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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只管自己人

    邱晨笑着回头,抬手抹了抹昀哥儿鼻尖儿上沾的泥灰,笑着道:“你都脏成小猪了……赶紧跟爹爹进去洗洗,洗不干净可没得吃!”

    被自家娘亲嫌弃地丢开,昀哥儿正有些受伤地皱着小脸儿,转瞬听到娘亲说做美食,却立即精神起来,眼睛亮亮地挥着小手道:“我要!我要!”

    王氏连连答应着,抱着康和去了西屋。邱晨则拎起昀哥儿直接交到秦铮怀里:“看看这脏的……交给你了,带着他一起洗洗去……我去厨房看看,今儿咱们吃锅贴!”

    秦铮转眼看看她,微笑着摇摇头,邱晨打了招呼也不再管他如何,走上去笑着将仍旧滚在一起的两个小子拉开,将康和交给王氏:“看看这两个都滚成泥猴子了……赶紧抱进去洗洗,记得缓口气再喝水!”

    提步缓缓走过去,站在秦铮身边,笑着道:“差不多了,……这个也不是一时一会的事!”

    邱晨看着两个孩子头发蓬乱了、衣裳也扯得没了样子,还沾的满头满脸的灰尘……终于忍不住失笑起来。

    没多会儿,昀哥儿一个别脚将康和绊倒,他也因为脚下不稳扑倒在地,两个人还不松手,干脆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起来……

    或许是两个孩子累坏了,这一回没多时木剑就都丢了,两个人干脆冲到一处,抱着拉扯着练起了摔跤……秦铮仍旧站在旁边,也不阻止,邱晨也同样一声不吭地看着,王氏站在邱晨身后,一脸紧张担心着,搓着手,也不知该祈祷什么。

    家和绷着小脸,一脸谨慎地盯着昀哥儿,脚下站的稳稳地,一脸防备一脸谨慎。

    说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扯了扯衣裤,又挥着手中的木剑朝向家和高喊:“再来!”

    昀哥儿看来是摔的疼了,呲牙咧嘴的,抬起头,眼圈儿都是红的,却一脸倔强地嘶声高喊:“不认!”

    秦铮昂然立在院子中,负手看着两个孩子,目光专注。邱晨也不过去,就站在廊檐下看着,眼看着昀哥儿脚下不稳,扑倒在地,她难免担心,却仍旧没动。秦铮也没动,只淡淡问道:“可是认输了?”

    众人恭敬地垂手应了,经过秦铮身边时,又高高低低地曲膝行了礼,无声地退下去了。

    邱晨笑着摆摆手,回头看着聚在门口的丫头婆子们道:“你们都是一样的,谁尽心尽力忠心为主,我都看得到,自然有嘉奖!都散了回去当差吧!”

    王氏恍然着,又连忙曲膝谢了。

    月桂和承影连忙笑着应了,轻风冬香听到动静转头看见夫人出来,正要行礼请安,猛地听到这么个恩典,连忙欢喜无限地深曲膝下去,连连谢了赏。王氏终于听到这边动静,有些懵懂地回身问安,绣纹笑着提醒道:“妈妈,夫人刚刚说给你和两个姐姐一人加一件褙子呢!”

    暗暗点了点头,回头跟月桂承影道:“这一季的衣裳给王妈妈和冬香轻风都加一件褙子。”

    邱晨回头看看,王氏和轻风冬香都在屋檐下垂首伺候着,轻风冬香手中拿着昀哥儿脱下来的夹袄和帽子,王氏手中则拿着一块大帕子,目光专注地看着两个孩子,眼中隐隐露出担忧来。

    院子里,昀哥儿和康和都扔了各种玩具在一旁,一人拿了支尺余长的木剑,两只小手紧紧握着,正互相奋力地砍杀着!两个孩子头上的绒线帽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小棉裤小棉袄上沾着灰尘,胖胖的脸蛋儿红扑扑的,鬓角上的散发沾了汗水贴在脸上,鼻尖儿额头上还抹得一道道灰尘……俩孩子模样都狼狈不已,却都眼睛亮亮的,紧紧抿着的,本来走都走不稳当的两个孩子,此时却岔开小腿站的稳稳地,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格斗拼杀……那一脸郑重卖力的样子,简直丝毫不输于侍卫们过招的样子。

    邱晨回头笑笑,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着承影和月桂,自己起身走出屋去。

    屋里热闹着,月桂匆匆走到邱晨身边:“侯爷回来了,在院子里看着哥儿呢!”

    随后又定了一等大丫头每人再加一件碧青色的无袖褙子。一等二等大丫头都是月白色百褶长裙,三等丫头是月白地小紫风铃花的膝裙,粗使小丫头则没有裙子,只有湖青色宽腿袷裤。

    含光蒸雪满脸喜色地欢呼着,带着一群小丫头连忙给邱晨行礼致谢。

    那边含光蒸雪带着几个小丫头正拿了一批海棠红的翎子花衣料往身上比,邱晨看着小丫头红润的气色衬着海棠红的衣裳真真是好看,笑着指着几个人道:“那料子颜色好,春装的褙子就用它吧!”

    月桂曲曲膝看了承影一眼,转身出去,随便招呼了一个在门口看热闹的小丫头,打发去针线上请人。

    笑着喝了口红枣莲子茶,邱晨笑着吩咐承影和月桂:“打发个人去针线上把几位绣娘请过来,让她们也帮着看看,选料子选款式,还是她们说的话最好用!”

    越贵和承影一直站在邱晨身边伺候着,相对于其他的人,她屋子里几个大丫头反而是最沉得住气的,几个人的衣裳除了府里的定例外,邱晨看到颜色鲜亮的衣裳料子也常常会让人做了衣裳给她们穿,她自己做的衣裳,略有不应心的也都给了丫头们,所以,这几个丫头的衣裳远比其他人富裕的多,眼光自然也高。

    邱晨负责召集来丫头婆子们,就端了杯热热的红枣莲子茶坐在上手的榻上看着,这些丫头婆子们天天拘在院子里,轻易不能出去逛逛街,这一年四季衣裳选料子就成了她们难得一回的小热闹。

    当值的固然都守在屋子里,不当值的也都凑了来,挤在沐恩院的正屋里,三两成群叽叽喳喳地摸着看着比量着一匹匹衣料。

    这种时候,是丫头婆子们最兴奋的时候。

    看着孩子们玩了一回,邱晨就转了回来,让承影将早拿出来的衣料子抱出来,一一挑选着准备府中的春装。

    沐恩院院落宽敞,除了留出来的花池子,一律青砖墁地。孩子们穿着棉裤袄子,戴着手织的毛线帽子,一松手,就奔向灿烂温暖的太阳地里,那里放着几只木制的小推车、跷跷板、木马等玩具,邱晨带着丫头婆子远远地站在廊檐下,看着两个小子在院子里玩耍嬉笑,磕了碰了也不许去抱,当然了,磕伤了除外……几个砖雕花池子早已经铺了厚厚的草苫子,也真不怕孩子们跌了磕到。

    喂完昀哥儿,康和也吃了一小碗果泥,邱晨招呼着王氏给俩孩子收拾利落了,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放任他们在院子里活动玩耍去。

    她是个本分老实的,心里有自己的标准,夫人待她们母子这般,她无以为报,能做的就是对哥儿尽心更尽心,细致了再细致,不让哥儿受哪怕一点儿委屈,也算是报夫人恩情于万一了。

    不说娘俩吃的好,穿的好,就是这份宽厚温和,满京城里也没听到过一家。康和跟着哥儿做伴儿,吃的几乎跟哥儿一样,每天侯爷带着哥儿早练晚练,康和也跟着一块儿……之前康和在家的时候,时不时地病一回,自从进了侯府,胖了壮了不说,连伤风都没有过,结实的跟头小牛犊一样……有了这些,王氏已经足够知足,足够感恩戴德了。

    如今的日子,对她们母子来说已经是如一步登天,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王氏连声答应着。夫人这话说了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夫人这么说是夫人悲悯温厚,她眼里却不能真那般没有上下主仆,真那样做,不说旁的,府里人背后的小话酸话也能压死她们母子。

    邱晨喂着昀哥儿,一边笑着跟王氏道:“小孩子能吃多少,你别细费这一点儿,以后再吃饭,让康和跟哥儿一起用,两个人一起爱吃。”

    两个人一起吃,两个孩子都食欲大好,大口大口地吞着果泥,好像比赛一般。

    王氏渐渐习惯了邱晨的脾气,知道这就是单纯的疼惜孩子,也渐渐没了忐忑担心,曲曲膝谢了,回身招呼着在炕尾看着的康和过来,接过小丫头绣纹送上来的一碗果泥,也一勺一勺地喂进儿子嘴里。

    邱晨看着炕桌上的小半碗果泥,就知道王氏正在给昀哥儿喂饭,于是笑着接过来,一边挖着果泥喂进昀哥儿嘴里,一边笑着示意王氏:“你抱过康和来,让他们哥俩一起吃!”

    昀哥儿补了一小觉已经醒了,见邱晨转进来,王氏急忙抱着孩子起身行礼。

    夫妻两个说了一回话,邱晨为秦铮拿了外出的袍子斗篷来收拾整齐,又拿了备好的表礼,一路送着秦铮和两个孩子在二门里上了车,这才转回来。也没急着回屋,而是乘了暖轿四下巡视一遍,看各处值守谨慎,没有离岗怠岗之事,这才转回沐恩院。

    她愿意跟他长久相守,才会由此祈愿,他又怎么能不欢喜?

    秦铮乃统兵之才,兵乃凶器也,动则征战流血不可避免。邱晨这话,虽说有了那么一点点小女人的心态,却也让秦铮没有丝毫反感,只有满心的温暖和熨帖。她用这种方式祈愿他平平安安。

    秦铮眉梢高高挑起,随即落下来,抵着邱晨,呵呵地轻笑起来。

    邱晨微笑着放松着靠在丈夫怀里,微笑着点头应着:“我倒是希望你散淡下去……”

    秦铮忍不住失笑起来,手臂紧了紧,拥住妻子,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而愉快道:“一年转不过来,咱们就分成几年,今年在京郊,明年就申请出京去江南,后年去辽地……我如今散淡无责,有的是功夫陪着你和孩子四处走走看看去。”

    “都走走转转?”邱晨惊喜起来,转着眼睛看着秦铮,随即又黯然叹息道:“京郊几个转转就够了,真都转过来,又是江南又是辽地的,一年都不够!”

    含笑答应着,秦铮道:“既然往庄子上去,就多住些日子,四处庄子都走走转转……”

    秦铮含笑听着妻子娓娓而言,说起庄子、说起田野山林,就满脸灿烂的憧憬,忍不住勾起唇角来。他也喜欢田野山林,他也喜欢大漠草场一望无际,可以打猎悠游,也可以纵马扬鞭风驰电掣……在这一点上,妻子跟他真是投契的很!

    转回来,秦铮伸手将邱晨揽住,并肩在炕沿上坐了,邱晨道:“……昨儿跟宋学士府孙小姐和刑部尚书的姑娘谈的投契,说好了姐妹相称,也拜见了两家的家长,这几日少不得要走动一二。等这边的事儿了了,天气再暖和些,庄子上也该育苗整田了,届时,咱们邀请汤老先生一起,带着孩子们去庄子上住几日去,咱们松快松快,也让孩子们体尝一些稼穑民生之事去。”

    说着话儿,昀哥儿偎在秦铮怀里睡着了,邱晨走过去接过来,转身交给奶娘王氏带着去睡觉了。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露出满眼意外的惊喜来。她想得到秦铮手中必定有暗中的人手,操作一些事情,没想到能够这么全副信任地交代给她……这也算是夫妻之间信任的进一步升级吧?

    秦铮点点头,也不再坚持。只神色冷淡道:“有什么联络传递之事尽管吩咐秦信……他那边有人手!”

    邱晨截住他的话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暂时不用你出面!”

    “二妹妹的婆婆病了,我打发了陈嬷嬷和林嬷嬷去探望……”邱晨将这件事一句话交待了,秦铮抱了有些犯困的昀哥儿,抬头看了妻子一眼,毫不在乎地点着头道:“你看着处置就好……若是需要我做什么……”

    邱晨目送着一双儿女走出房门,一路绕着抄手游廊走出院子的角洞门,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阿福阿满互相看了一眼,又连忙看看自家娘亲,同时绽开欢喜的笑脸,连连点着头答应着,跳下炕回自己房间换衣裳拿书包去了。

    吃过早饭,丫头们冲了热茶送上来,秦铮抬头对阿福阿满道:“赶紧去收拾收拾,我送你们去先生家开课!”

    一大早将几桩大事处置了,秦铮带着三个孩子也转回来了。邱晨忙忙碌碌地接了,看着三个孩子洗漱了,又给秦铮挑选了家居衣裳换了,一家人舒舒服服在炕上坐了,让丫头婆子们摆上早饭来。

    这两路人马打发出去,邱晨转回心思,又唤来玉凤青杏,斟酌着备了两份体面的表礼,打发了汪嬷嬷和赵嬷嬷一起,去了宋学士府和刑部尚书府拜会。

    一路急赶出京,赵九也忍不住对那没眼珠子的翟家撇嘴。当初夫人将二姑爷安置到长清县,往好了说固然是京畿近便,交通便利,富庶之地,还有上官照应;可将二姑爷放在正定府,上头就有云大人主管一省官吏人员的考绩、拔擢诸事,好了自然升迁得意,若是……那可就是攥在手心里,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去了!

    夫人的话吩咐的极明白:“……云大人连着两年政绩卓异,南直隶巡抚曹大人上了年纪,云大人这一任之后顺利再升一格几乎是水到渠成之事……咱们不杀人不放火、也不欺男霸女……你尽管放开了手脚去做。”

    去通州打听翟家的事儿就是赵九去的,邱晨这一回又打发他去长清县,其中所为何来,自然不言而喻。赵九仔细地听着邱晨的吩咐,一个字不敢遗漏不敢差了,最后将邱晨的吩咐复述了一边,看着邱晨点了头,这才恭敬地行礼退了去,收拾收拾,带了两个小厮骑了卤奔出京,往正定府长清县而去。

    打发走陈氏,邱晨又让人传了赵九进来,让他去长清县看看,寻摸一处铺子,将仁和堂分铺子开过去。

    邱晨答应着,又叫了林氏进来嘱咐了几句,这才打发两个人下去收拾准备去了。

    “夫人放心,前头的事都处置完了,我吃点儿东西,即刻启程,晌午就能到通州!”

    陈氏心中一暖,也跟着笑起来。她们这些真心为主的人,夫人又何尝不是全心照应关切着?她不过是一个婆子,一年四时请平安脉,吃穿用度上不说多少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但绝对是用了心思照应过的。

    邱晨目光一转,笑着道:“嗯,我只管自己人舒心!”

    陈氏眼中一片了然,忙垂首答应着,笑着道:“有夫人这样的大嫂,是姑奶奶们的福气!”

    邱晨点点头,看着陈氏,目光柔和了些,嘴角也带了抹笑意:“咱们只是盼着姑奶奶们都过得舒心顺意,其他的,我操不了那么多心!”

    陈氏一丝神不敢走,屏息听着邱晨说完,略略一回想,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邱晨引着陈氏走到东暖阁里,从炕柜抽斗里取出一份眷抄好的礼单子递给陈氏,淡淡道:“你就跟翟家太太说,咱们这是实在亲戚,她一直对咱们姑奶奶疼爱有加,我和侯爷都是知道的……以后翟家太太也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只管言语一声,这么亲近的关系,没有什么不能直言的!”

    陈氏觑着邱晨的脸色,抬手替她捡去身上的落发,将肩头的布巾子取下,邱晨站起身来,陈氏紧跟在她身后,眼睛瞄着衣裤各处,飞快而妥帖地整理了皱褶。

    顿了一下,邱晨又道:“虽说二姑太太跟爷隔着母,可二姑太太爽利大气,跟咱们走的亲,我是真心把她和四姑奶奶当自家妹妹看待的……”

    邱晨说的有些慢,时有断续,意思陈氏却听得极清楚。

    几个丫头婆子无声地逼着手退了出去,邱晨这才低声地交待陈氏:“二姑奶奶好好地被翟家太太招回来侍疾,还将她屋里的一个丫头开了脸给了二姑爷……我打发人去打听了,那翟家太太不过是食积不畅脾胃失调……据说,去年秋日翟家曾打发人去庄子上询问玉米种子的事儿,庄头没有答应,也忘了回报……你过一会儿,带上林嬷嬷去一趟通州……怎么说翟家太太也是亲家,都病的招咱们姑奶奶回来侍疾了,自然要去探望……客客气气地说,咱们认识穆老神医,也可以从宫里请太医过去诊治,询问一下亲家太太的意思……只小心着看清楚了二姑奶奶的处境……”

    雾岚略略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喜色来,曲膝匆匆去了。陈氏喝了红枣桂圆茶,手脸也暖过来了,走到邱晨身边,替她选了一支紫竹雕琢成的大云头簪子将发髻攒住,又选了两只小巧却极精致的赤金嵌宝虫草簪子攒在发间,爽利却不乏意趣儿。

    邱晨又吩咐雾岚:“既然是你的错,就再去跑一趟,替嬷嬷把斗篷取来!”

    说完,目光一转,从屋里的丫头们身上扫过去,几个丫头连忙高高低低的曲膝应着。

    邱晨眼光一转,雾岚连忙就要跪倒请罪,邱晨摆摆手道:“罢了,以后尽心着些,几位嬷嬷是你们的长辈,你们都得当自家老人敬重着体贴着才行!”

    这话虽说是嗔怪的语气,却包含了浓而自然的关切,陈氏一脸欢喜地连连点头道:“刚刚雾岚一去我以为是急事,忙着过来给忘了,再不会了!”

    又从镜子里看着陈嬷嬷嗔怪道:“嬷嬷怎么也不穿上件斗篷?虽说打了春,这一早一晚的寒气还重着呢!”

    邱晨微微转着眼睛,看着陈氏发红的两颊,连忙吩咐:“问问红枣桂圆茶还有没有?给嬷嬷热热的端一盏上来……”

    邱晨进了净房,匆匆冲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居薄绵衣裤出来,坐在梳妆台前让含光伺候着梳头。陈氏跟着雾岚匆匆赶了过来。

    小丫头雾岚曲膝应着,匆匆出去了。

    渐渐的,邱晨每日打理家务的时间缩短了许多,大部分事情都是陈氏带着玉凤和青杏两个处理去。一天早上是整个府中安排家务的时候,这三个人特别忙碌,不进来伺候。

    一大早,秦铮带着三个孩子去晨练,邱晨起身稍晚一些,接过承影递上来的红枣桂圆水缓缓喝了,一边漱着口,一边吩咐:“去看看陈嬷嬷忙着么?请她过来一趟。”

    人们从新年欢腾喜庆的节日气氛中走出来,又开始了新的一年或卑微或雍容的生活。

    正月十八,新年走远,连元宵的灯市也撤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户部尚书郑家

    北方冬天的竹子没有落叶,颜色却也苍翠苍翠的,显得肃穆沉静,没有春夏季节生机勃发的葱翠欲滴。一角飞檐半隐在竹林丛中,郑夫人牛氏待客的所在就在这一座阁楼之中。

    没有湖,只有几堆叠石,半隐半掩在花木丛中,在这冬末的季节里,万物还未生发的时候,这么个园子,唯一可看的景观大概也只有园子偏东处的一片竹林了。

    户部尚书,掌管天下财赋的户部主官,照理说应该不缺钱,但郑家的宅院在京城却极不显眼,前后五进的宅子,规规矩矩的挤满了屋舍,后园子很小,不说靖北侯府大的吓人的后园子没法比,就是梁国公府的后园,也比郑家的大出好几倍去。

    一句话说的一群年轻的姑娘媳妇儿都吃吃呵呵地笑起来。

    邱晨失笑着,回头跟王静姝和郑和娉几个道:“这是个惯会讨好卖乖的,你们几个年纪小,可要提高戒备,别着了她甜言蜜语的道儿!”

    常佳仪看着邱晨挽着秋氏过来,拉了秋氏的手,笑道:“秋妹妹不像你我这般泼懒,你可别吓坏了她!”

    秋氏端庄地移步过来,恭恭敬敬地跟郝氏行了礼告了罪,邱晨上前挽了秋氏,也朝着郝氏笑着曲曲膝,就拉着秋氏转到后边的年轻人一伙里去了。

    郝氏笑着连连点着头,回头看着自己儿媳妇,笑道:“你不必拘在我这里,你们年轻人去说笑玩闹去。”

    除了户部右侍郎夫人郝氏和儿媳外,其他人邱晨也算熟识了,特别是王静姝前日刚刚叙了姐妹情谊,这回又见了就自然而亲昵地跟在了她的身边。郑和娉或许是因为那一串手钏极喜欢的缘故,也跟邱晨亲近的仿佛早就认识一样,加之跟王静姝熟识亲热,自然而然地也跟在了邱晨身边。常佳仪自然是跟邱晨一起的,她又不好不理会唐家三姑娘唐荇芷,如此,年轻的一群人就凑在了一处,邱晨见户部右侍郎王大人的儿媳紧紧跟在婆婆身边,拘束的很,也笑着走过去,跟王夫人郝氏笑着曲膝道:“今儿难得我们凑在一起,我就厚着脸皮过来跟夫人讨个人情,拉着秋妹妹过去一起说笑玩耍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到了这时,邱晨才知道,郑夫人并不像其他勋贵一样,大请宾客,每每宴饮都是高朋满座。郑家只请了这十来位客人,细分起来,也就五家。

    这两家一到,寒暄见礼完毕,牛夫人就笑着招呼:“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就去后园子开宴吧,大家伙儿难得凑在一块,早点儿落座也能好好玩乐一回。”

    刚说了没几句话,唐家大太太带着她的女儿,比唐兰芷小两岁的唐家三姑娘唐荇芷,还有常佳仪一起到了。众人起身迎着,一番见礼厮见,之后,陆续又到了两家人,分别是刑部尚书王祎的夫人宁氏和嫡次女王静姝;户部右侍郎王文昌的夫人郝氏和儿媳秋氏。

    郑和娉见母亲答应了,欢喜无限地给邱晨行礼致了谢,邱晨顺便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牛氏听了这话,让女儿还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笑着点头应下。

    话未说完,就被邱晨打断,笑着道:“夫人跟我还客气,这东西能调理气血,护佑平安,给妹妹最合适不过了!”

    郑和娉不知这个东西贵重,牛氏却明白的很,立刻道:“这东西太贵重了……”

    静安寺位于京城东郊,乃京城最大的尼姑寺,主持妙真大师已经八十高龄,却仍旧身形轻健,眼不花耳不聋,看起来只有五十许,京城许多勋贵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崇信静安寺和妙真主持,能得妙真主持的一枚平安符都属不易,更何况是一串加持过十数年的贴僧物,非大缘分者怕是没有这份幸运。

    牛氏也看到了邱晨递过来的手钏,砗磲、蜜蜡都乃佛家七宝,这一串手钏看似没有精雕细琢,不过是扁平的算盘珠样子,却色泽极好,包浆温润饱满,从里向外透发着一抹淡而盈盈的晕光,一看就知邱晨所言不假,这东西是个有来历的。

    郑和娉刚刚看到李夫人送的镯子并没有多少表示,但一看到邱晨递过来的这件东西,就眼睛一亮,看着邱晨目光闪闪地欢喜道:“真好看,谢谢夫人!”

    郑和娉含笑曲膝谢了李夫人,转身又来到邱晨面前行礼。邱晨不等她拜下去就伸手将她托住,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砗磲蜜蜡手钏来,递到郑和娉手中,笑着道:“这是静安寺主持加持了十几年的东西,妹妹拿着玩吧!”

    牛氏笑着点头,又对女儿道:“还不谢过李夫人!”

    李夫人拿出一只成色不错的碧玉镯子,给郑和娉戴在腕子上,端详片刻,拍拍郑和娉的手,回头对牛氏笑道:“还是小姑娘们戴这些首饰好看,这碧色衬着这一截腕子真是好看!”

    四人落座,丫头们鱼贯上前,送了热帕子、茶水诸物来,一番安置之后,丫头们退到角落里侍候着,郑和娉起身,重新给李夫人和邱晨见礼。

    邱晨朝两人略略曲曲膝,顺从地在李氏下手的椅子上落了座。

    李夫人也抬眼看过来,仿佛才想起似的,笑着点头。

    屋里生了熏笼,暖煦煦的。四个人除了身上的斗篷,牛氏招呼着李夫人在上首的罗汉榻上隔着榻几坐了,和娉被李氏拉着坐在了她的身边。邱晨正想着要不要去李氏身边伺候着,牛氏却笑着招呼道:“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今儿也松快松快,别拘着,坐吧,坐吧!”

    听母亲这么一番描述,郑和娉的眼睛又亮了一份。淡淡的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牛氏却已经招呼着李氏和邱晨入座。

    牛氏闻言失笑道:“让你说的,也太委屈孝婕那丫头了。那丫头我看着就欢喜的不行,爽气大方,聪慧伶俐,礼数也周到,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邱晨转眼,对上微微湿润着无比透澈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心软下来,声音也越发柔软轻柔了:“是,我家那个打小就跟野小子一样,不爱女红针线这些,就爱跟着她哥哥一起上学。我为了省心,索性由着她去,能读书识字也知些礼数,省得天天跟皮猴子一样,闹的我头疼。”

    两人说着话,提前一步进门的和娉听到这话,两眼微微发着亮光看向邱晨:“我听娘亲说,夫人家的妹妹也上学是吗?”

    牛氏微微惊讶着道:“这才刚过完元宵呢,这么早就开课了……你对孩子们未免也太严了些!”

    邱晨微微一笑道:“小的自从见了他爹,就彻底不要我这个娘了。大的两个昨儿就开课了,我也不好再让他们请假。”

    牛氏笑着道:“怎么没带孩子们过来?”她送帖子的时候,还让婆子特意说了邀请少爷小姐一起过府的。

    邱晨哪能让牛氏伺候她进门,笑着挽了牛氏的胳膊,稍稍落后半步,一起进了门。

    说着话,一行人来到正屋门口,自有守候在门口的丫头挑了门帘,李氏很自然地拉着和娉率先进了门,牛氏慢了一步,侧身看着邱晨,笑着道:“还是你心细……这会儿虽然快出正月了,寒气却还很重,这一路也冷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牛氏跟在她另一侧,笑着道:“无妨,无妨,她这会儿大好了,穿的也厚实,这么一会半会儿的,不会怎样了。”

    经她这一提醒,李氏也醒悟过来,连忙拉着和娉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侧着头跟牛氏道:“我就稀罕这闺女,见了就啥也忘了。”

    李氏跟着笑起来,邱晨趁机插话道:“夫人看到和娉小姐喜欢的拉着就放手……和娉小姐既然体弱,这廊檐下风大呢,您带和娉小姐还是进屋说话吧!”

    和娉笑着点头应承:“我娘也是这般跟我说呢!”

    李氏拍着和娉的手,很是宽慰地感叹道:“这就好,这就好。你这病是打胎里带出来的,十来年才调养好了,这调养之物索性多吃些时候。”

    龟鹿二仙胶乃滋阴补血之物……想来郑家这位和娉小姐是天生体弱阴血不足,放在现代就是体质弱贫血。难怪会这般瘦弱苍白,一身羸弱之态呢!

    和娉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夫人挂念,我已经大好了,如今没有哪里不送快,还吃着龟鹿二仙胶调养着。”

    李氏连忙松开牛氏,伸手将和娉扶住,一脸疼惜地端详着小姑娘的脸色,笑着道:“看着是大好了,如今可还觉得哪里不松快?可还吃着药?”

    郑和娉很听话,目光一扫就规矩地朝着李氏曲膝拜了下去。

    郑和娉含着微微的笑意抬眼看向李氏和邱晨,跟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邱晨不由暗暗惊叹,这女孩儿的眼睛好透澈,干净的就像一汪碧透的泉水,没有沾染半点儿俗世的杂质一般。能够拥有这样净澈的眼睛,想必是这孩子因为体弱,自小被父母保护的太好的缘故吧!

    牛氏听了李夫人的话,脸上透出一抹由衷的笑意来,满眼宠溺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姑娘,笑着道:“这是梁国公府李夫人和靖北侯夫人,还不来见礼!”

    牛夫人身材微丰,性格温和爽朗,这个女儿和娉看上去却娇弱清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的缺少了血色,一双眼睛大而黑亮,总是似有似无地带着盈盈的水光,虽容貌娇美,却透出一抹楚楚之态来,看着应该是自小的不足之症……这模样让邱晨不由想起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只是不知道这位尚书小姐的性格是不是也跟林黛玉那般敏感偏激。

    牛夫人之前外出做客从未带过女儿儿媳,邱晨只知道牛夫人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四年前得中进士后点了外任,女儿年纪却小,过完这个年之后十岁。一儿一女之间还有一对儿女,却都是庶出。如今看这样子,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牛夫人的小女儿。

    “未能远迎,二位可不要见怪才好!”郑夫人说着朝李夫人曲膝见礼,李夫人曲曲膝的同时,也伸手挽住了牛氏,笑着道,“你跟我还用这么客套……今儿看和娉丫头倒是气色极好,看这样子是大好了!”

    郑夫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迎在正房门口,看到邱晨伴着李夫人走进来,连忙笑着迎上来。

    秦修仪跟郑即玉交好,李氏和邱晨来的略早一些,到达郑家的时候,其他客人还没有到。

    二门里,有四个衣着整齐的婆子等候着,接了李氏和邱晨二人,分出两个人引着二人一路穿户绕廊,径直进了郑家的正房。

    邱晨早起送走了阿福阿满,又处理了几件家务事后,跟秦铮和昀哥儿爷俩招呼一声,带着青杏和含光、月桂出了门。邱晨早到一步,在郑家街口会合了李夫人,两辆车子先后想跟着进了郑尚书府。

    第二天是正月十九,户部尚书郑即玉夫人牛氏早早下了帖子,设宴招待。

    想通了这一点,邱晨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来。

    往大了说,秦铮在朝中、京城的影响,让她受益匪浅;往小了说,秦铮对孩子们对她的关切照顾……还有秦礼秦孝、承影含光这些人手,都是秦铮的,她直接拿过来用了,不也正是因为是秦铮的她才用的没有亏欠感?

    刚刚她纠结在秦铮的一句话中,想着自己太过自强自立忽略了秦铮的感受,但其实,秦铮的帮助已经是无处不在了。

    睡意朦胧之中,邱晨脑中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泡在温水之中,邱晨放松着身体倚靠在浴桶中,闭着眼睛,任由含光动作轻柔舒服地给她擦洗着,紧张的精神也紧跟着舒缓下来,让她生出些朦胧的睡意来。

    想了好一会儿,邱晨也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头却有些发晕,她干脆不纠结这个问题,唤进当值的含光和冬香吩咐备热水。

    她也可以尝试着依赖这个男人?

    邱晨愣怔怔的坐在炕沿上,回想着刚刚秦铮的话,下意识地询问自己,她一直以来习惯了自己苦苦支撑,不管是现代还是来到这里,没人可以依靠……如今,嫁了人,有了丈夫,这个习惯似乎也没有改变……她是不是忽略了秦铮的感受?

    说完,也不等邱晨回应,转身出去了。

    邱晨微微一怔,秦铮俯首轻吻了她的额头,微微笑着道:“我带孩子们去练功了!”

    暗暗感慨着,秦铮伸手抱了抱邱晨,低而坚定地道:“有什么事别一个人顶着,你现在有我!”

    另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的妻子护短,极其护短,但凡被她划归自己人的,不论对错,她都要先护着再说。

    但,看到宜萱这样在婆家的情形,邱晨只怕也是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自己吧?!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支撑着,是个人都会觉得累。

    秦铮也没觉得这些是拖累。

    当然,妻子没觉得这些是拖累,不仅仅是孩子很好,娘家的老人、兄嫂也都是温厚淳朴之人……

    而相对于宜萱宜衡,真正没有助力,完全只靠自己的则是自己的妻子。不,她不仅仅是没有依靠,而是诸多拖累。娘家是最底层的乡村庄户,靠着她拉扯才过上富足的日子;前头嫁过人生过孩子,就受了名声和孩子所累……

    这个时代的女子嫁人,都是盲婚哑嫁,有些固然能够夫妻和合,恩爱百年,可更多的是两个家族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女子在婆家的地位,有些固然是女子本身能够争取到的,更多的则是靠嫁妆、靠娘家,年龄大些靠儿子女儿……宜萱是庶女,三姨奶奶许氏虽然费尽心机替两个女儿挑了还算过得去的婆家丈夫,嫁妆却没有多少办法,梁国公府打发庶女的嫁妆也就是能说的过去,丰厚是谈不上的。秦修仪对儿女们很淡,李氏毕竟是嫡母,还是续弦,对庶女们也不过是面子情儿,不会真心替她们打算。说起来,宜萱还真是没有嫁妆没有娘家可靠……之所以,邱晨一嫁进来,宜萱宜衡姐妹俩就努力交好与她,一来是看秦铮的地位,二来也是看着邱晨性格温厚,希望能够交好这位大嫂之后,让自己能在娘家得到更多的助力。父母算是娘家,大哥大嫂同样也算是娘家。

    秦铮默了片刻,点头应了。

    邱晨抬眼看着秦铮,好一会儿,才笑着道:“我知道了。我只是让翟家知道,二妹妹是有娘家的,让她们不要太过分了。”

    秦铮伸手抱了抱邱晨,低声道:“二妹……从小护着四妹和三弟长大,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她!”

    听秦铮这么说,就知道自己表现的有些明显了,惹得秦铮也担心了,连忙敛了敛神色,朝秦铮笑笑:“嗯,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了。”

    邱晨其实也知道这些,只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她没有做惯这种事情,心里忐忑也是难免的。

    秦铮看着邱晨有些神思不属的,吃过晚饭,阿福阿满回去换练功服的空挡,开口宽慰起来:“别担心,陈嬷嬷身手不错,又有沈琥和曾大牛跟着,不会有什么事情,说不定是二妹那里有什么事情要她留一晚!”

    陈氏当天晚上没有回来,邱晨算了算马车的脚程,到通州大概要一个半时辰,陈氏她们午时前后就能到翟家。若是回头快,赶回来也要天黑……稍微耽搁的时间长一些,就只能在城外过一夜,第二天一早进城。或者,宜萱有什么事情,陈氏留在了翟家没有返程?

第四百七十八章 二月二

    宜萱撑着笑走出车厢,却被宜衡失声的惊叫打破之前的种种掩饰,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后被宜衡一把搂住,伏在宜衡肩膀上,无声地呜咽起来。

    邱晨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看到脸色灰黄,两眼眍?进去,大大的黑眼圈和明显浮肿的眼袋,让原本明丽漂亮的女子一下子老了足有十岁后,也实在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宜萱苍老疲惫,脸色灰败,虽然强撑着笑脸,却仍旧难掩眼中的悲怆和难堪……这根本不像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少妇,简直就是个病怏怏的中老年妇人,即使身上穿着明艳的织金缎衣服,头上戴着珠玉,也根本衬不出半分颜色来,反而越发衬得脸色灰暗难看的吓人!

    邱晨跟宜衡接到二门里,宜萱一走出车厢来,宜衡就忍不住失声惊呼:“姐姐,你怎么这般模样?”

    二月初二上午巳时中,宜衡早早地被接了过来,跟邱晨等得都有些心焦的时候,陈嬷嬷和林嬷嬷也终于接了宜萱母子们赶回了靖北侯府。

    二月初一,邱晨再次打发陈嬷嬷、林嬷嬷去了通州,接宜萱母子们回来过节。

    二月二还要去就近的井中、湖中、河中打水,回来供奉着,女子们在这一天不动针线,以免伤了‘龙眼’。这一日要煎春节供奉的蒸饼分食,以示年年有余,五谷丰登。另外,京城还有一种吃春饼的风俗,烙一种薄而韧的面饼,拿熏大肚、松仁小肚、炉肉(一种挂炉烤猪肉)、清酱肉、熏肘子、酱肘子、酱口条、熏鸡、酱鸭等,吃时需改刀切成细丝,另配几种家常炒菜(通常为肉丝炒韭芽、肉丝炒菠菜、醋烹绿豆芽、素炒粉丝,摊鸡蛋等做馅料,卷成饼卷儿食用,被称为‘春饼’。而且,吃春饼还有个习俗,就是把出嫁的女儿请回娘家来,以示娘家人对女儿的关切和疼爱。

    这一天的习俗,要点了灯烛照遍房梁屋角旮旯等荫蔽处,俗称‘熏虫’,意味着一年里虫子不生,家宅安宁。

    二月二,龙抬头。

    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如今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规划。

    邱晨不擅长家长里短的应酬,更不擅长这种算计谋划。秦铮……虽然擅于指挥大军团作战的战略战术,但对于后院女人的斗争,邱晨不认为他能帮上自己什么。

    陈氏没有多说,只是忍不住感叹,眼中也隐隐藏者担忧。邱晨可想而知,宜萱如今的处境如何艰难。她的处境艰难了,几个孩子……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宜萱一改之前在翟家的当家娘子地位,每天天不亮就得去翟家太太房里伺候着,从起床穿衣,到伺候汤药、茶饭,甚至连小丫头们捶腿捏肩的活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翟太太对着她打发过去的陈氏,满脸和气,口口声声夸赞着宜萱孝顺,是儿女中最贴心的一个……若仅仅只是虚伪的夸赞也还罢了,那老太太这些话还是当着几个媳妇姑娘说的,这明面上是夸奖宜萱,暗中就是挑拨是非,让宜萱更加孤立无援,甚至可能招来暗中的陷害……

    这份生命勃发带来的喜悦和轻松,却没办法冲淡陈氏从通州带回来的阴郁,邱晨这几日仍旧温柔对待秦铮和孩子们,对着下人们也一样温和宽厚,但每每身旁没有人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陈氏带回来的消息。

    邱晨这几天约束着家人们,没有采摘瓜果,暖棚里也从郊区的花农那里收购了一些新花卉过来,有颇受富贵人家喜爱的反季牡丹,也有提前催生出花苞的榆叶梅和海棠,不过却都是盆景,小小的一株,用不大的植株蓬勃出迥异于常态的美丽来。

    然后,若是再细心些,就能看到湖畔的杨柳枝条似乎变得一天比一天柔软起来,原本干巴巴的枝条上还没有萌芽,一个个芽孢却渐渐膨大起来,像一个个贴在枝条上米粒儿,颜色也有冬季的灰黑转为青褐色,这细微的变化,都说明生命在悄悄萌发,春天一天天到来。

    天气转暖,她们不再坐轿,而是引着走的越来越稳当的昀哥儿走一段,再抱一段。每次经过湖畔的时候,邱晨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湖中的冰融化的很缓慢,仍旧平平整整的一块,但细心观察,就能看到,原来光洁的透澈的冰层有些发白,特别是边缘位置的冰层,已经呈现出一种类似积雪的颜色来。邱晨知道,那是融化造成的空洞影响了光线折射的原因,这样的冰层已经很不结实,没有多少承重力了。

    只要不出门,邱晨每天仍旧跟秦铮一起,带着昀哥儿去后园呆着。

    最先变化的是后园子里的湖水,进了二月,秦铮就停止了冰戏队的训练,并勒令府中上下人等,不许再上冰。

    天气一天天转暖,虽然早晚仍旧寒意料峭着,大晴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却已经可以感受到融融的暖意了。春天近了。

    二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到来了。

    邱晨都想着,要不要去开一家点心铺子,然后告诉小姑娘们点心铺子的地址,让她们自己去选购……

    一来一往的,邱晨带着小喜琢磨出来的点心很快就没了新鲜,于是又重复回去,或者只是换换口味,比如把杏仁换成松子、或者榛子,小姑娘们却同样报以热情的惊叹和赞美。

    这位小姑娘熟络了,就完全没了最初清傲孱弱的印象,竟是跟她母亲一样的开朗的性子,因为身体弱被保护的好,还有着不亚于宋兮儿的纯真和热情,自从邱晨去郑家做客回来,小姑娘已经打发人送了几次帖子过来,跟她说话,更多的是询问邱晨点心的做法——起因是邱晨回来第二天一早,就给她和王静姝、宋兮儿各送了一盒杏仁酥酪过去。然后,三个姑娘回了礼物和帖子,夸赞她的点心美味。邱晨只好又做了几份送过去,这一回烤制了三份曲奇饼干……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了之前的忙碌,却也隔三差五地有宴饮帖子,邱晨挑着几家相熟的去了,不熟的就客客气气地婉拒了。经过一个热闹而忙碌的新年,邱晨最大的收获就是跟一些人熟悉了起来,还有些已经能达到熟稔亲切的程度了,比如王静姝、比如宋兮儿……还比如郑尚书家的女儿郑和娉。

    邱晨暂时将突然涌起的遗憾抛开,收拾利落了,转身去了后园。

    不急,不急,林旭还小……林家的事情,也暂时不适合他在京城高层圈子里过多地引人注目。

    若是林旭已经取得了功名,哪怕是举人,这会儿进京也可以操持操持他的亲事。如今只是秀才的林旭,又没有家世背景,想在京城说门亲事还是不现实的。

    洗漱干净,邱晨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出来,又突然又些感叹。

    她已经完全被即将见到亲人的欢喜激动着,拿着信又看了几遍,这才渐渐将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将信放好,询问过秦铮和昀哥儿在后园子,一边走进净房洗漱更衣去了。

    对于他们北上邱晨没什么感觉,辽地和奴儿干省虽说临近边疆,却还算治安良好,他们游学只要不去深山老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将手中的斗篷塞给丫头,邱晨就拿着信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信中除了对邱晨和孩子们的问候外,只说了一件事,他将虽郭大老爷和郭四公子郭铭恂再次出门游学,这一回他们的第一站就是京城,然后随着天气转暖一路北上,郭大老爷说要带着两个孩子去辽地,去奴儿干省看一看北地的风光和人情。

    邱晨一看信封上的字迹,也忍不住喜形于色,是林旭的笔迹,是安阳家里人写来的信!

    转回靖北侯府天色还很早,一回到沐恩院,玉凤就满脸喜色地拿出一封信来。

    邱晨坐在马车上默默地思量着,郑即玉在朝中也是惯以温和敦厚少言著称,看来,这对夫妇安身立命的一种生活方式,温吞平淡,却长久。

    一天的宴饮就如郑家的布置家什一般,平淡而不失礼,没有新鲜节目,也没有多少亮点,却谁也说不出不好之处来。

    未初时分,郑家的宴饮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众位夫人小姐含笑告辞,牛夫人客气周到地送出来,看着众人上了各自的车子离去,这才带着女儿转回去。

    邱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暗暗记住,下帖子请客的时候,还是不要请说书的先儿好!

    相对于戏曲,邱晨更喜欢杂剧,相对于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小唱,她更喜欢精彩纷呈的说书。但显然那些夫人们不这么想,根本没跟姑娘们商量,就选了小唱。因为小唱可以不让唱那些‘淫词艳曲’,说书先儿所说的段子却大都是从话本子改编的,太多不适合大家闺秀们听的内容。

    酒过三巡,牛夫人示意丫头捧上牌子来,让夫人和小姐们点戏,原来还备了小唱和说书的先儿。

    牛夫人只是开宴时略略说了几句话,然后果然就跟几位夫人太太说话宴饮,不再约束几个年轻人。邱晨混在一群小姑娘中,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自斟自饮着,倒也有趣轻松。

    正式开始用餐,不管夫人太太还是小姐们的良好礼仪教养就显现了出来,一个个吃饭绝对不会弄出什么怪动静不说,只要吃着东西,也绝对不会开口说话,每个人的动作都是缓慢而优雅的,就连身体孱弱的和娉也一直端坐如仪,让双腿早就麻木了偷偷挪了几回的邱晨暗暗汗颜不已。

    邱晨趁着几个小姑娘没留意,抬手在常佳仪胁下掐了一把,常佳仪一声尖叫差点儿冲口而出,好不容易忍住,转回头瞪了邱晨一眼,却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将起来。一边儿笑还一边儿远远地躲开邱晨,朝邱晨用眼神挑衅着,邱晨白了她一眼,恰好听到牛氏在上首笑着说话,连忙收敛神色端正坐好。

    “哈哈,到时候,她们尝过只有知道我说的远远不够!”常佳仪很有些邀功地看着几个欢喜的小姑娘笑道。

    常佳仪一脸得逞的得意笑容,邱晨转回眼看着几个小姑娘,笑着道:“过几天,我就下帖子请你们过府,到时候,你们尝过就知道,没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邱晨苦笑着,对常佳仪道:“你想让我请你就直说,哪用这样?”

    和娉和几个小姑娘立刻被吸引了,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邱晨。

    常佳仪在旁边笑道:“你才是过谦,你做的那些新式点心,旁处可没人会做!”

    邱晨晃了一下神,笑着瞅了瞅常佳仪,对和娉道:“你佳怡姐姐夸我呢,我就是会做几样点心,也不过是自娱自乐的东西,哪里及得上那些专门做这个大厨们!”

    “……杨姐姐,佳仪姐姐说你做的点心最好,是真的么?”和娉突然笑着转回头来问道。

    邱晨含着微微的笑意,一边听着身旁常佳仪跟小姑娘们说笑,一边看着桌上的菜肴和瓷器。菜是大户人家厨子们最普通的菜,瓷器也是最常见的填白细瓷,从茶具到瓷器,没有一个旧窑,只是最基本的成套餐具。这样如同郑家的家用物事一眼,整洁干净不失礼,但绝对跟奢华富贵不沾边儿。

    众人落座,自有收拾的整齐的丫头鱼贯而入,流水价送上来热茶和几盘冷拼。

    自唐朝,交椅就逐渐由胡地传入,到宋之后,基本都坐榻、坐靠背椅,已经很少见到这种类似榻榻米的宽大矮榻了。邱晨瞄着常佳仪将脚上的绣花鞋脱了,上榻跪坐在锦垫之上。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这一具身体一只偏瘦,不然,稍胖些的人这般跪坐着,可就更辛苦了!

    邱晨等人不管上首怎么寒暄客气,自得自在的,互相招呼着,分别在下手的几个矮几后坐了。

    郝氏笑着挥挥手,示意邱晨秋氏等人随意去,转回目光来对李氏笑道:“梁国公夫人过谦了,这么好的媳妇儿,大大方方,爽利开朗的,多少好!有这样的儿媳妇,是夫人的福气呐!”

    李氏听了这话,看着郝氏笑道:“我家这个是个惫懒的,你别笑话!”

    邱晨远远地曲膝,笑着谢了,起身又朝着郝氏曲曲膝道:“那我也厚着脸皮替秋妹妹讨个人情,郝夫人想必也不会怪罪!”

    李氏很有些面子,含笑点点头:“刚刚牛夫人也说了,你们年轻的随意玩乐去,不必拘着性子!”

    几个年纪稍大些的互相看看,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上手几张矮几后边。剩下常佳仪挽着邱晨和秋氏,带着几个小姑娘就往下手走。邱晨略略停了步子,抬眼看向李氏。

    邱晨随着众人上了阁楼,除去斗篷交给随身的丫头,牛夫人笑着招呼着众人:“今儿咱们都是相熟的,也不拘着什么,都各自随意坐吧!”

    阁楼上四面窗户大开着,却因为四角都放了大熏笼,蒸腾的屋子里暖煦煦的,一丝儿寒意也无。房中设了矮榻矮几,松花色织锦缎洒墨锦垫,同样是七八分旧的,看上去干净舒适惬意。

    不过,邱晨心里这么琢磨着,却并无轻视之心。相对于李氏那种恨不能把所有金玉之物摆在眼前的性格,她反而更喜欢牛夫人的俭朴低调。这样让人更舒服,也是长久安身立命之本。

    如此分析起来,郑家或许是真的不算富裕,也或许是低调行事,财不外露。

    牛夫人出身官宦人家,父亲却也只是吏部的一个四品郎中,娘家兄弟倒也有两个出仕,却也只是赴了外任,官职最高是她的弟弟,如今任山西大同府四品知府。

    到了这晴雪阁里,装饰的同样俭朴却不乏舒适,家具所用物事皆无名贵之物。邱晨暗暗揣度着,郑即玉虽掌管户部,在朝中风评却极好,而且郑即玉的简历她看过,荆楚人士,家中稍有薄产,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却未有人能考出来,他祖父中过举人,两次赴京赶考都名落孙山之后,就歇了科考的心思,在家乡开了个小书斋,教化乡里的同时,悉心教导子孙。奈何他之前沉迷于科考,等他回乡,大儿子已经娶了妻子,小儿子也已过了读书的最佳年龄,于是,就将一切希冀寄托在了孙辈身上。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郑即玉是这一代的长房长孙,自小聪慧,又有祖父严格悉心的教导,十四岁考了秀才,十九岁考了举人,转过年来,二十岁上进京赶考,就考中了一甲探花郎,被留在翰林院做编修,三年期满,又转到户部,从六品户部给事中做起,据说得了当初还是景王的景顺帝青眼,景顺帝即位之后,郑即玉年方三十几岁就已经成了户部右侍郎,两年后,郑即玉刚满四十岁,就已经升为户部尚书,成了掌管天下赋税的一部大佬。

    之前在郑夫人房中看到的家具摆设多是半旧的,家具也就罢了,这个时代好木料也不是多值钱,但看墙上和多宝格上的装饰把玩之物,却只有寥寥几个,看样子是些古旧之物,还有些价值。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适合做坏人

    邱晨虽说是顺口说出来的,但听秦铮这么一分析,还真是那一条也用不上。愣了好一会儿,她哀怨地往秦铮怀里一躺,叹息道:“我果然不适合做坏人……想出来的主意一个能用的也没有!”

    看着邱晨挑着眉毛要说话,秦铮连忙揽了揽她,一边安抚着,一边道:“不说这两个主意麻烦不麻烦,但就是时机也不对。那逼死佃农一案,虽说告容易,但最多也就是那主管判个徒刑,伤不到翟家人;二少下药,那得临进考场的时候吧?最早也得四月里了……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时间太久不说,也不能让翟家知道是咱们使得手脚。让他们知道了,二妹妹以后没法子在翟家过日子了;不让她们知道……那么做也就完全没用了!”

    秦铮转眼看看茫然的妻子,好不容易忍住笑声,嘴角微弯着道:“就是逼死佃农和给他们家二少下药那几个……”

    邱晨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怔地问道:“那几个注意不行?”

    抬手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秦铮伸手拉着邱晨躺下,倚在他的怀里,这才开口道:“你那几个注意不行!”

    这威胁哪里入得眼,秦铮却渐渐止了笑声,不是怕她的威胁,是听出她真的急了。

    “嗳,你笑什么啊?啊……二妹妹被人折磨成那样,你不说帮帮我吧,还笑话我……嗳,你别笑了……你别笑了,再笑,再笑我不理你了……”邱晨推着扑在自己身上笑个不停的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随口威胁着。

    邱晨一边狠狠地说着自己的打算,秦铮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伸手揽住邱晨的腰,头抵在邱晨的腰间,闷声笑着止也止不住了。

    “啊,不行?为什么不行?她这么磋磨二妹妹,这是要害死二妹妹了,她都动了杀人的心思了,我就是打发人去砸她一顿还不行?”邱晨诧异地反问着。不等秦铮回答,人家自己个儿心思转的倒是挺快,一转眼立刻道,“我不打发人去砸她也行……我听说翟家靠的是几个田庄子……去年有个老庄户因为交不起佃租,被他们家管事打了,好歹挨过了年,年五更里没了……这是逼死人命,那打死人的管事就是翟家老太太的内侄子!我就让那户人家出首告他……别的不说,先让通州县将那人收了监再说!……还有翟家二少,据说今年要参加府试院试了……若是突然病了上吐下泻的,可进不得考场!”

    “砸人……不行!”

    秦铮的小性子哪里还使得下去,听着实在不像了,再想想当初见她时那般大胆的模样,秦铮也有些吃不准她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担忧着就回过头来。

    说着说着,邱晨真有些动气了,恨声道:“这要是在村里,我就带着人上门先把翟家给砸了……她这是欺负二妹妹娘家没人吗?插手儿子房中事一笔账我还没跟她算呢,这会儿居然动了害死二妹妹的心思,之前我还看她是茗薇几个的祖母,这会儿,她既然毫无长辈的慈爱,我也不管她怎样了,我明儿就找人上门,先把她砸一顿再说……不然不足以解气!”

    邱晨看了看他,叹息一声,又紧跟着怒道:“你是没见过二妹妹的模样,原来那么丰腴细腻的脸,这才几天功夫,眼也眍?了,腮也塌下去了,脸色蜡黄发青,都跟大病了一场一样……这要不是二月二去接了她来,说不定就给那翟家磋磨死了!”

    秦铮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却仍旧脸朝里没有回头。

    秦铮一个人依着一只大靠枕歪在炕上,听到邱晨进来也不理会,邱晨微微挑挑眉梢,嘴角忍不住就弯起来,挥挥手,丫头婆子们忍着笑退了下去,她脱了鞋子,上炕,却并不去哄转那个使小性儿的男人,自己拎起炕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半杯,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挥着右手,感叹道:“今儿我算才知道,打人也不是个轻省活儿,唉,这手,到这会儿还麻着……这是不是要废了?”

    半亩园中,昀哥儿与和箴和恬已经玩累了,在西屋里睡下了,邱晨先蹙进西屋看了一眼,看着三个胖小子睡得安然酣甜,给几个孩子拉了被角盖了盖,就折出来,进了东屋。

    叫来两个看院子的粗使婆子,让她们收拾了先把火生起来,烧上热水,方便各处清扫擦拭,邱晨就出了紫藤轩,重新坐了暖轿,一路去了半亩园。

    因为邱晨筹备着连翘花开了设宴请客,紫藤轩里是她打算着到时候给客人们更衣休息的一处,之前就打扫布置过了,如今看起来,只是稍显清冷些,却处处妥帖干净,再拿些鲜亮舒适的帐幔被褥来布置了,点了火烘一烘,屋子里就很舒适了。

    邱晨出了沐恩院,乘了暖轿,一路进了后园子,先去紫藤轩里看了看。

    含光仔细听了,唤了云彤雾岚两个二等丫头过来跟着伺候着,自己匆匆去寻承影玉凤布置紫藤轩去了。

    来到外屋,含光拿了斗篷替她披上,邱晨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你去跟玉凤说一声,让她捡着颜色鲜亮的帐幔帷子被褥送过来,你挑上几个婆子过去,把紫藤轩清理布置起来……二姑奶奶喜欢六安茶,喜欢红豆酥和莲子糕,吩咐厨房里备好了送过去。其他用度暂时比照我来铺排……再跟承影商议一下,先从沐恩院里挑上几个粗使丫头婆子送过去,伺候着。细细嘱咐了,让她们好好伺候着。”

    宜萱宜衡笑着坐直了身子,邱晨摆摆手,跳下炕去,匆匆走了出去。

    “既然挑了那里,我这就去吩咐人拾掇布置去……二位妹妹安心歇着,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就吩咐丫头子,月桂和冬香几个,你们都认识。”

    邱晨跟宜衡对视一眼,又一起转回来看着宜萱,都露出释然的笑容来。

    宜萱已经渐渐舒展着缓过劲儿来,看了宜衡一眼,笑着道:“大嫂是真心实意为妹妹着想铺排,我心里明白。”

    听了这话,不等宜萱反应,宜衡先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应承着。

    说到这里,邱晨话头一顿,笑着道:“我这么说,是让二妹妹安心住着,这事儿咱们不出手也就罢了,既然逼得咱们出了手,就一定要有个说法给咱们才行,不能含含糊糊就那么过去,以后谁知道会不会有点儿什么事儿就又打上你的注意了!”

    说着,邱晨心里衡量着,提议道:“这会儿离湖太近难免湿冷,后园子进门东侧有一个紫藤轩,一架紫藤长的好不说,院子外头就是一片连翘,这样的天,再过十天八天的,连翘开了花一片金黄,多少好看呢!再往外,还有一亩多牡丹、还有芍药……加上院子里的紫藤,从这会儿一直到入夏,都有鲜花美景相伴……”

    邱晨笑笑道:“半亩园挨着暖棚,在园子最西北角上,不说往来不便,就是位置也不好,白天也就罢了,晚上太过僻静……若是喜欢那暖棚子,大可以跟我一样,每天过去么,隔得远了还能走动走动,对二妹妹和孩子们都只有好处!”

    宜萱宜衡两人同时一愣,转眼看过来。

    宜萱的眼睛也有些喜意透出来,正要说话,邱晨笑着摇头道:“那地方不合适!”

    宜萱宜衡两个人被她说得都稍稍放松了些,姐妹俩互相看看,宜衡笑着替宜萱出主意道:“我倒是觉得大嫂布置的半亩园好,挨着暖棚子近,没事儿就可以去暖棚子里看花看草,还能亲手摘些新鲜的瓜果……”

    宜衡自然顺着邱晨的意思连连答应着,邱晨随即转了话题,笑着跟宜萱宜衡道:“而妹妹在这里住些日子,就不能再住客房了,你们琢磨琢磨,住哪个院子好?我让人布置了,四妹妹也正好替二妹妹看着些。可要布置的舒适妥帖了,才好让二妹妹安心静养。……哦,还不能太小,茗薇和致贤致德都接了来,院子小了可住不开。”

    说着,看着宜衡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过了,宜萱的眼神也重新活泛过来了,邱晨笑道:“四妹妹这些日子若是没事,就多过来陪陪二妹妹,再来把和箴和恬也带过来,让孩子们多在一起聚聚,以后也亲近!”

    宜萱的脸色随着宜衡的剖析一点点灰败下去,眼神也有些发直冰冷下去,邱晨看着不对劲儿,连忙出声止住宜衡:“四妹妹想得太多了,咱们都看着二妹妹,怎么能任由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去!……二妹妹,你这会儿不用想那么多,既然来了,就安心地在这里住着,好好地把这些日子的亏欠补回来……”

    宜衡也立刻反驳道:“是那么说,若是真的让那女人收拢了,就是不为妻,以后不娶正妻不就是了?……还有,以妾为妻的又不是没有过,那种事,没有人出首相告,谁会去管,时间久了,谁还记得她当初是妾还是妻?”

    宜萱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不可以妾为妻!”

    宜衡紧跟着就阐述了这句话:“姐姐,这个时候可心善不得,你想想,若是真让她得逞了,挣个姨娘名分天天恶心你不算,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对几个孩子下手?她有了孩子升姨娘,谁知道她会不会觊觎着正室嫡妻的位置?”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宜萱宜衡都不算恶毒阴狠的女人,特别是宜衡,更是温柔谦和的让人忍不住心疼。可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在这种社会制度下,对待妾室通房仍旧出手这般毒辣……只因为这完全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点儿小事,后院的战争,不仅仅关乎着那个男人的归属,更多的甚至关联着女人自己乃至子女的性命和未来!

    邱晨眼中微微愕然着,眨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只剩下一抹叹息。

    略略一顿,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宜衡狠狠道:“你回去,你的尽快回去,不管那人怀没怀身孕,都先灌上一碗药,绝了她的生育才行!”

    宜衡听两个人都这么说,有些着急起来,拉着宜萱的手急切道:“这个可大意不得,又年轻貌美,又是那么个‘懂事知礼’的,还顶着老太太赐过来的名分,万一生出个一男半女来,你想处置也晚了……”

    宜萱笑笑,拍着她的手道:“那个我倒是真没怎么在乎,跟大嫂说的一样,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我回去,掌家权握在我手里,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她光杆子一个人,留着……谅她也生不出什么大事来!”

    宜衡眯着眼睛,满脸冷色道:“她是老太太赐的,留着就是个祸害……”

    “我的意思,不管使什么手段法子,让翟家老太太放了二妹妹。当然,这法子不能让她说出什么对二妹妹不利的话来……这是第一步。”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看了看宜萱和宜衡道,“至于那个丫头怎么处置,就要看二妹妹的意思了。或留着,或找个错处打发了都行,不是大事。”

    宜衡忙不迭地点着头附和着。

    邱晨将二人的表情看在眼中,笑笑道:“这件事,我跟四妹妹都是帮忙的,还要看二妹妹心里怎么想的……”

    宜衡明显地舒了口气,转眼看向宜萱,姐妹俩自小相依为命长大,目光交汇已经了然了对方的意思。

    邱晨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事儿,我们都是为了你二姐姐,商量着来,没什么抱怨埋怨的,你不用在意那些!”

    宜衡听着放了心,连连点着头,脸色微红着道:“大嫂,我是太担心二姐姐……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四妹妹,翟家老太太如此,咱们再没个表示,她们不但不会收手,一定还会变本加厉地对二妹妹……所以,今儿发作是必须的。我打发人去接孩子们,她放人,就让你二姐姐和孩子们暂时在我这里住着,至少不用再回去挨磋磨;她若不放人,那我就亲自去一趟,看望看望老太太去……”

    邱晨也脱了鞋上炕,拿了一只大迎枕靠着,舒展着双腿,拿了两条薄被给三个人盖了腿,慢慢地说着话。

    撤去残羹冷炙,丫头们上了茶,邱晨走到外屋,询问了一声,得知秦铮带着昀哥儿和宜衡家的两个孩子在半亩园吃的玩的都好,也就放了心,转回来,宜萱宜衡挨着坐在炕上,靠着大迎枕说着话。

    邱晨跟宜萱宜衡随意坐在炕上,一边说着话,一边有些没心没绪地吃了二月二的春饼。

    宜萱宜衡点头应承着,邱晨一声吩咐,丫头婆子们将早就备好的饭菜端上来,摆好。

    顺下眼睛,将自己眼中的叹息掩了下去,邱晨抬眼看着宜萱宜衡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摆了饭吃着慢慢说……孩子们要来,怎么也得傍晚了!”

    邱晨看着心里也酸涩着不好受,是个女人都不希望,丈夫是因为想要升官发财才勉强应酬自己的吧?是个女人都希望男人是真心爱着自己,而不是因为其他外部因素对自己好……

    说着,宜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两分,但眼底的悲哀却掩也掩不住地流露出来。

    说着,目光却看向宜萱,宜萱跟她对视片刻,扯着唇角笑了起来,也宽慰着宜衡道:“是啊,大嫂说的对,翟家几代积累,读书科考,想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重新回到朝堂上来么?那么,他们也就这么使点儿见不得人的小手段磋磨磋磨我,还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

    看着姐妹俩都有些担心的样子,邱晨笑着宽慰宜衡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事!”

    邱晨看着这姐妹俩一个哭一个劝的,重点观察着宜萱的表情,看得出她虽然受了磋磨,或许对丈夫也失望也伤心,却显然没有动离婚的心思……这种事就只能看当事人的想法意愿……那么,她们这些想帮忙的人就只能想办法给她兜着这个婚姻,让她以后尽量少受气……既然如此,手段办法就不能太过激烈。

    宜萱倒是平静了许多,见妹妹如此,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抽出帕子给宜衡擦着泪水,一边劝道:“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再说了,如今都这样了,再……还能怎样?”

    说着,转眼看着宜萱憔悴的脸色,短短十几日功夫,连眼睛和两腮都塌陷下去了……不由又是一阵悲伤,泪水无声无息地又淌满了脸。

    宜衡略略有些不自在,却仍旧点点头:“姐姐毕竟是人家的媳妇,那,那老太太仗着一个‘孝’字,就能让二姐姐有吃不完的苦!”

    邱晨接了丫头们递上来的红枣莲子茶递了一杯到宜萱手中,又接了一杯递给宜衡,笑着道:“怎么不好?你是怕你二姐姐回去,更受那老虔婆磋磨吧?”

    宜衡看看面色仍旧憔悴却渐渐有了几丝血色的宜萱一眼,转回头看向邱晨,期期艾艾道:“大嫂,就这么打发那俩婆子回去……好么?”

    进了沐恩院,坐在暖暖的炕上,又接了丫头们送上来的热帕子擦了手脸,宜萱和宜衡才愣怔怔地回过神来。

    邱晨发作了一通,转回身,一脸的笑地招呼着青杏好生招待宜衡宜萱的丫头婆子,自己跟宜衡一左一右扶了宜萱坐了暖轿,往后头去了。

    陈氏和林氏连声答应着,好声好气地扶了两个翟家的婆子,就着刚停下没多久的车子,出了靖北侯府,一经直往通州去了。

    邱晨又道:“跟翟家老太太说,我想三个孩子想的紧,老太太一定能够体谅我这舅母想外甥的一片心,你们一路上也要好生伺候着,万不可让孩子们受了寒伤了风,否则,我可没办法跟翟家老太太交待!”

    陈氏和林氏连忙垂手答应着。

    邱晨眯着眼睛盯着跟前两个磕头不停的婆子,回头朝着陈氏、林氏道:“将她们给翟老太太送回去,替我跟翟老太太好好陪个不是,我这郡主虽说是皇上封的,毕竟是村里出来的,没有翟家书香门第懂规矩,这性子也火爆粗陋,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的,就跟翟家老太太说,我是个村生村长的粗俗人,长这么大了,性子也定了,也改不了了,有什么无状失礼之处,翟家老太太是那知书达理的,必定能够包容宽宥着,不会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的!”

    两个婆子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再接话,只慌得磕头不迭,再不肯开口。

    “哦?时气不好?来回奔波?怎么说都是我这个大舅妈想着法子害自家外甥外甥女是吧?”邱晨脸上的笑容敛了去,不疾不徐地冷嘲道。

    那两个磕着头的婆子一听这话,心中又是一凛,连连磕头道:“大舅太太,您误会了,我们太太是心疼小姐和少爷奔波,又想着春季时气不好,这才没让小姐和少爷跟来!”

    林氏抿着嘴不说话,这话不是她需要回答的。

    邱晨不等林嬷嬷话音落下,就笑了起来:“翟家老太太这是怕我这个大舅母苛待了表小姐和表少爷么?”

    陈嬷嬷和林嬷嬷也收拾了平时的随意,恭恭敬敬曲着膝,由林嬷嬷回话道:“回夫人,奴婢们到翟家如实传了夫人的话,是翟家老太太疼惜表小姐和表少爷,不舍得表小姐和表少爷跟来!”

    邱晨脸色铁青着,也不看两个磕头的婆子,转头看着另外两个跟着宜萱回来的丫头,脸上仍旧含着笑,转着眼找到陈嬷嬷和林嬷嬷问道:“我不是让你们去接二妹妹和孩子们来过节的?怎么只接了二妹妹一个回来?”

    那俩婆子被邱晨一番话质问的不敢再接话,只连连磕着头请罪。

    邱晨气极反笑,盯着两个跪伏在地的婆子道:“我纵容你们无礼无状就是慈和宽厚?我不纵容你们这起子恶婆子就是我刻薄寡恩?呵呵,果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奴婢,这是变着话儿地骂我呐?啊?”

    那婆子瑟瑟地颤抖起来,被邱晨的目光逼视着,一寸寸矮下去,却又不敢怨恨着,抬眼看着邱晨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跟她一起来的婆子窜上来,一把将她按住,噗通噗通一起跪了下去,连连磕着头求饶道:“大舅太太恕罪,大舅太太恕罪,奴婢们也是看着大舅太太慈和宽厚,这才放纵了,以后再不敢了!”

    “为什么?”邱晨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盯得那婆子目光都虚虚地游移起来,邱晨声音不大,却绝对是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什么时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跟主子称呼你‘你’‘我’了?你们翟家号称书香门第,就是这么任由下人猖狂无礼,没有上下,罔顾礼法的?”

    醒过神来,捂着脸,瞪着眼睛盯着邱晨道:“大舅太太,您为什么打我?”

    邱晨脸上的笑意盎然着,抬手却是一巴掌,响亮地扇在婆子脸上,打的那婆子头猛地一歪,身子一趔趄,差点儿摔出去。

    跟宜衡来的婆子丫头连忙笑着答应着,宜萱身后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饼脸的婆子堆起一脸的笑,上前一步,来到邱晨面前曲膝道:“大舅太太,我们太太吩咐我们跟着大少奶奶,我们可不敢偷懒……”

    另一边,邱晨笑着吩咐身后的林氏和青杏:“你们引着跟两位姑奶奶来的人去歇歇去!”

    宜衡抬眼跟着邱晨的示意,看了看宜萱身后两个面生的婆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强撑出一抹笑来,扶着宜萱道:“看我,几日不见二姐姐就失态了……走,二姐姐,大嫂给咱们备好了春饼,咱们进去吃着饼再慢慢说话!”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邱晨惊愕于自己居然起了杀人之心……将一瞬间的愤恨冲动压下去,邱晨转转眼睛看着周围垂首侍立的婆子丫头,特别是翟家和邵家的下人,微微眯了眯眼睛,邱晨抹去眼角的湿润,上前拍拍宜衡的肩膀笑着劝慰道:“二妹妹和四妹妹有什么话进屋说去,这会儿外头的风还冷着呢,站在这里别伤了风!”

    但如今看着情形,翟家竟是抱着磋磨死宜萱的打算么?真是如此的话,邱晨一生气之下,真想弄个什么法子,帮着宜萱跟那一家人分开算了……和离、义绝不行,那个翟大公子外任期间,一个意外、一场疾病没了也很正常。

    宜萱那么疼爱孩子,让她抛开孩子离婚,显然不现实。她再怎么想得开,也舍不下自己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两种离婚途径和离和义绝都只是结束夫妻关系,而子女都被视为是夫家的,母亲是没有权利带走的。在这一点上,还不如寡妇……寡妇至少能够带着自己的孩子。

    邱晨也红了眼,宜萱这都被磋磨的失了人形了,这才几天功夫啊?翟家那个死老太婆这是要磋磨死宜萱么?原来,她虽然生气那个翟家大少,却还想着帮着宜萱继续过日子,毕竟有儿有女的了,这个社会又是如此,女子出嫁想要离婚非常难,而且之后还会遭受社会的种种非议……日子比寡妇更为难过。

第四百八十章

    早上约好了大夫去做了P超,回来码到一半停电了……一直到到两点四十才来……唉!

    ------题外话------

    晚饭,就在沐恩院的厅里用的,也不分什么男女老幼了,秦铮坐了上首,邱晨和宜萱宜衡姐妹俩分坐两侧,孩子们又往下手里去一溜儿坐了,昀哥儿和和恬还不能自己吃饭,邱晨这里有专门给婴儿喂饭的椅子,一人一个就放在邱晨和宜衡手边,两个小人儿也算是上了桌,乐的欢喜不已,昀哥儿很兴奋,抓着一根筷子,在椅子中站起来,扶着前头的固定托盘,探着身子就往桌子上够……邱晨眼疾手快地把一碗汤挪开,另一边和恬却已经得了手,一碗虾茸鸡蛋羹摔在地上,碎瓷片中混着摔成泥的蛋羹,飞溅到桌脚和各人的衣裙、袍角、靴鞋上,引起一片慌乱。

    不过,若翟老爷想着就夸宜萱个‘孝顺’,之前的事情就这么抹了是不可能的,翟太太无事生非做出这等事来,她不能逼着磋磨回去,那样毕竟于礼不合。那至少翟太太做出来的事情要抹掉吧?比如那个丫头?比如经济补偿什么的……反正,靖北侯和安宁郡主的妹子不能这么白白给人磋磨了!

    之前她打算的是翟太太怎样怎样,如今既然是翟老爷有意弥补,宜萱母子们又都接了过来,她就耐着些性子等着看好了。

    刚刚邱晨已经得了陈氏和林氏的回报,翟家发生的事情已经都知道了。不论是顽固不化的翟太太,还是努力弥补的翟老爷,她也不过是轻笑一声罢了。

    姐妹俩对视一眼,笑着点点头,那丫头侧侧身引着姐妹俩和三个孩子一路走到正屋门口,另一名丫头飞快地曲膝请了安,一边挑起靛青色织锦缎团花棉门帘,一边往屋里高声回报道:“二姑奶奶、四姑奶奶和表小姐、表少爷们到了!”

    宜萱宜衡微微惊讶着,门口伺候的两个二等丫头已经快步迎了上来,曲膝行了礼,直起身来,笑着道:“四姑奶奶家的两位公子和我们哥儿回来了,大少爷和大小姐也回来了,侯爷和夫人在屋里跟小姐少爷们说笑玩耍呢!”

    一路到了沐恩院,刚刚走进角洞门到了正院,就听得屋里热闹非凡着,好几个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吵嚷欢笑地闹成一团。

    宜萱宜衡带着三个孩子刚刚出了紫藤轩大门,立刻有几个婆子抬着暖轿闪出来,恭恭敬敬行礼伺候着。宜萱宜衡互视一眼,眼中都是难掩欣喜和感动——之前就是在梁国公府,除了李夫人的菡萏苑门口有轿子伺候着,其他人哪里有过这种待遇,她们两个庶出小姐更没有这份荣宠,如今,大嫂不仅安排了紫藤轩这般舒适的住处,门口还安排了暖轿随时伺候着……这是真的实实在在将她们当妹子心疼着了,两个人自然是欢喜不已,感动不已。

    紫藤轩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前院宽敞阔亮,呈敞轩式结构,后头的一进房子紧凑精致,起居休息恰恰好。

    看三个孩子精神不错,脸色也不错,宜萱宜衡也终于放下心来,招呼着丫头婆子伺候着孩子们梳洗更衣,又略歇了片刻,就带着孩子们出门,去沐恩院拜见。

    茗薇和致贤致德见了自家娘亲,虽然分开不过大半天功夫,却仿佛分离许久再次重逢一般,无比欣然欢喜,也无比亲近着。

    孩子们坐了车子,陈氏等人不敢再急赶,尽量地稳着车子一刻不停地往城里赶……还好,申末时分,他们进了京城,酉时两刻,车子踏着薄暮驶进了靖北侯府,在二门里停了车子,陈氏林氏拿斗篷将三个孩子裹严实了,下车直接换了暖轿,问了当值的婆子,知道二姑奶奶和四姑奶奶已经去了紫藤轩,陈氏林氏直接将三个孩子送去了紫藤轩。

    陈氏和林氏带着茗薇、致贤致德哥儿俩出了翟府,却对走后翟府的混乱一无所知,三个孩子今儿被强行拦在家里,大哭一场之后,都蔫巴巴的,午饭也没怎么吃,这会儿终于能够去找娘亲,能去大舅妈府上玩耍……祖父还亲自说了,让他们多住几日……孩子们无比欣喜着、雀跃着精神起来,自从上了车子,就依着靠着陈氏和林氏,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隔着玻璃窗询问着外头的村落、建筑、小丘……喜笑颜开、欢喜无限地一路往京城去了。

    翟府正房里瞬间丫头婆子惊叫奔跑、出来进去乱成一团,这一团乱又飞快地从翟家正房蔓延开去,如石子落水溅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一**,激荡着,片刻功夫传遍了整个翟府。

    门帘子摔在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翟太太眼睛突出来,狠狠地盯着屋门方向,手指颤抖着抬起来,指着屋门哆哆嗦嗦地半天,似乎想要说什么,一张口,一股腥甜的热流冲上来,她急忙闭嘴压制,却仍旧没能尽数拦下,殷红的液体从齿缝里挤出来,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之上……整个人也似乎随着这口殷红一下子抽了力气去,软软地扑倒在榻上堆成一团。

    说完,再不肯多留片刻,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完,目光扫过翟太太身后侍立的两个丫头,冷冷道:“你们扶着太太进去收拾收拾,外头的马车备好了,片刻就有人进来请太太上路了!”

    翟老爷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目光仍旧平静地盯着翟太太,淡淡道:“你家里的事都有我呢,你去了就不要多想,安心精修养护,也能早日康复。”

    “老爷……”翟太太终于动容,又惊又怒地喊出声来。

    目送着孙子孙女被一大群婆子丫头簇拥着走出角洞门看不见了,翟老爷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冷下去,冷的没了半点儿温度,转回身,也不往里走,就站在门口,背着手挺着腰身眯着端坐在上位如木雕泥塑一般的太太,目光冰冷狠厉道:“你也老了,身子骨经不住这般劳累了,我已经吩咐了人,送你去容若寺住上些日子去,好好静静心养养身子……什么时候心静了,身子养好了,再接你回来!”

    陈氏和林氏恭敬有度地施礼告退,一人牵了致贤一人牵了致德,后退到门口,方才转身走出翟家正院的大厅,一路到二门乘了靖北侯府的车子,丫头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将三个孩子的吃用物品装到车子上,也紧跟着上了车子,匆匆地跟着靖北侯府的车子出了翟家、出了通州,一路往京城而去。

    还好,三个孩子都教导有方,没有忽略堂中的祖父祖母,茗薇伸手牵了两个弟弟,规规矩矩上前,给祖父祖母行了礼,翟太太脸色几乎黑成了锅底,看到孩子们进来也仍旧一声不发,翟老爷没办法,只能强撑着一脸的慈爱,摸摸三个孩子,细细地叮嘱了几句,这才打发孩子们跟陈氏林氏进京归宁。

    三个孩子都有些蔫蔫的,一看到堂中站着的陈氏、林氏,茗薇先是脸色一喜,致贤致德也同样瞬间瞪起了眼睛。

    正要再说句什么,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茗薇和致贤致德三个孩子,已经被一大群丫头婆子簇拥着走了进来。

    翟老爷貌似很满意靖北侯府的客气,脸色越加慈和。

    陈氏和林氏恭恭敬敬听着,然后曲膝应下,一脸恭顺的,脸眼皮儿都不敢乱抬的。

    翟老爷连连笑着,抬手捋着胡须道:“嗯,跟你们侯爷夫人说吧,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咱们这样亲近的人家也要多走动走动,走亲走亲,越走越亲嘛!”

    陈氏曲曲膝没有做声,林氏微微惊讶着,看了看翟太太,道:“亲家太太身子大好了……真是喜讯,奴婢们回去必定跟我们夫人和姑奶奶禀告清楚!”

    翟老爷暗暗松了口气,心情大好地转回头来跟陈氏、林氏笑道:“薇儿和贤儿德儿去靖北侯府是去嫡亲的舅舅舅妈照应着,我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吃用耗费可就不跟侯爷夫人客气了。……跟老大家的传个话,就说我说的,这些日子来,因为她母亲身体微恙,她在床侧侍疾受累不少,如今她母亲已经大好,她跟侯爷夫人难得亲近,既然去了,愿意多住几日尽管住几日,过上几日,天气转暖了,我就打发人送她回长清。”

    几个婆子眼睛瞄着上手气的脸色铁青的太太,却谁也不敢违拗老爷的吩咐,垂着手,躲避着翟太太的目光,匆匆出传话去了。

    陈氏和林氏顺势曲了曲膝直起身来,翟老爷装作一无所知的询问了陈林二人的来意,一听说是靖北侯夫人想念表小姐表少爷,又是想着孩子们多多亲近些,也好更亲厚,脸上的笑更是深了几许,不仅仅眉眼带笑,脸上的每一条褶子仿佛都盛满了愉悦,也不看翟太太,也没就座,直接一叠声地指着屋里的几个婆子吩咐下去:“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把小小姐小少爷们带了来……嗯,今儿时辰不早了,到了侯府再返回来怕是来不及了……呵呵,也不用多带其他物事,只带上几身换洗的衣裳就行,快点儿,别耽搁了,时辰不早了!”

    翟老爷笑呵呵地抬手示意着:“两位嬷嬷是侯府里出来的老人,两家如此亲近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多礼,不必多礼!”

    正僵持间,翟老爷得了信儿匆匆赶了过来,进门就一脸和气,陈氏和林氏极恭敬地往旁边退开一步,深屈膝行礼问候着。

    听着这表面恭顺,暗里逼迫的话,翟太太简直气的七窍生烟,喉头隐隐有些腥甜味道冲上来,被她勉强压制下去。她只狠狠地瞪着陈氏,紧紧地闭着嘴巴一声不吭着。

    陈氏仍旧满脸笑意,转眼看看翟太太屋角放的滴漏,恭敬道:“亲家太太,我们夫人打发奴婢们来接表小姐表少爷们,这眼瞅着日头偏西,还望翟太太尽快将表小姐表少爷请出来,让奴婢们护送回去……省的晚来风寒,表小姐表少爷们受了委屈,亲家太太和我们夫人也难免担心不是!”

    翟太太脸色青紫变换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靖北侯夫人毫不客气地打了她的人,直接拍人又来打了她的脸,她却只能打掉牙和血吞,根本不敢反驳一句,更别说把打到脸上的耳光还回去!她不能,因为她的丈夫没有能为,因为她的儿子,甚至孙子的前途还要仰仗人家……她事不如人,打了骂了只能受着?!

    可面对着这么两个人,她几乎呕出血来,却怎么也不敢打回去——尽管,来的只是靖北侯府的两个婆子!

    翟太太又气又怒,脸色憋得青紫,胸口闷闷的疼的喘不上气来,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根本没法子反驳,只能瞪着下面两个满脸笑容,看似恭敬无比垂手站立,却根本没有半丝儿恭敬的靖北侯府的两个婆子,恨不能目光化成流火,在两个人烧出几个透明的窟窿来。

    这已经不是欺负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打脸,直接上门打脸,打的耳光响亮,还一副为了翟家好,还一副打你是看得起你的模样!

    而且,人家还明晃晃地说了,让你们家的孩子跟侯府的少爷小姐们往来玩耍,是为了表兄弟表姊妹们亲厚……言下之意就是,以后你们几辈子都要仰仗靖北侯、梁国公府过日子呢!

    哪里知道,那靖北侯夫人居然如此泼辣,竟当场打了她打发了去的婆子不说,还当即打发了人过来要接了三个孩子过去——眼前这两个婆子看着一脸的笑,看着言行礼数一分不差,却感受不到一丝恭敬,那一句句话说出来,都跟刀子似的,强硬蛮横的简直就是欺负到门上来了。偏偏,人家行事说话一丝儿不漏,把什么道儿都堵得严丝合缝的,没给她留一点点余地。人家明晃晃地跟她说了自己是粗人,性子急,眼里容不得沙子……就是强硬了、就是欺负了、就是欺负到门上了……你不乖乖地挨欺负,就是不懂礼数,不知书达理,不温和宽厚……

    翟太太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见翟老爷真动了怒,也不敢再硬犟着,恰好当晚,靖北侯府就打发了人来接宜萱母子回去过二月二吃春饼,翟太太不敢不放人,但心中之前存了一口气,再加上受了翟老爷训斥的气,不敢不放宜萱回娘家,却把茗薇和致贤致德扣下——三个孩子可都是翟家的,她留下三个孩子,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顿了顿,翟老爷看她还冥顽不化,恨声道:“老大优柔寡断,却自命风流,老大家的刚怀了茗薇没两个月,他就要纳了那个芙蓉楼的玉芙蓉……老大家的生长孙的时候,他又跟药王庙后头的小寡妇闹了一场……几回事不都是老大媳妇温厚贤良,又肯耐下心来规劝着,才没有酿出打错来……这也是我让老大家的跟着上任的缘故。你倒好,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自作主张地把个丫头塞进老大房里,还把老大家的叫回来侍疾……当着晚辈的面我给你留脸面,想着老大家的回来伺候几日也好,你倒是变本加厉了,居然将老大家的磋磨成那样……你当她是那没娘家的呐,由着你磋磨?”

    翟老爷被她气的几乎绝倒,瞪着她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厉声道:“老大苦读,老大争气,天底下那么些落第的学子难道不刻苦不用功?多少少年学子熬白了头没考出来你看不见,难道没听过?”

    翟太太最是以大儿子为耀,听翟老爷这番话,很是有些不忿,梗着脖子道:“老大阴差阳错几次耽误了考试,这么些年来一直苦读,能顺利考出来顺利点了长清县,那也是咱们儿子知道用功应得的,和她梁家有什么关系?”

    “……简直是鼠目寸光,你就一点儿不提儿子打算?……秦家那是国公府,梁家老大又功勋卓著封了侯爷,还拿着国公俸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门双国公的荣宠,我们算什么?与白身也没什么差别。那梁家二小姐哪怕是庶出,若不是我跟梁国公有那点儿旧谊在,人家梁国公府的庶出小姐也轮不到咱们家娶回来,你不知道的?那个娶回来,别说这些年孝敬公婆,生儿育女从无过处,就是骄横乖张,我们也得当祖宗供着……老大第一次参考就顺顺利利考出来,还由着点了长清县,你难道就没想想是什么缘故?”

    购买那个什么高产种子的事情被靖北侯府庄子一口拒绝了,翟太太一口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去,这才将丫头给了儿子做通房,又指着侍疾将儿媳妇和孙子孙女接了回来……没想到,自从她没商量将儿媳妇孙子孙女接回来之后,翟家老爷先急赤白脸地训斥了她一顿。

    陈氏倒是一脸平静温和,不疾不徐,笑着开口道:“我们夫人跟二姑奶奶交好,对表小姐和两位表少爷也喜欢的不亚于我们家少爷小姐。……我们夫人常说,让小姐少爷们自小儿多在一处玩耍,以后才能更亲近。走亲走亲,越走越亲,亲家太太自然比奴婢们看的更明白,您说是不是?”

    就这么僵持着,不能把表小姐表少爷接回去还是没办法交差事,林氏转眼看着陈氏等她的吩咐。

    陈氏林氏带着几名护卫将马车赶得分起来一般,一路疾驰到通州不过未时中,二人一人架着一个婆子交给翟家太太,满脸是笑地将自家夫人的话转达了,翟老太太的脸已经青黑成一片,只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抿着嘴一声不吭。

第四百八十一章 分居了

    秦铮背着手站了片刻,然后走向人群,走到自己妻子的身后,越过妻子的肩头,终于将场中的情形看在眼里!

    越来越多的亲兵护卫们看秦铮并无阻止的意思,纷纷凑上去。

    一声尖锐高亢的哨子声响起,女人孩子们立刻群情激昂起来,一声声欢呼呐喊响起来,女人们喊着拍着手,甚至跺着脚,给孩子们鼓着劲儿,护卫亲兵们难耐心痒,忍不住凑上去,挤在女人圈后边踮起脚抻着脖子往里看,哈哈的笑声之后是跟女人们一样的鼓劲儿呐喊……

    这边说话的功夫,那边的比赛已经开始。

    他身后的亲兵护卫们愣了愣,渐渐没了笑声,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鸡肉,其实不错!”秦铮淡淡地抛出一句话。

    军营中的博弈往往也有奖励,或财货、或美酒、或工艺精湛的兵器……说到底,这些东西跟鸡肉并没有区别,都能激励起士气来!财货、美酒、兵器能让将士们士气高涨,一顿鸡肉同样也能让小子们斗志昂扬!

    秦铮眉梢落下来,微微转眼扫了眼身后,身后的笑声低了下去,却没有完全消失。转回头,秦铮自己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其他的护卫亲兵们也纷纷笑起来。

    秦勇在后边忍笑不住:“哈哈……鸡肉?一顿鸡肉就哄得小子们满地滚过去……哈哈……”

    秦铮的眉毛挑的高高的,久久不能落下来。竟然还有奖品,奖品是——香喷喷的鸡肉!

    孩子们奶声奶气地应和着,本该软软糯糯的声音里,这会儿却充满了斗志!

    “我也要!”

    孩子们高声应和着,“我要吃鸡肉!”

    昀哥儿脆脆地答应着,从娘亲怀里溜下去,毫不含糊地躺在草苫子上,小身子跟肉团子一样横着一路翻滚下去。女人孩子们笑着喊着,邱晨笑着连喊了几声,才喊停兴奋地小脸发红两眼发亮的小儿子,招呼六七个一岁多的孩子,“都到我这里来,排排躺好了,跟昀哥儿一样滚着过去,早到头的就是冠军,得了冠军的,咱们仍旧有奖励,这次是一只鸡!小子们,得了冠军,就可以回家让你娘给你炖鸡肉吃了。想吃香喷喷的鸡肉吗?想吃,就努力争个冠军,得了冠军就能有香喷喷的鸡肉吃了!”

    邱晨挥挥手,招呼着女人孩子们道,“刚刚举行的是爬行比赛,接下来,咱们进行翻滚比赛……昀哥儿,做个示范!”

    众人又笑。

    话音未落,女人孩子们爆出一阵哄笑声来。秦铮隐隐约约看到妻子弯了腰,将康和放下,抱起了扶着她腿站着的儿子,一边拍着儿子身上沾的灰屑,一边笑道:“嗯,嗯,昀儿也帅!昀儿也是小帅哥!”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人群里传出来:“娘,昀儿……帅!”

    秦铮已经走到女人圈子十几步处,听到妻子的声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到那个‘小帅哥康和’正半依偎在妻子的肩头,红着脸,一脸羞涩着,眼睛却亮亮的!

    说着话,那边比赛已经完成,邱晨抱着一个胖小子高高举起来,笑着道:“我现在宣布,今天比赛的冠军是咱们的小帅哥康和!”

    秦勇笑嘻嘻地凑上来,低声道:“侯爷,夫人带着哥儿姐儿和一群孩子在……比赛,嗯,爬行比赛!”

    秦铮再往前走,躲在稍远处的护卫亲兵们看到他纷纷走过来,脸色都有些胀红着,神色既尴尬又带着隐隐的兴奋……

    再走近些,秦铮终于注意到了,那些女子们围拢的圈子有点儿长长方方的形状,隐约地,透过人墙能看到里边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草苫子,上面正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像小狗一样,手脚着地,奋力地爬行着。

    这样子,倒像是军营中博弈的情景。孩子们能博弈什么?摔跤?相扑?还是拳脚?

    一大群丫头婆子,足有二三十人,围成一个圈子,拍着手欢呼着呼喊着,似乎在为谁鼓着劲儿……只能听到孩子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那么孩子们在圈子里了?孩子们在做什么?

    秦铮终于看清楚了校场上的情形。

    天色渐亮。

    一边纠结着这个问题,秦铮脚下步伐不停,继续快速往校场走过去。

    这样子,那些护卫亲兵们还怎么操练?这么一群女人孩子笑笑闹闹的,那些护卫亲兵们哪里还有心思操练?……或者,需要再开辟一个操场给护卫亲兵们用了!?

    大步流星,一路走进东跨院,远远地秦铮就听到一阵阵女子孩子的欢笑声。秦铮高高挑着眉梢,笑着摇摇头。之前几乎不见女子的校场,今儿成了女人孩子的天地了?

    妻子带着儿子去晨练?这是要将他带孩子晨练的差事抢过去了?一边走着,一边合计着,秦铮竟忍不住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来。

    秦铮迈出来的脚步微微一顿,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去。他的脚步仍旧匆匆,却没了刚才的慌乱。

    秦铮心里咯噔一声,正要转身往外走,就听得那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又说了一句:“……奴婢听着夫人说带哥儿去晨练……”

    两个小丫头太头飞快地看了秦铮一眼,又连忙垂了头,战战兢兢道:“回爷的话,夫人带着哥儿出去了……”

    秦铮的目光扫过两人,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心慌,询问道:“夫人和哥儿呢?”

    两个小丫头匆匆从里边的净房里跑出来,手湿漉漉地握在一起,恭敬又有些惊惧地询问:“侯爷,有何吩咐?”

    吸了口气,秦铮压下心里涌上来的慌乱,转身唤人:“来人!”

    娘儿俩去哪里了?难道是后半夜他睡熟之后走了?他怎么一点儿时间都没听到?

    秦铮愣了一下,立刻心慌起来。

    心里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欢喜和轻松,秦铮一低头迈进屋里,第一时间转眼往炕上看过去,屋子里的光线朦胧昏暗,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炕上的被褥已经收拾整齐。娘儿俩并不在炕上!

    挑起门帘,秦铮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敲门,手抬起来却停在半空,顿了顿才缓缓落下。门不知啥时候打开了,门帘之后,就是洞开的房门,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屋里的桌椅摆设……屋里没有点灯,想必,娘儿俩还睡着吧!

    晚上敲门他不好意思,早上了,他该带着孩子们去练功了,这可是正当理由!

    第二天,天色微熙,秦铮就起身洗漱,收拾利落了自己,大步出了东屋,径直往西屋走去。

    独僧时自己睡了二十多年,哪怕是婚后出征的一年,不论是深山密林还是高原雪山,睡在行军帐篷里,秦铮从来没有失眠一说,也没有觉得身边这么空过,不管妻子在不在身边,他似乎总能感受到妻子的温度和淡淡馨香,可是今晚,妻子就在离他不足百步处,他却觉得炕上空的让他有些无措起来,莫名地有些无依无凭的感觉,裹紧了被子,往墙根上靠了靠,秦铮睁大眼睛,躺在黑暗里,久久不能入睡。

    高高抬手,却轻轻落下,几无声息地敲了那只猫儿一记,秦铮有些颓然地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拖着步子回了东屋。

    门上耄耋图中的一只波斯猫儿正瞪着眼睛看着他,不知怎么的,他就莫名地觉得那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猫儿眼中透出一抹调笑来……就跟杨璟庸那人的眼神很有些类似!

    秦铮苦笑着,抬手推了推门扇,门扇紧闭——竟是上了门闩的!

    谁知道,这看着像画儿一样的门扇第一次用,就是用来防他!

    秦铮离开家一年,再到家里就看到东西两个暖阁都装了门扇,不是常见的两扇对开的门,而是装在框子上的推拉门,平时推开,门扇贴在墙壁上就是一副裱了画幅或者刺绣的装饰,用的时候拖过来,就可以将内外屋完全隔离开来。当时他不过扫了一眼,并没有往心里放。不过是几扇门,妻子喜欢就好。

    靖北侯府的房子自然也不例外,正房几间、厢房几间,大都是只有正厅一个门,走进去之后,东西厢、暖阁或隔了落地照,或隔了碧纱橱,或挂了门帘,却都没有安装可以关闭的门扇。

    这个时候建房子的时候,一排房子一般只有通向外面的门会安装门扇,普通百姓一般就一个小院子两三间房子,也就只有一个屋门,于是有了‘门户’这个词,一门一户,后来又延伸成了隔绝(联络)内外的关键之地。

    穿过的几间房屋都静悄悄的,秦铮一路走到西暖阁门外,挑起门帘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是不得不停下来的。门帘后面,一扇门关得紧紧的。

    他微微怔了下,眼中闪过一抹苦笑,转身,挑开门帘往西屋走去。

    察觉到这个问题,秦铮干脆将书本往炕桌上一放,又坐直了身子侧耳听了一会儿,跳下炕,穿了鞋子……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座钟,已经近亥时中了,那个小子必定早睡熟了,妻子还没回来……

    外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刚刚已经退下去了,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声音。秦铮侧着耳朵屏息听了一回,却没有听到半点儿动静,秦铮转回目光,继续看书,可这一回,书拿在手中就在眼前,那字却浮浮的模糊不定,仿佛根本进不到他的眼睛里,他看似盯着书页好一会儿,却没看清一个字。

    这么想着,秦铮找了本书歪在炕上看起来,边看书边等着妻子回来。翻了两页书,他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炕柜上的座钟,已经亥时两刻了,妻子还没回来……那小子难道还没睡?

    这会儿,妻子正在火头上呢,看样子他跟过去解释也没有用处……他还是略等片刻,等妻子稍稍消了气再过去好了。妻子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女人,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等缓一缓,他好好解释给她听,她也就释然了。

    默然站了片刻,秦铮弯着嘴角扯起一丝丝苦笑,抿抿嘴角,抬脚,进了净房。

    秦铮愣怔着转回头,一晃眼,妻子儿子就跑了,丫头婆子们也紧跟着去了西屋,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了他一个。

    秦铮还要说什么,邱晨却突然抬起手臂,扯着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转身抱起炕上的昀哥儿,扯过一件小棉袄给小肉团子一裹,也不搭理秦铮,扭头出了东屋,径直往西屋去了。

    邱晨只是默默地流着泪,却并不理会,并不回应。

    默了好一会儿,秦铮才终于开口道:“别怕,孩子没事儿,腰上栓了两根绳子,脚上还拴着一根,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

    看着妻子泪水决堤一般,秦铮握着妻子的肩头,嘴唇动了动,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还是安慰?好像都不好用。

    “怎么了?这是……”秦铮问了一声,目光一转看到已经爬起来,正满眼困惑着急地看着自家娘亲的儿子……第二句就没有问出来。其实,他刚刚就知道了妻子去了校场,也知道妻子看到了什么,只是没想到,妻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阿福阿满小时候练功也很苦,妻子只是心疼,却没有表现的这般……

    刚刚邱晨的反应已经很反常,再说,秦铮之前在校场就已经察觉到了。此时昀哥儿一叫唤,秦铮立刻伸手扶住妻子的肩膀,微微一用力就见她的身体扳过来,恰看到她满眼满脸的泪水,无声地汹涌成了决堤的河。

    “哈哈哈……娘……娘?”昀哥儿原本趴着,倒腾着手脚一翻身正好对上自家娘亲的脸,哈哈笑着的小子猛地看到自家娘亲的泪水,惯性地笑了两声一下子止住,惊讶地呼唤着,一边翻身起来,抬着小手就要去给邱晨擦泪。

    她想伸手去触摸那并不太明显的红是印迹,抬起手却迟疑着落不下去,眼泪却不知何时溢出来,啪嗒啪嗒落下来……

    邱晨从四肢手脚到腰腹脊背,浑身上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孩子没有什么伤痕,唯有腰上隐隐有些发红……这些发红的印迹,邱晨之前也见过,她只以为是大人抱孩子是留下的,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来历!

    “哈哈……娘……娘……”昀哥儿不明所以,还以为娘亲跟他逗着玩儿,欢实地倒腾着手脚,一边咯咯咯地笑着唤着。

    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走近,刚刚还腿脚酸软的邱晨霍地起身跳下炕来,及了鞋子就往外走,秦铮一手抱着昀哥儿挑着门帘正要进屋,就被邱晨堵在了门口,她伸手,仿佛抢夺一般,将昀哥儿从秦铮怀里夺了过去,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目光上上下下地端详着着昀哥儿胖乎乎红扑扑的脸蛋儿,然后不放心,一转身进屋,将昀哥儿放在炕上,然后上手就将昀哥儿的小棉裤小棉袄都脱了去,片刻功夫就将昀哥儿剥成了个真正的小肉团子。

    那么高的杆子……她想起来就胆战心惊!

    她之前只是好奇昀哥儿那么丁点儿能练什么功夫,孩子回来她看着没什么异样,也从没有询问过,况且还有秦铮这个当爹的跟着……她从来没为孩子的安全担忧过……可今天她所看到的,却完全打破了她之前的信任和平静。

    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睡衣睡裤,邱晨歪在温热的炕头上,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本来是邱晨送宜萱回去的,这回换成宜萱将她送回了沐恩院。邱晨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就在沐恩院门口,吩咐暖轿将宜萱送去紫藤轩,她自己扶着丫头子回了房间。

    扶着宜萱缓缓挪了几步,邱晨渐渐缓过来一点。她终于成功地挤出一个微笑,对关切地担忧地询问着她的宜萱,摇摇头道:“没事,我好多了!”

    一动之后,她才察觉,脊背和双腿都湿湿凉凉的……竟不止是汗湿衣背,连裤子都被汗水打潮湿了。

    迈开双腿,邱晨才发现刚刚那短短的几十秒中,她已经仿佛被抽了筋一般,浑身上下酸软成一团,几乎没了半点儿力气。她想苦笑,僵硬地扯扯嘴角,却连一丝苦笑都挤不出来。

    宜萱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似乎还糊涂着,懵懵懂懂地扶着邱晨转身往后走了。

    那人平稳落地,很随意地走到人群中去了。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拉着宜萱的手,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宜萱的身上,低低道:“我们,回去!”

    随着他那纵身一跃,邱晨的心也似乎一下子被攥住,她差点儿惊呼出来,幸好之前就有先见之明地咬住了嘴唇。

    邱晨努力做着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终于,看到那黑影一手抱着高杆顺利地滑落下来,隔着地面两三米处,轻盈地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高杆三四米远处……

    宜萱不太明白大嫂为什么捂住她的嘴,却下意识地连连点着头答应下来。

    那个人还抱着昀哥儿在十几丈高的杆子顶上,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发出什么意外的动静,万一惊动了那个人,一个失手……她不敢想下去!

    “别,别大声嚷嚷,别嚷嚷……”邱晨的牙关发紧,嘴唇哆嗦的几乎语不成句,却还是努力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那人下来了……好像爬上去拿了个什么……大嫂,唉,你怎么……”宜萱突然感到肩膀一沉,转眼看到邱晨浑身颤抖成团,几乎站立不住了。她叫了一声,连忙伸手将邱晨扶住,手刚伸出来,嘴巴却被邱晨捂住。

    她突然觉得浑身都僵硬了,手脚瞬间冰冷起来,头目森森,双股战战……

    那么高,就算没有宜萱所说的十几丈,至少也有十几米高……她的小儿子,抱在怀里还软软的小肉团子,居然每天都被挂在那么高的横梁之上……

    那人几乎爬到高杆顶部,一伸手,邱晨才发现,高杆近顶部有一根横梁,就像帆船桅杆顶部的横杆差不多,光线暗淡,又隔得远,若不是那人伸手把住横梁平移过去,这么看过去,几乎看不出横梁的存在来……然后,她浑身冰冷地看到那个人从横梁下抱起一个黑点点来……她突然福灵心至地明白了,昀哥儿的所在方位,也一下子明白了昀哥儿那么点点大的小人儿来练得是什么功夫……

    “是啊,那个人爬那么高做什么……”这句问话还没说完,邱晨就一下子惊地呆住。

    顺着宜萱的手指邱晨也看到了场中那个正往高杆上爬的人影,那人身形精瘦,个头不高,在暗淡的夜色里几乎跟高高的杆子融成了一体,若非仔细看,这么远很容易就会被忽略过去。

    宜萱砰砰邱晨的手:“大嫂,你看那人,爬杆子爬的好快……哎哟,那么高,得有十几丈了吧……”

    “嗯,玩了一天,估计累坏了……”宜萱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一个身影走到场中一根高杆之下,手把脚蹬着蹭蹭蹭几下竟然爬到杆子上去了。

    邱晨没有回头,摇摇头道:“我也没看到……是不是没带过来?”

    “那是孝孺?那个是孝婕?那么点儿的人,居然那么厉害了……”宜萱在旁边低声地感慨着,片刻后又听她低声询问:“怎么没看到昀哥儿?”

    她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转开,在人群中搜索昀哥儿的小身影,找了好几遍,居然都没看到昀哥儿小肉团的影子,她微微疑惑着,难道昀哥儿白日玩的累坏了,早早睡了?

    两个孩子都拉了自己的场子,周围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邱晨从身影上隐约看得出,宜萱家的两个小豆丁致贤和致德也在人群中观战。

    一眼望过去,邱晨就看到了校场中正在练功的阿福阿满。阿福阿满练功,邱晨是见过的,这会儿过去一看,就见两个孩子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练拳,而是练上了器械。不同的是,阿福手里拿的是长枪,阿满手里拿的则是一条一米多长的软鞭。陪着两个孩子对练的身形高大矫健,看不清楚是哪个护卫。

    校场四周插着松明火把,将校场一半照耀的明晃晃的。

    校场里有许多护卫亲兵,也害怕影响到了众人练功,邱晨和宜萱不好走的太近,进了东跨院,邱晨就命两个打灯笼的丫头留在了后边,她挽着宜萱的手慢慢走过去,就站在校场边缘的一排银杏树下站住脚步。

    时辰不算太晚,两个人这会儿心情都不错,也不愿意回去早早睡觉,于是呼唤一声,前头的打灯丫头略略一转身,就引着二人往东走,径直往东跨院去了。

    邱晨含着笑点点头,听宜萱再次说起,她倒是记起有这么点儿印象,宜萱曾经跟她说过一回。

    宜萱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呵呵,我跟大嫂说过,小时候我也淘气的很,最爱跑去校场看护卫们练骑射……还缠着护卫们学过骑马……也正因为那样,我跟大哥比其他兄弟姊妹都熟一些。”

    说着说着,揣度着宜萱的意思,邱晨提议道:“要不,我们绕过去看看?他们就在那边的东跨院校场练功,从这边过去,也不远了。”

    摇摇头,将这些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抛开,邱晨笑着道:“怎么不是……那么丁点儿大的小东西,也不知道天天早晚带着去做什么……”

    再说了,从这么丁点儿就开始练功,这是要将昀哥儿培养成什么样的武林高手啊?哪怕是以后接秦铮的班去做武将,更多的应该练兵法战术吧?上了战场,靠的是军队的协同作战,阵法演变种种种种,仅仅凭一人之力,再神勇无敌,对上成千上万的军队也根本没有办法取胜!

    阿福阿满当初是为了增强体质找秦礼带着他们练拳的,没听到后来招来一个医武双绝的穆老头儿。更没想到,一个丫头穆老头儿还不知足,竟然又盯上了昀哥儿……自从昀哥儿几个月,他就带着他上房爬树的,到昀哥儿能走动了,秦铮又回了家,昀哥儿居然也堂而皇之地跟着每天早晚练功去了……一个一岁多点儿的奶娃娃,她都不知道能练什么。

    一提起这话,邱晨也有些头疼。

    两个人说着话,又走了一会儿,宜萱笑着问道:“我听说哥儿那么小,大哥每天也带着去练功了?”

    说完看着宜萱,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起来。

    沉吟一瞬,邱晨道:“这件事,我回去跟你大哥说,让他想法子去。”

    邱晨却开口打断她,道:“你这句话不对,孩子读书才是大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说到这里,宜萱声音低了下去,摇头苦笑道:“瞧我,致贤毕竟岁数不大,耽搁上几日也不是大事……”

    宜萱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又略略迟疑道:“致贤原本过了二月二就要上课的……原来在长清县请了一位学问极好的先生给他,也没想到一回来,就……”

    “你想必已经知道今儿的事了……”邱晨看着宜萱直入正题,看宜萱平静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既然亲家老爷说让你和孩子们在这里住两天,你也不用多想了,安心在这里住着……”

    宜萱情知是她有话跟自己说,自然柔顺地答应了,挥退了上来伺候的暖轿,由着两个丫头在前头打了灯笼引着路,并肩往后院走去。

    邱晨跟宜萱一起送了宜衡母子们出来,看着宜衡母子们上了车出了二门,邱晨回头看看宜萱,笑着道:“今儿不冷,咱们慢慢走回去?”

    跟打仗一样吃完一顿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一顿饭因为有一大群孩子在,吃的真是跌宕起伏,精彩无比,也忙碌无比。几个大人连带一群丫头婆子只顾着照应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了,根本顾不得其他了。

    孩子们总是不安全和欢笑的代名词。

第四百八十二章 先生

    她双眼一闭,真想昏过去算了!这日子没法过!

    “娘子,好像塞不回去,太大了!”

    “你再弄个破算盘乱拨弄,小心我把你妹妹生出来,把你再塞进去!”

    小包子一边打算盘一边皱眉,“生个弟弟跟我争家产;生个妹妹要养活,吃、穿、用、度,将来嫁人要准备嫁妆,啧啧,赔本的买卖!不合算啊,不合算!”

    “尼玛,你是我生出来的吗?你娘疼死了,你还在算计银子!”

    旁边正在打算盘的小包子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笔说道:“旁人生孩子都来找母亲,父亲还花瞎钱请稳婆!把母亲扶进内室,吩咐人烧开水,再把常跟母亲的丫头喊进来帮忙!”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他急得团团转,喊道,“快去请稳婆!”

    “夫君,我好像要生了!”

    推荐银色月光——《重生之废柴王爷天才妃》

    ------题外话------

    秦铮摆摆手,淡淡道:“此人是湖州人士,六年前湖州府解元,之后进京赶考,第一届考试意外落了第,却因路途遥远、家中清贫,没有回去,想着在京留三年参加去年的科考。偏偏去年出了舞弊案,他第一榜是进了二榜前十的,却被牵连勾销了,要重考,谁知这一重考又恰好病了,躺在隆福寺里起不了身,又耽搁了一届……病好之后,他不但之前凑得些许盘缠早就花光了,还欠了同乡、寺里几十两银子,没奈何,这才想起来做个先生,寻一个糊口之所。”

    秦铮将梁先生送出门,就站在门廊下目送着致贤致德引着梁先生走出去,转身进门,邱晨和宜萱已经走了出来,看到秦铮进来,宜萱首先欢欢喜喜地曲膝致谢。

    梁先生一听到女眷的声音,就连忙垂了眼,邱晨说完,他猜测着应该就是靖北侯府那位传奇的夫人,被封为安宁郡主者,恭恭敬敬长揖及地见了礼,又拱手跟秦铮辞过。原本想着打发个丫头带路的,致贤却自动请缨,说是弟子服其劳,引着先生往前院客院去了。致德好奇心重,也拉着致贤的手不放,跟着去了。

    此话一出,致贤恭恭敬敬整理衣袍,在丫头们递上来的垫子上行了跪拜礼,拜了师,邱晨自然欢喜,隔着帘子笑道:“梁先生一路过来怕是也疲惫了,前头客院我已经命人清理好,梁先生就在那里的东间安置,西间我让人收拾出来,就做课堂吧!”

    果然,梁先生微微含了一丝笑,颌首道:“虽有不足,却也勉强了。从明儿辰时起,就过来上课吧!”

    一盏茶功夫,梁先生连续问了五个问题,致贤回答的都很流利、清晰,邱晨和宜萱眼见着梁先生似乎舒出口气来,露出了一丝满意之情来,就知道致贤的考核应该是通过了。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句作何解?”梁先生又问。致贤又答……

    “放开来可以遍满天地四方,归纳的时候可以收藏在隐密的方寸之间。”致贤立刻清晰地回答。

    “哦……”梁先生应了一声,随即开口问道,“放之,则弥**。井,则退藏于密,此句作何解?”

    致贤郎声道:“学生六岁启蒙,学过了‘三百千千’,八岁时开始讲四书,年前已经开始讲《诗经》和《尚书》了。”

    那梁先生看如此高待,之前的些许紧张也去了些,心里满意,和气地看着致贤道:“你几岁开蒙,如今学到那本了?”

    “是!”致贤恭敬地垂手应了,转过身,恭恭敬敬地长揖及地,拜见道:“学生翟志贤见过先生!”

    秦铮看着一身宝蓝衣衫的致贤,仅仅是穿了湖绸,并没有过多的绣花,也非织金织锦,暗暗地赞许着,带了一丝微微的笑意,对行了礼的致贤道:“这位是我给你寻来的梁先生,你来见一见吧!”

    秦铮并不跟邱晨宜萱二人交流,只客气地请着那人分主宾坐了,就命人请了致贤过来,致德好奇,也紧跟着致贤走了进去。

    当然了,在那个人紧紧揪着衣摆的手上,邱晨还是看出他内心仍旧有些紧张……这也是难免的。

    这人穿着一身蓝色棉布长袍,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都洗的有些发白了,个头比秦铮矮一些,面色稍稍有些清癯,却也算是容貌端正,仪表堂堂。其他的还罢了,邱晨跟宜萱两人坐在帘子里头,屋子里也有六七个媳妇丫头伺候着,那人进门之后,目光不歪不斜,不飘不散,端正而自然,并不因为自己清贫而过于谄媚或者拘谨,倒是有些气度。

    宜萱跟着邱晨带着四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玩了两天,第二天晚上,秦铮就亲自领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士进来。

    邱晨默默地依着一只大靠枕,隔着窗上的玻璃往外看着,窗前的玉兰树已经打了花苞,再过半个月,或许用不了半个月就该开了吧!

    含光答应着,曲膝退出去,匆匆去前院传话了。

    邱晨垂眼喝着茶默默地听着,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唔,我知道了,你们去一个,跟侯爷说,就这么办吧!”

    “刚刚侯爷打发人过来说了,平安大管家和秦义秦礼去通州已经转回来了,翟家老爷极为客气,说劳烦侯爷替表少爷临时找个先生教两日,最多半个月,他就打发人来接了二姑奶奶和孩子们回去。”

    邱晨昨晚睡得不安稳,睡得格外酣沉,但是她的生物钟特别准时,半个时辰准时醒了过来,宜萱和孩子们仍旧睡得香甜,邱晨轻手轻脚地起身下炕,来到西屋里炕上坐了,承影和含光捧了温热的水过来伺候她漱了口,这才端上红枣莲子茶来给她喝。

    吃过饭,收拾了残羹剩饭下去,娘儿几个洗漱了,也不挪地方,就在温热的炕头上,扯过床薄棉被子盖了,歪着说说话,讲讲故事,没多会儿,大人孩子就都安然地入睡了。

    玩了大半个时辰,邱晨拿了两个小篮子来,让孩子们斟酌着挑选自己要吃的水果蔬菜摘了,装在篮子里挎回半亩园,洗漱干净,一家人齐聚在温暖的炕上,要了几盘子肉片鱼片来,加上自己亲手采摘来的青菜瓜果,热热乎乎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涮锅子。秦铮在前院有事,就在外书房用了餐。

    两个大人带着一堆小的在暖棚里松土浇水,有些热有些累,望着满眼的青翠和累累硕果,心情却格外舒畅。

    邱晨好笑地摇摇头,也不去管她,也自行换了鞋子,除了身上的大衣裳,将碍事的曳地长裙打了个结攀在膝盖处,又帮着茗薇找来一双干净的千层底布鞋,也给她收拾了身上的衣裙。至于致贤致德两个小子,一看如此,很是自觉地将身上的锦袍脱了去,只穿着薄棉袄裤,跟着昀哥儿往那边一片瓜菜田走去。

    宜萱看的惊奇不已,啧啧连声道:“没想到,连昀哥儿小小年纪,都已经熟知稼穑之事!”

    昀哥儿打小儿在暖棚里玩惯了的,进了暖棚就蹒跚着小短腿去门口一侧的搁物架上取了备好的旧鞋子换了,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放在一张矮榻上,拿了一把极小的小铲子。转回头,看到茗薇表姐和致贤致德两个表哥,又连忙张罗着给三个人寻了工具来。

    说到这里,邱晨不想再在屋里说什么话,干脆招呼着西屋里的几个孩子,收拾了衣裳,坐了暖轿一路去了暖棚。

    她转开眼睛,看着旁边炕柜上放的一株大红茶花,笑着道:“这还有刻意去学,这几日你住在这里,我们说说玩玩,你自然就会了!”

    这样灿烂的笑容,原本该让人心暖的,看在邱晨眼里,却比对着她嚎啕大哭更让人无法直视。

    说到这里,宜萱一收脸上的低落,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道:“大嫂,我借着这几日,要跟你好好学学给孩子们打理饭食,还要跟着你学着种瓜果花卉……明年,我也在院子里建个小暖棚去,不用大了,够我每日打理散心的就好!”

    宜萱微微红着眼,看着邱晨摇摇头,撑出一抹苦笑道:“大嫂不必宽慰我,三个孩子很好,我是说,我之前一心想做做个公婆满意的儿媳,做个丈夫满意的贤惠妻子……做了太多无谓的事情。”

    听她这么说,邱晨也笑着摇头:“你们茗薇和致贤致德也是极好啊?你的性格跟我不一样,你能看着奶娘好好管孩子,我这人爱操心,又特别琐碎,就总想着放在自己眼前才行,其实,只要奶娘尽心,孩子也受不了委屈!”

    说到这里,宜萱想起昨天一说起孩子上学的事情来,邱晨那一连串的‘最要紧’来,不由地停住话头,叹了口气道:“我之前想的太多,伺候好公婆,照应好相公,还要往来结交好一大家子和各处亲朋,三个孩子自小是奶妈带着,说起来,我带孩子真是比不上大嫂一分……”

    两个人说的投契,从蒸蛋说到鲜汤,又说到给孩子们搭配营养餐……把宜萱说的只剩下连连赞叹:“难怪道三个孩子都养的那般好,又康健又聪慧,原来大嫂用了这许多的心思……”

    邱晨挑着眉,微微惊讶着笑道:“你来过几回,每次吃的菜里都有那汤打底……”

    宜萱抚掌笑道:“大嫂说的是,不过,放了虾茸蒸蛋羹的滋味儿确实好,又鲜又嫩又滑的,难怪孩子们爱吃,难为大嫂怎么想出来的。还有那清汤馄饨,馄饨馅儿鲜香不说,那汤都鲜的很,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做出来的。”

    邱晨笑着道:“孩子们都是这样,自己家的东西不香,换换地方就格外香了。”

    宜萱笑着连连摆手道:“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娘几个都不挑,就是那个小的,原本不肯吃鸡蛋的,今儿早上那一份虾茸蒸蛋,他看着哥哥姐姐吃的香,竟然也要了两勺吃了,竟然还意犹未尽的,直嚷嚷大舅母做的蛋羹最好吃!”

    说完这正事,邱晨一转话题,问道:“早饭可有什么吃不惯的?你别跟我客气,你和孩子们想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跟我说说,不然,我稀里糊涂地,可是你们娘几个受罪。”

    邱晨笑着落下手中的茶杯,点点头道:“你大哥既然那么说,想必没什么好为难的。我待会儿回去就跟他说去。”

    “既然大哥大嫂这么纵着我,我也就不客气了。秦家族学虽说不错,但毕竟人多嘴杂……”宜萱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露出一抹苦笑来道,“若是大哥不为难,就请个先生来家里吧!”

    宜萱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失望,邱晨正垂了眼喝茶也没看见。

    邱晨也猜到了这些,也不吃惊,只对宜萱笑笑道:“你能放开最好,好好歇两天,亏空的也就补回来了。……嗯,我一大早过来是跟你说致贤读书的事。你大哥说了,问你的意思,上秦家族学还是请个先生到家里来都便宜。”

    宜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道:“大嫂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最是大咧,极少有什么事能让我睡不好的……前些日子,一夜叫起七八趟,那根本不是我想睡就行的了……”

    邱晨打量着宜萱的脸色,微笑道:“看你的气色我也不用问了,昨儿晚上看来是歇的不错!”

    邱晨连忙伸手拉住几个孩子,宜萱笑着打发她们去了西屋里自在玩耍去,自己挽了邱晨的手进了东屋,让着邱晨上了炕坐下,有丫头奉上热茶来,两个人相对坐在炕上说话。

    茗薇大些了,家里又经历了这一回事,懂事了许多,伸手牵住昀哥儿,一边带着两个弟弟给邱晨行礼请安。

    宜萱昨天得了兄嫂的支持,又好好休息了一晚,今儿早上气色好了许多,虽然瘦下去的一时半会儿胖不回来,但明显的脸色红润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闻声已经接了出来,从邱晨怀里接过昀哥儿,亲了亲。茗薇和致贤、致德三个孩子也跟了出来,昀哥儿一看姐姐哥哥们踢腾着小腿从姑妈怀里溜下来,颠儿颠儿地凑过去跟孩子们玩去了。

    邱晨看着热闹的欢喜,走到门前,丫头子打起门帘,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这屋子闲着空荡荡的,你们住到这里来,立刻就不一样了。”

    经过昨天的打理,又住了一晚上,原本只是干净却透着清冷的紫藤轩已经温暖起来,一走进门,就有看门的婆子,还有宜萱和三个孩子的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的,很有些人气了。

    吃过早饭,秦铮送阿福阿满出门上学,顺便去前院的外书房处理一些事务,邱晨则抱了昀哥儿乘了暖轿去了紫藤轩。

    招呼人给爷儿四个倒热水洗澡换了衣裳,邱晨盯着人装了食盒给紫藤轩送了早饭去,这才跟着丫头婆子带着早点一起进屋,摆好了早饭,跟秦铮和三个孩子一起用了。

    打发走了月桂,邱晨去了厨房看了看,又根据宜萱和孩子们的喜好调整了几个早点品种,转回来,秦铮已经带着阿福阿满和昀哥儿回来了。

    邱晨也不由失笑。貌似她是越来越唠叨了。

    月桂笑着应了:“太太这法子教我们好多遍了!”

    也顾不上躺一躺,招呼着丫头们备好热水,又寻了自己做的香膏子、香水取出一盒来,交给月桂送到紫藤轩去:“给二姑奶奶送去,问问昨晚上歇的可好,让她用这些的时候,先在手腕子上试一下,隔上一刻钟没有不舒服再用!”

    洗漱了一回,接过丫头们递上来的红枣莲子茶热热的喝了一盏,身上积得寒气这才散尽了。

    等她回到沐恩院,天色也已经大亮了,邱晨哪里还能真的去补觉。

    这是暗喻她离了他睡不好?邱晨翻了他一个白眼,转回神来就想到,秦铮这么说,是不是也没睡好?转眼再去看秦铮,果然两眼中有些细细的血丝……不自禁地,邱晨欢喜愉快起来,笑着摸了摸昀哥儿,带着几个丫头转身回沐恩院去了。

    秦铮被妻子说的又是愉悦又是失笑着,一手抱着昀哥儿,一手替妻子打理打理斗篷,压低了声音道:“……你昨晚没睡好吧?回去还能补一觉!”

    明白过来,邱晨看着秦铮忍不住赞叹着笑道:“原来,在你不过一句话……”

    亏她想了那么些馊不可闻的主意,人家一出手,就这么简单打发了!

    这个时代,女儿嫁出门可就是婆家的人了,更何况还是翟家的孩子请先生……这事明着是秦铮不落把柄给翟家,隐喻的可是他出面给宜萱撑腰了。再说,翟家的子孙有父有祖的,却要外家请先生……这本身就是翟家人的把柄落在了秦铮手里。翟家人不想得罪秦铮,不想落个虐待儿媳不养孙子的坏名声,就得尽快将事情处理妥当了,把宜萱和孩子们送到长清县去。

    邱晨微微怔了一瞬,也就明白过来。

    看着妻子给昀哥儿擦着小脸小手上的灰尘,秦铮突然开口道:“给致贤请先生的事还是跟翟家说一声的好……嗯,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打发平安走一趟去跟翟家老爷说一声吧!”

    邱晨落后跟秦铮站在一处,阿福阿满已经在校场中跟着穆老头和秦礼秦勇他们开始练功。

    各人带着孩子来的自然是欢喜无限,没有带孩子来的也看了一早上热闹,欢呼的嗓子哑了,手心也拍的肿了,却心情格外畅快。一大群人欢欢喜喜地簇拥着那七八个小小子去了。

    而且,这回得的不仅仅是一笼包子,还有夫人的赏识……大少爷有两个小厮,哥儿就只有康和一个伴当……康和那可几乎是跟哥儿同吃同住的,那是什么待遇?她们的孩子要是能被挑中给哥儿作伴当,一辈子的前途都不愁了。哥儿可是侯爷的嫡长子,不说别的,靖北侯的爵位以后还不就是哥儿的!

    大厨房只负责主子们用餐,靖北侯府人口简单,大厨房倒是有了小厨房的架势,做的点心菜肴越来越精细。别说普通的粗使下人,就是一二等丫头和管事的婆子也以吃上一回大厨房的饭菜为荣。

    邱晨跑过去,将儿子抱起来,也不管一头一脸的灰,先亲了两口,回头将儿子交给跟上来的秦铮,这才转身看向有些失望的孩子们,笑着道:“今儿凡是来参加的小子,没有得冠军,你们也已经很努力了……包括咱们的二旦和虎头,也很好了……所以呢,每个小子今天早上都能去大厨房领一笼野鸡包子,赶紧回去洗洗,正好去吃包子!”

    邱晨点头应着,那边孩子们的滚地龙大赛已经分出了胜负,昀哥儿不负所望地得了第一名。

    秦铮微微皱了皱眉头,点点头道:“临时找个读书的地方容易,秦家就有族学,送过去就是。若是宜萱不愿意孩子上族学,我寻一个临时的先生也容易。你跟她商议商议给我句话就行。”

    “宜萱如今带着孩子住在咱们家,唔,我想让她多住几日,她家的大哥儿原本在长清请了先生的,没想到被翟家老太太叫回来……你看看……”

    邱晨听他一口答应下来,算是放了心,脑子一转,就想起宜萱家的致贤上学的事来,原本想着昨晚跟秦铮说的,却因为分居没说,这会儿既然已经解决了内部矛盾,那也该商量商量外部事宜了。

    秦铮微微挑着眉,低着头看着妻子板着的脸,渐渐露出一脸的笑意来:“好,这事我去跟穆老先生说。”

    默了片刻,邱晨低声道:“我不懂你们练功为什么那么做,但我觉得用其他办法同样可以,咱们的孩子不需要练得飞檐走壁。”

    邱晨默了片刻,发出一声冷哼,却没有再反驳。

    秦铮讨了个没脸,下意识地低了低头,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低声道:“你们这么多女人在这,又叫又闹的,护卫们怎么还有心思操练?”

    邱晨本来不想理他,听他这么说,简直是信口污蔑,不由反驳道:“那么大校场,我们才占了多少?不过一角罢了,怎么就碍着你们了?去,去,去,带着你的人练你们的功去……别在我们这里捣乱!”

    还好,妻子穿了斗篷的,他就扯了扯妻子的斗篷将她裹严实了,低声道:“你们占了校场,让我们去哪儿?”

    邱晨微微挣了挣,没有挣脱竟安静下来,秦铮暗暗窃喜,手臂下滑,揽住妻子的腰身,将妻子柔软的身体完全拢进自己怀里,下意识地还想用斗篷裹住……低头一看,才想起来,早上练功他从来不穿斗篷出来的!

    秦铮下意识地笑起来,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声道:“你这些法子好,小子们愿意来,也能打熬筋骨!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太厉害了!”

    目光移动,秦铮在前头的几个孩子里看到了儿子,昀哥儿两手抱着头,蜷着小身子,跟个小肉团一样打着滚儿,相对于其他孩子,昀哥儿明显领先了两三步。

    场中七八个孩子,都是一岁半两岁的小小子,有些机灵的,往另一端奋力地滚着,也有两个明显不在状态,一个手脚并用地爬着,另一个则干脆坐在出发点不远处,转着脖子乐呵呵地看着周围热闹的人群。这样子,秦铮都忍不住露出一脸的笑容。

第四百八十三章 女先生

    致德是启蒙,之前还没有握笔写过字,这会儿初学,难免有些吃力。那梁先生倒是耐心的紧,俯着身子,轻声慢语地讲解指点着,还不时伸手给致德做个示范,或者握着致德的手,带着他领会其中的感觉……

    屋里很安静,两个孩子正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毛笔在临帖。那位梁先生正好站在致德跟前,指点着小小子握笔的姿势和运笔的基本规律。

    宜萱宜衡听她低声,自然也放低了声音,低声说着话,一路绕过倒座、厢房,来到正屋西头。这里两间屋子没有隔断,极明亮的冰裂纹大开六棱窗户,中间嵌着近一半的玻璃片子,外头的阳光大好,屋里的光线也足,几个人都不用凑到窗子跟下去,就站在西厢房屋角的廊檐下,就能透过窗户上通透的玻璃看进去,把课堂上一个先生和两个孩子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天气极好,太阳暖煦煦地挂在当空上,邱晨披了个毡斗篷,都觉得有丝丝热了。侧脸看披着斗篷的茗薇,小小的鼻尖儿上已经沁出了一层极细密的汗珠儿,邱晨微微一笑,抬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回头看着宜衡宜萱笑笑,低声道:“这天气暖和的仿佛进了三月了!”

    算计好了的时辰,到了客院门口,刚刚好差一刻巳时末,邱晨和宜萱宜衡姐妹俩,邱晨挽了茗薇,宜萱牵了和箴,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往客院里走去。

    梁先生上课早,邱晨处理了家务事,又跟宜衡宜萱两姐妹说了这半天话,看时辰差不多快到巳时末了,邱晨盘算着学堂里也该下课了,这个时候过去,正好赶个客尾,正是先生和学生饥饿疲惫的时候,想找有没有耐性,有没有毛病这个时候是最好的。

    邱晨这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好,宜萱宜衡自然不会反对,自去吩咐丫头们唤了两个孩子过来,跟了邱晨一行走出沐恩院,分乘了几乘小暖轿,一路颤悠颤悠地出了二门,去了前头的客院。

    宜萱宜衡对视一眼,自然笑着答应下来,邱晨又道:“既然去看学堂,就不要带那两个小小子了……嗯,带上茗薇和和箴吧,让他们也过去看看学堂的样子。”

    邱晨笑笑,看看宜衡,道:“昨儿晚上,你们大哥带回梁先生已经掌灯,匆促间也不知道学堂收拾的怎样……恰好第一天上课,也正好过去看看孩子们可还适应,你们去不去?”

    宜萱被邱晨宜衡两个人说的连连点着头,笑着道:“有女先生最好不过……既然好的女先生难寻,那就从这会儿开始打听着,寻到了就请回来吧!”

    这个原因,宜衡自然是知道的,但家丑不外扬,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其实,宜衡婆家大嫂哪里是突然开明了,不过是偶然间听说采选入宫的女子都要考核诗书六艺……眼下几位王爷可正当青春,不论哪位能登大宝,势必都会采选女子充斥内宫,届时,若是她的女儿能够入宫得了圣眷,她也就不愁不能一步登天了。

    邱晨瞥了宜衡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宜衡婆家那大嫂吝啬的恨不能把一根灯草芯劈成两半儿来用,没想到在孩子教育上倒是开明了,居然知道给女儿请女先生。

    这回宜衡没等姐姐说话,立刻附和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前几日我家大嫂就说过这事儿,说是准备给两个侄女儿请女先生好好教导教导,只是好的女先生极难得的,她一时也难找到。”

    邱晨笑笑,终究还是给了她一个建议:“若是想着茗薇年龄大了,不好跟男先生上课,我倒是听说京里有好些人家请了女先生,学问诗词,甚至曲律绘画都有极好的。”

    想好了,拿定了注意,宜萱也重新爽快起来,笑着道:“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等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请个合适的才行!”

    大嫂这么想,其他人家说不定也会这么想……嗯,不行,她得想法子给茗薇也请个先生好好教导教导。

    之前,她还琢磨那孩子不是大哥亲生骨肉,以后梁国公和靖北侯哪个爵位都跟那孩子无关,今日听大嫂这番话说的,哪怕是她真动了两家结亲的心思,大嫂也不会同意。

    毋庸置言,两个孩子都是极出色的,就那么个带出来的尴尬身份,她都已经不止一次听人打听那个大的了,那些人家都是有年岁相仿的女儿,之所以打听阿福,明显是看好了人,想早注意着留作女婿的备用人选的……就是她自己,看着那么好的男孩子,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想起公公的话,再想丈夫对女儿学习的不以为意,又想到邱晨将女儿送去汤先生家里求学,据说还是大哥亲自寻的先生送了去的……宜萱是又羡慕又黯然,再想想大嫂家那个阿满小丫头,明明比茗薇还小的多呢,却鬼精灵鬼精灵的,看着笑嘻嘻跟谁都好的很,却最是精明看不透的一个,那么大点儿孩子,心眼子比大人都多了。还有大嫂带来的儿子,虽说是村里来的孩子,言谈举止却同样大方得体,哪怕是如今这么个尴尬处境,也总是温文雅静,礼仪也周到……

    邱晨该说的说了,不再多言,提了水壶给两人添了热茶,自己也添了一杯,捧着慢慢喝起来。

    “这……”宜萱微微迟疑着。

    邱晨笑着摇摇头:“二妹妹,看书识字,仅凭着自己看实在是太累太吃力了,我跟你小时候是不得已,如今何必再让孩子们受这份累去?再说,有些东西,你看字认识,却不一定能够看懂啊……要想看懂,还是寻个先生讲解着才好。”

    宜萱自己小时候就喜欢读书没有机会,所以,尽管她忙还是抽了时间教了女儿一些字,也教会了女儿看《说文》,于是很自然地笑道:“嗯,这些书是不错,我回去就打发人去书楼里找找,找出来给茗薇看去。”

    之前总觉得这位大嫂出身农家庄户,行止气度言谈措辞都不嫌小气,大方端庄得体,她们还一直奇怪不已,如今倒是似乎为自己心中长久的疑问找到了答案,看样子,这位大嫂是个爱看书的,她这一身本事,还有这份气度都是从读书读出来的。

    邱晨笑语言言地说着,宜萱宜衡看的都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

    说着,邱晨笑眯眯地从炕柜抽斗里摸出两三本书来,递给宜萱宜衡:“你们看看,这是前朝的《梦华录》,专门讲述前朝东京的景物和诸般繁华的……你们看这里……‘软羊……鹌鹑馉饳儿’,我们现在也还有,是不是很有意思?再看这个他所说的‘冬鱼百钱’,是不是跟咱们现在买鱼价钱差不多?冬天的鱼少,价格贵,是肉的七八倍,夏天水多鱼多,价钱就贱了,有时候,鱼比肉还便宜……若是读了这书上了心的,以后管账心里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也就轻松的多……”

    “我不说了,我小时候家里几乎连本书都没有……”邱晨笑笑,话题一转道,“四妹妹是两个小子,我就跟二妹妹说……茗薇今年十岁,虽说不小了,可也不算大。再说,她之前也学过些字,学起来比未启蒙的容易……我不管女子有才跟有德没德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将来就是嫁人后,当家理事,也总要看账、看礼单子、看各种往来帖子……可都要识字才行。‘知书达理’,说的就是读书明理,同样的事情,多读书会读书,知道的自然就多,心胸也更开阔……”

    这也难怪,宜萱小时候没能享受到教育,到了女儿这里,仍旧听任公公安排,没给茗薇寻先生教导了。

    当初纪夫人宽厚温和,却很早就去世了。李夫人进了门,对这些庶子庶女们虽没有迫害施虐,可论起关心来,也几乎等于无了。男丁不管是嫡出庶出,到了年纪总会上学读书,女儿们……正如刚刚茗薇说的‘无才便是德’,大多数人家都抱着这样一个想法,或者想女孩子读书识字也无用,又不能科考出仕,怎么着不过是长大嫁人过一辈子,识字不识字的,似乎并不影响寻婆家……

    听两姐妹这么一说,邱晨也就了然了。

    宜衡笑笑,“我识字是跟着二姐姐学的,我也就能看书,看账是不行的。”

    宜萱和宜衡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又摇摇头,宜萱笑道:“大哥小时候没进族学,是请了先生在家的,我最爱偷偷溜过去,躲在窗外听着先生读文章读诗……那么着,陆陆续续也认了些字。……姨娘发现后,就教着我看《说文》……慢慢的也能看书看账了……”

    看着孩子过了中厅,邱晨这才放下门帘子转回身来,看看宜萱又看向宜衡,不答反问道:“二妹妹和四妹妹,你们俩都是识字的吧?”

    邱晨笑笑,并不答话,摸摸和箴的头,招呼承影带他去西屋找玩具找书去。

    “大嫂,”首先开口的不是宜萱,而是宜衡,“茗薇已经十岁了,再过三四年也该说亲找婆家嫁人了……”

    月桂曲膝应着,茗薇满眼兴奋地看向宜萱,见宜萱朝她点了点头,立刻蹦起来,团团曲膝行礼告退了,带着月桂匆匆去了。

    邱晨笑着拍拍茗薇的手,招呼旁边伺候的月桂道:“你带表小姐去阿满屋子里看看去,阿满那边有好些有意思的书,由着表小姐挑几本来看去!”

    茗薇接触过的太太小姐,谁说起自己来都是谦逊了再谦逊,客气了再客气,还没有跟邱晨这样直爽地说自己的可以怎样的。茗薇觉得很新鲜,而且,这样的大舅妈并不讨厌,她并不是夸夸其谈,也不知自吹自擂,她只是直白地表达出来……这样自信大方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亲近。

    邱晨转眼看了宜萱一眼,笑着道:“大舅母小时候家里穷,也没请过先生上过学,不过,后来大舅妈自己学,跟着阿福阿满学,如今虽不能说多高的学问,看书写字算账都没问题了。”

    茗薇摇摇头,略略显出些失落来道:“祖父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没请过先生。只是娘教我认过几个字……”

    邱晨察觉到了这一点,笑着低声问她:“你可曾请过先生?”

    没进屋,和恬和昀哥儿两个胖小子就玩到了一块,和箴虚岁已经七岁了,有些看不上两个小毛头,孤傲地坐在一旁。茗薇倒是很亲近人,紧挨在邱晨身边,听三个大人说话……可明显的,大人们之间家长里短的话,她也并不是太感兴趣,也很少能搭上话……

    宜萱笑着应着,一手牵了昀哥儿,一手牵了和恬,一起走进沐恩院。

    宜衡也连忙附和:“是啊,看着孩子们好,比什么都好!”

    说着,转向宜萱道:“看看三个孩子都这么好,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邱晨由茗薇挽着手走过来,也正好听到这句话,跟着笑道:“真没想到,致德个淘小子居然是个爱读书……”

    宜衡微微惊讶着,也跟着笑起来。宜衡心里的担忧都散了去,看着姐姐气色重新红润鲜活起来,猜测必是事情解决了,心中高兴的同时,难免也有些好奇,不知道大哥大嫂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处理了……难免又想,若是换成是她在婆家受了欺负,大哥大嫂会不会也这么护着她?

    宜萱摊摊手笑道:“哪里是我急,是那小子自己愿意去,死活赖着跟了去,竟入了先生的眼……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就起来要去上学……”说着,自己笑的止不住了。

    “啊?脸致德也开始启蒙了?”宜衡放了心,又忍不住惊讶道。“致德还小,刚刚五岁的孩子,其实不用这么急。”

    宜萱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想歪了,连忙笑道:“大哥大嫂给操心找了个先生来,那俩小子从今儿开始上课了!”

    那边宜萱已经牵着昀哥儿迎了上来,宜衡逗着昀哥儿,转转眼睛没看到致贤致德,疑惑的问道:“二姐,贤哥儿和德哥儿呢?难道是……”

    得了信儿的宜萱已经接到了沐恩院大门口,手里牵着一脸兴奋的小包子昀哥儿,身后跟着女儿茗薇,看到暖轿停了,茗薇就一脸欢喜地率先迎上去,替最前头的宜衡打起了轿帘,叫一声四姨,就飞奔到后头的暖轿接邱晨。

    说着话,转眼看到宜衡身后由奶娘领着从车上下来的和箴和恬,笑着摸了摸和箴的头,又逗了逗和恬,这才挽着宜衡送娘儿仨上了暖轿,一起往沐恩院过去。

    邱晨笑着走到近前,道:“刚刚好从松风院出来,要是离得远,就是想来接你也跑不这么快!”

    果然,等她到了二门,宜衡正好从车上下来,看到邱晨迎过来,连忙笑道:“大嫂何必这般劳动,我又不是外人,自己进去就是!”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笑着吩咐一声,也不上暖轿了,略略提了裙角,快步往二门上迎过去。

    那婆子紧跑了两步,上前深深屈膝福礼,回道:“夫人,四姑奶奶来了,刚刚进了大门!”

    刚出松风院,二门上的婆子也正好疾步走过来,邱晨看到停住脚步,站在暖轿旁候着。

    得知宜萱已经去了沐恩院,邱晨笑着应了,也没急着往回赶,将手中的红枣茶喝了,洗漱了一回,这才起身。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邱晨才将事务处理完毕,打发走回事的婆子,邱晨接了月桂送上来的红枣莲子茶,喝了一口,轻风就领着宜萱的丫头丹朱进来回话。

    丫头垂手应着,候着宜萱走了,就走进松风院寻了比较熟识的轻风在旁边的耳房里等着去了。

    二月初五吃过早饭,不等邱晨处理完家务,宜萱就做了暖轿送两个孩子去前院上学转回来了。经过松风院时,宜萱看到院子中尚垂手等着好几个婆子,就知道邱晨的家务还没处理完,也就没有停留,留下一个丫头,吩咐她:“你在这里候着,等大嫂忙完跟她说一声,我先去看昀哥儿了!”

    得了消息,邱晨笑了一回,立刻吩咐下去,原来说定每个月二十两的束脩涨了一倍,先预支一百两银子给梁先生,去把之前的欠债还了,也好安安心心地在这里教书。

    本来只是给致贤一个人请的先生,没想到致德上心的很,前一天晚上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哥哥去伺候先生去了,竟也得了梁世亭的青眼,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准了他一起过去上课。

    邱晨默了片刻,转转眼睛,看到宜萱在旁边一脸满意,只好将到嘴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秦铮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去他几句的隆福寺和周围之人细细地打听过,除了略有些狷介清傲外,品评都不错。另外,他跟雍王府一名清客相熟,曾经那位也曾推荐他去雍王府做门客,被他拒绝了……”

    于是回头问秦铮道:“能够考了解元的人,学问想必不由担心。他的人品你可打听过?这个比学问还要紧。”

    邱晨回头看看宜萱,见她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第四百八十四章 骑射先生

    今儿就这些了,明天正常更新。

    又死鱼了……上午还停电……真是,无话可说了!

    ------题外话------

    邱晨接了丫头们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笑眯眯道:“你们也知道,我不擅应酬往来,跟京里的人也不熟,来到京里两年,头一年怀着昀哥儿,去年你大哥出征在外,都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今年总要做点儿什么才行了,我想着玉兰和连翘开了,就办一回花会,我可没办过这个,你们俩帮我琢磨琢磨,商量出个章程来,我把陈嬷嬷她们叫过来,你们再合计一遍,定下了,我就写了帖子,打发人下帖子请人去。”

    邱晨扯了个大迎枕过来靠着,宜萱也放松地拿了两个大迎枕,给宜衡和自己一人一个靠着舒展开身体。

    一路进了第一进的敞厅,前后门窗透亮着,却因为烧了地龙,无力暖烘烘的,宜萱引着两个人换了软底绣花鞋,上了矮榻,绕过一道四联美人屏风,里边偌大一个空间里,就靠墙放着一溜儿矮矮的柜子,地面上随意地放着几个半旧玉色洒墨坐垫儿,又凌乱地放着好些大大小小的靠枕,邱晨随意地将昀哥儿往矮榻上一放,昀哥儿就打滚攀爬乐的自在玩起来,和恬也有样学样,跟着昀哥儿很快玩到一处去了。

    宜衡疑惑地看过来,邱晨却不说了,只催着她快走,一路进了紫藤轩,宜萱带着茗薇得了信儿正快步迎了出来。宜萱看到邱晨行了礼,宜衡给宜萱行了礼,茗薇又给邱晨和宜衡行了礼,昀哥儿和和恬由着奶娘抱着给众人行了礼……乱哄哄一阵,才算全了礼数,三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路进了紫藤轩。

    邱晨笑笑,没有接这个话题,道:“眼瞅着花要开了,我也正好要你们姐妹俩帮我铺排件事。”

    宜衡笑道:“不小了,这样精致细巧的屋子最好不过了,我跟姐姐都喜欢!再说了,屋子精巧够住就好,太大太敞了也不舒服……倒是这院子内外的景致,真是好,又好看又宽敞……这边的玉兰已经发了花苞了,还有那边的连翘,看样子,最多十天,这里就是一片春色盎然、花团锦簇了,那时还不知好看成什么样子呢。”

    自从宜萱在靖北侯府住下,宜衡还是第一次到紫藤轩来,从进门就不由自主地四下里看的仔细,渐渐露出一抹放心和轻松来。邱晨佯作没看到她打量,笑着道:“这园子里的房子倒是精致,就是太小,进来就觉得局促不堪,去年一年你大哥不在家,也没心收拾这个……”

    三个孩子安置下,邱晨跟宜衡略坐了坐,就一人带着一个小的往后园子里去了。她们没有去暖棚和半亩园,而是直接去了宜萱的紫藤轩。

    承影月桂曲膝应了,承影抱了两匹丝帛和文房,月桂牵了和箴的小手,告退下去,一路出了沐恩院,往前院寻秦铮去了。

    邱晨笑着应了,让着宜衡母子进了屋,一遍吩咐承影月桂道:“你们带着和箴少爷和拜师礼去前院,寻侯爷送和箴少爷去学堂拜师去!”

    这是邵家的心意,邱晨自然不会拒绝。就是翟家得了消息以后,也是备了表礼带过来的。这是这个时代尊师重教的礼节。

    宜衡也跟着笑了一回,道:“他祖母今儿一大早给送了两匹丝帛一套文房过来,说是拜师礼。”

    不过,她不在乎邵家人自恋不自恋,她只知道,和箴来这边上课,邵家人赞同就成。宜萱那边的事儿,跟翟家不算交恶,也算不得友好了,她可不想再把宜衡婆家也得罪了!

    小包子那般着急模样,更多的是看着表哥表弟上了学羡慕,经邵侍郎这么自恋的一番话,就实在有些过了!

    “噗……”邱晨这回是真的没能忍住。

    宜衡笑着摇头:“不生气,不生气!欢喜着呐,老爷子只说随了他们邵家人的性子,不用教也知道读书最重!”

    邱晨微微挑着眉,想想和箴小小子蹲在门房里翘首期盼着祖父回家的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笑着道:“和箴上学如此上心,邵大人想必没生气吧?”

    宜衡笑着跟邱晨见了礼,就苦笑道:“昨儿回去什么都混不了,就蹲在门房里等他祖父回来,把上学的事儿商量好了,才肯回屋。”

    邱晨失笑着走出去将娘儿仨迎进来,就见和箴已经换去了平日的织锦缎袍子,换了一件厚实干净的素青色长直缀,头上扎了小小的发髻,戴了素青色的方巾,一看之下,果然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书卷气。

    第二天一早,邱晨带着孩子们吃完饭,刚刚送走阿福阿满,前头报四姑奶奶带着两位哥儿已经到了。

    秦铮含笑点点头,伸手抱起昀哥儿,招呼上阿福阿满一起出去了。

    说完,邱晨眨眨眼,叹息一声道:“少不得你得再走一趟,去跟梁先生说一声了!”

    果然,没多会儿功夫,邱晨从外屋进来,一脸笑意道:“还真让我猜到了,和箴那小子回家后就没回屋,就在大门口等着他爷爷爹爹回家,商量了,就立刻打发人过来送信了。说是,明天一早就过来。”

    阿福在旁边看着妹妹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很是无奈地看着恼怒的妹妹,暗暗摇摇头,低下头逗着昀哥儿玩起了玩具。

    连连否认了两句,小丫头一转脸色道:“爹爹,是谁跟你告黑状的?一定是家卓那坏小子是不是?”

    阿满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连连摆着手道“没有,没有……”

    秦铮有些苦恼,不知道怎么回答,抬眼看向邱晨求救。奈何邱晨一挑门帘走到外屋去见人了,根本没理会他们爷几个的互动。秦铮微微苦恼着,只好拍拍阿满的胳膊,板了脸道:“我听说,你这几日在汤先生那里没有好好用功?”

    秦铮失笑不语,阿福阿满一脸惊奇,阿满攀着秦铮的胳膊问道:“爹爹,你要当先生?也跟汤先生一样,教人开笔做文章么?”

    邱晨带着三个孩子跟秦铮用过晚饭,秦铮正准备带着三个孩子去晚练,承影匆匆进来回报,说是邵家打发了人来,邱晨微微愣了一下,就吩咐请进来。承影答应着退出去传话,邱晨笑着跟秦铮道:“看样子,邵家也同意将和箴送过来上学……秦先生,恭喜你又多了名学生!”

    晚饭,宜萱没有再过来,她们娘四个就在紫藤轩用了。

    “能得靖北大将军教导骑射,相信很多学生会放弃文考,转投到武科上来地!”邱晨喃喃地说着,状似随口而出,那由衷而发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格外真诚。秦铮忍不住就笑起来。

    邱晨本来是一句玩笑,没想到秦铮会这么说,还骑射师傅?

    “学堂?”秦铮微微诧异着,略略沉吟后露出一抹笑容来道,“唔,真成学堂也不错啊,每天起床就能听到朗朗书声,看着一个个孩子学有所成……唔,我,就做个教骑射的先生吧!论学问不行,教教学生们骑射还是可以的。”

    邱晨转转身子抬起一只手托住秦铮的下巴往一边偏偏:“我上午去看了一下,那先生对两个孩子倒是不错,教的很认真,也很有耐心……宜衡家的和箴也要跟着一块读书……你说,这样下去,咱们家会不会成学堂?”

    “唔,睡醒了?”秦铮略显低哑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热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和耳廓上,酥酥麻麻的痒。

    邱晨动了动,感觉到腰上搭着一只沉重的胳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人在她睡着前回来了。思想反应慢,她的身体却极自然地靠拢过去,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将自己放好。另一边空空的,显然昀哥儿早就醒了,被奶娘抱走了。

    一觉醒来,窗棂子透进来的日光已经偏到了东边的床帐上,微微地发着黄。

    邱晨靠在熟悉的怀抱中,格外放松安心起来,更加困倦,迷迷糊糊地说了和箴也要上学的事,就睡着了。

    屋里只剩了邱晨和昀哥儿母子,她也揽着昀哥儿躺下歇息,刚刚哄睡了昀哥儿,邱晨正要迷糊着,一阵极轻却熟悉的脚步声近了,不等邱晨抬眼,秦铮脱了鞋,除了外头的大衣裳也上了炕,挨着她身后躺下,扯了床被子,将她揽在怀里。

    吃过饭,和箴惦记着回家跟祖父父亲商量上学的事,催着宜衡一刻不肯多留地走了。致贤致德兄弟两个略略坐了一会儿,就又去前院上课了,宜萱带着茗薇也转回紫藤轩歇息去了。

    邱晨等着她跟上,娘俩儿挽了手出去了。

    茗薇立刻跳起来跟上:“舅母,我跟你去!”

    又道:“今儿,致贤致德上学第一天,和箴也懂事听话,舅母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几个弄点儿好吃的去!”

    邱晨笑着摇头:“没想到,咱们家还都是些爱学上进的,致德如此,和箴又是如此。”

    宜萱看不下去,拍了致德一巴掌,将和箴拉进怀里,温言哄着:“你这会儿回去,你祖父父亲没下衙不说,就是你祖父、父亲下了衙,也同意你来上课,那也得过来送信,你舅母还得跟人家梁先生说,怎么着也得明天了,所以,你这会儿别着急了,安心吃了饭,就让你母亲带你们回去。”

    和箴情知母亲言之有理,也只好作罢。

    “这孩子,你这会儿找急忙慌地家去,你祖父和父亲也不在家啊!这会儿离下衙可还早着了!”宜衡哭笑不得道。

    几个大人也就罢了,昀哥儿和和恬太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旁边的和箴听得满心不快,就一个劲儿地催着宜衡回家。回家他才好找祖父和父亲询问上学的事儿。

    一行人转回沐恩院不久,致贤致德也放了学转回来,兄弟俩明显很兴奋,致贤毕竟大些了,还知道克制,致德简直兴奋的停不下来,唧唧咯咯跟众人说着先生教他识字读书,识的什么字读的什么书,又手把手教他写字,先生还夸他了,夸他学的快……

    含光应声而去,邱晨这才提步跟上宜萱宜衡两人。

    出了大门口,宜萱宜衡说着话走到了前头,邱晨停住脚步吩咐身后的含光:“去大厨房看看,梁先生是南边的人,口味偏清淡……嗯,做个龙井虾仁、鱼头豆腐吧。”

    和箴虽说有些失望,却也隐隐知道舅母说的没错,连连点着头,任由邱晨牵了手,走出了客院大门。

    邱晨微微一笑,过去握住和箴的小手,摸摸小家伙的头顶温和道:“和箴想要上学是好事儿,但这事儿要跟和箴的祖父、父亲说一声,你祖父、父亲同意了,舅母这里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回家询问过祖父父亲再来跟舅母说,好不好?”

    孩子启蒙不是小事,宜萱是这么个情况,她才跟秦铮包揽下来寻找先生,宜衡婆家就在京城不说,对方好歹也是工部侍郎,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或许人家有早已经看好的先生或者学堂也不一定。

    邱晨自然不会拒绝,但也没有一口答应。

    梁先生就教了致贤致德两个人,再加一个孩子完全可以,不但先生的精力能够顾及,就是三个孩子也都没有那种特别调皮捣蛋的,又是彼此熟悉的表兄弟,一起上学,说不定有个比照,还更上进些。

    这事儿,不但宜衡没法答应,连宜萱也没法子说什么,宜衡看向宜萱,姐妹俩又一起看向大嫂邱晨。

    和箴过了这个年已经六岁,没有这个茬儿,也要准备启蒙了,如今见不但致贤上学,连比他小几个月的致德也上了学,自然羡慕、不甘。

    宜萱宜衡自然没有异议地应和着,三人转身欲行,一直沉默的和箴却松开宜萱的手,跑过去扯住自家娘亲开口道:“我也要上学!”

    看了片刻,邱晨回头看看宜萱宜衡颇为满意。目光在院子里转了转,见各处干净整洁,两个小厮垂着手站在门口,也是神情恭谨,于是小声道:“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邱晨一行隔得远,自然没有影响到教室里的师生三人。

第四百八十五章 筹备

    怀疑是流血流傻了?一天……啥也没干,就磨了这么些出来!

    ------题外话------

    邱晨笑着将身后侧的茗薇引见给三人,宋兮儿不等常佳仪和王静姝说话,已经满脸笑地跳过来牵住了茗薇的手,上下左右打量着,笑道:“哎呀呀,自来我都是最小的那个,今儿好了,我也当姨姨了!”

    常佳仪爽快地从车厢里弯腰走出来,踏着脚凳下了车,邱晨笑着上前,两人见了礼,王静姝和宋兮儿也下车会合了挽着手走过来,跟邱晨姐妹相称见了礼。

    邱晨扬起微微的笑意,看着马车打了个回头,在二门里停了下来,才带着茗薇,提步迎上去。

    不及多想,二门里鱼贯进来几辆车子,邱晨认得当先一辆正是长乐长公主府上常佳仪用的朱帷翠盖车。后边两辆俱是青帷翠盖车。再往后跟着几辆青布帷子马车,则是婆子丫头们乘坐的了。

    天气略略有些阴沉,却并不冷。邱晨携了茗薇一路步行走过去,不过百十步的距离,不疾不徐地走到二门里,身体微微的发热,两人也都略略有些气喘。邱晨暗暗感叹着,在刘家岙时她经常早晚散步,自从进京之后,虽然天天忙碌着,却很少散步锻炼,前后院的走动也多用亮轿暖轿代步,如今,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居然已经有些微微的气喘了。如此下去,她就真的要同化成这个时代娇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了。唔,看样子,衬着天气和暖,不冷不热,她要早晚出来走动走动,锻炼锻炼才行。

    邱晨简单地画了个淡妆,把家常的一件藕色净面褙子换下来,换了一件烟紫色银丝绣玉兰花开的窄腰宽袖短袄子,搭配着一条霞紫色百褶金丝绣连翘裙子,系了一条蓝灰色绣一枝海棠醉春图的斗篷,走出松风院,径直往二门里迎接客人去了。

    她连忙要了水,她重新净了面,让茗薇也洗漱了。

    巳时初,邱晨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打发走了回事婆子,正要起身去多宝格里跟茗薇说说话喝口茶,就得了消息,常佳仪和王家、宋家两位小姐快到了。

    欧氏脸皮子一紧,连忙恭声答应了,抬眼又看了看夫人,确定再无吩咐了,这才一步步往后退着,出了松风院西厢,一转身逃也似的出了松风院,扶着松风院外头的大松树,几乎软瘫在那里。

    邱晨淡淡地含着笑吩咐:“这几日我客人多,又要办花会,这用炭上可要仔细了,买的炭不能有烟气,若是烟熏火燎地熏到哪位夫人太太,就不是我宽宥不宽宥的了。”

    不过,即使如此,欧嬷嬷也感觉好像重生了一回,常常吁出一口气来,连忙跪倒磕了头,领了对牌,就要退出去。

    银霜炭官价十两五钱,市价往往要高出一两到一两半,大概十二两银一篓,二百三十两银子,加上来回路费,车马费,差不多刚刚好,即使剩余也不会多了。

    心里合计着,邱晨脸上表情淡然,笑笑道:“把这个账先搁着,给欧嬷嬷付对牌,让她支二百三十两银子,再去买上二百篓子银霜炭……”

    银霜炭可是贡品,再勋贵的人家,也只是供给主子们使用的,没有门客和账房先生们也用银霜炭的。

    第一年,邱晨生孩子,家里不好动土,她也没有经历理会这些杂务。去年秦铮不在家,大活儿没动,各处的取暖设施,却是邱晨亲自看过确定了图纸改造过的。她跟孩子们居住的几处院落房屋都加了火墙和地龙,外院的大厅、内院的正厅也都加了地龙,门房外账房等处,为了防止烟气中毒,她特意指示,用了火墙和暖炕,冬日让那些先生和门房即取暖又不至于因为空气闭塞出现炭气中毒的危险……没想到,她前头改了暖炕火墙,人家却照样用银霜炭…

    就如朝中诸位高官勋贵一样,靖北侯秦铮虽是武将出身,去年一年又不在家,府中前院里仍旧有几位清客先生住着,那几个人秦铮只是简单地跟邱晨说过一两回,邱晨也仅仅知道性命、出身、哪里人士,至于那些人的性格、才学,乃至做什么等等,秦铮没说过,邱晨也没问过。秦铮在家,三五天见那些人一回,并不日日为伴,秦铮不在家,那些人也自得其乐,拿着靖北侯府的先生供奉,也不用进来跟邱晨这个女主人见礼请安,随意自在地很……

    邱晨默默地听着,心中暗暗叹息着。

    玉凤抬头看了邱晨一眼,轻轻地应了声是,看着手中的账册子清声诵读道:“外账房九月领了三十篓。外花厅九月领了六十篓。外书房领了六十篓。沐恩院九月份领了六十篓,半亩园领了三十篓。外账房十月领了六十篓。外花厅十月领了八十篓。车轿处九月领了十篓。外书房十月份领了八十篓。沐恩院十月份领了六十篓,半亩园领了四十篓。车轿处十月领了十篓。外花厅十一月领了九十篓。外书房十月份领了九十篓……”

    邱晨抬眼继续问玉凤:“黑炭的数量差不多,看看白炭都去了哪里,报出来给我听听!”

    邱晨挥挥手,欧婆子趁势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逼着手屏住呼吸站在那里,再不敢出一声。

    欧婆子忙忙地擦了两把冷汗,强自镇定着心神,抬眼想要挤出一抹笑来,却只能让两颊的肌肉抽搐着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不,不,夫人,奴婢不敢。是奴婢想岔了……”

    邱晨抬起眼,含着微微的笑看向欧婆子道:“嬷嬷为何如此急惶?我问问承影用度,不过是看看哪里出了遗漏……年前买炭时是你们报了单子,我核准了采买的,这会儿不够,我自然要查问查问缘由,怎么,欧嬷嬷这是怨怪我多管多问了吗?”

    承影回话从黑炭入手,似乎有些跑题,那位欧婆子听着听着,丰盈的脸庞却渐渐地失了血色,听承影一点点把细枝末节的用度账目汇报出来,那欧婆子却听不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夫人,虽然每日平常用度如此,但一些细节却也用量巨大,譬如年节时的用度,譬如元宵赏灯时的用度……譬如爷外书房和外院小花厅的用度……”

    说到这里,承影顿了一下,继续道:“夫人不喜烟气,房中极少用火盆熏笼之物,只有东西净房里各有两只熏笼,每日早晚洗浴时用,每日各用一篓银霜炭足矣。……另,夫人出行走动暖轿车子内也会用熏笼,每次用半篓银霜炭……”

    承影脸色平静,流利地回答道:“回夫人,夫人的屋子里分东屋西屋。东屋因夫人和几位主子惯常起居,火墙和炕自生了火之后是一直烧着的。火墙和炕都是用的黑炭,因火墙和炕是通连的,烧炭并不重复,每昼夜用四篓黑炭足矣。西屋哥儿每晚睡、或午睡小憩,是以,晌午、下午烧炕暂歇,每天用三篓黑炭足矣,一般都在两篓半黑炭。夫人的院子里,每日所用黑炭六篓半足够。另,九月和入了二月之后,天气和暖,用炭量少,每日只需四篓炭。”

    邱晨微微眯了眼睛,转眼看着下首逼着手躬身站着的欧婆子,转眼看向旁边的承影,淡淡问道:“我屋子里每天烧炕用的是什么炭?火墙用的什么炭?最冷的时候用几个火盆烧几个时辰?用多少银霜炭?”

    玉凤从上到下查看了银霜炭进出记录,低声道:“看账目倒是平的。不过,年前入冬前,咱们府上还买了黑炭五千篓。黑炭质坚实体重……”

    邱晨拿着账本子看了看,转手交给里侧跪坐着的玉凤,端了茶杯慢慢喝起来。

    隔着多宝格子正在回话的油烛局欧婆子蓦地停住,屋里寂然一瞬,那欧婆子抬眼看了看没有反应的夫人,垂了眼继续回道:“……银霜炭紧俏,年前预定的只有两千篓,其中一千五百篓是供着爷、夫人、大少爷、小姐和哥儿屋子里用的。另外五百篓,以备内外客房、来客各厅各处临时取用。如今入了二月,天气转暖,离着夫人说的二月底停炉还有二十多天,却只剩下不到四百篓银霜炭,过几天待客多了三处炭要用,着实踢腾不开了。”

    这会儿,看到茗薇这副慵懒的模样,雨霏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青杏虽然活泼,毕竟大些了嫁了人,懂事知深浅的多。旁边的雨霏只有十一岁,还是少不知事的年纪,平日里上到夫人、到杏嬷嬷都是好性子,不怎么管束呵斥她们,惯得她们更是常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茗薇含笑点点头,捻了一颗酥软的杏仁酥放进嘴里,舌尖儿轻抿,感受着小酥饼在口中化开,满口杏仁混合了牛奶的浓香,让她欣然地微眯了眼睛,那模样,十足十就是一只满足儿慵懒的猫儿。

    青杏笑笑,压低了声音道:“这都是夫人一早吩咐备下的。”

    茗薇微微抬着眉毛,低声道:“都是我喜欢的!”

    邱晨含笑抬手,免了茗薇的礼,指指旁边多宝格子后头的休息室:“你去那边稍等片刻,我这里很快就妥了。”茗薇曲曲膝,仍旧由青杏引着去了那边,小丫头立刻送上一盏热茶和一个精巧的梅花匣子,里头五个拳头大小的小格子里,放着各色的小点心和果干果脯,俱都美味精致的让人心喜。

    小丫头身上的衣服显然也是经过精心斟酌搭配的,淡淡的樱粉色窄袖窄腰小袄子,搭的是长长地曳地百褶天青碧的挑线绫裙子,外搭着一条碧青色窄腰无袖短褙子,衬着十来岁娇嫩的容颜,恰如一枝海棠含苞,又如一枝荷花箭,挺立出水面,亭亭玉立,娇憨着恣意地朝气和美丽,偏偏纯洁的不沾片尘,让人喜之怜之,却独独生不出半丝亵渎之心来。

    邱晨打发走了眼前一个回事的婆子,瞥了茗薇一眼,见小丫头梳着双丫髻,戴着赤金木樨花串儿,细细碎碎的米粒儿大小的花朵,却一个个精致奇巧,细细碎碎的,仿佛风吹过就能嗅到丝丝缕缕的淡淡甜香。双丫髻中,又各有一绺儿头发分出来,辫成细细的两条小辫子,垂在脸颊两侧,在娇憨中多了几分俏皮和灵动。

    邱晨收拾妥当了,昀哥儿直接交给秦铮带着去了暖棚玩耍,她自己去了松风院听事。没多会儿,外头就报,四姑奶奶带着和箴少爷到了,和箴少爷去了前院上课,四姑奶奶一个人去了后边的紫藤轩。邱晨笑着大发了青杏去看看,顺便把表小姐接过来。自己继续处理家务。不到辰末,茗薇就跟着青杏转了回来。

    第二日,邱晨拿了四匣子点心给阿福阿满带上,给汤家老先生和汤家两兄弟的。

    晚上,将几经修正的点心拿到桌子上,给孩子们做饭后甜点,又挑出几样毛病来,邱晨一一记下,准备再去厨房琢磨着改进。

    宜衡几乎变了脸色,和箴却闻着香味就扑上去,邱晨对宜衡笑笑,笑着闪到一旁,看着宜衡母子的马车出了二门一路去了。

    和箴一放学,宜衡忙不迭地带着两个孩子告辞了。邱晨笑着将她们送出二门,将两盒点心放在车上:“这是刚做出来的,口味卖相都要好一些,你拿些回去。”

    回头,邱晨就拿了宜萱宜衡几个商量出来的点心菜品单子去了厨房,看着厨房里将各种点心做出来,品尝过后,甜过了、过软、过硬、过油……但凡有一点儿不好,就重新来过,晚饭时,宜衡宜萱和茗薇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尝点心尝的要吐了。

    林氏笑应了,拿了帖子转身去了。

    邱晨笑着道:“我是个粗人,她们都知道的,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林氏笑着道:“这是夫人跟她们几位亲近。”

    将帖子交给林氏,邱晨又笑着嘱咐:“跟她们说,我第一次办花会,什么也不懂,请她们做客是帖子上的话,请她们来出谋划策,干活儿操心才是正事。”

    几个人吃过午饭,连午休也舍了,也道未时末才弄出个眉目来,邱晨不管没完成的,都撇给宜萱三人,自己转到西屋里写了帖子,给王静姝、宋兮儿还有常佳仪写了帖子过去,邀请三人第二天过来做客。

    至于,期间的投壶射覆之类的游戏,邱晨就不理会了,完全交给宜萱宜衡和茗薇三个人商量着定夺去。还有各种点心茶汤等,那个都是厨房里定出来的菜谱、点心拿来让选的,也交给她们仨选去,正好,还可以考虑考虑别人的时代口味不同的问题。

    这个季节,那湖水看两眼还好,站久了,仍旧冷的受不住的,那些太太小姐们都娇弱的很,万一哪个吹了风感冒了,可就没意思了。

    把这三处收拾一下,紫藤轩不用说了,宜萱娘儿几个住着的,留作亲近人小憩用。榴花阁收拾出来,用作更衣梳妆之所,至于玉兰阁则用来招待客人好了。

    不过,她更多地关注在紫藤轩旁边的玉兰阁,这里位于玉兰花丛中,往东边是紫藤轩,往西是榴花阁,那个要到五六月里才有的好看,到了秋天还有大大的石榴,甜的很。

    邱晨一口答应了。靖北侯府的后湖里别的不多,鱼虾绝对不少,去年她可没少往里放养虾苗鱼苗,还有蟹苗……不过,那东西要养到秋来菊黄时才能吃得了。

    宜萱宜衡就提议用靖北侯府的两艘大船,在湖面上玩耍去,垂钓、须笼皆可,还可让船娘帮着打上些新鲜鱼虾来,午饭就有了又新鲜又有趣的食材……

    玉兰花开,湖水也就完全开化了,虽说没有莲荷可赏,却有沿岸的垂柳萌了融融的鹅黄嫩绿,也是一道景致。

    至于比较精致往屋子里摆放的花卉,靖北侯府的暖棚里养的绝对比外头采买回来的好的多,什么春兰、牡丹、海棠都有的。到时候根据布置挑选出几盆来摆上就好。

    邱晨点点头:“这事儿就依着嬷嬷。”

    陈嬷嬷欢喜地点着头,笑着道:“花盆儿不值什么,而且不用买,有专门租这个的人家,存着量够多,打发人去跑两家就够了,用完了,还可以送回去,比买划算!”

    邱晨笑着道:“这个嬷嬷不用愁,咱们雁翅镇的庄子上,种了一大棚丝冬,原本是想着种出来挖药用的,这会儿急着用,移到盆子里也是可以的……这样就要多订些黑陶花盆儿才行,这个得放在前头,晚了估计订不上了。”

    陈嬷嬷笑着道:“夫人所说的那些摆些造型应该够了,沿路和边角的空白处,仍旧需要些添补……这个要用的比较多,也不能太杂,最好是一种,最少也的一片一种,需要赶紧跟养暖窖的说一声,看能不能凑出来。”

    这个意见一提出来,就得到了众人一致的赞成。

    这个时代的西红柿可没有现代那么高,还需要搭架子,如今的西红柿植株矮小,只有半米高,而且茎秆粗壮,果实也比较小,最大的也不过鹅蛋大小,一般也就跟鸡蛋差不多,红红绿绿的挂着,跟灯笼差不多,挺好看的。辣椒邱晨当初第一次得到的本就是小米椒,朝天生长的那种,后来陆续几次培育选种,如今已经有了比较细长的品种,却仍旧爱长在植株顶部,这就大大增加了观赏性。邱晨特意提前留了几十棵辣椒没有采摘,红红的辣椒聚集在植株顶部,很好看还很新颖。

    这一次聚会是基于玉兰花和连翘花开,周围的景色也不能就那样光秃秃的,自然需要一些盆景花卉装点映衬着,靖北侯府其他的不多,暖棚多的是,邱晨盘算了,到时候移植出几十盆辣椒、几十盆西红柿就不难看。

    四个人转到沐恩院,命人寻了陈嬷嬷和林嬷嬷汪嬷嬷几个人过来,将四个人商量出来的待客流程跟几个人交待了一下,以确定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办不到的。

    茗薇这边儿说妥了,宜萱宜衡哪里还有推托处,姐妹俩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邱晨的压榨,挖空了心思琢磨着待客的种种流程安排,怎样不过分造作、不落奢靡,又新颖有趣的,邱晨也没有完全甩手不管,连带着茗薇一起,不时地出谋划策着,四个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临近午饭的时候,就已经基本敲定下来。

    邱晨连连笑着点头:“好,好,我也正要这么说,到时候,大舅母要是礼仪上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也能在旁边提醒着我些。”

    茗薇满脸希冀和按捺不住的兴奋,眼睛亮亮地看着邱晨,再看看自家娘亲和四姨,转而又看向邱晨道:“大舅母,那,到时候我跟着你……”

    邱晨握住她的手轻拍着安慰着,回头看了宜萱一眼,笑着道:“你可不能怕,大舅妈说起来还不如你在京里待得久,什么礼仪规矩,当说的不当说的,当做的不当做的,可比我知道的清楚。再说了,我明儿下帖子请来的几位也是熟悉的,性子极好的,到时候你尽管放松下来,就跟和我们家里人相处一样,她们一定会喜欢你。”

    茗薇在家里一直是做小辈的,跟着长辈走动行礼见人,从没承担过这种任务——照应客人,而且还是京里的名门闺秀们,这个嘱托让她既兴奋又紧张,不由微微变了脸色,磕磕巴巴道:“大舅母,我,我不行……”

    邱晨瞥了两姐妹一眼,回头看着茗薇,温和道:“我前几日认识了几个小姑娘,都是京里最出色的小姑娘,今儿安稳妥当了,我就下帖子请她们几个明儿过来,到时候,你可帮照应着些。”

    不等她说完,宜萱宜衡就撑不住地笑起来。

    邱晨笑着摊摊手道:“我也有事儿啊,你们负责商量章程,陈嬷嬷她们负责实施,我则负责确定要请的客人,要写帖子,要准备各种物事,要准备你们商量好的玩意儿、食材……你们动动嘴,我可要跑断腿的来!”

    宜萱虽然没有开口,却附和地笑笑。

    宜衡笑道:“大嫂这一番话我听着,怎么是听着就我姐俩和陈嬷嬷她们的事儿啊?”

    宜萱宜衡两个人互相对视着,都露出一抹讶异表情,然后失笑起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邱晨往他怀里窝了窝,根本不理会他的取笑,满腹轻松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很快睡着了。

    “高山流水,知音难求!”秦铮摇着头失笑。

    邱晨眉头高高挑起来,半天才落下去:“没想到汤先生居然有如此技艺……这样,咱们家福儿满儿若是不学一点儿,岂不辜负了。嗯,改天我再见了汤先生,必定跟他老人家说说,连带着琴艺也教起来,不指望孩子们学成‘大家’,只要到时候能够闻琴知音就好了!”

    话虽如此说,秦铮还是笑着补充道:“汤先生琴艺一绝,当年曾得过当今的称赞,称其是‘本朝第一大家’!”

    晚上,孩子们睡去,邱晨询问秦铮有没有懂琴之人。秦铮挑着眉看着她,看得她恼怒起来,这才失笑道:“那个又有几个是真懂的,不过是因心而异,因人而异罢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在画舫中吃了饭,一些细节问题也商量补充的相当周全妥帖了,连花会上要用的菜品、点心、茶品都品鉴过了,过了申时初,众人才恋恋不舍地从弃船登岸,各自收拾了,邱晨每人给带了几匣子点心、瓜果,辞行而去。

    邱晨微微挑着眉头,转眼看了看常佳仪和宜萱,见二人都是微笑颌首,知道酒令可行,自然满脸欢喜地答应下来,同样拱手谢过。

    宋兮儿转着眼睛,眨巴眨巴,然后笑嘻嘻道:“我那里有一副象牙名花酒令牌子,我看姐姐宴席上没有安排行酒令,没有酒令可少了好些趣味儿……这酒令一时交给兮儿吧!”

    “那就多谢静姝妹妹了!”邱晨笑着拱手一揖,转眼看着其他几个人,轻轻一笑道,“静姝妹妹已经那些首功!”

    没办法,她到了这里五年多,也就凑乎着看看杂剧,大篇大段的唱念,她还是听不懂。从小生长在那种完全脱离了戏曲的环境中长大,不是一场戏两场戏就能够补偿的。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如醉如痴地听什么唱腔,她最多能做到的,也就是欣赏欣赏那身段儿和戏韵。欣赏那个,远远的最好。远成背景、剪影才有味道。

    其实,王静姝一提隔着水听音乐,她倒是想到了更好的,隔着水唱戏或者跳舞都是好看的。并不看细节,就远远地看那曼妙的身段儿和婆娑的舞姿……伴着丝竹声声,唱腔婉转优美……该是何等美好的事情!

    不过,这话好说不好听,她也只能点头应下。她不懂,难道秦铮不懂?秦铮不懂……难道靖北侯府就没个懂琴的?总不至于丢了脸去。

    邱晨很想说,现代歌曲她还能说上一首两首的,古琴曲?她根本不知所以!

    王静姝微笑点头:“嗯,姐姐就把这差事委了妹妹吧,明天我就让人把琴师送过来。姐姐让人到这里来试试,也可以挑几首曲子。”

    邱晨闻言一笑,道:“琴音悠雅,确是不错,不知静姝妹妹有没有好的琴师推荐的?”

    王静姝倚在一只大熏笼旁,侧着脸看着窗外的粼粼碧波,突然指点着湖中小岛上的小亭子道:“若是在那里弹琴或者奏乐,琴音乐声在水面上四泻开来,定然动听悦耳非常!”

    画舫两侧的窗子全部打开着,却不冷。不说画舫底部的暖格子,就是四角放置的大熏笼,也足够驱逐湖面上尚有些寒意的湖风。

    画舫无声地滑离了堤岸,渐渐深入到一片碧波之中。

    邱晨带着众人沿着湖畔走了一小段,指点着已经收拾妥当就泊在码头上的两艘画舫给几个人看过,然后引着众人就随意选了一艘画舫,上船。

    宋兮儿自从进了园子,先是看着路两旁奇石花木暗暗惊叹,跟茗薇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等到了湖边,看到这么一大片粼粼碧波又是一片惊叹之后,再看到初绽的玉兰花,就完全抛开了矜持,拉着茗薇跑到树下去,一棵一棵地观赏着,寻找着,叽叽喳喳,仿佛飞进树林的两只雀儿,活泼而欢乐!

    这毕竟是初春,生命的第一片绽放!

    湖畔,白色的玉兰花已经有一两朵在枝头绽开了花瓣,在光秃秃的枝桠顶端,一片美玉雕就般的花瓣微微翻卷着,呈现出一种舒展开来的姿势,虽然极少,还不怎么起眼,远没有完全绽放时美丽的百分之一,但那份展翅欲飞的灵动,还有那徐徐然就要绽放开来的生命蓬勃之感,却让人惊喜几倍甚至十几、几十倍。

    戏班子的事情定下来,邱晨就请了几个人出了沐恩院,也没乘轿子,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后园子。

    请戏班子这事儿可不是一趋而就的,还要人家戏班子排出空挡,府里还要清出扎戏台子的场子,还要扎台子……等等等等,邱晨回头示意着,站在身后的承影立刻取了笔,将这一项添在了单子上。然后就即刻下去传话,通知前头总管平安安排人去定戏班子了。

    王静姝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多说什么。宋兮儿一听好玩热闹是完全没意见的,宜萱宜衡也没有意见,杂剧这件事就这么一提而过定了下来。

    常佳仪笑着摇头:“听说那群小猴子调皮灵动的很,故事也好看……确实是个老少皆宜的。”

    王静姝微微蹙眉道:“会不会太闹了?”

    “蟠桃会?我倒是听说过,据说里边的猴戏很不错!”常佳仪接话道。

    邱晨微微一笑,道:“不让你说,还真是忘了这茬。我们家没有这个,要去外头请的……小唱说书的也就算了,一个不好,就会让长辈们说话。我倒是喜欢那一处‘蟠桃会’的杂剧,你们可听说过?请来演上一处,倒是不错!”

    倒是王静姝失笑着道:“我看了安排,游戏什么的不少,却没杂剧说书,姐姐是不想准备,还是已经安排妥当了?”

    感情这两位,就是打着帮忙的旗号吃喝来的。

    这话一出,宋兮儿立刻附和:“嗯嗯,佳仪姐姐说的最合我意!”

    常佳仪一眼扫过去,就撂下了,笑着道:“我不管别的,刚刚薇儿丫头说的那什么露兜子做的新鲜菜式我是听到了,也早就知道你最擅长弄新菜式的,今儿既然来了,就帮你尝尝你准备要用的菜品吧!”

    之前邱晨跟宜萱宜衡、茗薇,加上陈氏等人商量的也差不多了,宜萱宜衡怎么也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小姐,哪怕是庶女也是有些见识的。陈嬷嬷她们随是下人,当年跟着纪夫人也办了不止一次花会,大体流程、规矩礼仪都是烂熟于心的东西,再加上邱晨这个真正的天外来客一些新鲜元素,整个花会流程安排其实已经算是很全面,既不会失了体统,忘了安全,也不乏新颖趣味。

    邱晨说到就做,很快从丫头们手中接过花会的日程单子来,交给常佳仪、王静姝和宋兮儿人手一份,笑着道:“这是我们之前粗略商量的,你们看看,除了大项需要提前置办来不及改的,其他哪里有想法有好主意都说出来,我们商量商量。”

    这两个叽叽喳喳旁若无人地细作协商,除了王静姝无语地笑着摇头,其他人都不以为意了。

    宋兮儿立刻欢喜起来,连连笑着点着头应着,嘱咐清楚茗薇自己写信的法子,还一再说:“……不管什么时辰,你尽管打发人送过去,我吩咐门子上就是。”

    这话茗薇也是第一回听到,哪里知道去,摇摇头,看到宋兮儿的失望那么真实,忍不住道:“我偷偷跟舅母打听打听,打听到了写信告诉姨姨!”

    宋兮儿有些失望,转眼看向王静姝,却见王静姝也只是对她笑着摇头,只能更加失落了一下,就转而低声地询问起茗薇来:“你知道么……”

    邱晨笑眯眯地抿了口茶,摇摇头道:“这会儿我只能说,一定不会让姐妹们失望。其他的还不能说!”

    宋兮儿立刻被勾得问了出来:“姐姐,你的报答是何物?说出来听听嘛!”

    说到这里,邱晨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呵呵,当然,姐妹们尽了心尽了力,我也会有所报……”

    丫头们鱼贯着进来,送上香茶,糕点果品,邱晨让着诸人饮了茶,这才笑着道:“今儿请姐妹几个过来,可不是叫你们来玩笑寻乐子的。我第一回办花会,心里是一点儿底没有,昨儿就把两个姑奶奶捉了来,想想也不能少了你们……呵呵,众人多谋,我这事儿你们谁也推托不得,都得尽心尽力地帮我过了这一关才行!”

    众人甫一落座,转眼的功夫那边两个最小的已经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聊得热闹起来,其他几个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笑了。

    宋兮儿纯真可爱,毫无心事的她最喜欢的自然是美服美食,因为跟茗薇谈得来,对于茗薇所说的极好吃的菠萝菜自然也格外感兴趣,立刻亮着眼睛询问起来。茗薇也欢喜地介绍了起来。

    茗薇在旁边笑嘻嘻道:“姨姨也喜欢这露兜子?我也喜欢!我大舅母会用它做一道菜品,甜甜的酸酸的,也极好吃!”

    一落座,宋兮儿的目光就落在了旁边矮几上钧瓷葵花大碗中放的一只黄黄的菠萝上,离得近了,菠萝的甜香更是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酥酥的痒的让人心悦喜欢。

    邱晨让着众人入座,她自然地带着常佳仪坐了上首的矮榻。宋兮儿跟茗薇两个挨着王静姝坐在了左手,宜萱宜衡坐在了右手。

    不过,她还是喜欢!

    她好像隐约记得靖北侯夫人说过,最喜欢水果甜香……原来如此!当时她听了觉得淳朴,如今看来,这比用那些海外舶来的奇香更为奢侈!

    转转眼睛,宋兮儿又有了些认知,这些漂亮的令人垂涎的瓜果,看似零乱,实则错落地摆放在屋子里,取得不是显摆,只是单纯因为主人喜欢它们淡淡的甜香味儿。

    那些死物件儿有钱有心总能淘换到,这个季节,这些新鲜瓜果,哪怕是宫里也不至于这般齐全吧?!

    而且,在宋兮儿眼中,这些明显新鲜的瓜果也远比那些珍罕的死物件儿更让她暗暗惊讶。

    这屋子里,除了兰花架子旁边,在案几、榻几、甚至就在矮榻上,摆着五六只各式碗盏,或旧瓷或琉璃,或细腻无暇或开片精美,她的出身见多了这些物件儿,自然能够辨别着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可就是这样每一件拿出去都能让普通人家吃上十年二十年的珍罕,居然只是用来盛放瓜果。

    宋兮儿眨巴着眼睛透出一脸的惊讶,良好的教养倒不至于让她真的鲁莽了,只是转着眼睛四下寻找着,当看到贴墙案几上拿透明琉璃盏供着的几只佛手、菠萝、小甜瓜……恍然之后,又更增了惊讶之色。

    众人一走进这屋子里,只感到四处清清爽爽的舒适宜人,似乎空气中那几不可见的水果甜香,都让人不由自己的愉悦。

    这间侧厅里摆放的是邱晨重新订做回来的家具,统一的卷草纹围子矮罗汉榻,上手的矮榻宽大,中间放着榻几,榻几旁边放着四方行的扶手枕、大迎枕,看得出可以随时或歪着或靠着。下手左右两侧都是单人的罗汉矮榻,两两成对,中间放着单人的与扶手齐平的榻几。屋角左右各摆着两个虬曲纠结的根雕花架,一个上边摆着一盆素雅的春兰,另一边的花架上摆着一盆丝冬,丝丝碎碎的茎叶无一不是翠绿的明丽的,从里到外透着浓郁的蓬勃的生机出来,在这看了一冬天的干枯光秃之后,格外让人见之心喜。

    邱晨这一次没将众人往后院引,而是带着一众人进了一进的东侧厅中。

    在门口客气了寒暄了一回,众人相互认识了,互相招呼着谦让着进了沐恩院。

    常佳仪看着那边亲亲热热地转眼功夫跟亲姐妹一样的三个人,转眼看向邱晨,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姑嫂几个看着说话口无遮拦的,心到口到,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不过,这样的性子在这句句机锋、处处心机的京城勋贵圈子里,或许才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法。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宜萱接过话头,笑着对宋兮儿道:“我这个亲妹子从小温吞性子,我嫌弃了很久,早就盼着有个跟我一样爽利性子的妹子,今儿总算如愿了,怎么能不喜欢!”

    宜衡刚刚也不过是玩笑话,宋兮儿一再表达过了、道了谦,她哪里还真的揪住不放,很温和地笑着,引着宋兮儿转向宜萱道:“我也是跟妹妹开玩笑的。我也是一看到你就喜欢才那么说,二姐姐一定也是。”

    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再看宜衡温温柔柔的笑容,没有了质问责怪的表情,宋兮儿一口气呼出来,脑子立刻清晰了,口齿也流利起来:“原来是四姐姐跟我玩笑的。刚刚跟茗薇走一起,先看到的就是二姐姐了,倒不是刻意忽略了四姐姐,还望四姐姐见谅!”

    她微微羞红着脸庞,连连表白道:“没有,没有……不喜欢。”

    宜衡本就属于温和恬淡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极少做出夸张的表情,但一做出来,却往往比那些咋咋呼呼的让人难以招架的多。是以,这一带着哀怨的轻声质问,立刻让宋兮儿投了降。

    宜衡比宜萱反应更快,脸上带着没有掩饰的些微的惊讶,上前一步挽了宋兮儿的手,笑着看了宜萱一眼道:“我是茗薇的四姨,你喜欢薇儿,喜欢我二姐,怎么就单单跳过了我去?难道不喜欢我?”

    宜萱和宜衡都略略有些惊讶,但显然她们比茗薇的应变能力更好,而且,她们只是对宋兮儿爽真快活的性格有些惊讶,却并不反感,话说宋兮儿这个女孩儿纯善的很,很难让人起什么讨厌之心。

    王静姝对谁都是温温柔柔、恬淡平和的样子,倒是宋兮儿,不等邱晨介绍,就拉着茗薇走过去,对宜萱曲曲膝道:“见过姐姐……茗薇叫我姨姨,我就叫你姐姐咯!我很喜欢茗薇,也很喜欢你!”

    王静姝和宋兮儿小一些,常佳仪跟宜衡宜萱却是见过的,彼此间厮见过,邱晨又给宜衡宜萱和王静姝宋兮儿引见。

    五个人分作两拨到了沐恩院,宜萱和宜衡已经从紫藤轩赶了过来,侯在了沐恩院的门外。看到一行人过来,自然上来行礼见过。

    几个人说笑着,就是茗薇和宋兮儿也时走时停地,说说笑笑的,一会儿跑去看路边已经鼓了包的树枝,一会儿比比划划说起湖边的玉兰结了花苞,叽叽喳喳,看似脚步匆匆,却并不比后边的三个人快。

    邱晨回头看看王静姝,两人也紧跟上去,与常佳仪并作一排,说笑着往里走去。

    招呼一声,含笑往前走去。

    常佳仪晃晃双手,做了个深呼吸道:“这会儿吹面不寒,倒是该走动走动。走吧!”

    邱晨自然是没有意见,回头看向常佳仪,听取她的意见。

    王静姝仍旧是温文地笑着,挽了邱晨的手,低声建议:“如今也不冷了,不如我们也走过去!”

    常佳仪笑看着两个轻快走远的女孩子,失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倒是投了眼法,这才见到就好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茗薇也喜欢宋兮儿的答案,笑着点点头,两个人手挽着手,交流着小女孩儿毫无心机又单纯的话题,脚步轻快地在前头径直走向沐恩院,连停在旁边的暖轿都没看一眼。

    宋兮儿越发骄傲,却按捺着这份自得,很是‘慈和’地笑看着茗薇道:“你还小嘛,到我这个年纪,你也这么高了!”

    女孩子十一二岁正逢发育期,差不多是人生第二个身高快速生长期,一年长上五六厘米甚至十几厘米都是正常的,是以,宋兮儿虽然只比茗薇大三岁,却比她生生高出一个头,茗薇这话倒也不算夸张。

    茗薇露出些些惊讶来,“姨姨才十三岁,比我高好多!”

    “我过完这个年十三了!”宋兮儿很骄傲地道。

    茗薇对这个性格爽真无伪又纯善的女孩子也很喜欢,笑着道:“过完年刚满十岁。姨姨你呢?”

    宋兮儿完全不理会那三人的笑声,拉着茗薇的手,自顾自地往里走,一边笑道:“你今年多大?有十岁么?”

    茗薇笑着点点头,另一边的邱晨和常佳仪王静姝却已经忍不住,纷纷失笑起来。

    “哈哈……那是自然!”宋兮儿先是下意识地欢喜地笑了,但想起作为长辈的端庄,笑声又倏地敛住,略显局促别扭地微笑着,颔首道,“我就你这么一个晚辈,自然会好好疼爱与你!”

    茗薇欢喜无限地仍旧任由宋兮儿握着手,曲曲膝笑道:“茗薇先谢过小姨。小姨真好!”

    宋兮儿被她一双眼睛扑闪的有些愣,转瞬才反应过来,立刻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大包大揽道:“那是自然,既然当了姨姨,自然要护着你……嗯,还要疼着你、念着你……”

    她微微抬着眼睛看向宋兮儿,脸上仍旧是满满的没有褪去的羞怯,又添了一点点微笑,扑闪着眼睛看着宋兮儿道:“茗薇要叫你小姨姨么?真是好,又多了个护着我的!”

    茗薇的性子十足十地随了宜萱,虽然爽利活泼,但绝对不莽撞,特别是经历了家里这一次事件后,宜萱被翟太太磋磨的同时,几个孩子也没少受风言冷语,让几个孩子短短地时间成长了许多。就说茗薇,之前她还是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孩子,经过短短的一个月,她已经了解了太多人性的阴暗和卑劣,也学会了开口多思量,不再如之前那般想说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恣意随性了。

    难怪舅母那么说。

    宋兮儿的率真活泼是众所周知的,这样的反应也在邱晨等人的意料之中,没谁惊讶。茗薇最初紧张又羞窘地小脸儿红扑扑的,表情紧绷着,宋兮儿如此突兀地上前说话,她愣了愣,却一下子活了过来,这就是宋学士家的孙小姐?那样位极人臣的学识大人家的孙小姐也这样率真活泼……真是好!

第四百八十七章 断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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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

    他庆幸儿子有个真心慈爱的好母亲,也庆幸自己娶了个她……甚至,因为妻子难得的软弱有些心酸同情之外的……

    平常的贵妇人又有什么事情?她们却根本不会给孩子吃自己的奶水,没有哺乳,自然不会有断奶,更何况还有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喂奶的辛苦。

    他只是有些更深地感受到了,妻子对儿子那种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儿虚假的关切和疼爱。

    秦铮叹口气,却没有觉得妻子思维混乱或者无理取闹。

    离家之前,邱晨有跟秦铮说过断奶的思量和缘由,明明是为孩子生长康健着想的,这会儿,却又变成……这样子的一番说辞!

    一杯水喝了没几口,邱晨突然抬头问秦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狠心?明明有奶,也没什么事情必须断奶,却要这么折腾孩子……”

    劝慰了一回,邱晨终于止了哭泣,勉强吃了一点点米饭,汤是不敢喝了,拿了麦芽水来喝,帮助回奶。

    秦铮怔了怔,强压下心底同样的挂念,努力扯着嘴角宽慰道:“那小子贪玩着呢,哪里会哭……从我回家,还没听他哭过……”

    自己还只是莫名地怔然落泪,秦铮这一问,邱晨立刻绷不住了,将筷子一放,转身扑进丈夫的怀里,搂着丈夫的脖子泪落如雨:“一定是昀哥儿在家里哭着找我……们了……”

    讶然万分,秦铮连忙放下碗筷挪过来关切道:“怎么了?”

    秦铮也饿坏了,低着头吃了几口饭,突然听到一声极低的抽泣声,抬头就看到妻子拿着筷子,碗里的饭竟然一口没动。

    越想,越觉得胸前胀疼的厉害,邱晨怔怔地垂着眼,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低头看看胸前,胀胀鼓鼓地疼的特别厉害……刚刚一路急赶,到了庄子里又是一阵忙碌,没顾上想,这会儿胸前胀得生疼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里昀哥儿……自从昀哥儿出生,还没有离开她一天,也没有单独被留给‘陌生人’过,这会儿,傻小子玩够了闹够了,是不是想起来找爹娘了?会不会哭了?

    邱晨拿起筷子端起碗,莫名地就愣住了。

    到这会一时午时末,邱晨和秦铮才简单洗漱了开始吃午饭。

    邱晨又跟庄头说了几句,吩咐他留出二百斤优质玉米种子来,送进府里去,就打发了庄头下去。

    庄头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小的没话说!”

    邱晨又道:“那你从明天开始,亲自带着人去田里整地去。苗床、田地不得耽误今年的春种。咱们的地沟壑深井都造好了,一般的干旱和涝雨都不会影响到我们,那么,今年的契书上就要改过了,今年的收入不得低于去年的一倍半,你可有话说?”

    庄头长长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着:“服气,服气!”

    秦铮冷着脸不说话,邱晨叹口气道:“罢了,这件事就先记着,账也记着,分成五年从你的份子钱里扣回来,你可服气?”

    庄头一个激灵,再也不敢想三想四,噗通一声扑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朝着上首坐着的秦铮和邱晨夫妻二人哀求起来:“爷,夫人,求求你们绕过小的这一回,小的改,再不敢违命了。”

    邱晨抬眼看着他:“你之前大事没出什么差错,小事上总是任性是为,这一次更是连重茬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敢阳奉阴违……这样的人,一般人家根本不会再用,照我的例子,也要先打上六十板子,再叫人牙子来卖出去。”

    庄头兜头一盆凉水,几乎不知道怎么反驳了。这许多费用,他的月例银子又被扣了,尽是庄子收益的份子钱,怕是都抵偿了也不够啊!

    邱晨于是道:“那,这一次你违命造成的,需要重新整田、整苗床的人工费、材料费就只能有你来承担了!”

    庄头垂头丧气地答应着。

    邱晨晚上叫了庄头留下,淡淡道:“地块重茬的事情我提前就跟你说过是吧?”

    在地里转了一圈,邱晨将重茬地块一一指出来,庄头是越来越蔫巴,最后是一声都不敢多说了,乖乖地跟在两个主子后头,带着人调整地界,把已经整好的地垄再整平,把调整为种植田的地块再重新起地垄……

    完了,带着秦铮去地里看整好的地块。果真如她猜测,庄头有些侥幸,有一部分避了‘重茬’,有一些地块却是去年种过红薯马铃薯的,如今也被整理了出来。马铃薯和红薯都起地垄种植的,整地特点很明显。旧茬有去年整过的地垄,整地会比较省力省时,恐怕也是庄头抱着侥幸心理的一个原因所在。

    邱晨没有声张,远远地避在一旁看着,见个人干活虽然都不是太快,却都认真仔细,挑选出来的东西没有纰漏,这才放了心。

    在这里窝了一肚子火,邱晨又去了选种的地方,见许多老头老太、中年妇女年轻媳妇大姑娘都围拢在一处。都在认认真真挑着红手块。块头饱满,皮质细腻,没有变色发黑特别是腐烂的斑块、病斑,方能作为种薯使用。

    经过这一番雷厉风行的处置,庄头再不敢有半点儿含糊,匆匆带着人将建到一半的红薯苗床停了,选了心的土坯,另换了一处地方,重新开始搭工建设。

    听夫人这么说,庄头略略放了心。月例钱不过三百多两,他卖点儿力,看着庄子大丰收了,他也能多得许多分成。也不用懊悔那一年的月例钱了。

    去年,仅仅这个分红,庄头就得了将近两千两银子,远比他自己想办法捞钱高,而且,这份钱拿到手里心安理得,辣气壮,正大光明,不用拿到手里也不敢用不敢花……

    靖北侯府夫人能干,每个庄子的收成都比类似的多出一倍有余,但公账上却算的极清楚,做庄头的想从公账上捞出入很难。同等的庄子,庄头轻松能捞个千儿八百,他们一年能捞个百了八十都不容易。不过,公账严格,却并不是夫人勒掯,夫人早年开春就会跟每个庄的庄头订一个契书,年内除了干旱、虫灾风灾等天地之灾外,只要庄头尽心尽力,收益刨除本金、利息和费用之后所得的基本净利润,百分之五是庄头的,另百分之五是庄子上的庄户们的。

    管理庄子的庄头,除了主子们分发的月例银子,每年庄子上的收入里出入也不少,略略动点儿小心思,一个千亩地的庄头一年捞上个千八百两银子不难。

    不过,听到收成的份子钱,庄头又缓过劲儿来。

    庄头心头一凉,自从侯爷夫人嫁进来,管事庄头们的月例银子可是在京城内外都数得着的,他一个月的月例是三十两,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两!就这么因为自己一时糊涂,没了!

    庄头抬头觑了邱晨一眼,正要磕头谢恩,邱晨又补充了一句:“今年的例钱没了。你好好干,夏收秋收的份子钱就看你能让地里产出多少了!”

    庄头冷汗淋漓着就要跪下去,邱晨冷冷地喝道:“跪什么跪,别跪了!我问你,田里整了么?肥料运到地里去了么?是不是也跟我玩花活儿,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去,这就去,去年留出来的一半沙土地种红薯马铃薯;空出来的地种绿豆黄豆和芝麻!”

    然后,叫着庄头离开那些茫然无措的庄户们,走开一段,努力压了压心头火道:“我跟你说过,这红薯、马铃薯最怕的就是重茬。不管是育苗子还是种植,你还特意用地瓜地里土?”

    “停!”邱晨不等他说完就叫了停,然后直接吩咐,“把这里建好的和在建的都拆了!”

    庄头抱着些侥幸道:“此处土壤不好,建苗床刚刚好废物利用。而且,小的想着换了位置,土也去地瓜地里取的沙土……”

    一看到红薯苗床的选址,邱晨直接叫停:“红薯苗床不能用旧的不是跟你说过?怎么还在这里?”

    两人也不休息,询问了来迎接的庄头,就直接去了红薯苗床。

    邱晨跟秦铮是骑马赶往通州的。巳时中,就到了通州庄子。

    断了小时候的吃奶习惯,再添加乳品(牛乳、羊奶、人乳),都只能作为食物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岁多的孩子,已经能够吃大多数食物,只要控制着稍微软烂些好消化的,都能给孩子吃了。食物的多样性,才能保证孩子吸收到成长发育所需的足够的营养成分,而不是过分地依赖母(人)乳喂养,这个阶段,随着孩子长大,孩子生长发育所需的营养成分仅靠乳品已经不能满足了。

    二月里,天气转暖,昀哥儿已经一岁两个月了,昨天秦铮一说也跟着去庄子,她就一下子想到了给孩子断奶的事情来。当然,主要是她不给孩子喂奶,等她断了奶,回来,再给孩子断掉奶娘的奶。

    邱晨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扔过一句话来:“不就让你看看孩子么,至于这么难为?行了,你大哥还等着我,我走了!”

    “大嫂……”宜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的事情因粮种而起,大嫂这么说将粮种给她,让她种到嫁妆庄子里,明白地就是给了她一个重新在翟家站稳脚跟的借力。有了这样的粮种,别说一个通房丫头,就是再受宠的妾,她也可以辣气壮地提脚卖出去,绝对不会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比一般庄稼高产一倍的粮种,谁不想要?不止是翟太太,翟老爷也想。就是她的丈夫翟大公子,若是有了这样的粮种,能够在他的任所推广新粮种植……那就是一个谁也抹不掉的政绩,提升指日可待!

    如今,听大嫂主动地提及这件事,就知道,邱晨也了解了翟家太太前后变化的缘由。宜萱一时有些惊讶,更多的就是感动,大嫂是真心替她盘算的。

    在此之前她跟邱晨接触的多,了解邱晨的性格也多,知道大嫂不是个抠搜的,发生这样的事,其中必有其他原因。而且,大嫂刚刚得了‘郡主’的加封,就是因为这件事,那些粮种只怕也不是大嫂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其实,婆婆之前对她还算过得去,一直没太过分过。今年突然如此拿捏与她,她也惊讶,自然也打听过原因,也知道是因为觊觎大嫂种出来的高产粮种,却没得到发作她呢。

    边说便往外走,一边跟送她出来的宜萱道:“这会儿红薯要秧苗,马铃薯和玉米都要选种,我不去看看不放心。我记得你京郊也有个陪嫁庄子的,你打发个人去跟庄子里说一声,挑好了种子我给你匀出些来,第一年种也别多了,留一半地吧,不要求太肥的地,但一定要排水通畅浇水便利。种上一年,熟了手,明年想种多少成了。”

    邱晨笑嘻嘻地看着跟茗薇玩起来的昀哥儿,回头瞥了宜萱一眼道:“有啥不放心的?你领走了,我还省心了!”

    大嫂一早把哥儿送过来,说是要跟大哥去庄子上转转,大概三两天才回来。连家里的家务事也都让她帮忙看着……这位大嫂还真是放心,把这么一大摊子交给她,也不怕她搬着她的家底儿跑了……唉,还真是跑不了!

    “大嫂,你就放心把哥儿和偌大一家子都丢给我啊?”宜萱有些哭笑不得。

    第二日吃过早饭,阿福阿满出门上学,邱晨就将昀哥儿送去了紫藤轩。

    笑够了,邱晨转转眼睛,有了一个主意。

    邱晨听着笑声微微一顿,随即再次不可抑地笑起来。

    “嗳,臭小子……这么快就醒了?唔,怎么没穿鞋子……”秦铮状似叹息又满足地应和声紧跟着响起,然后,然后,居然就没了火气?

    “爹!”昀哥儿欢喜的大叫。

    邱晨仍旧笑的止不住,耳朵却竖地高高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秦铮哀怨地瞪了她一眼,抬手将妻子被自己弄的凌乱的衣衫理好,然后,一手理着自己的衣襟,一手撑着跳下炕,及了鞋子,弯腰走出内室。

    邱晨笑的不可自抑,却不敢发出大声让外头丫头婆子们听到,只能捂着嘴吃吃地笑着,笑的喘不过气来。

    “这个臭小子!”秦铮高涨起来的火热倏地被浇熄,吐出一口气来,恨声笑骂着松开了手臂。

    “爹……娘……”小孩子软而脆的喊声从屋外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小脚丫拍在地上发出的啪啪声音,明显的是没穿鞋子才能发出的动静!

    怀中妻子清瘦却柔软的身体,温热的带着暖暖的馨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俯首亲吻了一下妻子的发丝——妻子的头发极少用发油,只有洗发水留下的极淡的清香,让人亲近起来完全没有负担。柔软的发丝触及唇瓣的感觉,微微地有些酥痒,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从衣襟下摆里伸了进去,手指触及到温热柔软滑腻的肌肤,让他心中的火热瞬间高涨了几份。他微微曲身,俯首用唇瓣去寻找那相契合的柔软和愉悦所在……

    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纱帐洒在床上,点点光斑陆离着,仿佛带了些魔力,让人慵懒中隐隐地有些什么蠢蠢欲动。

    邱晨睁开眼,在秦铮怀里蜷着赖一会儿,不想起身。

    夫妻俩午觉都是小憩,小半个时辰就前后醒了。

    有一句话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只要置身在社会中,人很多时候就身不由己,许多事情许多时候,不是你乐不乐意,愿不愿意就成的,就如江河中的一滴水,就如砂砾中的一粒沙。

    她可不会认为,本朝最年轻的军功侯爷,开国分封之后,第一凭借军功封侯的人,年前又刚刚挟新功回朝的秦铮会这么快就被御史大夫们遗忘,之所以,她们的生活这么安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用足够大的影响力,隔绝屏蔽了那些东西,压下了一切纷嚷的声音。

    秦铮从年前被勒令在家里思过,期间也曾出门、甚至出城,也没见谁来搭理他。

    邱晨唔了一声,只是勾了勾唇角,就任由自己跌进酣沉的睡眠中去了。至于秦铮是不是打算从此抛开争功之心,安心做个田舍翁她不想去想。或者,根本不需要她去想,这不是她想想就能实现的问题。也不是秦铮想或者不想的问题。

    “哈……好,好,学生必会准备妥当!”秦铮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伸手揽紧了妻子的腰身说道。

    邱晨都快睡着了,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又倏地睁开眼睛,看着微微含笑的秦铮,目光平和,神色淡然,于是也重新放松下来,蹭了蹭秦铮的胸膛,应着:“拜师,要有拜师礼的!”

    秦铮挑着眉,微微一笑,就答应下来:“好,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动身。这回去,我也跟着好好学着些,以后再有什么事,我跑动起来方便的多,也省得你总这么累!”

    邱晨放松地点点头,又往秦铮怀里挤了挤,让自己靠舒服,准备由着困意睡过去的时候,想起春耕之事,于是开口道:“庄子上要准备春耕选种育苗了,我想去看看……”

    宜萱母子们在紫藤轩吃午饭,邱晨和秦铮带着昀哥儿吃完饭,哄着昀哥儿睡着了,交给汪嬷嬷和王氏抱下去,邱晨也倦意渐浓。揽着她的秦铮突然道:“琴师不错,彭清彦几个选五六首曲子。正好,彭清彦擅笛,卫又琳擅萧,还有个胡成喜擅尺八,由着他们去选曲子、分工,到时候,将那亭子收拾收拾,备上些茶水就行!”

    池水已经完全开化了,土壤也渐渐化透,天气转暖,庄子上又要开始筹备春耕了。红薯和马铃薯的种块挑选已经开始,之后还要培育红薯苗,还要挑选玉米种子……这些事情,原本是由赵九负责的,如今赵九被邱晨打发去了长清县,没个人盯着,邱晨还是不放心,决定自己走一趟。不过,去通州庄子,不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既然去了,怎么也得去几个庄子转一转看看,来来回回,至少也的拿出三天时间来才成。

    宜衡连续来了两天后,这一天没有过来,只有邵家的车子送和箴过来上课。邱晨分派给宜萱盯着后园子几个院子的清理布置,她自己则负责点心、菜品诸般器物的筹备。

    吃过早饭,送走了孩子们不久,王静姝说的琴师就送到了。邱晨没有见,只带着人去了画舫上,听了几首曲子,隔着淼淼波光听琴音清泠,果真妙不可言。至于哪里好,那边琴师身边跟着秦铮和三四个门客呢,就不用她操心了。

    下了马,邱晨没用丫头小厮,自己牵着马儿沿着校场溜了两圈儿,将僵硬的腰肢和双腿活动开了,这才将胭脂交给小厮带回去,自己也辞过秦铮和孩子们,带着丫头们转了回去。

    跑了七八圈儿,胭脂似乎只是刚刚活动开了筋骨,邱晨的身体却稍稍有些吃不消了,双腿和腰肢都有些发酸僵硬了,她慢慢地控着马缰,带着完全没尽兴的胭脂渐渐放慢了速度,又小跑了三圈儿,这才停了下来。

    承影和含光也骑了两匹马,却并没有赶上去凑热闹,而是任马由缰地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紧一阵慢一阵地跑着。这种小地方跑马太局促了,也就活动活动,她们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大概两圈半的时候,秦铮骑着大黑马追了上来,控着速度与她并驾齐驱,一起疾驰在朦胧着散发着神秘的晨曦光辉中。

    一圈儿似乎只是眨眼功夫就跑完了,然后是第二圈,第三圈……

    眨眼三四十米的助跑距离一过,胭脂猛地提速,而且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身旁的树木人影渐渐虚化,飞一般往后退去,邱晨俯下身,双手微微弯曲抓住缰绳,双腿微曲,臀部稍稍抬起,整个人都完全贴合着马匹奔跑的韵律协调配合着,最大程度地缓冲着马匹奔跑的震荡和摩擦可能带来的损伤,然后,尽量放松心情,去充分感受着骑乘和速度带来的非凡乐趣,和人马完美配合协调统一的美好感受!

    邱晨侧脸朝身侧的秦铮微微一笑,略略用膝盖碰了碰胭脂,胭脂就通人性地抬起四蹄,得得得地迈动着长腿,优雅地出发了。缓缓走了十几米后,胭脂开始加速,小跑起来。

    胭脂感受着自家主子坐稳了,唏律律一声轻快地嘶鸣,似乎是提醒主子坐好了,要开动了。

    邱晨一只苹果喂完,拿出帕子擦擦手,然后亲昵地拍拍胭脂的脸颊,贴上去亲了亲,一个利落地转身,一手拉住马缰,另一只手扶住马鞍,抬脚认蹬,腿一用力,人轻巧地跃起来,抬腿……秦铮恰到好处地托了邱晨一把,转眼,她就轻盈而稳当地坐在马背之上。

    大黑马咯嘣咯嘣咬的脆生生作响,高高地抬起头睨着胭脂和邱晨,傲然地喷着响鼻儿,那小模样好像在说,不过是个烂苹果,有啥好嘚瑟的?!哥才不稀罕!

    秦铮刚才远远就看到了邱晨在喂马,这会儿大黑马为啥发脾气他自然也心知肚明。抬手拍了拍大黑马的脖子,一边顺着毛儿安抚着大黑马的满腹委屈,一边伸手,旁边立刻有侍卫送上来一个比巴掌大一些的小袋子,秦铮伸进手去抓了些什么出来,塞进大黑马的嘴巴里。

    邱晨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苹果来,宠爱地喂给胭脂吃。大黑马唏律律叫一声,甩脱牵着它的小厮,迎着走上来的秦铮,低着头蹭了蹭,然后没有得到等同胭脂的待遇,大黑马张大着鼻孔有些着恼了,轻轻晃动着马头去撞秦铮。同样是主人,你看看人家的主子,再看看你?

    胭脂足有几个月没见邱晨了,见到格外的亲切。

    到了校场,秦铮和三个孩子都有固定的锻炼模式,邱晨带着承影和含光,同样穿着利落的骑装围着校场走了一圈,觉得活动的身体有些发热了,正好胭脂也被牵了过来。一同被牵过来的还有秦铮的大黑马。

    一觉酣眠之后,第二天邱晨精神百倍地跟着秦铮一同起床,然后换了一身薄棉骑装,裹了件斗篷去了东跨院。她早上跟秦铮说了,自己总是不动不动,身体都锈了,走几步路就喘。秦铮只是略略意外,完全没有反对就答应了下来。

    这一晚,邱晨睡得极为香甜沉稳。

    家里各处分工明确,上菜、上茶、上果品点心都有专人负责,伺候侍应招待也有专人,相比于其他勋贵人家,靖北侯府的后勤设施是最完善的,没有之一。有了这些,靖北侯府招待客人她作为女主人会很累?会,但仅仅在开始接客和结束的送客上,期间她大可以跟客人们一起坐下来听曲儿看戏,吃饭喝酒,任事儿不干,只留着清醒的脑子,处理可能出现的偶然事件就够了。

    这个认知相较于之前她面面俱到的待客方式,简直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有了这个意识形态上的飞跃,邱晨彻底地淡定了。

    这些东西基本定下了之后,邱晨有了越来越多次招待应酬的经验,也没有之前那么不自然了。见得多了,放松了之后,她才发现,很多时候只需要主人提供场所、茶点,那些女人有的是自娱自乐的法子,主人只要关键时刻维护着别打起来撕破脸其实就够了。

    经过这一次小聚,靖北侯府第一次的花会基本定下了流程框架。同时也定下了花会的时间,就定在二月十四日到十八日之间,进了中旬基本能够判定天气了,再写帖子请人不迟。

第四百八十八章 来人

    彼时,无比慈祥仁爱又喜欢乱点鸳鸯谱的太后下了一道赐婚懿旨,指点江山的威武豪气大将军和一毛不拔的纨绔傲娇小王爷就拜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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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悍妃本王求宠》未曦初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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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

    放松着心神,邱晨稳定了心神,松开含光月桂,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无妨了,然后,神情淡然地含笑而立,面向已经疾驰到庄子跟前,勒住缰绳,飞身下马的赵九和几个小厮含笑站直了身体。

    除了孩子们,她又又有什么好害怕好紧张的?

    赵九之前被她派去长清县,为了宜萱的事情。从长清回京想必是要寻她复命这才急着从京城赶了过来……既如此,那她的昀哥儿,她的阿福阿满都不相干了。

    邱晨闻言,精神蓦地一松,身体失了刚刚咬牙坚持的韧劲儿,反而微微一晃,好在旁边的含光和月桂及时将她扶住,她也迅速收敛心神,站稳了身体,看向渐行渐近的几乘人马,真正放松下来。

    终于,含光看清了来者的容貌,微微惊讶道:“夫人,好像是赵九赵管事!”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却没有作声,只关注地盯着那几匹马沿着规整平坦的道路一路飞奔过来。近了,又近了些……

    得了两个丫头扶持,邱晨身体也借了些力量,不再颤抖,心神也再次冷静了些。

    她一动,月桂也紧跟着上前一步扶住邱晨的另一侧。

    含光近身伺候着,又比月桂敏锐些,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夫人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邱晨,低声叫道:“夫人,不必忧心,看衣着颜色是府上来的!”

    一放松,一紧张,邱晨虽然仍及站的腰身笔挺,但两腿却禁不住隐隐有些颤抖。

    相较两个人略晚一会儿,邱晨也看清了来人穿的衣衫颜色,也紧跟着有了个大致判断。但她却与秦孝、含光迥然不同,看清了来人衣着很可能是侯府中人,邱晨就更紧张起来。能让人这么晚从京里纵马疾驰赶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对于秦孝含光等人来说,只要是这种颜色杂乱的衣衫,大都是普通人,不会产生什么威胁……他们都可以松一口气。

    靖北侯府外院管事们的制式服装是麻灰色,小厮们的服装则是青衣长衫或青色短打。为首麻灰后边跟着青衣,从衣着上看,极有可能是侯府里的人有什么事赶着过来回报。

    秦孝和含光几人自然也始终关注着那边,他们的目力耳力都要好一些,隐约看着当首一人穿着一身麻灰色软缎袍子,后边几个隐约都是青色衣衫,就暗暗松了一口气。

    邱晨放松着自己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关注着村口方向……那阵阵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暮霭也遮不住,露出五六个骑马人的身影来。隔得远,邱晨眯了眼睛也没办法看清楚来者何人。

    侯爷连庄户妇人都能娶回来做了夫人,再去庄户人家似乎根本不算什么了!

    秦孝愣了愣,微微皱着眉头,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侯爷会跟着那些农人家去……不过,转念看看夫人,又由不得他再怀疑什么了。

    邱晨微微提了提眉头,点点头,略一沉吟间,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沉静、坚毅之色。她抬手示意两个门人起身,转身对秦孝道:“侯爷不曾骑马,又离开不久,这么敞亮的地方看不到人,很可能是跟着庄户去庄子上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那两个门子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头上,略略一愣,噗通噗通跪倒叩头道:“回,回夫人话,石庄头刚刚过来一趟,本想着寻夫人回话的,听说夫人歇着,等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是去瓦窑厂定砖去……好像是说建苗床子要用的砖不够,赶着去定,不然就耽误了育苗子!”

    “你们石庄头呢?还在苗床子那边?”

    邱晨没有让他说完,转身向秦孝身后远远候着的两个门子询问。这两个人都是庄子上的人,对庄子上的情形最熟悉。

    秦孝想这许多也不过是闪念之间,转眼看向邱晨,沉吟着开口道:“天色渐晚……”

    侯爷对夫人付出了多少心思和努力,说实话,夫人自己都不如他们几个近身护卫知道的清楚。不说,早早地就分了最得力最信任的护卫去刘家岙护卫夫人;不说,侯爷出征入川进藏,明明知道那一路都是艰难险阻、甚至命悬一线,侯爷还是将最得力亲卫、暗卫都留了一半在京城,护卫夫人和小姐少爷们;还有,侯爷为了迎娶夫人被人诟病,为了夫人几次受到申饬斥责……进川入藏后转入南陈,九死一生,得了那么的功劳回来,眼瞅着就要侯爵升国公爷了,谁知道,又因为夫人的事在朝堂上再受责难,大功未赏,反而被停了俸禄差事,天天窝在家里思过!可惜了侯爷,明明功勋卓著,明明赤胆忠诚,却因为夫人屡屡受挫……若夫人也同样为侯爷着想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会儿,侯爷未归,却不让人去寻找侯爷……只让人留下来……

    秦孝没想到邱晨会这么说,他觉得邱晨这一番话听着合情合理,听在他耳中,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邱晨这回听到了,她感情上仍旧想不予理会,但她终究做不出那般任性之事,只好收敛心神,按捺着心里的惶急担忧,转眼看着秦孝道:“不必派人去寻……如今毕竟是承平年代,又是在自己庄子上,侯爷还带着小厮护卫数人,想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夫人!”秦孝加大了声音,高声道,“夫人,请回房等待,小的们这就去寻找侯爷回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邱晨刚刚镇定下来,控制住自己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其实内心却仍旧惊慌的几乎把持不住,是以根本没有听到秦孝的请求声。

    秦孝和几个护卫反应极快,听到马蹄声比邱晨略早一份,几乎在听到的同时就伸手握住身上的兵器,围拢到了邱晨和两个丫头周围,担负起警戒护卫职责。秦孝上前请求道:“夜晚风寒,夫人还是回房吧!”

    脸颊上的肌肉突突地痉挛了几下,又倏地僵硬着平复下来。邱晨几乎挤不出一丝儿笑,手保持着提着裙子的动作,腰身刻意地绷直着,微微仰着头盯着京城过来的方向。

    邱晨脸色一变,手下意识握住裙子就行提起来朝来路迎上去问问清楚,手触及裙角,心里忽地清明起来。

    通州位于京城西南,庄子的东北方向自然是京城的方向。这个时间,如此驱马疾驰赶过来……邱晨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留在家里的昀哥儿和阿福阿满,难道是三个孩子出现了什么意外?

    这一番话让邱晨安心了不少,她点点头,正要转回去,就听得一阵马蹄声隐隐从村口东北方向传来,渐渐由远及近。

    几个护卫小厮闻言齐齐看向秦孝,秦孝苦着脸嘿嘿一笑,走上前几步,俯首躬身回道:“回夫人,小的们分成两拨,一拨跟着侯爷,一拨留下来守护夫人……侯爷出门并未骑马,走不远;又有秦义秦礼几个跟着,必定万无一失,夫人勿需担心!”

    转回身,邱晨看向秦孝几人,询问道:“侯爷去了何处?”

    邱晨听着身后两个丫头斗嘴,也跟着浮起满脸的微笑,目光一转,掠过远处近处的田野,暮霭沉沉中,庄子那边飘散过来淡淡的烟火气息,农人们都已经归家,田野里几乎看不到人影子了,邱晨极目四望,看的眼睛发酸,也没看到秦铮的身影。

    月桂在旁边捂着嘴笑:“回去我就跟承影姐姐说去,给你按个活计不得脱身,到时候我们跟着夫人来庄子上赏花踏春,把你留在府里看家!”

    含光闻言大喜,连忙曲膝笑道:“夫人,您到时候可别带上我!”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头,笑着点头道:“让你这丫头一说,还真是!横竖不过百十里路,再过一个月,天气更加和暖,挑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带着孩子们一起来住上两日好了。”

    这丫头平日里说话最粗放,什么时候也会用词儿了?还桃红李白?

    含光笑着应道:“结果子要到秋日,还早了,我倒是盼着过上一个月再来,这满树桃红李白的,才好看呐!”

    目光扫过大田和场院,落在院子一旁沟渠两岸的花树上,笑道:“咱们这桃树李树本就是大树,缓了两年,今年该正儿八经结果子了!”

    走出大门口,邱晨一样停住脚步,四下里看了看。

    邱晨抬抬眉头,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任他们怎样吧。他们就是负责护卫的,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哪里还敢放任她一个人出门不跟上的!

    秦孝回头看看其他护卫小厮,苦笑着道:“夫人,刚才爷出门也说不用跟着,您这也不用跟着……我们不碍事,远远地,夫人尽管随意!”

    邱晨摆摆手笑道:“罢了,我就到门口走走,有含光和月桂呢,你们不用跟着了!”

    门口伺候的秦孝和几名护卫小厮看见,连忙从屋里迎出来见礼。

    起身洗漱收拾利落了,邱晨低头看看自己胀得鼓鼓的胸部,暗暗叹了口气,要了一件宽袖薄绵长褙子穿了,走出屋门,往院子外走过去。

    说着话,承影也从外头走进来,转身拿了一条兰青色百褶裙子过来,伺候邱晨系了,又倒了淡盐水伺候着邱晨漱了口,送上一杯热乎乎的红枣茶,邱晨捧了喝着,已经知道秦铮没有睡,走着出庄子溜达去了。紧接着,小喜又来询问晚饭的菜单子,邱晨定了一个茄干炒鸡丁,一个干豆角炒肉,一个山蘑炖鸡,一个西红柿牛腩,外加一个清鸡汤。主食是庄头石青山妻子张氏蒸的大馍馍,劲道有嚼劲儿,邱晨每回来都专门吃这个。

    月桂放下手中的络子,一边拿了件葵绿色细棉布薄棉袄子过来,伺候着邱晨穿上,一边笑着道:“坐在那里没抬头,只觉得累眼,倒是没注意到天晚了!”

    “屋子里这么暗了,怎么还坐在暗影里打络子,也不怕伤了眼!”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撑着身子坐起来。

    邱晨转眼看过去,就见月桂站在炕尾的暗影里,手里还捏着一个打了一半的络子。

    “夫人?您醒了,可要起身?”月桂的声音从炕尾处传过来。

    下意识地转着眼睛往炕尾处看,看到炕柜,却没有找到座钟……眨眨眼睛,她才恍然清醒过来,她不是在家里自己的炕上,而是在通周庄子上的房间里。丫头婆子们带了好些随身物件儿,可座钟这种可有可无又容易跌碎的东西,自然就被排除在外了。

    邱晨一觉睡得很是香甜酣沉,再睁开眼睛,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昏黄成一片。

    说完,汉子拱拱手胡乱做个揖,回头扛起桦犁,牵了牛,秦铮也略略一拱手,侧身让过汉子和他的牛,看着他走远了,转回头,再看向沟渠纵横、阡陌交通的田地,继续往前走去。

    “哈哈,我们现在可服气了,郡主有本事,人家说啥咱们不明白不碍事,咱们老老实实跟着干活就行……先生不知道吧,去年我家就不借饥荒了,去年,我们家还有了存粮,老婆孩子吃的饱穿得暖,还存了一两多银子……嘿嘿,看我,一张嘴就管不住了,天色不早了,家里等着我吃饭,我先走了!”

    那汉子得了附和,谈性愈浓,接着指着脚下的路道:“去年那沟渠就见了收益……去年,郡主又吩咐下来,让我们铺路,每块田都有一条这样的路通过去。而且,不仅仅是铺平整就成,还要拿碾子来回压,压完了,再跟盖屋子打夯一样,一点点夯实了。夯实之后再也用碾子压平……足足两三遍,这路才成这样……到了秋上,田里收庄稼,别处的庄稼都是人扛到地头,用小车推出来,根本通不了板车。咱们这儿好了,路又平整又结实,大骡子架车直接到地头上,原本肩扛小车推得折腾个十来趟的东西,用大车两趟就拉完了……往年怎么也得折腾个把月的大秋收,去年半个月就收完了,又半个月,别处秋收还没完,咱们庄子上连麦子都种妥了。”

    秦铮表达着自己惊讶……六百七?还真是闻所未闻!

    那汉子还在继续:“……返青浇一茬水,拔节的时候又是一茬水,到了麦子抽穗灌浆了,又是一茬水……哦,加上出苗后上冻前的一茬水,一茬麦子足足浇四遍水……你猜怎么着?咱们庄子上的麦子,最多的一亩竟然打了六百七十多斤!拉扯拉扯,一亩地都有五百斤的收成。一亩地五百斤麦子啊?往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啊……往年,累死累活忙活下来,还得说风调雨顺的年景,一亩地能打上四百斤就是钻了天了,六百七,将近七百斤,不说想,听都没听过!”

    种田是靠天吃饭,世人皆知。可明显,这里挖的沟渠就是想要改变这个认知。

    汉子善谈,但明显口才一般,还夹着许多方言俚语,秦铮听的也就明白个七八成,却也能从中理出些紧要处。

    汉子吆喝住黄牛,干脆将桦犁从肩上放下来,却并不放在路上,而是小心地放在路旁,这才开口道:“什么赐教不赐教的,我一个庄户汉子能教你什么……这个庄子原本姓郭,主人家在安阳,也是有名的诗书门第。前年开春,安宁县主……哦哦,这会儿该改口叫郡主了,前年安宁郡主嫁入京城,这个庄子就被郭家送给郡主做了嫁妆。在此之前,庄子跟别处没什么不同,那安宁郡主嫁过来之后,第一年就开始挖沟打井。当时我们这些老庄户都心疼啊,好好地肥田都给挖了沟,原本平平整整的大田给挖了沟不好走了,还得架桥……有钱也不带这么糟践东西啊!不过,人家郡主给工钱,还给的很厚实,我们就老实干活吧。一年时间,除了耕作,就是挖沟了,一年下来,沟渠连成了网,过了庄子,再往后边去,离得通州河远了,还打了十多口深井……去年春上,连着小一个月滴雨未下……其实吧,咱们这地儿,春日本就雨水少,一个月不下雨在往年也不算啥,咱们庄子上却不按天吃饭,到时节该作甚作甚。地开化之前,第一茬肥就上到了地里。地化透了,麦子刚要返青,就开始浇水……不下雨不碍事,咱们挖了沟渠,直接通着通州河呐,只要将车水架子往地头沟边一蹲,水就哗哗地车上来流进田里去了……”

    秦铮忍住失笑,点头道:“倒是不曾耳闻,还请大哥一并赐教!”

    “哦……你是初到此处吧?呵呵,也难怪你觉得怪异,这样的路,搁在从前我也不敢想……”那汉子甚是豁达直爽,见秦铮态度谦和,很是高兴地说起来,“你知道此处是谁家的庄子吧?”

    秦铮微微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询问自己,努力缓和着脸色道:“劳大哥动问,我……在下没丢什么。只是疑惑这田间小路为何这般平坦坚实?”

    正思量间,迎面一个庄户汉子赶着一头牛,肩上扛着一个尖头桦犁走了过来。看到秦铮在路上踩来踩去,低头琢磨的样子,很是奇怪,疑惑地询问:“敢问这位壮士,你这是丢了什么啦?”

    秦铮跺了跺脚,又在路面上四处踩踩,就发现路面中间最是坚实,越往边缘越松软……这样的表现已经不是日常行走压踏所能达到的了,应该是经过专门的碾压,甚至夯实,才能够如此。

    穿过场院,是一条五步宽的田间土路,平整坚实,即使正值土地开化时节,大多数田野的土壤很松软,此处仍旧坚实,踏上去比官道还要平整坚实些。

    他有限的庄户生活就是刘家岙养伤的两次,但明显的,那时的林家院子紧挨着庄邻,不像这个庄园,几乎跟庄户们完全隔离着单立了出来。

    秦铮的手是拿惯了长枪弓箭的,不习惯拿折扇附庸风雅,这会儿就空着手,一手负于身后,刻意地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些庄子上的这些细节。

    走出庄园,要往田里去,首先要经过一片场院,足有三亩大小的场院,只在边角处零星生着几棵枣树,枝干虬结低矮,枝桠繁密,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场院外整齐地堆着七八个草垛,成仓廪型,尖顶上抹了黄泥,看起来跟一个个蘑菇似的。

    秦礼答应着,秦义招招手,带了两名护卫,远远地缀在秦铮后边几十步处,瞄着秦铮的身影,绕过河渠的堤岸,状似闲散随意地往大田方向走去。

    点了点头,秦义道:“我跟上去,你带几个人骑了马远远地巡视一趟去!”

    秦义四下里看了看,目光所及除了庄园周边有一些连成片的树木外,田野中,沟渠纵横田陌交错,沟渠边倒是种植着树木,却明显只是一两年的小树,如今又没了树叶,并不阻碍视线,再往远处看,倒是零落着一些大树,不过,同样不会影响什么。

    秦义秦礼闻言立刻停住脚步,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秦礼回头催促着玉门函谷跟上,这才凑近秦义道:“此处视野开阔,我们远远地缀着吧!”

    秦铮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继续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吩咐:“让玉门函谷跟着,你们回去吧!”

    抬脚走下庄园高高的地基平台,小厮连忙跟上两步询问道:“爷,可要备马?”

    秦铮转眼看看,田地里仍旧有耕作的农人,低头看看身上兰青色素茧绸长直缀,腰侧悬挂的一块老伽南佛挂,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今日出门妻子给自己穿的准备的都是不见半点儿奢华的衣袍饰物了。

    庄园位于庄子的东首,与庄户们居住的房舍隔着高墙,一条河渠,还有河渠两侧的几排花树。

    秦铮微微蹙了眉头,心中疑惑着:这样大规模地挖地成沟,仅仅为了水浇的便利,就浪费了这么多良田,不说有没有必要,至少,这样做,是他经过那么多地方第一次所见。

    眼前这一片土地,地势平整,土壤厚而肥沃,看得出都是上好的良田。而就在这一片良田之上,却分布着纵横交错的河渠,这些河渠横平竖直,宽窄相当,河岸沟渠整齐规整,明显是人工挖凿而出……

    很多地方的土地,哪怕是庄子,大多都是平整的,只用地垄分割出一块块田地。就是有沟壑也多为天然生成,或小溪或大河,如此就有了水浇地和旱地的差异。

    秦铮虽然很少接触庶务,但行军赶路多为骑马而行,所看所见的也多了,眼前这一片田地却有些不同。

    一路走出大院,秦铮站在平整的大门前,展目四顾,大片大片的良田,平坦整齐,被一条条沟渠分割开来,形成一块块田亩。

    已是未末申初时分,暖暖的日头渐渐西斜,日光微黄地晕开来,没了中午的暖意,渐渐地从四周沁上一层清冷来。

    秦义秦礼等几名护卫小厮都坐在外头的厢房里,一看到侯爷出来,秦义秦礼连忙起身跟了上去。同时,另一些护卫和玉门函谷等小厮们则开始收拾整理形状,查看马匹,做好准备,等待着侯爷一声令下,就可以迅如疾风地出发。

    走出屋子,秦铮没有叫人,信步往庄子外走去。

    秦铮心头一颤,屏息退了开来。

    承影月桂带着小丫头已经将屋里收拾干净,邱晨一个人静静地侧卧在炕上,安静地沉睡着,秦铮俯身看过去,恰好看到妻子突然展颜一笑,同时喃喃地叫了声:“昀儿……”

    简单洗漱了一下,秦铮转身进屋。

    秦铮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上炕,替她脱了鞋子,除去身上的棉衣裤,然后要了些温热的水,挥退了丫头婆子们,亲自洗了柔软的帕子,一点点替妻子擦干净脸上糊的涕泪,又小心翼翼,略有些笨拙地为邱晨拆了发髻,除去头上的发饰,拿了被子替妻子盖好了,这才走出屋叫丫头婆子进来清理。并重新要了热水自己进净房洗漱更衣,刚刚邱晨趴在他肩头哭了半晌,他的衣服已经没法穿了。

    上午骑了一个多时辰的快马,又接着马不停蹄地去看了苗床、大田,邱晨其实很累了,这一回平复下情绪,疲倦困顿涌上来,就睡得格外沉格外香甜了。

    在秦铮看似毫无意义地抚拍轻哄,却渐渐地抚平邱晨因为牵挂因为想念而浮躁不安的情绪,先是缀泣声渐渐停歇,进而竟伏在秦铮肩头睡了过去。

    此时,被秦铮拥进怀里,邱晨完全没有抗拒,放任着自己放松身体,全心依赖地依偎在丈夫怀里,不再说话,只是伏在丈夫肩头默默地流着泪。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连邱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那就是因为有秦铮的陪伴,还有她对秦铮渐渐深沉的认可和依恋,让她下意识的有了些小女人的撒娇软弱表现。

    邱晨其实不是不懂这些,她个人本就是比较狼的人,哪里会不知道秦铮说的这些,之所以忍不住流泪,之所以纠结,也是因为突然跟幼子分开有太多的不舍和牵挂所致。

    他伸手将邱晨揽进怀里,让她依靠着他的臂膀,依偎着他的胸膛,然后,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肩背,下意识地轻声哄着:“没事,孩子没事,有宜萱看着他,有茗薇陪着,还有奶娘和嬷嬷们看护着……”

    秦铮不善言辞,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一个离开孩子思念挂牵的母亲。

第四百八十九章

    他靠拢过去,凑到妻子耳畔低声道:“人都走了……”

    秦铮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静的只剩了两个人的呼吸,却仍旧不见妻子转回身来。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秦铮转头看着避在自己里侧,脸朝着屋角无声坐着的妻子,头低低地垂着,那样子活脱脱一幅受了委屈之后,羞臊难当的羞窘模样儿。

    说完,都紧张的忘了等爷和夫人示意,垂着眼,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月桂也吓到了,还好反应够迅速,顿住脚步挡住了后头的小丫头,略停片刻,听到秦铮的轻咳之声,这才垂着眼,双手捧着菜送到炕桌上,然后垂着头退开一步,看着小丫头们的裙裾和脚鱼贯而入,听得杯盏碗筷放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小丫头们又退了出去,她才垂着头,恭声道:“请爷和夫人用饭!”

    邱晨吓了一跳,连忙从秦铮怀里脱出身来,转着脸不敢看那些丫头们。

    秦铮终于忍不住失笑起来,伸手将妻子拥进怀里,正要笑着说什么,月桂引着丫头们端了晚饭走进来……

    等不到秦铮的回答,邱晨转回身,面对着秦铮,捧了他的脸,端详道:“哦,幸福傻了,幸福的无以言表了!”

    说着,偎在秦铮的肩头,揽住他一条手臂,拿手指戳戳秦铮的胳膊,小声道:“你今天突然发现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儿,是不是特幸福?”

    随着秦铮一项项说出来,邱晨的眼睛也越睁越大,等秦铮一项项数落完,邱晨已经瞪大了眼睛,愣怔了片刻,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惊讶道:“不让你说,我自己都不知道做了这么多事……呵呵,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厉害!”

    被她这么一说,秦铮神情缓和下来,嘴角和眼睛里也渗出些些笑意来:“开沟挖渠、修路、挖井、种植果树……”

    秦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太多的感叹,邱晨有些意外地愣怔了一下,失笑起来:“哦?我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秦铮看来是真渴了,一口气喝了茶,放下茶杯,转眼看着妻子关切的目光,凝视了片刻,才缓缓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知道你做了这许多事!”

    邱晨这才看着秦铮问道:“去了哪里?”

    月桂答应着退了下去。

    邱晨看看秦铮,转眼吩咐月桂:“摆饭吧!”

    说着话,秦铮将自己身上的棉袍子除了去,随手搭在屋角的衣架子上,月桂也紧跟着进来,端了温水过来伺候着秦铮净了手脸,又奉上一杯热茶来。

    放下手中的茶杯,邱晨就要下炕,却被秦铮伸手止住:“你别下来了,我自己就成!”

    看着石青山家的捧了匣子喜滋滋去了,门帘子再次挑开,邱晨还以为是月桂进来,没想到走进来的是秦铮。

    石青山家的又是一喜,下意识地想要磕头,却又想起邱晨刚才的话来,连忙换成曲膝应下。

    看她如此,邱晨也跟着轻松了:“回去跟你男人说,你们家两个小子都是可用的,让他多带带你们家老大。”

    石青山家的连忙曲膝应了,虽然眼睛仍旧红红的,脸上却已经是一派喜气洋洋。

    邱晨道:“以后别动不动就磕头,我看不得这个!”

    邱晨叹息着,抬手拉了她一把,石青山家的顺势起身。

    “嗳,嗳,我回去一定好好嘱咐那小子,让他好好干好好学,必定不能辜负了夫人的厚待!”说着话,石青山家的又跪了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头,道,“谢夫人栽培!谢夫人厚待!”

    “今儿没这事儿,我也想着跟你说件事,你那二小子也十五了,听说也学会了识字算账……我要在长清县开家药铺子,有心让他过去……嗯,他能识字算账,却没有接触过药物,如今急着用人,你那小子是个可用的,先放到仁和堂当学徒……嘱咐他好好干,好好学着,能入了医药一行干好了,以后有的是出息!”

    “你还真是实诚!”邱晨睨着她,忍不住失笑着感叹起来。

    石青山家的还是跪下去,诚心诚意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一边回话道:“夫人不用替我们担心,不说之前积攒的还有些,自从跟了夫人,我们两口子和老大都有月例银子,还有庄子的份子钱,两年也攒了些,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两三千银子了……”

    邱晨摆摆手道:“你们家男人今年没了月例银子,日子难免难过些……”

    石青山家的懵懵地打开匣子一看,匣子里放着一套银质脚镯手镯项圈儿,明显是给小孩儿的礼物,连忙起身就要跪下谢赏。

    说着,将桌子上的海棠富贵匣子拿起来,递给石青山家的。

    邱晨耐心地听着她说完,笑着道:“能吃嗓门儿大,是个结实有力气的……”

    说起小孙子,石青山家的真正放松下来,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

    石青山家的听到这个话题,知道已经把前事掀过去了,心下一松,也连忙笑道:“是,是,七天了。生下来时才四斤二两,跟只小猫崽儿似的,如今已经胖了一圈儿,昨儿称已经有六斤二两了!呵呵,特别能吃,嗓门儿还大,一哭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邱晨脸上带出一抹笑,转了话题道:“听说你们家老大给你们添了孙子?”

    石青山家的连连点着头答应着。

    邱晨瞥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哭的眼睛红红的,目光却并不闪烁,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这件事自己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也就道:“你是个明白的,以后不能万事不管,也要替你家男人把着些,别再让他犯糊涂才行。有什么事,做不了主、觉得不妥的,骑马往城里跑一趟,也不过一天就打个来回,别怕这小麻烦最后惹下大麻烦……到时候,什么情分也没办法念了。”

    石青山家的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夫人已经足够宽厚了!”

    邱晨道:“说起来,石青山或许觉得想着替我省银子,会觉得委屈……”

    月桂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石青山家的和邱晨两个。

    石青山家的到底又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这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邱晨示意月桂拿来一块湿帕子,给石青山家的擦了脸,又示意着月桂在炕沿下按了个脚凳,让石青山家的坐了。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俯身下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行了,别磕了,起来吧!”

    石青山家的听得愣住,脸色渐渐惨白下去,噗通一声跪在邱晨面前,流着泪叩头道:“夫人,我不知道这些事,我不知道他犯了这么大错……”

    “你们原来虽然不是我的人,但接触过之后,我是把你们当成我的陪嫁看待的。”邱晨顿了一下,垂了眼道,“你们夫妻加上两个孩子都是忠厚本分之人,做事也尽心尽力的,我将庄子交给你们管着很放心……有什么事情,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不妥当,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人。但我交待的事情,不言不语就改了……或者当面答应,转身就应付了事……”

    “你看来是知道我罚你家男人了……”邱晨缓缓开口,石青山家的愣了一下,飞快抬头看了邱晨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月桂上前扶了石青山家的一把,石青山家的倒也没执拗,顺势起身,垂手站在炕下。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一边示意月桂,一边温和道:“罢了,起来吧!”

    石青山家的眼睛有些微微红肿,脸色倒是还算平静。进屋来,规规矩矩低着头垂着眼,在炕前跪下叩头请安。

    月桂答应着,转身从炕尾的炕柜里拿了匣子出来,按照邱晨的示意放在炕桌上,转身走到传石青山家了。

    邱晨点点头,吩咐道:“你去炕柜右手第二个抽屉里,把那个金玉满堂的匣子拿出来给我。”

    月桂这才退开一步,垂着手看着邱晨喝了两口茶,完全恢复过来,这才开口回报:“夫人,石青山家的在门口等着了。”

    邱晨接过茶喝了一口,又轻轻地咳了两声,这才彻底平静下来,抬手抚了抚散落的几缕发丝,朝月桂摆摆手示意道:“无妨了。”

    说着,也没多想,只匆匆回头示意了石青山家的一眼,加快脚步进了屋子,赶上去,轻轻地替邱晨抚着后背,听着邱晨咳声缓和了,连忙拿了茶杯递到邱晨手里。

    月桂疑惑地瞅瞅瞬间跑远的含光,疑惑地嘟哝着:“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有人追着似的……”

    含光已经走到门口,恰好碰上出去传话回来的月桂,耳后听得邱晨的咳嗽声,含光不敢回头,端着东西从月桂身边挤过去,匆匆往厨房去了。

    邱晨正说的口干舌燥地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突然听到含光的嘟哝,一口刚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儿喷出来,却一滞之下呛进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

    含光眨着眼睛看着邱晨,好半天才点点头,认命地一手抱了蜜罐子,一手端了邱晨削好的水果,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哝:“为了吃梨子,说出这么一大通用药之法来……夫人还真是……”

    “嗯,傻丫头,听明白了?”邱晨说完,对含光笑笑问道。

    邱晨看着被她念叨呆傻掉的丫头,忍不住失笑起来,抬手在含光眼前晃晃,邱晨笑道:“天下万物跟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性子,有的偏热,有的偏寒,有的性子平和不寒不热。人生病就是身体阴阳气血失调,我们用药治病,就是用药性之偏纠正人体之偏。梨子虽然性寒,却润肺生津,止咳化痰。咱们用桂圆蜜的热性调和了梨子的寒性,让这两者皆变成性情平和之物,我们就可以放心,不用怕被它们的热性、寒性伤了身体了。”

    含光眨着眼睛,一时回不过神来。

    邱晨挥手果断打断她的‘可是’,接着道:“我让你拿桂圆蜜荔枝蜜,是因为这两种蜜性温热,正常人吃多了会上火,体热之人则最好不要吃这个。我们就用这热性的桂圆蜜将梨子的寒性消了去,不是正好不热不寒,性平滋补,吃了就没有妨碍只有好处了!”

    含光的脑子一时转不回来,愣怔了一下,才迟疑道:“不寒了……自然就没有妨碍了!可是……”

    邱晨笑眯眯地点头:“对,因为我体寒所以不敢吃性寒之物。可是,若是我们把它的寒性消了呢?”

    这个熟,含光完全没迟疑,立刻道,“因为夫人体寒,梨子性寒,夫人吃了会身子受不住!”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拗,非得问个明白……喏,我先问你,我为什么不能吃梨子?”邱晨笑着摇摇头,指着盘子里的梨子问道。

    邱晨很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转眼又微笑起来。她这会儿心情好,实在是愁眉苦脸不起来。

    因为她体寒,也因为她给昀哥儿哺乳,梨子西瓜等性寒的水果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了。如今断了奶,又能够调和水果的寒性,她就不需要再看得见吃不着了。

    邱晨之前拘于穆老头儿的种种约束之中,几乎都不敢碰水果。今儿,突然被她想起水果捞来,那个东西简单的很,关键是可以加入一些热性温性的水果、果蜜,就可以调和梨子等的凉性,既可以享受水果的甘美,又不虞担心身体受不住了。

    “夫人……”含光吃吃翼翼地询问。

    等含光拿了一小罐桂圆蜜回来,邱晨已经削了满满一盘梨子苹果。

    “快去拿来!快去,快去!”邱晨挥着手催促着疑惑不已的含光,一边回头,又从桌子上的果盘里取了一只苹果削起来。

    因为夫人体寒,穆老先生说许多蜜夫人不能用,于是托人从千里之外的岭南寻了些桂圆蜜荔枝蜜,夫人吃着还好。如今吃的这些,还是侯爷从南陈带回来的,据穆老先生讲,因为南陈更往南些,故而南陈出产的桂圆蜜荔枝蜜比岭南的更好一层。

    含光疑惑地点点头,略带着些警惕地看着夫人,不知道夫人说着果子,怎么提起蜜来了?

    说着话,邱晨眼睛亮亮地吩咐含光:“咱们的桂圆蜜荔枝蜜可带了?”

    邱晨白了她一眼,叹息道:“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哎,对了,我想起个好法子来。”

    含光在旁边小声地提醒:“夫人,您体寒,可不敢吃这个东西!”

    邱晨漱了口,从碟子里拿了一只梨过来,用小刀子慢慢地削着皮。

    月桂见夫人并没有生她的气,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曲膝应了,捧着空盏转身出去,寻石青山家的传话去了。

    邱晨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嗯,我知道,去吧!”

    月桂刚刚已经知道自己冒昧了,正忐忑着要不要请罪,突然得了这么一句话,顾不得欢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应了一声,才道:“夫人,我也是看着石青山家的一向孝顺,才……”

    邱晨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莲子羹。半晌,一盏莲子羹吃完,邱晨才抬眼,将空盏递到月桂手里,道:“去叫石青山家的过来吧!”

    月桂捂着嘴笑道:“夫人可是猜错了……那莲子桂圆干和银耳可是都要水发的,前前后后没四五个时辰哪里做得出来……这是石青山家的得了夫人要来的信儿,就把莲子桂圆干儿都发上了,从午饭前,就入了钵子小火煨着,整整煨了一下晌呢!那石青山家的守着那个钵子不错眼珠儿,连蒸馍馍都搁眼前守着……”

    屋子里已经掌了灯,邱晨心情放松地洗了手上了炕,月桂转身从厨房里端来一盏银耳桂圆莲子羹,奉上来,邱晨倚着一只大靠枕,拿着银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今儿这羹炖的好,银耳炖的够糯……小喜这是从来到就开始炖着了?”

    赵九回过府了,既然一脸轻松,没有说府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孩子们自然就都还好……邱晨这么安慰着自己回了房间。

    赵九跟着邱晨进京之后,就是负责打理邱晨的庄子作坊,这庄子上常来常往,自然有他预留的房间,里边的物事用具也都齐全,倒是方便得很,不用准备什么。

    “谢夫人体恤!”赵九道了谢,拱手一揖,带着小厮们进了院子,候着邱晨进了后院,这才带着小厮一起,转身去自己的房间洗漱更衣去了。

    看着赵九和身后两个小厮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邱晨笑笑,转身往回走,一边道:“既然回来了,就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了,你带他们两个先去洗洗……吃了晚饭,再过来回话吧!”

    赵九到底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带着身后两个小厮起身,笑着道:“回夫人话,小的是今儿未时末进的城,回府才知道夫人来了庄子上。小的想着夫人必定心里挂记着,就连忙赶了过来!”

    他灿烂的笑容让邱晨的心情彻底松快起来,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什么时辰进的京城?”

    赵九比离开的时候略瘦了些,一脸行尘,却笑容灿烂,跳下马疾步走上前几步,远远地跪倒给邱晨叩头请安。

第四百九十章 笑一个

    秦铮眼睛一亮,随即笑着附和:“我学过烧柴,到时候我给你烧火!”

    “那我们到了雁翅镇,撇开丫头婆子们,我给你做!”邱晨笑嘻嘻地自动请缨。妻子做饭丈夫吃,在每一个庄户人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大户人家,想吃妻子亲手做的饭菜也变得不容易了。

    邱晨微微挑着眉,然后笑意就从眼底嘴角绽开来。

    秦铮怔了怔,一边擦着嘴巴,一边略一回想,点头道:“还好……很有些像你在刘家岙时做的反采挖味道!”

    “庄子上的包子好吃?”邱晨喜欢倒腾吃食,最喜欢的就是看人食欲旺盛地把饭菜都吃光,看秦铮吃的香甜,忍不住询问。

    秦铮不挑食,却也看得出对这种包子比较喜欢,茄子干、豆角干、苋菜干、萝卜干都有邱晨掰开的半只,最后看来更喜欢苋菜干和茄子干,又各吃了一个,这才作罢。

    一大早,石青山家的发了面蒸的茄子干、豆角干、苋菜干、萝卜干大蒸包,白白胖胖的,比碗口还大,一个个分量十足,浓香料足。邱晨一种馅儿吃了半只,就撑得吃不下别的了,又略略喝了一小碗红枣赤豆粥,就作罢了。

    因为要骑马长途,邱晨吃的比平常多一些。

    含光带着小丫头送了早饭进来,成功地把邱晨从那种纠结中解救了出来。她立刻转开注意力,招呼着秦铮赶紧吃饭,吃完饭还要去雁翅镇……天气阴沉的厉害,谁知道会不会下雨,还是赶紧上路,争取尽早赶到雁翅镇才是正事儿。

    邱晨收回端详着,秦铮就那么微微含着笑,任她端详着……不过,他有些不明白,妻子此时看他的眼睛仍旧亮亮的满是赞叹,却隐隐地透出一抹悲愤来……难道是自己逗弄的过了?

    手指颤了颤,在身侧蹭了蹭,终究没敢将爪子伸过去!

    笑眯眯地转回眼,邱晨看着秦铮的脸,突然很想抬起手,抵着他的下巴来一句经典台词:美人儿,给大爷笑一个!

    邱晨清醒过来之后,就立刻变了脸色,哼哼地转回头,腹诽了几句之后,突然想起,这么个妖孽级的人物,不也成了她的私人所有……不要太有成就感啊!

    哼,没事儿发什么春!真是,不就长得好看点儿么,得瑟个什么劲儿!

    邱晨感到自己似乎被电了一下,激灵灵一个颤栗,猛地从刚才的失神中清醒过来!

    被自己喜欢在意的人如此赞叹地凝视着,秦铮心情更好,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目光一转,却又对邱晨展颜一笑,那一刹那,真真如三月春来,天暖花开!

    秦铮察觉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凝视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不躲不避……在清水镇初见时,她看他就是这样的目光!

    这会儿,秦铮满脸笑意,笑声轻快,充满愉悦,几乎将他身上的积威和煞气冲突干净,也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身份,只看到一个神情愉悦、容貌俊美的年轻贵公子,飞扬的眉眼柔和之后,俊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就连看了几年的邱晨,也禁不住看的直了眼。

    秦铮容貌本就出众,只不过平日里不苟言笑,气场强大,又积威过重,煞气浓重,一般人见了只会觉得威压煞气难以承受,而往往忽略了他继承了秦修仪和纪氏两人优点的俊美容貌。

    秦铮被推得身子微微往后仰着,喉咙里压抑着的笑声终于不再隐忍,放出喉咙来,发出一串不高却绝对畅快的轻笑声。

    奈何,这种事情这种话题,女人怎么脸皮厚也比不过男人,邱晨咬着牙哼了一声,板着脸推着秦铮,淡淡地道:“我饿了,要吃饭了!”

    邱晨很有些羞窘地想要找个缝儿钻进去藏起来,可好胜的性格让她有不甘心这般败退……这人越来越没脸没皮了,真没法想象面对外人几乎没有表情的板材脸,到了人后就是这般厚颜无耻!

    几乎每一个字都提醒着前一晚的放纵……那些**辣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让邱晨的脸颊从微醺晕染,迅速地染成了满面酡红,宛如喝醉了一般,就连眼睛也仿佛醉酒之后,虽然透着羞窘,却眼波流转,眼神清亮,格外生动动人。

    这话太……暧昧!

    “唔……呵呵”秦铮低低地呼痛,腰身微转已经摆脱了某人的魔爪,越发想笑不笑地带着隐忍道,“我还没说完,我就是想要问问你是不是腰痛?还是腿疼……”

    邱晨脸颊轰地一热,伸手捏住秦铮腰间的一点肉,用力地掐下去。

    凑近妻子的耳畔,低声道:“哪里累?……”

    秦铮看着别扭的小妻子,觉得格外有趣……这样的情态真实生动,远比无论何时都笑面相对来的有趣亲切,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甚至忍不住想要恶趣味地逗弄。

    邱晨转转眼睛,嘟嘟嘴,有些羞窘地点点头。

    低声询问道:“是不是累坏了?”

    秦铮察觉到了妻子些微的小别扭,忍住失笑伸手隔着桌子握住邱晨的手,略略用力将她拉过去,揽着她的腰肢相依而坐。

    山不来就人,人来就山。

    嘟嘟嘴,邱晨在秦铮对面落了座,即刻吩咐人摆早饭。

    可邱晨还有个不好的性子,那就是爱逞强,答应下来的事轻易不会放弃,脸皮还有些薄,不够厚黑,所以,她实在说不出原因来,只能咬着牙坚持了。

    看到自己的腰身,邱晨就有些哀怨,她的腰这会儿还是酸的,她都有心赖皮不去雁翅了……真不知道,这样的腰怎么骑马赶几个时辰的路!

    昨晚的另一个结果就是,邱晨稀里糊涂地答应去雁翅镇看果树、看种植药材,而放弃了去长清的计划……邱晨穿成这样,就是为了今日往雁翅镇去方便骑行。

    在庄子里或者其他自己地盘上骑马,穿特制的骑装也还罢了,若是出门再穿上特制的骑装,一来更衣不方便,二来有些太招人眼目了。

    邱晨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下去,阔脚裤子绑了裤脚,装在了靴子里;褙子是窄袖窄腰款式,却做了裙式的下摆,不是这个时代流行的褶裙,而是分片裁剪的现代A字裙的样式,两侧开衩及腰,开衩处和领缘袖口都掐了牙儿,有好些借鉴了清装袄子的元素。最关键是的是两侧的开衩,让这件很秀气漂亮的褙子兼具了骑装的功能。

    转眼看到邱晨一身利落装扮,微微扬着眉露出一抹微笑:“这一身衣裳骑马倒是利落!”

    天气有些阴,邱晨穿了一身薄丝绵袄裤,脚下穿了一双麂皮薄底轻靴,又选了一件青蓝色窄腰及膝褙子穿了,头发紧紧地盘在脑后,只用了两根黄杨木簪子攒了,一身爽利走出净房,秦铮已经外出打了一趟拳,又骑着马去地里查看了一圈转了回来,正坐在炕沿上喝茶。

    睁开眼,月桂和含光递上来的是一杯炒麦芽水,用来回奶断乳的。邱晨有些心虚地接了,一口气喝下去,再瞄一眼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肿胀的胸部,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地红了脸。

    结果就是,她第二天很任性地赖床了。另一个结果是,胀疼的胸部得到了缓解……

    邱晨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铺子,说到藏区的高原风貌,又说到了南陈国的热带风情……最后怎么就说到被窝里去了?貌似那个什么什么跟开铺子和异域风情木有半点儿关系吧?

    秦铮凝视着妻子,缓缓地绽开一抹笑容:“好。到时候,咱们还要把铺子开到藏区和南陈去……我跟你说,那边跟咱们这里完全不同……”

    邱晨转眼看着他:“怎样?这个主意好不好?”

    秦铮的惊讶中透出满眼的笑来:“巡查庄子能走遍京郊,巡查铺子是不是要走遍天下?”

    说着,邱晨笑起来,偎着秦铮的肩膀缓缓道:“咱们就沿着运河一路把铺子开下去,什么时候你得了空闲,咱们就沿着运河一路巡查铺子去……”

    “是。”邱晨收敛了笑容,端正了脸色,点头道,“我刚才说了,沿着运河开铺子是实话。长清县临运河,往来方便,咱们在那边也算有靠山,所以才把第一个铺子选在了那里。”

    秦铮微微讶异着,露出些许的尴尬之色来,“真要去那边开药铺?”

    秦铮的惊讶邱晨看的清楚,也大概能够猜得出他惊讶的原因,笑着道:“你以为我去长清开铺子只是借口?”

    而且,让秦铮觉得有些不能理解的是,妻子对宜萱的‘家务事’有些过于热心了……他不反对妻子跟宜萱投契,帮着她出头,但在秦铮看来,打发个人去就够了,怎么也不需要亲自去一趟长清吧?明明那么惦念孩子!

    长清隔着京里近三百里,已经属于直隶省正定府了……

    “去长清?”秦铮真的惊讶起来。

    邱晨垂了眼,看向自己胀得鼓鼓的胸部,放松着自己靠到秦铮的肩膀上,低声道:“玉米好侍候,红薯和马铃薯有赵九和石青山两个人也就够了,重点的红薯育苗都在这个庄子里,纠正过来也就够了。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去长清看看……”

    刚刚秦铮听到邱晨打发赵九去巡视庄子,还交待地那么仔细……是以,才有如此一问。

    “我们不用去庄子上巡视了?”

    看着赵九退出门去,邱晨默默思量了片刻,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这才暗暗舒了口气,转回头,恰好对上秦铮黑湛湛的目光。

    赵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恭声应了,又仔细地询问了几件种植相关的事情,这才给秦铮和邱晨躬身行礼,告退下去。

    邱晨又道:“你去庄子上巡视,带上石青山,庄子上的事交给他家大儿子守信暂时管着。”

    被她这么一解释,赵九终于明白了,恍然地点着头,神色也格外肃穆起来。夫人说的这样还真是丝毫含糊不得,万一有失让种子染了病,那可是避无可避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发作出来,一年就白忙乎了。

    邱晨对这些了解的并不是太多,但结合她对各种生物基因、致病菌、病毒等的衍生变化种种规律大致推论着,给了赵九一个相对肯定的答案:“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隔年发作的危害不再当时多厉害,损失多少,而在于,在发作之前不易察觉,容易未染病的种子混在一起,造成更多的污染……那样子,后果就比当年发作出来严重多了。以后,咱们甚至可能找不到完全无病的种子。”

    完了,瞥了旁边专心看书的侯爷一眼,赵九开始询问:“夫人,那重茬致病是不是跟人得病一样,隐的时间越长,发作出来越厉害?”

    这会儿听着夫人说,重茬可能导致庄稼生病,这个之前夫人也说过,而且不止一次。但听说重茬引发的病不一定当年发作,甚至可能是一年、两年后发作……还‘大面积减产’,这些说法之前都没听说过,赵九有些似懂非懂,但不影响他毫不迟疑地应着:“是,小的记下了!”

    夫人虽然是庄户人家出来的,但或许是看书多,懂得很多,而且,经过一次次实践检验,夫人说的那些,他们第一次听说,又时候甚至听不懂需要夫人几次解释的事情,无不一一被验证了。是以,跟着夫人时间长了,赵九等人再听夫人吩咐,不管听不听得懂,已经是全信任,听了再说,不懂尽管问,用夫人的话说就是‘不弄明白了怎么做事’,夫人不会嫌弃,还会很耐心地解释,直到听明白弄懂了。

    邱晨抿着嘴,默然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嗯,我知道了,你这次回来,先将各个庄子上的春耕情况巡视一遍……选种什么的,经过两年都已经熟了,没什么事儿,倒是重茬整地施肥不一定能做到……你受些累,明儿开始就巡察一遍,务必差准了,不准有一点点重茬。这不仅关系着今年的收成,若是重茬生了病,有可能污染了我们的所有种子,说不定明年后年就能暴发出来,造成大面积减产!”

    赵九飞快地瞥了秦铮一眼,愈发恭敬道:“是,小的听说那新姨娘姓苏,是翟家老太太赏下来的,年前刚刚送到长清。是因为翟家大奶奶回家侍疾,这位苏姨娘过去伺候的。”

    “哦,新姨娘?”邱晨微微挑着眉惊讶道。

    赵九垂垂头,恭敬道:“小的转着看铺子,交接的都是市井之人,谈及县老爷的不多,寥寥几句也多是称赞新太爷年轻有为,儒雅风致,一表人才什么的。后来小的寻掮客打听房舍铺子之事,听那掮客说了几句,县太爷前两天刚刚买了两个小丫头进府伺候,说是新姨娘有了身孕,府上人手不足,县老爷的管家还吩咐了一个差事,让掮客四处搜罗身怀六甲的妇人,好给新姨娘将来生产后备下奶妈子!”

    邱晨转回头来问赵九:“你去长清县这些天,对二姑爷可有什么风闻?”

    秦铮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垂了眼,继续看起手中拿的一本书来。

    邱晨展颜一笑,点头道:“我会注意……我还没在外埠开过铺子,之前也没什么经验,这第一个,我就挑在长清县,等铺子收拾妥当,二妹妹也该回去了,有他们在,也能帮着照应些!”

    秦铮温和地点点头:“你喜欢,尽管去做,只是别太累!”

    邱晨点点头,笑眯眯地应着,回头看向秦铮道:“仁和堂在京里也算站住脚了,我想着再开几家分店,就沿着运河吧,不图挣多少钱,以后,两地往来什么的都方便。”

    说到这里,赵九略略一顿,抬眼看了眼秦铮,然后专注地看着邱晨道:“那房子老了些,但屋梁门柱什么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大料,接过手来,清理一番,油漆两遍,墙上再抹抹灰就够了。关键是后院大,伙计们住、仓库、连制药的屋子都足够了!”

    赵九拱手应了,开口道:“长清临近京城,南承安阳,依运河之势,商埠繁华,人烟稠密……小的在县城转了几天,临着码头的铺面固然好,但并无出脱;而且,咱们开医馆药铺,倒不一定非得在码头上……最后,小的在县衙后门旁寻了一处宅子,临街五大间铺面,后边两进的院落倒是难得的宽敞,还有一个跨院。之前是个茶饭铺子,跨院是仓库兼马厩所在。”

    邱晨这才开口问道:“你说说吧!”

    赵九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邱晨含笑看着,秦铮抬抬手道:“起吧!”

    过了一盏茶功夫,赵九就跟着月桂进来,看到秦铮坐在炕上,略一愣怔,随即跪下给侯爷、夫人行礼请安:“赵九见过侯爷,见过夫人,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邱晨跟秦铮说了一声,就吩咐传赵九过来。

    一顿晚饭吃的有些曲折,吃完饭已经交了更。

    邱晨一下子收了声,狠狠地瞪了秦铮一眼。一眼之后,两个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同时相视一笑,邱晨略略端正了身子,笑着开口道:“进来吧!”

    月桂带着小丫头端了热好的饭菜回来。这一回,月桂长了心眼儿,没有毛毛撞撞往里冲,而是站在里屋门外,扬声禀报。

    “你……”邱晨还想说什么,门外月桂的声音却恰好传了进来。“爷、夫人,饭菜热好了!”

    秦铮下意识地往后躲着,忍不住地透出一脸笑来,连连摆手否认:“没,我没说……”

    “嗯嗯,这个也是女人的专利!”邱晨立刻回头送上一个甜笑,转眼,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眼睛一瞪,质问道:“你说我是河东狮吼?”

    秦铮没有继续追究,苦笑着摇头:“这太不讲理了……只能你自己吼,不让别人吼!”

    邱晨转开眼睛,嘿嘿地笑着掩饰道:“嗯,嗯,就是专门的权利!”

    “专利?”秦铮疑惑。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果断地笑着摇摇头:“数落和唠叨是女人的专利!”

    秦铮看着邱晨,微微挑了眉头,道:“也,能吼回去?”

    “以后,再有什么话就说,在自己家里不用这般隐忍……”邱晨不由自主把声音放得轻柔,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一边缓缓地劝慰着。

    邱晨训斥了三两句,那一口气出了,也就数落不下去了,再看这人傻傻的委屈模样,自己也忍不住破了功,扑哧一声笑起来。

    一抹笑容从秦铮讶异和愣怔的表情中渐渐浮上来,渐渐满了眼睛,又被满脸的委屈和控诉压制下去……

    说实话,自小哪怕是父亲秦修仪都没有这么直戳戳地训斥数落过他,更别提长大以后,渐渐步入高位,只有他训人,哪里有人敢训他?不过,这样的训斥也不算是头一回领受了,当初他第二次受伤到刘家岙的时候,也好像遭受过一回……敢于这么训斥他的貌似就这么一个,而且,偏偏这样不客气的训斥,偏偏包含着满满的关切……不但生不出恼意,反而有些别样的感动和温暖。

    秦铮瞪着眼睛看着一脸恼怒的妻子,咽了咽口水,露出一脸的委屈来。

    丫头们退下去,邱晨转眼看过去,恰对上秦铮黑湛湛的目光,有些恼意道:“饭都冷了,不知道吱一声啊?冷饭吃了对脾胃不好你不知道啊?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不让人省心呢!”

    月桂刚刚撞破了侯爷和夫人亲热的场景,仍旧忐忑窘迫却不得不站在门外听候传唤,过了一阵子,屋里的安静让她略略平静下来,猛地听到夫人呼唤,脸颊猛地又是一红,心头砰砰地跳着,颤着声音答应一声,往外屋里叫了两个小丫头过来,一起垂着眼进屋,将桌上的饭菜端下去,加热去了。

    邱晨紧跟着吃了一口,立刻抬眼看向秦铮,一看对面那位垂着眼一口一口地吃着,眉头微微皱着,带着些委屈和隐忍,不由心头发酸,又略略带了些气,探过手去,把秦铮手中的碗拿过来,然后扬声招呼丫头:“月桂,把饭端下去热热!”

    秦铮吃了一口,微微皱了眉头,瞥了眼妻子,没有说话,垂了眼睛继续吃。

    秦铮忍着笑又是哄又是小意儿温存,好一会儿,邱晨才抛开刚刚的尴尬和羞恼,坐过来吃晚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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