

    不知怎么的,秦程的哭声出了门很快就听不到了,邱晨已经走过去,将眨着眼一脸紧张的昀哥儿抱了回来。

    孙氏钱氏不敢在延误,又叫来两个粗使婆子,一哄而上,有抬胳膊的有抬腿的,撮起秦程一溜烟儿抬了出去。

    “把他拖回去,拖回去!”秦修仪咬着牙一叠声地吩咐着。

    秦修仪气的几乎炸了肺,李氏也脸色铁青着,仅仅攥着手中的帕子狠狠地瞪着哭的投入忘我的秦程。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秦程竟然扑到案几上,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夫人?哪个夫人?”秦程胡乱地挥着手道,“夫人不是我娘亲,前头的夫人后来的夫人都不是我娘亲……我娘亲也没了,我守岁,我娘亲也回不来了……都是我不孝,娘亲活着的时候没好好守岁……”

    钱嬷嬷和孙嬷嬷都扎着手愣住了,另一个婆子连忙道:“二爷这份孝心夫人知道了,二爷喝多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唔,好,回去……”秦程晃晃悠悠趔趔趄趄地站起身来,走一步退两步地晃悠了一回,又好像猛地清醒了些似的,噗通一声坐了回去,连连摆着手摇着头道:“守岁娘长命……爷不会去,爷要娘亲长命百岁……爷不回去,也还要守岁呢……”

    “二爷,您喝高了,奴婢们送您回去歇着……”孙嬷嬷连忙回道。

    “唔,作甚?”秦程大着舌头含混不清地上翻着眼睛问。

    “二爷,二爷……”孙氏小心地叫着。

    在一旁伺候的孙嬷嬷钱嬷嬷连忙指挥着两个婆子上前来,想要搀扶着秦程离开。

    “多喝几杯……他就是不喝酒,又什么时候明白过……”秦修仪气愤地说着,一转眼看到大儿媳妇和身边的小孙孙,这才强压下怒火,只带着厌恶地挥挥手,吩咐道,“叫人将他送回去,送回去!”

    李氏本来想看热闹的,见秦修仪真的动了怒气,这才连忙伸手扯了他一把,低声劝慰道:“大过年的……不过是多喝了几杯……”

    “老二!”秦修仪忽地一声站起身来,就要往秦程这边来。

    秦程喝的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了,根本没听到,或者听到了根本没予理会,仍旧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往嘴里送。

    “老二!”秦修仪厉声叫着。

    秦修仪的目光目送着几个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表情舒展满意着,转回来瞥见几乎跟烂泥一般半个身子趴在案几上,手里却仍旧攥着酒杯的秦程身上,一股恼怒忍不住冲上来,眉头仅仅皱了起来,脸色也冷下来。

    眨眼间,屋里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秦修仪李氏、秦铮邱晨,还有孤零零一个,一晚上就把着酒杯不撒手的秦程了。

    秦韵秦律难得让秦修仪看一眼,得了这么几句话,都难掩地露出一脸的激动和欢喜来,忙不迭地躬身应下,告了退想跟着出去了。几个庶女也趁着这句话起身跟了上去。

    老四秦韵、老五秦律也都有些羡慕地看着几个人,秦修仪转眼看到,干脆笑着挥挥手:“你们愿意去也去,穿好衣裳。看着人把筒子花盒子花都摆好了,过一会儿也该放焰火了!”

    秦灏一脸欢喜地拱手应是,欢快地转身跟正秦遥和两个孩子。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秦修仪打断:“去吧,去吧,穿好衣裳,看好两个孩子,躲着些火星儿,别溅到身上!”

    李氏刚刚没作声,这会儿却连忙道:“外头冷的很……”

    看着秦遥一手一个牵了阿福阿满,跟秦修仪和李氏告了退,一起往外走,六爷秦灏也站起身来,笑着道:“我也跟侄儿侄女去!”

    秦遥拱拱手笑道:“大嫂尽管放心!”

    想想秦遥的同胞姐姐宜萱宜衡,邱晨也就答应了下来,看着秦遥只披了一件猩猩毡斗篷,连件大毛衣裳都没有,连忙吩咐承影备了只手炉给秦遥,并笑着嘱咐:“三弟带着他们玩一会儿就回来,别尽着她们任性!”

    “大嫂不必客气,弟弟已经吃好了,又不善饮酒,带着孩子们出去放花……也能看护着些!”秦遥一脸温和的笑意,说话也细声慢语的,文质彬彬的带着一身书卷气,不让人反感。

    邱晨微微一愣,抬头笑道:“怎么好劳烦三弟……”

    秦遥温和地笑着起身,拱拱手道:“大嫂,弟弟带两个孩子去吧!”

    邱晨看着重新欢实起来的女儿,也不忍心拘着她,忙打理了衣裳帽子给她穿好了,又让阿福阿满去跟秦修仪、李氏告了退,然后不放心地细细地嘱咐着。

    三子秦遥坐在了秦程身边。阿满忙忙乎乎吃了些东西,就跟邱晨报告说自己吃饱了,要跟哥哥出去放花。

    刚坐下没多会儿,秦修仪就把昀哥儿要了过去,抱着昀哥儿坐在他的腿上,昀哥儿很亲人,单字蹦着跟秦修仪说的居然也很欢畅,逗得秦修仪不时地大笑上一回。

    阿满重新高兴起来,按捺不住地转着头就往外头看,阿福安抚了好一会儿,才乖乖坐好了吃饭。刚刚她就顾着难受了,都没怎么吃东西。不过,这会儿她心情好了,又想着赶紧去放花,自然觉得饿了,赶紧吃好了,才好跟爹娘说出去玩儿。

    阿福笑着抬手替妹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点头道:“渊虹拿着在外头等着了……这屋里四处都是火,哪里能带那个进来!”

    阿满眼睛一亮,抬眼看着阿满道:“哥哥,你把那个带来了?在哪里,我看看,给我看看!”

    阿福转过头来看着妹妹,笑着道:“玉姐儿身子弱,不说受了惊吓,就是平常也不能跟咱们一起放花去……待会儿,哥哥带你去放花,还有拿在手里的手花子,你最爱那个了。”

    阿满乖巧地点点头,脸上的失望却是毫不掩饰的。

    抱了抱阿满,邱晨低声道:“刚刚玉姐儿不是吓到了?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不能再去打扰她了。等……再有机会的时候,你再跟玉姐儿一起看焰火。”

    若是那样,李夫人就先会不高兴。

    怔了怔,邱晨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秦铮,看到他正抬头跟上手的秦修仪说话,不由暗暗摇摇头。秦铮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这会儿没法跟他说清楚,自然也没办法让他出什么注意……再说了,就是出主意,秦铮也必定说想玉姐儿打发人去接来就是。根本不会想内院女人们的种种心思。

    刚刚因为阿满才把田氏罚去抄女戒女训,这会儿她也没法再说什么……

    孩子是无辜的,玉姐儿瘦瘦怯怯的样子乖得很,她也挺喜欢。阿满心思大,孩子心性也单纯,不管大人怎样,对玉姐儿还是很关心很疼爱。可牵涉到秦程和田氏两口子,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邱晨怔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

    阿满第一次吭吭叽叽地打起了磕巴,“娘……那个,……一会儿要放焰火……那,玉姐儿,最喜欢看焰火了……”

    “怎么了?”邱晨低头询问。

    阿满脱了鞋子,挨着秦铮跪坐在矮榻中间,转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二叔,转回来再看向邱晨,鼓着小脸颊好一会儿,扯了扯邱晨的衣角。

    田氏是不知好歹,却还要脸皮。这个秦程却只知花天酒地,赌嫖不羁,污烂的烂泥一般的人,根本没有脸皮的,邱晨实在懒得理会与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随即将阿福阿满昀哥儿都放在矮榻之上,跟着秦铮入了座。

    “呃……”秦程脸色一僵,哽了哽,随即惫懒道,“长嫂如母……呵呵,是,是,大哥教训的是,是小弟喝了酒冲撞了,大嫂,大人大量,还请你多多担待!”

    秦铮脸色一冷,道:“你还知道是大嫂,长嫂如母,竟言语这般放肆?你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个时代,体贴妻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好的说是个惧内,不好的,就说没有男儿气概,夫纲不振!

    秦程脸色酡红着,带了明显的酒意,一个人居于秦铮下手,看着秦铮抱了孩子,晃着手中的折扇笑道:“大嫂能得大哥如此体贴,真是好福气!”

    秦铮疑惑地转头看向邱晨,邱晨打个两个眼色摇摇头,秦铮也就不再多问。

    阿满摇摇头,抬头朝着秦铮笑了笑,随即又低下头沉默了。

    走了几步,秦铮有些诧异地低头看着过于安静,没了惯常欢快的阿满,低声问道:“怎么了?满儿是不是困了?”

    秦铮带着阿福已经坐在了左手第一张矮榻之上,看到邱晨领着一个抱着一个从后边走出来,爷俩儿一起起身迎上来,秦铮伸手接过昀哥儿抱着,又伸手牵了阿满。阿福则伸手牵了自己的娘亲落后一步跟在后边。

    前面大厅里的男席也散了,老爷少爷小少爷们也从前头会过来,真正的一家人聚集到了一处。秦修仪和李夫人自然坐了上位的大罗汉榻,成了亲的大房、二房则位于下手的矮榻上,其他庶子庶女都是两人一张矮榻。此时,是一家人守夜,姨娘们不够位份,除了三姨娘徐氏要张罗伺候外,其他已经回各自的居处去了。

    李夫人不用理会,邱晨也不插手,自有三姨奶奶徐氏和钱嬷嬷孙嬷嬷指挥着大小婆子丫头,飞快地将残羹剩炙撤了去。邱晨带着阿满昀哥儿去后边的屋子里洗了个手回来,大厅里已经打扫干净,又重新布置了,布置成了待客大厅模样,上手的鼓牙嵌大理石山海图围子大罗汉榻上安了张榻几,两侧下手同样一水的紫檀鼓牙嵌大理石的双人矮榻,前面置了矮几,榻几矮几上都已经布置好了冷碟杯盏,四角的大熏笼和脚底的火龙烧的旺旺的,偌大厅堂中虽不是人声鼎沸,却暖意融融。

    很快,冷热杯碟流水般摆布了上来,再没什么事儿,热热闹闹喜庆无比地吃了除夕晚宴,各家还要回去守岁,也没有人多耽误,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时辰,就散了去。

    几位老太太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听李夫人这话是捡着好的说遮羞呢,也立刻打个哈哈转了话题。邱晨很快也不再揪着不放,仍旧笑语言言地陪着老太太们说起话儿来。阿满却没了最初的欢喜和兴奋,一晚上小脸儿都难见笑模样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活着的人好好感味生活、享受生活吧,让自己更快乐地度过所剩的或长或短的岁月吧!

    那种地方回来,真是让人意气顿消。人死如灯灭,不管你之前怎样显赫、怎样不甘平庸,最后也不过是一盒灰!

    去世的只有五十几岁,抛下一个比某粟还傻的女儿和一个脑瘫的儿子……

    昨天去参加葬礼了,很突然接到消息,没来得及跟亲们请假……很抱歉!

    ------题外话------

    孩子们的叫声唤醒了呆怔的秦铮,一晃神的功夫,昀哥儿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他连忙伸手接住,小东西完全没有自觉,流着口水看着自家娘亲,张着手要抱!要让最美的娘亲抱着才更美!

    昀哥儿也从炕上扑过来,拍着手嘎嘎笑着喊:“好看,好看!”

    阿福没有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母亲连连点着头附和着妹妹的意见。

    阿福阿满换好了衣裳跑进来,一看到站在屋里的娘亲,阿满瞬间露出一脸的惊讶赞叹来,欢呼道:“娘亲今儿真好看呐!”

    秦铮有些看呆了,半天没能转回神来。

    因为恢复的好,邱晨的腰肢仍旧纤细柔软,几乎看不出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来。穿着这样一身淡雅鲜亮的衣裳,又略略画了个淡妆,只是清丽的容貌竟然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惊艳非凡起来。

    邱晨发髻高绾,攒了两支同样不算华丽,却绝对精美细致的羊脂白玉虫草簪,一支水晶珠子攒成的蝶恋花步摇,两只蝴蝶落在几朵花蕊间,翅膀都是装了机巧的弹簧丝,微微一动,蝴蝶翅膀和花瓣、花药就动起来,生动鲜活的仿佛攒了鲜花又招来了蝴蝶一般。

    邱晨穿出来的是淡雅白色的上襦和淡烟蓝色的长裙,都没有太多繁复花哨的绣花,上衣只有银丝勾勒的缠枝花卉图案,裙子上以银丝勾勒绣花打底,之后绣了几十上百只蝴蝶,或飞舞翩跹,或拢翅静立,或展翅欲飞……姿态各异,栩栩如生。这些蝴蝶用了隐绣工艺,静静站立时尚不显山露水,一走动起来,裙裾行云流水间,蝴蝶就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素淡的衣裙一下子美轮美奂、精美无俦起来。

    秦铮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坐在炕沿上守着昀哥儿,听到身后的声音转回头,一眼看到妻子从屋里走出来,一看之下不由怔住。

    先给昀哥儿收拾利落,邱晨才转进去自己换衣服。

    期待着逛街的热闹,阿福阿满食不知味地匆忙吃了些东西,就跳下炕跑回去换衣服了。邱晨跟秦铮相顾笑着摇摇头,也匆匆结束了早饭,收拾着准备出门。

    第二天一大早,跟孩子们说了,阿福阿满自然欢喜雀跃起来,昀哥儿迷迷糊糊的不太明白,却也跟着哥哥姐姐拍着手笑的欢快。

    秦铮含笑点了点头,邱晨就开始琢磨起第二天要穿的衣裳来……最后衣裳没盘算出来,就迷迷糊糊偎在让她安心的怀抱里睡熟了。

    虽说男装利落方便,但正常的女人,谁不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能够穿着漂亮的裙子出门,想必是每个正常女人最基本的追求。在现代,只要自己喜欢,穿的怎样花哨花什么妆都没人约束,到了这里,女人上街本就不容易,就是出门,也总是帷帽罩头,不能抛头露面,难得能打扮的漂漂亮亮大大方方出门逛街,也难怪邱晨如此惊喜,如此欢喜无限了。

    邱晨眼睛又亮了几分,眨着眼睛道:“那我明天就不用换男装了……”

    秦铮有些失笑着揽了揽妻子,包容无限地点头应着:“你想去看什么就去看什么,这几日,深闺女子也可以结伴出行,纵赏观赌,难得的随意!”

    邱晨对于‘仙桃’不怎么在意,却极好奇那神秘的幻术。奈何她看了几回,也没能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就像她在现代看魔术,从没有看出过其中的机关在哪里一样。

    幻术类似于现代的魔术,却远比魔术更加神奇,那些幻术艺人不过是拿一枚小小的桃核,就能眨眼间种出一棵桃树,然后开花结果,神奇的是,还能摘了上面的‘仙桃’给观者品尝。据有幸品尝过的人说,那桃子鲜美多汁,美妙无穷,真正是仙桃才能有的美味。

    邱晨满眼兴奋道:“我要去看幻术!”

    秦铮看着满眼期盼的妻子,脸色越发温柔起来,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低声笑道:“我时候,我带你和孩子们去看关扑,看杂剧听小唱……”

    金吾不禁、关扑开放,这就是不宵禁,赌馆歌舞开放,又有那些售卖各种玩意儿小吃的彩棚……想象就是多少热闹,话说,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就完全没了夜生活,如今早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惊讶,当年自己虽不热衷于夜生活,但偶尔跟朋友同学出去大排档喝酒聊天,或者去K歌之类,也是很畅快淋漓的事情,少不得也会有时怀念!不是留恋夜生活的放纵,只是怀念那份恣意和自由!

    邱晨虽然是进京第二个年头,去年因为坐月子却没能出门。听到秦铮所说这些,睡意早就跑远了,眼睛亮亮的心动起来。

    秦铮也回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摇摇头,抓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揉捏着,低声道:“没有。咱们明儿带了孩子出去逛去。今年过年大庆,金吾不禁,关扑开放五日,从今天起到初五,各瓦子酒肆都通宵开放,各处还会搭了彩棚,售卖诸般玩物,舞场歌馆间列……”

    “你答应了?”邱晨睡意散了去,仰着头含笑看向秦铮问道。

    可这个之后,他还没多少话语权,这个姐姐也不是他说认就认的,平时里说话随意些也就罢了,这种大节日里再这般行事,就不是杨璟庸张扬,而是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也跟她一向奉行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行为准则相违背。

    如今,杨璟庸邀请他们过府……这是真把自己当姐姐看待了?

    年初二,本是回娘家的日子,邱晨的娘家隔得远,所以,自从结婚后,三日回门时,因为还居住在梁国公府,两人就带着孩子去了白石桥那边走了过场。之后过年,她在月子里,干脆哪里也没去。

    依偎在坚实温热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秦铮的低语:“今天上午遇上了雍王,他邀请明天去他府上!”

    前一天晚上守岁没睡,熬到这个点儿都是又疲又累了,回到家里,简单地吃了晚饭,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一家人没再在梁国公府留宿,去菡萏苑辞了行,转回了靖北侯府。

    秦修仪和秦铮父子还没出宫,邱晨回到梧桐苑,去了沉重繁琐的大礼服,洗漱了换了轻便舒服的居家衣裳。家里只有昀哥儿一个,阿福阿满早早地就去汤先生家拜年,中午在汤家留了饭。秦铮父子出了宫,也要四处拜年,直到暮色渐起,父子三人才陆续转了回来。邱晨已经带着昀哥儿补了一觉起来了。

    这一个新年是邱晨来到这个世界最忙碌也是最疲惫的一回,她跟着李氏在宫里拜贺完毕,又领了赐宴,直到未初时分才转回了梁国公府。

    熬到寅初,守岁才算结束,众人返回各自的居处,却不能歇息,梳洗过换了衣裳,就又急赶着去了秦氏祠堂拜祭了,秦修仪、秦铮和李氏、邱晨几个有品阶的匆匆换了大礼服,登车往宫里去参加新年拜贺去了。

    众人皆笑,秦修仪随即转了话题。

    邱晨笑着道:“夫人这话说得真是见外了。”

    李夫人接过丫头送上来的淡盐水漱了口,一边拿帕子擦着嘴角,一边笑道:“托了老大媳妇的福,这个时候还能吃上这么鲜亮的韭菜饺子,这味儿比往年那些韭黄鲜得多了!”

    邱晨垂着眼默默地吃了两个,照看着身旁的阿福阿满吃了几个,看着众人差不多时候放了筷子。

    这个点儿大家也没什么食欲,秦修仪和李氏却吃得很认真。一人吃了十几个才放下筷子。

    带着昀哥儿出来,秦修仪直接拍着手将小东西接了过去,让他坐在腿上,一边自己吃一边喂着小东西吃饺子。

    昀哥儿也知道害羞了,搂住邱晨的脖子,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藏到邱晨的颈窝里,一边咯咯咯地笑的开心。这么一闹,倒是把小东西的瞌睡冲跑了,眼看着精神奕奕起来。

    经她一提醒,邱晨才意识到,笑着抱了穿好鞋子的昀哥儿,笑着亲了亲小家伙红扑扑的脸颊,“昀哥儿长大一岁了,也长本事了!”

    王氏眼睛一亮,惊喜道:“嗳,哥儿能说俩字了!”

    “阿娘……”昀哥儿看到邱晨眼睛一亮,张着手叫着要抱。

    还好,蒸雪和王氏比她还熟知这些风俗讲究,也比她认真重视的多,邱晨转进来,两个人已经将昀哥儿叫醒了,已经给仍旧迷糊的昀哥儿穿好了衣裳,正在穿鞋子。

    邱晨不怎么在乎这些,可也得入乡随俗,连忙应着,转到后边去。

    这个时代讲究很多,特别是过年期间,各种忌讳讲究,比如新年交子时的这顿饺子,饺子交子,代表着除旧迎新,乃是新一年第一顿饭,据说吃了身强体壮,吃的多了意味着长命百岁……

    李氏笑着吩咐邱晨:“赶紧看看哥儿醒了没?抱过来吃饺子,这一顿饺子可不能落下!”

    看完焰火转回来,热气腾腾的饺子也正好端上来。

    秦修仪笑着点着头,招呼妻子儿女们起身,一起来到大厅廊檐下站定,收拾利落的院子里开阔豁朗,仆人们已经准备好了,等一家之主秦修仪一声吩咐,就从各处点了火,星火般的火光流星一般顺着引线窜过去,很快,各式筒子花盒子花就燃了起来。顷刻间,火花飞溅,火树银花,漫天绽开的各色焰火璀璨耀目着,照亮了院子和夜空。

    过了一会儿,孙嬷嬷钱嬷嬷进来汇报:“国公爷、夫人,就要交子时了,饺子已经下到锅里……这会儿就放焰火吧!”

    到了这个时辰,人都疲倦了,桌上的菜几乎没人去动了,只是象征性地捻块点心干果蜜饯之类的,抿着酒或者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

    邱晨斜了他一眼,点头道:“嗯。”这人不能不揭人短啊!

    “睡好了?”秦铮眼睛微微含了笑低声询问。

    秦遥连忙笑道:“孝婕很乖……”满儿被邱晨说的嘟了嘴,一听这话,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儿,笑的甜甜地朝秦遥道:“三叔真好!”倒是把脸皮薄的秦遥夸红了脸!

    邱晨点点小丫头的脑门儿,笑嗔道:“你就欺负你们三叔脾气好吧!”

    说着,又嘚吧嘚吧地说起刚刚放手花子的欢乐:“三叔抱着满儿放花,那花就跟菊花一样开在满儿的手中……可好看了!”

    阿满嘟嘟小嘴,摇着头不满地撒娇:“才没有!我跟哥哥都是大孩子了……”

    邱晨坐到丈夫孩子身边,揽住挨过来的阿满,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手,又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后背有没有汗水,一边低声笑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跟你们三叔淘气?”

    “大嫂客气!”秦遥连忙起身拱手还礼,一边笑着道。

    跟秦修仪和李氏略略屈膝致过意,又回头朝秦遥点了点头致意:“让三弟受累了!”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灿亮着,满是欢喜,已经看不出之前的不高兴了。

    阿福阿满坐在秦铮身边,正一人捧着一只小碗喝汤,看到邱晨出来,两个孩子立刻眼睛亮亮地看过来,阿满更是脆脆地叫了一声:“娘亲!”

    秦修仪和李氏歪在大罗汉榻上,脸上已经有了些倦色,坐在下手的秦铮,仍旧一脸冷淡疏离的,看过来的眼神却仍旧神采奕奕……唉,不得不说,人家的体力比她好的太多,若非几次受伤,秦铮自小打熬出来的筋骨实在是很棒的,自从认识了他这几年,还没听说他染过什么病。

    邱晨点点头,坐下来,取了自制的乳液膏滋拍在脸上,略略整理了妆容,又由着丫头们抿了头发,插戴了钗环首饰,收拾利落了,这才走出来。

    承影在旁边笑道:“已经回来了,正在外头喝热汤呢!”

    邱晨洗了脸,接过帕子擦着,一边问道:“阿福阿满呢?可回来了?”

    蒸雪拿过大衣裳给邱晨穿着,一边低声回道:“还差一刻钟就子时了……外头已经布置好了焰火,这就要出门看焰火了。”

    “什么时辰了?”邱晨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邱晨也不拘泥,让蒸雪将自己头上的钗环去了,揽着昀哥儿,似乎头一靠枕头就睡着了。似乎刚刚睡着,就被蒸雪唤起来。

    邱晨顺势起身,抱着昀哥儿去了后边安置了昀哥儿,蒸雪笑着低声道:“夫人也歪一会儿吧,这还不到子时,天亮还早着呢!奴婢守着,耽误不了事儿。”

    秦修仪笑容欢畅,笑着连连点头,目光一转看到偎在邱晨怀里的昀哥儿困得犹如小鸡啄米了,失笑起来。李氏觑着丈夫的表情也赶紧关切道:“后边备了软榻,赶紧抱下去……小孩子觉多,熬到这会儿已经不易了!”

    邱晨叹口气,摊摊手道:“媳妇尽力……可父亲和夫人也知道,媳妇愚钝的很,学不学的会可不敢说!”

    李夫人怔了怔,随即脸颊染上一团红晕,羞恼地瞪了邱晨一眼,道:“你这孩子,老爷安排你点儿事,你就这般推脱。行了,你也别攀说了,过了年多得是往来走动,我带你几回,你熟识了也就好了。可别净想着偷懒躲清闲!”

    这一句话说的极为大胆,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儿媳妇敢于如此跟公婆说话的。

    邱晨垂着眼睛飞快地转着心思,再抬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对李氏笑道:“父亲这真是强人所难……他关切夫人身体,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推给媳妇儿……夫人您可不能看着媳妇为难不管!”

    可就这么一口应下来,也不行。不说别的,第一个就会得罪了李夫人。给庶子庶女安排婚事,本就是正妻的责任和权利,虽然邱晨对这个嫌弃的很,李夫人本人也不怎么上心……可,这就像私属物,她不喜欢是她自己的事儿,别人抢了去,肯定会不乐意,甚至引来仇怨!她才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邱晨很想回这么一句。但是她知道不可以。

    我不开心!

    说到这里,秦修仪微微一顿,又笑着道:“我听说,唐家和长乐长公主就关系亲密……这还是你初来乍到。你的性子端庄温厚,必定能够有个好人缘儿!老三他们几个的亲事,交到你手上我放心!”

    “这有何妨!”秦修仪心情极好地呵呵笑道,“你初入京城,之前在府中养胎,之后大郎又征战在外,你安守门户鲜少出入都是应该的。如今,大郎回来了,你又加封了郡主,这京里的往来交接也该拾起来了。咱们这样人家,虽说不指着这个,可也不能闭门塞听,孤立于人。你往来出入的多了,京城的人口也就那么些,能够跟咱们家往来的也就那么些,你熟悉起来也快……”

    秦修仪眉梢微微一挑,明明四十多将近五十的人,随着飞扬的神采,竟意外地俊逸好看起来。邱晨撇开眼,暗暗腹诽了一句。

    但她却仍旧不想理会这些,露出一脸的为难来,邱晨道:“媳妇儿初入京城不久,认识的人实在有限……这事儿,只怕媳妇有心无力!”

    这个选儿媳妇的标准倒是不错,也正合了邱晨的认识。

    “老大媳妇,”秦修仪点着名将神思发散的邱晨给拉了回来,然后很是信赖地微笑道,“夫人身体不好,不能太过劳累,长嫂如母,你也多替老三老四几个掂对掂对……嗯,咱们家也不用攀什么高门大户,只要女儿家贤良淑惠,明廓事就好!”

第四百六十五章 初二回娘家

    邱晨略略弯腰算是还了礼,伸手扶了三姑奶奶,笑着道:“有时候没见你了,看着气色还好。”

    三姑奶奶早已经站起身来,扬着一脸的笑曲膝施礼道:“见过大嫂,大嫂新年万安!”

    邱晨跟宜衡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走上去,邱晨深屈膝给二姑太太行礼问安,宜衡也有志一同地曲膝行礼,也不等她叫起,邱晨自行站直了身子,含笑绕到三姑奶奶面前。

    宜衡挽着邱晨的手绕过碧纱橱立住脚步,屋里众人还在叙礼寒暄着,她们又没有忒别交好的,干脆站在一旁等上一等的好。片刻,屋里人叙礼寒暄完毕,二姑奶奶当人并让地坐到了李氏对面的榻上,淑仪表妹也一脸娇羞可爱地依着李氏坐下,三姑奶奶带着一儿一女倒是落在了最下手去。

    屋子里又多了几口人,加上各人的丫头婆子林立周边,竟有些热闹的拥挤不堪起来。

    宜衡转眼将邱晨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也跟着微笑着点点头,两人并肩进了东厢起居间。

    邱晨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淡淡道:“如此,也是淑仪表妹的福气了!”

    宜衡挽了邱晨的胳膊,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去年大哥刚刚离京,淑仪表妹就许了人家,说的是四品户部主事陈忠祥的独子陈炜。陈家官位不显,却是衡阳陈家出身,乃两湖传承数百年的人家,家资甚富,族中出仕为官者众……陈忠祥祖曾为太祖朝内阁,也算是难得的好人家了!”

    她们略慢了半步,新到的几位客人已经进了东边的起居间。

    邱晨回头看了看宜衡,这一回没有留下文涓和庞婉容,只将几个小的留在西厢里,让丫头婆子照看着,一起出了西厢。

    “三姑奶奶到了!”

    说着话,外头下丫头又连声通报,“二姑太太、表小姐到了!”

    邱晨微微笑着,将裙子从文涓手指扯下来,笑着推着她坐回去,道:“你跟婉容两个才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再简单的衣裳穿在身上都鲜亮水灵好看,我这般年纪,也只好在这衣裳的花样上用些心思了!”

    这话说得……这是让她招蜂引蝶去么?

    说着话,文涓干脆起身走过来,扯着邱晨的衣袖,又扯了邱晨的裙子,啧啧连声地赞叹着:“再看看大嫂这条裙子,这上面的蝴蝶竟跟活的一样……哎哟哟,要是春天走在花丛中,说不定能把真的蝴蝶招来!”

    文涓闻言立刻附和着道:“四姐姐也这么看?刚刚我就说大嫂这衣裳上的纹样,真不知怎么绣成的,动静间各有不同,你来之前,我正跟的大嫂说这个话儿呢!”

    说了几句话,宜衡笑着对邱晨道:“大嫂今儿这衣裳搭的好看,没想到这淡淡的烟蓝色搭上正红也这般好看,不失喜庆也不乏雅致,真难为你怎么想到的!”

    有了宜衡,邱晨不必要一个人应付,轻松了不少。阿满倒是跟大姑奶奶家两个小姑娘渐渐熟络起来,三个人挤在一起,玩着翻绳,不时地唧唧咯咯笑上一阵子。

    邱晨将和箴抱上炕,把和恬和昀哥儿搁在一起,让奶娘丫头们照看着,自己跟宜衡隔着炕桌相对落座。

    说着话,两人带着孩子进了西厢,文涓闻声已经起身迎着,庞婉容落后一步,也站起身来。两厢里自然又是一番相见叙礼,炕上的阿满跟两个小姑娘也起身见礼,热闹了一番,这才重新坐下。

    邱晨笑着几乎撑不住,“就是看着自家孩子好,也没你这么个夸法的!”

    宜衡微微侧着头,一脸温和的笑道:“梓言也说过不止一回,汤先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当年,他和几位同窗几次想上门拜会,都被汤先生托词打发出来了。而且,好些个勋贵人家也不是没有起请先生的意思,却没有一个能入了先生的眼的……孝孺是个好的,聪慧过人不必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气度沉稳端凝,又知道刻苦律己,也难怪能得了先生青眼!”

    邱晨笑道:“这回好了,阿福不知该多欢喜了。刚刚你大哥说带他过去,一说让他跟四姑父好好讨教讨教,那孩子笑的都傻了!”

    宜衡垂垂首,道:“不到二门就被管事迎着去了前厅,说是父亲和大哥他们都在那边!”

    抱着和恬,一边走,邱晨一边笑道:“梓言也来了吧?”

    宜衡带着和箴给李夫人行了大礼,又一一跟两个姑太太和大姑奶奶见了礼,两个小包子得了几个银锞子、小荷包,说笑几句,邱晨笑着跟几位告了罪,带着宜衡出来,也转到西厢里去。

    “夫人在东厢!”邱晨引着宜衡绕过碧纱橱,进了东厢。

    小包子立刻笑的眯了眼睛。两个孩子都随了邵家的丹凤眼,这会儿小包子一笑,眼睛眯的干脆成了一条缝儿。

    和恬不甘落后地叫:“大舅……母!”说着,在宜衡怀里抱着小拳头笑嘻嘻地朝邱晨拱手。邱晨笑着接过来,亲了亲小家伙的脸颊,夸赞着:“和恬也长大了哦!”

    “和箴又长高了,这眼瞅着成了小少年了!”邱晨一边牵了和箴的手,一边笑道。

    “哎哟,地上凉着呢,快起来,快起来!”邱晨说着,急赶两步迎上去,伸手将和箴抱起来,弯腰给他拍了拍衣襟上沾的些许灰尘,从袖子里摸出一对双鱼佩,分别塞进和箴和恬两兄弟的手中。

    “大嫂!”宜衡气色很好,见到邱晨连忙曲膝见礼。和箴小包子则知礼非常地,紧跟着母亲就地跪倒给邱晨磕了个头:“大舅母新年安康!”

    出了西厢,正好看到宜衡抱着小包子和恬领着和箴走进门来,邱晨连忙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邱晨暗暗摇着头,这两位,一个热情的过分,一个莫名其妙的……矜持?

    文涓跟着邱晨站起身来,闻言连忙满脸笑地曲膝应着。庞婉容也站起身来,微微点头答应着,邱晨还没转身,就已经又坐了回去。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招呼着奶娘进来照看着昀哥儿,让阿满陪着两个表姐玩耍,自己跟文涓、庞婉容道:“两位妹妹且坐着,我去迎一迎四妹妹。见过夫人,就把四妹妹带到这屋里来说话!”

    文涓一脸欢喜的,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听得院子里一阵脚步声,门上的丫头往里通报着:“四姑奶奶到了!”

    “呵呵,妹妹这话就谦逊的有些过了……”邱晨笑着应酬。

    被邱晨这么一说,文涓立刻转怒为喜,朝着庞婉容哼了一声,转回脸来又是满脸笑意道:“嫂子过奖了……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过是学针线早……我娘亲说了,女儿家又不参加考试又不做官的,那些诗啊词啊的没什么用处,认真学一手好厨艺好女红才是正经。自打我满了六岁,我娘亲就延请了最好的女红先生教我针线,八岁开始,就让我去厨房学着上灶……妹妹愚钝,这么些年也没学到多少,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邱晨连忙拉了她一把,拍着她笑道:“嫂子这不算什么,我倒是看着你刚刚给两个孩子的荷包手工好的很,你这么大点儿年纪,真难为你怎么学的这么一手好女红!”

    文涓如扎了毛的猫,倏地抬起头来,横眉冷目地瞪向庞婉容,就要开口驳斥。

    邱晨有些别扭地往后微微躲着扑上来,几乎扑进她怀里的文涓,就听得旁边的庞婉容哼了一声道:“这天底下好东西多了,还能样样你都见过?真是个眼皮子浅的!”

    文涓连连点着头,抽了帕子擦了手上的点心屑,干脆起身走过来,挨着邱晨坐了,扯着邱晨的衣裳满眼艳羡道:“大嫂,你这衣裳是怎么绣的?这么迎着光看和背了光竟是完全不一样的!哎呀,这样拿在手里看,居然又有不同……这近处看是花纹,隔远了,简直像料子上流淌着一片光,简直太好看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邱晨喝了口茶,瞥见庞婉容嘴唇抿得更紧了,也不理会,对文涓笑道:“这个容易,妹妹想知道,过会儿我跟夫人说一声,要张方子来就行了!”

    文涓满脸笑地点着头,捻了一块花生酥咬了一小口,随即连连点着头道:“果然好吃……我们家做的那个太甜了,这个香甜香甜的,却不腻,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邱晨连忙笑道:“你喜欢就好……”一眼看到文涓将一块桂花糕吃完,又让着她道:“你要喜欢,再尝尝这几个,是年前刚做出来的新口味,味道都很不错!”

    文涓很不客气地撇撇嘴,笑着跟邱晨道:“我尝着这点心倒是极好吃……”

    庞婉容衣着素淡,头上只戴着一支双喜字赤金横钗,金色暗淡无光……看得出是老旧的首饰,连复新都没做过的。长条脸很瘦,连这个年龄该有的婴儿肥都没有,嘴唇极薄,紧紧抿着,神色中透出一股子执拗来。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毛,含着笑点点头:“身子骨重要,妹妹不必勉强!”

    庞婉容看了桌上的几盘点心果子蜜饯诸物,再次浅笑着摇摇头道:“我自小身子骨弱……在家里吃饭都是按着调理方子的……这些,我还是不吃了!”

    邱晨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身体微僵的文涓,笑着道:“是嫂子不是,不知道妹妹忌口……好在,其他几样都没有放奶,你尝尝看,可有合口味的!”

    见邱晨看过来,庞婉容淡淡地笑着道:“表嫂费心了,我自小吃不得奶味儿,这个也不能吃!”

    邱晨看着露出一丝笑意,转回头来,就看到文涓伸手捻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庞婉容却没有动,只捧着一杯茶。

    两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惯了,形容怯怯的,略有些小家子气,却还算懂礼,连忙直起身子跟邱晨致谢。阿满看得出还算喜欢二人,拿了桂花糕放进两人手里,笑着道:“这桂花糕是李奶奶这边最好吃的点心,你们尝尝。”

    说着,推了推炕桌上的碟子,示意阿满道:“这两个小姐姐就交给你招待,你可要好好招呼了。”

    说着话,招呼了两位表妹和两个小外甥女穿过正厅来到西厢。这间屋子里临窗盘着一铺暖炕,邱晨让阿满和两个小姑娘脱了鞋子,去炕上坐着玩耍去。又让着文涓和庞婉容在炕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座,看着丫头送上茶来,笑着道:“这道奶皮桂花糕是用酥酪和桂花蜜做的,甜而不腻,奶香浓郁,你们俩尝尝!”

    这两个表妹,文涓眼皮子活络的过分,庞婉容看着有些执拗,大姑奶奶家两个姑娘则怯怯的跟小兔子一样,都不合邱晨的脾气,她也懒得一个人去应承这么些人,于是笑着道:“这是夫人心疼我们!”

    当着李氏的面儿,邱晨这个儿媳妇不好上座,李氏很善解人意地笑着打发着邱晨:“你们年轻的也别在这里听我们讲古了,西厢里已经收拾好了,你替我招呼着两位表妹和外甥女去自在说话去!”

    邱晨目光回转,就瞥见大姑奶奶和庞婉容都有些讪讪的撇开脸去,心中暗暗摇头,一边朝文涓笑笑,也不再说话。

    文涓听了这话,露出一抹得色来,笑着道:“大嫂太客气了,她们是我的侄儿侄女,我这个做姑姑的想着疼着也是应该的。”

    邱晨笑着道:“早就听说普济寺的平安符灵验,一直没得空过去呢,难为你费心了!”

    阿满弯着眼睛曲曲膝谢了,礼数周到的客气着,手却抽了回来,荷包也随手递给了邱晨。

    文涓穿了一身茄紫色的绣花上襦,大红石榴裙都是簇簇新的,人也如身上的衣裳一样熟络热情着,拉了阿满的手,将一只大红满秀富贵如意花样的荷包放进阿满手里,一边打量着一边笑道:“小侄女这模样长得可真好……这是姑姑绣的荷包,里边是从普济寺求来的平安符,给小侄女戴着保个平安吧!”说着话,又将一只宝蓝色的绣花荷包塞进奶娘怀里的昀哥儿手中。

    三姑太太和四姑太太都是庶出,嫁的人家门第不算高,都是京城积年的官吏之家,如今年纪大了,儿女们大的都成了家,这两个女儿恰好是两位姑太太的幺女,一个十五岁是三姑太太的小女儿,姓文名涓,一个十四岁是二姑太太的幺女,姓庞名婉容。大姑奶奶嫁的是之前清江候的庶子,功不成名不就,虽然还算温厚,却没有本事,只依附着家族度日,看得出来日子过得很是小心翼翼的。

    李氏的正屋起居间里已经或坐或站了好几位客人。邱晨带着孩子进来,就看到两位姑太太挨着李氏坐在下手的扶手椅上,两个姑太太的女儿则跟大姑奶奶坐在又下手的位置。看到邱晨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两位表妹和大姑奶奶都连忙起身过来,跟邱晨见礼,大姑奶奶的两个女儿,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也跟着上前见礼,阿满和奶娘抱着的昀哥儿也上前跟众人见了礼,一番忙碌热闹下来,邱晨送出去几串吊坠,都是用富贵花开吉祥如意等吉祥样式金锞子打了璎珞串起来的,阿满和昀哥儿也从几名姑太太姑奶奶手里得了见面礼。

    邱晨笑着点了点头,拒绝了两人的殷勤相送,带着两个孩子坐了暖轿往菡萏苑去了。

    钱氏笑着道:“三姑太太和四姑太太一早就到了,大姑奶奶刚刚进去……”

    邱晨带着阿满和昀哥儿下了车,钱嬷嬷和孙嬷嬷深曲膝行着福礼,邱晨笑着上前虚扶着两人起来,笑道:“两位嬷嬷客气了……都有谁到了?”

    钱嬷嬷和孙嬷嬷就在车下候着,一看到靖北侯府的车子驶进来,都连忙上前来接着。

    邱晨亲自拿了阿福的斗篷过来,给阿福穿上,整理好带子,又给秦铮收拾妥当了,这才打发爷俩儿下了车。挑着车窗帘子看着爷儿俩穿过一道月亮门往前厅过去,看不到人影了,这才跺跺脚,吩咐车子一路往里,走进梁国公府的二门里去。

    阿福也略略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自家娘亲点头应着。

    点点头,邱晨抬手扶着阿福的肩膀道:“咱们福儿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也能够跟人谈谈学问了。你四姑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学问好着呢,你多跟这样的人学着些是好的。可今儿毕竟是过年,你也别一门心思想着论学问……只要你们相熟了,以后你上门请教,或者四姑姑多带着姑父过来做客,有的时间多学习多交流!”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自我意识逐步觉醒的时候,最欢喜的就是被人当做大孩子、大人看待了。秦铮能够想的周到如此,想着带着他见人,这是对他的重视,也是对他的肯定,难怪这小子欢喜的笑的带了几分傻气。

    听了秦铮这一番话,邱晨没有立即出声,而是下意识地转眼看了看阿福,就见一贯沉稳的阿福小子,今儿竟濡幕地看着秦铮,绽开满脸灿烂的笑容来。因这灿烂的笑容,染暖了内内外外,屋里的人都不由因这难得的外露的喜悦而欢喜起来。

    秦铮点点头,看了阿福一眼,道:“你带着孩子们见了礼,就让阿福出来寻我吧……十岁的小子了,也该让他学着见见世面,学些人情往来才好!再说,郑家是诗书之家,四妹夫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读书做文章上自然有所心得,让阿福过去跟他说说话,只有好处的!”

    秦铮闻言没有做声,只转身看向邱晨。邱晨连忙推推他道:“既然是父亲的吩咐,你自管去,我带着孩子们就行。”

    车子进了梁国公府西角门,就有管事跑上来迎着,恭敬地行礼回禀道:“大爷,国公爷吩咐了,让您到了就去外书房。已经到了几位姑老爷、姑爷,国公爷在外书房见他们呢!”

    云本就收拾好了准备出门,这一回倒也便宜了,略一收拾,邱晨嘱咐承影和月桂带了好几个荷包,一起乘了车,又往梁国公府而去。

    邱晨这一身衣裳去逛街可以,但去梁国公府就怕显得太素淡了,只能转回身寻了一件百蝶穿花真红贮丝窄腰褙子穿在外头,精致的银丝绣上襦小袄子只露出领襟和袖管,下边的银白白蝶翩跹裙子若隐若现,竟是别有了一番意味!

    邱晨听得好笑又无奈。她被突发事件给弄得怕了,不敢给孩子们太确定的答复。谁知道下午会不会有什么事……若是没事,再跟孩子们说也不是不行。哪想到这位慈父毫不含糊地就答应下来……算了,算了,事在人为,尽力安排吧!总不能一而再地失信于孩子们!

    秦铮从旁边伸手过来,将阿满从邱晨的怀里挖出去抱住,淡淡笑道:“爹爹答应你了,下午就带你们去逛街!”

    阿满欢呼了一声,搂着邱晨的脖子撒娇道:“娘亲,过午咱们上街,好不好……好不好?”

    林嬷嬷笑着道:“照例是如此的!”

    窝在邱晨怀里耍赖撒娇的阿满瞬间精神起来,趴在邱晨肩膀上闪着眼睛看着林氏问道:“林嬷嬷,你说下午爹爹和娘亲就能带我们上街?”

    林氏在旁边笑着道:“其实,也不一定明天。姑娘回门,也就吃顿晌午饭,过午就要转回去的。夫人下午带少爷小姐们出去逛逛也来得及。”

    “明天,……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娘亲和爹爹就带你们去逛街,咱们看耍猴的,玩幻术的……”邱晨继续柔声哄劝着女儿。

    她娘家不在近处,若是宜衡回娘家她还不会去,实在说不过去。唉,既然嫁了人,成了人家的媳妇,这些家里应酬,亲戚往来,总是推不开的。

    邱晨也觉得愧疚,拍着阿满小丫头的脊背,柔声地哄着:“满儿乖,是娘亲不好,娘亲忘了今儿四姑姑要回来……”

    阿福和阿满都是一脸的失望,阿福还好,懂事的多,爽快地点头应承下来。阿满嘟着嘴巴,眨巴着眼睛偎进邱晨怀里,一脸的不乐意,却也没有反对,只用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邱晨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脸跟阿福阿满商量:“今儿四姑姑带着和箴和恬回国公府,咱们要回国公府……关扑开放五天,改明儿,娘亲一定带着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邱晨回头看看秦铮,秦铮有些不以为意道:“不用理会!”

    没等邱晨等人出门,前头门子上通报进来,四姑奶奶宜衡打发了人来,过会儿就到梁国公府。

第四百六十六章 挤兑

    那扑在地上的人大概是摔昏了头,被扶起来之后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晃过神来,也看不见一老一少祖孙俩脸上的泪痕和焦急,一眼看到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立刻爆出满眼的亮光来。

    阿福阿满默默地转回头又看了那个人一眼,见一个容貌憔悴苍老的老妪扶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急慌慌寻来,将那个扑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抹着眼泪就要去寻郎中。

    阿福阿满两个人齐齐转回头来看向邱晨和秦铮,邱晨抬手摸了摸两个孩子,低声道:“这种赌博成性之人,已经迷失了心智,满心里就想着赢回来……岂不知,这赌博最是害人,一旦沾染了,不输光了家财,搭上身家性命哪里容得你抽身。这种人不值得同情。走吧!”

    一边呼喝着,一边被几个大汉架出棚子,远远地掼出去,头脸着地扑到地上,半天没有动静,周围人或一脸鄙夷,或露出些不忍来看着,却没有人肯上前看一看扶一把。

    数九寒天的,那人却只穿着一身淡薄的中衣,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被两个大汉架着拖出来,还努力地挣扎着大叫:“不是爷手气坏,是那几个下作卵子做了手脚,明明爷这一局是稳赢的局面……哎呀,放开爷……爷一定要把那几个下作卵子赢了不行……哎呀,放开爷……”

    没走几步,就有人高叫着被几个壮汉从棚子里推出来。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随着人流进入棚子……还好,棚子里又有内棚,里边才是关扑赌博之地,外边一匝则是留给往来行人通行的道路。

    这种地方,别说秦铮和邱晨不感兴趣,就是感兴趣带着三个孩子也不能凑这个热闹。

    到了大明国,不但有货物关扑,更多的则是变相的银钱赌博,只不过,这里不是直接拿着银子下注,而是要先买上赌牌子,才能上桌压注。虽然还叫关扑,却早已经脱离了商品交易的范畴,成了彻头彻尾的银钱赌博!

    关扑行也就是赌场,这个时代没有扑克、麻将,却有其独特的关扑赌戏,自宋以来,就有‘词食物、动使、果实、柴炭之类,歌叫关扑’,说的就是用物品、货物关扑赌博之事,输了的人不需花钱就可得大宗的财货。

    秦铮瞥了她一眼,揽着她停住脚步。秦礼秦勇不用人吩咐,立刻快步上前,走进棚子里去,片刻功夫,两个人转回来,秦礼躬身回话道:“回爷、夫人,前头就是西四瓦子最大的关扑行!”

    “好霸道!”邱晨低声感叹着。

    一路走过了几个投壶套圈的棚子,眼看着前头最大一个棚子。这只棚子立在街口,并将整个十字路口都包涵在内,南来北往的人群,只要想经过这个路口,就必须从这只大拱棚里穿过去。

    承影林氏几个丫头婆子没来过这种地方,秦礼秦勇等人一直都是贴身护卫的,又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对京城这些事情也不熟悉。好在秦铮和邱晨都没多少赌性,来这里也不过是看热闹居多。除了那神乎其神的幻术表演,邱晨对于其他的还没多少期盼。

    秦铮一手抱着昀哥儿,一手握住妻子,满眼含笑地看着阿福阿满连着过了几个彩棚,越往里走,彩棚越来越大,渐渐没了文字游戏,转而成了关扑关赌的棚子。

    最外围的彩棚都不大,有猜枚儿的、对对子的、连词连句的……秦铮不擅这个,邱晨一个理工科出身,更没有多少文字功底,秦正抱着昀哥儿跟邱晨两人只慢慢地走着看着,并不上前,倒是阿满一脸兴趣,拉着阿福一个个逛过来,猜枚儿也罢了,对对子和连词连句竟也对上了几个,阿满思维敏捷,阿福基础扎实,两个人竟是平分秋色,不分伯仲,两张小脸兴奋的发红,昀哥儿跟着拍巴掌拍的起劲儿,阿福阿满得的彩头又都堆在他的怀里,小东西反而成了最兴奋最欢喜的一个。

    一家人刚刚从家里吃过午饭出来,也就不急着去寻什么小吃美味,而是径直在西四瓦子前下了车,让车夫将马车停到街口僻静处等着,她们只带了丫头婆子和护卫,步行着往瓦子里且游且逛且赏玩去了。

    关扑开放,百姓同乐。

    邱晨抱着昀哥儿靠在大迎枕上,斜睨了阿满一眼,低声跟阿福说着他一上午的见闻和收获,阿福显然很满意很欢喜,放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跟邱晨说着各人的趣话趣事……

    “满儿要去哪儿?”秦铮略略带了些酒意,脸颊微微泛红,耳朵尖儿上一抹红晕格外清晰。

    在二门里下了暖轿,秦铮带着阿福已经等在了马车旁。一家人会合了,乘了车出了梁国公府大门,一直有些蔫吧的阿满就恢复了精神,晃着秦铮的胳膊两眼发亮地询问着:“爹爹,咱们去哪儿?”

    经过之前在李氏屋里那一番唇枪舌剑,二姑太太和淑仪母女俩倒是乖巧了不少,一顿饭给了邱晨无数冷眼外,倒没怎么找茬儿,邱晨乐的松快,自然不会去兜揽这两个,陪着吃完午饭,略略说了一会儿话,姑太太姑奶奶们陆续告辞,她也紧跟在后边告辞出来。

    姑太太姑奶奶加上各家带来的大小孩子,午饭整整坐了两桌,邱晨抱着昀哥儿,宜衡抱了和恬,姑嫂俩坐在孩子们的席里,喂饱了孩子的同时,也略略吃了几口就算了。

    三姑太太四姑太太两个人都连忙随声附和着。二姑太太脸色难看的几乎撑不住,好歹,几个人也没有接着挤兑,说说笑笑的转了话题,说起其他的家长理短来。

    李氏脸色一僵,嗔怪地看了二姑太太一眼,笑着道:“灏哥儿还小着呢,昨儿我还跟老爷商量着,给遥哥儿几个裁度亲事呢……几个哥哥还没有说亲,灏哥儿也不急!”

    二姑太太被女儿这一句撒娇唤醒了狼,勉强压下心头的恼怒去,强撑着一丝生硬的笑容道:“哈哈,当着淑仪咱们不说了……倒是灏哥儿,过了年也十七了,也该裁度裁度他的亲事了……可是有眉目了?”

    母女俩被挤兑的几乎撑不住脸色,二姑太太几乎就要发作起来。淑仪倒是强撑着一口气,白着脸,却装出一脸的羞惭来,摇着李氏的胳膊撒娇道:“舅母,你们就说这些……真是的!”

    新贵不如勋贵,这个理她又何尝不懂!只不过,就她们的家世,不依托国公府的势,哪里能够攀得上高门贵婿,别说勋贵了,她下定的人家,实打实的四品小官不说,更是连新贵都谈不上……

    二姑太太的脸色一路青下去,几乎黑成了锅底。淑仪垂着头,脸色则是一路白下去,惨白到没了半丝儿血色。

    淑仪是未嫁的女儿,这种关涉到婚姻的事情没得她说话的份儿,按理她只能垂了头装柔顺,更或者连听都不能听的……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害羞了,连忙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李氏一把拉住手,拍着笑道:“哎哟,这女儿家定亲可是大事,人都说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女儿家嫁人可是关乎以后大半辈子的事儿。寻得婆家是高门显贵,以后就金尊玉贵地活着,少夫人、夫人、老夫人,一路尊荣富贵着呢……淑仪说的是那家勋贵,或者朝中新贵?哎,二姑太太别嫌我话多,这新贵终究是底蕴不足,哪里及得上勋贵世家……”

    老姐妹几个里,四姑太太长的最是柔婉,说话也总是轻言慢语的没个高声一回。偏偏,这样柔柔软软的一句话,把二姑太太和淑仪母女俩都说的青白了脸色。

    四姑太太一直不怎么说话,这会儿也笑着插嘴道:“二姐姐最疼淑仪了,挑了这几年,定是给淑仪挑了个高门贵婿吧!究竟是说了哪门好亲,二姐姐也说出来,让我们跟着欢喜欢喜!”

    三姑太太心里如此如此腹诽着,脸上却露出一脸惊喜道:“这么说,淑仪终于挑中人家了?是哪家勋贵之后?公侯世子啊?”

    啧啧,人家可是娶了妻生了子的。若说之前杨氏是寡妇出身,醮夫再嫁,众人不看好她跟秦铮的婚姻,可如今,人家不但夫妻协谐,连儿子都满周岁了。更为重要的是,杨氏独得圣眷,秦铮受到叱责,勒令在家思过之际,杨氏与其子却双双加封,荣宠无两……再看这娘儿俩,除了秦修仪嫡亲血脉这一点点依仗外,还有什么?凭什么跟人家争竞?

    人家如今不但有侯爷爵位,还领了国公俸禄,更加封了太保衔!不说荣宠圣眷第一,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瞧瞧这娘俩儿拼命巴结李氏的样子,难道还想着退了亲,重新巴上去?

    哼,偏偏人家老大是个大富大贵平安康健的命数,不但回来了,还大捷凯旋……啧啧,瞧瞧这会儿娘俩在这儿坐着,心里还不知怎么后悔呢!

    三姑太太就没想过她答应,不过是拿那么一门亲事恶心恶心她们母女罢了。她们这些亲枝近叶的,哪个不知道她们娘俩儿那份心思……之前,秦家老大没娶亲时,娘儿俩就恨不能贴上去。人家娶了亲了,还一而再地自甘下贱往上凑……若真是如此死心塌地也还罢了,偏偏老大一出征离京,她们就急巴巴地寻了亲事下了定……这是,看准了老大回不来了?

    “哼!”二姑太太轻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垂着眼喝了口茶,这才不疾不徐道:“多谢三妹妹操心,不过,我们淑仪不敢劳动你了!”

    三姑太太嫁的不过是个小吏之家,也就三姑太太的夫婿指靠着秦修仪给在将作监寻了个不入品的修房子的活儿,其他几个兄弟更是不堪,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就那样的人家,还敢觊觎她的闺女?真是癞蛤蟆想吃那天鹅肉——净想好事儿了!

    二姑太太眉毛几乎竖起来。

    又转脸看向二姑太太,笑着问道:“二姐,淑仪这么好的闺女,我看着也眼馋……我们家他四叔的独子,年纪倒是正好相当,过了年刚满十八,人品相貌都没的说,也最会疼人……”

    二姑太太立刻在旁边附和道:“真真是这样……”

    李氏一脸笑地看着淑仪,满眼赞赏地夸赞道:“瞧瞧,这么好的闺女儿,这容貌气度就不必说了,都是拔了尖儿的。难得的是这份懂事……啧啧,谁家得了去,都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哟!”

    淑仪脸上闪过一片讪然,却随即恢复了温婉的笑容,坚持着接了李氏手中的茶杯,递给旁边伺候的丫头,又接了热茶,一一给李氏和三位姑太太奉了,这才微微垂着首,温婉柔顺地重新坐回到李氏身边去。

    李氏恍然抬头,看着淑仪笑着道:“你来到舅母这里,哪能让你做这些活计……你坐在舅母身边儿好好说话,这些活计有哪些丫头婆子们呢!”

    淑仪见自己跑出去的诱饵根本没人理会,眸子也沉了沉,却飞快地收拾好情绪,展开一脸的笑意,走到李氏身边,笑着道:“舅母的茶冷了,淑仪给你换盏热的吧?”

    李氏充耳不闻,两个姑太太更是充当泥菩萨木头人,一个垂着头喝茶,一个摆弄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无比仔细地看着上边的绣花纹样,似乎她手里的帕子不是她的,也似乎她盯着看那绣花能不能真的活过来一样!

    这二姑太太也就仗着是国公爷的嫡亲妹子,在国公府里耍蛮使横的行,看看她给儿女们寻得亲事,女儿挑的人家不过是个四品主事,儿子们娶的媳妇更是不堪,都没落到六七品的人家去了。她的儿子可是堂堂国公府正经的嫡出公子,不说跟皇亲国戚结亲,最起码也是勋贵人家,高官达贵才成,指望着这位姑太太能成什么事儿!

    李氏听到淑仪话里的‘小姐’,微微挑了挑眉梢,随即又落了下去。

    二姑太太一口气在女儿的宽慰安抚下,硬生生咽了下去,接过女儿递上来的茶杯,沉着脸垂了眼,喝了口茶,这才觉得胸口的憋闷稍稍缓了些。

    “这……你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二姑太太的怒气朝着李氏就要发作出来,挨着李氏的淑仪再也坐不住,连忙起身走过去,给自家娘亲顺着气,截断了她的话,笑着道,“娘,您今儿早上不是说,好久没见舅妈了,要跟舅妈好好唠唠,那谁家的……小姐……”

    三姑太太和四姑太太眼光从怒气勃发的二姑太太脸上飞快地转过,都一叠连声地附和着李氏。

    李氏似乎这会儿才听到她说话,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地笑着道:“她们年轻的,难得凑到一起,让她们自在说话去……孩子们平时都是孝敬恭顺的,咱们长辈也体谅着,更何况,她们不在跟前,咱们说话也便宜!”

    “这,这……什么时候,梁国公府这般没有规矩了?”二姑太太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氏似有似无地点点头,大姑奶奶不敢看二姑太太瞬间阴冷下来的脸色,胡乱地曲曲膝,转身疾步走出了东间。二姑太太伸着手指点着匆匆走出去的大姑奶奶的背影,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儿仰倒过去。

    大姑奶奶被吓了一跳,抚着胸缓了几口气息,撑着笑开口,二姑太太蓬勃着一脸怒气转过目光看向她,没想到大姑奶奶开口却是道:“母亲,几位姑姑,我也过去看看孩子们去……”

    李夫人嘴角噙着一丝讥讽,垂着眼喝着茶。三姑太太和四姑太太看着李氏,同样垂了头,装作没听见。

    二姑太太愕然着,眼看着屋里的人一眨眼间走了大半,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怒气,一巴掌拍在榻几上,怒声道:“这是哪家的礼?孩子们不知上门拜年也就罢了,这长辈儿都上门了,居然都不知过来见个礼吗?!”

    邱晨含笑含混着朝三姑太太四姑太太那边曲曲膝告了罪,带着三姑奶奶两个孩子走了出来。宜衡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三姑奶奶跟了两步,又转了回来看着没有动身的大姑奶奶,犹豫了片刻,还是紧跟两步,也出了东间。

    一屋子都是人,挤得满满登登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听邱晨要将两个孩子送走,她正中下怀,忙不迭的挥挥手:“去吧,去吧!”

    三姑奶奶连忙拉着两个孩子给邱晨见礼,邱晨不等两个孩子跪下,就一手一个拉了起来,摸摸两个孩子的脸颊,身后的承影已经递了两个荷包过来,邱晨接过来,一人一个塞在孩子手里,干脆又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孩子,回头跟李氏笑道:“夫人,我将两个孩子送到那屋去吧!”

    说着转眼看向三姑奶奶身后的一儿一女,笑着道:“孩子们又长高了。”

    她一提昀哥儿,邱晨就想起了这茬,哪里能让她在这里说出来,连忙笑着道:“孩子们都在西屋里玩呢。”

    呐呐道:“昀哥儿……”

    年前昀哥儿周岁,就宜萱宜衡两个姑姑到了,三姑太太四姑太太也打发人送了礼,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人礼未见。邱晨没有想那么多,她也不在乎那点儿东西,这话也是随口而出,却让三姑奶奶讪然红了脸。

第四百六十七章 看戏

    没过多久,戏台上重启大幕,锣鼓梆子点儿急急如风般响起,一名劲装女子飒爽英姿地疾步上台,几十个旋身跟头之后,在舞台中央站定亮了个相,就听得隔壁那群公子哥的叫好声哄然而起——

    她之所以跟秦铮介绍霍非柏和胡旸,为的不过是秦六,也就是梁国公府的嫡次子秦灏。霍非柏和胡旸这样两个人跟秦灏突然这般亲近,邱晨可不跟秦灏一样天真地以为是遇上了投契的哥们兄弟。当然了,秦灏是秦铮的弟弟,是梁国公府的嫡次子,她把自己了解的霍非柏和胡旸的情况说明了也就算尽了义务了,接下来再有什么动作,她就没兴趣参与了,她也相信秦铮,能够妥善地把这件事处理好。

    霍非柏和胡旸二人能够在京城安然地长成大人,又活的如此如鱼似水,不用看别的,就知道绝对不是他们表面上表现给人看的样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一个醉心经商敛财……若真是那般,他们这会儿早被拆吃入腹,渣子也不剩一点儿了。

    秦铮微微点着头,眼睛却早已离开屏风的空隙,转向戏台上刚刚上场的一群走龙套的翻筋斗,亮把式,似乎已经投入到了那些动作功夫中去。邱晨该说的说了,也没什么隐瞒的,也放松了心情抱了昀哥儿,照顾着孩子们看起戏来。

    邱晨示意着秦铮又道:“旁边那位身着正红缂丝袍子的,乃是奴儿干都督胡允宸长子胡旸。身世与霍非柏类似,不过他不是独居京城,与他一起居住在京城的还有他的同胞弟弟胡昶。此人标准的衙内习性,吃喝玩乐无所不好。与霍非柏往来比较亲密……我有几次外出遇到过一两回他们二人一起。”

    秦铮面色无波,轻轻点了点头。

    邱晨示意着秦铮看着那群人中深沉的黑色锦袍男子,低声道:“那人姓霍,乃辽地都督霍诚志长子霍非柏,从十几岁就独自居于京城……此人并不热衷朝局,反而热衷经商赚钱……我还未进京之前,此人去南沼湖收购莲藕莲子等物,我曾见过一面。”

    秦铮和邱晨所坐的位置紧靠着一道屏风,透过屏风的镂空雕花,能够清晰地将那边一桌年轻公子哥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这边安置了秦铮一行,后边的一行人果然没有往两侧来,而是直奔中间正对着戏台子的一个位置过去,落了座,随即吆五喝六地要茶水点心,一番闹腾好一会儿才略略安静下来。

    邱晨愕然着,强按住自己回头看过去的冲动,往秦铮怀里靠了靠,捏了捏秦铮的手指。秦铮回握了一下示意着,邱晨略略放下心来。两人默契地往一侧避了避,那戏棚子里管事经多见广,觑着两拨人,特别是靖北侯夫妇的表现,虽猜不中,却也看出了些许端倪,随即目光征询过秦铮的意思,间秦铮无声地点点头后,随即弯了腰,快速地引着邱晨和秦铮往右手侧边的一个空桌走去。

    邱晨心头一跳,正要回头看过去,就听得有一个耳熟的声音不疾不徐道:“徐九这话就有点儿过了哈……秦六是我的兄弟,他的事也是我的事。你今儿尽管放开手脚,银钱不算什么,有哥哥呢!”

    随即有人不屑道:“秦六,我说你也太没用了,这都将近俩月了,还没拿下……我跟你说了,戏子同娼,拿银子砸,一口气砸晕了,任他什么玉玲珑金玲珑的,哪有不服服帖帖的,到时候要怎么样儿,还不都任你施为了……哈哈……”

    被他这么一长串仿佛绕口令般的请安问候闹的有些头晕,转眼间,恰好三五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从外头闹哄哄挤进来,还未进门就有人扬声喧哗道:“今儿可是有玉玲珑的高台会,秦六今儿可好打点起精神来,好好地捧捧场子!”

    邱晨随着秦铮在门口站了片刻的功夫,小厮函谷已经引着一名身着黑色绸衣,一脸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匆匆迎了上来。在距离秦铮邱晨三四步处,比二人站低了一道台阶,黑绸衣男子停住脚步,逼着手,一脸恭敬地深弯着腰长揖见了礼:“侯爷,您可是稀客,给您老请安,给夫人请安,给公子们和小姐请安!”

    三块观众席统共也就二十多张桌子,桌子旁坐着二三十位衣饰讲究华丽的看官,只有三四个衣饰华美的女子零落在各处。

    这个戏棚子比之前的关扑棚子小了不少,彩棚入口处搭了高台,站在门口往里看,一层层观众坐席呈阶梯状顺势排列下去,前后座只有距离远近,却没有互相间的遮挡。这样一个短期内使用的彩棚子能够做到如此地步,也看得出这潘家杂戏班的讲究和实力了。

    戏台子上演着一出热闹的武戏,两个身着硬靠戏服,肩背着小旗的武将,一人持枪一人持戟,你来我往地打的热闹,戏台子下,用镂空的屏风将观众席隔成三块,屏风两侧放着擦得发亮的矮几,摆着许多花色艳丽的茶花,观众席的桌子上都摆着开得正好的水仙,也看不到怎样取暖,整个棚子里暖意融融着,温暖的气息荡漾着水仙的花香,让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不由得放松舒展开来,生出长留不走的感觉来。

    侧抬头看过去,恰对上秦铮俯视下来的询问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已是心意相通,秦铮点头示意着小厮护卫们,揽着邱晨,看顾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抬脚进了潘家戏棚。

    杂戏一般掺杂着杂耍戏法,剧目也多是些武戏、神鬼戏,不但广受孩子们的喜爱,相对于那些情情爱爱的小生花旦戏,邱晨也更爱这个。

    这个潘家杂戏在京城里也很有些知名度,在西四瓦子这边更是头班。

    按下心头莫名的丝缕哀怨,邱晨专心致志地打量观赏着路旁的彩棚往前走去。约摸走了百十步,又有一处高大彩棚出现在眼前,彩棚上方高挑入云的一串灯笼已经亮了起来,上书几个字:潘家杂戏!

    邱晨转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好吧,她跟秦铮结婚也将近两年了,这两年中,虽说一大半时间都处在分离中,但在两个人放开心胸互相了解融合的过程中,她也算是了解了自家男人的性格。这个人其实挺懒的,除了练功、朝事和军事方面的事务之外,诸如吃穿用度,消闲娱乐诸般,都是极不花心思的。这样的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好养活,吃穿不挑,给什么饭菜吃什么,给什么衣裳穿什么……不好之处,就是想要跟他出来一起寻欢作乐,真的很……无趣!

    秦铮笑意从眼睛流溢出来,染满了眼角眉梢,看着邱晨慢吞吞道:“也不是没来过,只不过,你也知道,某人对这些熟稔的很,我跟着出来,去哪儿做什么都没上过心,自然也说不上熟!”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毛,撇嘴道:“这根本是两码事儿好吧?吃喝玩乐也没什么不好,懂得放松才懂得过日子……当然了,吃喝玩乐不等同于吃喝嫖赌,后边两项还是免了!”

    秦铮垂眼看着妻子重新灵动起来的眉眼,表情也放松下来,眼中含着微微的笑意道:“怎么?你还希望嫁一个吃喝玩乐的主儿?”

    秦铮或许是个真不爱热闹的,但杨璟庸却是个最爱热闹的,之前这两个人几乎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么可能一次都没出来走动过?

    看着完全没有意见的秦铮,邱晨放松心情也不由有些好笑地睨着他道:“怎么说,你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怎么看起来什么都不熟的……年纪小的时候也罢了,从北边回来后这几年,你都没出来走动过?”

    因之前的闹剧,邱晨和秦铮有志一同的不再往关扑彩棚里凑,只捡着各种舞场歌馆,杂戏小唱棚子里观赏逗留,渐渐地,大人孩子们都放下了之前的心思,重新振奋欢乐起来。

    再看街道上的行人,相对于刚刚出来时多为贩夫走卒,衣着简朴的平民,衣着华丽、奴仆呼拥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用问,邱晨也看的略有些明了,看来,京城里的贵人贵妇贵女们在关扑开放的日子里,也多是向晚才出来观赏游玩。

    日头偏西,抛开刚刚那件事情的影响,满眼看到的就是比之白天丝毫没消减的热闹和拥挤,摩肩接踵的人流,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之类的彩棚在街道两侧一溜儿排下去,间列舞场歌馆,一派热闹非凡景象。

    邱晨点点头,招呼着两个同样惊讶着没能回神的孩子,一起穿过关扑大棚,继续往前走去。

    “走吧!”秦铮揽了揽手臂,低声道。

    转眼,看向祖孙两个跟着去的方向,邱晨抬眼看向秦铮,秦铮点点头,转眼示意,小厮燕云无声地垂手应了,身形灵活如游鱼一般,穿过人群往那祖孙俩的方向而去。

    邱晨心底一个疑问,想不明白,究竟是现代人的道德准则太过宽泛了,还是这个时代的律法过于严苛了?!

    换成任何一个现代人,会谴责儿女忤逆父母的言行,却绝对无法接受,仅仅只是如此就被定为跟‘谋反、谋叛’等同的不赦大罪!

    她之所以觉得惊骇,并非是不忍那个人被以‘不孝’问罪,而是再一次真实感知到这个世界与她熟悉的那个世界规则之不同。现代社会也多的是不孝子女,更多的是那些以各种借口不履行赡养义务的儿女,一年到头甚至几年十几年不回一趟家……就那种情况,有些父母忍无可忍诉诸法律,也不过是判有限的赡养费用,那些老人拿着少得可怜的赡养费,面对的则是儿女的仇视。

    邱晨微微打了个寒颤,随即缓缓抬头看向秦铮,勉强撑起一抹微笑,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明白的。”

    心惊胆也寒,邱晨的脸色发白,有些轻微的眩晕感。秦铮将昀哥儿交给秦礼抱着,伸手拥住了邱晨,用自己的大氅将妻子裹住,低声宽慰道:“那人是自作自受……若那人不被治罪,这一老一小的下场……!”

    邱晨顿时恍然。这就是说‘忤逆不孝’罪名一旦坐实,这个人就犯了两大十恶大罪,而且再无赦免、再议的可能。其他的‘十恶’大罪邱晨可能不懂,但‘谋反’‘谋叛’这些罪名却是耳熟能详如雷贯耳的,这些罪名之后往往是‘株连九族’和血流成河。可想而知,这个‘忤逆不孝’之罪的惩罚定是轻不了的,或者不会株连亲族,但一条命怕就要交代了!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继而解释道:“此人殴母犯了‘不孝’‘恶逆’两条十恶大罪,遇赦不赦,遇议不议。”

    秦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和内乱为十恶。为常赦所不原。”

    邱晨就站在大棚的门口,看着这一幕落下,片刻间,人群就恢复了熙来攘往,各行其道。她微微怅然着转回头问道:“忤逆不孝,论罪怎么惩处?”

    老太太拉着孙女儿再走,也没人多事劝说了,反而主动给她们闪开一条路来,让着祖孙俩通行,同时也给祖孙俩指明了方向!

    那中年人被问的张口结舌,干脆不再理会,甩甩袖子,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老太太茫然地转回头,看着中年人问道:“这位大哥说的话好不无礼,那是我的儿子,我怎能不管不问?若是儿子没了,就我一个老婆子带着个孙女儿怎么度日?哪里还有活路?”

    老妇人一听被差役锁了去,虽然不知道不孝忤逆的罪行如何,本能却害怕起来,连忙招呼着孙女儿扶着她起来,颤颤巍巍地就要去追儿子。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中年人看不下去,开口劝道:“别去找了,那个逆子殴母卖女,哪里还有半点儿人性……你别管他了,带着孙女儿回家相依为命度日去吧!”

    女孩儿瑟缩了一下,低声回答道:“我爹被两个差役锁了去……说有人告他忤逆不孝!”

    老太太坐着缓了口气,这才撑着一口气摇摇头,抬手给孙女儿抹抹眼泪,第一句就问:“你爹呢?”

    “奶奶,奶奶,您没事儿吧?”女孩儿急声询问着。

    两个差役一阵风似的将烂赌卖女殴母的男子拉走了,那个小女孩颤颤巍巍,胆战心惊地从棚子里跟出来,一眼看到扑在地上还没起来的老妇人,连忙扑过去连声呼唤着将老夫人扶起来,老妇人也不知摔狠了还是踹狠了,脸色惨白着,额头磕破了,一股鲜血从额头洇下来,漫过眉尾,一直落到脸颊上……

    两名差役很不耐烦地抖抖手中的铁锁链,也不知使得什么手法,男子被索在中间顿时消了声息,旁边的人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看着男子双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锁链,脸色胀红呼吸急促着,双腿拼了命地追着两个差役的脚步,半丝儿不敢落下!

    那男子听了第一个问题还下意识地点头呢,猛地听到后边一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辩解道:“差爷,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没踹老娘,我怎么可能踹我老娘呐……”

    一名差役很不耐烦地回头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弄错什么,你是不是刚刚踹了你老娘?有人替你老娘告到府衙了,告你不孝忤逆!”

    “差大哥,差爷,小的没犯罪,差爷是不是误会了……”男子磕磕巴巴地询问着,抱着一抹希望。

    只不过,这个男人做梦也没想到,他拉着女儿刚一出门,就有两个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一抖手中的铁锁链兜头套住他拖着就走。

    说着话,刚刚将男人掼出去的壮汉又从两边围拢来。那男子一看这两个人,不由就想起刚刚摔得那个痛……全身骨头仿佛都摔零散了一般……下意识地,男人打了个寒颤,扭曲地挤着笑脸,连连往后退着,一路退出大棚子去。当然,他还没忘了自家的女儿……他并非这么上心女儿,只不过,这会儿女儿在他眼中就是唯一能够卖钱的‘物件儿’。这里不做人口买卖,有的是做人口买卖的……西四瓦子却别的,就是不缺勾栏窑子,自然也不愁拉着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儿换不来银子!

    那管事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过了,我们这不做人口买卖,去,出去!”

    男子哪里肯走,伸手拽住管事的衣角,连声讨价还价道:“一百两不多了……哎,五十两也行……二十两,二十两真的不多了,我这闺女长的多俊呐!再过上两三年,就是西四瓦子的头牌也比不过啊……”

    管事脸色冷淡,瞥了一眼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女孩儿,一脸轻蔑道:“就这么个样的还一百两银子?……我们这里关扑财货,不做人口生意,你去别处吧!”

    “哎,我的闺女,我就用她关扑……一百两银子!”男人找到关扑棚子的管事急急地要求着。

    刚刚还为男子有亲人寻来而略感松了口气的人,随即被自己看到的一幕惊愕不已。那名男子竟然一抬脚踢开老妇人,一把拽住那个女孩子往大棚里拖过去。

    邱晨皱了眉头,秦铮一直柔和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夺命飞刀

    那三个吓得几乎尿了裤子的人听了这话,咧着嘴想要努力撑出一点点底气来,却只是让脸颊上的肌肉抖动扭曲的更加厉害,一张脸也比哭还难看着。倒是其他人纷纷回过神来,又高高低低拍着巴掌七嘴八舌地叫起好来!

    戏台子上的吴老板目光从地上的飞刀茶杯盖儿上转回来,脸色无波着,朝着观众席连连拱着手道:“各位不必惊慌,此乃某家传绝技,绝对不会失手,断不会伤到各位分毫……”

    “哎呀娘啊,这,这是……这是要要了我的命啊!”杨璟庸慢了不止半拍地惊叫出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满脸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刀子和骨碌碌滚到一旁的茶杯盖儿,连连后退着……就这样,他还没忘了拖着自己坐的椅子,一直退到桌子另一边的秦铮身后,这才脱了力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瘫软的伸展着手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场中一片肃静着,观众们仿佛都被一把无形的手捏住了脖子,连惊呼声都卡在了咽盒发不出来,只是个个脸色发白,浑身发寒。特别是三个脖子上挨着刀刃儿的观众,更是脸色惨白冷汗淋漓两股战战如筛糠一般,明明恐惧到了极致,想要逃跑却浑身没有半分力气,站都站不起来,也挪动不了半分!

    周围人大惊着高呼声未落,又是几道刀光闪过,咄咄咄连声,台子下三张桌子都有一个人的椅背上多了把寒光四射的柳叶飞刀!还有一把飞刀却被一只旋转的白色圆形物件儿挡住,霹雳乓啷地跌落下来,就跌在杨璟庸高高翘起的脚尖儿前头。

    不等观众们反应过来,寒光一闪,一把柳叶飞刀哚的一声,落在右手边一个观众身后的椅背上!

    此时,收银子的伙计小厮们也都纷纷退进后台,台子上的吴老板活动了一番手脚,歇息了一回之后,重新站在戏台正中,朝着台下观众团团做了个揖,直起身来,一把柳叶飞刀已经扣在了右手中。

    伙计也是个心明眼亮的,一看之下就隐隐有些明白了,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忙弓着身子,几乎将自己弓成了虾米一般,连声道着谢,脚下却飞快地退后下去,一直退到台子角落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一转身挑了帘子进后台去了。

    那伙计微微惊讶着,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摞在上边的金瓜子竟然仍旧没有滑落……他讶异更甚,伸了两根手指捻起上边的瓜子,凑近了一看,登时瞠目结舌地呆怔住——下边那颗刚刚还滚圆完好的金瓜子,此时已经瘪了下去,饱满的金瓜子,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半片儿瓜子壳儿,除了个头看起来比刚才大了一圈儿外,竟没有移动分毫!

    秦铮听着他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默然着点了点头,随手扔了一个金瓜子到托盘里,看似无意的一丢,却恰好落在之前杨璟庸放下的金瓜子上。金瓜子都是两面凸出的瓜子形状,秦铮这枚金瓜子却落的巧,稳稳当当摞在之前的金瓜子上,动也不动,更不说滑落了。

    “这接下来,还有更绝的声东击西,隔山打牛。最后,才是吴老板最绝的绝活儿——吞刀。咱们吴老板用的刀子可不是那些耍戏法的诳人玩意儿,那些耍戏法的用的刀子都是假的,往嘴里一放,刀头早缩进去了,就是个刀把露在嘴巴外头,看着好像是把刀吞了一样,其实都是假的,骗人的!吴老板用的刀子不大,不用那些大刀长剑什么,他用的就是刚刚玩的柳叶飞刀……别看刀子不大,却也有半尺长两指宽,而且是双面开刃儿的,极是锋利,真真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啊……爷是不是不信,小的可是亲眼见过,吴老板只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柄柳叶飞刀,另一只手拿了一根拇指粗的铁棍,就那么一削啊,轻飘飘的,根本没使劲儿,你说怎么着?那根拇指粗的铁棍啊,哐啷一声,那铁棍就短了一截儿。我乍着胆子过去捡起了那个截断下来的铁棍一看,哎哟娘嗳,那铁棍的断面平滑的没有半点儿毛刺儿,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那平整的跟镜子样的啊!”

    看着另外几个小厮差不多收完了银钱,伙计更加安下心来,说起他最崇拜的吴老板,也就放开了,滔滔不绝地满口介绍赞叹起来。

    那伙计接连得了大赏,也不着急往别处去了,很是恭敬地侧着身站在秦铮一旁,低声回答道:“吴老板一手飞刀出神入化,刚刚的飞刀夺命,都是刀刀致命,那也就是木头人,换了真人,一刀就夺了命去!……”

    伙计连忙点着头道了谢,阿福微微红着脸将小银锭子放进托盘里,秦铮又开口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好看的?”

    秦铮示意着伙计看向阿福,小家伙手里拿着一只五两的小银锭子等了好一会儿了,没想到伙计这回根本没指望他再次赏钱,差点儿就把他忽略了过去。

    伙计微微一愣,随即堆着笑转回身来,弓着身询问道:“这位爷……”

    杨璟庸眼睛闪了闪,笑着将手中的金瓜子往伙计手中的铜钹上一抛,小伙计连连躬身道了谢,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一直沉默的秦铮出声阻住:“且慢!”

    那伙计的目光再次转过那抹金光,咽了咽口水,这才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回爷,小的曾听到掌柜的喝醉了说过一句话,说是吴老板来自川地!”

    杨璟庸仍旧一脸似笑非笑地晃着脚睨着伙计,不表示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伙计瞥见杨璟庸指尖儿一抹金光,两眼也跟着冒出光来,狠狠地盯着那抹金光看了一眼,这才转回注意力,打点起精神回话:“回爷的话,吴老板年轻着呢,过了年刚满二十五。只是搭靠在弊班里,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功夫,不过有人说,他这手绝活是家传绝技……吴老板来了也没多会儿,是去年七月底才到了班子里。”

    杨璟庸笑眯眯地睨着伙计,吊儿郎当地翘着腿晃着脚,伸手从荷包里捏出一枚金瓜子来,笑嘻嘻道:“你们家这个吴老板手段不错,看样子年岁不大吧?怎么就练得这么一手好功夫的,来了几年了?”

    那吴老板带着微微的笑意,朝着观众席团团拱着手,伙计小厮们再次捧着铜钹碟子托盘等等物件儿走进观众席里收敛银钱。因为吴老板还没表演最为拿手的绝活‘吞刀’,观众们大都留恋着不愿离开,少不得多少拿出些银钱来捧场。银钱落入铜钹、托盘的声音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当那个伙计又绕到邱晨这一桌的时候,没有往阿福面前去,而是径直来到了表现的最为活跃的杨璟庸面前,堆着满脸的笑连连躬身示意着。

    邱晨下意识地又往秦铮身后避了避,努力地将自己藏得更深一些,希望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吴老板亮了个相,伸着手示意着观众们看两个由小厮转过来的木头人,观众席中又是一片叫好声轰然响起,当然,仍旧是杨璟庸和三个孩子的叫声最为响亮。

    刷刷刷,即使夹杂了很多花哨的表演,八把飞刀也很快地就撇完了。秦铮面色不变,只腰身微微挺直了些,若是看的仔细些,还能够看到他捏着杯盖的三根手指因为用力,指甲脱了健康的血色,微微发着白。

    下意识地,邱晨将自己尽量往秦铮身后躲了躲,再躲了躲,只要露出两只眼睛来看表演就够了……秦铮微微转着眼瞥见妻子的动作,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没有过多地关注,随即转了目光关注到台子上那个人的高绝飞刀技艺表演上去了。

    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真是,脸都给他丢光了!

    几个孩子跟着他也拍着手跺着脚,高声地叫着好,一时间,不大的棚子里,就她们这一桌最是热闹。杨璟庸喊的第一声突兀响起,吓了邱晨一跳,再接下来,有了心里防备,不再被吓到了,却被这大大小小几个忘乎所有的兴奋劲儿给捣乱的几乎没办法好好看表演,她恨不能将几个孩子拿个斗篷裹起来,再一脚将那个始作俑者踢出去,远远地踢到天边儿去!

    杨璟庸手中的折扇啪啪地拍着膝头,台上的吴老板每撇一柄飞刀,他就高声大叫:“好!”

    邱晨和孩子们跟大多数人一样看的屏住了呼吸,秦铮却微微眯了眼睛,抬手端了桌子上已经冷掉的茶,一手拿了杯盖缓缓地打着杯中的茶水,似乎手中端着的不是冷茶,而是极热烫口需要冷凉的。

    吴老板的飞刀一共十二把,台子两侧分别布置了一个木头人,在木头人的脑门、心口、咽喉、肚脐处各有一个红点。吴老板站在中间,一边做着动作,一边将一把把飞刀撇出去……那样轻飘飘的,看着极其随意,就仿佛放手一撇……飞刀却无一失误地插在红点之上。

    与刚刚表演喷火的柴老板虎背熊腰不同,这位吴老板精瘦,个子也不高,却极精神,劲道内蕴,看起来丝毫不感瘦弱,挺拔的腰身,暗含劲道的利落动作,都给人一种瘦而劲的感觉。

    邱晨转过眼去,就见吴老板已经亮了个相,双脚叉开,稳稳当当站在了戏台子中间,手中三把飞刀上下翻飞着,腰上扎着条阔达一尺牛皮腰带,一边插着一圈儿柳叶飞刀,远看有些类似战争片里士兵们腰上缠的子弹带!

    这吴老板一手出名的独门绝活是吞刀,其实一手飞刀玩的也极娴熟!刀法精准,指哪儿打哪儿!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眨眨眼转开目光去,专注地看向台上——吴老板出来表演吞刀了!

    听这位这话,感情,他喝了茶还不够,还抱怨没吃上饭啊!还又饥又渴……堂堂大明国皇子雍亲王爷怎么就不说自己饥寒交迫呢!呃,他那话里可不就是‘饥寒交迫’嘛!

    邱晨听得这话微微一愣,眉头挑地高高的转脸看向秦铮,夫妻俩目光交会,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满满的无奈和无力!

    紧跟着,玉门和函谷两名小厮捧了温热的湿手巾上来,伺候着杨璟庸净了手,又随即递了邱晨自制的润手膏滋上来,杨璟庸很是乐滋滋地涂了手,这才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刚刚适口的热茶,舒展着手脚靠在比一般椅子都要高出不少的高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感叹道:“逛了大半天,真是又累又冷又饥又渴啊……这回,好歹喝上口热茶了!”

    承影应着,转眼又拿了一只影青莲花杯上来,提了茶壶内外烫过,这才冲了茶,奉到杨璟庸面前。阿满很有眼色地从杨璟庸的膝头跳下来,转身偎进自家娘亲怀里。

    刚刚那伙计送上来的茶具虽说洗的干净,在邱晨看来,就目前的清洗水平,仅仅用清水洗还远远不够干净,特别是带了三个孩子,自然不会乱用。好在,这个时代勋贵们出行,常用物品随身携带已经是惯常的做法了,邱晨对于其他的物件儿要求不高,仅仅带几只餐具茶具并不算出格,说起来,在勋贵们中算是脾气很好的了。据说有的人出趟门,不住宿还好,只是带着茶具餐具洗脸盆漱口净手用具用品……住宿不但要带被褥,连澡盆子马桶都必须用自己带的……

    邱晨无奈地失笑着,回头吩咐承影:“再拿个干净杯子来……”

    “哎哟,你们居然在这儿……哎,让你们到我那里,你们却来了这里,难道这里……呃,是比我府上热闹!呵呵……哎哟,福儿满儿也来啦?还有你这个坏小子?啊?叫舅舅……”絮絮叨叨的仿佛得了话痨的某人,一点儿不见外地抱起阿满,硬生生地挤在了秦家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还大喇喇地逗弄着秦铮怀里的昀哥儿,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或者看到了却视若无睹,对方两个大人一个满脸无奈和一个满脸的嫌恶。

    邱晨和秦铮坐的紧靠着戏台,周边又乱哄哄闹嚷嚷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有些不太着调的声音,秦礼秦勇几个护卫却坐在侯府人员的最外围,这个声音又熟悉,几个人一惊,连忙起身迎着。

    就在此时,有人却逆着散开的人流从外边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跟身后的小厮唠叨着:“快着些,快着些,刚刚的喷火就没看上,再晚了,可就连吞刀都看不见了!”

    五两,在一些大戏楼里,或谢是打赏银子的起步价,搁在这个小戏班子里,却已经是极高的赏银,看这伙计的样子,估计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

    “哎哟,谢谢小爷,谢谢爷谢谢夫人!”伙计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五两的银锭子,眨了眨眼睛,瞬间迸出满脸的欢喜,一叠连声地朝着阿福和邱晨秦铮等人致着谢,随后又高高地扬声喊道,“这位小爷赏银五两——”

    邱晨将一只荷包递给阿福,阿福眼睛亮亮地看看邱晨又看向秦铮,见两人都含笑鼓励地看着他,眼睛更亮了一分,神色也郑重中隐着雀跃,很是有模有样地从荷包里摸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锭子,放进那伙计捧着的一只铜钹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刚刚听到动静挤进来看热闹的人,轰的一声散了大半去,棚子里立刻宽敞起来。

    柴老板表演完喷火,刚刚那个小伙计急忙忙地带了两三个半大孩子捧了铜钹、托盘、甚至帽子跑到人群里,开始收钱。

    一阵阵惊呼夹着一片片掌声和叫好声,不大的戏棚子里喧腾成一片,也招揽的无数路人涌进来,将不大的戏棚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台下一片惊呼声里,火焰倏然不见,如出现时一般。再看那人仍旧黑着一张脸,眉毛什么的也看不出燎没燎掉,头发用头巾包着,倒是完好无损。接连,他又表演了在地上翻滚吐火,吐火点燃蜡烛、火把……

    矮子表演了盏茶功夫就退回了后台,随即出来的是一名扮了黑脸的艺人,一张脸黑的如同锅底……看起来跟邱晨见过的包公有些类似。不过这位不是演包青天铁面无私的,而是表演喷火绝技的。就见他绕着台子快步绕行一周,回到台子中央,抻抻胳膊抬抬腿,随即搓着双手,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然后,就见一片火红从嘴里喷了出来——喷出来的不是献血四溅,而是熊熊的烈焰腾空窜出,火苗儿足有尺余长!

    伺候的众人低声应着,就在邱晨秦铮一家人身后围拢着挑了座位坐了,那伙计得了银子,格外殷勤着,又进进出出的几次,捧了几大壶热茶和十几个茶碗子出来。

    邱晨笑着低声吩咐:“都穿的厚实,不用这么紧张……你们几个也别只站着,寻个背风的地儿坐着,也要上壶热茶喝喝暖和暖和。”

    这炭明显有些烟气,根本没办法跟家里用的银霜炭相比,若是放在桌下,几个孩子怕是受不住。秦礼又亲自跟了伙计进去后台寻了个盖子过来,掩住炭气,做成个简易的熏笼,这才送过来,摆在桌子底下。

    小伙计被秦礼说的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再也顾不得得了赏钱的欢喜,一叠连声地答应着,飞奔进去,片刻功夫捧了个烧的旺旺的火炭盆子出来。

    秦礼瞄着脸色冷了几份的侯爷,上前一步,拉着伙计退了下去,塞了个约摸一两岁的银角子在他手里,笑着拍着他的后背道:“别在这里磨蹭了,去,弄些好炭,弄个炭盆子过来,你这破棚子四处漏风的,若是冻着几个小主子,你们可兜不住!”

    伙计微微有些晃神……这位夫人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可笑起来还是这么好看!

    听他介绍的热闹,两个孩子的眼睛更亮了几分,邱晨也觉得这个伙计殷勤却不讨厌,也笑着点了点头。

    “给爷、夫人请安,给公子们和小姐请安!”伙计将手中托着的茶壶茶杯放下,机灵地单膝及地请了安,随即满脸笑地起身,周到地介绍道,“爷和夫人放心,茶虽不好,但茶壶茶杯子都是细细洗过的。……爷和夫人且喝杯茶,过会儿就有吴老板吞刀和柴老板喷火……都是咱们戏棚子拿手戏!”

    一看矮子小丑,孩子们就欢喜起来,阿满拉着邱晨的手一路往前走过去,旁边有戏棚子的伙计迎上来,秦义摸出一个二两的银锞子扔过去,伙计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哈腰地道了谢,飞快地倒退回去,片刻功夫,捧了一壶茶和几个茶杯过来,放在邱晨一家人的桌子上。

    紧挨着潘家杂戏的彩棚子也是个戏棚子,规模却小的多。棚子也是半开放式的,戏台子上正有个矮子丑角儿在卖力地表演。台下只有靠着戏台的有四张桌子,余下的不过是些条凳,零落地坐着些人。

    秦铮接过邱晨怀里的昀哥儿,示意着秦礼秦勇拉住阿福阿满,一行人由丫头婆子护卫们簇拥着出了杂戏棚子,往后边的彩棚里走去。

    这个时代可没有动物园,一般的马戏班子也没有狗熊和老虎,两个孩子一听这话,立刻被说动了,比大人还积极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她能说出来的也就这两个,秦铮看了看邱晨,接口道:“据说,还有训狗熊和老虎的!”

    邱晨又连忙低声劝慰着:“咱们去前头看幻术,还有吐火、耍猴的杂耍班子……”

    秦铮点点头,回头再看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听说要走都略略有些不乐意。

    邱晨微微蹙着眉头恶心起来。转回头来看向秦铮:“他们在这里终究不便,咱们走吧!”

    好像,这个时代戏班里的戏子都是男性吧……这个玉玲珑也是男人?!这秦灏……虽说之前有秦灏迷恋上小戏的事情,但邱晨对这个小叔子还是颇有好感的。她印象中的秦灏温文尔雅,雍容有度,标准的世家公子形象,并没有声色犬马的酒色之徒模样,这会儿,怎么就喜欢上一个唱戏的戏子……还是个男人?!

    邱晨带着些许的好奇瞩目过去,就见台上的旦角儿扮相极美,腰身柔软,身段婀娜,虽然演的是刀马旦,却丝毫不损其美丽,一回眸一转身间的妩媚中带着丝丝飒爽英气,并没有显得粗陋,反而美得越发浓烈、**,仿佛火红的玫瑰,它的刺丝毫消减不了它的美丽动人一样。

    不用人介绍也知道,新上台的这位旦角儿是什么玉玲珑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宜萱上门

    虽然宜萱心里还有些疑惑不解之处,但看邱晨转了话题,自然也跟着转了话题,重新打点起精神来,拿了一小碗过来,自己挑了一匙子送进嘴里……入口如酥酪一般爽嫩幼滑,入口即化,随即就滑下喉咙去了,只留下满口浓郁奶香蜂蜜的香甜和淡淡的姜味儿。再过一小会儿,在胃里散发开来,生姜的温中散寒功效很快显现,腹中就会弥漫开缕缕的暖意,真真是美味又养生!一点儿不差!

    宜萱宜衡看着碗中状似酥酪的东西,淡淡的奶黄色质地细腻而富有弹性。

    说着,喂了昀哥儿一口,接着笑道:“喂了照顾孩子们的口味,我让人加了蜂蜜,若是大人吃,也可以不加蜂蜜,我更喜欢那样的!”

    邱晨笑了笑,抱了抱腿上有些不耐烦的昀哥儿,唤了承影送了几份姜汁撞奶进来,自己拿了一小碗,用小银匙子挖了喂进昀哥儿,一边让着宜萱宜衡道:“你们也尝尝,这个东西只要有牛奶、羊奶,做起来简便的很,冬天吃这个温胃散寒,又美味又养身的。”

    宜萱盯着邱晨的眼睛,片刻,就从眼底流出一抹欢喜来,连连点着头应承着:“嗯,嗯,我回去后就去问。”

    邱晨明确地做出了判断,微微笑了笑,道:“不说你的事儿,就是翟家太太病了,我们亲家也该去探望探望……哦,你也知道,穆老先生那里你大哥多少能说进两句话去,你今儿回去就去询问一下翟家太太,要不要让你大哥跟穆老先生说一说,请他老人家去给翟家太太看看,有病治病,就是没有病,让老先生开个调理方子,也是受用不尽的!”

    宜萱立刻果断地摇头,然后又带着一抹疑惑问道:“怎么?……”

    邱晨问道:“咳嗽,气喘么?”

    这个时代的侍疾,就是真的在床边儿伺候的,不会因为有丫头婆子就能生了力气的,对于婆婆的病症,宜萱自然清楚的很,立刻就回答道:“就是胸口胀满厉害,烦闷不已,不爱吃饭,一餐原来能吃一碗碧粳米饭的,如今连小半碗都吃不下,每顿都只能喝一小碗汤……哦,早晚还有两盅燕窝!”

    邱晨又问道:“翟家太太有哪里不好的?你跟我说说,别遗漏了什么!”

    这些病症,不论是慢性胃炎,慢性支气管炎,还是肠胃神经官能症,就没一个要紧的病,不过是些养重于治疗的慢性疾病。得病绝非一日一时的事,要想彻底治愈也非短时间能够实现的……若如宜衡所说,让宜萱伺候着婆婆痊愈了再去跟丈夫团聚……怕是这个期限就太过遥遥无期了!

    虽说宜萱说的有一两味遗漏的,也没说明数量,但从配方中她就能够确定,这是‘枳实消痞汤’加减的方子。枳实消痞汤有名失笑汤,功效消痞除满、健脾和胃,用来治疗脾虚气滞的寒热互结证。主要证见心下痞满、不欲饮食、倦怠乏力、大便不畅、苔腻而微黄等。用现代比较容易熟悉的病症就是慢性胃炎、慢性支气管炎和肠胃神经官能症等证见脾虚气滞寒热互结者。

    邱晨听着渐渐挑着眉毛,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来!

    宜萱眼中的亮光越来越多,清晰地点头应着,“嗯,看过……枳实、厚朴、人参、半夏曲、白术、白茯苓……嗯,好像还有麦芽和甘草!”

    邱晨淡淡地应了一声,又道:“药方子你可见过?能不能大致说出那些药来?”

    宜萱猛地抬起头来,刚刚完全颓丧灰败的眼底丝丝缕缕地透出一抹希冀来,盯着邱晨看了片刻,这才缓缓道:“是通州城里仁义堂的孙郎中……府里人生病一直都是找他的。”

    邱晨默然片刻,突然又开口道:“你们家太太是什么病?请了哪里的郎中给诊治着?”

    宜萱垂着眼,掩住从眼底深处翻上来的深重悲哀,缓缓地垂了垂头,算是应下了。

    宜衡看了看邱晨,到底没敢说什么,一手抱着和恬,一手伸过来握住姐姐的手,轻轻地拍着,温言宽慰着道:“姐姐别想太多了……翟家太太的身子骨不错,这回的病想必也很快就能好起来,到时候,姐姐再回去就是了!”

    宜萱从眼底浮上一层尴尬难堪来,抬眼看着邱晨,之前强撑着的笑容也褪了个一干二净,只有那被她隐藏的极深的悲哀不受控制地浮出来,虽不至于泪流满面,却从眼底深深地透出一层灰败来!

    她下意识地做了个深呼吸,略略舒缓平静下来,却再也笑不出来,只是脸色平静地看着宜萱,淡淡道:“既是翟家太太病了,你作为媳妇的回来侍疾也没得说。”

    邱晨只觉得胸膛里仿佛塞了一团棉絮,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秦铮婚前答应了她的条件,是不是心里也是那么认为的?现在或者还没有忘记许下的誓言,有一天誓言泛黄遗忘了呢?

    其实,在此之前,宜萱宜衡都将自己的一个陪嫁丫头开了脸,以在她们每月月事和怀孕时,伺候男人……这个,是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在做,并且必须做好的事情。

    妻子被婆婆辖制,唯一可以伸手帮一把的就是那个被称为天的男人,她的丈夫。可看宜萱如今的情形,恐怕那个二妹夫并没有做什么,或者,在那人心里……不,是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男人心目中,娶了妻子孝敬父母操持家务才是最大的用处!是妻子应尽的责任!其他的,别说只是给一个丫头开了脸做了通房,就是纳上几房妾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根本没想过妻子会怎么想。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妻子怎么想……妻子就不应该有什么想法,就不应该不同意丈夫纳妾收用丫头……那个可以休妻的七出之罪中不是就明晃晃有一条‘妒’么?一个妻子只要生了妒忌之心,就是犯了七出之罪,丈夫就能够理正言顺地休妻!

    满不在乎的口气,声音里却带出难以言喻的苦涩和……隐隐的尴尬黯然!

    说着声音渐低,略顿了顿,似乎是宽慰邱晨,又似乎是宽慰自己一般,笑着摇摇头道:“连个姨娘名分都没有……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

    宜萱哂笑一声,看着邱晨道:“我要回来给婆婆侍疾,他那里不能没人伺候,婆婆已经将她屋里的玉屏开了脸送了去!”

    “那,姑爷那边……”邱晨下意识地想要问宜萱丈夫那边谁在,只是开了口,却又觉得问的过于直白,后半句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丈夫带着小妾赴任,几年甚至十几年分居两地,女人过得寂寞辛苦不说,时间长了,感情自然就淡了……后来见宜萱果断地交了掌家权利跟着丈夫赴了外任,她才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这还没到一年,婆婆居然以病为由将她召了回来……

    这个时代,媳妇娶回来首先是孝敬侍奉爹娘长辈的,其次是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的,再次是爱护弟妹、料理家务的……一般的官员外任,好多都是嫡妻留在家里孝敬公婆料理家务,丈夫带着小妾赴任的。之前,宜萱在翟家主持中馈,邱晨就怕她被留在家里。

    邱晨看着宜萱,神色郑重起来。

    宜萱脸上的笑容一滞,垂了眼片刻,方才抬眼笑道:“也不算事儿,婆婆也可能是过年累到了,说是身上有些不舒坦,让我回来侍疾几日!”

    邱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着宜萱道:“你怎么想起来回京长住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宜萱转眼看看宜衡,笑着道:“大嫂也不用急着一时……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去,等过了二月二,后院的湖水开化了,大嫂下帖子赏湖也是极好的,你们府里这园子的景致,满京城可寻不到几家比得上的!”

    邱晨含着笑点点头,接着道:“刚刚四妹妹说了,这是礼尚往来的事儿,既如此,还是趁着过年这阵风还没过去才好……再说了,二妹妹在京里也待不住,想必也要尽快赶回去的……明儿元夕,后儿宫里有冰戏……十七是长乐长公主寿辰……十九日户部尚书牛夫人早已经下了帖子……哎哟,这一排竟排出正月去了!”

    宜萱爽快地笑着道:“大嫂尽管定日子下帖子,我和四妹妹必定会过来!”

    垂了眼,状似思索了一回,邱晨笑道:“四妹妹说的有理……只不过,我这第一回下帖子,难免有些不周全、生疏处,二位妹妹还要过来帮着我张罗着才行!”

    邱晨抬眼,目光从宜衡滑到宜萱,心里已有些明了。

    略略一顿,宜衡抿着嘴笑笑,眉眼弯弯道:“让我说,大嫂既然觉得自己生疏,索性多邀着人来府里聚聚……一来,这是京里礼尚往来的习惯;二来,聚得多了,大嫂自然就熟了,以后再不必为这等事小心忧心了!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宜衡看看宜萱,开口道:“大嫂说的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多经几次,熟稔了自然就好了。”

    邱晨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垂着头给昀哥儿擦擦嘴角的口水,笑着道:“咱们自己姐妹亲近,自然是觉得怎么都好。外人……哪里能一样的!”

    宜萱跟宜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果真如此’的意味,宜萱笑着道:“大嫂就是太小心了。就你这份大方端庄,可不比京城中长大的女子差什么,大嫂哪里用得着那般小心!”

    邱晨摇摇头失笑着,道:“别提了,去年过年我正坐月子,没有经历着,今年才知道过年得累处……从初三到昨儿,每天都有事儿,就没有歇过一天……你们也知道我,对京里的人事礼仪都不熟的,总要小心用心着才能不出了丑,难免觉得累了些!”

    宜萱脸色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脸颊,转眼笑道:“可不是……原来在家里总觉得不肃静,真真跟着赴了外任才知道,啥事儿都自己拿主意也有累心处……呵呵,大嫂也别说我,你怎么也不见长胖?之前是大哥出征在外你惦记着,如今我大哥好好地回来了,你也不该再有什么忧心事儿了吧?”

    邱晨笑笑不置可否,转眼看向宜萱,仔细地打量着,微微蹙了眉头道:“不过一个月没见,二妹妹看着怎么瘦了?过年累的?”

    看着两个孩子终于肃静了,邱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宜衡这才笑道:“大嫂不用理会,孩子们一会儿狗脸一会儿猫脸的,随他们闹去!”

    和恬抓着磨牙棒,看了看邱晨,又回头看了看自家娘亲,终于大度地点点头,乖乖低着头吃起来。

    邱晨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哭笑不得地伸手将昀哥儿拉过来,一手揽住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又重新拿了根干净完整的磨牙棒,递到撇着嘴巴就要哭出来的和恬手中,笑着哄道:“恬哥儿吃这个……昀哥儿不好,过会儿舅妈罚他哈!”期间宜衡想要说话,被邱晨使眼色止住。

    他这一串动作做得极顺溜,邱晨和宜衡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昀哥儿已经将抢来的磨牙棒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咯嘣一声,咬了一块下来,眉开眼笑地看着和恬,自顾自嚼得咯嘣作响。

    昀哥儿这会儿看看自己手里又短又难看的磨牙棒,再看看和恬手里又长又干净的,委屈地嘟嘟小嘴儿,一撅屁股爬起来,晃晃悠悠走过来,伸手将和恬正要送进嘴里的磨牙棒拿了过去,又很顺手地将自己的半截磨牙棒塞进和恬手里,一边还笑眯眯道:“香、甜、好吃!”

    和恬看看邱晨,又专注地看了会儿她手里的磨牙棒,仿佛检查是否干净一般,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来,点点头伸手将邱晨手里的磨牙棒接了过去。

    邱晨这才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再看坐在那里一脸无辜的昀哥儿,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从炕桌上拿了一根新的磨牙棒送到和恬面前:“恬哥儿,舅妈这个是干净的,又香又甜很好吃,你吃这个好不好?”

    “脏,我不吃!”和恬扑进自家娘亲怀里,大声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邱晨已经注意到炕上的动静,回头就看到昀哥儿举着半截磨牙棒,和恬正爬起来奔着宜衡而去。

    和恬被迫的躺倒在炕上,借势一滚,总算暂时躲开那根蔫搭搭沾了不知多少口水的磨牙棒,爬起来,就往自家娘亲跟前逃。

    “脏,我不吃!”和恬很果断地拒绝着,往后仰着身子躲避着。昀哥儿却实在的很,一只小手撑着身子,探过去继续着自己热情地待着客人,一连声地劝着:“吃,吃!吃!”

    “吃!”说着,昀哥儿就将啃得有些黏糊糊的磨牙棒往和恬的嘴里塞过去。

    之前在梁国公府,两个小小子已经见过一回,也算是老朋友了,这会儿,将两个小子放在炕上,昀哥儿很好客地爬起来,几步走到和恬跟前,一屁股坐下,很有主人范儿地将手里一块啃了半截的磨牙棒递到了和恬嘴边儿。

    和恬比昀哥儿大着几个月,个头却跟昀哥儿相仿,还不如昀哥儿动作灵活,说话却利落的多,小嘴儿嘚吧嘚吧地说开了就停不住。

    孩子们也不愿意在大人眼前拘着,得了话自然欢喜不迭,匆匆告退了,相互招呼着去了西屋,片刻功夫,东起居间里就剩了三个大人和昀哥儿、和恬两个小娃儿。

    邱晨和宜萱宜衡姐妹俩落了座,孩子们重新上来见了礼,邱晨和宜萱给了压岁礼,干脆打发了阿福阿满带着几个孩子去西屋里自在玩去。

    这些孩子们已经玩熟了,见了面都格外欢喜,特别是致贤致德,跟着父亲赴任后,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到了,孩子们算是久别重逢,格外欢喜。

    得了消息,阿福阿满已经迎到了沐恩院门口。

    宜萱带了茗薇、致贤致德一起过来,宜衡也带了和箴和恬两个孩子。邱晨到二门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带着孩子们下了车,邱晨加快脚步迎上去,招呼着孩子们和宜萱宜衡姐妹俩,大人孩子纷纷见着礼,邱晨连忙伸手将孩子们扶住,夸奖着孩子们,换乘了暖轿,一路往沐恩院而去。

    邱晨正好把重要的事情处置的差不多了,打发了回事的婆子,将剩下的事情交给陈氏和玉凤处置,她裹了斗篷,带着林氏、承影等人一路出了松风院,迎到了二门内。

    一杯茶喝完,秦铮就去了后边的半亩园。邱晨则去了松风院处理家务。没多会儿,刚刚过了巳初,外头就通报进来,说二姑奶奶和四姑奶奶的车子已经进了大门。

    邱晨看着秦铮疏淡的神色,只好答应着。

    “唔!”秦铮淡淡应着,“我去半亩园,有什么事打发人叫我即可!”

    “过会儿,宜萱宜衡要过来……”看着丫头们收拾了,邱晨接了承影送上来的茶递给秦铮,然后自己接了杯红枣茶慢慢喝着说起话来。

    月桂和承影捂着嘴笑着,邱晨也好笑不已,俯身将小东西抱起来亲了亲,连阿福阿满一起放到炕上。邱晨和秦铮在炕桌两侧相对而坐,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了早饭。

    看到娘亲,孩子们都欢叫着围上来,昀哥儿更是自己挣脱了爹爹的怀抱,摇摇摆摆地朝着邱晨走过来,张着手臂咯咯咯地笑着扑过来,搂住了邱晨的腿,然后努力地扯着邱晨的裙子想要自己爬进娘亲的怀里去!

    她收拾完,转出来,秦铮带着孩子们也早练回来,也已经洗漱过换了衣裳。

    满心不情愿地打着哈欠爬起来,邱晨又要了热水泡了一回澡,让蒸雪给她好好地按了一回,这才觉得缓过劲儿来,提起精神收拾妥当,换了一身鹅黄衫子葱绿百褶裙子,外加了一条象牙白绣一枝春醉海棠的窄腰褙子,头发绾了个富贵同心髻,戴了那一支蜜蜡芙蓉簪子和两支羊脂玉虫草簪子,一身上下清爽淡然着,衬着晴好温暖的天气,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春天渐渐临近的脚步。

    一夜却是好眠,但正月四十一大早,邱晨还是早早地起了身。不是她习惯了睡不着,而是接了消息,宜萱回了京城,过会儿就跟宜衡一起过来串门。

    邱晨松了口气。晚上让人烧了大桶的热水,加了药料好好地泡了个热水澡,想着第二天可以好好地睡个懒觉,补尝一下之前的劳累和疲惫。

    秦铮这些日子没有出门,他毕竟还奉旨思过呢!不过,邱晨隐约也知道他没有闲着,杨璟庸来过几趟,还有一些老部下老下属、同僚、新同袍也上门拜会。

    邱晨反正打定了注意陪走陪出门陪说话吃饭,就是对梁国公府那几位庶弟的婚事不主动发表意见。若是李氏问到她,她也会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至于怎么选择,怎么确定,那都是李氏的事情。

    这些日子她天天跟着李氏迎来送往地应酬着,不说其他,倒是差不多将京城勋贵圈子里混了个脸熟,也见多了各式各样的贵妇贵女。其中不乏或活泼或娴雅,容貌性格都讨人喜的女孩子。

    邱晨天天起身就要准备衣裳首饰外出,大过年的不但没能休息,反而比平日里忙碌出好几倍去,忙得她几乎受不住了,好歹到了正月十四,李氏发了话,暂时不外出了,让她歇一歇,在家里好好筹备元宵节。

    初三是赵国公家;初四是唐家,初五破五日,各自在家里忙了一天,初六是诚王府,初七是雍王府,初八是福王府……初九是梁国公府待客……

    秦修仪大年夜嘱咐了邱晨帮着李氏给几个庶子操心亲事,过了年就身体力行地赶着李氏来邀了邱晨一家一家地走动忙碌起来。

    过了初二,本家的事务算是完成,接下来一直到元宵节,都是走亲访友的日子了。

    秦铮垂眼看了看她,往怀里揽了揽她,听着她渐渐平缓绵长起来的呼吸,思绪飞远。

    邱晨点点头。蹭了蹭秦铮的胸膛,渐渐睡意渐浓。

    秦铮有些讶异地垂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嘴角噙了丝笑意,道:“说起施毒,没有人比得过苗人……但当世施毒最厉害的还是穆老。唐门或许也有些独门方子,但更厉害的还是暗器。天机门则专研机关暗器,比之唐家更甚。不过,自从元人南犯后,天机门受损过重,后继乏人,如今已经式微,倒是唐家躲过一劫,如今颇有些一家独大之势。”

    邱晨怔了怔,疑问道:“唐门?我记得在哪一个话本子上看到过,好像说唐门擅毒!”

    “嗯,”秦铮点点头,继而低声道,“四川唐门、天机门,都是是出了名的暗器世家!”

    邱晨上了炕,挨着秦铮找了个舒服安心的位置躺好,放松着疲惫涌上来的身体,默然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川中有暗器世家?”

    丫头们将热水放在暖窠子里,又将屋里的灯火熄了,只留了炕柜上一点烛火,垂着手退了下去。

    洗漱了,看着几个孩子安置了,邱晨这才跟着秦铮一起回了屋。

    邱晨看了看没有少哪个,也就不多嘴问什么,任由秦铮一手揽着,看顾着阿福阿满和昀哥儿都有护卫们抱了,一路出了小巷,马车已经侯在了巷口,就此与杨璟庸辞别,各自回府去了。

    从这家小店里走出来,秦礼等人已经赶了过来,就在门外候着了。

    这里片完了皮肉的鸭架子基本就作废了,邱晨让人拿了去炖了个清汤。这个小铺子没有什么新鲜的蔬菜,邱晨就让人放了些细萝卜丝进去,稍稍调了点儿作料,保持味道的清淡,端上来一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汤汁清亮爽口,解腻又舒坦。

    初听到这个名字,邱晨还以为是什么新鲜吃食,等油亮亮外酥里嫩的烤鸭端上来,邱晨才恍然大悟。原来爊鸭就是烤鸭。这个时代的爊鸭还没有形成固定的小饼卷葱酱的吃法,鸭皮鸭肉片下来之后,沾了炒熟的糜子食用。炒熟的糜子酥脆微硬嚼头十足,谷类的焦香味儿十足,衬着稍嫌油腻香浓的鸭皮鸭肉一起吃,即可解腻,又形成了丰富的口感,非常美味,丝毫不比现代的小饼吃法差。

    接下来的棚子多时杂耍戏法,间杂着各种小吃、干果、杂货、脂粉头花等等,规模不大,却各有特色,邱晨和孩子们逛得趣味盎然着,杨璟庸也很快将之前的事情抛开,很有兴致地陪着邱晨娘四个逛得兴致勃勃地。又逛了约摸半个时辰,暮色渐渐笼罩上来,杨璟庸带着几个人熟门熟路地从大街上绕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然后来到一个巷子深处的小铺子里,吃了非常美味的爊鸭。

    “这个……应该不是……”杨璟庸张嘴一句话没说完,就在秦铮平静却坚持的目光下自动退缩了,将未出口的半句话咽了回去,默然地跟着秦铮邱晨继续逛过去。

    观众们仍旧沉浸在刚刚的精彩表演里没有回过神来,却因为秦义等十几个护卫的阵势太过庞大,很快就闪出一条路来,让秦铮邱晨和孩子们顺利地走出了戏棚子。杨璟庸紧跟着来到外头,脚步还未站定,就见秦铮朝着秦义使了个眼色,秦义和秦孝二人留下,其他十几个人迅速转韶新进了戏棚子。

    杨璟庸慢了些许,也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哎,你们……等等我……”

    秦铮起身,扶了邱晨,叫上阿福阿满,一家人默契地一声不乏第往外走。

第四百七十章 放心

    曾经那么看重的东西,如今竟极少想起了。此时再想起,竟已经都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一个影子和一些感觉,埋藏到了记忆深处。

    由酒,邱晨想起许多,她精心挑选的冲浪浴缸,轻软舒适温暖的蚕丝被子,她拼搏十几年终于安置下的安乐窝……

    她不酗酒,却喜欢品味高品质美酒的醇香,也喜欢那种微醺的感觉。

    冰冰的酒她也喝过啊!不说冰爽沁凉的啤酒,还有加了冰的百利酒、朗姆酒……随着冰块的融化,酒的口感也在不断转变……邱晨曾经最喜欢的缓解疲劳的方式,就是放一池热水,将全身浸在热水中,然后端着一杯酒慢慢地细酌慢饮,一杯酒喝完,微微有些熏意,正好起身擦干,躺进松软干燥的被窝里享受一场黑甜酣眠……

    邱晨愣怔着眨了眨眼,笑着道:“居然还有这种讲究!”

    穆老头儿夹了一筷子海蜇菜心送进嘴里,咬的咯吱咯吱作响着,一边撇着嘴斜着眼睛睨着邱晨道:“这回露怯了吧?这荔枝酒要好喝有两个讲究,一就是兑陈年米酒,二一个就是要冷着喝,越冷越香……真如你说的热了,就会满嘴酸馊泔水味儿,那可真是糟蹋了好东西了!”

    邱晨微微有些愕然着,疑惑地问道:“这酒坛子刚从地窖里取来,酒必定是极冷的……不热一热么?”

    丫头们抬了酒坛子来让主子们看了,正准备下去换成小酒壶送上来,斟酒什么的也方便,却被秦铮伸手拦住,淡淡地吩咐:“不必了……再去西书房里取那两只多彩富贵花开玻璃花瓶拿来,我和老先生今晚就用它了!”

    穆老头儿和秦铮看到两只酒坛子却都没什么表示,看样子根本没把两坛酒放在眼里。

    说着,含光带着几个小丫头,分别两两抬着坛子走了进来。两个酒坛子都不太大,应该是十斤的中号酒坛。刚刚邱晨吩咐人上酒,不过是想着活跃气氛,表表心意。这会儿却弄了两坛过来,一坛十斤,两坛可就二十斤了。这不说喝下去醉不醉,就是白水喝个八斤十斤也撑趴下了!

    穆老头儿瞪了邱晨一眼,愤愤道:“就一坛酒,哪来的那么刮噪!”

    邱晨转回身来,挨着秦铮在炕沿上坐了,笑着对穆老头儿道:“今儿晚上的灯谜,您老就带着昀哥儿一拨吧。你们爷俩是老弱,就给你们按一个人算,三十盏灯,五个人,那就是一人六盏……若是您觉得自己不中用,那就多喝点儿,待会儿喝醉了,想必也没人再勉强您!”

    邱晨挥挥手,含光笑着答应了退下去。

    含光答应着正要下去,穆老头儿在旁边补充道:“拿一坛子陈年米酒来……那个要兑了米酒喝才好!”

    邱晨撇撇嘴,也不再去理会这个,转身吩咐丫头婆子摆饭,“……拿一坛荔枝酒上来!”

    这还带歧视的!

    说完,自顾自抱住扑过来的昀哥儿,瞬间笑眯了眼。

    穆老头儿无限鄙夷地瞥了邱晨一眼,淡淡地抛过来三个字:“错不了!”

    邱晨微微挑了眉头:“您老怎么就这么看准了是我?”

    穆老头儿瞥了眼茶杯,直接对上邱晨道:“今儿晚上的挂灯猜谜的事儿是你的主意吧?”

    穆老头儿落了座,接了湿帕子擦了手,随即,又有小丫头送了一只粗陶杯子来,里头暗褐色的茶汤是上好的陈年普洱茶——穆老头儿在西南居住时间最长,习惯了喝这种发酵茶,对于北方人喜爱的清茶和花茶都不屑一顾。

    “穆老先生过来了,您坐这边!”邱晨自然亲切地招呼着穆老头儿上了炕,跟秦铮相对而坐了。

    阿福那边商量的很顺利,这边的晚饭刚刚摆好,阿福就一脸喜悦轻松地转了回来,身后还跟了穆老头儿一起。

    家长欢喜欣慰之余,剩下的就是为孩子们祈祷,祈祷他们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小鸟儿长大了,翅膀硬了,总有自己飞翔,自己搏击长空的一天。

    是啊,孩子们总有长大的一天。做家长的,看着孩子们的成长会欢喜欣慰,却也会在看到孩子们越来越独立的时候,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邱晨微微怔忡着晃过神来。转回眼看向秦铮,对上他宽慰的目光,邱晨心里一舒,回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手上一轻,昀哥儿已经被一双大手抱了过去:“阿福已经九岁了,是大孩子了!”

    邱晨右手边坐着阿满,怀里搂着昀哥儿,看着阿福脚下生风地走出去,帐幔门帘子挑起又落下来,好一会儿还在微微地晃动着。

    阿福满眼信赖地看着秦铮点着头,回头跟邱晨说了一声,自己拎过衣裳来,跳下炕,穿了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着候在外头的丫头婆子,吩咐下去请陈嬷嬷和平安过来。

    秦铮显然很满意阿福的回答,点着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打算好了,那就去吧。这会儿把他们叫过来商量好了法子,布置下去……你娘说今晚上写了谜语挂出去,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阿福抬眼看看秦铮,点点头,道:“嗯,儿子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不过,为了不出差错,儿子还是想着请陈嬷嬷和平安帮帮忙。”

    秦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很是随意地低声道:“二百盏灯笼,你准备怎么分?家里有多少人,心里可有数?”

    “是,父亲!”

    阿福眼睛微微一亮,转脸看到娘亲含着笑的鼓励目光,更是信心倍增。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喜悦和欢欣,连忙直起身子,恭声应下。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布置如何?”秦铮温和地看着阿福道。

    邱晨也听到了阿福的话,抬眼跟秦铮对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和赞许。阿福这个安排就把二百盏灯笼分给下人们写谜贴谜,剩下三十盏琉璃灯给他们一家人就足够了。正如阿福所说,人多了,想法也多,集思广益,谜语的必定更多更有趣味性,人多了,聚在一起赏灯猜谜,也更欢喜更热闹。

    阿满没有注意到秦铮的目光,满心喜悦地凑到娘亲跟前,嘀嘀咕咕地说起自己想的灯谜来。阿福注意到了秦铮的目光,略略局促了一下,随即好像鼓起了勇气般,往这边凑了凑,开口道:“父亲,不如把八角宫灯、走马灯交给下头人去贴谜语……人多了,集思广益,也更热闹更有趣!”

    秦铮笑着转了眼,看向阿福阿满。

    二百多个灯谜,不说还要想的,就是比着书抄,也绝不是一晚上能写完的!

    邱晨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笑起来:“尽量多写吧,也不用都贴……”

    秦铮微微吃惊着,随即失笑着摇头道:“二百多盏灯笼,你准备都贴上灯谜?”

    邱晨头也没回,爽快地回答:“琉璃灯定做的,三十盏;八角宫灯和走马灯是定做的,各五十盏,红纱灯笼最多,一百盏!”

    秦铮有些意外地看着邱晨,问道:“好些灯笼?买了多少?”

    这样的事情,小孩子最热衷了,阿福阿满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昀哥儿坐在角落里,本来掰着自己的脚丫子玩的投入,听到哥哥姐姐欢呼声,抬起头看了看,也没弄明白什么事情,就跟着拍着巴掌咧着嘴巴笑起来。

    邱晨笑着张罗着孩子们上了炕,一边给阿福阿满脱去大衣裳,一边跟秦铮商议:“跟穆老先生商议下,今明两晚你们都歇一歇吧?……我让人买了好些个灯笼,过会儿,咱们各自想了谜语写好了,贴到灯笼上去,然后挂出去,让家里人都来赏灯猜谜。哦,对了,谁出的谜面,记得备好彩头哦,有人猜中了,得有彩头才行!”

    没多会儿,阿福阿满也歇了一觉过来。

    邱晨微微松着气,抱着昀哥儿就要下去把尿。秦铮坐起身来,伸手将昀哥儿接过来,熟练地下榻进了净房,给尚且懵懵懂懂的昀哥儿把了尿,再转回来,邱晨也已经起了身,并将榻上的被子枕头收拾利落了。秦铮微微挑了挑眉,随即嘴角勾起,看着自己的妻子露了一个欢欣的笑容来。

    “呵呵,儿子,你这是把自己个儿的脸当面团儿揉呐?”邱晨惊讶失笑着,上前将昀哥儿抱起来,摸了摸孩子后背是不是有汗,又瞥了眼褥子上……干爽爽的,没有画地图。

    邱晨连忙从秦铮怀里抬起头来,转回身,就见昀哥儿已经醒了,正用胖胖的小手稀里糊涂地揉着眼睛揉着鼻子……

    “娘……”昀哥儿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含混的呼唤,惊醒了憧憬着美好的夫妻两人。

    邱晨被他说的也满心柔软下来,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全心信赖地依靠在他怀里,微微眯着眼睛,想象着一家人出游的美好景象……尽管,狼上她明白,这样全家出游的机会并不容易。至少目前秦铮被勒令在家思过的,轻易都被出府的,又怎么能够出京去!

    秦铮连声应着:“嗯,住上些日子。再去看看南沼湖,还有你说的那个海铺子,去看看渔人出海……若是有功夫,再带你往南边儿走走去……你不是一直想到处走走看看么?咱们就去看看,带上孩子们,再请汤先生一起……就当给孩子们游学了!”

    “我回去就要住上段日子,不是看看!”邱晨不满地嘟哝着。

    秦铮却心情大好着,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儿,笑着道:“好了,好了,别闹……呵呵,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你这辈子也别想撇下我一个……唔,你想家了,一定是想家了……等过完年,我就上折子陈情,陪着你一起回去看看……”

    “你……松开!”邱晨恼怒地低低叫着。

    她又恼怒地再踢,脚踢下来却落了空,随即,一双脚也被两条长腿固定住,动弹不得了!

    “呵呵……呵呵……哈哈……”秦铮的笑忍不住地从胸口从咽喉里溢出来,止都止不住。

    被他笑的有些尴尬难堪着,又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话,邱晨突然恼怒起来,头喝上身被他紧紧揽住不能动弹,她干脆屈起腿,用力地踢在他的腿上,带着几分恼怒的,闷声闷气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哼!……大不了,我就跟之前一样,带着几个孩子回刘家岙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样的表情反而更加取悦了某个笑眉笑眼的人。她转开头移开目光,他却伸手捧住她的脸颊,板着她的脸正对上自己的,让她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让她的呼吸融于他的呼吸,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向两边舒展着唇瓣,表达着自己的欢喜愉悦,然后抬头,在她的眉头印下一个轻吻,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低生愉悦地道:“放心!”

    被他这样笑着,邱晨突然觉得难堪起来,有些仓惶地移开目光,转开头,嘟起了嘴巴!

    他坦然地对着她询问探查的目光,渐渐地,从眼底里涌上一抹笑意来。这笑意从眼底如暗流一般涌上来,满了眼,又进一步溢出眼眶,渲染了眼角眉梢,进而沾染了嘴角,溢了满眼满脸的,真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欢喜和愉悦来。

    秦铮微微愕然着,眨了眨眼睛,才瞬间醒悟过来,转过目光对上邱晨的眼睛,看清楚她眼底的探查和询问后,突然心情大好起来,之前那种怪异之感也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话未说完就顿住。她只专注地看着秦铮的表情,不放过他脸上眼睛里的丝毫变化。

    失笑着摇摇头,想了想,她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含了笑,盯着他的眼睛清晰道:“宜萱婆婆指了个丫头过来……”

    被他这么一说,邱晨实在是无语……不过,他这份不在乎不以为意中,包含着的对她的宠溺纵容,却让她觉得温暖和欢喜。

    听到这话,秦铮总算是有了反应,他往怀里拉了拉妻子,有些不在乎道:“你也不用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别勉强自己的!”

    邱晨唇角的弧度消了去,略停了片刻,又道:“宜萱的婆婆,说起来跟咱们也是极近的亲戚……明儿元宵不好走动,等过了元宵,我想去一趟看望一下!”

    秦铮仍旧未能完全将刚才那抹怪异的不舒服抛开,这会儿听着邱晨跟他话家常,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道:“为人媳者孝敬翁姑乃是本分!”

    邱晨眨了眨眼睛,微微勾着唇角低声应着:“嗯,走了!……宜萱的婆婆病了,召她回来侍疾的!”

    秦铮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随即,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放松下来,挨着她坐了,又随即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让她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垂着眼睛,理着她被自己揉乱的头发,低声道:“都走了?”

    好一会儿,邱晨才开口轻声问:“怎么了?”

    “唔……”邱晨晃过神来,被闷得只发出一声感叹。随即,她就察觉到秦铮似乎有些不对,她默了一下,随即柔顺地伸开手臂,圈住他的腰身,将自己放松着贴住他的胸膛,侧了头,耳朵隔着冬衣,仍旧能够清晰地听到心脏在他的胸膛里强有力的跳动!

    这样忧郁的她,让他总有些心慌难安,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挣脱眼下的烦恼不开心,奔着那自由自在飞去!

    他默然地看了一会,压住心底翻上来的酸涩,大步上前,伸手将女子揽进自己怀里,用力地拥住。

    就如现在,在无人处,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的脸上更多的是蒙着忧郁的,眉头总是似有似无地蹙着一抹挥不去的忧思……

    自从嫁给他,嫁入京城来,他见多了她的笑容,温婉柔顺,恬淡安然……却再没见过草原上疾驰的神采飞扬,也没有初见她时,那样坦白率直又自信飞扬的,带着些无礼带着些不羁,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事也无法难住她一样!

    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还有她在草原上纵马疾驰的神采飞扬,英气勃发!看上去那么瘦弱的女子,居然也可以丝毫不亚于男儿的豪气勃发……那时的她一身男装骑在马上,并不是太出色地容貌五官却仿佛笼上一层光芒,灿亮的的让人不敢逼视,却又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不愿转开。

    她那样大方、坦白的赞叹,反而没有丝毫的下作无礼!

    他永远没法忘记,第一次见她,她一身粗布衣衫脸色消瘦甚至带着些菜色,却丝毫没有拘谨胆怯没有畏缩小家子气,她就那么清新爽利地坦白直率地看着他,没有躲避没有闪烁,更没有扭捏作态,目光里有的只有坦白的赞叹,继而就转开了目光。那目光,那目光似乎不是她自己不是年轻女子,面对的也不是年轻男子,而只是看着一件让她欣赏赞叹的……物件儿!呵呵,就是这种感觉。

    这个女子不同于那些从小生长在内宅后院重重院落飞檐中的贵女,她生在乡里长在山野,洒脱爽利惯了的……她可以嬉笑怒骂率性为之,她可以纵马由缰驭马疾驰,她可以一身男装游刃于众商家富贾之间,她可以深入大漠,她还可以孤身进入疫区……

    秦铮愣怔着从心底涌上一股酸涩和怜惜来。

    屋里的光线已经暗下来了,窗户上透进来微弱的灰白色朦胧光线落在女子脸上,却并不清晰,从侧后方看过去,仿佛女子的微微仰着头,侧着脸,出神地望着窗外……

    门帘掀开,秦铮从外头走进来。

    都是这个吃人的世道,若是搁在现在,就宜萱这样,要容貌有容貌,要本事有本事,又温婉又大方的女子,若是婆婆插手儿子房里事,或者老公有了外遇,直接干脆利落地离婚完事儿,才不费这个心思去委曲求全呢。如今,这个全好求,但宜萱这个委屈却也受定了。她婆婆开了脸放到儿子身边的虽说只是个丫头,却也是轻易动不得的。

    就翟家现在的地步儿,不论她和秦铮谁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翟家都得听着。只不过,想着以后宜萱在翟家过日子的难为,还是要尽力做的圆满些……想到此,她蹙了蹙眉头,微微错着牙。

    邱晨抬眼望着帐幔上的卷草花纹,轻轻呼出口气来。

    王氏是通州人士,就在翟家后边儿住着。一般人家的下人房都在宅子后边……她之所以打发绣纹跟了去打听,也是想着能从侧面打探打探翟家的情况。倒不一定是翟家太太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消息就能看出翟家太太态度突然转变的端倪呢!

    玉凤连忙答应着,又跟邱晨低低说了几句话,告退下去了。

    邱晨无声地垂了垂眼,好一会儿,淡淡道:“若是这一回做的好,就见她调过来跟着你学着记账吧!”

    玉凤轻手轻脚地走到近处,略路一曲膝,凑到邱晨近前,低声道:“我嘱咐过绣纹了。那是个心里有数的,若是有什么事,必定能够打问清楚!”

    约摸两盏茶功夫,玉凤转回来,邱晨已经进了暖阁,捧着一本书歪在榻上,旁边只有睡得香甜酣然的昀哥儿。

    王氏还要推却,邱晨笑着挥挥手,玉凤和青杏上前来陪着她退下去,收拾东西去了。

    “快扶起来……”邱晨笑着吩咐着,看着玉凤青杏上前将王氏扶起来,又笑着道,“你这趟回家,时间短,又带着孩子,一个人怕忙不过来。让绣纹跟你回去,也能帮你带带孩子。”绣纹是之前邱晨放在王氏身边的粗实丫头。

    王氏连连点着头答应着,接了青杏递过来的包袱,到底跪下给邱晨磕了个头。

    连说了几声,见邱晨和众人都含笑温和地看着她,这才略略平静了些,又叉手朝众人稀里糊涂地连连曲膝谢了。玉凤走上来扶住她,笑着道:“嫂子也别跟我们客套了……这会儿眼看天色就晚了,我陪你回去收拾收拾,车已经备好了,你赶紧带了孩子回家团聚去吧!”

    王氏简直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扎着两只手急急地摆着,连声道:“怎么会嫌弃,不嫌弃,不嫌弃……”

    邱晨示意着,玉凤拿了包袱送到邱晨手边。邱晨伸手扶着包袱,往王氏面前推了推,笑着道:“这里头是两匹三梭布,你拿回去,正好做几件春衫。还有些旧衣裳,是她们几个替你搜罗的……嗯,有些料子你拿回去也不能穿,就是些细棉布素綾子的,你也别嫌弃!”

    屋里人笑声渐止,才发现承影跟着玉凤拎着个大包袱从外头进来。

    一句话落下,众人又皆笑倒。

    青杏连忙往邱晨身边躲着,一边求饶道:“夫人,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以后再惦记也不敢说了!”

    几个二等丫头春俏、夏丽等人,平时不太敢跟青杏几个放肆,这会儿得了邱晨的命令,立刻欢喜笑闹着就要冲上去。

    邱晨也笑的差点儿岔了气,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儿,一边捂着笑疼的肚子,一边指着青杏道:“这丫头,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还时时惦记着……还不趁着她没得手赶紧将她叉出去!”

    一番话没落下,屋子里丫头婆子已经爆笑成一团。

    青杏从邱晨手里接过荷包,塞进王氏手里,笑着道:“王妈妈这就不对了,别说夫人赏不能不接着,就是你这回不要,以后夫人再有赏还让我们要不要了?我可是时时惦记着夫人打赏呢!”

    王氏摆着手连连推却道:“夫人不必再给我银子了,我的月例钱足够家里人过日子用了!”

    王氏连声曲膝答应着,邱晨从炕几上拿了个荷包递过去:“这是几两碎银子,你拿着。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家里,家里老人孩子的也照应不上,拿些银子回去,也让他们过得宽裕些,你也省的惦记家里。”

    邱晨叹口气,连忙招呼月桂承影几个将她拉起来,笑着道:“你也不用谢我,只要你尽心尽力地照看哥儿,我就不会亏待了你!”

    王氏彻底消了担忧,毫无掩饰地欢喜无限起来,搓着手,动了动嘴唇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干脆一骨碌跪倒在地,重重地给邱晨磕起头来。

    也不等王氏回答,邱晨又道:“你们娘俩儿出来也大半年了,你们想家,家里人也想你们了,正好明儿元夕节,你带着孩子家去看看,到十六早上,我再打发车去接你们回来!”

    邱晨温和地笑笑,点着头道:“你这一向尽心尽力地照看着哥儿,是个省心的,我打发你做什么?”

    刚刚说了第一句,王氏就猛地抬起头来,等后边一句话说完,王氏眼中的难过哀求才缓缓褪了去,渐渐转成欣喜中带着不敢置信,愣怔怔地下意识问道:“夫人不是打发我……还用我照看哥儿?”

    邱晨微笑着开口道:“你跟康和过年也没回家,今明两天,我也没什么事要应酬,你就带着康和家去看看吧!”

    王氏这局促忐忑邱晨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王氏性子温和柔顺,略有不足的就是太过胆小谨慎,性子有些怯懦……不过,这些也不算什么大毛病,有这份细心尽心,将她放在昀哥儿身边照看着,也就足够了。昀哥儿那性子,不用别人再鼓动就够大胆够勇敢的了,倒不担心王氏小心怯懦的性子影响了昀哥儿的成长。

    微微白着脸,王氏忐忑局促地在邱晨脚旁的小杌凳上坐了,两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两腿之间绞着手指。垂着头,也不敢抬头看邱晨,只努力让自己安静着等着,听夫人宣布打发她回家的消息。

    邱晨这么郑重其事地说话,表情看着也格外的和气……这些都让王氏心里的忐忑更深了一层。

    眼瞅着昀哥儿一天天长大,能够吃的辅食越来越多,每天吃奶的次数陆续减少,也就早晚和夜里各一回,王氏心里也越来越忐忑着。家里的日子过得难,她在侯府这一年里,不但每个月能得二两银子的月钱,夫人还让她把小儿子带在身边……夫人温和宽厚,其他人也都和气,是极难得的主家……这一年里她过的舒心,小儿子也吃得好喝的好,长的又胖又壮实……这样的生活她真的不舍得结束。

    邱晨示意月桂搬过一只小杌凳来放在跟前,笑着招呼王氏道:“来,你坐下我们说话!”

    一杯茶没喝完,王氏就跟着月桂过来了。进门恭恭敬敬地给邱晨曲膝行着礼,一边道:“夫人唤我有什么吩咐?”

    昀哥儿身边两个婆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汪,为了区别,汪氏叫嬷嬷,王氏则被称为妈妈。

    转回来,邱晨喝了杯茶,就吩咐月桂道:“去将王妈妈叫来!”

    赵九办事周到细致沉稳,对大宅门里的种种也明白的很,让他去慢慢打听这件事最好。顺便去一趟通州仁义堂,见见那位孙郎中,从那人嘴里再确认一下宜萱婆婆的真实病情。若是她判断失误,宜萱婆婆病情比较严重的话,宜萱还真不好这个时候离开。

    宜萱婆婆去年能够让宜萱跟着丈夫赴任,这会儿突然又是招宜萱回家侍疾,又是给儿子房里塞人的,她总觉得有些突兀。让宜萱婆婆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背后必定有原因,至于是事出有因,还是有人无中生有挑拨生事,都得打听明白了才行。

    送走宜萱宜衡姐妹俩,邱晨在二门上直接命人传了赵九过来,立刻打发他跑一趟通州,打听一下翟家的事情。

    吃过午饭,邱晨带着宜萱宜衡和孩子们去了后边的暖棚里,亲手采摘了几筐蔬菜瓜果,让宜萱宜衡带上。

    看着冷性子的大哥孩子们照应有加,耐心非常,宜萱宜衡惊讶之后,互相看过去,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羡慕和感叹。她们印象里,大哥肃冷的很有些生人勿近……再看如今的抱着两个孩子耐心哄着的大哥,实在是让她们有些难以适应。

    宜萱和宜衡在兄弟姐妹中,算是跟大哥接触较多的,又跟大嫂交好,看到大哥却仍旧有些拘谨。几个大孩子见到这位严肃清冷的大舅之后,也都拘谨起来,倒是和恬因为岁数小,还不知道害怕,看昀哥儿爬上秦铮的膝头,他咬着胖胖的手指头望了一回,昀哥儿大方地拍着秦铮的另一个膝头让着和恬。两个小子刚刚已经玩的很是投契,和恬更是对大胆有主意的昀哥儿有些惟命是从的意思,这会儿见昀哥儿招呼,几乎没有犹豫,也欢欢喜喜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屁股坐在秦铮的另一个膝头上,转回身来,朝着自家娘亲咧着嘴自得地笑起来。

    说了一回话,邱晨留了宜萱宜衡两姐妹用了午饭,秦铮也转了回来,难得地赏脸陪着两个妹妹用了午饭。

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约黄昏后

    她其实不怕,一点儿都没有害怕……想她一个曾经天天高峰时段挤地铁的人,又怎么会被眼前这一点点人流所吓到?十来年的挤地铁经历,她还总结出了很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呢……

    邱晨没有多言,只仰头给了他一个淡定的微笑。

    秦铮揽着她的肩膀,一边稳稳地带着她走,一边低声宽慰着:“别怕,过了这个路口,那边有了叉子,也有了禁军维持就好了!”

    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刚刚来来往往的人流,就差不多都往一个方向涌过去,邱晨整个身子都被秦铮拢在怀里,他的大氅裹着她,将她全须全尾地护严实了,周围又有秦义带着五六个护卫全神戒备地护持着,阻隔着周边的人群,才使得邱晨二人在人群中不至于太辛苦。

    邱晨倚在秦铮怀里,忍住大笑的冲动——她猛地想起某一年春晚上,那个高个子小眼睛的相声演员表演的小品‘出宫’,还不止一次有人拿着‘出恭’和‘出宫’调笑……这会儿,她却不敢再那样随意,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秦铮挑着眉失笑起来,连连点着头,揽着邱晨转身离开:“好,圣驾也快出宫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就耽误了戏龙了!”

    她站在这里驻足好一会儿,居然是为了沾书墨之香?

    两人说着话,都没有往那边的灯下去,就停住脚步站在一片灯海外边,驻足看了片刻,邱晨仰着脸微笑道:“沾完书墨之香了,走吧!”

    邱晨眨眨眼睛,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这个时候又没有指纹、没有DNA识别技术,这署名若是有人冒认只怕也没办法吧?或者说依凭字迹,殊不知,天下书法大家不过那么几个,大家练字不是欧、柳、王、赵,就是颜……字迹雷同的绝非一个人。

    秦铮俯视着她,微微笑道:“这个并不做要求……不过,但凡写了文章在灯笼上的人,第二天大都会过来查看结果的,拔得头筹的人,自然就可以将名字属上!”

    邱晨听得微微挑起了眉梢,惊讶道:“这些写文章的人,都是当时属了名的么?”

    邱晨微微疑惑着,仰头看向秦铮,秦铮含笑道:“这里最初是将历届头榜的文章眷抄到绢纱之上,做成灯盏悬挂供人品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将自己的文章写在红纱灯上挂过来……最初之人或许抱着出风头的心思,却没想到,文章被许多人看过之后,或褒扬或批评,竟是收益匪浅,之后也渐渐有人跟风,将写了自己文章诗词的灯笼挂了来……再后来,一些士子干脆集资买了空白的红纱灯过来悬挂,并备了纸笔文房等物,供人取用……这样不但方便了想要展示自己文章诗词的士子,也规整好看了许多。再后来,这些灯笼下头多了个小小的匣子,看过文章若是觉得好,就可以投一枚铜钱进去,文眯自然有人不时清理,统计灯下铜钱的数量……每年得钱最多的三篇文章,就会被镌刻制作成琉璃灯,跟那些榜首们的灯笼挂在一起。喏,你看那高杆上的灯笼,最上面的就是历代榜首们的灯笼,下边一层,则是历年得了头筹的灯上文章……这得了头筹的人,文庙还会将名字镌刻到那边的榜上……”

    这一片灯笼星辰下边,同样不乏早到的游客,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在这些灯笼下流连驻足的,多是一些长衣长袍头绾方巾的士子文人,大多仰着头,凝视着一盏盏灯笼,或沉吟,或思索,或赞叹或鄙夷着……

    两人行走间,不知不觉来到文庙前,这里已经高高竖起数根高杆,杆子间系了绳索,绳索上挂了一盏盏红纱灯笼,星星点点亮成一片星湖。最中间也是最高的高杆上挂着十数盏玻璃宫灯,比其他红纱灯精致的多,也大一些,宛如皓月被众星拱卫在中间。

    夜色暗下去,盏盏灯火亮起来,如洒落了满街的星辰,闪烁着,晕出一团团一片片明亮和温暖。

    两个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正是他需要的,寻找多年的……他很幸运,找到了这个迥异于一般女子的存在,并成功地将她娶了回来,可以长依长伴、相携而行。

    他似乎略略有些明了,明了自己一直对女人无心无意多年后,为何单单对她不一样,那么迫切地想要将她拢在自己怀里……太过黑暗血腥的过往,让他远比一般人渴望宁静平和安然的生活,这个女子看似瘦弱的身体里,却有一个那样坚韧勇敢的灵魂,无论置身何种境地,她也不会妥协不会气馁,总会寻找到合适的法子,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好一些,富足、开心、安乐怡然……

    他喜欢这种感觉,近乎依赖的留恋不已……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就这么陪在她的身边,只为她和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空,遮挡风雨雪霜……

    秦铮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他不敢相信,若是没有她,他会怎么样?还能够这般放松平静地面对一切么?他垂着眼睛看着偎在自己怀里的人,这么娇弱的人,就这么含着微微的笑意,缓缓诉说着什么,却总能够让他安然心喜,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忘却久远的小时候的种种黑暗恐惧,忘却无数次战场厮杀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忘记或许就在身边的种种阴谋倾轧斗角勾心……似乎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一片和暖一片安然。

    说到这里,邱晨又一次抬眼看向秦铮,笑眯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吧?我那第一个方子可不是自己做的。直接交给人家,然后分红利的。还好,回春堂没有贪那点儿小便宜昧了那药方子,之后,我才跟他们合作的越来越多……那个时候,若是换一家药店,说不定我就卖不了药,也就没钱买粮买米……我和孩子们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了!”

    “……你或许不太知道,药材满大山都是,为什么采挖药材发财的却几乎没有。我当时采挖了两样药材拿去卖,家里已经断了米好几天了,只靠着兰英给的半袋子山芋果腹……我那天带的药材必须卖出去,还得卖个高价……家里两大两小四张嘴可都等着我卖了药买米吃饭呢……也是巧了,正好回春堂的炮制师傅出来说了几句话,被我抓住破绽驳倒了,然后,吸引了陈掌柜的注意,用比较高的价格收了我的药,还拿了个方子跟他们合作……”

    邱晨抬眼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倒是不算为难……”

    秦铮低了头,轻声应道:“怎么?当初回春堂的人还曾为难过你?”

    只是,她已经习惯了自强不息,习惯了努力勤奋,于是,她的成绩一个个拿出来,却一直没有将自己嫁出去!

    习惯了孤立,习惯了独行的她,这一次连黯然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实习直接跟着导师做课题,出差几乎跑遍了全国,然后,读研时不过是熟门熟路地继续课题的研究……随着她渐渐做出些成绩,她身边也渐渐有了朋友,有了越来越多关注到她身上的目光……

    一时间,丑小鸭几乎成了小天鹅……当然,也有人暗地里说她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甚至暗指她这些成绩来路不光彩……

    那时的她也不过只有十几岁,受到那种对待,也曾黯然、也曾伤心,却没有气馁。她干脆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之中,在全级第一个考取了四六级证书,大二就开始跟着导师做课题,选修了第二学位……大三升大四,其他同学都为毕业后的去向忙碌不堪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已经得到了导师的推荐,获得了直升读研的机会,而且是硕博连读!

    在中学时还不太觉得,等上了大学,全国无数聪明成绩好的学生聚集在一起,没了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光环照耀,她这个贫穷的除了自己再无半分依仗的,自然就落到了下乘。聪明人不会当面讥讽轻视嘲笑,却隐隐地将她孤立在了一个个小团体之外。

    现代虽说喊了百多年的平等,现实中却仍旧有种种无形的等级存在。

    她想起来的不是这一世的奋斗,而是在现代的种种经历。

    她伸出手臂来,借着大氅的遮掩,搂住秦铮的腰,将自己往他怀里又贴了贴,低声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当初去回春堂卖药时的情景来……”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看着身边的昂然男子,却不由生出一抹心疼来。

    秦铮微微怔然地看着笑的一脸狡黠的妻子,突然失笑着摇了摇头,默然了片刻,方才低声道:“不用面具,因为我所辖的军队最为拼命最不怕死……打了几仗,就再也没有人敢笑话我,看不起我了!”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转着眼睛看着秦铮的脸,淡淡笑道:“你初入军营时那么小……是不是也戴过面具?”

    邱晨斜睨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手里的傩面,笑着道:“据说,兰陵王容貌极为俊美,两军交战时,他那张脸太过俊美而每每受人轻视,不够威武,于是,他就选了一张特别凶狠狰狞的面具戴在脸上,每每出征都以面具形象示人,渐渐地,他的面具形象深入人心,每每另敌方闻风丧胆,溃败如潮……”

    秦铮微微挑着眉,略略点着头,却不太明白妻子为什么提起了这个。

    不管那摊贩的欢喜激动,邱晨离开傩面摊子之后,从曾大牛手中要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傩面过来,举到秦铮脸上比划了一番,随即,由着秦铮揽着往前走着,她一面低声笑道:“你听过兰陵王的故事么?”

    他摊子上的傩面都是自己手工刻制的,基本上没什么本钱,所以他的傩面卖的也不贵……元旦、元夕这样的节日每天都能卖上一二两银子。这一回,天已擦黑就卖了十几个傩面,他还高兴呢,今晚说不定能卖上三两银子……没想到,人家随手一打赏,就是这么大一块银子……

    “啊?”小摊贩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愣怔住,好半天等他回过神来,看看早已经不知所踪的两位贵人,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银角子,猛地一跺脚,登时吸了口冷气,然后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落在后头的曾大牛晃晃手里的傩面,嘿嘿笑着道:“你安心做生意吧,那是夫人打赏你的!”

    “哎,夫人……”小贩一手戥子,一手银子转回身来,却看到两位贵人已经走出了好远,连忙出声招呼。

    邱晨笑着摇摇头,转回身,靠进秦铮的臂弯里,抬脚离开了傩面小摊,走进了往来穿梭的人流。

    “啊,夫人您稍等,小的称了银子跟您找钱……”小贩看着银角子两眼微微发亮着,却仍旧极规矩地寻出戥子来准备称银子找钱。

    邱晨笑着点头致了谢,傩面自然有身后跟随的护卫接了,邱晨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银角子,约摸着也有五六钱的样子,微笑着递过去。

    小贩欢喜不已地拿了跟麻绳把面具串起来,双手捧着递过来,一边满脸笑地兜揽生意道:“夫人,这是您挑的傩面……一共十二个,一个十五文,您给一百五七十文好了!”

    对于这些东西,邱晨很是喜欢。她精心挑选了十几个面具。

    傩戏面具是用木头雕刻而成,又绘制了各种各样线条夸张、色彩浓烈的图案和花纹,看起来不是多精致,却古朴悠远,拿在手里,仿佛耳畔就能看到先民逢节日跳起傩舞,神秘而热烈。

    他的妻子毋庸置疑的是个好母亲,即使孩子们不在身边,看到什么首先想到的也是孩子们。

    秦铮瞅着妻子的笑脸了然一笑,点点头,拥着邱晨往那摊子走过去。

    晃晃头,将心里种种诡异的思绪甩远,邱晨转眼看向秦铮:“孩子们必定喜欢!”

    心里诧异着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东西,也诧异在这元夕之夜,身旁陪着自己的爱人,怎么想起来的都是那样的故事……真是有些不合时宜。

    邱晨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那个卖傩戏面具的摊子看了老半天了。

    “喜欢那个?我们去挑几个?”秦铮附到她的耳旁低声询问。

    相对于那个执着的近乎病态的公主,她更推崇《廊桥遗梦》上的爱情。爱情无罪,却不可以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爱情可贵,难得的是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那位女主人公邂逅了爱人,却选择了留下,留在她原来的生活中,陪着丈夫老去,守望着孩子们长大……最后,故去之后,留了遗言,让孩子们把她的骨灰撒在她们邂逅的廊桥之上,在生命的尽头之后,终于还了自己一个自由,去追随了爱人的脚步——男主人公先行离世,骨灰就撒在了廊桥。

    有时候,爱情很美,现实却很残酷!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邱晨看到街旁一个售卖傩戏面具的摊子,不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古装电视剧,那里边的少女公主偷偷出宫,就是顶着一张这样的面具邂逅了她心仪的男子,一眼之下,怦然心动……再后来什么过程她不记得了,或者根本没看完那部电视剧,历史上那位公主强迫着那人休妻娶了她,却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爱情和幸福。

    抬眼轻笑着微微点点头,将自己又往他怀里靠了靠,随着他的脚步,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着,看街道两旁渐次亮起的灯笼,看或富贵或普通的行人们的笑脸,看街道两旁卖力吆喝着的摊贩……不用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这样,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邱晨对这个时代的灯火没有太多的期望,前世她看过太多的灯火璀璨,那时天上的星月之辉早已经暗淡在了通宵达旦的灯火通明里。倒是这难得的走在街上的机会,又有身边人相陪,两个人说着话随意地走走看看,反而让她略略领略到了一种恋爱约会的感觉。

    秦铮自然地伸手揽住邱晨的肩头,用自己的大氅将邱晨整个拢在了怀里,一边抬脚,一边低声道:“走,这会儿还早,要等到天黑透了,圣驾才会出宫,届时的戏龙最是好看,宫里和各部各衙门的灯才会燃起来……这会儿的灯没什么看头,人也不多,倒是适合随意走走。”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会儿,没了几个孩子在中间牵绊着精力,两个人莫名地觉得有些微微的眩晕。莫名地从脑海深处浮出一句酸诗——

    好像,他们还从没有就两个人逛过街……除了夜里,两个人就连独自相处的机会都很少!

    看着孩子们上了楼梯看不到了,邱晨回头对上秦铮的目光,两个人相视一笑。

    走到靖北侯府灯棚下,穆老头儿带着阿福阿满昀哥儿上了灯棚。过会儿,还有汤家和宜衡一家过来看灯。邱晨和秦铮却没有上楼,难得的只剩了两个人。

    秦铮是被责令回府思过,却没有被削了爵位,加上邱晨也加封了郡主,今年这灯棚的位置丝毫没受影响,仍旧排在几个国公府后边。

    提前几日,平安就带着人在摘星楼定了座,一家人悠悠闲闲地逛了一个多时辰街,在摘星楼吃了饭,暮色四合中,出了摘星楼,随着人流一路进了灯市,一直都到宫门外的灯棚。

    说起来,邱晨进京也有两个年头了,去年却在家里坐月子没能出门,今年还是第一次逛京城的灯市。

    上午邱晨处理了家务,就跟秦铮去了后边的暖棚,一直到午饭时分,在半亩园里吃了午饭,带着几个孩子好好睡了一觉,起身后,收拾一番,就带上穆老头儿一起乘车出了门。

    元宵节,秦铮打发了人去梁国公打了招呼。

    邱晨随着秦铮带了昀哥儿一路逛过来,看着灯上一个个谜语,那些丫头婆子小厮仆人们出的谜面,虽说言语粗陋简单,字迹也多歪歪扭扭,甚至夹着好多错别字,却更加生动,更加具有生活气息,邱晨跟秦铮夫妻二人就在这些红纱灯笼旁流连着,偶尔也会猜一猜灯上的谜语。这些看起来很简单的谜语,邱晨和秦铮也没能全部猜对,这让几个出谜的仆人自得不已,以后许久了,还常常说起曾经自己是猜谜高手,出的谜连侯爷和夫人都没能猜出来。

    有了阿福阿满的提议,又有平安和陈嬷嬷两位全力以赴地布置安排,靖北侯府正月十四日晚上的灯会办的很是有声有色,热闹喜庆,比预料中更加圆满。

    阿福这么大了,当着几乎全府的下人被娘亲揽在怀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了,却并不挣脱,只微微红了脸,眼睛却亮亮地看看秦铮,又看看自家娘亲,连连点着头应承着。

    邱晨满眼笑意地连连点着头,转回头来,伸手将阿福揽进怀里,摸摸阿福的头脸,爱之不尽地道:“好儿子,听到你爹爹的评价了?以后,要戒骄戒躁,继续用心努力才好!”

    秦铮含笑点点头:“嗯,不止长大了……这些年的书也算没白读,看事做事都够细致,看得出,今晚的事情是真用了心!”

    “正如你说,阿福长大了!”

    邱晨满眼惊喜地看着阿福,眨眨眼,绽开满满的欢喜欣慰来。肩上一沉,邱晨转头望过去,恰好与秦铮欣慰的目光对上,两人相视由衷地笑起来。

    说到这里,不说邱晨,连秦铮脸上都露出一抹惊喜之色来,专注地听着阿福继续往下说道:“娘亲售卖物件儿与她们不同,并非图这点儿蝇头小利,不过是添些物件儿增加些热闹喜庆之意罢了,所以,儿子才让妹妹让利售卖,也不担心会牵连到那些丫头婆子们,不会让她们无利可图!”

    阿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想了想,略有些犹豫道:“那些丫头婆子虽说拿些针线、络子之物来发卖,不过是闲暇做的小物件儿,数量也必不多不到哪里……娘亲最是怜老爱贫,温和宽厚的,想必娘亲让人拿来东西售卖,已经想到这些,拿来售卖之物必定不会与她们相冲……”

    邱晨眼中笑意深了些,又继续问道:“今日那些丫头婆子拿针线手工出来售卖,劳心劳力,自然也应该有利为酬。你可想过,你不让妹妹加利售物,会不会牵连到她们,让她们得不到应该的利钱,也就得不到应得的酬劳呢?”

    阿福看着母亲,眨着眼睛,略略想了想,开口道:“娘亲所说的铺子、作坊,与此日之事又有不同……铺子作坊,乃商人所为,逐利乃商人之本,就如农人耕作收成一样,乃其劳力劳心所应得,故不应称之为‘与民争利’。”

    于是,她笑着开口,问阿福道:“不跟府里的下人们挣利……若是有一天,我让你去管理家里的铺子、作坊,你会不会也觉得,价格应该降低,或者就用本钱价卖东西出去……若是加了利润,那是不是与民争利?”

    倒是邱晨很有些意外,阿福一个虚岁九岁的孩子,居然就能够有这么一番想法,还知道‘不与民争利’,这份心胸,这份大度,倒是很有些见地了。不过,邱晨也在心里提醒自己,这般大度宽容固然是好事,可也要小心阿福过于拘泥了。

    阿满止了笑声,眨巴着眼睛看着哥哥,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就痛快地点头应承下来。

    阿满立刻拍着巴掌跳起来,阿福却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妹妹欢呼跳跃过后安静下来,阿福这才伸手扯了扯阿满,低声道:“妹妹,我觉得,咱们还是别想着挣钱了……娘亲拿出那些东西来,必定是想着给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便宜机会,若是我们卖的太高,他们一来买不起,二来也伤了母亲一片慈和之心。官不与民争利,咱们既然是主子,也不能过于苛责……这样的钱还是不挣的好!”

    邱晨挑着眉毛看着她,笑着道:“卖多了,就算你们自己挣的,我也不要!”

    阿福阿满止住笑,互相看看,阿满眉眼弯弯地问道:“娘亲,要是卖多了呢?”

    阿满笑着靠近邱晨怀里,搂住邱晨的脖子,蹭蹭亲亲,邱晨则伸手将阿福揽进怀里,摸着大儿子的头,笑着道:“你们俩先别高兴太早,我拿来那些东西可不能都剩下,至少也得卖出一半去才行……另外,我过会儿让青杏给你们个底价,卖赔了也不行!”

    两个孩子紧张忐忑地等着对自己的惩罚,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愣怔了一下,阿满绽出满脸的笑意转回头看向哥哥阿福,兄妹俩相对看着对方,同时嘿嘿哈哈地笑起来。

    摸了摸阿满的头,邱晨转脸看向乖乖站在一旁,目光关注在妹妹身上的阿福,笑了笑道:“这件事,阿满出的主意,可你也没有制止,还一定帮了不少忙,所以,你们兄妹俩都要惩罚……嗯,这样吧,等青杏她们回来,你们俩就负责给我守摊子去吧!”

    邱晨对这些玩乐性质的摊子并不反感,也没打算惩罚谁,她只是有些好奇孩子们是怎么想到这些,这才询问。却没想到两个孩子居然都如此紧张,争着抢着承担责任……她真不知道该欢喜兄妹俩感情好,还是该叹息自己在孩子们心中的不信任,难道她在孩子们心中,就是这样一个思想守旧顽固的家长么?

    阿满一脸的小心翼翼,却完全坦白无隐瞒地缘由经过说的清清楚楚的,说完,还再一次重申自己负责,把哥哥洗脱了出去……

    说着,转向邱晨,拉着邱晨的手,低着头道:“娘,我想着府里好些人不识字,猜谜怕也不行,那样,就只能看着别人猜谜,未免太无趣了些……我就想起咱们出去看到的这些……这些准备起来简单快捷,花费也不大,就是让人热闹热闹……丫头婆子们拿的针线什么的,是几个丫头想着挣点儿小钱提出来的,我觉得不错,就答应了她们……这些都是女儿的主意,跟哥哥没关系。”

    阿满看了看邱晨的脸色,这才拉着阿福的手说:“哥哥,你不用替我担责,明明是我的主意……”

    阿福几乎完全未加思索地说:“我。”

    秦铮温和地点点头,邱晨上前一步,俯身握住两个孩子的手,看着两人都戴了兔皮手套,伸手摸摸也温热不冷,也就放了心。笑着揽了两个孩子,指着那些摊子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父亲,娘亲!”阿福阿满兄妹俩规规矩矩地行着礼。

    阿福阿满提前一步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在看着几个家丁拿着长杆子往树上、屋檐回廊下挂灯笼。远远地看着邱晨秦铮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阿福阿满吩咐一声,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迎着。

    青杏是个爱玩爱闹的,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夫人的打算,立刻眉开眼笑地答应着,点了天晴、雨霏两个小丫头跟着,匆匆返回沐恩院取东西去了。

    邱晨有些讶异地转回头看向秦铮,两个人对视之后同时一笑。邱晨回身吩咐青杏:“去拿些咱们自制的药丸子、香皂、面膏过来。”

    邱晨提议了挂灯猜谜,就让阿福布置下去,后来阿满也拉着阿福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么,几个大人都采取了放任态度,没有理会。没想到的是,等到了挂灯笼的后园子才发现,两个孩子不止挂了灯笼,贴了灯谜,还布置了套圈、投壶等关扑摊子,阿福的小厮喜良、柱子,秦铮的几个小厮都被征用了,安排在哥哥摊子上做了摊主,热热闹闹地张罗着。丫头婆子们则拿了自己做的刺绣、打的络子、各种准备出让的首饰物品,也凑在一处摆了几个摊子,吸引着一群群丫头婆子驻足流连,细细地挑选着。

    一贯低调安静的靖北侯府中,正月十四晚上,却是通府上下一片热闹欢腾。

    京城从正月十四开始放灯。一年一届的灯市从这一天开始,一直会开放三日,只是因为各种官方的游行欢庆却只在元夕节正日举行,所以,大部分人都在正月十五这一天晚上出门赏灯游玩。

第四百七十二章 累了睡吧

    邱晨眨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作为妻子,她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男人还有那么英雄光辉的一页!

    冰戏赛完,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与常佳仪一起走在长乐长公主身后,常佳仪脸上还残存着兴奋的红晕,很是有些遗憾地摇头道:“今儿,靖北侯没能来参加……真是遗憾。前年,靖北侯带着一支队伍,可是直接打到了最后一场……!”

    而且,让邱晨比较诧异的,这一天那些贵妇贵女们似乎都抛去了矜持娴静的行事标准,一个个用力地拍着手,甚至呐喊着……特别是一些年岁还小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更是热情的无以伦比。

    正月十六,宫里在西院太液池举行冰戏。秦铮闭门思过,李夫人不去,邱晨就跟常佳仪约好了,跟着长乐长公主一起,阿福阿满跟常佳仪的一子一女玩的很是投契,玩的很尽兴。邱晨也很欢喜,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能看到这么热血沸腾的竞技比赛……带着浓厚的体育竞技色彩的,虽然规则不是太细致,冲撞过程很野蛮,一场下来,好几个人受了伤……却仍旧称得上是这个时代给予邱晨的难得的一次现场比赛!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新年越行越远。

    邱晨呼出一口来,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习惯地将自己有些凉的双脚往后放,放进身后人的双腿中间,汲取着他的温暖,依靠着他的坚实,眼皮沉沉地合下来,嘴角却无意识地溢开一抹微笑。

    温热的呼吸就在颈后,却平静克制,秦铮声音温和着,带着关切道:“累了,睡吧!”

    “你……”想出声娇嗔,却觉得身上一暖,身上已经盖了一条被子,她也从秦铮的身上滑进怀里,被一双手臂圈着腰肢抱住。

    “哎……”邱晨只来得及叫了一声,身体已经扑在了秦铮身上,随即,不等她醒过神来,身上的丝绵浴袍已经被脱了下来,只剩下贴身的短衣短裤。

    微笑着,将自己的双手交到秦铮的大手里,秦铮却只用了一只手握住邱晨的手,另一只手绕过来,熟练而自然地揽住邱晨的腰肢,手臂一用力,邱晨就觉得身体一轻,双脚已经离地,仿佛腾云一般,人已经到了炕上,并且囫囵个儿落在了秦铮身上。

    好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逛街的时候不觉怎样,回到家里,洗漱了彻底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疲惫汹涌而来,浑身酸痛着,还真是累的‘爬不上炕’了。她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也不记得是听谁说过了,这会儿拿出来用倒是极为贴切。

    秦铮已经穿着中衣躺在了炕上,看着邱晨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卷,坐起身,朝着她伸过手来:“来!”

    林嬷嬷曲膝应着,到底服侍着邱晨梳洗了,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了净房,这才最后一个退了出去。

    邱晨露出一抹微笑来,“多谢嬷嬷了,你也去歇着吧!”

    从昀哥儿屋里出来,邱晨又想去看看阿福阿满,林氏候在厅里,回报道:“夫人也累了,刚刚我去大少爷和小姐屋里看过了,大少爷和小姐已经洗完安置了,您可以放心,不必再跑一趟了!”

    邱晨好笑地吩咐丫头婆子拿了温热的帕子过来,给小东西擦了手脸和脚丫儿,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只穿了一件薄丝绵裹肚,盖了被子让他安适地睡了。

    回到靖北侯府,昀哥儿已经睡沉了,抱着下马车回到沐恩院,放到暖呼呼的炕上都没有醒过来。

    昀哥儿玩累了,趴在秦铮肩头连连打着哈欠。邱晨跟在爷俩身后,给昀哥儿扯了扯兜帽,将小东西裹严实了。再看阿福阿满也带了些倦意,一行人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斜着穿过一条胡同,马车已经侯在了胡同口,登车回家。

    收拾了衣帽,一行人结了账,走出分茶铺子。

    一家人坐在分茶铺子里又喝了一盏茶,秦义秦礼几个人就匆匆赶了回来。邱晨觑着秦义黝黑的脸上也沾了些红晕,就知道这几个出去必定是喝酒了……这个时候的酒度数都不高,再说秦义几个也是知轻重的,不会贪杯误事,于是,她也只是笑笑没有做声。

    吃饱了喝足了,热乎乎的菜饭落了腹,再喝上一杯热茶,只觉得通体舒泰,仿佛之前的寒冷疲惫都随之消散了去。

    时辰不早了,邱晨看着阿福阿满一人吃了一只胡饼,就不让他们再吃这么干硬的食物了。正好又每人送了一份姜泼面来,邱晨看着几个孩子吃了些,这才作罢。

    很快,软羊、白肉和角炙腰子几个碗碟就送了上来,紧跟着又是一人上了份石髓羹,一笸箩胡饼,烤的两面金黄铺着满满的芝麻,看着就格外诱人食欲。

    转眼功夫,又拎着一大壶热水,一只茶壶和一摞茶碗子回来,殷勤地冲好了茶,邱晨就打发了他,再送一只茶壶来,一个桌子上放上一只茶壶,她们自斟自饮也便当。

    茶饭博士没有丝毫不虞,满脸喜色地连声答应了,将手中的抹布往肩头一搭,连声报着菜名儿,声音抑扬顿挫拖着长长的音儿,仿佛跟唱歌一般,将这边点的菜饭报进后厨。

    邱晨恍然着摇头道:“这样的天气……冷淘是吧?那个就算了,你给上一大壶茶吧!要清茶,不要擂茶。”

    邱晨眨了眨眼睛,看向秦铮。秦铮微微笑了,低声道:“就是凉粉!”

    有茶饭博士拎着一条抹布上前来,殷勤地擦了桌子,堆着一脸的笑询问着:“爷、夫人,请问你们要壶什么茶?小铺子里有上好的头羹、石髓羹、白肉、胡饼、软羊、角炙腰子、入炉羊,又有软羊面、桐皮面、姜泼面……如果爷和夫人吃全茶,小铺子每人奉送一份冷淘。”

    秦铮微微含着笑点点头附和着,秦义看了看夫人,又看了看侯爷,终于认命地拱手辞了,被秦礼秦勇几个推着出了门。

    秦义仍旧不发一言地就要留下来,邱晨挥挥手,示意着秦礼和秦勇:“带他去散散去,一年到头都尽心尽力地跟在爷身旁,今儿晚上我做主给你放半个时辰的假!”

    走了几十步,邱晨觑见旁边一个分茶铺子里正好空了两张桌子,连忙示意着秦铮走过去,一家人占了一张桌子,留了几个近身丫头婆子护卫坐了另一张桌,然后丢给其他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让他们自便逛逛去,半个时辰仍旧回来这间分茶铺子会合。

    阿福牵着阿满,却被精力充沛的阿满拽着往前走着,从一个小摊子走到另一个小摊子,很快,两个人就买了批切羊头、旋煎羊白肠,又买了细粉素签、野鸡脯子馉饳儿,又有什么盘兔、旋炙猪皮肉、煎夹子……这些东西或美味,或不合口味,林林总总的,却也并不怕浪费了,她们身后一大群丫头婆子护卫们,总有人喜欢。

    各色小吃热气腾腾的,在寒夜里格外醒目,香气也随着热气蒸腾四散开来,分外诱人。

    到了这边,行人比御街上略略少了些,邱晨和秦铮也放开了阿福阿满,只让阿福牵住阿满,兄妹两人一起走。

    平日里,店铺都不喜有小摊子摆在自家铺子前,嫌他们遮挡了客人,吃食摊子还往往有油腻、泔水杂物,脏得很。元旦元夕这几日,这些小摊子却可以放心在店铺门外摆开来,热热闹闹和和气气地做生意,不用担心店铺里的掌柜伙计们出来驱赶。

    店铺门口一侧,廊檐下,一个个小吃摊子、小杂货摊子,见缝插针地布置开来。

    邱晨笑着点点头,伸手牵了阿满,秦铮则自然地牵了阿福,一手还抱着昀哥儿,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路走出御街,绕过文庙,再往下走,街道两旁的灯棚已经没有了,只有各式店铺高挂着盏盏彩灯纱灯,明亮亮地开着门,迎接着进进出出的客人。

    看着汤家兄弟乘了马车走远,秦铮回身看看邱晨,微笑道:“走吧!”

    两个孩子略带些羞涩地答应着,规矩地跟在邱晨左右,周边多出了许多丫头婆子护卫,分几层护持着,一路穿过人群,到了约好的停车街口,送了汤家兄弟上了车,分出几个护卫护送他们回去了。

    邱晨一手一个将两个人拉住,笑着招呼道:“时辰不早了,我们送你们兄弟到街口,乘了车子回去吧!”

    邱晨上前跟两个孩子招呼,唐家兄弟也规规矩矩地施礼请安。

    跟孩子们亲近了一番,邱晨好不容易将昀哥儿交到秦铮怀里,这才得空看到跟在三个孩子后边的汤家兄弟。

    秦铮拥着邱晨一路来到靖北侯府灯棚之下,也不上去,只打发了秦礼上楼,片刻功夫,就抱着昀哥儿,牵着阿福阿满从楼上下来,一家人聚在一起,昀哥儿立刻欢喜地飞扑进邱晨的怀里,跟娘亲蹭蹭亲亲表达着自己的想念,仿佛几年不见了一样。阿福阿满一边一个拉着邱晨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家娘亲,一边唧唧咯咯地说着之前的戏龙盛景,又说昀哥儿的种种趣事。

    唐兰芷丝毫不敢违拗,柔顺地跟在他的身后,由护卫们护持着径直从摘星楼后门出来,分乘了早已经候在这里的两辆马车,车轮辚辚,径直转回福王府去了。

    杨璟芳胡乱地想着,看着窗外时时不同,又似乎从未改变过的街景,好一会儿,才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挥着手吩咐着:“回府!”

    没多会儿,秦铮招呼邱晨离开,杨璟芳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厚着脸皮跟上去,他只是站在窗前,俯身看着秦铮用大氅裹着邱晨,相拥着一路走出摘星楼,片刻功夫就混进了熙来攘往的人流之中,仿佛一颗小石子落进湍急的洪流,几乎连个小水花儿都没溅起来……不,他们不是石子,他们本就是水滴,落入激流,自然激不起水花!

    邱晨笑着垂垂头,道了谢,起身拎了茶壶给唐兰芷和自己添了茶,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息着,这位看着容颜几乎未变,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抱着自己胳膊撒娇的唐家大姑娘了!

    唐兰芷醒过神来,抬眼觑着邱晨一脸的淡笑,并没有过分的热情或者其他表情,这才暗暗舒了口气,连连点头笑着道:“多大的事儿,夫人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就成,哪里值当的这么郑重……我回府就打发人给夫人送过去!”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笑着道:“听说王府里有一种紫色睡莲,美得不似真物,我可是闻名已久了,心痒已久了,这一回既然说起来了,我就厚着脸皮跟王妃讨要两棵,种到我门口的瓷缸里去,每天晚上也能看上一回,多好!”

    看着唐兰芷脸上不自禁露出来的寥落之色,又在一片寥落里固执地带着某种坚持执拗的骄傲……邱晨暗暗叹了口气,微笑着开口道:“听说王府的湖面极好,种了各种珍稀的莲荷,只要王妃喜欢,每年都能看到碧莲接天红荷映日的盛景!”

    唐兰芷似乎触动了心底的某些东西,感慨不已着叙说着,也只是需要一个听得懂的听众,并不需要回应什么。

    邱晨垂着眼,微微笑着安静地倾听着,并不插言。

    唐兰芷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当年的活泼,笑嘻嘻侧着身子看着邱晨道:“海棠姨,你知道么,这几年我一直忘不了你做的点心,也忘不了你在南沼湖边建的那一处水阁……那会儿咱们去的时候都冷了,若是暮春夏初,满湖碧荷红莲,该是何等盛景!”

    邱晨没有说话,只含了一抹微微的笑意,略略点了点头。

    唐兰芷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绪,同样靠着大迎枕放松着坐在榻上,捧着茶盏慢慢地喝着,一边悠悠开口道:“这样子跟海棠姨坐在一处,真仿佛好像回到了未出阁时的日子……”

    邱晨微笑着将香炉盖好,靠着大迎枕舒展着腰身双腿坐了,一边凭着茶盏慢慢地冷着茶水,一边轻品慢饮着,一派怡然舒洽。

    唐兰芷看着外表不起眼,内里却设计精妙的香薰炉,惊讶着转回头看向身边的妇人,这位她未出阁时就认识并熟悉的女子,看着外表并不特别出众,却慧在其中,温柔娴静,又爽朗大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从一群人中凸显出来,成为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说到这里,邱晨拿出一条淡月色的素茧绸帕子来,垫着手打开青玉香炉,示意唐兰芷道:“你看看,这香饼子不是直接放进火中烧的,那样子烟火气太浓……我在里边放了只碟子,用石蜡慢慢地在下边烘着,这样香气隔着水散发出来,清淡水润,不火不燥。”

    邱晨已经走到了榻跟前,回身招呼着唐兰芷过去坐下。榻旁的长几上置了红泥小炉,上面坐着一只红铜小水壶,已经烧得冒出了缕缕热气。邱晨一边招呼着兰芷入座,一边照看着红泥小炉上的水壶,看着水开了,将红铜小壶拎下来放在一只粗陶碟子里,又手脚麻利地动手烫了茶壶茶杯,取了茶叶装壶、洗茶、斟茶……片刻后,已经沏好了两杯热茶,先捧了一杯递给唐兰芷,才端了另一杯在唐兰芷对面落座,微微笑着道:“那些檀香、沉香太过浓烈,我受不了,就琢磨着弄了些花露做了些香饼子,偶尔放进炉里熏一下……今儿这个用的是腊梅和菊花叶子做的,清淡祛秽,宁心静神……”

    屋里没有楼里的人伺候,几个小厮都留在了屏风外,唐兰芷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看着邱晨微笑起来:“这必定是海棠姨淘澄出来的新香吧?”

    唐兰芷微微挑着眉头嗅了嗅,惊讶着欣喜道:“这是什么香?倒是清雅别致……”

    这里设了一张极宽敞的坐榻,榻上铺陈着靛青色暗纹织锦坐褥,中间设了榻几,两侧各设了大迎枕、扶手方枕,榻几上陈设着一只青玉兽面镂雕香炉,微微地烟气缭绕出来又渐次扩散开去……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淡淡甜香。

    唐兰芷迅速地收拾了神色,眉眼端庄中带了抹笑意,点着头,上前来熟稔地携了邱晨的手,一路走到屏风另一边。

    邱晨转回身,笑着跟神色略略有些黯淡的唐兰芷招呼着:“王妃,咱们也坐下歇会儿喝杯茶吧!”

    看着转眼又恢复了刻板冷硬的秦铮,杨璟芳郁气到了极点,都懒得回应了,瞥了他一眼,径直转身,走到房中的上手坐了,秦铮看了邱晨一眼,见妻子宽慰着笑着跟他点头,也就放了心,跟着杨璟芳在他下手落了座。

    秦铮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杨璟芳的表情,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含笑看着邱晨,满眼宠溺地点了点头,将她鬓角的一抹乱发抿回去,拥着她转回身,这才仿佛重新看到屋子里还有一对身份尊贵的夫妻一样,拱手道:“王爷,请!”

    秦铮脸上的冷淡疏离淡了许多,眼睛里的笑意让旁边的杨璟芳惊讶不已,却也更加气闷。你说,他怎么说也是一位堂堂的王爷,亲自邀请秦铮用差他连一个字都欠奉,转眼看到自家妻子时,却这么柔和耐心……这样的人也太没出息了?这还是他从小就崇拜的那个威名赫赫、震慑北疆的靖北侯么?

    邱晨收回有些恍惚的思绪,转回头看着秦铮微微地笑着点点头:“今儿晚餐用的早,带上孩子们,正好寻几处美妙的小吃做夜宵!”

    秦铮转眼看过来,略略点了点头,俯首凑到邱晨耳畔,低声道:“戏龙看完,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走了一晚,你累不累,喝完茶歇一会儿,我们去接了孩子们,一起再去逛逛好不好?”

    杨璟芳恍若未闻着,直哈哈笑着,挥着手中的折扇,扬声对秦铮笑道:“秦兄,戏龙过完了,走了许久又站了许久,不如坐下喝杯茶?”

    唐兰芷莫名地由心底涌起一股酸苦来,酸的她鼻腔发疼,满嘴发苦……她扭转头,不再看那一对神仙眷侣。眨眨眼睛,收敛自己的情绪,重新将目光关注到福王杨璟芳身上,往前凑了凑,低声询问道:“王爷,窗前风冷,您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暖暖?”

    杨璟芳百思不解郁闷不解着,唐兰芷几乎全部注意力都关注在福王杨璟芳身上,由福王也关注着旁边那一对夫妻。那样一对男女,静静地相拥着站在窗前,窗外的灯火璀璨、喧闹人声仿佛一下子成了他们的背景,他们在窗前观景,景色却完全影响不到他们一样,他们就那么站在那里,仿佛已经跳出了这十丈红尘,静静地俯视着人间百态、悲欢离合,不管世间多少倾轧多少脏污,都没办法沾染到她们的衣角。

    之前,他一直没仔细看过颇具传奇色彩的靖北侯夫人,这回面对面可算是看清楚了,长相虽不算难看,却绝对称不上多美貌,更不是什么绝色,而且之前还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寡妇,还是个村里寡妇,又这么沉闷着连说话都少的一个人,怎么看怎么没趣的紧……靖北侯怎么就能这么稀罕,看样子都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含在舌头下了。

    越看越气闷,这两个人怎么说也成婚两年了,孩子都满周岁了,咋还这么黏糊?这还在外头,当着客人的面儿……

    旁边的一个窗口,福王杨璟芳有些意兴阑珊地看着窗外的灯火和喧嚣热闹的佳节街景,不时地扭头看看另一边的一对夫妻……

    邱晨沉浸在一片灯火阑珊中,沉醉感叹不已着,秦铮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后,腰身挺直着,让她安心依靠着,两只手臂轻而可靠地拢住她的肩膀,眼睛却几乎没怎么关注窗外的盛景,只是微垂着眼睛,关注着她脸上的惊讶、赞叹和略略带了些迷茫的沉醉,仿佛窗外的一片繁华热闹景象,也不及他眼中之人的一颦一笑,更令他珍惜,更让他专注护持!

    戏龙就此完成,紧跟其后,宣德楼下,各部衙门外,一座座早就搭好的灯塔也骤然亮起,或诸佛菩萨,或游龙戏凤,或趣味盎然的童子百戏……之前还觉得灯光不够灿烂,还觉得夜晚有些黑暗,这时节,却只看到满眼璀璨,亮如白昼,加上造型各异的灯惟妙惟肖,鲜活逼真……真真让见多了现代声光电效果的邱晨,也忍不住连连感叹,目不暇接。古人的巧心独具、机巧灵慧绝对不能小觑,这里没有电能,没有现代化的设备,做出来的效果,却丝毫不比现代那些太过依赖机械电能设备的花灯差,但就工艺精湛和机关巧妙来说,这个时代的很多工艺远远胜于现代……

    恍惚间,腾龙仿佛已经腾空而去,只剩下街道两旁的大红灯笼一盏盏灿亮着,将一条御街几乎照成一片白昼。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的宣德楼方向一声极响亮极高亢的啸声响起,随即一道花火如流星般窜上高高的半空中,然后在半空中砰然炸响开来,一簇并不大却极亮极灿烂的花火绽开,然后邱晨一晃眼,就看到宣德楼下街道两旁同时腾起两点流星,随着这点流星飞蹿,一盏盏红灯笼仿佛凭空亮了起来,流星飞蹿的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从宣德楼下一路窜过来,那一串灯笼就一路亮起,而且不是一路直线,是绕着圈,窜上冲下,绕着圈子,飞腾翻转着,遥遥地看上去,恰如两条游龙热烈兴奋地飞腾而来,一路从摘星楼下窜过去,很快窜去街尾,消失不见。

    邱晨正目送着那些精神漂亮的锦衣侍卫走过去,秦铮在她耳边低声道:“看,戏龙开始了!”

    大红灯笼过去,是一对对捧着漱盒、金盆、金交椅等物的宫娥;再之后是擎罗掌盖的内侍……队伍最后,又是身着锦衣头戴攒花幞头的锦衣侍卫,衣饰鲜亮华丽非常,仪仗隆重繁琐,充分彰显了皇家的富贵尊荣。

    目光不及收回,就听得宣德楼下接连几声炮响撼天震地,炮声震撼中一股硝烟弥漫开来,烟雾缭绕中一对对红灯笼从宣德楼下步行而出。远看只见红灯笼飘摇而来,渐行渐近,才看清是一对对锦衣内侍用龙凤灯架举着一只只半人高的大红描金灯笼。

    邱晨微微喘息着,放松了身体依靠在身后坚实的胸膛上,睁大眼睛顺着秦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片人头攒动过去,暗夜里隐约耸立的宣德楼上一片灯火辉煌,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上边有没有人,更看不到圣驾如何。

    因为被杨璟芳耽搁了一会儿,他们刚刚进入在摘星楼订好的房间,就听得宫门处响起一阵号角声。秦铮拉着邱晨不及落座,就匆匆走到临街窗前,揽紧她的肩膀低声提醒道:“看宫门处,号角响起,圣驾已经出宫,升上宣德门了!”

    人都这么说了,秦铮即使冷淡疏离,也没办法直白地拒绝了。没办法,两拨人只好会在一起,一起往宫门外走过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璟芳已经截了话头,欢喜道:“真是巧,小弟也要去宫门外看戏龙,既与秦兄贤伉俪相遇,不如我们相携而行吧!”

    秦铮伸手揽了邱晨的肩头,看着杨璟芳道:“圣驾就要出宫了,愚兄就不跟贤弟多盘桓了……”

    邱晨垂着眼,又屈了屈膝,然后后退两步,退回到秦铮身边。

    杨璟芳倒是没有丝毫的拘束,很是自然地拱手施礼,微笑道:“小弟见过嫂嫂!”

    算了吧,她跟林旭都是称二弟的。跟秦家几位小叔子都没正经称呼过。叔叔——这个时代已婚女子对小叔子的称呼,还是让她无法适应。

    邱晨笑着点点头,放开唐兰芷的手,转眼看向杨璟芳端庄稳重地曲膝行礼,却没有多说什么。杨璟芳跟秦铮兄弟相称,她难不成也叫弟弟?叫叔叔?

    唐兰芷脸上的笑蔓延开来,低低地笑道:“夫人这话我可记下了,盼着夫人早日给我送帖子来!”

    略略一顿,邱晨抬眼看着唐兰芷笑着道:“繁忙操劳,王妃也要先照管好自己的身子……等过了元夕,年走远了,天气转暖,我就下帖子请王妃过府聚聚。”

    唐兰芷说的极为客气,甚至仍旧带了些旧日的依赖出来,邱晨微微笑着垂了眼,反握住兰芷的手,轻轻抚摸着柔细嫩滑的肌肤,低声道:“王妃有这个心就够了,王妃如今也是一府主母,日日料理的大小事情只怕比我还要多……”

    邱晨眼见着唐兰芷神色微黯,随即转回目光来,再看向她又是一脸的欣喜大方,已经完全不见了之前的黯然神伤。她暗暗叹息着,任由唐兰芷走上来拉着自己的手,欢快地笑着道:“一直想着去府上拜望夫人,可年前年后的怕夫人应酬繁忙,没敢上门去给夫人添乱……”

    奈何杨璟芳正拉着秦铮兴致满满地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唐兰芷的眼波,当然也没有回应。

    唐兰芷面色一喜,下意识地转眼看向福王杨璟芳。

    当秦铮停住脚步,邱晨就松开了她环在秦铮腰间的手,这会儿看着福王妃笑着走出来,也从秦铮怀里走出一步,一边曲膝行礼,一边笑着道:“王妃今日这身月华裙真是好看,让人惊艳!”

    “夫人!”福王妃唐兰芷被福王杨璟芳挡在后边,这会儿才含笑走了过来,跟邱晨打招呼。

    “哦,原来是杨贤弟!”秦铮的回应也证实了邱晨的猜测。

    邱晨眼睛微微一眯,已经明了这位的身份——此人应该就是福王杨璟芳。她也算见过福王,只不过并没有细细打量过,换身衣裳换一个场景,乍看之下,她一时不敢确认了。

    这男子年轻俊秀,着一件紫色缂丝暗纹锦袍,腰缠玉带,细腻莹润水头饱满的羊脂玉螭龙搭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散着淡淡的温润光泽,腰间悬着两个极精致的荷包,同样雕着龙纹的古玉悬在腰间,还有脚下踩着的青缎面厚底靴子上,金丝线绣着两条蜿蜒盘旋的游龙徜徉在云海之中……那鞋头上一块上好的猫儿眼宝石,嵌成双龙戏珠的图案。

    邱晨做不到秦铮的不动如山,闻声不由疑惑地转脸看过去。就见一个尚不足弱冠的年轻锦衣男子在几个护卫护持下,满脸喜色地从文庙前的灯下疾步赶了过来。

    “哎呀,果真是秦兄。老远看着就像……秦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一个惊喜无限的声音从侧旁传过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让你装

    “哈,我就说你是装的!果然,你们两个就凑到一块儿了!”

    常佳仪握握她手,什么话也没说,接了茶过去,两口喝了。挽着邱晨的胳膊匆匆地又去追赶客人们的脚步,两人刚刚走出大厅门口,猛然从一侧闪出一个人来。

    邱晨温和地笑着从喜容手里接了盏茶递过来,示意着常佳仪道:“你忙乎半天了,先喝口水润润喉,接下来还有得你忙呢!”

    邱晨落后一步,带着喜容招呼着众夫人、太太小姐,三五成双地跟在老夫人们身后出了门,常佳仪也落在了后头,匆匆赶上来,带着一抹倦色,眼睛却极亮,精神奕奕地,挂着一脸的笑对她道:“多亏了你在里头照应了!”

    终于,常佳仪从二门上转了回来,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用再入座了,那边常佳仪禀报了长公主,已经过来照应着众人去往后边园子的敞轩里入席了。

    唐兰芷连连点着头应着,邱晨回头看着成王妃和两位公主眼前的茶杯不满了,连忙示意着喜容重新冲了热茶送上来,又看着上了一遍点心和糖水,期间,招呼着几个后到的年轻夫人、小姐落座,上茶上点心的。

    喜容恭敬地曲膝应了,就跟在了邱晨身后,唐兰芷转着眼看见她,连忙招呼着她过去挨着她坐,邱晨含笑走到唐兰芷身后,俯首低声道:“我今儿被长公主抓了壮丁了,这会儿没办法坐,等过会儿咱们再说话。”

    没办法,人都打发过来了,邱晨也只好硬着头皮询问了喜容接下来的安排,做到心里有数,随即含笑跟喜容道:“劳烦这位姐姐在后头盯着,有什么事儿也给我提着些!”

    邱晨微微露出一抹苦笑,这位长公主还真抓了她做壮丁啊?她不擅长这个好不!

    邱晨微微一怔就恢复了常态,含着笑又略略屈了屈膝,随即也不再搭理这位神神经经的公主,径直往回走,长乐长公主身边的一位大丫头走过来,恭敬地曲膝道:“夫人,长公主打发奴婢喜容过来听夫人差使!”

    说完这句话,福安公主对她飞快地挤了挤眼睛,倏忽退了回去,恢复了一脸的端庄雍容。

    “呵……”一声轻笑近在眼前,邱晨微微吃惊着抬起头来,恰对上福安公主俯身探过来的脸庞,正一脸兴味盎然地盯着她打量着,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简直也要以为你本来就是这么温雅贤良了呢!”

    邱晨也没有坚持,由着唐兰芷托着她的手,往旁边让了让,又给几位公主施了礼,其他几个公主或温和或冷淡都没有多做表示,到了福安公主面前,邱晨不卑不亢地曲膝行了礼,也不等福安公主发话,就自行站起身来。

    从雍王妃略一移步,就来到了福王妃唐兰芷面前,不等邱晨行下礼去,唐兰芷已经伸手将邱晨托住,满脸笑意道:“夫人不必多礼。”

    邱晨直起身来,闻言又略略屈了屈膝,谦和着含着笑,却没有接话。

    深蹲礼行完,雍王妃似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含着笑道:“靖北侯夫人实在是多礼了!”

    邱晨微微垂着眼,没有半丝不恭地规规矩矩上前,恭敬地深俯身曲膝行下礼去。

    雍王妃文氏上身着一件石青色人物故事缂丝宽袖长褙子,下着一条大红色折枝花卉十六幅马面裙,头上攒了一支赤金嵌红宝飞凤步摇,另有两支青玉凤头簪,妆容中规中矩,既不浓妆艳抹,也不过分素淡,加上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清冷的微笑,在一派欢喜言笑中颇为不同。

    邱晨也不勉强,顺势站起身来,接着又转身给雍王妃行礼。

    成王妃最大,邱晨自然先给她见礼,成王妃倒是随和,不等她礼施完,就笑着叫了起,“快起来,快起来,咱们都是常来常往的,哪里就用这些了!”

    转过身,邱晨又跟魏太傅夫人和唐老太太几位老夫人见了礼,就在几位老夫人慈和的目光下转过去,到了王妃公主们跟前。

    邱晨暗暗苦笑着曲膝应着,长乐长公主示意的不是别处,正是几位亲王妃和公主郡主们。

    长乐长公主笑笑,没再答话,只示意着邱晨道:“我们这些年龄大的不用你伺候,佳仪一时半会儿在外头忙不完,那边儿,就劳烦你替我照应着些去!”

    李氏已经在下手的座位上坐了,听到这话连忙笑着道:“能得长公主欢喜是她的福气!”

    说完,还回头对李氏道:“今儿,你这儿媳妇可被我抢了,你可不能跟我计较!”

    被她这么一说,长公主跟唐老太太几个老夫人又是一阵畅笑,长公主很干脆地拉着她的手道:“成,就允你今儿跟着我了!”

    邱晨已经过了那片刻的羞窘,听了几个老夫人的连声夸赞,笑着曲曲膝,道:“几位长辈这么疼我是我的福气,今儿,我可就赖着几位长辈不敢稍离了,不然,说不定哪个嫉妒我的给我下套儿使绊子呢!”

    唐老太太立刻笑着附和道:“嗯,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也是个懂事乖巧的!”

    好一会儿,长公主先住了笑,拉着邱晨的手笑着:“我们也别太过了,这孩子是个脸皮儿薄的……”

    这话没说完,长公主和几位老夫人已经笑起来,邱晨只好住了声,羞窘却乖巧地任她们笑够了再说。

    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跟秦铮也生了昀哥儿,被长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么说,仍旧不可抑制地羞涩着绯红了脸庞。略略垂了垂眼,笑着道:“这都是长公主和长辈们真心疼我的缘故……”

    邱晨含笑半垂着眼睛,慢慢走到长公主跟前,柔顺地任由长乐长公主拉住手,笑着的打量着她,道:“嗯,这气色比去年好些了,看的出来,咱们秦家大郎是个知道疼人的!”

    长乐长公主倒是真欢喜,笑着道:“瞧瞧这孩子,就是会说话,这话明明知道是哄我开心,却也觉得心里欢喜的不行!”说着,招手示意邱晨上前。

    这会儿功夫,李氏已经上前给长公主见了礼,邱晨连忙暗暗吸了口气,镇定着情绪,含着得体温和的笑容跟在李氏身后上前,深深曲膝着给长乐长公主见礼,道:“长公主福寿延绵,青春常驻!”

    进京前,邱晨还担忧着见了这位场面不好看,谁知道,自从进京后,这位就没怎么出现过,据说请了旨出京游玩去了,她乐的不见,没想到,这位回来了,还是在长公主府上碰见……

    长公主府居住的屋舍是殿宇式,不管是间宽还是进深,都比一般的官宦人家规格高出不少。此时,偌大的正殿里,长乐长公主一身紫红色缂丝宽松长褙子含笑坐在上手的榻上,两侧两行手椅雁翅排列,也已经坐了好几位中年、老年的贵妇人,邱晨眼光一扫,就看到了唐家老太太、赵国公夫人、魏太师夫人都已经到了,就坐在长公主下手,还有几位年轻些的女子,邱晨也都见过,是成王妃、雍王妃和福王妃唐兰芷,以及几位皇家公主、郡主,其中一个,还跟邱晨有过旧怨,正是曾经在安阳嚣张跋扈的福安公主。

    李氏略略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邱晨的衣着,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转身昂然着进了门。邱晨对打着帘子的丫头微微颌首示意着,然后,落后李氏一步,也进了屋门。

    终于到了长乐长公主住的院子,邱晨扶着李氏刚进院子,正屋门口伺候的丫头已经笑着挑起了门帘子,同时往屋里禀报了进去。

    李氏脸色略略有些尴尬着,转开眼飞快地撇了撇嘴,一声不吭地只顾匆匆往里走去。邱晨扶着她,都觉得有些难堪起来。这位李夫人没有坏心眼儿,就是有时候有些让人无可奈何!

    旁边引路的媳妇子是个眼皮子极活络的,大概看出了李氏脸上露出的一丝儿不屑,一边走,一边跟李氏和邱晨介绍着长公主府里的房舍、木石,经她这么一说,这长公主府里不说房舍,就是一草一木,别看这会儿落了叶、凋零了,可都是大有来头的,就连园子里一片枯萎的垂阶草,都是先帝在时赐过来的,不是常见的单纯绿色,而是在叶片上带着金边儿的,据说,还是当年倭国使臣进献的贡品,全大明国,也就皇宫西苑撷英殿和长公主府里才有。

    由此,邱晨不由想起,李氏之前跟她说及为六爷秦灏积攒家资时哭穷的话……唉,真不知道,她这是不是越窘迫越自卑,越恨不能把自己往富丽里打扮去。

    虽说,个人审美标准各有不同,有人爱艳丽,有人爱素雅,但李氏这样一味追求华丽奢靡,穿着打扮落了下乘也就罢了,因此,这样过于奢华的装扮,压过今日的主人,或者身份更高的人,难免会惹人不喜……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为何李氏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为何在贵妇圈里人缘并不太好的缘由了。

    邱晨正暗暗赞叹呢,听到这话也不好直白地顶回去,只能微微一笑置之。李氏性喜奢华,今儿就穿了一件紫色的织金缎褙子,斗篷也是细纹缂丝面的貂裘,头上戴着兜帽看不清楚,但邱晨不用看也猜得到,必是珠翠满头,奢华非常的。

    李氏扫了几眼,略略有些不以为意道:“长公主这也节俭的太过了些!”

    刚刚过了元宵,院子里的树上、廊檐下挂的灯笼还没有收起来,却也仅限如此,树木、花草枯萎了,都清理的干净整洁,没有半点儿奢侈摆布,既没有摆放温室催开的花木,更没有丝绸做成的假叶假花。

    长乐长公主很受当今敬重,却一直很和气很低调,邱晨随着李氏一路往里走,环顾着来来往往的仆人们,衣着干净整洁,却并不奢华,大都是六七成新的旧衣裳,头上身上也不见大件儿首饰,偶尔一点儿金饰也都是一点油簪子或者金丁香之类的小件儿,丝毫不显眼,却因为进退有度,气度从容,丝毫不显穷窘困顿之意。

    说着话,常佳仪招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子来,又细细吩咐了两句,这才让着李氏和邱晨婆媳俩随着那媳妇子往里去了。

    常佳仪连忙曲曲膝,笑着道:“就知道夫人疼我……那过会儿这边忙完了,我再进去寻夫人说话!”

    李夫人也一脸笑地拍着常佳仪的手道:“就是,别跟我们客气!”

    邱晨走过去,伸手扶住李夫人,笑着道:“我们不是外人,你今儿忙,打发个人引我们进去就好!”

    不过,常佳仪并没有直奔邱晨,而是先迎着国公府的车子,伸手搀了李夫人下车,一边看看邱晨,对李夫人笑道:“刚刚婆婆还提起您呢……赵国公夫人她们刚到。”

    她还没站稳,就看到常佳仪匆匆迎了过来。

    邱晨已经穿戴停当,承影和月桂先行下了车,邱晨这才缓缓走出车厢,扶着承影和月桂的手,踩着脚踏下了车。

    因为调停有度,秩序井然,虽然车辆很多,却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靖北侯府的车子已经进了长公主府,并在二门里停了下来。

    暗暗赞叹了一声,长乐长公主府果然不是唐家那样的可以比的,就看今日这秩序,可比去年唐府老太太过寿时好的太多了。那一回,邱晨不得不在街口下了车,跟赵国公夫人一起步行进去的。

    邱晨略略点了点头,把厚厚的毡门帘挑起一条缝儿往前看,就见一溜儿车马轿子,正缓慢而有序往前移动着。旁边,隔不远就有一个家人打扮的在迎候维护着秩序,故而,来客虽多,却并不拥挤混乱,很是有秩序。

    “夫人,略略醒醒神,还要一会儿……国公夫人的车子就在前头!”承影低声回报着。

    月桂拿了篦子过来细心地给邱晨略略整理了一下鬓角,承影则捧了暖手炉和暖手筒过来,胳膊上挽着邱晨的斗篷。

    邱晨睁开眼睛,承影和月桂两个大丫头连忙上前伺候。

    “夫人,长公主府到了!”承影的声音把邱晨从沉思中唤醒。

    其他人、其他事也就罢了,偏偏是邱晨最厌恶的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袖手不管?

    再说了,不过是无权无势的人家,大儿子荒废了几科好不容易才考了进士入了士,就这般嚣张……这不是拿捏宜萱,这是欺负宜萱庶女出身,同母的弟弟又小,娘家没人给宜萱出头呢!

    若是,她一发作宜萱,作为娘家人就低声下气地讨好,以后,谁知道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邱晨闭着眼睛默默地琢磨着,前后因素结合起来分析,翟家太太之所以发作宜萱,根子极可能就是玉米种子求而未得一事……玉米种子匀一些出去不是不行,邱晨却不想助长了她的气焰。

    另外,绣纹还打听到,之前翟家大少爷,也就是宜萱丈夫曾经有过两个通房,被宜萱寻了错处打发了。却又将她的两个陪房丫头给了丈夫伺候……也算是足够‘贤惠’了,没想到婆婆又生出这种事来。

    绣纹还带回来一些消息,说的是翟家太太给儿子的那个丫头碧莲的,说是翟家的家生子,其母为翟家太太的陪房,自八岁开始,就在翟太太屋里伺候,深受翟太太信重……翟府的下人们都说,这位虽说如今只是个通房丫头,升姨娘不过是早晚的事儿,最多到生下一男半女,翟太太必定发话给抬房。

    翟家虽然家世不显,却富有家资,翟家诗书传家,婚前对儿孙们要求极严格,不满十五岁不允许有通房丫头;不过,满了十五岁就给放一个通房丫头教导人事……还有,翟家倡导纳妾,好开枝散叶,传承宗嗣,却对妾室的人选极为挑剔,娼门、贱籍之女不得纳为妾室,故而,翟家爷们虽都有妾室,数量却并不多,一般都在两到三个妾室。

    那个小丫头传回来的消息就比较琐碎了,都是她从王氏家人和邻居们嘴里打问来的。

    赵九连忙答应着,见邱晨再无话问,这才告退。

    邱晨摆摆手道:“这件事也就罢了,你再跑一趟,敲打敲打那些庄头们,若是再有这样他们没办法做主的事儿,不要擅自拒绝,尽快报上来。”

    “……不过,庄头刘大庆也说了,当时翟家的管事并未多言,也没有恼意……他后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报上来!”赵九看着夫人的脸色,捎带着为庄头结识了一句。

    另一方面,赵九还探到一条消息,说是翟家曾经打发人去过靖北侯府在通州的庄子,提出购买玉米种子……只不过,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早就通了上,所有收获的玉米马铃薯,除了留足本庄要用的种子外,其他的早就都送到雍王府的庄子上去了。庄子上的庄头哪里敢将自家留出来的种子或送或卖……

    依据赵九探来的消息,宜萱的婆婆,翟家太太的病情并不严重,那位通州的孙郎中说的极明白,不过是脾胃不和,食积瘀滞……换句话说,很可能是饮食不当造成了消化不良,连胃炎都算不上!

    邱晨依靠在一只大迎枕上,微微闭着眼睛养神,脑子里却回想起了昨日赵九和跟随王氏的小丫头绣纹带回来的消息。

    车里很是宽敞,车厢下装了暗格,冬季放置熏笼,夏季放置冰盆,热气冷气就透过脚踏板上的细孔传上来,让人可以享受到温暖、凉爽的同时,还不用担心熏笼、冰盆被晃散了带来什么危险。

    邱晨点点头,任由月桂捧了碧青色绣一枝斜出玉兰花样的白狐斗篷来穿了,带着月桂、承影和云彤、雾岚四个丫头,在沐恩院乘了暖轿到了二门内,这才换乘了靖北侯府的青呢子绣金玉坠角的车子出了门。

    林氏连忙曲膝应下:“夫人放心,你出了门我就去!”

    起身来到穿衣镜前,要过褙子穿上,又伸着手,让丫头们将一只玉雕俏色知了禁步挂在腰上,接过一条正红色织锦云头花纹的霞帔披在肩上,这才开口吩咐林氏道:“嬷嬷去一趟后园子,跟爷说一声,孩子们出了汗要记得洗澡换衣裳,别受了风寒!”

    匆匆吃了三四个龙眼汤包,喝了一碗米粥,邱晨接了递上来的淡盐水漱了口,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往唇上抹了点儿润唇膏滋,又稍稍点了一点点口脂晕开,让唇色略略红润一些,整张脸立刻看着鲜亮喜庆起来。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头,露出一抹笑来。林氏不知道秦铮要做什么,她却是知道的。八岁到十岁的小子……必定是挑选冰戏人手了。他的动作倒是够快!

    林氏在对面给邱晨夹了一只小汤包过来,一边回道:“爷带着少爷们和小姐吃了早饭,就去了后园子……刚刚听到传话,说是让平安召了府里所有八岁到十岁的小子过去,好像是要安排什么差事!”

    邱晨端了一碗浓稠香糯的二米粥,一边喝着一边问道:“爷和哥儿呢?”

    将选出来的乳白色小袄子和挑线百褶裙换上,含光带着两个小丫头快手快脚地将早餐送上来。

    她如今已经可以适应大红大绿的颜色,但在衣裙的款式上,还是尽量趋于简洁范儿……若是可以,她更喜欢各种各样的裤装,牛仔裤、休闲裤,哪怕是比较正装的西裤、或者比较飘逸的裙裤也成,总比这里的曳地裙子方便利落的多。

    邱晨转着眼,从一套藕荷色和一套湖蓝色的褙子上转过,落在一条绯色绣了大朵玉兰花的窄腰宽袖褙子上,暗暗叹息着指了指。又随即挑了一条银白色绣淡粉色玉兰花的挑线百褶裙子,相对于那些几幅十几幅的阑干裙马面裙,邱晨更喜欢百褶裙,不会过分花哨,简洁雅致漂亮。

    这边梳好了头发,月桂捧了几套衣裳过来让邱晨挑选。

    今儿是长乐长公主寿辰,年岁大了的人总喜欢满眼喜庆热闹,可不喜欢太素净的打扮!

    邱晨这会儿也略略平静了些,眨眨眼示意着,端起碗将清汤官燕喝了,伸手将空盏交给月桂,略略闭了闭眼睛,听到林氏低声提醒她挑首饰,睁开眼,挑了一支赤金嵌七尾凤簪,两支攒红珊瑚虫草赤金簪,又挑了几支红珊瑚花钿出来,一并交给林氏。

    林氏在旁边挑着首饰钗环,一边温言安慰着:“夫人不用着急,咱们跟国公夫人约好的是巳初两刻,收拾完赶过去并不耽误!”

    结果,就是第二天邱晨起晚了,辰时中方才慌慌张张起了身,一边匆匆洗漱了,坐在梳妆台前,让林氏和含光给自己梳着头发,一边接过月桂递过来的一盏清汤官燕。

    声音到此止住,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委屈何等深重……

    秦铮略略一顿,随即搂紧了怀里的人,俯首到她的耳后颈间,低声道:“是很委屈……所以,你要好好补偿才行……”

    邱晨怔了怔,转着眼睛,手指在秦铮胸前画着圈圈儿,慢吞吞问道:“是不是……没让你养那些,你觉得委屈了?”

    秦铮没有说话,只伸手将妻子揽紧,拥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你想弄龙舟就弄龙舟,想练蹴鞠就蹴鞠……咱们家不养歌舞小戏,不过是这样,不用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邱晨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侧转身,握住秦铮的手道:“在哪儿说哪儿话,既然进了京,一些规矩还是要守的……嗯,这些也没多难,熟悉了习惯了也就好了。我如今比刚进京的时候明白了不少……以后,会越来越好,你放心吧!”

    她何止是不熟悉,她的认知中,许多准则跟这个社会是格格不入的,比如人权,比如平等……她小心翼翼着还担心自己有不小心做出这个时代所谓的大逆之事,若是放松了心底的绷紧的弦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犯了砍头灭族的事情还不自知了!

    邱晨颓然地翻身从秦铮身上下来,摊手摊脚地跟他并排躺在一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丧气道:“哪里能不谨慎……我本来对这些规矩就不熟悉……”

    秦铮宠溺地看着邱晨的眼睛,笑笑道:“不会!……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咱们忠君为国,这么点儿小事,哪里就用着这么谨慎的。”

    邱晨微微一怔,立刻问道:“那,会不会,不好?”

    秦铮被她之前的一番动作闹的有些晃神,听到她询问,这才开始收拢思绪,想了想,这才点头道:“民间并不约束……你说的法子倒是不错,嗯,跟军中章法颇有些相似之处!”

    说着,她干脆翻过身来,趴在秦铮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铮,道:“我看过一些话本子,说前朝蹴鞠更多的是表演,炫耀花样、技巧,对抗和比拼不足……我就想着,将蹴鞠分成两队对抗比赛,取得不是谁踢得好看,要的就是谁踢进门的球多,谁就赢!……那样子,只能锻炼人的体力和对抗协作,不会如前朝那般,沉迷到炫技中去!……你觉得怎样?”

    果真如此……秦铮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正要说话,邱晨却又抢着道:“我想的是这样……”

    眨眨眼睛,将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绪拢回来,邱晨还有些不甘心,略带迟疑道:“那,若是咱们家里让孩子们学着蹴鞠,算不算违制?”

    唉,也是,就中国足球那个臭不可闻法,越是球迷越是伤的狠吧!那真是看一场伤一回,说是伤到体无完肤也不为过啊!

    那位太祖既然同是穿越人,咋就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是被中国足球伤得太狠了?

    现代人每每说起中国古代蹴鞠的兴盛,总是在自豪的基础上遗憾不已,怎么就没把蹴鞠技术一路发扬光大下去,以至于现代的足球臭成那样儿,简直是惨不忍睹的……

    邱晨听得怔怔的,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前朝君臣沉迷蹴鞠,误国误民,太祖开国之后,就将蹴鞠限制于军中……嗯,民间或许仍旧有人玩耍,却登不了大雅之堂了!”

    秦铮露出一抹惊讶看着妻子亮亮的眼睛,很有些惊讶妻子居然还知道蹴鞠之术……不过,随即他就想明白了,妻子爱看话本子游记这些书籍,知道蹴鞠也就不以为怪了。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想起另一项运动,那种被称为足球起源的东西……眼睛又倏地亮了起来,转着脸看向秦铮问道:“那蹴鞠呢?”

    邱晨的眸子微微一黯,打断了秦铮的建议,摇头道:“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抿了抿唇角,秦铮揽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耳边,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柔软温和,耐心地解释道:“龙舟在南边儿比较流行,京城却是没有的……不过,你要是喜欢……”

    今儿这场冰戏看来是真让她喜欢了,不然,不会想着让孩子们练冰戏……不只是冰戏,还想着夏天如何如何……

    秦铮看着满心琢磨着各种比赛的妻子,好笑中又难免有些心疼起来。她是在乡村里长大的,跟邻里乡民们热热闹闹自由自在生活惯了,如今嫁给他,嫁进京城来,一行一动一言一语都有种种规矩约束着……将近两年来,她有多努力,他都看在眼中……她做的很好,哪怕是那些勋贵世族出身的女子也没有多少及得上她了。但也正因为她太过注意这些,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才会更加憋屈吧?

    冰戏有限制,湖面不冻结实了可不敢上。虽说这个时代没有温室效应,冬季的结冰期也远比现代长,可也只有两三个月的功夫。其实,这会儿开始训练,充其量也就还有半个月能上冰,进了二月,冰面会逐渐融化,就不能上人了。

    邱晨放下心来,靠在秦铮怀里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脸来,看着秦铮询问道:“冬天可以冰戏,夏天可不可以……嗯,又没有划龙舟什么的?”

    秦铮看着眼睛亮亮的妻子,也跟着欢喜起来,略略想了想,就点头应下来:“嗯,我去跟穆老先生说!”

    今儿看冰戏的那种热情施放的感觉,让她很是欣喜。若是自己家里也可以弄个冰戏队,那她不是可以隔三差五地施放施放压力?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耐受力都是有限的,再这么天天憋屈着拘束着,时间长了,谁知道会不会被憋屈出毛病来。

    “……练上一年,再到冬天,咱们家也可以在后边湖里搞搞冰戏比赛!”邱晨有些兴奋地畅想着。

    看着孩子们兴奋的发红的小脸,邱晨心里活动着,从宫中回来,晚上找了个时机就跟秦铮商议了,将孩子们练拳的时间拿出一点儿来,让他们练习滑冰。夏天则练习游泳。

第四百七十四章

    昨天闹了乌龙,早早码出来却差点儿断更。还好,今天爬起来第一时间上来看了,后台果真仍在抽,手动发了……

    ------题外话------

    玉兰花寓意典雅富贵,花形美丽,很多人都会将玉兰花画成花样子绣在衣服上荷包等物上,但这个时代的花样子比较传统,大都是四平八稳的花式,不像邱晨衣服上的这些,有些写意画的构图特点,又有些现代画写实的立体感,有远近层次,也有光影效果,让绣工精湛的绣娘用极细的丝线绣出来,不论是虫还是花草,都格外生动逼真,活灵活现。

    邱晨扫了一眼身上的衣裙,她今儿穿的褙子、裙子绣的都是玉兰花。

    重新落了座,顾庆宁和成秋笛隔着人,跟邱晨说话就不是太方便了。倒是王静姝紧挨着邱晨,落座后安静地喝了两口茶,就主动道:“郡主衣裙的花样子真是别致,在别处再也没见过,可是郡主自己画的?”

    说着话,又安抚了顾庆宁,转回来跟邱晨唐兰芷笑着辞了,继续忙乎着招待客人去了。

    常佳仪笑着拉了成秋笛的手,将她送回座位上做好,拍拍她的手笑道:“如今看着也大好了,往后多出来走动走动,跟小姐妹们说说话,玩耍熟稔了,自然就没有这么害羞了!”

    王静姝在旁边淡淡笑道:“成家妹妹自小身子骨弱,体态怯弱些,因小时候多在家里养病,见人少,也最羞涩!”

    成秋笛趁机上前一步,曲膝见了礼,红着脸却还算顺畅地回道:“秋笛过完年刚满十四岁,比宋家妹妹还大一岁!”

    邱晨笑着挥挥手:“顾大人过誉了……”说着,转眼看向后变为有些畏怯着不知该不该上前见礼的成秋笛笑道:“你们几个,成姑娘年纪最小吧?”

    顾庆宁笑着道:“是父亲跟我说过几次,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那份勇气胆识让人钦佩的紧!”

    笑着点点头,客气道:“些微小事,没想到顾小姐还知道!”

    邱晨看着眼睛灿亮的小姑娘一脸真挚模样,略略有些讶异着,若是刚才她没在旁边看热闹,怕是不知道这位之前的目光就盯在福王妃身上没转开过,仰慕她?此话从何说起!

    王静姝大大方方地起韶新行礼见过,顾庆宁眼睛亮亮的也紧跟着起身见礼,一边笑着道:“早就听闻过安宁郡主只身进疫区救助百姓的事,仰慕已久!”

    然后走到邱晨跟前笑着道:“这几位小姐你还不认得吧?挨着你的这位是刑部尚书王祎王大人的嫡次女王静姝,再旁边这位是吏部左侍郎顾敏山顾大人的掌珠顾庆宁,再往这边这位是太仆寺少卿成名彻成大人的小女儿成秋笛。”

    看着女孩子们落了座,在另一边照应的常佳仪走过来,笑着招呼着丫头们上了茶,连邱晨和唐兰芷面前也重新冲了新茶奉上来。

    女子又曲了曲膝谢了,这才移步走到邱晨右侧落了座,另外两个看着福王妃跟前同样坐不下,也略有些不情不愿地随着坐到了更右手的位置上。

    她对这个女孩子也无厌恶,于是略略含笑点了点头,示意她随意即可。

    邱晨有些许意外,这半天她半句话没参言,一直作壁上观的,这位也同样一言未发的,怎么就找上她了?难道看中的就是她不爱说话,过来图个清净的?

    那边,唐兰芷已经招呼着几位小姐落座,那名竹绿色褙子的女孩子落后半步,没往唐兰芷身边挤,转眼看了看,对着邱晨曲膝一礼,含笑道:“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就坐在夫人身边吧?”

    一名竹绿色宽袖窄腰褙子,下着月色曳地百褶长裙,挽着堕马髻的清秀女子让她眼睛一亮。这位一直站在少女们的偏后位置,不争前不落后,而且一直神情淡然婉然,神色大方端庄,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听着宋兮儿徐青华三人在前头说的热闹,她不发一言,也没什么神情变化,不似再后头的两个,一个满脸跃跃欲试却不敢上前的样子,另一个畏手畏脚一副怯弱扭捏不够大气的样子,都不讨人喜欢。

    这一群贵女徐青华算是年纪大的,过完这个年该是十七岁了。宋兮儿算是小的,只有十三岁,那位隋小姐十五岁……邱晨丢开对徐清华的猜测,转而关注起后边几个比较沉默低调的少女来。

    邱晨在旁边默然地看着热闹,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感觉……这位徐青华她怎么总隐约觉得对唐兰芷有些敌意?不会也跟秦铮的表妹一般,也有表哥表妹情节吧?若是那般,照徐青华的才貌,之前就该嫁给福王杨璟芳才对,怎么却被唐兰芷抢了去?

    宋兮儿虽说娇憨直率,却也知道有人可闹有人不可违,嘟嘟嘴,不情不愿地却仍旧曲膝应着,惹得一众人又是窃笑成一片。

    “你这丫头看来是个惫懒的,到时候,我就请诸位姑娘替我看着你,怎么也得写一首出来,让我们品鉴品鉴才行!”唐兰芷笑道。

    福王妃唐兰芷轻笑出声,其他几位贵女瞄着她也跟着或低首或掩唇笑起来。

    “哎呀,青华姐姐,那都是被祖父盯着不得不做的!”宋兮儿跺着脚撒娇道。

    福王妃唐兰芷正要开口说什么,徐青华倒先大大方方地道:“兮儿妹妹也太谦了,你的长短句明明是极好的,你祖父宋学士律己极言,轻易不肯自夸,却也曾夸过你一回!”

    宋兮儿一听这话却苦了脸,连连摆着手道:“王妃想要人写诗作词,可别找我,我最不耐烦弄那些对仗韵脚什么的,还是青华姐姐,才名远播,诗词上造诣极高的!”

    唐兰芷瞥了一眼徐青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眼看向宋兮儿又是一脸温和矜持的微笑,道:“这有何难?你们姐妹们想去,到时候我下帖子请你们过去,你们几个都是聪慧难得的,到时候赏着梅,写上几首诗词出来,我让人装裱了,就挂在赏梅的冷香阁里,岂不是正好!”

    宋兮儿根本没觉出什么不对来,满眼惊喜地看着唐兰芷,连声问道:“王妃,青华姐姐说的是真的么?您府上真有百年的重瓣绿梅?那今年冬天能不能去王府赏一回梅花去?”

    徐青华笑着打断了宋兮儿的唠叨,淡淡笑着对她道:“说起梅花儿,我倒是听说福王府里有几株百年重瓣绿梅,你去求长公主,还不如求王妃。”

    邱晨微微仰着头,看着隋怡惠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和恼怒,微微勾着唇角转眼看向宋兮儿,这位一脸干净毫无心机的笑,这会儿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红梅绿梅……还不知道,她这么多话的唠叨下去,身旁的几个人就都被她得罪完了。

    宋兮儿最是开朗,性子也直,立刻笑着略略曲膝回道:“回王妃话,长公主府上的腊梅极好,在后园子里种了百十棵,我们就想着去看了看,可惜花已经残了,仅剩余香满园……刚刚惠姐姐还可惜呢,说是去求求长公主,明年能早几日过来赏梅才好!”

    唐兰芷在她面前尚有些活泼开朗的影子,面对上这些小姑娘,却是一脸的端庄雍容,福王妃范儿十足的,含着矜持的微笑,抬手免了几个小姑娘的礼,淡淡笑道:“看几位姑娘从园子里来一脸愉悦的,可是看到什么好景致了?”

    邱晨目光微闪,含笑看着几个或真心或假意惊讶着匆忙忙行礼请安的女孩子,任由唐兰芷出声应对。她们两个坐一起,唐兰芷是亲王正妃,比她这个侯夫人的品阶高,她乐的偷懒看热闹。

    刚说到这里,隋怡惠似是才看到了唐兰芷和邱晨,微微惊讶着,连忙规规矩矩地曲膝行礼。

    唐兰芷低声道:黄衫子的是宋学士的独生孙女宋兮儿;红衫子的是兵部尚书隋元庆的嫡次女隋怡惠;青衫女子则是赵国公的嫡女徐青华……”

    邱晨回头看看唐兰芷,两个人都有些忍俊不禁着,那几个女孩子已经渐行渐近来到她们近前。

    宋小姐说话直爽坦白,这一番话说的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连清冷美人徐青华也微微弯了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来。

    宋小姐微微惊讶着转回头去,看着徐青华突然绽开满脸的笑,道:“青华姐姐这份雅致玲珑心思,真真是与众不同……我祖父就特别喜欢那几株绿梅,稀罕的跟眼珠子似的,梅花开了,人家想折两枝回来插瓶都不让,说是我屋里乱七八糟的香气,辜负了那份清雅!”

    旁边站着的一个青衫樱桃红裙子的是赵国公夫人的掌珠徐青华,仍旧带着淡淡的冷傲,犹如一只天鹅般跟在几个少女后面,这会儿却开口,声音清泠道:“我倒是喜欢你家那几株绿梅。”

    说着,挽了她的惠姐姐,继续笑着道:“我倒是喜欢红梅如火,最好是下了大雪之后,衬着冰雪之色,红梅傲骨铮铮,香气悠远淡然,才真真是好看的紧!”

    黄衫绿裙略带着些娇憨的却正是宋家的孙小姐,在旁边笑着接口道:“腊梅要的就是这份冷香……惠姐姐也别惋惜了,能赏了这份冷香,也没什么好可惜了。”

    其中一个红衫子容貌殊丽的女子含笑道:“……长公主府上的腊梅就是好,就是咱们来的晚了,如今花都败了,只剩下满园子余香未散了。”

    两个人坐在比较偏的位置上,周边本来空着些座位,三四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低声说笑着从园子里转出来。

    唐兰芷漾开一脸笑,连声答应着:“嗯,夫人可要尽快,我可盼着了!”

    说到这里,邱晨抬头向唐兰芷悠然一笑,略带点儿自我调侃之意,道:“呵呵……我总是闲不住,每天照应了孩子们去,只要不出门,就去后园子的暖棚种菜种花……种出菜来,可以做些新鲜吃食给自己和一家人;种出花来,可以摆盆,也可以剪几支插瓶,要不拿来做香露、香饼子……我是忙惯了的,一时片刻都闲不得。这么忙乎着,我才觉得踏实,虽说累些,却过得有滋有味……过几天,我下帖子请你过府,我带着你去暖棚里玩上一回去!”

    邱晨看着她只是眼圈儿微微有一点儿发红,除此外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了,也就放了心,从盘子里捻了一只橘子递过去,自己也拿了一只,一边剥着皮,一边道,“没事儿的时候,多出来走动走动,跟人说说话,天气暖了,也可以去庄子里小住……不说其他,先把自己照应好,身体康健,心情愉悦,气足血旺,气色自然也好,万事也自然顺心顺意……”

    垂了头,她拿出帕子飞快地按了按眼睛,眨眨眼,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重新扬起一抹微笑抬起头来,看着邱晨,低低的笑道:“多谢海棠姨惦记着……您放心吧,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略略有些断续的嘱咐,让唐兰芷心中暖暖地翻出一股酸苦来,几乎控制不住淌下泪来。

    这样的生活,几乎是这个时代所有女人的生活轨迹。邱晨看不惯,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跟别的女人争夺男人的无谓战争中,她可以不爱可以不要男人,也绝对不会让自己那般轻贱……甚至,心理扭曲成让自己都不认识的狰狞狠毒!

    福王已经娶了一正一侧两位妃子,不用问,也知道必定还有不少姬妾……这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哪怕唐兰芷是正妃,也要想办法拢住男人的心思才行。还要在种种暗黑阴谋之中,保护好自己,并尽快想办法生出孩子来,而且是生出男孩儿来,唐兰芷才算站稳了脚步。有了孩子,男人再怎样就不用过多去理会了,安心看护好孩子,把孩子教导好养育好,下半辈子也就够了。

    邱晨看着唐兰芷暖暖一笑,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却清晰道:“你喜欢玩香,玩玩也就罢了……这些东西大都有活血理气之效,味道浓烈者想要掺些什么也容易,你如今……最好少碰,屋子里最好不用熏香……想屋里味道好一些,不妨放几只佛手、菠萝,水果的味道清香怡人,重点的是无害,相较于各种熏香,虽不浓烈,却是发自天然,更加怡人心脾……”

    这样直率坦白的唐兰芷,仿佛让邱晨又看到了当年活泼可爱的小丫头,而不是眉间笼着清愁的年轻贵妇人。

    唐兰芷明显眼睛一亮,满脸笑意道:“真是太好了,我这两天一直惦念着呢!”

    喝了口茶,邱晨转了话题:“我给你带了几盒香饼子,已经让人交给你的丫头了……”

    邱晨点点头,她倒是支持唐大人的选择,如今京城这潭浑水还是不趟的好!

    唐兰芷低声道:“我自然是希望他们回京的,娘亲也想回来,父亲却不太想回来……他说京城里关涉太多,不如外任随意自在。如今说这个也还早些,过些日子,想必就能拿出主意来了。”

    邱晨端了杯热茶捧在手中,低低地笑着道:“到今年年底,你父亲就该回京述职了……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外任还是回京来?”

    将两人送到聆音阁,邱晨拉着唐兰芷在偏角一侧的位置落了座,常佳仪看着丫头们送了茶水点心干鲜果子上来,略略说了两句话就赶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散了寿宴,长公主府安排了戏和小唱,客人们可以去听戏的聆音阁,也可以留在用餐的暖阁子里喝喝茶听听小唱。李氏瞄着宋家祖孙俩没动,她也不动,邱晨原本跟着她坐着,常佳仪跟唐兰芷过来邀她去看戏,李氏这才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打发她随意玩去,邱晨这才告退出来,跟着常佳仪和唐兰芷出了暖阁子,沿着回廊直往聆音阁听戏去了。

    转眼看着常佳仪往这边走过来照应,连忙示意着李氏,各自转回身用餐,不再说话了。

    看着李氏沉吟不语,神色郑重起来,邱晨就知道自己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了……她能做的也就这样了,能不能帮她把秦灏拉回来却不一定。人往往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李氏身为母亲,多年来又一直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孩子有丝毫不对,她都受不了,由此就往往失了冷静和狼,做出些激进之事,也往往由此将母子关系彻底破坏掉!

    说老大倔头倔脑,她的老六又何尝不是犟倔的性子?前年不过是因为一个小戏,居然差点儿跟她翻脸……嗯,老大媳妇说的对,她看好了,还得让灏儿自己看看才好,他看中意了,以后媳妇娶进门来,才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李氏听邱晨毫不隐晦地说自己夫妻恩爱,嘴角还微微露出一丝不屑,可转而听到邱晨说及自己的儿子,脸上的不屑就迅即退了去,神色郑重起来。

    邱晨心里转了转,还是委婉地笑道:“夫人说的对,这谁跟谁走到一块儿还真看缘分,就像我们夫妻,旁人看着怎样如何,却能和谐恩爱……这两个人的事儿,旁人有时候还很是看不清……给六弟娶媳妇儿,若是能让六弟见见,他自己看中了,以后日子过得才顺心!……毕竟,以后是六弟跟他过一辈子日子……”

    李氏听着呼出一口气来,带了丝笑意,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当初我也替老大着急的不行,连国公爷也几次催促他娶亲成家,他却总是不应……呵呵,好在,如今娶了你,又有了昀哥儿,看着你们夫妻和谐恩爱,我跟国公爷也可以放心了!”

    这话一出,邱晨就知道刚才那句话让李氏想多了。不过,她并不想解释,只是淡淡笑着道:“我们爷跟六弟不同,他当初去了边关从军,跟京城隔着千里之遥,夫人只怕是想操心也力有不及。”

    哂笑一声,李氏淡淡道:“灏儿是个没本事的,比不得他大哥有主意……没办法,也只能我多操些心了!”

    李氏脸上的笑容一滞,转着眼觑着邱晨的表情,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不虞之色,却也暗暗警醒着,毕竟,老大是到了二十七八岁才娶亲,还是自己倔头倔脑娶了这么个寡妇回来……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抱怨她没有替老大操心了?她怎么不想想,若是她早替老大操心,也必是某家高门贵女,哪里还有她的份儿?

    李氏说的这么把握,邱晨也不好泼凉水,只含笑道:“夫人真是替六弟想的周到,这真是六弟的福气!”

    秦灏的情形其实就如同现代中学生的早恋,刚刚情窦初开,正是对异性充满好奇热情的年纪,一旦发生早恋,强硬阻止甚至打骂往往都会事与愿违,反而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说不定会让孩子真的颓丧自暴自弃了……说起来,秦灏之前性格温文有理,并非是那种本质顽劣的孩子……若是能够妥善引导,很大可能还是能够将他从还未走远的邪路上拉回来。

    邱晨无语地听着李氏盘算的心满意足,可唯一没有考虑到的就是人家宋学士一家是否肯答应……还有秦灏,如今沉迷于那个戏子,有了男男之好,李氏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李氏立刻笑眯了眼,一边眯着眼睛看着那边毫无所知的宋学士夫人和孙女儿,一边低声笑道:“宋学士乃是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天下。宋家也是会稽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族中子弟人才辈出。这位孙小姐乃是宋学士长子嫡女,也是他唯一的孙女儿,宋学士长子历任知府、巡抚,如今在两广任督抚,乃真正的一品大员,作动八方的人物。这位孙小姐深得宋学士夫妇喜爱,自五岁接进京里,留在膝下长大……虽说,年岁稍小了点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灏哥儿年纪也不大,这会儿订了亲事,等上三年,宋家小姐及笄之后就能完婚,灏哥儿也不过二十岁,倒也不算太晚!”

    邱晨垂了垂眼睛,将情绪掩下,微微笑着道:“看着很好看,眼睛也够清亮!”

    “怎么样?”李氏再一次低声追问。

    首先她是宋学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性格上难免骄纵傲然;看她眼神透亮清澈,固然娇憨可爱,灵动喜人,但却极有可能直脾气受不得丝毫委屈……在娘家未出阁,一家人当眼珠子宠着捧着,真嫁了人,到了婆家就是大人了,哪怕再慈和的婆婆,再温文的丈夫,也不可能万事宠着你纵着你。在娘家有什么委屈大可以哭出来说出来,到了婆家,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将眼泪吞回肚子里去,以笑示人!

    这样的女孩子固然活泼可爱,邱晨却并不怎么看好。

    正感叹着,小姑娘转回头来,跟祖母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逗得宋学士夫人开怀不已。邱晨也终于看清了小姑娘的容貌,虽说尚未长足,一团稚气着,圆脸圆眼睛,秀气的鼻梁微翘的鼻头,还有一张不大却微丰的樱唇,整张脸称得上一个可爱灵动聪慧,却绝对算不上是绝色!

    小姑娘这身衣裳就让邱晨有了好感,再看发髻精致,却只佩戴了两支颜色极鲜亮通透的碧玉簪子,鬓角上攒了一朵花,却是一朵极难得的绿牡丹。绿牡丹本就是珍本,春日牡丹盛开之际尚且难得,这会儿刚过了年,暖棚里催开的应节牡丹花也几乎都过了花季……这个时候,这位看似素淡不奢的小姑娘,却攒了一朵鲜亮水灵的绿牡丹……这份奢华还真是低调的可以!

    邱晨顺着她示意的看过去,就见宋学士夫人身边果然坐着个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绣海棠花鸟图案的窄袖窄腰衫子,下着一条淡水绿的曳地挑线绫裙子,满绣了小而精致的叶子图案,各种各样的叶子,或浓或淡的绿色,仿佛漂在溪水之上,随波逐流着,清新而怡然。

    李氏靠着椅背低声示意着邱晨,“你看那边,文渊阁宋大学士的孙女儿……容貌气度都极好,据说女红极好,才情也好,又是宋大学士唯一的孙女……”

    邱晨跟李夫人不能同席,却坐了个背对背,说话倒是更加方便了。

    随后,是前头送过来的几样寿礼,重点就是诚王、雍王和福王的,之后,是儿孙们恭敬的寿礼,一一摆出来,放在长公主身后的大案几上,珠光宝气、璀璨耀目的珠玉,书页泛着黑黄用上等丝绢包裹着的古本佛经,黝黑发亮包浆老到的伽南手串……各色珍玩不一而足,却无一不珍稀,无一不难得!从其中随意拿出一件儿来,都够一大家子百多年嚼裹不尽的。

    宴席刚刚摆布好,宫里打发人送来了皇上的寿礼,紧接着是皇后和诸妃嫔的寿礼也流水般送了进来。皇上皇后的寿礼,长乐长公主亲自接了,其他妃嫔的寿礼,她只是打发常佳仪替她接着了。在场众人没有谁对她的这种做法表示惊讶,看得出,长乐长公主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长公主人缘极好,道贺的客人很多,却都和和气气说笑彦彦的,不管外头怎样,也不管朝堂风云如何变幻,这些夫人、太太小姐们却说笑嫣然,亲热放松地开始吃寿宴。

    常佳仪被她这么一说,倒是立刻端正了神色,挽住邱晨的胳膊,紧跟着她的脚步,也加快了速度。

    邱晨微微仰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微笑,脚步却没有停顿,反而略略加快了脚步:“你别笑了,赶紧过去吧,你可是主家,那边还等着你照应呢!小心耽误了差事,等我们走了,有你好看!”

    常佳仪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你,把她送进衙门?……她,那种身份……你是怎么做到的?……哈哈,还是姐姐你厉害!”

    邱晨又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跟你差不多,也是跟她打了一架,我把她送进衙门里去了!”

    常佳仪愣了一下,随即欢喜地抱紧了邱晨的胳膊,连连笑着道:“呵呵,就知道姐姐不会为了这个恼了我……呵呵,姐姐,我很好奇,她刚刚说‘不要装了’,说的是你吧?”

    邱晨微微侧着脸,睨着她道:“你也说了,时间很久了,你跟我说不跟我说又有什么关系?”

    常佳仪哽了一下,随即连忙回答道:“八岁半还是九岁半,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你们打架时你多大?”邱晨突然开口询问道。

    邱晨默然着,一张脸上平静无波地往前走着,常佳仪很是忐忑地看着她,晃着她的胳膊:“姐姐,你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一个下意识护着我的人……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并没有想瞒着你……”

    常佳仪看看邱晨,伸手挽了她的手臂,陪着小心道:“其实,我跟她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我寄居在唐府,无依无靠的,处处小心翼翼,曲意奉承,可有时候心里也憋屈的很,就常常从后园子的角门溜出来,穿一身小厮的衣裳四处乱逛。有一回,就碰上了她。当时她身边也没带人,我们俩为了争一碗酥酪打了起来,骂也骂了,也动了手,最后发现她居然也是个女孩儿……从那以后,她见我一回,就挑一回。她是皇家公主,可以肆意任性,我现在,却早已经没了小时候那种任性……也就只留了个爽利大方了!偏偏,她还总是念念不忘那一回打架……”

    说完,甩甩手,招呼刚刚被她打发到远处的丫头婆子,施施然地走了。

    挥挥手,福安公主斜着眼睛看向邱晨,傲然道:“看清了?她这样的,还需要你护着?”

    邱晨愕然更甚,福安公主这般被人揭短……怎么看着并不怎么生气?

    邱晨愕然着,常佳仪很是苦恼地从邱晨身后走出来,瞪着福安公主道:“你说你出京这么久,怡情养性,怎么说话还是这么粗呐?我充其量被人说一句爽利大方,你咋不说说你自己个儿,逼得人家靖北侯自请削爵,逼得人但凡周正点儿的年轻公子见了你就绕道走,你还好意识说别人!”

    福安这回没有赶着说话,只是拿眼睛睨着邱晨,转而看向被邱晨护着的常佳仪,撇嘴道:“你总护着她干嘛?她一个雌老虎还用着你护了?”

    刚刚被吓到是完全没有防备,这会儿邱晨可以说是全神戒备了,又怎么可能再被她抓到,一闪身,将常佳仪往身后一拉,脸上挂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口气却很生硬道:“福安公主,您没有事,佳仪还要去招呼客人呢,就不能多陪您了,告辞!”

    “哎,我跟你说话呢!”福安公主伸手就来抓邱晨。

    整了整神色,邱晨也没有再客气,略略一曲膝,拉着常佳仪径直绕过福安公主继续往前走。

    待看清是福安公主,邱晨回过神来也只能表示无语。这位之彪悍,早已经是大明闻名的了,她惹不起,她躲着走还不行么!

    邱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步,同时还没忘记伸手护住旁边的常佳仪。

第四百七十五章 姐妹

    阿福阿满大了,眨眨眼睛就明白了娘亲如此做的缘由,昀哥儿想不这么多,也想不这么深,却下意识地喜欢一家人抱在一起,亲密和谐的感觉,所以,他笑的最纯澈,也最没有作伪,咧着大嘴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的前仰后合嘎嘎做声,跟一家人的笑声汇在一起,飘出房间,一直飘满整个靖北侯府。

    层层包裹着抱在一起,父母二人共同为儿女撑起一片安全温暖的天地。

    昀哥儿这回没有半丝迟疑,满脸欢喜地连连点着头,自己从邱晨怀里挣下去,倒腾着小短腿扑向阿福阿满,搂着哥哥姐姐挨着亲了又亲,邱晨又引导他把哥哥姐姐带过来,娘儿四个亲昵过,又把秦铮也叫过来,秦铮在最外层,其次是邱晨,再其次是阿福阿满,最中间是昀哥儿……

    邱晨趁热打铁,抱着昀哥儿朝向阿福阿满,道:“哥哥姐姐都对昀哥儿那么好,那么爱护昀哥儿,昀儿和娘亲一起亲亲哥哥和姐姐好不好?”

    昀哥儿连连点着头,还回头朝阿福阿满咧着小嘴儿笑笑。

    邱晨微微瞪大眼睛,很是惊讶道:“哥哥帮昀儿,姐姐还抱昀儿啊?”

    小东西渐渐长大,语言能力也有所加强,比如哥哥、姐姐已经能够连续叫出来了,不过,两个字的发音会有些不清晰。锅锅是哥哥,加加是姐姐……

    昀哥儿想了想,摇摇头,又紧跟着点点头:“一……起!锅锅……帮……,加加……抱!”

    “昀哥儿摘瓜,种花,还择菜了?”邱晨替昀哥儿翻译着,见小东西弯着眼睛连连点着头,又笑道,“你摘瓜、种花、择菜,哥哥姐姐呢?没跟昀儿一起么?”

    昀哥儿眨巴着眼睛,脆脆地道:“瓜、花……菜!”

    邱晨哭笑不得地点点昀哥儿的鼻头,笑着道:“昀儿在家做什么了?”

    邱晨抢上一步,伸手将小东西接在怀里,小东西立刻像八爪鱼一样搂住邱晨的脖子紧紧地巴在了邱晨怀里。邱晨笑着在炕沿上坐了,扭着头跟阿福阿满招呼了,亲了亲两个人的小脸,就立刻被昀哥儿抱住,啪啪啪连连亲了好几口。

    回到家,孩子们跟着秦铮居然还在后园子里没回来,邱晨问过之后,略略惊讶着就直接吩咐人备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洗了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裤,一边擦着头发出来。秦铮带着阿福阿满昀哥儿已经转了回来,一看到邱晨,谁也抢不过昀哥儿,扎着两只肉肉的小爪子就扑了上来,根本不管会不会跌下炕……

    邱晨含着笑摇摇头,又捡着放宽心之类的话劝慰了几句,这才招呼丫头婆子们进来伺候着李氏洗漱更衣,她才告辞从梁国公府出来,乘了车子一路回了靖北侯府了。

    李氏转眼看着邱晨,一脸感叹地拍拍她的胳膊,点着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邱晨连忙应着:“夫人经多见广,也有识人之明,还是夫人您看好了,我再帮着从旁边打听打听……今儿跟那几位熟络了,就是想着,夫人再看好谁家的姑娘,想打听个信儿也容易。她们小姑娘都是京里生京里长的,彼此都熟络,想打探点儿什么事,跟她们打听,比打发人从外头打听便宜的多,信儿也可靠的多!”

    李氏却一挥手打断她的劝说,毫无余地的一口否决道:“你这话就说错了,三岁看老,她都十三了,还这么不知道轻重,不知道看眼色,以后就是能改也难。嗯,就如你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咱们挑人没有人挑咱们的。这个就算了,以后你多替我操操心,一起斟酌着再给你六弟踅抹个好的吧!”

    她看着李氏的脸色,又犹豫着劝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宋家二老就这一个孙女,宠溺的过了些,惯得有些不看眼色……以后,嫁过来夫人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上几年,也就好了!”

    说着,就捡着宋兮儿跟徐青华的几句话说了。没用她多说,李氏已经皱紧了眉头,邱晨见好就收,也就打住了话头。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走到屋门口和窗口往外看了看,这才谨慎地转回来,挨着李氏坐下,低声道:“宋小姐虽不能说是个傻的,但说话直的不打弯儿……”

    邱晨挽着李夫人的胳膊,一路进了菡萏苑,进了李夫人起居的正房,挥挥手,让丫头婆子暂时退到外头候着,只她跟李氏坐在榻上,邱晨这才低声道:“宋夫人说,她家的妮子是个实心眼儿的,是个傻丫头……这话要是不知道的,也只以为宋老夫人的自谦之词,但我跟那位宋家小姐说了一会话,多少也算是了解了她的脾性……”

    两个人站定的地方恰好到了菡萏苑的院门外,日头偏西,已不似晌午日悬高天时那般温暖,今儿见客,本来穿的就不是太厚,站在这风道里,指不定就给吹病了。

    愣怔了一下,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却盯在邱晨脸上,等着她接着往下说,连脚步都停了。

    李氏一听邱晨的肯定,不由有些喜形于色,没想到邱晨继而转了话锋,问起她宋老夫人的话来。她当时只顾着恼邱晨行事自作主张,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了,哪里听宋老夫人说什么。

    邱晨笑着点点头,老老实实地道:“宋家这位姑娘是个好的!你刚才听到宋老夫人说的话了吧?”

    李氏几乎笑喷了,含着笑瞪了邱晨一眼,催促道:“先别夸,你赶紧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邱晨一脸正色,很郑重道:“谁笑话了?我这还是谦逊着说的呐。要是实话说,六弟品学兼优、容貌出色,芝兰玉树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那些闺秀只有配不上咱们的!”

    这一句话算是实实在在说到了李氏的心眼儿里,终于舒展着脸色笑嗔道:“哪有你这么自夸的,也不怕人听到笑话!”

    说着邱晨笑了笑,道:“不当着外人,我也不胡乱谦逊了,六弟饱读诗书、品行皆佳,咱们国公府的门第也不差,不是我说嘴,只有由着咱们挑,没有别人挑咱们的理儿。”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侧脸看着李氏的脸色,见她神色虽还有些淡淡的,却已经没有方才那一股子气恼模样了,于是,又继续道:“刚刚夫人说了那番话,我既然遇上了,自然想着能说说话,也好了解了解宋姑娘的脾性……”

    邱晨吩咐车子跟着国公府的车子,绕路走到梁国公府,一起进了大门,就在二门里,邱晨下车过来接着李夫人下了车,一边往里送着李夫人,一边低声跟李夫人道:“我跟福王妃在安阳是旧识,今日遇上,就在戏台下坐着说会儿话,没想到那群姑娘也恰好过来。赵国公府那位和兵部尚书的千金都跟福王妃说话,这两位恰好坐在了我身边……”

    三家并不在一个方向,走出两条胡同,就分道而行。

    李氏坐在偏下手处,压着心里的愕然,附和着笑着。等邱晨跟几个人说笑过了,等宋学士妇人和宁氏都起身告辞,她才跟邱晨一起告辞出来,在二门里找到自家的车子,又互相招呼着辞过,这才各自登车离开了长乐长公主府。

    连连笑着答应着,那边宋学士夫人跟长乐长公主两人指着宁夫人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两个人同时笑不可支起来。

    邱晨脸上笑的温婉柔顺,心里却暗暗赞叹着,这位宁夫人看似说话实在,却滴水不漏……再想及王静姝的沉稳成熟,还真是家教传承!

    宋学士夫人心情极好地捂着嘴笑,却就是不点头答应。宁氏叹着气,回头抓着邱晨的手,拍着她的手道:“即跟静姝是姐妹了,我就当你是自家孩子了,别等着我下帖子打发人,你带着孩子自己家来。”

    宁氏转眼笑看着宋学士夫人,逗趣道:“我就这点儿小心思,还被您一眼识破了……您老慈悲,就让我一回吧!”

    宋学士夫人在旁边笑着道:“你倒是下手快,这会儿就恨不能把人拐回去了!”

    邱晨收敛神色,恭敬地曲膝行下礼去。刑部尚书夫人宁氏含着微微的笑看着她深屈膝行完了福礼,这才含笑抬抬手道:“罢了,你这孩子也是个实诚的,我如今膝下就静姝一个了,以后,你也常家来……也省的我跟前冷清!”

    在一片热闹人声中,宋老夫人拍拍邱晨的手,托着她的说往右手边略略一送,就把她送到了刑部尚书夫人宁氏面前。

    这话有些人没听明白,长乐长公主和少数几位老夫人却露出会意的笑容来。她们笑,其他人不管听没听懂,也跟着附和着笑着奉承恭喜起来,七嘴八舌的,一时闹哄哄响成一片。

    邱晨曲曲膝,笑着道:“您老这是把我当自己人了……我算是放心了!”

    宋学士乃内阁三学士之一,乃相公之尊,多少年了,可没几个敢于这么直冲冲说宋老夫人‘过了’的。众人讶异愕然着,宋老夫人却开怀笑起来,握着邱晨的手笑着道:“嗯,你这孩子是个真心明白的,没想到,兮儿那个傻丫头眼光还真不错,给自己找了个好姐姐!”

    邱晨笑着扶住老夫人笑道:“我就是看着兮儿妹妹的性子好,兮儿妹妹是难得的纯澈良善,礼数言行上却是周到妥帖的……老夫人您这番话虽说是谦逊,可也有些过了!”

    不等她蹲下去,宋老夫人已经伸手将她扶住,满脸含笑上下打量着她道:“嗯,是个好孩子!我是心疼兮儿那丫头才将她留在身边,奈何年岁不饶人,许多事都顾不上,她父母又不在身边,惯得这丫头没个样子……这回好了,有你这个姐姐时时看着她,我也放心了!”

    邱晨含着柔顺的笑意,先走到宋老夫人面前曲膝行礼。

    刑部尚书王祎夫人宁氏体态瘦高,容长脸,五官端正,穿着紫红色菊花纹织金缎褙子黑色绣着宝瓶富贵的马面阑干裙,梳着高髻,珠玉插戴富贵而大方,只是脸上的笑容似乎并不深刻,看着邱晨的目光隐隐有些审视之意。

    宋老夫人穿着一身秋香色缂丝褙子,靛青色马面裙,梳着圆髻,发丝几乎全白了,却皮肤白皙面容慈和,含着微微的笑看着邱晨。

    长公主把邱晨往旁边坐着的几位夫人跟前推了推,众人都笑看着。李氏之前指点过宋兮儿的祖母宋老夫人,这会儿,宋兮儿和王静姝都站到了自家家长跟前,倒也不怕认错了。

    长公主看着她们,笑着拉了邱晨的手,笑道:“你今儿来这一趟得了两个妹妹,可是大赚了。去,还不去重新见过礼去!”

    说说笑笑的到了未时末,邱晨随着众人一起,跟长公主和常佳仪告辞。自从说认她做姐姐,王静姝和宋兮儿就跟在她身边没离开过,这会儿告辞,三人是跟福王妃和几位小姑娘一起的,却仍旧走在一起。

    “呵呵,这还差不多,夫人可不能食言,不然,我可是会找上门去的!”唐兰芷似笑似嗔地说着,王静姝、宋兮儿,和已经弄明白怎么回事的徐青华几个虽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却都笑着恭喜起来。

    邱晨笑着伸过手去拍了拍她,满脸愉悦道:“福王妃既然开了口,我再想省钱也没办法了……不过,正月里大伙儿都没得空闲出来,眼看着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进了二月天气暖起来,湖水也该开化了,到时候,我后园子里种的一架连翘和几棵白玉兰紫玉兰也该开了,到时候,我下帖子请你。”

    唐兰芷跟邱晨之间就隔了一张高几,虽说一直跟徐青华和隋家姑娘说话,这边的事情却也大致听得清楚。当王静姝和宋兮儿起身给邱晨见礼时,唐兰芷就转脸看了过来,却一直等到邱晨送了礼物,王静姝和宋兮儿重新入了座,这才笑着道:“恭喜夫人,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得了这么好的两个妹妹……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讲究了,夫人得了这样的好妹妹,可得设宴请我们,好好庆贺庆贺才成!”

    王静姝和宋兮儿大大方方接过去,欢喜地谢了,这才重新落了座。

    邱晨满脸欢喜着,从手上袖袋里摸出一对羊脂白玉雕成的对佩来,一人一块递给王静姝和宋兮儿:“原来也没准备,这个小玩意儿虽是新工,玉质倒还能过得去,两个妹妹拿去玩吧。姐姐的见面礼,以后再补上!”

    说着话,笑盈盈地拉着宋兮儿一起起身,就在原地曲膝给邱晨重新见了礼,这就算认下邱晨这个姐姐了!

    王静姝那般淡定,猛地听到邱晨这么说,也不由露出了一丝讶异之色来,微微怔了一瞬,这才恢复了平静,拍了拍宋兮儿的手,笑着道:“郡主不嫌弃我们俩,那可真是我们俩的福气。”

    宋兮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邱晨看了一回,又连忙转回去看王静姝。

    邱晨笑起来,看着王静姝和宋兮儿笑道:“我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妹,你们要是愿意,我倒是巴不得有你们这样好看聪慧,又懂事知礼的妹妹!”

    更加重要的是,她连着看了几年的邸报,对刑部尚书王祎和宋学士都多有了解,这两位是真正的保皇派,没有参与进眼下的夺嫡之争,这样的人家最是安稳,她跟她们交接,不用担心彼此家庭政见不合发生什么冲突。

    这两个,家世好,人品好,性格照眼前看,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倒也不错……有这么两个妹子,以后在京城的朋友圈子也能更宽广些。而且,跟未出阁的小姑娘相处,远比跟那些夫人太太们打机锋来的自在愉快。

    王静姝肌肤白皙,容貌出色,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也算是美貌佳人了。特别是温婉娴静的气度,雍容优雅的举止,都为她的容貌添分不少,还有一身吹弹可破的白细肌肤……让邱晨难免联想起《红楼梦》里的贾琏小厮评价薛宝钗的一句话,‘不敢大声说话,就怕热气大了给化了’。就连这份气度善解人意都像,不同的是,王静姝命好,父母健在,还有疼她宠她的哥哥姐姐。不像薛宝钗那样,家中巨富却父亲早逝,哥哥又是个四六不分的浑人,不但不能护持她们母女,反而吃喝嫖赌欺男霸女,为个小丫头惹了人命,不得不进京依傍着姨母王夫人避祸。

    邱晨闻言看向宋兮儿,后者仍旧笑眼弯弯的,靠上去挽住王静姝的胳膊,道:“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郡主,却觉得郡主可亲可近的很……嗯,我觉得,郡主很像大姐姐……”

    王静姝看看宋兮儿,笑着摇着头回头对邱晨道:“这丫头看着粗,心里其实最明白不过的。她所这些没有顾忌郡主,这是断定了郡主温和宽厚,不会责怪与她!”

    宋兮儿满脸灿笑地连连点着头,眼睛笑的弯弯的,道:“嗯嗯,兮儿知道的,多谢郡主教导!”

    微笑着摇摇头,眼看着宋兮儿立刻多云转晴,小脸重新明媚起来,邱晨笑着道:“其实兮儿心里都明白的,这些都是私密话,跟亲近的人说说无妨,到了人前还是注意些的好!”

    虽说宋兮儿说话直白了些,性子也有些过于自我,但总的来说更多的是娇憨,还不到刁蛮跋扈的地步,所以也不惹人嫌弃,邱晨熟悉了些,倒是觉得小丫头这样的性子好交往,还有些可爱。

    宋兮儿被惯着长大都习惯了,这会儿也根本不在乎顾庆宁生不生气,只转回小脸来,看着邱晨,可怜兮兮地问道:“郡主,您不会责怪我吧?”

    宋兮儿说话口无遮拦,顾庆宁被一顿抢白的脸色有些撑不住,却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真的吵闹起来,有些恼怒地说了一声:“不跟你说了!”然后气鼓鼓地转回头去,貌似专注地看着戏台去了。

    说着,眼看顾庆宁又要开口,她直接截回去,道:“静姝姐姐和秋笛姐姐都是相熟的,自小一块儿玩惯了的,又不是外人……郡主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事责怪,偏偏你最爱挑刺。”

    宋兮儿不以为然地瞪着她,道:“这有什么,说不说的,谁不得嫁人?”

    旁边的顾庆宁一直没能插上话,这会儿让她瞅了空儿,笑着道:“你还真是,这么大喇喇地说什么‘嫁人’,真够不羞不臊的!”

    宋兮儿撅撅嘴,很不赞同道:“一任三年,两任可就六年了……六年后,不说你,我都嫁人了,谁知道会在哪里,还不知道在不在京城呢!”

    王静姝抬眼看向邱晨,微微一笑,转而对宋兮儿道:“郡主说的对,以后大姐夫升迁调任了,也就回来了。说不定,也就一两任功夫……”

    “以后总有机会的。”邱晨笑着宽慰。

    邱晨看的有些失笑起来,这个年纪,又出身优良,自小锦衣玉食的,还未真正体味到人生的种种伤痛,像这种姐妹分别的事情,就够她们叹息伤心了。

    说着说着,宋兮儿明媚的小脸上也带出些些叹息和思念。

    宋兮儿也插话进来,笑着道:“嗯,大姐姐脾气最好,最疼爱我们了……我原来也爱过去腻着大姐姐……唉,可惜,两年前大姐姐就出阁了,还跟着大姐夫赴了外任,这一去,都不知道几年能再见到……”

    王静姝的笑容微微加深了一些,点头道:“是,哥哥姐姐都很疼我关爱我!原来姐姐未出阁的时候,我最爱腻着她一起。”

    邱晨微微惊讶着,笑着道:“王夫人真是好福气,有五个儿女。……你也好福气,有哥哥也有姐姐。”

    王静姝笑着垂首道:“我兄弟姐妹多,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妹妹。哥哥姐姐都是同母的,妹妹们都是庶出!”

    邱晨微微一笑,道:“听这个话,你家里还有几个哥哥?”

    王静姝笑笑,回头看向邱晨道:“郡主别责怪,我们姐妹自小玩耍在一起,说话没遮没拦的惯了。”

    宋兮儿嘿嘿一笑,明媚的小脸上没有半点儿阴霾,连连点着头道:“嗯,嗯,我知道的,不过是说一说罢了。再说,静姝姐姐也答应给我绣一只荷包了。”

    宋兮儿说完,王静姝回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扇套是可着我大哥的扇子做的,他就巴巴等着呢,哪里还能给你?”

    邱晨在旁边看的不由地惊讶,这位王家姑娘还真是够淡定的,这份气度……确实够端庄够娴静,却未免失了些这个年龄该有的灵动。就是不知道,熟悉了之后,她能不能多一点表情。

    宋兮儿叽叽呱呱地说着,王静姝脸色平静,含着淡淡的笑意听着,并没有羞涩扭捏……

    邱晨笑着点点头,正要说话,宋兮儿从另一边凑过来,欢快地朝邱晨曲曲膝,一边在王静姝身后坐了,一边笑道:“静姝姐姐画画的极好,女红也是极好的,就是太精细了,慢的不得了,我见过她绣了一个扇套,那么大一点点东西,她绣了一个多月。不过,绣出来的东西是真好,我几次跟她讨都没讨到手!”

    王静姝微微垂了眼,笑着道:“夫人果然不同,由一句话就看出我喜欢画画了。也不过是喜欢罢了,女红却是不行的,这些衣裳上的绣工也是丫头们做的。”

    说着话,邱晨的目光落在王静姝衣襟上细小的缠枝花卉上,虽然图案比较传统,但绣工却是精细的很,配色也雅致,没有这个时代普遍推崇的花花绿绿的喜庆颜色。

    邱晨微笑着道:“王姑娘能注意到这些,想必是个喜欢画画,善女红的!”

    王静姝看了看邱晨褙子上的玉兰花,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也别说,就这么画出来的花样子再用绣工精湛的绣娘绣出来,不管是花儿还是鸟儿,哪怕是一片叶子都鲜活灵动的仿佛活生生的一样,也真是好看的紧!

    要说夫人不挑剔也是对的,夫人并不追求衣料的富贵华丽,只要素淡雅致的颜色舒适的衣料都可以。但衣裳的款式尺寸绣样,哪一点儿不好,夫人都不答应的。倒不是说夫人会苛责惩罚,她就是盯着绣娘们绣出来的花样,直到对方明白了习惯了夫人的要求,她也就不管了。另外,夫人和爷、少爷们小姐所用的绣花样子也不是平常用的,都是夫人寻了画师一遍遍画出来的,如今专供府里画画样子的两位画师名声渐起,据说都以笔触细腻生动著称。其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人最明白了,那都是夫人一遍遍要求修改过程中练出来的……

    站在邱晨身后不远伺候着的月桂跟承影对视一眼,又连忙垂着眼将眼中的笑意掩下去。

    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裙,邱晨抬眼看着王静姝微微笑着道:“我哪里懂得画画,不过是绣娘们绣什么我穿什么!我不挑剔的!”

    自从有了条件,她身上的衣裳首饰虽不一定多奢华,也一定不华丽,却总是精细别致的。哪怕是鞋子上的一个云纹,她都是用的最好的绣娘绣成的,不留意或许不觉什么,但只要留心观察,就能看的出,邱晨身上的所有的绣工都是极吃功夫的,也对绣娘的手艺要求极高的。

    邱晨不讲究豪奢,却讲究精致,也如所有女人一样喜欢漂亮的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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