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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章 七夕乞巧

    不多,几个字……我爱亲们,谢谢大家伙儿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么么!

    今儿这一章怎么也得说一句了,不然辜负了这么难得的数字了。

    五百章、元旦的时候总想着跟亲们说几句,到了发文的时候总给忘了……

    ------题外话------

    邱晨这边桌子上的形状和花样不说,品质和口味自认是最好的,可等她品尝了那些丫头婆子们制作出来的点心,却也各具特色,不说几个做白案点心的厨娘,其他人也有几个做的很不错的。更别说形状和花样了,她们这一拨做的也就是勉强不难看吧!

    最让人稀罕的就是邱晨让人做的两种鲜花饼了,柔软甜蜜的花蜜馅料,烘烤的焦黄酥脆的面皮儿,一出炉,就芳香扑鼻,诱人垂涎。奈何,两种花蜜都有活血祛瘀之效,邱晨怀着身孕是万万不敢碰的。

    因为是展现自己心灵手巧的乞巧果子,没有固定的花样子,更多地任由各人自由发挥,真是什么模样什么形状的都有,味道也有些差异,各种各样的点心往那里一溜儿摆开,还没吃,看着就极有意思了。

    邱晨睡不沉,也睡不长,睡了一会儿,这时恰好也醒了过来。由着丫头们伺候着洗了手脸,加了一件衣裳之后,也起身过去看乞巧果子的成品了。

    天色暗下来,林旭带着阿福阿满,俊文俊书才前后想跟着返回了靖北侯府,一路到了后园子,同样被丫头们告知,邱晨在湖边睡着了。几个孩子大些了,比几个小的懂事的多,也都知道邱晨怀孕辛苦,没急着上前打扰,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洗漱更衣,换了舒适的家居衣裳,转回来,这边的乞巧果子或炸或烤也正好做出来。

    致贤致德放了学,被人领过来,很自觉自愿地就洗洗手跟昀哥儿一起做点心去了。

    秦铮放松了手臂,却挺直了腰身,尽量让怀里的人更舒适一些,一手托着她的腰身后背,另一只手则圈过去,将丫头们拿来的一条薄被给妻子盖上,也将她的双腿抱过来,搭在自己的一条腿上……她的腿脚浮肿的厉害,穆先生早就嘱咐,坐着躺着的时候尽量将腿脚垫高一些,以促进水液运转,减轻腿脚水肿……

    邱晨这会儿容易疲惫,容易困倦,又每每睡不沉,休息不好,刚刚兴奋了好一阵子,这会儿被秦铮拥在怀里吃了几颗莲子,没多会儿就困倦的顶不住了。索性她如今也不任性强撑,困了倦了,很自然地就倚着男人宽广坚实的胸膛,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眼皮一合就很快睡着了。

    轩亭周围悬挂的灯笼亮了起来,秦铮和邱晨身边也有人送了落地玻璃风灯过来,将平台上照耀的宛如白昼,却越发显得近处的湖面,稍远些的莲荷,更远处的树木山石都隐没到黑暗中去,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渐渐地,日头没入到一片屋宇花木中去了,湖面的波光渐渐淡了,湖水有透碧澄澈的水色,渐渐加深,湖蓝……湛蓝……墨蓝……

    日头已经西沉,湖面一片波光。

    夫人张罗着做点心定是这些日子天天养胎觉得憋闷了,但太过吵闹了,也容易让夫人疲累,这么隔开去,隐隐有笑语传来,做出点心也可以及时送上来让夫人品尝,却不至于太过喧哗吵闹。

    他们相拥而坐,那边的丫头婆子们自从秦铮转回来就收敛了好些,说笑声压低了好多,没多会儿,承影和含光干脆取了一扇屏风过来,放在两拨人中间,将那边纷乱的做点心的人隔在屏风后。

    这会儿看着材料准备妥当了,丫头婆子们都熟门熟路地开始制作了,她也就功成身退,顺从地让秦铮扶着她起身,退回到之前的草席子上坐了,垫了个软垫,身子倚在秦铮怀里,由着秦铮将莲蓬剥开取了莲子放在她手中,她再一颗颗剥去尚柔软的莲子壳,放秦铮嘴里一颗,自己吃一颗……嗯,这湖里的莲子清甜爽脆的很,即使莲心没有去除,也几乎尝不到苦味儿!

    邱晨最大的作用就是动动嘴,指点个材料配方,动手和面制作,她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昀哥儿跟着秦铮采莲蓬也回来,看到这边热火朝天制作点心,也兴奋地拍着小巴掌就要凑过来掺和掺和,被邱晨拦住,拎着去洗了手,挽了衣袖收拾利落了才允许过来。

    同样的配料,只将糯米粉换成精面粉和面,做成各种形状的点心,放到烘炉中烘烤,出来的就是酥性小饼干。还有加了桂花蜜玫瑰蜜的桂花饼和玫瑰饼……

    邱晨对那些油腻腻的点心实在喜欢不起来,要了酥油、鸡蛋、糖霜和糯米粉面粉,又让人拿了桂花蜜、玫瑰蜜过来,用酥油、鸡蛋、糖霜和糯米粉和面,让丫头们发挥想象做成菊花形、荷花形、莲蓬形……这个是用油炸的。糯米粉过油后特别脆,加了酥油和鸡蛋起酥,做出来的点心不会过于油腻,酥脆爽口。

    中式的糕点烘烤的不多,更喜欢油炸,这样往往就会很油腻。另外,中式点心喜欢放猪油,以起酥,同样,也容易让人感到油腻不爽口。

    邱晨见两个丫头惶惶的样儿,也不好任性,只好停住脚步,由着含光和栀子扶着自己,让承影抽身去安排,好一会儿,那边案板旁才清出一块空地来,小丫头也搬了一张新矮几和交椅过来,含光和栀子这才扶着邱晨过去,在交椅上落了座,她们几个又伺候着邱晨洗了手,自己也洗了手,这才按照邱晨的吩咐,取了各种食材物料过来,开始动手做乞巧果子!

    那边做果子的人群放的是矮桌子,下边铺了几卷苇席,丫头婆子们随意地或跪坐或盘膝坐着,低头揉面忙碌着……邱晨大着个肚子,平躺都做不到了,跪坐、盘膝等姿势更是没办法做到了……再说,那边人多嘈杂的,也得容她们过去清出一块地方来,不然人挤人的,磕了碰了夫人……她们可是搭上命都抵偿不了的。

    承影和含光给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她道:“夫人,您想做那个……也稍等等,等搬个交椅过来给您坐着……”

    邱晨看着这边几个小丫头糊纸盒子上了手,也心痒难耐地起身,撑着腰往那边做果子的案子走去。

    过了一会儿,月桂带着擅白案的贾氏和另外两个厨娘过来,婆子丫头们搬了好些个面粉、鸡蛋、油、果子物料过来,躲开了邱晨身边的矮几,又在平台上拼了几张矮几,放了揉面的大案板,婆子丫头们得了空的都聚拢过来,唧唧喳喳地说着笑着,思量着商量着乞巧果子的花样、用料诸般,都想着尽量做得好看又好吃……这毕竟是‘乞巧果子’,虽说不是谁都能夺魁,可也想着尽量别落到后头丢了脸去!

    之后,又指导着丫头们裁剪、糊制……这一忙乎,也就将湖上的爷俩给撇开了,心里那种火烧火燎的心思才好了些。

    好在,没用她眼热多久,青杏带着几个小丫头抱着一窘赶了过来,簇拥在邱晨身边,借着邱晨身边的矮几,裁剪纸张,调弄浆糊,糊起纸盒子来。糊纸盒的纸张裁剪也是有讲究的,画的不够标准糊出来的纸盒会偏斜或者不严密……几个丫头虽说大都识字了,但对于这种多少沾点儿几何知识边的东西,还是不怎么在行,邱晨干脆接过去,亲自动手画了样子,用最节约的纸张糊出方正的纸盒来。

    忍着眼泪,强撑出一抹笑,送孩子跟孩子他爹下了码头上了一页小船,看着昀哥儿跟他的小伙伴康和两个小子离了岸没多久就大呼小叫地欢呼起来,然后,那船载着大的小的进了莲荷丛中,两个小的更是欢呼雀跃着,招呼着采这个,摘那个……大小声地大叫欢笑,惹得邱晨更是心里眼里发热……

    邱晨被这爷俩一大一小说的,心里那个难受啊,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她也想上船采莲蓬,她也想采菱角……可如今,她只能跟个大肚子蛛蛛一样,走动都困难……好怨念!

    紧跟着过来的昀哥儿一听这话,也连忙神色郑重地点着大脑袋道:“嗯,嗯,娘亲且等着,儿子跟爹爹采莲蓬去……还有菱角儿、鸡头,娘亲要不要吃?儿子都采些来给你吧!”

    “你就在这里看着,我带着昀儿去给你摘莲蓬!”秦铮低声叮嘱着。

    这临湖的平台上经常摆着一对摇椅的……这一日,摇椅却撤了下去,而是临着湖边,就在木质平台上铺了层厚而柔软的蒲草苫子,之上又铺了平整的蔺草席子,邱晨就被秦铮扶着到了平台上,直接穿着绣花鞋上了席子,在中间的矮几旁坐了。

    这湖心亭说是亭子,其实是个轩亭,临湖和通外面都有木制的门窗,两侧也有窗户,完全打开,就是四面通透的敞轩,临窗凭栏就可赏湖光潋滟,窗下又有临水的一圈台子,走到这台子上,就在敞轩的窗下一坐,支根钓竿就可以临湖垂钓……临湖的平台和两侧都修了供船只停靠的码头,不同的是,临湖是供画舫停靠的大码头,两侧则随时系着几艘扁舟,随意解索,放一叶扁舟到湖上,就可以悠游自在地饱览湖水潋滟、风景无限,也可以架舟穿梭到莲荷菱花之间,摘荷花荷叶,或者莲蓬菱角……

    轻轻地叹了口气,秦铮将昀哥儿交给奶娘和嬷嬷照应,亲自拿了条宽松的半臂给妻子穿了,然后伸手揽住妻子的腰身,半拥半抱地带着妻子下了玉兰阁,穿过一片玉兰花丛,跨过一条卵石小径,来到湖边的沿湖栈道,又沿着这栈道走上伸入湖面的九曲桥,最后来到深入湖中的湖心亭中。

    这样子的妻子看在他眼力自然是心疼、担忧,但他的心疼和担忧也是为了她,她愿意出去走动走动,愿意出去透口气也是正常的,为了这一胎,妻子几乎天天躺在床上,行动不便,已经够难过了,不过是走到湖边去看看水,散散心,他又哪里忍心拒绝?

    妻子这一胎怀的辛苦,肚子大的吓人不说,身体其他各处却不见长肉,只有腿脚,一天比一天粗壮了,不是胖的,是胎重压迫的下肢水汽潴留肿胀了,一双腿肿的像萝卜,腿脚处的皮肤水润润的泛着亮光,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坑……

    转眼看着秦铮微微皱着眉头似是想要阻止,邱晨握了他的手请求道:“我就走到湖边亭子里,我坐在那里,看着你给我摘莲蓬吃,好不好?”

    邱晨很窝心,很温暖,放松地将自己小半的重量分担给丈夫,依着丈夫的胳膊道:“在屋子里躺了快一天了,我想下去走动走动。”

    看着丫头婆子们自动自发地分好工散下去,邱晨歪的也有些累了,让丫头扶着起身下榻。没等她有什么动作,秦铮抱着昀哥儿从一旁的屏风后转出来,看到邱晨下了榻,连忙赶上来,一手抱着昀哥儿,一手扶住妻子,关切地询问:“累了?要在屋子里走动走动?我扶着你……”

    这会儿已经未时末刻了,眼瞅着日头都偏西了,其他的还罢了,磨合乐赶着打发人上街去买,又有婆子丫头们自动分工,有去和面准备制作乞巧果子的,又去糊纸盒子的……至于捉喜子,摘凤仙花等都要到七夕正日子做了。

    凤仙花,有名指甲花、指甲桃,其花捣碎成泥加明矾涂于指甲上,用桑叶、芙蓉叶等大片叶子或者布片包裹,过一夜,则指甲染成红色,娇艳若蔻丹!染指甲本就是爱美的年轻女子们喜欢的活动,即使邱晨不喜调弄脂粉,也偶尔会由着丫头们给染几回指甲。都是纯天然的东西,比现代用化学溶剂制造的那些气味刺鼻的指甲油好的多。

    最后,邱晨筛选着,定下‘做乞巧果子’‘喜子乞巧’‘供奉磨合乐’和凤仙花染指甲几种活动。

    现代人只知道七夕鹊桥相会,知道被商家吹嘘的‘情人节’,还有谁会给‘牛过生日’?还有谁捉蜘蛛乞巧?

    接着,又有丫头说了自己知道的应节风俗,有供奉磨合乐的;有七夕用各种植物煮水洗头发的;有在这一天拿凤仙花染指甲的;还有的地方,感念‘牛郎织女’中老牛的牺牲,称七夕为牛生日,在这一日为老牛过生的……不过十多个人,竟说出种种不同的节日风俗来,邱晨听来新鲜有趣,甚至有些瞠目结舌的味道。

    丫头婆子们自然附和,自然,就像邱晨说的,有的做有的吃有的乐呵,大家伙儿也都有兴致,比干巴巴地穿针乞巧、喜子乞巧有意思的多!

    “这个不错,大家伙儿凑一块做,成品各自放着,完了大家伙儿还能比比……有得玩有得吃!”邱晨很是有兴致地道。

    虽说落了个会做菜的名声,无非是仗着吃得多见得多,做出的菜色相对新鲜些,真让她擀面、擀面饼……乃至炸‘乞巧果子’这种手工技术活儿,随便从这个时代拎出个女人来就比她利落的多。

    “赖怠婆娘……”邱晨低声重复这个名词,很有些忍俊不禁。若是以这种纯手工做标准评判一个女人是否勤劳灵慧的话,不说别人,她恐怕就是少见的‘赖怠婆娘’!女红、厨艺可都不咋地。

    听夫人淡淡的回应,栀子瞬间有些懊悔,懊悔自己拿着乡下事出来说嘴,惹人厌烦了。哪知道,转眼,夫人竟有了兴致,竟询问起‘乞巧果子’的做法来,栀子一时又惊又喜,微微涨红着脸,回道:“回,回夫人,那‘乞巧果子’就是用面加糖粉做成捺香、方胜模样,油炸而成。各家都做彼此分送,谁家的果子做的花样漂亮周正,谁家就是巧手的,不然,就是赖怠婆娘……嗯,就是拙笨不堪的意思!”

    “唔,我知道。”邱晨点头应了声,随即很有兴致地问道,“你说说,那乞巧果子怎么个做法?有什么特别之处?”

    果子,邱晨在现代的时候知道煎饼果子,小时候老家时,把油条也俗称果子,香油果子!到了这个时代几年,也知道面制的点心也常常被称作‘果子’。是以,栀子这一解释倒似有些多余。

    今日当值的栀子多少还有些生疏,性子却是个疏朗的,略略犹豫片刻,可口道:“我们老家乞巧这日还会做‘乞巧果子’……嗯,就是用面做的一种果子!”

    看她难得的神情轻松,兴致勃勃,丫头婆子们自然都愿意凑趣。

    只是看结网,不是吃……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看结网确定是否得巧……倒是有趣!”

    见夫人这样的反应,月桂也收了刚刚的忐忑,脸色平静了许多,微笑道:“捉小喜子安合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细密谓之得巧。”

    有了这个五毒蛋打基础,捉个蜘蛛乞巧——应该不会是吃掉——邱晨并不觉得怎样惊讶,脸上的表情也就轻松平静,只略略有些好奇。

    她还记得江南端午有一种吃五毒蛋的习俗,就是将生鸡蛋磕一个小豁口,然后逮了蜘蛛、蜈蚣之类的放进去,封住洞口将鸡蛋烧熟……烤熟?怎么烹制她记不太清了,反正是弄熟了吃掉。包括鸡蛋和放进去的虫子!据说可以避毒、解毒!囧里个囧!

    “蜘蛛……!那个怎么乞巧?”邱晨难免惊讶,但蜘蛛已经比她想象的物事好许多了。

    被她一问,月桂脸色微红,略略腼腆地笑道:“回夫人,喜子就是屋檐下结网的蛛蛛。因其吐丝结网形似纺织女红,故而用来乞巧,被称为喜蛛,叫着叫着,就成了喜子。”

    “喜子?什么东西?”邱晨又听到一个新名词,再看旁边几个小丫头隐忍的笑意,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难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话说,这个时候还是很有些让人无语的东西,比如胎盘会拿去埋掉,还有种种讲究。小儿脱落的脐带也有种种讲究……关键邱晨想到的不是这些,‘喜子’二字,让她莫名地想到了宫里太监们的‘宝贝’——囧!

    旁边月桂略略有些小腼腆,又有些兴奋道:“说起乞巧,除了穿针乞巧,我记得在家时,村子里的闺女们还会用喜子乞巧。”

    这么想着,邱晨的兴致又添了几分。

    若是用蜡做成莲花,再放上小童子,漂在水中岂不是更漂亮更好看,寓意也更好……小儿坐莲而来,岂不是暗含了观音送子的意思在里头?看着就喜庆。比那一个小孩子光溜溜放水中可好看多了。

    邱晨多少知道些不孕的原因,除了身体上的疾病原因外,这心理因素导致不孕的也有的是,过于紧张反而不易受孕。这乞巧节既然有求子一说,那蜡质的小人儿容易,弄个模子用蜡倾几个出来就好了……说起用蜡倾小人,她倒是又想起一种玩意儿来,记得当年看电视偶尔看到过,用蜡倾花瓣做假花,花瓣颜色漂亮,半透明状,结合蜡质本身与花瓣类似的光泽,真真是漂亮逼真,栩栩如生的。

    邱晨听得眼睛亮亮的,笑嘻嘻地将目光转到立在身边伺候的青杏。这丫头和玉凤嫁人也两年多了,一直没有动静,让穆老头儿给她们俩看过,只说身体没事,不过是孩子没来,年龄也不大,不用着急。倒是蒸雪那丫头,去年嫁的秦孝,这会儿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比她稍晚不到一个月。蒸雪也没怀孕的时候,没看出玉凤和青杏着急,蒸雪有孕之后,这两个丫头仍旧淡然着,但细看时,有时能看到两人眼底的隐隐忧思。

    汪嬷嬷笑着道:“种生就是乞巧节前,用粟米谷物豆类养在瓦罐钵子里,看生发的苗子旺不旺,代表着子嗣是否旺盛。这是南边儿的风俗,近几年才渐渐随着南籍的官宦商人传入京城,倒也算不得兴盛;京城的妇人也求子,不过是去街上买或者自己用蜡或木头制作小儿,于乞巧日浮于水盆中,置于日影下,以求多子多福!”

    想着,邱晨还是开口问道:“嬷嬷说的种生求子是怎么回事?安阳那边没有,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是京里的习俗么?”

    也是,乞巧乞巧,乞求心思灵巧也好,乞求手巧做的一手好针线也罢,最后的目的不过是为着能够寻得一门好亲事,嫁个好人家,都是闺阁中女孩子们的事情。种生求子,她不太了解是怎么回事,却也大致能够猜到是乞求多子多福或者早得贵子的,那应该是年轻媳妇或者子嗣不旺的妇人的事儿,像她,孩子一个个生,就不用求这个。像汪氏等人,年纪大了或者死了丈夫了,自然也不需要求这个……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了然地点点头。

    几个丫头婆子面面相觑着,好一会儿,年纪最大的汪嬷嬷微微笑着道:“回夫人话,乞巧节有乞巧和种生求子之俗。这乞巧多是年少女儿家的事,种生求子也是年轻媳妇子的事情,我们这些……年纪大些的倒是不过这个节日了。”

    见此状况,邱晨挥手笑着将秦铮撵了,转回头来,由着承影含光拿了柔软的大靠枕垫着歪好了,对众人笑道:“浑浑噩噩的,突然想起明儿就是七夕了,你们准备怎么过节了?”

    邱晨笑着一声令下,内外伺候的丫头婆子就都聚了过来。不过看着秦铮的面儿,都有些拘谨约束,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束手候着。

    她如今身子沉重了,承影含光、月桂旋冰分作昼夜两班轮值,只要秦铮不在的时候,邱晨身边保证有两个大丫头守着。玉凤和青杏只有白日当值,也商量好了分一个人跟在邱晨身边伺候着。另从仁和堂召进来的四个丫头苏子、莲子、樱子和栀子也分作两班昼夜轮值,再加上每班三个二等丫头,粗使丫头婆子更是无数,不过那些都进不得屋里来。邱晨这会儿招呼的就是当值的承影、含光和栀子、苏子,还有她的二等丫头春俏、夏艳、雾岚;昀哥儿的丫头风轻,还有奶娘王氏、汪嬷嬷等,老老少少也有十几个人。

    于是,起了兴致之后,她也不问秦铮,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是武将出身,想也知道不会知道女人们的那些事情。家里是没有其他女眷,可老老少少的女性不少,丫头婆子们有的是。这个时代大家户的婢女可比小户家的女儿还舒坦,种种讲究也多,乞巧对一个女人来说可以说是头等大事,丫头婆子们没有可能不了解的。

    来到这个世界转眼已是七年有余,虽然邱晨是拿不动针线的,真心跟巧手无缘,过了这些年,也多少了解了些风俗民情,知道这七夕节在这个时候还不是什么情人节,只是女人们乞求巧思巧手的节日,故而又称乞巧节。

    这些日子,她身体沉重笨拙,胸闷气短地挨着暑天,好不容易这一天睡得安然些有了些精神,又恰逢七夕节日,难免就起了些兴致,想着弄点儿应景过节的活动来散散心,让一直紧绷着的男人和大家伙儿都跟着放松放松精神。

    不过,邱晨活了两世,也没有那份心思过什么情人节。前世的现代是没工夫也没对象;到了这里,睁眼就有一儿一女,还是个新寡,跟谁过情人节去?!

    话说,搁在现代,七夕节可是号称传统情人节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祖孙

    话说,今天是521章呐,很有爱的章节……爱你们!

    ------题外话------

    阿满这回没有立刻答应,转眼看向阿福,兄妹俩交换了个眼色,阿福拱手道:“多谢老先生厚爱。只是,今日中元节,我们兄妹还要祭悼先父,就不能答应您的邀约了。”

    微微一顿,呼延诚道:“我既然与你们祖父交好,那也是你们的爷爷了。既然遇上了,不若就带你们兄妹去打一回猎怎样?”

    呼延诚被阿满扯得微微弯了腰,一脸慈和欣喜地看着这个玉雪可爱,又聪敏灵透的孙女儿,满脸笑容地点点头:“你爷爷回来一定会带你们去打猎的……”

    阿满露出一脸的欣喜和骄傲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呼延诚,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道:“若是我爷爷回来,我就让他带着满儿和哥哥去打猎行不?”

    哽了哽,呼延诚才勉强展开一抹笑容,抬手摸摸满儿的脑袋,喃喃道:“我就是……呃,我是说,你爷爷跟我有些身高、年纪都有些相仿,嗯,你爷爷也会射箭,箭法么,还说得过去。骑马也是好手……呵呵,还会些功夫!”

    明明是小孩子的话,听在呼延诚的耳朵里却觉得酸涩滚烫,让他不知道是熨帖还是难受。

    满儿眯眼一笑,露出缺了颗牙齿的门牙,道:“我原来的邻居栓子有大川爷爷,我现在的同窗有汤先生祖父,大川爷爷能带着小栓子捉鱼、摘枣子摘桃子……汤先生则会教导家卓家斐用心向学……我娘和二叔跟我说,我爹爹箭法高明,是神射手。我爷爷呢?我娘和二叔也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我也想我的爷爷,可我不知道我爷爷什么样儿,呼延爷爷,你快跟我说说我爷爷是什么样的好不好?”

    呼延诚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盼他回家作甚?”

    阿满睁大着眼睛,眨巴眨巴地,似是思考了片刻,道:“呼延爷爷,满儿虽然没见过爷爷,可那是血缘关联的长辈,满儿怎么可能不挂念?当然想知道爷爷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回家。”

    “那你怎么还问你爷爷作甚?你又没见过那老头儿!”呼延诚含笑逗弄着。

    阿满毫不迟疑地摇摇头。

    暗暗赞叹这孩子如此年岁就能如此沉稳,真是后生可造,目光温和地看了看阿福,阿福立刻乖觉地拱手致谢。呼延诚微笑着颌首,转回来看着小丫头笑道:“你见过你爷爷么?”

    呼延诚一分神,阿福的肩头终于成功脱开他的掌控,微微晃了晃随即站稳身子,脸色已经添了一抹凝重。

    阿满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眨巴着眼睛扯着呼延诚的另一只手,笑嘻嘻道:“呼延爷爷,你快说说我爷爷的事儿吧!”

    呼延诚再次按到阿福肩头,手下忽地一用力,阿福被他刚刚一问已经有了戒备,肩膀一晃就想逃脱,却不想,呼延诚一只大手仿佛黏在了他的肩头之上,竟甩不开,而且因他一晃,呼延诚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许多,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阿福这样稳重端正的模样,着实让呼延诚欣喜。不管那妇人怎样,这一双孙儿孙女教导地的确是不错。

    对于陌生人阿福会多多警惕戒备,但既然这位老者说了那么多自己家的细节,又说了跟自己祖父乃挚交好友,阿福自然也就多了份尊重,一听呼延诚询问,阿福立刻拱手恭敬回话:“回老先生话,跟着师傅学了两套拳,谈不上功夫,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

    “嗯,自然。”强掩住心里的难受,呼延诚微笑着拍拍孙子的肩头,发现十岁的孩子身量已经很高,手拍下去,看似单薄的身子竟有几分气劲,腰身挺直,双脚更是稳稳的没有半点儿晃动的意思。呼延诚瞬间被自己的发现惊喜到了,面色一喜道,“你这娃儿还练了功夫?”

    心思转动,刚强一生,豪放一生的呼延诚也难免觉得一阵心酸凄凉。

    见阿福这般表情激动,一脸又是惊喜又是忐忑激动的表情,呼延诚也觉得心口、眼窝一阵发热,心里得意、满足——虽然从未见过这一双孙儿孙女,可毕竟流着他呼延家的血。他真恨不得伸手将一双孙儿孙女揽在怀里,好好地疼爱一番。或者,就此安顿下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可,他为了报恩一去十几载,不但耽误了儿子的婚事,错过了孙儿孙女的出生和成长,更错过了含饴弄孙安享天伦的机会。这一双孙儿孙女姓林,如今住在赫赫的靖北侯府,是靖北侯和安宁郡主的长子长女——虽然要加个(继)字!

    刚刚,阿福还跟林旭商议是不是给十多年没有音讯的祖父做上个牌位一起祭祀着,回头就见遇到了祖父的好友,也不怪如此沉稳的孩子激动非常了。男孩子总是比女孩子对家族血缘更为重视,父亲征夫死在边疆尸骨不还,一直是这个孩子心理的遗憾,祖父更是一去十数载没有音讯,生死不知……同样,是他心里惦记着的。如今乍闻祖父的消息,他又怎能不激动忘形!

    “哦?我的祖父?”这回不等阿满说话,阿福就忍不住惊讶开口,“请问呼延老先生,可知我祖父的近况?他老人家如今可安好?”

    呼延诚微微眯了眯眼睛,越加喜欢眼前这一双孩子,摸摸阿满,又摸摸阿福,将心里的叹息感慨压下去,笑着道:“我与你们祖父相交深厚,这些都是听你们祖父说起的……”

    行过礼,阿满笑着再次问道:“呼延爷爷,您怎么知道我们家的事呐?连我和哥哥的名字也知道呐!”

    “原来是呼延爷爷!”满儿小丫头眉花眼笑地再次曲膝行礼,阿福也拱手一揖,以示对长者的尊重。

    老者慈爱一笑,抬手摸了摸阿满的发髻,笑道:“我复姓呼延,单字一个诚!小丫头这回满意了?”

    很正式地自我介绍之后,阿满歪着头看着对方,笑眯眯道:“老爷爷,我介绍了自己了,您又姓何名谁呐?”

    “咦,你连我的名字也知道哦!”阿满惊讶着,却仍旧乖巧地曲曲膝行了个福礼,道,“我姓林,名孝婕,乳名满儿!”

    老者原本挺直的腰身弯了下来,俯身看着小丫头,情不自禁地柔和了脸部线条:“你是满儿?”

    这是他的孙女儿!

    老者之前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阿福身上。毕竟,阿福年龄大个头高,而且容貌气度无不出色,又是男孩儿……此时听到阿满的声音,目光转过来,就看到小丫头梳着双丫髻,肌肤似雪,眉目如画,最是一双大眼睛黑而清澈,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满眼里都是疑问……这双眼睛让他猛地想起了亡妻,也是这样的乌黑的大眼睛……

    阿满倒是直接,也比阿福直率了许多,听这人絮絮地说了许多自家相关的事情,忍不住出声问道:“老爷爷,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么些我家的事情啊?”

    阿福这一回真是没办法保持淡定镇静了……这个人对他家的情况了解的如此详细,必定是熟悉之人。只不过,他印象中却并没有见过此人。

    微微一笑,老者缓缓道:“我不禁知道你们家是刘家岙的,还知道你们门口有条清水河,邻居姓刘名大川,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满囤,二儿子叫满仓……”

    老者微微眯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双孩子,抬手抚着髭须微微点头,心中暗道,两个孩子教导的倒是不错!

    “老先生……您可是有什么指教之处?”阿福不管心里怎样,表面上仍旧能够保持着镇定,收敛神色,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起来甚是镇定淡然,不卑不亢。

    这位想必是看到他刚刚写那些了……可他写的远没有这么详细,安平县刘家岙这般详尽的地点,不知道的可说不这么清楚。

    阿福微微一怔,心里又是警惕又是疑惑。

    “你家里姓林?安阳府安平县刘家岙人士?”老者仍旧纹丝不动,只是开口询问,却将阿福阿满的家世说的一清二楚!

    阿福下意识地伸手将阿满护在自己身后,再次拱拱手道:“有劳老先生让一步,放我兄妹过去!”

    阿福阿满都有些疑惑,抬眼见那老者竟然不是看纸马物品,而是目光专注在他们兄妹身上,眼神似有激动似有审视似有端详……这种种表情出现在一个陌生人脸上着实有些诡异。

    那老人面对阿福阿满兄妹俩,却没有动,似乎并没有听到阿福的话一样。

    这纸马香烛铺子里为了中元节堆了许多货物,店面中很是拥挤,阿福阿满兄妹俩转身,路却被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堵了,阿福不以为意,客气地拱手道:“这位长者,有劳您稍稍让一下,让我兄妹过去!”

    阿福和阿满也理解,就擦擦手准备到二叔林旭那边去看看。

    “两位客官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来!”店子里还有几个人在买祭祀物品,伙计忙着应酬另一拨客人,答应着暂时却分不开身。

    阿福写完了,回头看,阿满跟着逐一检查过了,兄妹俩眼神一会确认了,阿福就出声唤那纸马铺子的伙计过来,让他将纸骂物糊好去。

    是以,这会儿阿福就执笔在订好的纸马上写下父亲林升的名讳和籍贯:安阳林公讳升……等字样,林旭同样也在写,不过他需要供奉的人口多,定制的物品自然也多,父兄、祖辈等等,站着写太累,到了里头的桌子上了。

    祭祀用的物品,不讲究的或者不识字的人家也就罢了,讲究些的,都会在纸马上写上亡人的名讳籍贯,以示避免混淆。不过,这个也不是大喇喇地写在表面上,都有固定的地方,然后让铺子糊进去遮住,是不能露在外头的。

    阿福并不知道林旭心里想的这些,闻言也觉合理,于是点头应下,自去香烛铺子里挑选要用的香烛纸马。

    林老夫人回来后,林旭就知道,林权,或者说呼延诚还活着的,祭祀林升一个也就罢了,就不用再多一个活人祭了。

    将心中翻滚的思绪按下去,林旭摇摇头:“不管怎样,还没有消息……”

    可回过头来,林旭对邱晨也不是没有不满之处的……不管大哥怎么不对,大嫂也不该让骨肉分离,父子们形同陌路不得相聚。特别是两个孩子,明明生父在世,却每每祭祀日都要祷告祭奠亡人……

    大哥有错,错在一去未捎回只言片语,还传回了死在边疆的凶讯,害的大嫂差点儿殒命。大哥有错,错在回到安阳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还纳了那么个妖娆轻浮女子,对大嫂太过不公,太过冷情!

    更难受的是,造成这种局面,他实在没办法说是谁的责任……

    他的身世固然令人伤感,更令他黯然的还是孤身远去西南的大哥……看着阿福阿满认真地挑选纸马香烛祭祀‘父亲’,他心里就万分难受。两个孩子的父亲明明健在人世,两个孩子却一无所知。亲生骨肉更是分离两厢不得团圆,不得相认!

    当初,他也只把林权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谁知道十几岁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林权不过是救了他的恩人义士。但,从小的印象和记忆实在深刻到难以泯灭,阿福这般询问他,他也并不觉得突兀。

    林旭微微怔了一下,神情难免有些黯然。

    林权当年接了林旭离了京城,不过是将林升和林旭兄弟俩在刘家岙安置妥当,几个月后就离开两人北上去寻找林家家眷了,这一去,十七八年了,再无音讯。阿福阿满每逢祭祀只有父亲‘林升’的牌位孤零零的一个,又到中元节,阿福就想起了他从未见过面的祖父,这才有了这么一问。

    来到一家门面整齐的纸马店门首,阿福顿住脚步,看向林旭,略略犹豫片刻道:“二叔,祖父数年杳无音讯,咱们今年吗,要不要把他老人家的牌位添上?”

    自有秦孝带着几名护卫和小厮长随簇拥护卫着林旭和阿福阿满叔侄,一路分开行人往里走去。

    林旭带着阿福阿满到了街坊路口就下了车,打发车夫绕路去订好饭的酒楼等待,他们去订了香烛纸马再去酒楼用餐。

    中元节,差不多所有的人家都要祭祀先人的,这街上卖香烛纸马的生意很是兴盛。

    既然是祭祀,香烛纸马的总是少不了的,这些东西又不能在靖北侯府里备下,于是,叔侄三人约好了,上午上完课之后,就跟汤先生请了假,相携离了汤家,一路往街上来,购买祭祀用的香烛纸马,也顺便在街上解决午饭。

    不过,中元节是祭祀为主的节日,俗称‘鬼节’的,到了中元节前后,街上生意最火的就是售卖香烛纸马的铺子了。只是阿福阿满照例去了白纸桥那边的宅子,给过世的父亲‘林升’上香祭祀。今年不同的,林旭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也要祭祀当年冤死的父兄和先祖。

    七夕过去,接着是又一个节日中元节。

    第二天,七夕节当天,捉喜子乞巧、供奉磨合乐、抛针乞巧等等都由着丫头们玩耍去,邱晨没有参加。只在晚上临睡的时候,月桂和旋冰拿了捣好的凤仙花汁子给她染了指甲。到了半夜,她起夜嫌手指头包的跟粽子似的不得劲儿都给扯了,结果,第二日,她的指甲比其他人的都略淡些。

    她也不再撑着了,要了热水洗浴了,穿着素茧绸的睡衣睡裤出来,由着丫头们绞干了头发,梳通后编成一根独辫垂在肩上,然后由着承影含光照应着在屋子里缓缓走动了一刻钟,这才上床睡下。

    紧跟着,昀哥儿也被奶娘嬷嬷抱下去,秦铮也下去晚练了,玉兰阁上只剩了邱晨和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乱纷纷的,被邱晨一声令下赶了出去,俊文俊书和林旭看着邱晨略略有了些倦色,连忙带着阿福阿满致贤致德一起辞了,各自回去锻炼、读书去了。

    邱晨斜着眼睛睨了含光一眼,一脸笑地应下来。含光立刻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要求,月桂是个实诚的,也没迟疑,立刻答应下来。丫头们立刻欢呼起来,纷纷出言献策地提着要求,这个说吃全鱼宴,那个说吃螃蟹宴……

    含光性子活泼,这会儿也凑趣地附到邱晨耳畔低语:“只是采凤仙花染指甲太便宜她了,让她做东请我们大伙儿吃一顿吧!”

    月桂连忙答应着。

    说完,见月桂仍旧有些放不开,邱晨笑着挥挥手:“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那明儿就一个人把采凤仙花染指甲的活儿包下去……”

    “你个傻丫头,那一群人不也是在一个案板上做的?谁带着谁啊?我就是凑了凑热闹,可一根指头都没动,怎么就成了我带着做的了……行了行了,不过是过节凑个热闹,你个傻丫头较什么真儿啊!”

    邱晨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

    月桂走上来,捧着托盘就往邱晨面前跪下:“夫人,那果子是夫人带着奴婢做的,这彩头奴婢不能拿!”

    没多会儿,月桂捧着得的彩头上来。这彩头自然是邱晨准备的,是一套赤金头面:蝶穿花簪子两支,蝶穿花镯子、耳坠子各一对。不管值多少银子,这份荣誉最是难得的,又是在整个府里长了脸的,是以稳重如月桂也难掩兴奋欣喜之色,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们,更是一个个欢喜雀跃着。她们都是邱晨屋里伺候的,月桂是大丫头,得了头筹就仿佛她们自己得了一般,觉得脸上有光,簇拥在月桂身后,欢喜雀跃着。

    阿满在旁边跟阿福、俊文俊书挤眼睛,被秦铮看在眼中,也没有戳破。

    “看来我跟前的人就是好,乞巧果子都得了头筹!”邱晨很是有些自得地道。

    男孩子们的事情交待妥当,邱晨又将注意力关注到楼下的乞巧果子评价上,就见那边的小厮护卫们已经退了场,丫头婆子们正统计着个人得的竹筹……很快,结果出来了,竟然是月桂得的竹筹最多!

    林旭和兄弟几人都连忙应了。

    秦铮也开口道:“孝孺和致贤致德也跟着一起,商量妥当了交待给平安就好。”

    听她如此说,俊文俊书连林旭都连忙恭敬应了。

    尽力读书、该拜的也拜了,再考不中才不会有什么后悔处。

    又道:“入场考试可不仅是学问好就行,运气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你们读书也该知道,历史上有的是那饱学之士,却浪荡仕途,抱憾一生的。不管是学习还是别的,咱们都尽了心才好。”

    邱晨见他似有些不以为然,笑着阻止道:“这有什么难的?尽管说来。”

    俊文看看俊书,笑着道:“晒衣晒书乃是旧俗,如今已无人从。那魁星……”

    邱晨温和笑道:“都不是难事,要用什么,吩咐下去,让他们置办齐备就是了。”

    这一世的人都讲究这些,在邱晨则是迷信,也不会嗤之以鼻,若是能够让家人孩子们心安,拜拜魁星拜拜佛又有什么不可的?

    拜魁星……可是大事!眼底下,她们家三个大的可都要面临乡试了。就是俊言俊章和阿福,应该也很快就要去参加县试了。说起来,俊言俊章都十三岁了,阿福也十岁了……

    “哦?”俊书的话果然吸引了邱晨的注意。

    俊书见姑姑欢喜,凑趣道:“姑姑,其实七夕并非是女儿节,还是拜魁星和晒书晒衣服的日子!”

    “今年的乞巧节有这些小子们凑过来,就热闹多了……往年不过是丫头们自己穿个针引个线。”邱晨一边看一边笑着道。

    他们三个因为面临乡试,都缩短了早晚锻炼的时间,不再去校场锻炼,只是早晚在院子里打一趟拳,强健身体就够了。

    难得邱晨有精神,俊文俊书和林旭几个人吃过饭也陪着多说了会儿话。

    结果并不重要,过程很欢乐很嗨皮,邱晨在玉兰阁二楼上,扶栏望着下面热闹的场景,心情大好。

    乞巧节,向来都是女孩儿和小媳妇的节日。这一年,靖北侯府的乞巧节却让男人们也跟着热闹了一回。丫头婆子们投完之后,允许前院当值的小厮仆从们顺序进入后园子,品尝评鉴丫头婆子们做的乞巧果子并投上自己的竹筹。

    各色的乞巧果子好吃、好看,邱晨让人在湖畔的树上挂了灯笼,将各色乞巧果子摆上,然后在入口处放上竹筹,允许家里的仆从过来品尝评鉴,一个人只需投一支竹筹,所得竹筹最多者为得巧。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下药

    “咦?这还有机关?”小丫头惊讶着来了兴致。

    阿满笑嘻嘻地摆弄着手里的匕首,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着刀鞘想要抽刀看看,却没有成功。

    阿福阿满看着呼延诚和林旭骑了两匹马,带了护卫随从小厮一干人离了白石桥宅子,一路往西过了街口看不见了,这才转回身进了门。

    “哈哈,虎父无犬女,不愧是……你喜欢就好!”呼延寻一激动差点儿自夸出来,半路生生顿住,望着阿福阿满的目光中少了些审视,多了些欣慰。

    相对于印章,这把形状却奇特,稍稍有些弯的匕首更合阿满的心意。小丫头一听就乐了,双手接了匕首过来,捧着匕首曲膝给呼延诚福了一礼,眉开眼笑道:“呼延爷爷,满儿就喜欢这个,谢谢您!”

    “呵呵,没什么不敢的。我看你就跟你爷爷一样,祖父给孙儿什么都是应该的!”说着,呼延诚从阿福手中拿起那小印,亲手将它系在阿福的腰上,回手,又从靴子里拔出一只赤金包裹嵌着宝石的匕首,交给阿满,“丫头,爷爷没准备稀罕物儿,这个东西还算能看的过去,就送给你玩吧!”

    看表面磨损的程度和光泽,就知道这小印是经常把玩之物,不是心爱之物就是随身日久的东西,都是对主人很重要的东西,阿福自然不敢要,连忙双手捧着就递回去:“老先生厚爱,小子不敢承受!”

    到了白石桥宅子门口,呼延诚不得不要下车了,摸了摸怀里,掏出一枚不大的纯黑色三角印章来。这印章也不知什么材质雕就,触手温润细腻光滑,没有太多雕工,只是浅浅地雕着些阴刻云纹,从头到脚,阿福转过印章底面,就见小印雕的非篆非隶,而是曲里拐弯的外族文字……阿福曾经在一些书上见过曾经的北戎文字,与这个倒有些相像。他也只是见过,并不识得,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

    呼延诚第一次见孙子孙女,可血缘亲情做不得假,这会儿越看越觉得两个孩子可心可疼,容貌人品不必说,聪慧机灵活泼可爱,孙子小小年纪就沉稳内敛,应对有度;孙女也是玉雪可爱,纯真无伪,从东市到白石桥宅子短短一段距离,居然就很有些不舍之情生出来。

    两个人按捺着情绪上前,又跟呼延诚说了两句,那边护卫们和随从小厮们就将采买的纸马香烛装好,四个人乘了马车,一起往白纸桥过去。

    明晃晃的笑脸灿烂的宛如春天的阳光,明媚温暖,看在林旭和阿福两个人眼中,却莫名地觉得脊背冒凉风儿!两个人再次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没事儿别惹这小丫头,武力值高不说,这一手下药的本事,跟穆老头儿学了七七八八,万一惹恼了,不说毒药,下个泻药吐药,难堪受罪岂不是自找的!

    不过是前后脚功夫,两个人走出门来,就见阿满已经被呼延诚抱在了怀里,最吸引两个人注意的是,老少二人脸上都笑意盎然的,而且,老少两人的嘴巴都动着,阿满看到林旭和阿福走出来,还一脸无害地举着大荷包笑着问他们:“二叔,哥哥,你们吃不吃?”

    林旭和阿福唯一错愕,阿满已经跑了出去,两个人目光一对,也紧跟了出去。

    说着,笑嘻嘻一转身,蹦蹦跳跳跑出了香烛纸马铺子去了。

    说着,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一粒包了腊皮儿的小药丸子来,放进林旭的手中,却没有放下,飞快地缩回手来,从另一个大荷包里摸出一块桃脯来,指甲一剔除了小药丸子上的腊皮儿,把药丸往桃脯里一塞,向林旭晃晃小手道:“那么给他吃,还要解释一番,有了这个,就不用解释了……嗯,我替二叔去!”

    阿满撅撅嘴吧,哼唧道:“他是祖父的朋友,阿满知道了。”

    “唉,你这孩子,那位老人二叔认得,是你祖父……嗯,那个……”林旭一开口差点儿说漏了嘴,连忙顿住,转着词儿想要圆过去。

    阿满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林旭,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嘟起小嘴巴来:“二叔……”

    “淘气!”林旭憋了好一会儿憋出这么个词来,抬手敲了阿满一记,张开手道,“把解药拿来!”

    林旭听得却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是嫡嫡亲的祖孙,见了面却不相识更不能相认,孙子孙女防备着祖父,甚至还向祖父下药……真不知道该为两个孩子的自我保护高兴,还是为这混乱的关系心酸。

    见她答应的这般爽快,阿福反而明白小丫头是应付公事,怕根本没将他的话听到心里去。看来,以后还得多盯着小丫头点儿才是。不过,对于刚刚那个人出手,阿福却并不觉得不应该什么的,那个人固然说的没差错,却仍旧没办法让阿福完全相信。再说了,前后两次都要引着他们兄妹和二叔出城……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这么急着带他们出城,真是难免让人生疑。

    阿满嘻嘻一笑,吐吐舌头,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下。

    阿福一听这话放了心,脸上的惊讶紧张瞬间散去,有些宠溺地笑笑,抬手摸了摸阿满的脑门儿,笑着道:“以后再做什么事儿跟哥哥说一声,别擅自做主。真要惹出事来,岂不是让娘亲操心!”

    阿满嘻嘻一笑,小手一翻,从袖口里摸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瓶子来,举到两个人眼前晃了晃,也不等阿福和林旭看清楚,小手一翻,小瓶子又不知被她藏到了那里找不见了,只有阿满小丫头笑嘻嘻地得意道:“我给他用了点儿我的宝贝……嘻嘻,你们也不用那么瞪我啦,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时辰后就会全身无力,药性也就持续三两个时辰,过去就没事儿了。”

    阿满这一番话一出口,阿福也不想说什么了,林旭也惊了,两个人同时看着阿满,阿福询问道:“你做什么了?”

    阿满快人快语,抢在阿福前头拉着林旭的手道:“二叔,那人形迹可疑,你这么答应跟着出城,要是有什么不妥,你别怕,拖够两柱香功夫,他就全身无力了……”

    阿福阿满经常出门,并不怎么在乎一顿饭在哪儿吃,只是从刚才对那老头儿就有些怀疑,总觉得那老头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尽管他说跟自己祖父相熟,两个孩子仍旧没有全心信任,是以,老头儿要出城打猎,阿福才一口拒绝。这会儿,见自己拒绝的老头儿居然又诳了二叔……刚刚老头儿在身边她们兄妹二人着急也没敢直言反对,这会儿那老头儿离开了,阿福阿满两个立刻拉着林旭说起来。

    林旭微微一怔,呼延诚虽然脸色不好看,却并没有反对,这应该算是默许了。他连忙回身招呼阿福阿满,低声跟他们道:“二叔有事要出城一趟,先送你们去白石桥,然后出城。你们自己在白石桥那边祭祀完毕,就让车子送你们回去……因为出城,咱们也不能去酒楼吃饭了。”

    呼延诚听明白了,脸色不由冷了下来,目光在那边的几件纸马香烛上扫过,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抬脚往外就走。

    林旭略略有些尴尬,略带窘色道:“嗯,白石桥那边有一所宅子,是大嫂的陪嫁,设了林家祠堂。他们兄妹每逢节日,就去那边祭祀!”

    呼延诚有些不解,疑惑道:“去白石桥又何事?”

    这话林旭自然不能不答应,只是转头看着旁边的阿福阿满,略一迟疑道:“福儿和满儿还要去白石桥……送他们过去小子再侍奉叔父出城可好?”

    “你我不比旁人,不用这些虚礼。”呼延诚没躲没避地受了林旭一礼,抬手托住他道,“我今日也正想买些香烛去祭祀一下你父亲……遇上你也是天意,你就随我去认认地方。待有了机会,也好让你父兄归葬祖坟。”

    说起呼延诚于林家的恩情,于林旭个人的恩情,自然当得起他跪谢的。只不过,这会儿他们毕竟还在香烛纸马铺子里,跪谢什么的太不方便。

    “是!……叔父!”林旭答应的很快,那称呼叫出口,却还是顿了片刻,同时长长一揖及地。

    呼延诚心思转的很快,看林旭仍旧脸上仍旧有些疑问,笑笑道:“小公子也别叫什么前辈了,老夫托个大,小公子就叫我一声叔父吧!”

    罢了,看在几个孩子教导的都不错的份儿上,就暂时放过那妇人吧!

    当然,两个孩子不能归宗也不仅仅是那妇人同意不同意的原因,还有一些事情,他现在还没料理了……

    再说,既然嫁进了靖北侯府,又没有撇下两个孩子……那妇人不该引导着孩子忘却前情么?最好不提及亲生父亲才好么?可是,两个孩子仍旧姓林,并未改姓不说,逢节日还让两个孩子祭祀生父……这就更让呼延诚看不懂了。寻儿离家之时,两个孩子年岁尚小,不说孙女尚在襁褓之中,孙子也只是一两岁的幼儿,那妇人不说,两个孩子早就忘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吧?

    这里边还有些他闹不明白的,若说那妇人贪恋荣华,可寻儿那时候已经是四品指挥佥事了,虽不及靖北侯品高位显,可也算是一方大员了,她怎么就舍了数年的夫妻情分?还让两个孩子割舍了父子亲情。

    只是可惜,这么有见识的妇人却离了自家,嫁进了靖北侯府!连带着一双孙子孙女也没办法认祖归宗……

    呼延诚暗暗惊讶着,也不乏赞叹之意。在他心目中那个印象极差的妇人,还真是有些眼光主意的,几个孩子教导的极好,而且还知道不死读书还请了拳术师傅教导孩子们练功强体……听起来还是很有些见识的。

    林旭微微错愕着,笑着回道:“是,大嫂请了师傅教授拳法和练体之术……只不过,我只是学了个一点儿皮毛就离家求学了,平日里只是打打拳强身健体罢了,实在谈不上练功夫!”

    顺着呼延诚这一托,林旭直起身来,还未说话,就听到呼延诚含笑道:“你也练过功夫?”

    只是,呼延诚这样的称呼远比呼延寻来的生疏,一声小公子,就将两家人的关系界定的清清楚楚。他可以是恩人可以是义士,却绝对不会是家人!

    听到这个称呼,林旭心中一阵酸涩,却没有表露出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连跟大哥也回不到从前了,更何况这位一别十数载的‘父亲’?

    呼延诚看到林旭如此,不躲不避地受了他这一礼,含笑伸手将他托住,笑着道:“小公子不必多礼!”

    同样是请罪之语,这句话就远比之前那一句诚恳的多了。

    心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样,只是难掩酸涩着,林旭从知道呼延诚身份的最初错愕中醒过神来,垂了眼皮,拱手长揖,恭敬道:“原来是呼延前辈,请恕林旭眼拙未能认出来,多有失礼,还望前辈担待!”

    虽然,之后,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那个被他一直崇拜着的父亲是救助他的义士,对他有活命之恩,却绝无血缘关系。可自小十几年的日积月累,那深刻在心底的印象已经无法抹灭。小时候心心念念、日思夜盼的‘父亲’突然出现在眼前,林旭有一刹那的惊愕不敢置信,盯着眼前面容慈和,眼底却不乏犀利的老者……这一细看,林旭明白了自己刚刚那亲切感有何而来了,呼延诚跟呼延寻父子俩五官容貌自然有很多相似之处,林旭是大哥呼延寻带大的,大哥在他小时候的心里就是依靠就是家,那种相依为命的日子积累起来的感情何等深厚,看到容貌形容都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呼延诚,自然难免生出些亲切之感来。

    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是林旭小时候在那种清贫枯燥的日子里最大的骄傲,也是小小的心灵一直暗藏的盼望……

    尽管小时候见他时年岁太小,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可十几年听大哥念想诉说的‘父亲’形象却仍深深地刻在了心里。在大哥的话语中,‘父亲林权’是高大的,勇猛的,机智的……几乎集中了男人最优秀的品质,那是一个绝对值得人学习和崇拜的人。

    林旭脸上又浮起一片异色,眼睛睁大了看着眼前的老者……呼延诚,岂不就是将他带离京城,带到刘家岙的恩人?也是他自小心里认定的‘父亲’林权!

    呼延诚淡淡笑道:“老夫复姓呼延,单名一个诚字!”

    林旭脸色又缓了许多,含笑道:“敢问老先生如何称呼?”

    见林旭这么快就稳定住了心神,呼延诚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到此处,林旭用力咽了咽,平稳着情绪,换了一脸谨慎拱手道:“刚刚小子多有失礼,还望老先生宽宥则个。”

    林旭心头一震,想要出口的疑问之语咽了下去,换为满眼惊愕地盯着呼延诚,嘴唇略略有些哆嗦地问道:“你,你怎么……”

    只不过,林旭告辞的话说了,却没能迈动腿。因为呼延诚突然笑了,在林旭错愕中,敛了笑道:“林侍郎在天有灵,知道有子如你也能含笑九泉了。”

    刚刚他可是听得清楚,这位盘算着带走两个孩子……虽说不能就这么一句话判断人家就是拐子,可让家长看到陌生人正想带走自家孩子,家长怎么也不会高兴就是了。只是,这位陌生的老者莫名地让他有些亲切之感,这份亲切感抵消了他心里的怒气……否则,恐怕就不能这么客客气气地说话了。

    “我们还有事在身,就不能多跟老先生请教了。后会有期,就此辞过。”林旭拱手一揖,一句废话没有,笑着告辞。

    林旭身着天晴色的湖绸道袍,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方巾又名秀才巾,一般都是有了秀才功名才能佩戴的,故而呼延诚如此呼林旭为‘小官人’。

    林旭是有秀才功名的,相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算是有了身份的人了。前朝习俗将有了功名的人称之‘官人’,那时候,连皇帝也不称皇上,而是称之为‘官家’。

    欣慰地看着林旭,呼延诚含笑点了点头:“小官人客气了!”

    老先生大人大量多担待……他自然只能担待,不担待岂不是小肚鸡肠了?

    林旭刚刚走出来,呼延诚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不知道跟这两个孩子有关系。听两个孩子称呼‘二叔’,呼延诚已经知道了林旭的身份,时隔十数年再见到这个孩子,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并非其他,只是看着故人的遗孤出落的如此俊秀出色,心里觉得慰藉。他当年冒险带着这孩子出京,又让寻儿窝在那小村子里十多年……这些都没有白费,这孩子不但形容出众,心思也灵巧慧黠的很。

    “满儿肚子饿了?”说着话,林旭宠溺地刮刮满儿的小鼻子,转眼看向呼延诚,笑着拱手道,“孩子们年纪小,若有失礼之处,老先生大人大量,多担待!”

    阿福含笑答应着,阿满则要活泼的多,看到二叔走出来,跳上去拉着林旭的手笑道:“二叔,你也写完了?咱们快去吃饭吧!”

    看到阿福阿满正跟一个面生的老者说话,林旭顿住脚步,看了片刻,就听到呼延诚的打猎邀请和阿福的拒绝,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抬步上前,向呼延诚拱拱手致意,一边低头询问道:“你们的写好了?”

    正说着话,林旭也写完了,从里边走了出来。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不当真

    “咦,怎么都打红了?”秦铮一看宝贵闺女的脑门儿都红了,立时心疼地丢了昀哥儿,看起闺女的伤情来,一边还随口道,“这个年纪不上学作甚?你娘跟你玩笑的,不用当真!”

    邱晨这还没反应过来,趴在她膝头委屈兮兮的小丫头已经扭身奔了过去,委屈地迎上走进来的秦铮,苦着脸地诉开了委屈:“爹爹,娘打我!娘还说不让我下午上学了!”

    一听这话,邱晨正要开口,就听得有人接了话:“谁那么大胆,敢打我闺女?”

    邱晨一抬手,阿满就明白是哪里招惹了娘亲了。可娘亲天天这么疲累,能让娘亲快活些,打一巴掌就打一巴掌吧!她明明能躲开,却没有躲,生生受了邱晨一掌之后,很是委屈地揉着脑门儿,噘着嘴道:“娘……你这么能下得了手,也不怕把女儿打成小傻子!”

    邱晨抬手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小丫头的脑门儿上,嗔怪道:“惯得你随口浑说了!那话也是随便说的!”

    阿满飞快地瞥了旁边的哥哥一眼,眨眨眼转回头来,苦着脸道:“娘亲,龙生九子还各有所好……”

    沉吟了片刻,邱晨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门儿,开口道:“你这丫头的性子太急,一言不合就嚷嚷起来,你也该跟你哥哥学学沉稳内敛,不动如山……”

    邱晨很想跟阿满说,她终究跟阿福不一样,她一个女孩子,读书明理也就够了,又不需要科举入仕,哪里需要废那功夫学什么破题作文……只是,理是这么个理,话却没办法说出口来。

    “啊?”阿满惊叫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收敛了神色,强笑着道,“娘,先生正给我们讲破题,课程繁重,满儿又不似哥哥那般聪慧,本来就跟的勉强,再只上半天的课,那很快就会被哥哥落下地……”

    邱晨听着‘巴掌大小’,又是很好看的刀,下意识地也就等同于现代孩子们用的铅笔刀了。阿满已经七岁,很懂好歹轻重,又学了好几年功夫,那么大点儿的小刀带在身边也不虞有什么危险,也就没往心里去,只笑着捏捏满儿的小鼻子尖儿道:“你个小丫头,眼瞅着也大了,也不能总是舞刀弄枪的,我看你的画还不错,女红按说也该学着了……要不跟汤先生说一声,你上一上午课,下午回家来开始学女红?”

    小丫头怕娘亲限制她带刀,很是混淆概念的用了‘巴掌大小’来形容。不过,不是她的小巴掌,是一般男人都没有的大巴掌罢了!

    阿满见哥哥展示了印章,也笑着挤上前,趴在娘亲的膝头笑道:“满儿也得了柄巴掌大的赤金小刀,这会儿衣裙轻薄没处搁,我留给嬷嬷,让她帮着我做套呢,回头我拿来给娘亲看!很好看的!”

    阿福点点头,随手将小印章重新装进荷包挂在腰上,听从娘亲的意思在旁边坐下。

    儿子的贴心关怀让邱晨心情好了许多,她笑着摇摇头,拍拍身旁示意儿子坐下,笑道:“无妨,我只是看着这印上的字似乎在哪里见过,想的狠了,有一丁点儿发晕。不想就无妨了,不必担心!”

    阿福看看手中的小印章,又看看娘亲刚刚揉过额头落下来的手,关切地询问:“娘亲,是不是不舒服?头疼么?儿子给您推一推?”

    不管怎么说,呼延诚是孩子们的亲生祖父,若是要带走孩子们,她肯定会不依不挠,绝不同意。可人家仅仅只是给孩子个小玩意儿,她还挡着拦着就太过了。

    揉揉脑门儿,邱晨将小印放回阿福的手中,将心头那抹不舒服抛开,对阿福展开一个温和淡定的笑意:“娘亲不懂这个,看着倒是挺精致,你喜欢就留着吧!”

    不知怎么的,邱晨觉得有些东西在脑海里隐约闪现着,她想要看清楚,却又倏忽不见了,遍寻不见踪迹。

    黑色的云……血雾……

    微微皱了皱眉头,邱晨捻起阿福掌心的印章……论起玉石材质雕刻工艺来,邱晨真不如阿福知道的多。在刘家岙的时候,邱晨就跟先生们商量着开设了绘画音律课程,想着让孩子们全方位地学习,也算是潜移默化地陶冶孩子们的情操。进京之后,汤先生不但满腹经纶,书画上也都有很深的造诣,尤喜印章篆刻,阿福跟阿满也跟着学了些,虽不算有所成就,眼力上却有了长足进步。……阿福看不出这印章是什么材质,看不懂印面的字样,邱晨更是不晓得看不懂。她只是用手摩挲那印章,薄意雕刻的卷云纹路中,能隐约看到一抹血色婉转流动……血色极淡,却极正,就如一蓬暴起的血雾,喷溅开去,化成一抹似有还无的血色……

    “娘亲,这是那位呼延老先生送给儿子的。”说着话,阿福将荷包倒过来,那枚黑色的小印章就落在了掌心,被阿福托着送到邱晨的眼前。

    邱晨转了转眼睛回过神来,看到走到跟前来的阿福,直愣愣地问:“怎么了?”

    说着话,阿福拿着一只荷包送到邱晨面前,“娘亲……”

    一听‘呼延诚’这个名字,邱晨就心头一跳,差点儿将手里端着的茶杯子撇出去。心里惊悸疑惑,只急着想呼延诚来做什么?来带两个孩子走?还是仅仅只是带着林旭认认林家父兄的墓?……

    洗了手脸,邱晨在榻上坐了,缓过劲儿来,这才发现跟两个孩子一起的林旭没有看见,不由询问起来。阿福阿满就将他们去香烛纸马铺子买东西,遇上了一位呼延诚的老者,那老者自称乃是他们祖父的知交挚友,又说跟林旭父兄有旧,说是带着林旭出城上坟去了。

    阿福和阿满看着身体沉重笨拙的娘亲,都难免担心,却都展开满脸的笑迎上来,一人一条胳膊扶着邱晨,慢慢上了玉兰阁。

    见到两个孩子,邱晨一扫疲惫地欢喜起来。

    带着人慢悠悠回到玉兰阁,阿福阿满已经祭祀回来了,洗过澡换了干净衣裳在玉兰阁等着邱晨了。

    邱晨点点头,吩咐月桂带一小篮子回去,剩下的都交给那婆子拿去做蜜饯。

    那婆子倒是回答的肯定:“回夫人,能做的。往年这树奴婢们也只当海棠果子一起摘了做蜜饯的。做出来的蜜饯跟海棠果子相仿,只是用蜜糖少一些!”

    眨巴眨巴眼睛,邱晨挥手召了负责园子里花木的婆子过来,问道:“这东西可能做蜜饯?”

    看情况,这果子除了她也没人吃了……不过也不是大事,院子里的海棠也接果子,味道更是酸涩,每年园子里都有专门的人摘了做蜜饯果脯,做出来之后,涩味全无,只剩下微酸和甘甜,也是极好吃的。

    邱晨爱吃也不敢多吃,酸性收敛,这东西吃多了,谁知道会不会对胎气有伤。看了会儿热闹,邱晨就累了,月桂等人从树上下来,将摘的果子凑到一起,竟也摘了十多斤二十斤的样子。

    除了旋冰,自然也有丫头婆子品尝,只是一大群人,没有一个能够享受的了这极致美味的。

    再低头看看手里捏着的半拉果子,到底不敢再咬,看着夫人已经回过头去看那树上了,一挥手,半拉小果子就远远地抛了出去……依着她掷暗器的力道,这一去怎么也得十几丈开外了……此处已是临近园子边角,十几丈处,说不定都扔到园子外头去了,自然不用担心再被夫人发现了。

    “唔……好酸!”旋冰一口果子想要吐出来,邱晨笑嘻嘻地回头看过来,生生让她把快吐出来的果子又返了回去。却不敢再咀嚼,舌头裹着打了个转儿,到底指着脖子生生给囫囵吞了下去,这才觉得嘴里那种让人发抖的酸味儿淡了些。

    旋冰看夫人吃的诱人,跟着捏了一颗咬了一口,咬着是很脆不差,可那酸味儿,真真是让人肠子肚子都抽抽了。

    邱晨刚刚已经坐的有些闷了,这会儿就起身,捏了一枚海棠果送进嘴里,咔嚓一声脆响,满口酸爽,后味儿清香回甘,好吃的不得了!

    说着,自取了春俏裙子里兜的果子,用清水冲洗干净了,用一只玛瑙缠丝碟子盛了端上去。

    这一枚银钱可是一两雪花银子。春俏看着滚落在自己裙子里的银锞子,自然是欢喜往外,连忙深屈膝谢了赏。旋冰上前一指头点在她额间,笑嗔着:“就你跑得快!”

    这银锞子是五月端午做长命缕时倾的,因此银锞子外圆内方的形制跟铜钱相像外,图案却是蜈蚣蝎子蟾蜍等五毒造型,当时邱晨觉得挺有意思,弄了几个放在荷包里,也取个避毒驱邪的意思,到没想到今儿来了兴致打赏给用上了。

    邱晨一看这泛着霜白的青果子,不由自主地已是满口生津,咽了咽口水,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铜钱样的银锞子,笑着丢到春俏的裙子里,道:“春俏丫头跑的最快,赏!”

    这会儿,春俏穿了一条月白色窄袖衫子,着了一条淡紫色暗纹菊花团纹的百褶裙子,被她扯着裙角撑成了包袱,淡紫色的菊花纹裙子里落了四五颗圆滚滚青色泛着霜白的小果子,颜色对冲,很是漂亮。

    邱晨喜欢素净雅致,小丫头们自然也有样学样,一个个鲜亮亮水灵灵的,却没有浓妆艳抹插金戴银那般恶俗的。

    当然了,府里发的四季衣裳总是统一的,不可能任由每一个丫头婆子还按自己的喜好挑选花色衣料去。有着装自由也不代表着所有大小丫头都成了花蝴蝶,不过是在主子们跟前伺候的一等大丫头、二等丫头们,月例银子高,又不时地得些主子们的赏赐,衣裳首饰远比平常的丫头富裕,这才有漂亮的衣裳首饰替换穿戴。

    京城里一般勋贵人家的仆从丫头都是统一着装的,邱晨却不喜欢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在她看来,穿戴打扮上限制再多,也没办法限制住人的心思。但反过来,只要人心服顺,穿成花蝴蝶,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春俏跑的快,一兜裙子转身跑回邱晨面前,笑着道:“夫人,月桂姐姐扔下来的果子!”

    小丫头们欢欢喜喜奔过去,扯起裙子,一个个圆溜溜的小果子扔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她们的裙子里。

    邱晨笑着抬手点了点旋冰,回头再看月桂,已经兴起将裙子掖到了腰带里,攀着一根粗壮的枝桠上了树,一边灵活地攀爬着,一边手下不停,采了几个海棠果子回身道:“雾岚、春俏几个过来,扯起裙子接着,我给你们扔下去!”

    这丫头的嘴也够损的。

    树上生活的是啥?猴子!

    这会儿听夫人这么说,旋冰也忍不住笑了,“平日里就她老实,也不知道咋就这么爱爬树的,莫不是上一辈子是树上过的?”

    邱晨的四个大丫头,承影、含光、月桂、旋冰,除了月桂其他三个都是原来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儿从小培养的,不但功夫各有所长,女红、推拿等也都有所长,相对来说,月桂倒是最不中用的一个,除了心思细腻做事认真外,就只有一腔忠心本分了。

    月桂苦巴巴地曲膝答应了,转过脸去却欢喜无限地,紧跟着摘果子的婆子就上了树。当然,有梯子又穿了裙子的月桂没有拗着去爬树,也是踩着梯子一路攀上去,手脚灵活,身量轻盈……邱晨看着好笑,对身旁的旋冰道:“这么看上去,倒好像她才是你们会功夫的那个!”

    装满了果子自然要把篮子送下来……邱晨这一说,也不算完全开玩笑。

    如今,不过是一群丫头婆子陪着夫人散心罢了,自然不会用杆子去打。这备好的篮子不大,都缝了宽布带子,上树的婆子将篮子系在腰侧,不妨碍采摘,果子也不会伤到。不便之处,就是篮子很小,跟大号的海碗差不多,一篮子也就能装斤多果子。

    海棠果个头小,数量密集,果农摘海棠果为了省时省力,大都是直接用杆子打落。不过,那样打下来的果子容易伤了,影响了口感,也不利于存放。

    邱晨斜她一眼,指了指脚下的篮子,笑嘻嘻道:“行啊,你就拎着篮子负责上下运送吧!”

    月桂释然一笑,转而对邱晨笑道:“夫人……看到树我这手痒痒了,让我也上一回树,好不好?”

    被她这么一说,旋冰和林嬷嬷等人也跟着笑起来。旋冰扯扯有些脸红的月桂,低声道:“不过是让夫人散心罢了,踩着梯子稳当,也省的夫人揪心不是!”

    邱晨闻言,不由想起当初月桂爬树采猴头的情形,忍不住失笑道:“如今咱们府里的丫头大都是家生子儿,都是在这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长大的,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爬树那么溜头呐!”

    月桂抬眼望着高高的树桠,目光落下来看着婆子们架梯子,笑着道:“这树也不算高,找两个身子轻盈的小丫头爬上去就好。”

    她甚至连树底下都没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寻了个一处通风良好视线良好的树荫凉,丫头子取了带来的交椅放稳当了,扶着她坐好,又有丫头拿了一只软垫子放在她身后的交椅靠背上,让她依靠着。

    这几株海棠果位置偏僻,花匠疏忽之下,反而生长的极为繁茂,树身都有一人合抱,最低的枝桠也有一丈余。若是身材轻灵时,邱晨或许还想着自己爬上去,过过亲手采摘的瘾头,这会儿,她肚皮里仿佛塞了个大西瓜,平地走路都摇摇欲坠的,怎么的也不敢去尝试爬树的技术活儿了。

    一想起那酸而脆爽的口感,邱晨就觉得满口生津,馋虫大动,连脚下的步伐都忍不住加快起来。

    她记得小时候吃过这种海棠果,不用等到泛红,青皮泛了霜白就可以吃了,只不过,会偏酸,却极脆!

    这几日,邱晨绕着湖边散步,因为走得慢,自然对身旁的树木花草关注的多一些,这才发现了这几棵树的不同。刚发现的时候海棠果还有些生涩,这几天看着果皮挣得微微有些霜白的意思了,邱晨就有些忍不住了。

    靖北侯府这花园子极大,绕湖近旁景色玲珑精致,稍远些则是栽植着许多高大的古树、各色果树,还有成片的竹林、梅林之类,在西边院墙有一个背静处,就种着四五棵海棠果。春日这海棠果夹在海棠花树之中,没有谁注意到,那赏花海棠也是结果子的,只不过味道酸涩难以入口,这几棵树也就被混淆忽略了这几年。

    一觉睡醒,要了温水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轻薄柔软的茧绸衣裤,头发编成辫子,松松地用一根黄杨木云头簪子绾在脑后,半点儿脂粉不施,通体上下也再无一件首饰,踩了一双厚底轻便的绣花布鞋,扶着当值的月桂和旋冰,一路下了玉兰阁,沿着湖畔,慢慢悠悠地往西边儿走过去。

    林旭和阿福阿满出了门,秦铮带着昀哥儿也去了梁国公府参加梁家的祭祀,俊文俊书课程紧张并没有因为节日放假,致贤致德也上课,邱晨一个人在玉兰阁吃过午饭,睡了一小会儿……自从找到用枕头托着肚子的法子,她倒是能安稳睡上一会儿了,比之前总是压的睡不着好了许多。

    阿福听着妹妹说的还算靠谱,也并不阻止,只笑笑摇摇头,拉了阿满的小手往祠堂走去:“行了,咱们祭祀过后就能回去了,急也不急在这一刻!”

    越想越满意,阿满心里火热,恨不能立刻回去跟嬷嬷说做那刀套去。

    这短兵只需触动机关就能出鞘,弄个刀套,到时候刀鞘会自动落在刀套之中,只一触拔刀对敌就好……实在是便宜的很!还可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阿满微微蹙了眉头,转着眼睛思索了一回,突然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我让嬷嬷做个捆在腿上的刀套……即不会挂在外面显眼,万一用上的时候也便宜……不,比靴筒中更便宜!”

    阿福不以为意地摇头笑笑:“虽说这把刀不大,但挂在腰上还是很醒目的……娘亲看到,定然要说哪有女孩儿家腰上挂把刀子的!”

    阿满也咧开嘴巴,露出一个满意的灿烂笑容,将刀送还鞘中,很顺手地往怀里一揣,笑嘻嘻道:“冬天能插在靴筒中,夏天穿了鞋子却有些不大便宜……嗯,我回去跟嬷嬷说一声,让嬷嬷给我做一个刀套去!”

    “好锋利!”阿福在旁边惊呼出声。

    阿满随手拿过一枚纸钱,隔着锋刃寸余然后吹了一口气,吹动的纸钱飘……过刀刃,然后毫无阻滞地化成两半飘落!

    这是一把饮过血的短兵!煞气森森!

    拔刀出鞘,阿满瞬间眯了眼睛,不过三四寸长的刀锋,弧度优美,锋刃如霜,并没有刺目的光芒,却顾自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临上对敌之时,极少用的上如此精巧的短兵……一旦短兵相接,那都是火光电闪、危急万分的,有时候一息的迟缓说不定就搭了命进去。这机关如此精巧顺手,保证了在最危急的时候拔刀的速度,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活命多了一份可能!

    阿满脸色一喜,握住刀柄一推,机关闭合,随即她一手刀鞘一手刀柄,重新触动机关,刀柄跳起,果然,刀出鞘的动作极顺畅……

    肉呼呼的手指头往那颗红金刚石上一戳,就听得极轻微的一声:咔哒,机关打开,刀柄自动跳起半寸有余。

    她粉嫩嫩肉呼呼的手指随着目光擦过一片片赤金叶子,宝石花瓣,滑过吞口处一朵赤子莲的花蕊后,微微一顿,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两面的赤子莲花花蕊都是碧玉镶嵌了红宝,做那赤子莲房,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其中一面的赤子莲房中间一颗不是红宝,而是被娘亲称之为金刚石的物事……这颗金刚石色红如血,晶莹剔透,若非她刚刚手指移动光线变化瞬间,红宝和金刚石的光芒有差,她还发现不了呢!

    阿满对黄金宝石的华丽视而不见,只在繁复的花纹镶嵌工艺中寻找拔出匕首的机关。

    这把匕首跟戎人的弯刀有些相像,不过尺寸要短小精巧许多,刀柄连带刀鞘不过六寸,刀鞘刀柄俱是黄金打造,雕镂空缠枝赤莲子图样,镶嵌了象牙玛瑙乃至红蓝宝石,透着北戎贵族那股子华丽奢靡的土豪气。

第五百二十四章 放河灯

    妻子依偎在他怀里,竟然睡熟了,一脸宁静安然。

    说着话,秦铮低头看向妻子,然后,絮絮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化成了一声轻笑。

    顿了一下,没听到妻子的回应,秦铮又问:“你说,做成什么样式的好?荷花灯太过一般……其他的在水里又有些不合宜……你说说……”

    回了神,他的目光再看湖面,湖面上的点点灯光又熄灭了不少,剩下的一些,火光也黯淡了许多,明明灭灭的似乎随时都要熄灭了。秦铮低声道:“今儿的河灯熄了就熄了,明儿一早就让人去湖里打上木桩,支上几十盏琉璃灯去!”

    邱晨也没有再出声,只是依偎着秦铮,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又细又轻,却有均匀平和……这匀细的呼吸,还有互相感知到的清晰的心跳,让秦铮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对母亲的怀念,秦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隐没到了一片遗憾惋惜之中去了。

    秦铮怅然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都是小时候听母亲说的……母亲的外家在苏州,她小时候去外家住过几回,对烟雨江南的种种一直怀念不已……当时,我就想,等我大了,就带母亲去江南住着,陪着她四下里游玩,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就如她说的,乘一艘船,悠悠然就上了路,永远是不疾不徐,安静恬然……”

    “你去过?”邱晨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却被秦铮描述的那美好勾引的不舍得入睡,迷迷糊糊还能提出自己的疑问。

    秦铮失笑着,从胸腔里发出一串轻笑来,点着头道:“呵呵,好,好,就依你,咱们在那边也有个庄子,就在那里住着,想去哪里坐了船就去……”

    “三月鳜鱼肥,四月有太湖三白和惠山蜜桃,五月东魁的杨梅就该熟了……”静默半晌的邱晨突然插话,低低地宛如呓语。

    “唔……你喜欢这个,明儿让人做几盏灯船放到湖里,那样每到夜晚你就能看到了……嗯,若是喜欢,我们还能坐船到湖上去看,置身其中,相比又与此处看过去有些不同……”秦铮柔声说着,没有得到妻子的回应,他也没有在意,继续道,“如今,你身子沉重,不利于行,哪也去不了,我也知道你憋气……咱们再忍忍,不过还是有两个多月,等你生产完,出了月子,我就请旨带你出京,咱们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我陪你去回安阳看看二老和哥嫂,再往南,过黄河、过淮水,一路到江南,差不多正是三月天,那个时候扬州的瘦西湖,杭州的西湖都是极美的……”

    紧了紧揽着妻子腰身的胳膊,微微放松了身体,让妻子依靠的更加舒适些,连替妻子揉捏膝盖的手劲儿也放轻了许多,秦铮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出去,看向夜色中,一湖星辰!

    秦铮的怒气倏地化了去,仿佛雪落烈火,瞬间变成水汽没了踪影。

    几个丫头备好了水正要进来禀报,听到秦铮的怒声立刻吓得噤若寒蝉,垂着手立在屏风后不敢上前来了。邱晨却并不在意,反而心里暖暖的,伸手主动揽住丈夫的脖子,将身子依靠在他身上,笑眯眯地享受着丈夫的揉捏,舒服地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鼻端有她熟悉到近乎依赖的独属于这个男人的味道,目光随意放出去,穿过窗户,正好落在湖面点点灯火星光上,不由舒适地叹了口气,感叹着喃喃:“这样真好……”

    一边说着,秦铮一边将妻子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微微用了力道给妻子揉着膝盖……邱晨身子沉重,坐不下,俯身就更难,几乎是只用两个膝盖着力,跪了虽然只有不到两刻钟,却也已经隐隐有些发青发紫的样子。秦正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又是气恼,说话的语气难免就有了几份怒意。

    “唔,我知道了,”秦铮拥住妻子的肩头,将她手中的笔拿下来,放在笔架上,拥着妻子柔声道,“你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拿出去是个制铜匠人也能看明白了。你就放心吧。来,伸开腿……你这是跪了多久了?膝盖都发青了?”

    秦铮看着妻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并没有多少欢喜,有的只是对妻子的怜惜和心疼。妻子沐浴定是非常不舒服了,不然怎么会想起弄这样一套东西来……不过,若是能够成功,能让妻子觉得舒适些也算值得了。

    邱晨设计的不仅是淋浴器,还是利用太阳能的淋浴器。这个时代毕竟不是现代,各种配套设施难以到位的情况下,冬天洗澡还是盆浴更舒服。淋浴,也就夏天用用好了,正好跟太阳能的利用配套。

    邱晨也没往心上去,笑着点点头,脸上透出一抹兴奋来,指点着榻几上的图纸笑道:“我往浴桶里坐不下,让丫头们舀着水冲洗,突然想起这么个东西来。你来看……在屋顶装一个水箱,熟铜打制就好,这边用铜管连接,连接下边的井水……呜,加一个压水的机关,水箱里没了水,命人压上去即可……”

    秦铮随手将外边的靛青暗花竹叶纹的长衣脱下,交给月桂拿下去,随即挥挥手,示意丫头们下去备水,他自己慢慢走到妻子身边,俯身问道:“画什么?晚上灯光昏暗,还是白天亮堂……唔,再画什么找我帮你画。”

    “哦……你回来了!”邱晨一提笔,微微惊讶着转回头,眼睛又一顺的茫然之后,随即透出一抹温暖恬淡的微笑来。

    暗暗叹口气,加重了脚步走过去,却没想到邱晨画的太过专注,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还是站在旁边伺候着的月桂旋冰几个丫头出声请安,才将邱晨唤醒。

    看妻子画的专注,他心疼又有些气恼,却又不忍心呵斥。

    这才六个多月,离生产至少也还有两个半月,不敢说这两个半月一天天肚子再大下去,妻子如何负担……就说这两个半月每一天,其实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甚至不敢想,说不定那一瞬不小心……不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妻子也称得上时时命悬一线的!

    很美的画面,却因为妻子那大得吓人的肚子而让秦铮一阵心酸一阵担忧……

    湖面水波平静,无风无浪,用的河灯又都是做工精致用料好的,防水的性能也要好许多,这放下去快一个时辰了,竟还有许多没有洇湿沉没,蜡烛又没有燃尽没有吹熄,自然就仍旧亮着,只是慢慢地散开来,竟分不清满湖是灯火还是星光。

    妻子长身跪在榻上,微微垂首,手里捏着一只毛笔,神太专注地在画着什么……她的身后,窗户大开着,从秦铮这个角度刚刚好能够看到小径两侧的灯笼、花木朦胧,再远些的湖面上仍旧点点闪烁未曾熄灭的河灯。

    秦铮走上玉兰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从净房里出来,就命人摆了文房四宝到临窗的榻几上,她开始俯首画简易的淋浴设备图纸。

    重新要了温水,让旋冰舀着水给她做了个淋浴,邱晨重新起了改造沐浴设备的心思。

    虽已入秋,天气却仍旧很热,邱晨腆着大肚子,又格外地畏热,不过是从湖心亭回到玉兰阁满打满算百十步路的距离,她却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黏腻腻的,整个人都烦躁着难过起来。

    林旭起身垂手应着,邱晨笑着起身,林旭连忙上前扶住大嫂,叔嫂二人一起离开湖心亭,一路到了玉兰阁下,林旭才将邱晨交给丫头婆子们搀扶着上楼去了。

    邱晨柔柔一笑,唤丫头回来,重新换了热茶,示意林旭喝口茶润润喉,一边淡淡笑道:“你不用想这些……只管安心读书……”

    “是的,”林旭重重地点点头,郑重道,“呼延老先生与我林家恩重如山,还有大嫂……大哥……”

    “呼……”邱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拍拍林旭的手道:“如此,也真是尽力了!”

    林旭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邱晨的目光已经平静下来,他点点头道:“嗯,太太跟我说过,今儿呼延老先生也提过,就是羁押途中的,他也做了标记,也能找回来。”

    邱晨应了一声:“林老太太跟你说过?”

    顿了一顿,林旭的目光转向西北方向,缓缓道:“不知是他们,还有那些埋骨在西北卫所的……”

    “大嫂,”微微一顿,似是寻摸着合适的说辞,片刻方道,“这些年,都是您如父如母一般照应我,供我读书、进学……这坟茔一事,兄弟再不能依赖大嫂了……嗯,既然已经到了今日,那就再让父兄族人们等上两年,等我考中入仕之后,再凭一己之力将他们迁回去……”

    林旭垂着头擦了脸,片刻,方才抬眼看向邱晨,却是缓慢而郑重地摇了摇头。

    邱晨握住他的两个肩头,微微用着力,却不言语,好一会儿,听着林旭抽泣声渐止,这才松了手,拿过旁边矮几上的湿帕子来递给林旭,示意他擦脸,一边开口道:“之前不知林大人安葬之处,如今知道了,你看看要不要将他们迁回去?或者,另买一块地来安葬……”

    垂着头下意识地闷声应了,林旭泪水顺着脸滑下来,肩头微微抽搐着,却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换个角度来说,看到父兄族人的坟墓那般凄凉,许多没有墓碑没个名姓也就罢了,连坟头都几乎平了……林旭也深深自责着,作为林家幸存下来的唯一男丁,他愧疚万分,无颜面对父兄面对族人……沉冤未能昭雪也就罢了,却连坟墓都没能照应到……

    林旭其实心里又何尝不明白邱晨说的这个,只不过,乍一见父兄族人那般凄凉下场一时难受罢了。不说当年林家如何富贵繁华,就是林旭见过的庄户人家去世后的坟茔,尽管只是一抔土馒头,甚至可能连个墓碑都安不起,但只要有后人,那坟必定要四时填土打扫整理的,坟头越明净越高,就说明了后辈的孝心越虔诚……

    邱晨默然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安慰词儿来,抬手拍了拍林旭的肩头,缓缓道:“那个时候……能落土为安,今日有个寻觅处也不容易了。”

    邱晨对这个时代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了解,完全没有常识,但全家成年男丁皆被问斩,未成年的男丁家眷统统流放,仆役发卖……那真真是大厦倾覆,轮船沉海一般,谁也顾不了谁……林家这是之前积了善缘,有呼延诚带走了林旭,又赶回来收尸安葬,虽说姓名不全,却也算是好歹落土为安了不是。相比起那些没人收尸,被任意抛掷到乱葬岗的还是要强了一些。

    林旭点点头,一直维持着的笑容散了去,露出一脸压不住的悲伤来,哽着声音道,“愿知道他们冤屈无法好好安葬……今日见了才知道,竟是在一片乱葬岗上……一家几十口人挤成一片,坟头小的比馒头大不了多少,可还是一大片……因为呼延叔叔只认识父亲和几位兄长,其他人连个姓名都没有……竟,竟都成了孤魂野鬼……”

    “阿福阿满回来跟我说了。”邱晨点点头,顿了下,问道,“……可找到了?”

    “大嫂,”林旭低低地叫了一声,邱晨应着,然后就听林旭道,“我今日跟着呼延叔叔出城去了……”

    送走秦铮父子们,邱晨打发了丫头婆子退到远处,回头招呼林旭在她旁边坐了。

    邱晨笑着应了:“你放心吧,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秦铮瞥了林旭一眼,点点头应下。走到邱晨近前,拉了拉斗篷给她盖好,低声嘱咐道:“已经入秋,又是湖边,夜风阴凉,别坐太久了!”

    林旭也起身,微微拱手道:“过会儿我送大嫂回去。”

    邱晨坐在亭子里,笑着道:“你们去吧,我再坐会儿。”

    月亮升起来,秦铮要带着昀哥儿和阿福阿满致贤致德去晚练了。

    邱晨倚着秦铮站在湖心亭里,看着湖面的河灯,默然祈祷,那一场大雨中一起罹难的人们,你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异世获得了一次重生?

    中元节的月色分明,黯淡了星光。湖面上闪烁飘荡的河灯,却如同星星一般,灿烂成了一片风景。

    吃过饭,一家人漱口净面,旋冰拿了一件月色金丝绣菊花的湖丝斗篷过来,秦铮接过来,亲自给妻子披上,系了带子,又细心地整理了一番,这才伸手揽住邱晨的腰身,半抱半托着妻子下楼。

    肚子越来越大,对于胃的挤压也越来越厉害,一顿饭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吃几口就觉得撑了,可身体并不是不需要,结果是很快就又饿了……于是,她只能加餐,几乎隔上小半个时辰就要吃一回东西了。

    邱晨不敢贪凉,月桂和旋冰将每一种瓜果、湖鲜河鲜都分一两口过来,让她品尝即止。就这样,她也觉得很饱了。

    七月中,恰是到了瓜果盛产之时。湖鲜河鲜也正当时。

    秦铮和昀哥儿爷俩先后洗漱更衣转了回来,俊文俊书和林旭也回了府。致贤致德放了学也洗漱换了衣裳,赶了过来,一家人齐聚在玉兰阁二楼,吹着窗户中吹过来的微微凉风,一起用餐。

    娘儿仨欢喜说笑着,不约而同地将呼延诚的事情抛了开去。

    阿满仍旧搂着娘亲,不过是从脖子换到了胳膊,歪着头看着哥哥皱皱鼻子道:“哥哥放心吧,我晓得的!”

    “满儿,小心娘亲的身子!”阿福看着娘亲妹妹欢喜自然也高兴,可看着妹妹亲热起来没个轻重,难免又担心娘亲的身体,连忙出声提醒。

    “呵呵……”甜言蜜语谁都爱听,满儿小丫头也不例外,小脸儿立刻溢满了欢喜,笑的眉开眼笑地搂着邱晨的脖子亲了又亲。

    阿满小丫头声音软软脆脆的,可那声音里怎么听怎么透着股子酸味儿,惹得邱晨忍不住笑起来,侧身搂住闺女,笑道:“魁星、文曲星要有,别的星星娘亲也要,就是不落下来,娘亲也要踩着梯子摘了来,给我宝贝闺女!”

    阿满小丫头一听这话就笑了,依傍着邱晨的身子笑道:“别的星星落不落的没啥,只要魁星、文曲星落在咱家里就行……是不是啊,娘亲?”

    听得孩子们也买了河灯,邱晨笑了,“那今晚咱们家的湖里可好看了,还不跟天上的星星都落到咱家里一样!”

    而百姓们放灯,特别是孩子们放灯,其实也没有谁想着这些隐晦的东西,不过是贪图河灯的灿烂和好看、跟小伙伴们一起放灯的热闹,更多的是,希望对着河灯许下的心愿能够成真。在孩子们心里,总是不会缺乏希望的。他们的年纪本身就如初生的太阳,充满了前途和希望,在他们身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种玄幻的说法对于邱晨来说一直是不以为意的,哪怕她莫名其妙经历了穿越重生,也仍旧没办法如这个时代的人那般虔诚地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看灯盏在水面飘飘悠悠渐渐远去,或许就已经超度了一个凄苦多年的鬼魂得以新生。

    中元节俗称鬼节,这一晚鬼门开,游荡在阴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也得以重新回到阳间,寻找可能超生的机缘。灯乃明亮,能够指引道路,孤魂野够要能附上一盏灯,就能寻到超生之路。于是,水面上放灯就成了超度那些沉沦鬼魂的一个办法。

    上元节为阳节,中元节为阴节,陆地为阳,水为阴,上元节放灯在岸上,中元节放灯在水中。

    打发了小东西下去,阿福笑着递了一盏茶到邱晨面前,笑着道:“刚刚忘记跟娘亲说了,儿子跟妹妹也买了河灯,想着晚上跟哥哥弟弟一起放的。”

    昀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像小大人一样神色郑重地点点头应下,邱晨又抬手摸了摸小东西的脑门儿,这才唤奶娘王氏和汪嬷嬷过来,让她们带昀哥儿下去洗澡换衣裳去了。

    邱晨抬手点点昀哥儿的鼻尖儿,笑道:“今儿是中元节,你和箴表哥与和恬表哥也要在家里过节……娘亲打发人过去叫一声,若是不来,你也不能执拗。明儿你和箴表哥也要来家里上课了。”

    “叫和箴表哥、和恬表哥来咱家放灯!”昀哥儿还不满意,立刻提出要求。

    说着,拿帕子给小东西擦了擦额头和鼻尖儿上的细密汗珠儿,拿着小东西的胖手亲了亲,笑道:“你这一身滚的又是汗又是土的,先让嬷嬷带你去洗洗换身衣裳,回来,跟娘亲说,哪些是给你表哥的灯,咱们好打发人给你和箴和恬表哥送去!”

    这会儿听他说到放灯,邱晨接过话来道:“好,好,咱们晚上放灯!”

    小东西说话比阿满晚,如今一岁零八个月了,说话还有些不太利落,很多字咬的不清楚,却爱说,一让他逮着空儿就巴拉巴拉说起来没个停。

    昀哥儿离开娘亲不过半日,却仿佛离开好久似的,腻在邱晨的膝头笑呵呵地说着这半日的种种,“……祖父带我骑马,还带我出去买的灯,荷花灯、木莲灯……唔,也给哥哥姐姐买了……还有俊文表哥、俊书表哥、致贤表哥、致德表哥、和箴表哥……湖里,放灯……”

    邱晨也听到秦铮那句话了,却没有做声,只是暗暗翻了白眼,心里虽然对秦铮的‘诽谤’很是不虞,却也不能当着孩子再跟秦铮争执,只能暂时将事情搁下。恰好看小儿子欢喜团子一般奔过来,又看到了阿福对自己的维护,心里那点儿不快也随之不见了,满眼赞许地看看阿福,跟阿福一起,逗弄起小小肉肉的欢喜团子来。

    昀哥儿脱离了秦铮的怀抱,倒腾着小胖腿朝着自家娘亲冲了过去,阿福站在邱晨身侧,一看这架势,连忙伸手在邱晨面前将小肉团子接住,搂住小东西教育着:“小心,别撞到娘亲!”见昀哥儿一脸受教模样地点头应了,这才扶着他,让他轻轻地趴在娘亲的膝头,才放手让他跟娘亲说话。

第五百二十五章 男子汉

    她的一只手被小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撑着身子已经很吃力,这会儿只能用目光示意着丈夫稍安勿躁坐下,然后微笑着将儿子说要保护她的话说给秦铮听,道:“……咱们儿子是保护娘亲呢,你可别委屈了孩子!”

    邱晨听着丈夫似是生气其实充满关心的话语,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秦铮心头一紧,加快脚步三两步走过去,走到妻子的木榻近前,微微皱着眉头,低声道:“你自己就够累的了,怎么还照管这个小子……他都三岁了,交给嬷嬷和奶娘照料着就好。”

    邱晨倚着大靠枕歪在临窗的大木榻上,怀里搂着昀哥儿小小肉肉的身子,闻声抬头望过来,小而瘦的脸庞,映衬着怀里的孩子和大得离谱的肚子,显得格外楚楚,引人怜惜。

    他在进入玉兰阁的时候就将身上披的蓑衣斗笠摘了,交给楼下伺候的丫头,又在楼下的净房里沐浴了,换了一身干爽衣裤这次才上楼来。

    那个傍晚时分有模有样照顾护卫娘亲的小小男子汉,不知是不是照顾母亲累到了,小东西偎在娘亲怀里就睡着了,就是睡熟了,也没放开娘亲的手指,紧紧地攥在小小肉肉的手心里。

    秦铮送走两位王爷转回来时已经是晚上戌时末了。

    邱晨自然也知道这些,她之所以打发人去知会那边的人,不过是表达一个态度,两位王爷是不能随意在别处留宿的,她也不想担待什么……尽快将两个不靠谱的撵走,躲过雨来,安安稳稳到家才是最好的。若是赶上大雨,尽管知道他们那车架必定是防雨效果良好的,不会让那身份尊贵的两个人挨雨淋,可雨天路滑自然就多了许多不安全的因素……那俩王爷摔着磕着她不心疼,她不想的只不过是不想自己一家受累受牵连罢了。

    汪嬷嬷笑着曲膝应着,又宽慰着:“夫人莫急,两位王爷的车架收拾的整齐,一般风雨是不妨碍的。老奴这就去传话,夫人尽管安心!”

    “哦,”邱晨闻言立刻想到了那边做客的两位王爷和自家男人,连忙回头吩咐汪嬷嬷道,“嬷嬷,劳你跑一趟,赶紧让侯爷打发那俩……嗯,跟侯爷说变了天,还是让两位王爷尽快回府吧,再晚就可能遇上大雨了。”

    含光将一小盅双皮奶递过来,交到依偎在邱晨身边的昀哥儿手里,一边回道:“回夫人话,是比刚才小了些……不过,天也阴的狠了,看样子要下大雨了!”

    含光带着个小丫头端着双皮奶进来,邱晨就询问:“外头风小了吧?”

    外头最初那阵撼天撼地的大风似乎过去了,风略略小了些。

    俊文俊书辞过回去读书了。邱晨带着阿福阿满、致贤致德和昀哥儿几个小的在屋子里说了会子话,待晚饭消化了些,又一个孩子拿了一小盅双皮奶来吃。

    吃过晚饭后,外头起了风,邱晨没让孩子们去晚练,打发人往前头去跟秦礼和穆老头儿报个信儿,让大家伙儿也歇一晚上。

    这一行人温馨而紧张的散着步,谁也没有注意到西边地平线附近,不等太阳落下去,一大片乌云涌上来,仿佛一口将红彤彤的太阳给吞了下去。

    母子俩小心翼翼,丫头婆子们更是提着心小心护卫着,特别是承影和含光,几乎是贴着母子俩亦步亦趋地走着了。

    让小小的男子汉护卫的邱晨,同样温暖激动,也同样的小心谨慎。昀哥儿毕竟只有一岁半多一点点,自己走路还摔跟头呢,再牵了她这么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她的肚子又特别大,腿脚浮肿的也厉害,走路也不稳当……这么两个不稳当的人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哪一个走不稳,都可能让两个人都摔跤……她不得不比自己走路更加小心上几分。

    小小的男子汉第一次被娘亲承认,格外骄傲,也格外认真,小嘴儿抿得紧紧的,全神贯注着路面的每一处……只忽闪忽闪的黑眼睛格外晶亮着,透出小东西满心的兴奋。

    说完,转回身,高举着小胳膊牵着娘亲的手,迈着稳稳的小步子往前走去。走过不太平整的地方或者台阶,还会提醒娘亲小心……

    自己说很顺嘴,被娘亲这么郑重地表扬着,小小的男子汉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羞涩来。小脸蛋儿也变得红扑扑的,宛如红苹果一般,只有又黑又亮的眼睛,似乎更清亮了,满眼都是努力隐忍却仍旧流溢出来的欢喜和骄傲,用力点着大脑袋答应着:“嗯,儿子会保护娘亲的,娘亲不怕!”

    看着儿子小小的满是稚气的脸庞,邱晨一瞬间红了眼睛,她努力俯身,捧住儿子的胖嘟嘟的脸连连亲了几口,眨着眼睛将眼睛里的泪花儿掩下去,从心里溢出慢慢地喜悦欢欣来,点着头道:“嗯,我的昀哥儿是长大了,长成男子汉了!”

    昀哥儿侧回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娘亲,神色郑重而骄傲道:“大哥跟儿子说了,儿子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儿了,他上学堂不在家的时候,让儿子守着娘亲,保护娘亲。”

    “怎么跑过来了?”邱晨抽出帕子给小东西擦鬓角脸颊的汗珠儿和灰尘,一边询问。

    从玉兰阁上下来,邱晨在玉兰园子和石榴园子周围的卵石小径上徐徐散着步,不时会因为胎动或者腿脚抽筋停下片刻,过一会儿恢复了,就再由丫头们簇拥着继续走……昀哥儿看到娘亲来散步,也挪动着小短腿跑过来,跑到娘亲身边,牵住邱晨的小手,耐着性子陪在娘亲身边。

    日暮西山,褪去白日的火气,渐渐往地平线靠去。

    邱晨不能见雍王,自然也不能见福王,那边两个王爷不管做的什么打算,这会儿都跟她无关。就眼前做客吃饭,也有男主人秦铮接待应酬,同样不用她理会。

    邱晨转眼看了看她,承影似有所觉,笑了笑打住了话头,扶着邱晨下玉兰阁找哥儿,捎带着散步去了。

    承影轻笑道:“侯爷对什么都不挑……”

    对于福王追了过来,邱晨不做置评,只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无妨,侯爷也不是多喜欢吃那个!”

    照徐家跟魏家斗争的那般激烈,徐家应该对那个椅子有必得之心的,可同样让邱晨想不明白的是,福王这么不着调,却没传出徐皇后跟福王有什么分歧……母子俩似乎并没有什么罅隙。意见相悖却和谐共处,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他也算是尊贵的‘嫡子’,徐皇后和赵国公一系跟先皇后的外家魏太师一系斗得你死我活的,他却仿佛完全不在状态,对那张椅子也丝毫不在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爱追着雍王杨璟庸跑,哥儿俩大有哼哈二将的意思,似乎争着把自己的任性和不着调展现给世人。

    邱晨眨了眨眼睛,有些闹不清楚,这位福王究竟是什么心理……

    没多久承影回来,一脸隐忍的笑意,跟邱晨回报:“奴婢们送了那酥酪过去,福王爷竟前后脚地进了门……也不让侯爷行礼,径直就从奴婢们手里将一盏酥酪截了去……侯爷到底没吃上!”

    嘱咐了几句,承影带着轻风和两个小丫头答应着下楼,在楼下的茶水间里要了冰来,现做了两盏酥酪,拖着给秦铮和雍王爷送过去。

    承影答应着,邱晨又道:“躲着哥儿些,毕竟入秋了,他年岁小脾胃弱,已经吃不得了!”

    秦铮非常克己,特别是对口腹之欲并不热衷,邱晨担心的是那个不靠谱的雍王爷,那是个任性的,万一觉得好吃吃多了,闹了肚子她还要担罪过。

    邱晨特意地吩咐:“拿那一套碧莲花的小琉璃盏子盛去,别弄多了,让哪一个再吃坏肚子去!”

    所谓酥酪,并不是酥油奶酪,而是类似于现代沙冰、刨冰那样的冷饮。用羊奶、奶酪加糖打到发泡,加入碎冰制成,最后在上边浇上果酱,或者放上新鲜的水果,在酷暑热天里吃上一份,实在是沁凉惬意的。

    得了一箱子翡翠玉石,邱晨欢喜不已,命丫头子们做了两份酥酪送上去。

    邱晨翻了个白眼,手里捧着那只黄翡橘子往回走,一边吩咐将箱子里的玉石登记入库,一边心道,跟这群丫头婆子没甚好说的,若是告诉她们再过几百年,这里边每一块都是价值连城地,恐怕她们也只当她玩笑罢了。夏虫不可以语冰,跟她们没有共同语言,懒得说了。

    说着,丫头婆子们又是连连点头笑起来。

    听她这么一说,丫头们都抿着嘴笑。含光笑道:“夫人说的是,这块石头还真像是一块上好的碧玉……呵呵,若真是这么无暇的一块玉,可不就价值连城了嘛!”

    邱晨转过目光,借着含光的手端详着这块碧绿无暇的翡翠玉石,过了一会儿笑微微道:“哪里需要像什么,它自己本身就是玉石……冻玉、碧玉,美玉无瑕价值连城么!”

    含光托着手中的碧绿石头歪着头打量了一回,笑着道:“夫人那块像橘子,我拿的这块翠绿翠绿的,看着好看,却想不出像什么了!”

    “唔,夫人手里就跟捧着只橘子一样的!”雾岚在一旁笑着道。其他几个丫头也立刻附和起来。

    邱晨连忙两手捧住,笑眯眯地看着手中略呈扁圆形的翡翠石……手指摩挲着,直觉触手细腻光滑,虽然未经雕琢,却明显是打磨过的,出去了外层的石皮和杂质,只留下最纯净剔透莹润的玉肉部分。

    看着不大的翡翠,入手却是一沉。

    箱子中有一块橘子大小的鸡油黄翡翠,邱晨伸手去拿,含光动作快,先一步捞起来递到邱晨手中。

    这会儿,哪来送礼随便就是满满一箱子。就这样,还是因为杨璟庸跟她亲近,送的礼物投她所好,而不注重礼物值多少银子!搁在别人身上,怕就有失礼之嫌!

    杨璟庸送来的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在邱晨看来却是比金银更珍贵的‘翡翠’!绿色的浓绿欲滴;红色的鲜红如血;紫色的浓郁的如紫丁香;还有如海水般的湛蓝;还有蜜蜡般的油黄……一箱子翡翠,无一不是色彩鲜艳浓郁,无一不是晶莹剔透,纯净无瑕……这其中任一块拿出来,用现代的种水分类至少也是高冰种!色正、种水好……任何一块搁在现代都一定是天价!

    邱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目光定在箱子中的‘石块’上,挪不动了!

    “呼……”终于做了件靠谱的事儿!

    看到这块彩色的石头,邱晨是真的坐不住了,她真的满心欢喜起来,扶着木榻栏杆颤巍巍站起身来……承影和风轻雾岚看见,连忙赶上来,风轻蹲下给她穿上鞋子,承影和雾岚搀扶着她下了木榻,一路往箱子这边走过来。

    不用含光说,邱晨也已经看到了她手里托着的一块鹅蛋大小的碧绿色‘石头’,这石头通体碧绿通透,盈翠欲滴,简直就如同将盛夏最繁茂的那一片绿意聚集到了一处。

    邱晨闻声也不由自主地扶着榻扶直起了身子,不等她询问,含光已经伸手从箱子里捞了块什么,托举着转身给邱晨看:“夫人,您看,雍王爷送了一箱石头……我看着倒像您买回来的那些个!”

    “呀……”承影和丫头们齐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邱晨眨眨眼收回思绪,轻轻点头应允,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承影关注到即将打开的大箱子上……她是真的想不到那位不靠谱的王爷能给她送一箱什么来。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无不好奇地围拢过去,看着承影即将打开的箱子,当然,面对夫人的方向还是让开的。

    “夫人?”承影托着一把黄铜钥匙请示。

    邱晨看着两个恭敬磕头垂手退下的婆子,神色纹丝不动,心里却不免有些感叹,初到这个世界,她看着福礼、作揖等礼节还惊讶别扭不已,不过几年功夫,她也能够看着人磕头而神色不动了。潜移默化,滴水石穿真的不是虚言。

    邱晨疑惑着,两个婆子已经将箱子放在了堂中,磕了头垂着手退了出去。

    之所以不猜是金子,也是因为黄金的密度更大,这么大一箱子黄金,别说两个婆子,就是两个壮汉也抬不动了!

    看这重量,她甚至想猜测,难道杨璟庸那个不靠谱的终于做回靠谱的事,给她送了一箱银子过来?

    这口箱子比平常人家盛放衣物的大箱子稍小那么一点点,两个粗壮婆子抬着却仍显吃力,看得出,这箱子定是沉重非常的。邱晨瞠目结舌着,指着箱子惊讶道:“这是什么?”

    “回夫人,雍王爷对那些菜品极为满意,让奴婢带话多谢夫人。还让人送了谢礼!”承影含笑回禀,说着,回身招呼一声,两个婆子抬着一口大木箱子,脚步蹒跚地从楼梯口走了进来。

    邱晨这样子实在是没办法出去见客,命人去湖水里捉了条大鱼,采了荷叶莲子嫩藕,做了一些清淡美味的特色菜送过去。不多时,负责带人过去送菜的承影转了回来。

    当然,这句抱怨也只是小声的自言自语,不能让丫头婆子们听到。那位再不靠谱也是王爷来着,不怕他翻脸,还要顾忌着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家脸面呢!

    外头传了消息过来,邱晨很是不客气地撇了嘴巴:“什么叫讨人嫌的?”

    天气闷热难耐,许久没有上门的雍王杨璟庸突然上门。

    邱晨眨眨眼,略一搜索,似乎也听到过这种谚语,却又觉得万事有寻常,自然也有异常之时,说不定就下了大雨,来个旱天转涝呢!

    月桂在旁边低声道:“俗语说‘七月十五定旱涝’,这过完中元节好几天了,今年偏旱应该定了的,不会下大雨了!”

    “这天,都入秋快半个月了吧,怎么还这么闷热?莫不是要下大雨?”邱晨下意识地叨咕着。

    邱晨挥着手中的书,转着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太阳明晃晃挂在高空炽烤着大地,蝉鸣成片,花木萎蔫,仿佛仍旧在盛夏……

    已近七月底,天气却仍旧溽热难当,闷热潮湿的天气,让人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百无聊赖的,邱晨抓了一本书,靠着一只大迎枕,坐在玉兰阁的窗下,抬头看向外头,就能看到十数名丫头婆子跟着昀哥儿和康和在枝叶繁茂的玉兰树下玩耍。

    邱晨将众人都安排地妥当,自己闲下来就只有昀哥儿陪在她身边,却又因为笨重,既不敢抱昀哥儿,也不能跟着昀哥儿四处玩耍,常常昀哥儿带着康和玩耍一阵子,再大汗淋漓地跑回来要吃的要喝的。

    之后,邱晨又让秦铮盯着制作淋浴房,加上湖灯的打桩工作,让秦铮有事情忙着,不让他再来盯着自己。

    林旭是七月十九离京,在此之前,由邱晨口述,秦铮亲自绘制的琉璃灯形制图已经派人快马送去安阳。

    大嫂这般情形,林旭忧心,却也拗不过,只得跟着走了,只临走前一再叮嘱阿福,待邱晨生产时,一定要守在家里,并带着穆老先生一起,万不能疏忽种种种种……阿福一再保证,林旭才满腹忧心地跟着郭家叔侄离京北上。

    原订一年的游学,因为郭大老爷耽搁,几乎缩短了一半。是以,郭家叔侄进京之后未再做耽搁,跟林旭会合后,就离京一路向北游学去了。

    这一系列事情处理完,郭大老爷郭敬诠才带着四公子进了京,耽搁的时间也就多了些。

    经过此事,郭敬诠回家就命二儿媳金氏跟着去赴任。之后,又驳了妻子宁氏,力主将大儿媳妇许氏也送去长子任上。这两个儿媳妇不管有多少小心眼儿,但都是大家出身,也都知书达理,大事儿上还是不会出岔子的。有这两个儿媳妇去了,也能替儿子们镇着内宅,省的儿子们在外头应酬公干焦头烂额之后,回到家里还得操心后宅之事。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娶妻娶贤纳妾纳美,郭二公子的这个妾就是个容颜出众的,却出身小户之家,眼皮子太浅。跟着郭二公子到了任上,上没有婆婆、正室约束,外有当地小吏、商户奉承,很快就找不到北了,竟背着郭二公子收受贿赂,抢占田地……事发之后,这个妾被一辆青布小车净身送回了娘家。郭二公子推说刁妾无状自己不知情,才逃脱主要罪责。

    说起郭二公子郭铭慎经地这道坎儿,还跟郭太太宁氏给他娶的妾室有关。宁氏将两个正牌儿媳妇留在家里尽孝,打发了妾室跟随儿子赴任。

    永平府位于京北和辽地之间,地理位置临海靠山,又有大片的平原良田,特别是北戎被灭之后,北方边境北移数百里,原来的边关成了内地,山东、河南和南北直隶几省的许多人,出山海关前往辽地和奴儿干等地谋生,往来的商队也越来越多,这永平府恰在南北往来的要道之上,这几年更是日新月异,富庶异常。加之永平府毕竟毗邻京城,不但消息灵通,跟京城各处的关联都密切……那郭家二公子调任此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上半年郭敬诠的次子在任职上出了一点小岔子,郭敬诠带着郭铭恂过去多方周旋,历时五个月总算摆平了,郭家次子郭铭慎只是被降级使用,从原来的五品同知降为六品通判,却从相对偏远的赣州调任到北直隶的永平府。

    过完七月十五中元节,安阳的郭大老爷郭敬诠带着四公子郭铭恂终于到了。

    秦铮天天盯着她的肚子,几乎不敢错开视线,看的出极为担心和忧虑的,找个什么事情能让他分分心,不再关注着她的肚子担心忧虑也是好的。

    邱晨看秦铮张罗着,只是有些无奈,却也并不阻止。

    后园子湖里的水位很深,要寻找合适的打桩木材,要做碳化防腐处理,之后还要打桩……同时,要订做琉璃灯,这个刘家岙有自己的琉璃作坊倒是便宜,不过要来回送信运输,没两个月也拿不到……

    在湖里按琉璃灯,说着不过一句话,但做起来就不是个简单事儿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相依相伴

    周末,孩子早放学,要去接孩子,然后带她去洗澡买东西,难得周末,回趟娘家看看爹妈……隔着只有三个路口,却十天半个月不会去一趟,想想都愧疚的很!

    ------题外话------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互相宽慰着依伴着才好。她担心安阳的庄子,担心那些灾区的百姓再遭水患……可,这会儿他们都做不了什么,又何必露出忧虑来,引得彼此担心?!

    抬眼看看丈夫,邱晨微笑着应了:“好,我们一块陪孩子摆拼图去!”

    听着丈夫略显夸张的话,邱晨微微笑了。丈夫虽然不像她那般疼腻孩子,可对昀哥儿的疼爱也是不言而喻的,丝毫不比她这个当娘的差。他这般说昀哥儿,为的不过是劝慰自己,逗她轻松罢了。

    往日的闷热天气,似乎被这突然而至的大雨冲刷去了热度,一阵风扑过来,裹挟着潮湿的空气和雨珠儿扑向窗内的两个人,秦铮动作敏捷地带着妻子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雨滴,却没有躲开潮湿清冷的空气,邱晨轻轻打了个寒战,秦铮连忙将毯子裹了裹,同时低头道:“下雨天湿冷,我陪你去里边坐着看吧……这窗户大开着,坐在屋子中间也不耽误看,还能陪陪那个淘小子。不然,一会儿那家伙又该生事了。”

    在窗前站了一回,邱晨劝着秦铮,自己却忍不住忧心冲冲起来。

    庄稼淹了还有明年。土地淹了,水退之后犁一犁整一整仍旧能够种植新的作物……但是人不行,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几回了。

    倒是在辉县和安阳买的几个大庄子,其中不乏上一次瘟疫的重灾区,毗邻大河,到时候万一那堤坝再有什么溃口决堤,庄子也好庄稼也罢,淹了也就淹了,可那些依附了去的村民庄户们的财产性命安全,却让她揪心。

    京郊的庄子地势较高,哪怕是通州河边儿上的庄子,她也不怎么担心。

    另一件让邱晨忧心的是,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特别是水灾,更容易引发水源污染,引发流行性疾病的暴发。那一年,易县和辉县等地的瘟疫,蔓延五六个县,死人无数,原因恰恰就是水灾过后引发了大疫。

    不仅仅是交通工具落后,交通条件也差,所谓官路也不过是经过修整平实的土路,一下雨同样一脚水一脚泥;路上食宿条件也种种不便……游学游学,邱晨固然理解不是单纯欣赏美景,享受快乐的旅程,跟多的是了解各地的风俗民情,了解百姓的饥苦……但这样大的雨,仍旧让她忍不住担心。不知道林旭昨晚有没有找个稳妥的客栈人家投宿……要是恰好露宿在外碰上雨,那可真是遭罪了。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高速公路高速铁路,更别说飞机航空。家境好的人家出行有车有马,家境差的人家出行,靠的就是两条腿,一步步走过去了。

    林旭离家北上,说是往辽地转过去,一路往漠北绕过去,到玉门关那边再绕回来……

    另外,她还担心离家不久的林旭。

    只不过,她心里很明白,这一场雨下来,好些个百姓这一季的辛勤劳作都被水冲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田地还是靠天吃饭,水利工程极其落后,灌溉不行,排水同样不利。使得本就产量不高的粮食,十年到有一半是旱涝年份,能有一半丰收年景就是很不错的了。也难怪,经常的闹个灾荒、饥荒……

    邱晨依靠在丈夫怀里,垂下手拍着丈夫的手背,点点头道,“我不担心咱们的庄子……”

    “我知道的。”秦铮应和着,又反过来宽慰妻子,“咱们的庄子上河渠通达,这雨水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铮没有言语,只回头看了眼妻子,邱晨将自己肩上披的大毛毯子扯开,搭在秦铮的肩头,秦铮顺势将妻子揽在自己怀里,扯着大毛毯将两个人裹在一起。

    吃过早饭,打发孩子们去上学,昀哥儿在榻上和康和玩着拼图游戏,秦铮一起站在玉兰阁二楼的窗前,看着外头被大雨裹挟成模糊一团的景致,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一脸的忧色,邱晨缓缓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一样看着窗外的雨景,缓缓地开口:“今年京城内外和南北直隶都少雨,河流湖泊蓄水不足,这不过一夜雨,还不至于就此发生洪涝。”

    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温馨而愉快,但欢笑过后,邱晨也很快意识到大雨的问题。

    昀哥儿一听这话,脸上的委屈瞬间变成了欢喜,笑容灿烂着飞快地爬到木榻边缘,一翻身趴下,撅着小屁股稳稳当当地溜下榻,也不穿鞋,光着小脚跑了两步,踩了床下的脚踏,倒腾着两只小肉脚,努力地一蹬,将脚踏上摆的一只男式布鞋踢得飞出老远,他那肉肉的小身子往上一窜,也成功地趴到了床上大半……他也不求助,也不气馁,伸着小手胡乱一挥,一下抓在秦铮的衣角上,用力拉着,肉肉的小身子又往上窜了两窜,小肉圆子就成功地爬上了床,然后一撑身子跪坐起来,朝着自家娘亲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

    看着丈夫一脸不虞地起身,目光仍旧黏在她脸上端详着她的表情,邱晨很无奈地抬手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抚,然后转回头从丈夫身旁看过去,看向自己的宝贝小肉团子,笑着拍手:“昀儿醒了?来,来,到娘亲这里来!”

    邱晨又忍不住笑了声,拍拍秦铮的肩头,敛了敛笑容道:“我是真的无妨,不用担心!”

    “爹爹……娘亲……”被完全忽视的昀哥儿很委屈地叫起来,提示爹娘两个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尽管小了点儿。

    刚刚妻子笑的止不住,他是真的害怕了。

    “嗯,嗯,不担心……没担心……”秦铮点点头应承着,看着妻子有些泛红的脸,却仍旧忍不住心头一松,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抱紧。

    成功坐起身来,邱晨倚着里侧的墙壁,抬眼对秦铮展开一个温暖平和的笑容来:“我没事,别担心!”

    秦铮察觉到妻子的动作,也连忙上前帮助。

    邱晨拉住抚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另一只手撑着床铺,两手共同用力,让自己翻身坐起……做了这个动作,让她的笑渐渐停了下来。

    他一定吓坏了!

    笑声止不住,邱晨肚子有些发紧,她心里也害怕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抚着脊背顺着气儿……她能感受的到,这只手的动作有些生硬,反映出它的主人心中的紧张和担忧……

    大笑开始后,邱晨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立时就想着止住笑,却怎么也停不住,秦铮又羞又窘的样子着实是令人好笑的很。那样一个清冷的人,在人前,特别是部下面前那般威严不苟的人,也有这样子出糗的时候……

    他不敢说话,就怕妻子听到他的声音更加控制不住笑意,却又担心不已……顿了一下,另一只手也伸过去,轻轻地抚起妻子的肚子来……

    他不敢多想,低头恶狠狠地丢给儿子一句威胁:“乖乖呆着!”然后重新跳起来,回到床边,俯身伸手,开始给妻子抚着脊背开始顺气儿……

    妻子小心翼翼尚且有危险,这般大笑……万一……

    这会儿,丫头婆子们该都上楼来,在外间伺候着了,小东西声音不小,再这么嚷嚷下去,他就丢人丢大发了!制住作乱的小东西,转眼,秦铮才看到床上的妻子捧着肚子笑的团成一个球……不由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忧心不已。

    邱晨面朝里,已经忍不住喷笑起来。秦铮却是羞窘尴尬地恼怒着,额角的青筋挑起老高,跳下床伸手将小东西的嘴巴捂住了。

    小家伙一睁眼就看到爹爹压在娘亲身上,被刺激大了,嘟嘟嘟地质问起来没个完了。

    秦铮一顿,在妻子唇上停顿了一下,迅速抬头转身,就看到旁边的木榻上,自家的胖儿子已经坐起身来,正双眼圆睁地盯着他。他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儿子愣怔怔地质问开了:“爹爹,你怎么咬娘亲?你还压在娘亲身上……你不让我压着娘亲的肚子,你自己……唔唔……”

    “爹爹!”一个脆脆的声音突然想起。

    夫妻俩熟练而默契地合力让邱晨翻了身躺好,看着气色精神都不错的妻子,秦铮心里温暖而柔软,忍不住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

    “嗯,嗯,很好,今晚睡得好……”邱晨一边回答着,一边缓慢而笨拙地努力翻身,秦铮连忙撑起身来,帮着她转身的同时,将她身下垫着肚子的软枕拿起来,换到另一侧。

    “唔,早!你觉得怎样?还好么?”秦铮看着妻子恬淡温暖的微笑,也禁不住微微勾了唇角,但眼底的关切和担忧却没有半点儿消减。

    转眼看到妻子的睫毛抖了抖,缓缓张开了眼睛,目光茫然了片刻,又眨了眨眼睛这才转回目光向他看过来:“早!”

    秦铮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察觉到怀里的人嗯了一声,他立刻将那担忧抛开,全心关注到妻子身上。

    昨晚开始下的雨,溜溜儿下了一整夜,几乎没怎么停歇过。这一夜大雨,任之前天气多旱,这会儿地里的土壤也该饱和了……看样子,这雨势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照这么大的雨势继续下去,就很可能让久旱之后的甘霖雨露,转变成涝雨,让百姓们辛辛苦苦一季的收获化为泡影!进一步,还可能引发江河的秋汛,淹没田地、村庄,那毁掉的将不知是庄稼,还有房屋家园,甚至还有无数百姓的性命!

    七月十五,田里的谷类开始结穗儿;豆类落了花开始结豆荚了,还有新引种的玉米,也是长穗子的时候……在这个季节,植物的花粉需要受精方能结出成实饱满的果实,才能丰收更多的粮食……这种情况下,太过干旱,把植物旱死自然不行……只要,保证生长的基础用水,最好是天气晴朗才更利于花粉的传播和植物的受精……

    想起早起,外头一阵紧一阵松的雨声就传了进来,清晰地打在他的耳膜上。雨声已经不显,转而换成屋檐的流水哗啦啦地更为清晰响亮,响成一片。

    小东西每天跟着早起晚睡锻炼身体也有小半年了,差不多也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怀里妻子仍旧睡得酣沉,另一边木榻上的小东西倒是动作多了些,听声音应该是要睡醒了。

    从母亲去世,他开始练武,都是每天卯正起床,练功习武,不分寒暑风雨……一晃眼,已经二十余年,这个习惯早已经浸入他的骨髓之中,并不会因为一回两回的变更而改变。

    一夜无话,秦铮守着母子二人,也没觉得累多少,第二天一早,卯时正就又准时睁开了眼睛。

    这母子二人倒是睡得安稳,昀哥儿午夜时分起了一次夜;邱晨却起了两次,不过都是回头就睡,也没怎么耽误秦铮睡觉。

    要了温水过来,洗了帕子给妻子擦了手脸。看着妻子松松绾在脑后的头发……到底是唤了承影和含光进来,替妻子梳通了头发编成发辫,这才将丫头们打发下去,看了看睡得跟小狗儿一样的儿子,回身上床,揽着妻子渐渐入睡了。

    提起的心忽悠悠落了地,秦铮失笑着,又盯着妻子哭的眼睛红肿鼻头也通红的脸庞看了会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化成一声叹息从心底溢出来,然后弯腰俯身,将妻子抱起来,一步步缓慢而安稳地将自己抱到床上去。

    可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秦铮惊疑着,扶住妻子低头看下去,却见妻子合着眼睛,眼皮微微红肿着,呼吸匀细,面容平静,竟是……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平静了许多,胸膛上的湿意从滚烫渐渐变成温热,继而凉了下来,秦铮知道妻子止了泪水……见她仍旧伏在怀里不动,只当她好强爱面子,哭过之后不好意思了,也没有急着惊扰她。又站了一会儿,秦铮怕妻子站久了受不住,见她还伏在自己怀里不动,终于轻轻地抬手拍着她的肩头呼唤道:“好了,咱们洗一洗安置了好不好?”

    在秦铮的安抚下,压抑的种种随着泪水似乎也流尽了,渐渐止住泪水,邱晨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全身心地依靠着秦铮,放松之下,竟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过去。

    邱晨也不过一刹那的感性,泪水流出来之后,却仿佛心中的种种寻到了一处发泄口,竟无声地流着泪止不住了。

    见多了太多生死,自觉早已经看淡了一切的秦铮也觉得喉头发堵,他轻轻地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妻子的脊背,安抚着妻子,自己却微微仰起头,努力地眨眨眼,转转眼珠,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泪水,怕是隐忍了太久,包含了妻子隐忍的恐惧、委屈、忧心……还有妻子对他和孩子们,对亲友们等等等等的不舍留恋……虽然说不舍留恋似乎有些晦气,但现实就是如此。越害怕越不舍,越不舍越悲伤……

    他担忧,他紧张,他日夜难安。妻子看起来总是平静恬然,笑眯眯的,可他知道,妻子懂得医药,他不说,她心里也很明白,自然也会担忧会紧张会……恐惧害怕……

    夏季衣服单薄,秦铮小心翼翼地揽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妻子,护着她站稳了……很快,就感到胸前热热的传过一片湿意来,渐渐洇开去,让他觉得胸膛的皮肤有些发烫!他知道,那是好强倔强的妻子不愿让人看到的泪水。

    邱晨依偎着丈夫,看着婆子们将木榻安放好,又将屏风重新摆好垂手退了下去,她隐忍多时的泪意终于不再控制,热热地涌上来,夺眶而出。只不过,她没让秦铮看到,她已经转身搂住了丈夫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

    秦铮瞅瞅偎在妻子身上睡得酣甜的儿子,转而起身,小声唤了几个粗壮婆子进来,先将内外隔断用的屏风挪开,然后,由那四个婆子过来,连木榻带榻上的小肉圆子一起搬到了邱晨和秦铮夫妇俩做卧室的地方,就把木榻放在夫妻俩的大床对过,秦铮睡在大床外侧,一睁眼就能看到榻上的孩子,妻子夜里腿抽筋或者别的事情,他也能随时服务……

    邱晨心中温暖,却也有些为难:“那……”

    “那怎么行!”秦铮下意识地拒绝了,看到妻子目光盯过来,察觉到自己有些太直接了,连忙解释道,“你自己睡可不行,我不放心!”

    看着秦铮点点头答应下来,邱晨立刻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不喜欢有丫头婆子在屋里伺候……你在外屋陪着孩子好不好?”

    外头的雨势很大,秦铮刚刚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通体上下差不多也没剩下干地方,孩子睡的热乎乎的本就容易受风寒,淋了雨就更容易生病了。算了,这个臭小子还知道陪着护着娘亲,也算是有担当了,就让他在这里睡一夜好了。

    “嗯。”邱晨瞥了秦铮一眼,心里嘟哝了一句,转而微笑地应着,看着怀里的昀哥儿道,“下着雨,就别挪动他了。让他在这里睡吧!”

    她才没担心那俩会淋着。

    秦铮回来之后,看妻子还没睡,就先开口先说:“雍王福王走的及时,已经顺利回府了,没淋着。你别担心了!”

    风为雨头。突至的大风摧枯拉朽地呼啸席卷过去,紧跟着就是密集而大的雨点儿,噼噼啪啪打在屋顶地面上,发出晒豆一般的爆响!最初还能听得出一个个雨点击打屋顶的声音,不过盏茶功夫,雨声已经密集成一片,再也分不清楚。

    这一年的雨水却一反常态,酷暑季节没怎么下雨,过了七月十五好几天了,突然下起大雨来。

    俗语说:七月十五定旱涝。

第五百二十七章 尽人事

    昨晚住在娘家了。老太太欢喜非常,早早起来去买韭菜给我们包饺子……母亲啊!

    ------题外话------

    哪怕就是庙子镇,也不可能一个人不伤损。只不过,河堤大决口,能将绝大多数人口撤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她不是理想主义者,更不是教条严苛不近情理的人……天灾面前,人力微薄,能把大多数人救了命出来,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已经问心无愧,足够了!

    不问,邱晨心里却很清楚,那两处的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邱晨微笑着答应着。阿福阿满和致贤致德也先后到了玉兰阁,随即俊文俊书也过来,邱晨就起身跟孩子们凑到一起吃早饭。没有再询问其他两处决口处的情况……

    陈氏自然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又宽慰邱晨道:“礼小子他们都跟着夫人去过清河县呢,这些事都知道的清楚,我也特意叮嘱他们万分小心谨慎了……夫人放心吧,咱们庄子上必定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邱晨略略点点头,又询问了几句卫生防疫等事宜,特特地嘱咐了陈氏,打发几个可靠的人去庄子里,专门盯着防疫的事情,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以免起了瘟疫后悔不及。

    陈氏略略一曲膝,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夫人放心,咱们庄子上今年的麦子都存着呢。如今地里的红薯、马铃铛也长的差不多了……那东西雨水大了极容易烂,趁着没坏掉,让那灾民挖出来救命,也算两不耽误了。这许多东西久了不敢说,一两个月的粮米是有的。”

    看着昀哥儿被奶娘和汪嬷嬷抱到窗户跟前喂汤品,邱晨这才转回眼重新看向陈氏。

    “嬷嬷!”邱晨笑笑,不赞成地叫了一声,见陈氏笑着连连点头应了,这才笑着垂了眼,看着昀哥儿说了几句话,小丫头送了昀哥儿早上的汤品过来,邱晨这才拍了昀哥儿一巴掌,让他跟着汪嬷嬷和奶娘王氏去吃东西。

    “呵呵,那都是爷和夫人抬举……”陈嬷嬷还想客气一番,说了半句,却看到夫人脸上的不赞成越发明显,连忙住了口,笑着道,“呵呵,夫人既如此抬举,那老奴也就厚着脸受了。”

    邱晨伸手揽着小家伙儿的肩头,摩挲着儿子的脸蛋儿,一边笑着对陈氏道:“嬷嬷别这么着……你是爷的奶嬷嬷,连我也将你当长辈的,他小小年纪可担不起你的礼,可别折了他的福气!”

    “哎,哥儿这小嘴儿甜的!”陈嬷嬷略略一俯身算是给昀哥儿行礼。

    昀哥儿被夸的脸蛋儿越发红扑扑的,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瞅着陈氏笑嘻嘻地叫:“嬷嬷!”

    昀哥儿醒了,裹着斗篷由汪嬷嬷和王氏抱着送了过来,陈嬷嬷迎上去接过来,解了昀哥儿身上裹得斗篷,然后摩挲着哥儿的脸颊和小手,确定温热干爽,这才将小家伙儿送到夫人身边,两手伸出来护着哥儿不撞到夫人,一边笑着道:“哥儿今儿可真精神……这身枣红袍子也好看,映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这个好看!”

    “那粮食呢?可还够用?”邱晨神情淡然着,缓缓地询问。

    听着陈氏说着灾民们的具体安置,邱晨缓缓地点着头。用玉米秫秸搭帐篷,雨势大了是不中用的,这会儿雨势小了之后,那玉米秫秸搭的帐篷倒是能够将就地暂时安置着……

    陈嬷嬷这回脸上的笑容更舒畅了些,笑着道:“夫人猜不到,我刚刚听到何尝不是惊讶万分……听那秦孝说了才知道呐。……咱们庄子上去年的不是存了好些玉米秫秸?留着做草料、做柴火的,没想到这回派上了大用场。就用那些秫秸在村头的场院上搭了好些帐篷……年轻体壮的就住在那帐篷里。老人孩子则住到庄户家里、庄子上的空院子里,还有庄子上的仓库里……”

    通州那个庄子的庄户统共四十多户,庄户们家里的日子这两年改善了许多,房舍也多做了重建或修缮,可也毕竟有限。一千多口人……怎么也安置不下!

    听说庙子镇的人都撤了出来,邱晨脸上的表情也是为之一缓,透出一口气来,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这才又问道:“安置在咱们庄子上?一千多百姓……咱们庄子上怎么安置的下?”

    说到这里,陈氏微微一顿,绽开一个自豪的笑容,看着邱晨道:“侯爷跟夫人心思相通,到了那里看到河堤摇摇欲堕,就立刻建议两位王爷把百姓撤出来,不管财货……因为及时,这用了一个时辰稍多些就把人都撤了出来。人撤出来没多久,那处河堤就决了口……夫人还不知道吧?庙子镇上千多百姓撤出来之后,就安置在咱们庄子上呢!”

    “提起那边的人口,夫人倒是可以放心了!”说着话,小丫头送了一盏红枣莲子茶递上来,陈嬷嬷接了,接过来奉给邱晨,眼看着邱晨喝了一口略略缓了脸色,才开口回答,笑着道:“庙子镇之前就算是小有繁华,从咱们庄子种植辣椒和柿子,再到种出了红薯、马铃铛、玉米等稀罕物来,那边的小庄子多有买了辣椒和柿子苗子去种的,这个季节正是辣椒和柿子上市的日子,前来购买的商户、采买很多……被大雨留在了镇子上……这一回,侯爷和两位王爷过去先奔着庙子镇过去的,当日天没亮就到了那处……”

    刚刚一脸沉重的陈氏,听到邱晨这个问题倒是突兀地透出一抹喜色来。

    “那一处多少人?情形……嗯,逃出来几成?”邱晨声音凝滞着,该问的还是问了出来。

    “是,夫人记性好,去过一回就记住了。”陈氏应着,却看到邱晨脸色一黯,叹出一口气来。

    她记得庙子镇还是很繁华的,人口不少……据她所见的规模推测大概也有一千来人了!

    当初巡察河堤的时候,她曾经去那边看过,还在那个镇子上吃过一顿饭,她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应该不会记错!

    “是庙子镇那块儿?”邱晨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上游的陈庄和孙家营她不了解,但下游二十里处她却是知道的,那边没有大的皇庄、官庄,而是些小型的庄子,人口反而比较多,还有个镇子……

    能决了三个大口子和许多小口子,除了说明永定河的河堤实在是烂到了一定程度外,但换个角度说,多处决口,多处泄洪,固然受灾面积大,泄洪时的洪峰的水势却比一处泄洪缓和的多,水量也要小得多……如此是不是可以推测,死人的数量是不是不多?

    能被拿出来说事的大口子,只怕决口都不在一米两米……

    大口子三处,言下之意,那就是小口子更多了!

    陈嬷嬷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暗暗叹了口气,平缓了语气道:“大口子决了三处,两处在上游的陈庄和孙家营。另一处就在咱们庄子下头二十多里的地处……”

    永定河堤防的状态她很清楚,这么大的雨,那陈旧不堪的堤防根本抵挡不住。决口……是不可避免的,她想知道的,只不过是决口了几处,淹了多少田亩……还有,伤了多少人口!

    邱晨抬眼看过去,目光直直地望进陈默默的眼底,开口问道:“决了几处?”

    陈嬷嬷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又回道:“刚刚秦孝回来一趟,言侯爷已经挪到咱们庄子上住着了,请夫人放心!”

    由着陈嬷嬷拿了温热的湿帕子给她擦了手,接过一盅清汤燕窝来,慢慢地用小匙子舀着送进嘴里,静默无声地将一盅燕窝吃了,漱了口,邱晨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抬眼看向陈嬷嬷,缓缓开口道:“今儿庄子上的人一到,就带进来见我!”

    秋雨寒凉,屋角已经生了火,两只熏笼火气压下来,吐着徐徐的热气,将雨天的潮湿和阴冷驱赶出去。榻上的褥子也是用熏笼烘过的,干爽蓬松,人坐上去很是舒爽。

    邱晨转转眼睛看向陈嬷嬷,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顺从地跟着陈嬷嬷离开窗前,回到里头的木榻上。

    “夫人,窗前风凉湿气重,您还是别站在窗跟前了,免得寒湿入体……”秦铮离开后,陈嬷嬷就带着林嬷嬷和汪嬷嬷轮番到夫人跟前轮值了。这会儿是陈嬷嬷当值,伺候着夫人起身洗漱后,不过是去厨房里看了看早点,回来就看到夫人站在窗子跟前,额头和前面衣襟上已经沾了一层湿气,连忙上前规劝。

    当夜,寅时初,在雍王杨璟庸和福王杨璟芳到达靖北侯府不到半个时辰后,秦铮就转回了玉兰阁,匆匆跟邱晨告别之后,跟着两位王爷离京,往永定河去了,至今未归。

    种种原因之下,杨璟庸和杨璟芳都想到了秦铮。如今秦铮虽然被停职思过,但他的许多部下如今都在京城内外的防务上任职,秦铮个人的调度指挥能力,也远比其他人更值得信赖……另一个原因,就是秦铮之前去安阳处置过疫区工作,他的妻子,如今的安宁郡主邱晨还亲入疫区抵抗瘟疫消灭瘟疫,活命无数……

    当时杨璟庸曾跟随秦铮去过安阳安民调度防疫工作,瘟疫消灭之后,他可是亲自过去疫区,亲眼看到大片抛荒的农田,一个个没了人烟荒废掉的村庄……那场景宛如鬼蜮,令他终生难忘!

    另外,流民的涌入除了治安问题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瘟疫。大灾之后有大疫,特别是水灾,处置不妥当,极易引发瘟疫的暴发和流行……不提远的,就几年易水和辉县那场瘟疫,就让许多村庄十室九空……

    河水万一泛滥成灾,必定会有大批灾民流民往京城里涌过来……虽然灾民们的遭遇让人同情,但站在上位者的角度看,这些灾民们的到来不但意味着需要粮食救济,更意味着不安定因素的骤增,饿狠的人失去了狼究竟能够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卖儿鬻女乃至易子而食,在流民中出现并不稀罕……连自己的儿女都能交易饱腹,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的?

    永定河水情危机,诚王被勒令在府内思过,就剩雍王和福王两个王爷,居然在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都找到了靖北侯秦铮头上。

    扯偏了。

    好在,她从郭家接手过来之后,就命人将那一段河堤往上往下延伸十里都重新维修加固过了,并在河堤外修了副堤、堰塘,万一主堤撑不住了,副堤也能再抵挡一段时间,从而给庄子和周边的百姓留出一个逃生的时间来。

    这一场大雨下涝了的结果几乎已成定局,两位王爷在京郊周边安排的势力自然将各条河流的水情及时报了回来,其中东城门外的潮白河因为历来修缮得力,这一次的大雨虽然河水上涨迅猛,却还不至于造成洪涝灾害。但京城西南,跟通州河和通惠河相连接的永定河,却因为离京稍远,已经有多年没有疏浚,堤岸也多是旧堤坝,紧挨着邱晨那庄子的一段河堤据说还是大金时修建的。

    大雨下到第二夜,雍王爷杨璟庸跟福王杨璟芳先后到了靖北侯府,两个人意外相遇,却并没有多少违和感,彼此只是略一意外之后,就迅速地丢开那些不相干地,跟得了信匆匆赶到前院的靖北侯秦铮商议起来。

    邱晨的目光滑过一片落叶凋花的园子,还有那大大小小的一片积水,眸子里似乎平静幽深,深邃无波,扶在窗台上的手却因为用力指甲泛白,还有她仅仅抿着的唇角,都透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靖北侯府虽然靠近十刹海,地势却并不低。十刹海南端周围,因为都是大宅深院,当初起园子建屋舍的时候,就将地基打的高而坚实,连带着十刹海南半段的湖堤,也都是用大青石垒砌而成,高耸整齐,一般的大雨大水都不虞水流倒灌的内涝。靖北侯府因为有大片湖水与十刹海相连,这院子当初修建的时候,防水工程自然也做的十足……就是如此,如今这后园子的湖水已经有些外溢,园子中一些地势稍低的地方已经积了水,在阴沉昏暗的光线下,一片一片泛着白光,仿佛破碎的镜子,撒的满院子都是。

    邱晨站在玉兰阁二楼上,透过大开的窗户看着几乎溢出湖堤的水,眼中的担忧和焦灼几乎隐不住了。

    这一场突然而至的秋雨下了两天三夜,方才缓了雨势,变成细密的秋雨,大有缠绵到永远的意思。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天不遂人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迷迷糊糊地,邱晨仿佛到了一个受了涝灾的庄子上,沟壑中到处都是水,低洼处也早已经被水淹没,一些高粱大半截露在水面上,叶子都已经枯黄,一些谷子已经结了穗子,甚至有些谷穗儿已经沉甸甸地弯了下去,却几乎都被淹没在水下,枯黄成一片。隔得挺远,邱晨却奇异地能够看到一些谷穗儿上冒出了白生生的谷子芽儿……那是成熟了的谷粒儿在穗子上就发了芽……

    这一日,吃过晚饭,她在屋子里缓缓转了几圈之后,用温水烫了手脚后,就上了床,由着承影和含光拿温热的盐袋子按摩热敷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身体的不适疲惫,让邱晨总是睡不安稳,进而导致不睡的时候,也总是精神不济,浑浑噩噩。

    因为阴天,也因为双腿水肿的厉害,她几乎不敢站着了,只能隔一段时间在屋里小心翼翼地溜达一会儿,就躺回榻上,将双脚稍稍垫高些,陈嬷嬷和承影含光几个就拿了温热的盐袋子来给邱晨轻轻腿脚,以促进邱晨双腿的血液流通,减轻水肿症状。

    邱晨的肚子眼看着又长大了些,她的腿脚肿的也更厉害了,原本细嫩白皙的腿肿成了两根白萝卜,皮肤绷得发亮,透着隐隐的水色,似乎一层皮包着一包液体,而且有些紫癜淤青……这是水肿严重后引发的血流不畅,再严重些,很可能会溃破甚至腐烂……

    秦铮早在第二场雨的第二天就回了城。

    这一场雨一阵大一阵小的下了七八天,终于起了风,刮了大半夜后,彻底将厚厚的云层吹散,露出了久违的太阳来。

    丫头婆子们互相看看,交换个眼色,都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真是摊上个好主子。不知不觉地对靖北侯府的认同感就更深厚了。

    邱晨笑着摇摇头,挥挥手止住众人的附和,淡淡道:“既然走到一处,大家伙儿就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不跟主子说,逼急了眼,谁知道会不会做出错事来……谁家也有有事的时候,大家伙儿伸一把手,那难处说不定就过去了。”

    陈嬷嬷感叹着,又连连念了几声佛。屋里的丫头们也纷纷赞颂夫人心怀慈悲,宽厚仁和……

    说了一会子话,邱晨回头跟陈嬷嬷道:“嬷嬷替我吩咐下去,咱们府里看看还有谁家里有难处的,让人核实了之后,也准许预支六个月的月钱,就立个例吧!再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也要回上来,咱们根据情况也再做特殊处置。”

    陈嬷嬷说的她也想到了,她也曾想过为那些灾民捐赠些衣裳棉被之类,招呼着勋贵家庭将旧衣裳旧被褥拿出来,也能救济不少人……只不过,这也跟粮食一样,不能随意发这个善心,还要防备落个‘收买民心’的嫌疑……她和秦铮身份特殊,特别是秦铮,功勋卓著,看着皇帝对秦铮一直还算不错,谁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但不管皇帝咋想,她们夫妻俩还是得自觉些,老实些,不能自己找不自在不是!

    邱晨笑着摇摇头,转眼换了话题。

    陈嬷嬷释然一笑,曲膝道:“夫人说得对,倒是我牛心左性了!”

    邱晨转眼看看陈嬷嬷,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嬷嬷说得对。若是要送得多了,自然依着嬷嬷的法子了。如今,咱们力量有限,给几个丫头家里人送几件过冬的衣裳回去,也就不去算计这个了……料子好一点儿,也给几个丫头添些脸面!”

    陈嬷嬷站在邱晨身旁,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却微微叹息着道:“若是给村子里那些人穿,就是咱们家里的也不够实惠……将这些衣裳送到旧衣裳铺子里换些棉布、麻布衣裳,倒是更耐磨耐脏污一些!”

    汪嬷嬷领了吩咐,带着屋里几个媳妇子婆子匆匆回去翻检旧棉衣去了。

    一句话说的屋里人都笑起来。

    邱晨摆摆手,笑着道:“嬷嬷你可别再推辞了,要不传出去,她们不说是你劝住了我,只说我抠搜了!”

    汪嬷嬷在旁边笑着道:“不过是些旧衣裳,搁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能拿出去派些用场也是得了其所,哪里还能再让夫人拿出料子来补偿我们!”

    虽然对这个真的不以为意,邱晨却也不想跳出来去挑战它,也就顺着陈嬷嬷的意思点头应了,笑着道:“既如此,那这屋里的几个回去把旧衣裳点对点对。嗯,最少是夹衣,最好是棉衣裳,旧些不怕,有破烂的地方,找上两个人补一补,没办法补的就算了。谁家交上来的,找个人记个数……咱们按照旧衣裳的数补偿新料子吧,两套旧衣裳抵一套新料子吧!……”

    这个世界的内宅女子,特别是官宦富贵人家的内眷,所用所穿之物是不能随便外传的。她的衣裳拿出去送人,哪怕是旧的,也不合规矩。

    陈嬷嬷说的含蓄,其实邱晨却明白了。

    陈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继而笑道:“这是夫人的仁慈……不过,依我的意思,一些旧被褥还罢了,夫人的衣裳拿出去那些人也不能穿……倒是我们都有些旧衣裳,谁家里也能收拾出几件来,虽然旧些,但不耽误暖和,给她们些也就够了。”

    转回头,邱晨抹抹眼角看向陈嬷嬷和承影道:“她们半年的月钱也有限……听着那意思,恐怕几个人家里的收成都指望不上了。她们那点儿月钱也就买些口粮,其他的就顾不上了……我的意思,你们看看我积下来的那些旧被褥旧棉衣什么的,挑着她们能穿的,装上些给她们家里送回去……唉,求几个丫头个安心吧!”

    四个丫头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连连磕头谢着主子恩典。邱晨看着她们只觉得心里发酸,挥挥手示意丫头们将四个人拉起来,由玉凤带下去领银子去了。

    这些孩子们被家里卖出来,却仍旧念念不忘家里的父母亲人,这份值得她鼓励,却也让她有些无法认同……她不想这些女孩子把自己当成牺牲品,无尽无穷地满足家人的要求,所以,她表达一个态度,救济家里可以,但要有个度。

    说到这里,邱晨回头看了跪在地上的四个丫头,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接着道:“就半年吧!有六两银子,也够买上几百斤粮食了,这一冬一春也就够了。”

    说着话,邱晨回头吩咐管月钱的玉凤:“你给行个方便,这几个丫头要想往家里送银子送东西,你就提前给她们提出些月钱来……”

    这几个丫头学习的时候只管食宿衣裳,没有月钱的。到了靖北侯府里,才按照二等丫头的例发月钱,每个月都是一两银子的,这会儿也领了两个月的月钱了。

    其他几个丫头的家里的情况也相仿,虽然清苦,却没有人员伤亡,邱晨听了直接挥手笑着安抚道:“人好好地就行,你们可以放心了。想往家里捎银子捎粮食,说一声,让前头打发人帮你们再跑一趟送回去就是了。”

    当天晚上,打发去打探消息和传话的人都转了回来。栀子和樱子几个丫头的家里还算比较庆幸,没有水淹,两年前女儿被选进仁和堂学习医术时也是签了身契拿了银子的,几家的情况多少都有些改善。栀子担心的自家房子,当时拿了钱之后也换了新茅草,加了泥皮,让那所旧房子挺过了着场雨,而没至于发生什么房倒屋塌的事故。

    这一场雨一改之前的方式,不再是大雨不停,而是一阵大一阵小,哗啦啦的大雨和缠绵细雨交替着,一下起来就没了停歇的意思,仿佛就这么一直下下去。

    邱晨早已经带着昀哥儿回了玉兰阁,这会儿就坐在窗前的榻上,透过窗户看着外头哗啦啦的大雨,却只能发出一个无声的叹息。

    有些事情往往不肯顺人心愿,还没到午时,之前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就被云层遮挡了,几次挣扎也没挣脱乌云的绑架,终究消失在了云层后边。紧接着,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婆子丫头们不敢丝毫放松,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夫人,陈嬷嬷处理了一些家事急急地赶了回来,扶着邱晨的手臂,一边慢慢地散步,一边说着逗趣的话儿。丫头婆子们也都凑着趣,一群人走在久雨之后的阳光下,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靖北侯后园子的排水条件还是不错的,昨天早上雨势小了后,湖里的水位略略落下去了一点,湖水基本落到了湖堤以内,但低矮处仍旧有些积水,花园子也湿润泥泞,倒是卵石路和青石路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无比,仍旧有些潮湿的气息。

    该做的准备做好,邱晨想了想,再无其他事情可做了,也就将这些丢到一旁,带着昀哥儿出了亭子,绕着园子慢慢地散步去了。

    烘干的粮食,色泽以及口感上都比日晒干燥的粮食略略差一些,但遇上连阴雨,没了日晒的条件,烘干也就成了必须的选择。

    将心头沉淀淀地担忧抛开去,邱晨打发人去庄子上准备仓库和烘房……烘房早就建起来了,就是用来应付连绵阴雨来烘干粮食的,却一直没用上。如今不能干等着上天开眼放晴,还是早早地准备好应对措施才好。万一真应了谚语继续下雨,庄子上的庄稼也能抢收下来烘干入仓,而不至于烂在地里。

    早上丫头们的议论邱晨也听到了,‘朝霞不出门’的谚语她也听说过,但是,这会儿日头已经升到高空,虽然天空中云层仍旧较厚,她却仍旧暗暗祈祷着,天就此放晴,别再下雨了……再下雨,哪怕是缠绵的细雨,也会加剧洪涝不说,还会影响庄稼的收成——七月底八月初,大部分庄稼已经结了穗儿到了最后饱满诚实的阶段,若是连续阴雨连绵,不但让粮食无法诚实,还可能让已经接近成熟的粮食在植株上就发芽、发霉,那样粮食很可能就全烂在地里颗粒无收了!

    陪着孩子们吃过早饭,俊文俊书和阿福阿满都出门上课去了。致贤致德也去了前院读书,后院里又只剩下昀哥儿和他的小伙伴康和陪着邱晨了,邱晨转眼看着雨后清冷了许多的园子,那天的大风折断了许多树枝,连续的大雨又将许多花儿打凋零了,虽然昨儿雨势小了之后,就有人将落叶断枝清理干净了,花树草木却仍旧有些凋零之态,连叶片也因为秋雨的荡涤褪去了夏日的葱郁,叶片颜色加深了许多,沉郁郁地,黯淡了生机。

    邱晨不再多说,那边昀哥儿已经由阿福阿满一人一边牵着手走上了曲桥,往湖心亭走过来,邱晨心情大好,连忙起身,扶着丫头走到亭子门口迎着三个孩子。

    两个丫头又要磕头,却被丫头们拉住,到底深屈膝福礼谢了才作罢。

    邱晨皱着眉挥手让人将她们拉起来,又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决口最厉害的庙子镇上人都撤出来了。其他几处决口,水都有限……你们几人的家都不在河边,应该不会有大事。”

    两个丫头自然是欢喜不已,感佩不已,跪在地上练练磕头致谢。

    邱晨转眼看向月桂,见她点头确定,邱晨转回目光,无言地一路走到湖心亭里,在丫头们伺候下坐了,这才回头看向跟上来站在亭子门口的栀子和樱子,片刻,方才命人将栀子和樱子唤过来,吩咐道:“你们在这里担心也没用……你们将自己的村子和家人写下来,我打发个人出城去看看……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只要人没事儿,其他都好说。”

    月桂和旋冰跟在邱晨身边,自然注意到了夫人的目光,见邱晨继续往下走,月桂看了看旋冰,还是附到邱晨耳边低声道:“栀子跟樱子她们的家都是京郊的……怕是担心家里是不是发了水灾!”

    走道楼梯拐角处,邱晨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栀子扶着楼梯扶手发着愣,其他几个丫头婆子都跟上来了,只有她一个人落在了后头。随即,跟她一起的樱子察觉到她落了后,连忙倒回去扯了她一把,这才匆匆跟上来。

    月桂和旋冰答应着,转身吩咐小丫头下去传话。邱晨在丫头们的伺候下,穿了一件湖绸葱绿绣菊花的宽松夹褙子,又披了一条织锦宽帔子,裹住肩头和胳膊,扶着月桂和旋冰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玉兰阁,往湖心亭那边走过去。

    “这孩子,谢什么……”邱晨笑着摇摇头,接过燕窝慢慢吃了,将空盏子交给月桂,接了温温的淡盐水漱了口,道,“打发个人去看看哥儿和公子小姐,跟他们说一声,今儿早餐摆在湖中亭里……这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好不容易停了雨,别在憋在屋里了,也出去透透气。”

    “谢夫人……”栀子松了口气,向邱晨致谢之后,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邱晨不过是看着栀子脸色难看关心一句罢了,见她这般紧张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挥挥手:“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我不过是问一句,没事就好!”

    心里害怕忐忑着,栀子更是笑不出来,能做的只有努力稳定着情绪回道:“谢夫人垂询,我没事儿,挺好的,真的挺好……”

    栀子心里忧心忡忡着,实在是撑不出笑模样来,这会儿被邱晨一问,心头一跳,立刻想到自己这般哭丧着脸,夫人可是即将临产的,几个嬷嬷最忌讳有人说话不好听和哭丧脸了……

    邱晨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风轻和栀子,随即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栀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脸色怎么怎么差……”

    “……夫人您稍等等,燕窝拿回来您吃了,咱们再下去遛弯也不晚!”月桂笑着劝慰着,回头一看风轻和栀子转回来,目光扫过栀子的脸色,连忙招呼着风轻将燕窝送上来,她从食盒子里拿出来,奉到邱晨跟前,笑着道:“看看,这俩丫头也都是不禁念叨的,这话音儿还没落呢,她们就进来了!”

    月桂和旋冰伺候着邱晨穿了衣裳洗梳了,正端着一盅秋梨蜂蜜水喝着,坐在临窗的榻上看着外头的美丽的朝霞。

    拎着装炖品的食盒,栀子和风轻转回了玉兰阁,夫人已经起身了。

    因为刚刚停了雨,进来送食材的不多,那几个人对她村子的情况了解的不多,却知道,京西地势低的村子都积了水,田里的庄稼是都毁了不说,永定河、通州河还决了几处口子淹了不少村子,说是死了不少人……栀子的家虽然不靠着河流,却地势偏低,她们家那土坯茅草房子还是当年爹爹在的时候盖的,这都十多年了,早就破旧不堪,也不知道这场雨能不能撑得住……

    等栀子从厨房转回来,脸上的忧色又浓了许多。

    不过,平日里端菜拿饭这样的活计都是一个三等丫头去做,顶多打发个二等丫头过去……栀子四个人学了医术的,平日里专程关注着夫人的身体状况,以及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今儿月桂特意打发她去厨房看燕窝……这是给她机会往大厨房问消息呢。大厨房那边不但有负责采买的管事来往,还有外头的庄户伙计过来送食材、送炭……可是府里消息最灵便的地方。特别是早饭前头的时间,正好是外头赶着往里送新鲜食材的时辰,她过去正好打听打听家里的情况!

    秦铮邱晨带着孩子们搬到后园子后,各个院子里都设了小厨房,不过,小厨房设备简单人员也少,只是烧水供饮用沐浴之用,玉兰楼的厨房能够做一些炖品、也能熬药,但日常的饭菜和炖品仍旧由沐恩院的大厨房来做,丫头婆子们按时过去拿取。因为主子少,丫头婆子们人手足,倒也没多出多少事情来。

    栀子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喜色来,连忙起身向月桂曲曲膝,跟着风轻轻手轻脚下楼,往前面沐恩院的大厨房走过去。

    “栀子,你跟风轻去一趟厨房看看,将夫人的燕窝端回来去。夫人就要醒了!”月桂挑起榻上的帐子看了看,匆匆转回来吩咐着。

    这些丫头婆子里,旋冰和风轻她们都是家生子儿,家人都在府里。月桂和小喜虽是外头买来的,家却在安阳府……那边毕竟离着还有四五百里之遥了,京城周边下涝雨,安阳府说不定却是风调雨顺的,是以,真正担心的只有她们这几家住京郊的丫头。

    与她一起的另一名医女樱子也是一脸的忧色。

    这一场大雨,不知家中是否也受了影响……

    时光如梭,一转眼她离家已经快三年了,娘亲不知如何了?弟弟妹妹如今是不是长大了?

    如此,三年后,娘亲还是撑不住,将她卖了。她下头还有弟弟,还有妹妹,卖了她娘亲得了十两银子,至少两年的粮米钱有了……

    爹爹走之前,他们家在村里也算小富之家,爹爹慈爱,娘亲温柔,关键是爹娘都特别疼爱与她……可自从爹爹一去没能回头,她的家境骤然变的穷困潦倒起来。娘亲不得不下田种地、上山砍柴,拼命劳作,以养活几个孩子。她从爹娘的掌中宝变成了没人理会的野草,娘亲日日操劳,脾气也暴躁起来,她要淘气惹事常常会招来一顿暴打……所以,她渐渐避着娘亲走,学会了爬树……不为了掏鸟,只为了采摘高处的核桃柿子;学会了下河,不为了游水,只为了捉了鱼虾能够给家里添个菜……

    栀子将一件湖绸的天青色小菊花夹裙子在熏笼上烘去湿气,搭在旁边的衣帽架上,这才抬起眼睛,再次看向窗外。天色变化极快,刚刚还半空如火似血的朝霞已经褪了些许颜色,金晃晃的阳光漫上来,将云层烘成了富丽的金红,富丽的让人炫目。就跟她记忆中爹爹离家那天一样……

    此话一出,不但风轻吓了一跳,连旋冰和月桂也是一脸惊讶,随即几个人就都收敛了神色,无声地做起活儿来。

    栀子瞥了她一眼,垂了眼,继续准备起夫人要穿的衣裳来,缓缓道:“那个人是我爹!”

    “啊,真的?”旁边听着的风轻吓坏了,惊问着。

    “你欢喜的太早了!”栀子却并不高兴,忧心忡忡地看着几乎漫延了大半个天空的朝霞,忧虑道,“朝霞不出门……早上出朝霞可是变天的预兆,这天指定还要下雨……这说法可准了,当年我们村子上一个人就是不信,出门没两个时辰就下起了大雨夹着雹子……第二天被人送回来的已是死了……被雹子生生砸死了!”

    “谢天谢地,看样子是真的好了天啦。天气好起来,不过两三日,稍高一些的庄稼还能缓过来呢!”旋冰满脸欣慰地笑着,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透着欢快。

    细密的小雨往往缠绵不绝,这一回却又有些让人意外地只下了一天就停了。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看到的居然是红彤彤的朝霞满天。

    早饭后,平安和赵九被带进玉兰阁,邱晨也扶着陈氏和承影到了楼下大厅见他们。把自己的打算筹划细细地叮嘱了他们,又让两个人复述了一遍,这才打发两个人立即出发去处置。

    略略一顿,邱晨道:“你连赵九和平安都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们一起去做!”

    邱晨勾着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无奈道:“跟下头人说,不用给我买什么好,可也不能落下恶霸的名声……”

    陈氏的脸色也不自觉地郑重起来,看着邱晨郑重地点头应着:“夫人放心吧。之前是我想岔了,这会儿经夫人点拨明白了,必定会悉心教导府里人也明白着,万不会做出什么错事。”

    邱晨的话说到一半,陈氏就明白了。她毕竟是京里勋贵人家长大的,经过的了朝廷相关的风浪,跟诸多勋贵人家结交往来,又经了两代皇帝的更迭,对于政治的敏感几乎已经浸淫到了骨子里去。最开始她是真心替那些灾民们庆幸感念夫人的慈和,但邱晨略略一说,她也就明白过来,收买民心的事可不是普通人能干的,特别是勋贵人家,更是沾不得碰不得,万一被至高至尊的那位误会了,那可真能招来抄家灭族的惨祸。

    “恐怕没人愿意有这个福分!”邱晨笑着横了陈氏一眼,收敛了神色道,“嬷嬷万不可这般说……嗯,也传话给侯爷,我是从穷日子里滚出来的,没有那么多粮米白给那些灾民们吃……等雨停了,就跟那些灾民们讲明白,但凡能走动的,咱们提供镐头、小锄头小铲子,带他们去地里挖红薯、挖马铃铛……挖十斤得一斤,抢着腐烂发芽子之前刨出来。借着,还有摘辣椒、摘玉米、摘辣椒、刨花生……出力挣工钱,也可以用红薯、马铃薯抵工钱……还可以用秫秸抵偿……嗯,算了,这话别跟侯爷说了,他必定还有许多大事,恐怕分不出心来理会这个,你将赵九传过来,我仔细地嘱咐嘱咐他。”

    陈嬷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道:“这倒真是个好事儿,得亏夫人想的周全,也得亏了夫人心慈温厚,那些受了灾的百姓能够遇上夫人,当真是他们的福分了。”

    她也是才知道,看似兴盛繁华的大明国景顺朝,开疆扩土,安定了边疆,却也因为前几年的连年征战,耗费了大量的钱粮。加之每年都有不同地区出现大小灾祸,旱灾水灾乃至瘟疫横行……景顺帝又是个‘慈和之君’,每逢灾祸多有减免……如此一来,永定河水灾,国库里显然是拿不出大批粮米赈济的,那么,能拿出粮米赈济,又顺带着捞些好处,不落收买民心之嫌,皇帝或许不嘉奖,但绝对不会惩处!

    当然了,她的这许多举措很可能招来那些乌鸦般御史们的攻讦,罪名很现成,无非是落井下石,趁灾盘剥百姓、与民争利……不过,这些罪名邱晨并不在乎。灾民们能得了活命,就是最好的佐证。那些御史再唧唧,他们谁能拿出钱粮来救济灾民?

    她挣了钱、买了地,同时又让灾民们活了性命……一举多得,还不落人口舌。

    另外,她还可以购买下被淹的庙子镇,出粮食供着那些灾民们重建房屋、修建道路,然后再将这些卖出去……

    她能够借这个机会收购一些土地,以扩展庄子的面积。同样,也能够招揽一些品性俱佳的灾民为庄户,补充庄子扩大和将来作坊要用的劳动力。

    别看这一回庙子镇淹成了汪洋,其实只要修好河堤,修建好水利,那一大片地可是水浇条件便利的肥田。还有庙子镇便捷的水陆交通,在这里开作坊同样适合……

    这上千口人的家里可真是水洗过了,别说财物粮食,大概很多人家的房屋也坍塌了……如今已是七月末,八月下旬九月初就下霜了,这些人这一季没了收入,水退去,紧接着的冬小麦恐怕也耽搁了……里外里就是两季没有收入,这些人想要活下来,就只能指靠着救济……当然了,邱晨并不想着完全无偿地救济……那样有收买民心歧义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淡淡地展开一个欣慰的笑容,邱晨笑道:“能顶饿充饥就好,这种时候哪里还讲究的口味……果里庄子地势高,受雨水影响较小,种的红薯马铃薯应该不影响生长,打发人跟爷知会一声,紧着这边庄子上的吃,吃完了,那边的也能接上……”

    当初她热衷于引种红薯和马铃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绝大多数还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去饥饿之苦,也是想着时逢灾年,也能避免因为粮食不足,而发生那种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人伦惨剧。能救助灾民本就是她的初衷,她当然觉得欣慰。

    这话听在邱晨耳朵里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宽慰。

    看着夫人表情黯然,还算平静,陈氏略略放了些心,微笑着道:“平日里,那马铃铛啊红薯啊,吃的多了总觉得淡淡的,没什么滋味,可这一回,遇上事儿就看出它的好来了。亏得地里的这些东西,地下的顶饥,红薯藤子叶子采下来就是菜……要不然,一下子多了千余张嘴要吃的,还真是让人挠头了。”

    陈氏回答的小心翼翼,就怕夫人受了惊,伤了身子……夫人怀孕刚满七个月,肚子却比人家临产的孕妇还大,偏偏就是肚子见长,人不见胖,身形的清瘦越发显得那肚子大的离谱,就如在身前挂了个大球,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仿佛略一动弹都能掉下来一般,不由得人不担心受怕!

第五百二十九章 臣接旨

    秦铮也不用重新跪下了,几乎毫不迟疑地朗声应道:“臣接旨!”

    顿了一下,景顺帝招招手,韩喜躬身回应着,从御案上拿起一只赤黄色的锦缎踞来,站在丹陛之上,皇位一旁,朗盛道:“靖北侯接旨!”

    景顺帝气的眉头一挑,目光盯着伏跪在地上的秦铮,默然了好一会儿,终于淡淡开口道:“念你主动请罪,这一次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臣有罪,臣领罪!”做了半天石头人的秦铮磕头认罪,态度良好。

    打发了王绪,景顺帝将手上的账册子用力甩下来,直接掷到秦铮身上,呵斥道:“请罪,请罪,你是该好好请罪了……哼,堂堂的靖北侯、安宁郡主的心思就都花在这上头了……”

    那些诚王一系的大臣,有些意志不坚定的人看诚王这般状态未免心寒,暗暗盘算着接下来该改投雍王还是福王?自然,也有人认为诚王城府深沉才是上位者必须具备的素质,喜怒上面那是市井百姓的样子。诚王一系失了一个王绪,一时也说不上得还是失!

    王绪曾经给诚王任过课,今日之所以跳出来弹劾靖北侯,也是为着打击雍王福王两系,没想到揣测错了圣意,成了炮灰。

    诚王杨璟馥在大雨过后也被准许出府上朝。这一早上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王绪被拖走,他也仍旧面无表情地袖手垂眼站在队列之首,恍若未闻。

    从此后,朝中再无王绪此人!

    王绪暗暗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在了实处,但真正离开庙堂,又难免心中怅然……到底是磕头谢了恩,由着两个小太监架着送出宫门去了。

    “王爱卿这是怎么了?朕和诸位爱卿还等着你指证靖北侯的罪证呢?”景顺帝连着问了几句,王绪都根本应对不上来,只战栗颤抖成一团,连连叩头请着罪……景顺帝不耐地挥挥手,下旨道,“王爱卿身体有恙,看来是无法胜任了,就致仕回乡好好休养去吧!”

    王绪以头抢地,浑身颤抖的如同筛豆,哆嗦着含糊不清地道:“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谋反、逼宫,可是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相比王爱卿必是言之凿凿,不会信口雌黄吧?”景顺帝语气更加缓和了一些,脸色也淡然平静地接着询问了一句。

    “既然你说靖北侯狂悖忤逆,乃至逼宫谋反……不知道靖北侯拿什么逼宫?拿什么谋反?”听皇帝这般说,王绪刚刚气昏了的头一下子清醒过来,顿时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胡话,顿时酣畅淋漓,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栗着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听王卿这般说,倒是很有些深意了……”果然,景顺帝开口,声音平平的没有任何起伏,但朝上的众臣却都能听得出来,皇帝是真的生气了。

    朝堂上的众臣听得目瞪口呆,觑着上位的景顺帝已经露出一脸遏制不住的怒容,众人纷纷垂了头,袖手静默着。

    这位估计是气昏头了,一连串的大帽子扣在秦铮头上,什么‘仗着军功’‘藐视圣尊’……最后竟然连‘逼宫谋反’的话搜说出来了!这话是指责打击秦铮不差,可也从另一个角度揣测了皇帝对‘功高盖主’的臣子容不下,连景顺帝上一次停了靖北侯的差事和俸禄也都成了打击‘功臣’的手段……这不是指责秦铮,这是活活地打景顺帝的脸呐!

    几缕山羊胡子气的哆嗦着,瞪着秦铮呵斥道:“靖北侯,你不要仗着自己有些军功就妄自尊大,狂悖忤逆,难道是恃功而骄,藐视圣尊不成?或者,仗着功勋,忤逆狂悖要挟圣上逼宫谋反不成?”

    王绪是那种容貌清癯,满脸执拗的老学究模样,一张瘦脸上的留着几缕自以为很漂亮的山羊胡。刚刚上下对他的忽视已经让他难堪非常,这会儿,秦铮对他的充耳不闻,不予理会,更是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地难看到了极点。

    秦铮仍旧保持着伏跪在地的姿势,对王绪的质问根本是充耳不闻,不予理会。

    秦铮刚说完,不等景顺帝开口,旁边被忽略了半天的御史王绪抢着质问秦铮,道:“靖北侯,你这是抱怨圣上停了你的俸禄?”

    就听秦铮沉声道:“微臣犯过停了差事俸禄,没有一点儿进项,一家老小都要养活,拙荆又要临产添丁……是以,虽看着流民困苦,却没办法拿出太多粮米来赈济,于是就想出了以工赈济,或者拿田亩换粮食的法子来,一面能用有限的粮米救助一些灾民,微臣一家人也不至于因此失了温饱……微臣也知计较利益得失有失体面,可这都是无奈之举,万望皇上宽宥!”

    景顺帝嗯了一声,目光盯着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秦铮身上。

    年前也是这位靖北侯主动请罪,惹怒了皇上,停了差事和俸禄回去思过了。咋思了大半年的过,还来这套主动请罪的活儿?这是还嫌思过的时间短么?

    这一声请罪,顿时又让诸位朝臣瞪大了眼睛。

    一只没开口的秦铮这时候,一撩衣摆跪倒在殿上,朝着上面的皇帝叩首,以头抢地,沉声道:“皇上,臣有罪!”

    群臣却被这淡淡的目光扫过,个顶个地噤若寒蝉,朝堂之上,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有那位弹劾的御史和靖北侯秦铮躬身站在堂中。

    郑即玉看完账册子,双手托着账册子还回去,重新归列站好。景顺帝抿着嘴,手里托着郑即玉还回来的账册子,目光从账册子上滑到群臣身上,目光淡而无波,没有任何情绪。

    这样巨大的粮食食物支出,对应的人口是多少?就是没有确切的数目,大臣们也大都有了个概念!

    郑即玉点点头,转回头来,翻着账册子,找到合计项,报出一串数字来。麦多少石,谷子多少石,马铃薯多少石、红薯多少石……麦子和谷子也还罢了,不过是几千石。但是红薯和马铃薯却是上万石十万石……

    说到这里,郑即玉回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景顺帝,就听景顺帝抬抬手道:“今年支出的粮米、物料诸般,有没有个数目?报一下!”

    郑即玉领旨,转身朝向诸位官员大臣道:“此账乃三年前所建,前两年有支有入,入乃田亩所出粮米瓜菜果子乃至禽蛋猪羊诸般,支出的则主要是田庄修整、河渠修建、庄户房屋的修缮几项;今年的秋收未完成,只有夏收和瓜果的禽蛋猪羊的收入,倒是开支比往年多了许多,存粮支出大半,连地里的许多红薯、马铃薯也是收支同步,另外,还有木料、秫秸和麦草等建房物料也开支巨大……”

    景顺帝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你给诸位爱卿说一说,你在账上看到了什么!”

    郑即玉闻声出列,躬身应着,上前将那账册子接过来,翻了几页之后,就垂手回禀道:“回皇上,这本账册子应该是庄子上的粮米、银钱开支账。”

    皇帝却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儿意外之色,示意韩喜将账册子和契书呈上来,取了两份契书一扫而过,又掀开账册子看了看,随即道:“郑爱卿,你是户部主官,对账务娴熟,你拿去看看!”

    殿上的群臣都有些意外,纷纷看着第一次出现在大朝会上的账本和契书……这不是商行的大堂,靖北侯不到一年不见,就成了商铺掌柜的做派了?咋将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拿到大殿上,还送呈给皇上御览了?

    秦铮上朝一贯话少,人家根本没脸红脖子粗地替自己和妻子辩解,而是将一册账本和一沓契书递了上去。

    就这么着,被停职勒令思过的靖北侯再次上了朝堂,而且,有细心的人也注意到,皇上命人宣的是‘靖北侯’,这说明,皇上真的只是停了靖北侯的职,却从没想过免了靖北侯的爵位……更别说再怎么追究靖北侯的罪责了!换句话说,靖北侯的圣眷犹在啊!

    景顺帝什么意见没表达,就下令宣靖北侯上殿自辩。虽然御史弹劾的是安宁郡主,但一来女子没有上朝的先例,二来安宁郡主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也不方便出门……既然靖北侯是安宁郡主的丈夫,那么由他上殿自辩也就没有任何异议了。

    秦铮回来第三天,朝上就传了消息过来,有御史上书弹劾安宁郡主鱼肉百姓,趁灾盘剥百姓,低价强购土地田亩……

    原本该是丰收的季节,却在临近收获的两场大雨之后,造成大片庄稼绝收,无数百姓民离家别乡流离失所……却没有如往年饥荒那般成为流民灾民,而是齐齐聚拢到京郊的数个庄子上,那里的庄稼保存了下来,仍旧丰收一片,正大量招募劳力收庄稼、耕作整地,进行冬播……

    只是,这一片蓝天白云大好天气之下,不是往年热烈喜悦的丰收景象,而是大片大片枯黄在地里的庄稼,腐烂在地里的粮食,大水淹没的村庄,甚至是人去屋空的衰败屋舍……

    天高云淡,阳光明媚。

    两场大雨之后,正式进了秋季。

    能够替她想的这么周全的,也就身边这个男人了……当然了,也有可能有杨璟庸的帮忙……反正不管谁,她知道了,安心就好了!

    只要写过契书就好,当然有县衙担保见证更好。有了县衙的见证担保,她拿出的钱粮不怕打了水漂不说,同时也有了官方的存档,到时候,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御史跳出来说三道四,两个县衙里的存证就是最好的证词,他们自己连话都不用说了。

    当然了,等大水退下去,这些灾民返家之时,她也考虑过借贷……秦铮说的这个,到时候也能用上,她就不说什么了。

    她才不是担心那些人赖掉……说起来,她实行的可不是借粮,这会儿还基本不存在还不还的问题。她实行的以工代赈,只要能动弹的就有活儿安排,能做活儿,就能够有吃的,就能够挣个温饱……能干的能吃苦受累的,甚至可以挣下重建家园的本钱。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轻轻地哼了一声,终究没有动弹……她翻个身太难了……

    秦铮轻笑着,点头道:“写了……我还让人跟通州和昌平县衙出面,做了契书的担保见证……呵呵,你放心吧,你那些粮食没有人敢赖掉!”

    好一会儿,邱晨才开口打破这一片温馨的宁静,“庄子上那些人做工、安置,都写了契书了吧?”

    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发,慢慢地理顺着脸侧鬓角的缕缕发丝,没有出声,邱晨感受着指腹温热轻微的触感,那样轻缓那样小心翼翼地,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仿佛都透着手指主人的珍惜和爱护,这份珍惜和爱护变成一种愉悦的温暖,渐渐浸入皮肤身体,又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整个人都舒展着、放松下来,仿佛偌大的肚子不重了,双腿的酸胀麻木也减轻了许多……

    莫名地有些微微的赧然,邱晨轻轻一笑,唔了一声算是应承,手臂却又往前伸了伸搂住男人的腰身,头枕到丈夫的腿上,慵懒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抬眼,就对上一双黑湛湛精神奕奕又深沉内敛的眸子,含着微微的笑意,正俯视过来:“醒了?”

    邱晨再睁开眼,丈夫并没有如往常般早起锻炼,而是就依靠着床头坐在她的身边,她自己的一只手搭在丈夫的腿上,宛如树袋熊挂在树枝上,完全依赖,自然而习惯……

    迷迷糊糊地跟丈夫说了几句话,依靠在丈夫怀里,邱晨再也没做一丝梦,安稳深沉地一觉睡到天明。

    是啊,他们夫妻想要做事还有种种的顾虑和忌讳……若说想要引导民意,改善民生,还是由那位高高在上的人去做好了。眼下景顺帝上了年纪,本就温和仁慈的性子更加慵懒,不愿意大动干戈,不愿意操心做这些麻烦事……他们也索性耐心等着吧,想必那椅子上换人也没会远了,且寄希望于即将坐上那把椅子的新人吧!

    邱晨怔忡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眨眨眼,放松心神,抬起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往秦铮怀里蹭了蹭,挪了挪身子,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合上眼睛睡过去。

    秦铮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咱们做不到,有人能做到……等着吧!”

    “尽人事,听天命吧!”邱晨虽如此说,语气中却难免有些怅惘之意。

    邱晨摇摇头,她能管着的也就是自己的庄子,其他地方,其他人,她能做的就是有声无声的建议,至于人家听不听,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邱晨淡淡地说着,秦铮也赞同地点头,“就怕那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之前许多人笑话我银子多的没处花了,笑我杞人忧天……只希望这一回雨涝之后,至少那些庄子上能疏浚水利,挖建河渠、水井。这些东西不仅仅能够在旱年浇灌田地,同样也能在涝灾时疏引雨水,让田地里不至于积水涝灾。”

    天灾面前人力孱弱,她和他都尽了自己的力,也尽了自己的心,这已经够了。

    邱晨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只伸手搂住丈夫的腰,用自己的手臂给予丈夫一点温暖和一抹安慰。

    铁骨铮铮,冰冷铁血的靖北侯,想起那大片大片霉烂在地里的庄稼和嚎啕的庄户农人,也忍不住心中恻隐酸涩,发出一声叹息。

    秦铮拍拍妻子的肩头,示意自己无事,淡淡道:“粮食不少,加上地里没收上来的,这一冬一春差不多了……咱们的庄子,那花了大力气和大笔银钱修筑的水渠水井真是显出大用场了,紧邻的庄子,地里的谷子、豆子都淹在地里了,咱们庄子上的庄稼却基本不受影响,田地里有水也及时顺着沟渠排干了……还有那些烘房,这些天,招募了好些个劳力抢收谷子、高粱和玉米,放在烘房里烘干,一点儿没糟蹋了。其他庄子上,大片大片的谷子高粱,都在地里没收上来,发芽的发芽,霉烂的霉烂,算是都糟蹋了……唉!”

    “庄子上的粮食可还够?要不要从安阳调一些过来?那边还存着不少……”

    邱晨虽然抱怨,但心里也是清楚的很,自然不会揪着那点子事抱怨不迭,表达过自己的不满就够了,听秦铮语气苦涩,不由又开口转移着话题,分散他心里的难过。

    秦铮失笑着,抬手轻抚妻子的后背,替妻子顺着气儿,一边笑道:“这做事总得有个善始善终吧?那边的事情虽然有了你的人接手,可我们也得等个安置结果出来吧……主要也是等这场雨停了……”

    “既然早就闲下来,怎么过了这么多天才回来?”邱晨嘟着嘴闷声闷气地嘟哝。

    说着,秦铮垂眼看了看妻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我们也就前两天撤人和收拢的时候忙了些,自从第三天你打发的人过去,就跟通州县衙和昌平县衙的衙役们忙乎起来了,根本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

    说到这里,秦铮顿了顿,换了个轻快欢欣的声音继续道:“这一次,得亏了你的那几种新禾,也得亏了你在庄子上储存的粮食……还有那些秫秸,也派了大用场了,搭帐篷,打地铺,还做柴禾……”

    秦铮一手揽着妻子,轻轻摩挲着妻子的肩头,缓缓开口:“庙子镇是最大的决口处,撤的及时,没伤人,其他几处水势较小,伤人也有限……”

    “怎么样了?”等了好一会儿,邱晨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夫妻二人一坐一伏相拥着过了好一会儿,秦铮才将妻子抱起,扶着她依着床头坐好,倒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莲子茶过来,让她喝了,又拿了水给她漱了口,这才脱了自己的鞋子上床,揽着妻子重新躺下。

    他的目光落在几日未见的妻子身上,细细端详着,他的手扶在妻子肩背上,轻轻抚摸着,发现妻子的肩头似乎又瘦了一分,肚子却大了不止一成,看着妻子伏在自己腿上,秦铮下意识地联想到那种大肚子蝈蝈,头身极小,只有偌大的肚子圆滚滚的,沉重无比。

    看着妻子这般依赖中透出来的孱弱,薄薄的白凌子睡衣裹着单薄的肩膀,纤细白腻的脖颈衬着乌鸦鸦的长发,就这么伏在他的怀里,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也柔软成一片。

    邱晨趴在秦铮的腿上,一手垫在头侧,另一只手扶在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砰砰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她的情绪也放松下来,却不想开口说话,只想依靠着男人,感受着男人的温度,嗅着男人身上熟悉而心安的气息,不知不觉地就安服了平顺了,心里的毛躁惶惑都不见了,只有一片心安。

    他下意识地想要问妻子是不是身子不适,话出口一半,才想起忌讳来,再看妻子只是神情哀婉,并没有痛苦之色,这才转了问法。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嗯,是不是做恶梦了?”秦铮在床边坐下,伸手揽住妻子的肩头,扶着妻子趴在自己腿上,拿起枕头一侧的帕子擦去妻子眼角的泪水,一边柔声询问着。

    眨眨眼,邱晨对上男人关切的目光,扯动嘴角想要回应一个笑容,嘴角扯向两边,眼窝却一阵发热,泪水无声地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涌出,滑过脸庞滚落下来。

    “怎么了?做梦了?”温暖厚重如丝绒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声音,帐子被人挑起,邱晨回头,果然看到离家好几天的男人,回来了。

    肚子还在,孩子也还在,好好地,都好好的……

    双手扶着鼓鼓的肚子里,一个小东西调皮地踹了一脚,然后如鱼一般翻了个儿身,滑到一旁去了……

    刚刚不过是一场梦!

    “孩子,我的孩子呐……”这一声惊呼喊出来,邱晨忽地睁开了眼睛,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昏暗的一点如豆灯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瞬间,邱晨吓出一身汗来……

    心里焦急万分,邱晨想跑过去拦住他们,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的大肚子不宜疾行,低头看下去,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大肚子不见了,衣裙下的腹部平平的……

    可是,张开嘴巴,驱动口舌,用了力气,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原来,不仅仅是她看到的画面被静音了,连她也被静音了。

    看着这些老弱男女就这么冒冒然地离开家,走向完全可以预见的结果,邱晨想要喊住他们:不要走远,往杨家庄子去,那边有灾民安置点。

    饿毙、卧倒儿……这些字眼儿过去只是在书籍、影视剧上看到听到过,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邱晨早已经见识过了这凄惨种种,甚至还亲自进入过疫区,见过太多的死亡,见过太多病人别说吃药治病,连口热饭热水都没有……疫区那些死亡人口中,很大一部分是营养不良甚至饥饿造成的……

    这天气入了秋,眼看着一天冷似一天,就这样的毫无温饱的老人幼儿,离开家,离开遮风避雨的屋子,加上长途跋涉的疲劳……最容易被疾病侵袭。而就他们的情形可想而知,一旦生病,根本没有钱请医延药,那后果……不言而喻。

    邱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裹得漳绒斗篷,里头还有薄的丝绵衣裤,尚且这么冷,那一群老幼男女穿的却是破衣烂衫,只有老人裹着一件破烂的棉袄……那个扶着老人的小姑娘不过是穿着单衣单裤,衣袖裤脚还都短了,露出一截手腕脚踝来,打着赤脚穿着一双破烂的布鞋,五个脚趾头至少有三个已经露在了外边……

    虽然去了色彩,静了音,邱晨却能诡异地清晰感知温度,一种潮湿的清冷顺着衣领、袖口,甚至衣襟的缝隙钻进去,丝丝缕缕地透进皮肤,一直钻进骨头缝儿里去,让人瑟瑟着,情不自禁地缩起脖子佝偻起身子抄起手,想要尽一切能力地保持自己的体温……

    眼看着那一群人中,有一个没满岁的奶娃娃被母亲抱在怀里,一直在嚎啕着,后边,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背着一只包袱还搀扶着一位脚步蹒跚的老太太……

    没有色彩渲染,没有音效衬托,就这么一副灰白黑的静默画面,那悲伤凄惶却让旁观的人也跟着他们一起,悲伤着他们的悲伤,无助着他们的无助,凄惶着他们的凄惶……那份战战兢兢忐忐忑忑,那份饥饿贫苦前途茫茫……

    都说故土难离,这些人带着老人孩子栖栖遑遑地离开家,离开故里,为的不过是想着讨一口活命。

    天地间的事物一切不知何时褪去了颜色,仿佛她置身在电视屏幕中,冥冥中不知谁将彩色电视换成了黑白电视,一切事物都变成了黑白灰三色,就连哭泣声也消失了,天地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群灰扑扑神情哀戚不已的人,拖着脚一步一步离开了家园往外走去……

    站在谷子地边儿上的邱晨,突然听到一阵哀哀哭声,循声望过去,就见那边许多老幼男女,拖儿带女,拖家带口,推车担担,哭泣着,衣裳褴褛,蓬头垢面,一脸菜色,拖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过来。

第五百三十章 道贺

    会成大师是前朝的得道高僧,别说他加持开过光的物件,就是前朝的物件儿搁在这会儿也稀罕的不行了。听夫人说及那个佛牌,玉凤最初还以为是要给即将出生的小公子或者小小姐准备的,谁想到却是给福王妃送去……玉凤心里颇有些不舍,却也只是在心里遗憾罢了。

    玉凤仔细听着,等邱晨说完,立刻答应着拿了钥匙往沐恩院的库房里去寻那护身佛牌了。

    陈嬷嬷答应着退下去,邱晨回首吩咐身边的玉凤:“仓库里有铁槛寺主持会成大师开光加持过的古旧檀木护身佛牌,装个小盒子,你带过去单独交给福王妃,就说是我给小世子求来的。”

    长乐长公主府的夫人常佳仪是夫人的闺中好友,这一回常佳仪临产,夫人自然是要备厚礼道贺的,按王妃的例也不是不可以。福王妃那边是顺顺利利地生了个小公子,常夫人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呢……不过,这会儿,陈氏可不敢说这话,夫人交待了备礼就备下好了。总是有备无患不是。

    陈氏的答应着,邱晨又道:“还有长公主府那边,也备下吧,就跟福王妃一个例吧!”

    邱晨默默地听了一回,就打断还要细细汇报的陈氏,笑道:“嬷嬷去安排的哪有不妥当的,就不必事无巨细地回禀了……哦,对了,福王妃那边,我这样是没办法去参加她的洗三礼了,你根据雍王诚王的先例备一份贺仪,备好了拿礼单子来给我看。”

    阿福阿满和俊文俊书也先后放学回了家。邱晨撵着孩子们洗漱更衣,回头得了空,陈氏过来跟她汇报待客的种种事项。

    临近黄昏,致贤致德和和箴下了课,宜衡带着儿子辞过大嫂回家去了。

    秦铮赶到玉兰阁楼下,听丫头们回报说是四姑奶奶还在楼上,他也没有立刻上去,转身吩咐丫头们备了热水,就在一楼的净房里沐浴了,更了一身干净的家常袍子出来,叫了贴身伺候的承影下来,询问了妻子的情形还好,也略略放了心,转身去了昀哥儿的榴花阁,带了儿子一起,往东跨院的校场上骑马射箭去了。

    邱晨提前送走了贺客,连李氏也跟在贺客后边回梁国公府了,只有宜衡留下来,等着大儿子和箴放学一起回家。这会儿,邱晨就跟宜衡歪在玉兰阁临窗的榻上,合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

    喧嚷闹腾的过了一天,秦铮在前院将道贺的官员们送走,就匆匆赶到后园。

    邱晨行动不便,只能扶着丫头们站在玉兰阁门口迎候着。还好,上门的夫人不是太多,熟悉的自然不会跟她计较,不熟悉的,她更不用看谁的脸色……倒是没有多少焦急焦躁,虽然辛苦了些,却应对的还算从容。

    李氏和宜衡得了消息先后赶了过来,替邱晨在后园子里照应着接待着上门道贺的夫人们。

    官员们在前院道贺,许多夫人们接了消息,也带了丫头上门。

    秦铮被三个王爷簇拥着,后边又跟着一群文武大臣,一路热闹喧哗地抵达靖北侯府。有了陈氏带着人提前的准备,贺客们上门倒是没有失措惊慌,很是从容地应对接待,加上靖北侯府大厨们的出色手艺,让这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官员贺客们无不心满意足,赞扬连连。

    靖北侯府内外上下一片欢腾,一片洋洋喜气。

    别看夫人不怎么上心,今儿这消息可是大大的喜讯。两个皇庄还是小事,重点的是侯爷复了俸禄,又派了差事……虽说是将侯爷指派到了工部修缮河工有些意外,可已经足够显示皇上的圣眷日隆了,这才是重点,也足够庆贺了。

    陈氏曲膝笑着应了,点了汪氏和玉凤两个人一路下了玉兰阁,往大厨房和前院去了。

    邱晨点点头,收敛了笑意,吩咐道:“那嬷嬷就替我去厨房看着些,再分派一下前院的人手,茶水点心、酒菜什么的准备下,也省的道贺的上了门弄得手足无措了!”

    一屋子欢笑声里,陈嬷嬷笑着在旁边提醒道:“夫人,既然是侯爷在朝上接的旨意,这消息不用传都知道了,想来,道贺的人紧跟着也就上门了……”

    邱晨笑着拉起昀哥儿,同时示意王氏将康和抱起来。

    昀哥儿一听大喜,回头招呼趴在榻沿上的康和,两个小东西一个在榻上,一个在踏脚凳上,跪伏在地响当当的磕了个响头谢赏!

    邱晨失笑起来,伸手拉过昀哥儿来,啪啪地亲了两口,搂着有些害羞的小肉团子笑道:“有,有,康和也跟姐姐们一样,一两银子。你跟你哥哥姐姐、表哥们一样,给你们发二两!等你表哥们和哥哥姐姐休沐,让他们带你出府玩去!”

    丫头婆子们一片喜气,纷纷上前行礼谢赏,又一叠连声地将夫人的赏赐命令传下去,楼下和附近伺候的也在楼下就地跪下叩头谢赏,一片欢腾中,跟邱晨一起坐在榻上玩七巧板的昀哥儿抬起大眼睛看向娘亲,眼巴巴地问道:“娘亲,屋里的嬷嬷姐姐们都有赏银,儿子和康和没有么?”

    邱晨得了这个‘喜讯’,并没有怎么在意,但看着满屋子丫头婆子的喜气洋洋,邱晨还是笑了,挥挥手吩咐玉凤和承影:“既然是喜事,吩咐下去,府里一个人发一两银子的红包。管事们二两。侯爷跟前伺候的小厮长随也是二两,秦义他们一个人五两!让大厨房买上一口猪两腔羊,做上几桌子好菜,让府里人都跟着欢喜欢喜!”

    那边刚刚退朝,候在宫门外的护卫小厮们就得了消息,立刻打发人一路飞奔着回府通报。

    秦铮眨眨眼卡巴卡巴嘴,终究放弃再跟这位不靠谱的王爷耗费口舌,因为一转眼,诚王和雍王兄弟俩也笑着凑了过来,连带着一群观望的官员们也紧跟着围拢过来,说笑着,簇拥着,跟随着三位王爷和靖北侯一起出了大殿,再一起出了宫门,寻了各自等候在宫门外的家人车马,飞快打发着家人各自回去准备合适的贺仪,然后跟在人群后边,前前后后往靖北侯府上道贺去了。

    福王却完全没有听明白秦铮话里有话,笑嘻嘻一脸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生孩子是女人们的事儿,哪里用得着我们爷们儿操心……呵呵,我说靖北侯,我可是对你府上的菜念念不忘的,这回去,咱们还去后园子,自己钓鱼让他们做出来吃去!”

    秦铮的言下之意就是,你老婆刚刚给你生了儿子,还是嫡长子,你不回家抱儿子,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只是对上福王杨璟芳,秦铮回应的话语却是刃有硬,很是有些不客气:“王爷见笑了。说起恭贺,王妃刚刚为王爷诞下嫡长子,微臣还没来得及向王爷道贺呢……”

    虽然不得已接了旨,虽然皇上赏赐了两个皇庄,在无数人眼中,这可能是求之不得的,是皇上圣眷隆重的表示……可秦铮真是没有半点儿欢喜之意,面对一群武将们,他已经疲于应对,又眼见三个王爷也过来凑热闹,秦铮真是心烦不已,却也不得不强撑出一副笑脸来相迎。

    他一个打仗出身的武将,去兵部做做事也还罢了,去工部,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何况,妻子孕期越长越危险,穆老先生直言过,满了七个月之后,就会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前几天洪涝袭来,受雍王和福王相邀,也是看出了妻子对于那些灾民的关切,他才跟着去处理了几日……不过几日,他几乎每时每刻地惦记着家里的妻子……基本将灾民们安置了,他就迫不及待地敦促着两位王爷回了城……谁知道,皇上居然突然下了这么一道旨意,竟让他协理疏浚河道修缮河工……这差事虽然只在京郊,但也不能每日回家……更何况,他是准备一步不离地守在妻子身边的……

    莫名地复了职恢复了俸禄,秦铮并没怎么在意。更何况,皇帝莫名地将他丢到工部去,协理福王去修什么水利……这差事让他很是意外,也很不耐。

    杨璟庸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只是盯着杨璟馥背影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也提步跟上去,略略落后杨璟馥半步,一副恭敬兄长的好脾气弟弟模样。

    “哈哈,自己兄弟哪有那许多拘束,我倒是觉得四弟这般不羁无伪才最好!”杨璟馥看着杨璟庸笑的一脸温和,抬抬手,提步跟着杨璟芳的脚步也走过去。

    杨璟庸笑着摇摇头,看向诚王杨璟馥道:“四弟还是这般急躁。”

    说着话,不等杨璟庸和杨璟馥表态,顾自转身往秦铮那群人走过去,隔着老远就笑嘻嘻地挥着手中的玉圭道:“去靖北侯府上道贺算我一个!”

    杨璟芳脸上一喜,抢着笑道:“没想到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倒是跟弟弟想到一起去了!”

    成王杨璟馥之前的一抹阴郁一瞬间散去,满面温和地挽了杨璟庸的手,笑着道:“说起来,我跟靖北侯倒是境遇相仿……既然要庆贺,自然是越热闹越好,我看着靖北侯那边倒是热闹的很,走,咱们兄弟不妨也凑做一块,一起热闹热闹!”

    杨璟庸笑着道:“弟弟们刚从京郊回来,还么来得及跟大哥道贺……不知大哥今日可有功夫,弟弟们做东给大哥庆贺一番才行!”

    成王展开一抹温和的笑容,略略点头道:“二弟……四弟!”

    雍王杨璟庸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转眼却朝上手的成王杨璟馥拱手道:“大哥!”杨璟芳连忙跟着见礼。

    一群老大人离开,落在后头的官员们更加放松随意,福王一转眼立刻拿胳膊肘碰碰二哥雍王,笑嘻嘻道:“那一群必定是要去靖北侯府上道贺的,走,咱们哥俩儿也去凑凑热闹!”

    如此一来,秦铮自然而然就在武将群里显现出来,魏太傅经过,略略侧首看过来,笑着朝秦铮颌首示意,秦铮连忙拱手作揖回礼,带着一群武将微弯着身恭送一群老大人离开。

    秦铮早就注意到这群人的行动,见他们经过,连忙示意身边的武将们退开几步,收敛说笑礼让着魏太傅为首的一群老大人离开,以示尊敬。

    “哈哈,梁国公总是如此谦逊!”魏太傅哈哈笑着,提步继续往外走。经过那群武将,这些文臣大佬们没有谁停留驻足。

    秦修仪倒是一贯地谦逊,闻言拱手笑道:“老太傅抬爱……不过是复差罢了,当不得太傅这般抬举!”

    秦修仪年纪要比魏太傅年轻许多,跟魏太傅的子侄辈年纪相当,但秦家乃开国勋贵之家,世袭的国公爵位,远比后来兴起的魏家尊贵的多,秦修仪自己也身居六部之首礼部尚书之位。加之如今秦家不但拥有世袭的国公爵位,长子秦铮又是新一代年轻官员中一枝独秀,并依靠卓越的战功得了侯爵……这都使得秦家在朝中的地位不可撼动,任谁也不敢小觑。

    魏太傅、吏部尚书唐崇和宋学士、文学士等年纪稍大的文官互相拱手谦让着往殿外走,经过殿门口一侧的武将群,魏太师看向身侧后方的吏部尚书秦修仪,含笑道:“没看到他们,老夫倒是忘了向梁国公道贺了。”

    几位御史满眼压抑的气愤和嘲讽瞥了这一群武将一眼,顾自拂袖扬长而去。

    既然是曾经的部下,自然对秦铮的脾性了解的更多,知道大将军在军纪、行军作战之时冷面无情,但私下里相处起来,却意外的宽和好说话。是以,提议着登门祝贺的声音未落,武将们就发出一阵哄然的附和叫好声。

    “不但复了差事和俸禄,还得了两个皇庄……是该好好贺一贺!大将军,上一回您府上那菜属下可是没吃够,惦记了这多半年了,您看看……咱们兄弟就去您府上贺一回咋样?”这是秦铮曾经的部下。他的老部下们似乎是习惯了称呼‘大将军’,一直将这个称呼延续下来,反而显的多了一份亲近熟稔,没有半分不敬之意。

    “哈哈,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皇上一退朝,大殿之上的氛围也为之一松。文臣们还顾忌风度仪态小声私语,那边一班武臣们则立刻放开了喉咙,笑语喧哗地就有一大半呼啦啦围拢到秦铮身边来了。

    景顺帝又叮嘱了雍王一番,回头询问朝中众臣再无禀奏,一挥手起身,在众臣的跪送行礼中,退朝离去。

    景顺帝瞥了他一眼,不再多加理会,开口分派次子杨璟庸:“此次动用兵丁疏散百姓……事急从权,不拘泥成规做的不错。此次,朕委派你四弟和靖北侯疏浚京郊河道,修缮河工,你可与其二人商议,若有用到兵丁之处,千人一下,尽可由你调度。另,你仍旧统理兵部和吏部,今年虽非述职之年,各地官吏考核监督也不能放松……”

    从近乎圈禁的思过到释放,诚王杨璟馥没什么太过欢喜的表情;如今,重新署来掌天下财赋的户部,杨璟馥仍旧没露出多少喜色来,声音平静地接旨,就退回了队列之中。

    诚王作为最正牌的嫡长子,曾经尽管被称为礼贤下士,却也自有一层傲气。这一次被敕命拘于府中思过大半年,胞弟被圈禁之后打发去了南陈……虽然仍旧保留着王爵品阶,但南陈远去万里之遥,这一去极可能再无归期,实际上就是流放了。接连串的打击,让他沉默黯然了不少,如今再次出现在人前,虽然神色平静淡然,但那曾经的傲气却磨平了不少,比之之前的狂妄傲气,锋芒毕露,看起来温厚了许多,有一种光滑内敛之感,让人感觉上舒服了许多……同样,这种内敛和深沉不可捉摸,同样也让人觉得危险了许多。

    景顺帝怔忡了一瞬,暗暗将一声叹息掩下去,声音平和地开口道:“尔统领户部,跟郑即玉一起,统筹好钱粮诸般,尽快做出京郊河工疏浚修缮的预算呈报上来……”

    长子早已经不是当初抱在他怀里咿呀学语的婴孩,也不再是满眼濡幕、满脸稚气纯真的幼子,他如今也是年过而立人到中年……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次勒令思过重返朝堂之后,鬓角竟染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作为皇帝,他有足够的资格骄傲和自豪。但是作为父亲,看着几个长大了却也跟他隔阂陌生起来的儿子,他却难免心有愧疚。但,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仍旧会这样做。不仅仅是作为皇帝,他先为君,再为父。还因为生于皇家,为了社稷延续,就只能狠了心,放手让儿子们互相竞争搏杀,才有可能选出最优秀的人来继承皇位,将族中基业传承下去,并寄望进一步繁荣强盛起来。

    他不但坐稳了江山,还平了北戎,征服南陈……成为开国后第一个开疆扩土的帝王。如今的大明国,比太祖开国之时的版图疆域足足大了三成,甚至他可以骄傲地说,如今的大明版图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前朝,哪怕是强汉盛唐,版图疆域也及不上如今疆土版图。

    先皇后去得太快,以至于让魏氏再送女子进宫的打算落了空,魏氏就立刻变换了策略,把着先皇后留下的两个孩子……当年景顺帝刚刚即位不久,北疆有北戎作乱,边疆战乱,南方诸蛮也不安稳,不时生出些是非麻烦来……魏家经营百年,早已经在朝中根深叶茂,关系势力盘根错节,景顺帝一时也不敢妄动,作为缓冲,立了徐氏为后。徐家势力虽不及魏家,却也是百年大族,新后先后自然而然地冲突不断,十余年消耗下来,双方势力皆有大幅度消减……

    先皇后聪灵毓秀,性情柔佳,两人乃是少年结发,皇后又娴淑孝贤,当年二人也是曾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先皇后的娘家魏氏心太大,先皇后病重之后,竟几次三番想要将魏氏女送进来续弦……可以说,先皇后之所以去的那般快,与魏氏这番作为不无关系。

    景顺帝看着躬身垂首站在大殿中央的长子——这是他的长子,也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二血脉之一,他到现在仍旧清楚地记得,当初得了这个长子之时,他是何等兴奋和欢喜,对这个自己的长子,又是寄予了何等厚重的期望……

    “儿臣在!”诚王应声出列,站在大殿中央躬身听训。

    景顺帝也没有理会这个,斜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一眼,一转眼看向队列中的另外两个儿子,淡淡地开口道:“诚王!”

    秦铮慢了半拍,稳了稳心神,也只好跟着道:“臣——领旨!”恩就不谢了!

    只不过,他刚开口想说话,就觉得肩头一重,福王杨璟芳已经伸出一只手来按着他一同叩头领旨:“儿臣领旨谢恩!”

    妻子已经七个月了,那肚子大的摇摇欲坠,看着说不定那一会儿就可能发动——穆老先生和太医都说了,双胞子最易早产。他时时守在妻子身边看护着,尚且不放心……若是接了修缮京郊河工一事,势必得住到工程上去,哪里还能在家里守着妻子……万一妻子发动了,家里连个主持的人都没有……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孩子要照应……他哪里放得下心在这个时候离家。

    “皇上……”秦铮下意识地想要推辞。

    “靖北侯恢复俸禄,从即日起,随同福王一起协理工部。限你二人,今冬明春将京郊河工疏浚修缮完毕。并会同通州、昌平县一起,将流民妥当安置,务必不得生出民乱!”

    哼了一声,果断地转了话题。

    那两个皇庄是赏给安宁郡主,不过是看着这两口子做事小心谨慎,又仍旧不是纯善,这才拿庄子补偿所扣的俸禄罢了。虽说指名是赏给郡主的,可郡主如今是你秦铮的老婆,她肚子里怀的也是你秦铮的孩子,你疼老婆不能受累,你自己个儿想办法去,还跟赏赐庄子的皇上唧唧,岂不是太得了便宜卖乖了!

    景顺帝瞪了秦铮一眼,简直被他气笑了,强忍住笑,没好气地呵斥道:“安宁郡主是你妻子……怎么样,就不用跟朕说事儿了!”

    秦铮捧着圣旨,跪在地上却不起身,再次叩地道:“皇上,臣妻身怀六甲,即将临盆,这皇庄事务实在没有精力打理……”

第五百三十一章 安阳来人

    从一点停电到六点……更新晚了……不讨饶了,拍就拍……那啥,打个商量,能不打脸不?每天还要出门接送孩子呢……

    ------题外话------

    刚刚她还巴望着舅太太能再来陪夫人几天呢,没想到连老太太也来了……舅太太好,老太太陪着就更好了。还有什么比亲娘在身边陪着更让人安心的呢!

    特别是月桂,惊讶之后,脸上迅速地绽开满脸的浓浓欢喜来。

    婆子还罗里吧嗦地说个没完,承影和月桂对视一眼,却都露出一个又惊又喜的目光。

    那婆子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难免有些讪讪的,却也不敢得罪月桂和承影两个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抬手拍了自己腮帮子一下,讪笑道:“姑娘说的对,是老婆子糊涂了……嗯,前头来了个半大小子,说是杨家的老太太和舅太太都来了……前几天大雨在临清停了几日,比原定进京的日子晚了些……”

    这么不伦不类的奉承话让月桂和承影都有些腻歪,月桂刚刚是一急之下有些焦躁,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婉,承影倒是性子一贯爽利的,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妈妈,我们两个出来可不是听您说这些的,您赶紧说一下,前头传的是什么话儿,究竟是谁来了?讨了准信儿才能跟夫人回报,夫人还等着呢!”

    两个人匆匆赶到沐恩院大门外,还好,二门上过来通报的婆子还没走,看到月桂和承影两个大丫头出来,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一步笑道:“哎哟,这几日不见,两位姐姐出落得更水灵了。这份气度,就是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呢!”

    不是她不希望夫人多子多福,而是这个时代不讲究双生子。双生子,特别是同卵双胞胎因为容貌声音相像,在这个时代是忌讳的,被认为是不详之物。当然了,一男一女的双胎又不同了,龙凤呈祥,一胎男女双全,那就是大吉利大福气的喜事了。

    月桂心里飞快地转着,又暗暗祈祷了一回。

    说实话,侯爷小心翼翼地陪着夫人过了七个多月,眼瞅着夫人要临产了,侯爷又接了旨意出了京……虽然这一回不像上一次那般出征入川,离家千里,可京郊回府一趟骑马也要两个时辰,若是夫人生产发动了,从府里打发人去给侯爷报信,侯爷再快马赶回来,怎么着也得三个多时辰,小四个时辰了,要是生产顺利孩子都出来了……呸呸呸,夫人这般温和宽厚,必定是遇难成祥万事顺遂的,这一回生产也必定是顺利遂意……据说夫人怀的是双胎,那就一定是一个小公子一个小小姐,男女双胎龙凤呈祥!

    月桂一拍手,转身往外就走。刚刚真是让那小丫头给气糊涂了,既然是安阳来的人,哪里有不重要的,管他是谁,也得赶紧去接着才行!一边走,月桂一边对承影道:“……要是大舅太太过来就好了,昀哥儿那会儿有舅太太过来陪着夫人,夫人安心,生产也特别顺利……”

    说着,又道:“别计较这些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通报给夫人,紧着打发人去通州接着吧……”

    “连个话都传不清爽!”月桂又呵斥了小丫头一句,承影连忙挥手打发了小丫头下去,回头安抚着月桂,道:“不过是个刚刚选进来的粗使丫头,也不知道是谁打发了她来传话,说不明白也属正常……”

    前边大门上往里通报怎么可能不说是谁,一看这样子就是小丫头没听明白……

    小丫头刚刚被月桂吓了一回,这会儿看着月桂就害怕,被她一问,吓得又有些说话不利落了,磕巴了一回,才说出一句话来:“不,不知道,没说……”

    “安阳?”承影和月桂都是一惊,转回头来,月桂就追问小丫头道:“安阳来的谁啊?”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前头,前头传过来的信儿,说是安阳,安阳来人了……!”

    看着小丫头略略缓了缓神,承影接着问道:“前头有什么事儿?”

    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双腿一软差点儿跪下去,被后赶上来的承影一把拎住衣领子拽住,低声安慰道:“月桂不过是提醒你,不怕……”

    月桂眉头一皱,脚步匆匆地走出屋门,远远地将跑过来的小丫头迎在院子中,瞪着她压低了声音道:“什么事跑的这般火上房似的,夫人歇着呢,惊了夫人,你的小命不要了?”

    这一片静谧之中,突然屋外传来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飞快地奔过来。

    丫头们轻巧的动作带出细微的声响,压的极低的说话的声音,在屋子里隐隐约约,并不吵闹只透出一种生活的气息,合着明亮温暖地秋日阳光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温暖和安心。邱晨眯着眼睛晒着太阳,竟又有些迷迷糊糊……

    物什家具的好摆放,这些零碎东西反而比较麻烦。而且,眼瞅着秋意深了,夏季的单衣服要收拾起来,初秋的单薄夹衣也渐渐不够了,比较厚重的漳绒、丝绒衣服要拿出来了准备着了,还有初冬要穿的薄丝绵衣袍、斗篷也要拿出来晾晒掸尘伺候着了。

    月桂轻声一笑,俯身细心地拉着薄被给邱晨盖好,转身带着几个小丫头继续去收拾邱晨的衣裳妆奁了。

    邱晨笑笑,又眯了眼睛:“唔,我也觉得睡得好……先不起,我再晒一会儿,这太阳晒得舒坦!”

    月桂凑过来低声询问:“夫人这一觉睡得好,差一刻钟一个时辰了。”

    这一觉睡得好,难得的睡了大半个时辰,邱晨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似乎连肚子的沉重和腿部水肿引起的麻木都不见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胳膊,邱晨翻了个身。

    走的路比较多了,邱晨吃了些东西下去之后,不免困顿起来,也懒得再动了,就在榻上躺下,月桂拿了薄丝绵被子上来给她盖好,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的,从身体躯干一直透进五脏六腑中去,让邱晨很快陷入酣然熟睡中去了。

    月桂捧了一小笼鹅油鸡丝卷和一盏莼菜鱼丸汤过来,邱晨吃着她不知第几顿的饭,一边看着丫头们脚步轻盈动作舒缓又迅速地收拾着屋子,邱晨唯有在心里感叹一声,难怪都想着做人上人,她有了钱有了地位,就能悠然惬意地享受秋日阳光,丫头婆子们却要忙碌个不停……罢了罢了,她且尽量善待自己身边的人就好了,平等人权什么,她就算了!

    她坐下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青杏和玉凤就带着丫头子将邱晨和秦铮惯用的日常物什都搬了过来,连带着摆布妥当了。

    坐在隔了几个月的临窗木榻上,屋角远远地放了一只熏笼,将多日未居人的清冷气烘了去,南向大开的窗户,灿烂明亮的秋日阳光透进来,让邱晨的疲惫也似乎一下子散了去,只剩下惬意和闲适了。

    转了一圈儿,邱晨这才慢慢地转到沐恩院。这边院子里已经收拾利落了,除了邱晨和秦铮日常用的物什没搬过来,其他都布置妥当了。邱晨转了一圈,走到沐恩院也很是疲惫,走不动了,干脆就停在了沐恩院。

    好在孩子年纪还不大,到谈婚论嫁怎么也得六七年了,慢慢教导着吧。她也不要求自家女儿真的跟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那般,遵从什么三从四德,她只要求女儿知道怎么在人前行止言语,将来怎么跟丈夫和婆家人相处,重点是让日子过得幸福就够了。

    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她压根儿跟智者不搭边儿。

    当年,她只想着让孩子们联系功夫锻炼身体,以避免生病,谁知道,把好好地小姑娘养成了一个假小子……如今年纪小还好,活泼些调皮些也就罢了,还算知礼,不至于让人说什么,可等阿满大了,成了大姑娘,势必要谈及婚嫁……到时候,会不会影响到阿满的婚事乃至幸福呢?

    看这院子的秀美婉约,还有屋子里淡雅的竹青色绣了小桂花的帐幔,还有玉色洒墨的椅袱椅搭,还有精致的妆奁清亮的落地穿衣镜……这真是典型的小姐闺房了,只是,阿满那丫头的性子,爽朗大气,活泼调皮,哪里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哟!

    看过旭日院,邱晨返回来,一路过了沐恩院,来到沐恩院西手的集秀轩,这个院子是给目前唯一的女儿阿满准备的。同样是内外两进规制的院子,与东边的日曦和迎熙两个院子的阔朗简洁不同,因为从后园子里引了一线溪水过来,这个不大的小院子就成了二门内园子外景致最静雅的所在,粉墙赭栏透雕窗子,无处不精致,无处不清雅,加上院子角落里的两株芭蕉一蓬瘦竹,伴着两块皱、漏、瘦、透俱佳的太湖石,和潺潺淙淙的一线溪水,真当的上一步一景,玲珑集秀。

    邱晨首先到了东路的日曦院迎熙院,这两个二进院子分别是给俊文俊书、致贤致德和阿福昀哥儿几个小子住的。两个院子构造格局几乎完全相同。几个小子住在二进,一进住的是小厮随从。旭日院说是内院,也有独立的甬路直通外院大门,出入方便。沐恩院跟旭日院是通过一个月亮门相连,沐恩院这边有婆子守门,每日早晚或者接待女眷之时,就会将这个月亮门关闭,都会关闭月亮门,就隔离了内外院的关联,当然,这样安排的原因,也不乏邱晨对内院丫头们的一些防备。

    搬回来的计划早就有了,之前平安带着匠人已经将前院选定的几处院落清理打扫一遍,又将各处的暖炕、火墙、地龙等取暖设施检查修缮试验一番,内墙顶棚该糊的糊,该刷的刷,帷幔窗帘帐子诸般也换了干净的,门帘子也换了春秋用的绣了百花锦簇团花的漳绒夹门帘。室内大堂之上铺设了芙蓉花开的地衣……

    眼瞅着秋意渐浓,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起来。再住在湖畔难免被湿冷之气侵袭,她就准备着搬回前院去住了。这搬迁的动作自然不止是她和秦铮两个人,还有俊文俊书、致贤致德、阿福阿满和昀哥儿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也都要搬出后园子来。

    不多会儿,昀哥儿带着康和也去楼下湖畔玩耍了,邱晨就扶着承影和含光的手,下了玉兰阁,一路出了园子往沐恩院而去。

    大大小小的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很快,就又只剩下邱晨和昀哥儿娘俩儿。

    其中彭清彦因外家为商户,故而术数计算出众,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卫又琳却是对律例民政多有理会,应付民生人际往来上颇有所长。秦铮自己对庶务接触不多,带上这两位,对他自然多有辅助。

    这一次,不是出征作战,而是真正的处理涉及民生、工程的庶务,于是带上了靖北侯府的门客彭清彦和卫又琳,这两位都有举人出身。彭清彦是老母病重去世连续耽搁了两届会试;卫又琳则是参加了一次会试没能取中滞留京城,经人引荐,又入了秦铮的眼这才到了靖北侯府。两个人最大的特点是不止经纶诗赋,还对庶务世情极为熟悉,称得上世事洞明。另外,两个人性情豁达,心胸开阔,对秦铮乃至其他勋贵官宦恭敬却不谄媚,对百姓乃至仆从也和气宽厚,没有欺凌轻视种种卑劣。

    疏浚河道、修缮河工绝非一时一日之功,可郊外尚有几千名灾民需要进一步赈济救济,还有更多的受灾没有离家的百姓需要安抚……在赈济之前,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调查灾民受灾情况,调查流民的数量、来历等等,这边拿出受灾的具体情况来,才能跟户部沟通,从户部调拨粮米银钱赈济……同时河工、河道的具体情况调查,进一步作出河工工程的计划和预算,同样递交户部调拨银钱米粮材料……

    秦铮也没了之前‘思过’时的悠闲,早早起身,吃过早饭带着小厮长随往工部点卯上差去了。

    第二天一早,平安和赵九就奉命一同出城,去接收两个御赐的皇庄去了。

    有妻如此,此生无憾了!

    秦铮揽着妻子腰身的手臂略略收紧,将妻子连通还没有出世的孩子一起拥在怀里,微微仰着头,将下巴搁在妻子头顶,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将涌上来的**酸涩眨下去,只发出无声的一声轻轻叹息。

    从来都知道妻子不同于平常妇人,心胸宽博开阔,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种种算计……她坚韧、勇敢、辛勤,又心胸快阔、性格开朗,不容人欺侮,却与人为善,怜贫惜弱……关键是大事上向来通达理解,不但不会以家事拖累他,反而对他多有默默地扶助支持。

    话音未落,呼吸已经绵长起来。秦铮低头看过来,就看见妻子靠在他的怀里已经睡着了,脸颊上疲倦憔悴难掩,却仍旧一脸平静淡然,眉头平整舒缓,没有半点儿焦躁之意。

    邱晨点点头,了然道:“是了,人家是皇家的人,看不上咱们呢!好了,我放心了……”

    秦铮笑笑,拍拍妻子的肩头,和声道:“能多安置些灾民,是积德积福,也是帮了我的大忙,你不用顾虑太多。至于皇庄的管事,人家都是在内务府在册的,交接了庄子必定还有更好的去处,哪里需要咱们开销……”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中,邱晨突然想起一件事,窝在秦铮怀里低声道:“我打算名儿打发赵九去接手两个皇庄……正好那边要挖沟打水井,也可以再雇一些灾民……哦,还有,两个皇庄上原来的管事用不得,开销了没关系吧?”

    妻子两次怀孕,他却都不能陪在她身边生产……不能陪着她度过临产前的忐忑和恐慌。

    这会儿听妻子能够理解,而且还温言和语地反过来宽慰他……秦铮心里的担心没了,只剩下酸涩温软的愧疚和……满足。

    接了旨意之后,秦铮一直有些忐忑的,怕妻子不满意……并不是说秦铮心目中的妻子蛮横不讲理,却是因为邱晨这段时间因为妊娠并发症越来越严重,疲惫劳累痛苦艰辛的同时,性子难免有些爱使小性儿,有时候不小心就惹得冷了脸,不理睬人了。

    妻子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脸颊贴着他的耳畔悄声低语,声音温和平静,仿佛有着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能力。

    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你不在家,我也会小心着,身边有陈嬷嬷和承影月桂她们日夜不离人地伺候着,穆老先生就在前院里……还有太医也是随传随到……连稳婆也在咱们府上住了几个月了……哪里哪里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是?……嗯,我自然也愿意你在家里陪着我。可是,你看看别说京里,就是普天之下,也没有那个男人为了妻子怀孕生产就啥也不做的是不?更何况,是圣上有旨,推无可推,拒无可拒呢!”

    邱晨依靠在丈夫怀里,手臂揽着丈夫的脖子,头枕在丈夫的肩窝里,神情平静淡然,淡淡微笑着轻轻点头,道:“我知道……”

    “今日朝堂之上,皇上突然下旨,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秦铮轻声地给妻子解释朝堂上的事情。

    笑过之后,秦铮坐在木榻之上,顺便扶着妻子坐在自己双腿之上,然后,秦铮微微仰起头,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邱晨俯首,一个轻吻终于落在丈夫的脸颊之上,轻轻地柔柔的,没有太多的**,只有温暖,只有脉脉温情一片。

    呆愣了一瞬,邱晨抬眼看过去,恰好望进秦铮的黑色眸子……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虽然这个笑容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对新生命的期待和喜悦。

    两人之间那个巨大的肚子犹如一个圆圆的大球,阻挡着两个人的亲近!

    夫妻俩你攀着我,我揽着你,面对着面,眼睛对着眼睛……然后,邱晨和秦铮发现,她们夫妻俩近在咫尺,却靠不拢堆!

    邱晨说着话,看到丫头们退开去,努力地踮起脚,手臂攀住丈夫的肩膀,想在秦铮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秦铮却在她动作的同时,迅速地伸手托住了妻子的腰身和后背。

    旋冰和月桂使个眼色,小丫头们匆匆垂着眼退后,一路退过屏风退到楼梯口去伺候着了。

    被训了的邱晨回头笑看着丈夫,笑着道:“这不是有你在么!你不在家,我也不敢这么大胆。”

    秦铮接了湿帕子擦着手,见妻子的动作,连忙将帕子丢下,抢上去几步,扶住妻子的胳膊,一手揽住妻子的腰身,半抱半扶着妻子下了榻,一边关切地注视着妻子的表情,一边关切地轻嗔道:“要做什么怎么不唤人?你身子笨重行动不便,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爱惜着呢?!”

    秦铮脱外衣递给当值的月桂,脚步轻松地走了过去。邱晨听到丫头婆子的问候声已经知道秦铮回来,放下书抬起头看过来,露出一个微微的笑,一边问候着,一边抚着木榻挪动着身子下榻来。

    回到玉兰阁,邱晨还没有睡,依着窗台前的靠榻引枕,手里握着一卷书看的投入。

    不过,今晚,秦铮没有在校场停留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就转了回来,昀哥儿也顺路送回了榴花阁。

    一餐饭吃的热闹无比,笑语言言。吃饱饭之后俊文俊书带着阿福阿满和致贤致德告辞离开,各自回去读书或者去校场练拳。秦铮也带着昀哥儿去了校场晚练。

    秦铮和邱晨对皇上的赏赐恩惠不怎么在意,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却要容易激动的多,一张张脸上都挂着不加掩饰的喜悦。昀哥儿窝在大表哥俊文的怀里念叨着休沐出府,满儿则坐在秦铮怀里,询问着新庄子在哪里,什么时候带他们去新庄子看看……

    秦铮和邱晨带着孩子们一起,在玉兰阁一楼的大厅里开始用晚饭。

    庆贺的人群散去,热闹喧天的靖北侯府随着夜幕降临安静下来。

    唉,心诚则灵。夫人不信这个,留着也无用!算了算了!

    玉凤比府里所有的丫头婆子伺候夫人的时间都长,她最了解夫人的脾性喜好,自然知道夫人对佛道之说并不相信。

第五百三十二章 挑花样

    阿满还有些不乐意,扭着小身子不肯动。邱晨伸手扯了小丫头的胳膊,笑着道:“你的画很有几分意境了,想来你的眼光也比别个好了,你来帮娘亲看看,给你外婆做一个古铜色的风帽,用这个缠枝菊花的样子绣好不好?”

    邱晨也敛了笑,看着执拗的女儿道:“有你大表哥和二表哥带着,还有护卫小厮长随们拱卫着,怎么骑不得马了?……行了,行了,你别闹着出去了,赶紧过来帮我看看,替你外婆和舅妈挑个往风帽上绣的花样子……”

    却仍旧有些不太甘心:“昀哥儿和致德也跟着,他们,怎么能骑马?”

    “他们骑马……这会儿早出城门了,说不定已经接上你外婆和舅母返程了,你还去做什么?”邱晨一句话将阿满的希冀完全破灭了。

    只有娘亲一个人,那就是说,不但大表哥二表哥和哥哥弟弟出城迎接,就连致贤和致德表弟也一起去了。昀哥儿不会骑马是一定的了,致贤致德同样不会,有他们三个小不点子在,那一群人必定是乘了马车的。乘了马车,又是在城里,又是临近黄昏人们都往家里赶的时辰,那一群人必定走不快的,说不定这会儿还没出府前的街口呢……她一个人却不同了,洒脱自在,单人匹马赶路绝对比那群人的脚程快不少。骑马赶过去,说不定,她还要到城门外等着他们呢!

    “娘亲,女儿错了,再不敢胡闹了……”阿满一听娘亲提起前情,立刻心虚地讨饶,然后又企图再为自己争取点儿什么,“娘亲,让女儿也去吧,女儿骑马快,能追上表哥和哥哥弟弟他们!”

    “原本要说的,可你跑到太快了,哪里来得及!”邱晨一脸无辜,眼中隐忍不住的笑意却泄露出了她内心。

    “啊……娘亲!”阿满从不可置信和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苦了脸,懊恼的叫了一声,凑过去搂住邱晨的胳膊摇晃撒娇道,“娘亲,你怎么也跟女儿说一声啊……”

    “是啊,你猜的很对!”邱晨却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还笑着道,“天色不早了,你姥姥和大舅母大老远赶路进京,我打发你表哥们和哥哥弟弟去迎一迎。”

    “出府?这都到晚膳时辰了,他们怎么出府了?他们出府去作甚……”阿满一叠连声地追问着,只不过,话都没问完,小丫头就想到了以后一种可能,瞪着眼睛盯着一脸笑意的娘亲,不敢置信道:“他们,他们不是去接我姥姥和大舅母了吧?”

    邱晨从花样子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惊讶的臭丫头,笑嘻嘻道:“你表哥们和哥哥弟弟出府去了!”

    “咦,怎么就娘亲自己个儿?两位表哥和哥哥弟弟都去哪里了?”阿满片刻不停地开口询问起来。

    “娘亲……”阿满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格,这会儿满心疑惑,人一进门,声音也送进了屋里,随即脚步不停走进里屋,一边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子里,就见娘亲偎在软榻之上,两个大丫头站在娘亲身旁一起看着娘亲手里的绣花花样册子……除了她们三人和旁边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再无别人,连小不点子昀哥儿也不在屋里。

    带着满心的疑问,阿满小丫头也顾不得担心之前作怪可能带来的惩罚了,提步走过去,抬手打起门帘子迈进了屋子里。

    可除了娘亲,似乎再没有别人了。她可是知道,大表哥二表哥和哥哥都不是磨蹭的,洗漱换衣裳充其量不过一刻半钟就够了,这个时辰了,绝对不会还没转回来……

    阿满站在游廊下屏息侧耳听了片刻,隐约听到娘亲和丫头们低声说着什么……哦,娘亲在!

    阿满那小丫头使了坏,回去又对刚搬进去的集秀轩新鲜了一回,再洗漱完换了衣裳转回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等她进了沐恩院,起初还担心娘亲气恼呵斥呢,早早地就嘱咐丫头婆子们脚步放轻,不要搞出动静来,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娘亲居住的屋门口,仍旧没听到一点儿声音,就隐隐觉得不对了……大表哥二表哥和哥哥也还罢了,都不是话多的人,可昀哥儿就是个小话篓子,还是个人来疯,只要人多,小东西就能兴奋不已,那小嘴就不带停一刻的……怎么着,也不该这么安静……何止是安静,简直是寂静无声了!若非窗户上灯火明亮,她都要以为屋子里没有人了。

    长辈大老远赶来,出门迎接乃是尊重。阿福自然不会有异议,乖顺地垂首应了,跟俊文俊书一起辞过邱晨,回各自住处洗漱换衣裳去了。

    邱晨笑微微地看着似乎又长高了一截的大儿子,满眼欣慰,抬手摸了摸阿福的脸颊,“你也快去洗漱吧。换了衣裳就回来……估摸着你姥姥和舅妈差不多快进城了,你跟你大表哥二表哥骑马去城门上迎一迎。”

    “好了!”阿福收了手,又上下端详了一下道。

    “这个臭丫头!”邱晨笑着摇摇头,微微侧了脸,任由大儿子拿了帕子,动作轻柔而认真地替她一点点将脸上的墨迹擦干净。

    孩子们一笑,邱晨就察觉到不对了,这会儿一看镜子,好么,满儿个臭丫头借着亲她,在她的嘴角抹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虽然墨迹很淡,邱晨的皮肤却细腻瓷白,泛着莹莹的光泽,淡淡的墨迹也衬得清晰无比,格外鲜艳。又是斜飞上去的,就像那种反翘的八字胡须……只不过只有一撇,故而显得格外诡异,好笑。

    俊文俊书毕竟大了,知道隐忍了,转回头去偷偷地笑。致贤致德却还小,还有更小的昀哥儿,歪着头盯着邱晨的脸颊嘻嘻哈哈地笑将起来,阿福也挂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接过月桂拿上来的湿帕子,凑到邱晨跟前……承影则跟在后边捧了一面把镜在邱晨眼前。

    月桂和承影关注着夫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第一时间看到不对,忍着笑,连忙拿了一块湿帕子上来。

    “这丫头!”邱晨抬手擦了把脸颊上的口水,嗔怪了一句。

    嘻嘻一笑,阿满搂着娘亲的胳膊踮起脚来在娘亲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迅速跳开去,咯咯咯地笑着,一溜烟儿地跑出去,径直回房洗漱换衣裳去了。

    阿满被拍的嘟了嘴吧,闻言下意识地抹了把脸,这才想起自己脸上好像蹭了点墨迹,当时用帕子随意擦了擦,想必是没擦干净……

    邱晨笑着抬手拍了小丫头一巴掌,嗔怪道:“你姥姥和舅母过会儿就能到了,你就这么一副花脸猫儿样子见她们?”

    刘氏周氏乃是俊文俊书的奶奶和亲娘,听到这个消息,俊文俊书自然是惊喜不已;阿福阿满跟刘氏和周氏也很亲近,特别是周氏,不但在刘家岙长住过,上一次邱晨生昀哥儿的时候,周氏也进京陪着住了好几个月,直到昀哥儿出了满月才告辞回了安阳。那一段时间,秦铮不在家,邱晨临产、坐月子照顾昀哥儿,难免分不出精力照应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周氏就成了兄妹俩亲近依赖的唯一长辈。而且,周氏本来性情淳朴敦厚,温柔慈和,对待阿福阿满比邱晨这个亲娘也不差什么,两个孩子跟大舅母的感情也就格外亲厚,非同寻常了。是以,一听姥姥和大舅母都进京来了,阿福阿满同样欢喜不已,特别是阿满,更是拍着手欢叫着蹦了起来,那一副欢喜若狂的小模样儿,看着怎么都不像是外甥女而是亲闺女!

    往日,邱晨都是打发了孩子们回房换衣裳,然后回来一起用晚膳。这一回,邱晨也急着撵孩子们去洗漱,而是看到阿福阿满和俊文俊书之后,就立刻将刘氏周氏婆媳俩进京的消息告诉了孩子们。

    先是在外头跟康和玩耍的昀哥儿回来了,被邱晨撵着进净房洗漱换衣裳去了。随即是前院上课的致贤致德,再是俊文俊书和阿福阿满也紧跟着放学回来,都径直先来沐恩院请安。

    小加餐吃完,日光彻底没入西边的地平线。

    月桂和承影两忙答应着,出门打发小丫头去厨房传话去了。

    邱晨笑着吩咐:“你们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多做几笼,晚饭就用它做主食吧!”

    月桂和承影也不推辞,一人上前用公用筷夹了一个尝了,也都夸赞不已。

    邱晨夹了一只三鲜千张包慢慢吃了,笑着招呼月桂和承影道:“今儿这千张包子不错,用的新鲜的豆皮儿,柔软劲道,馅料也好,鲜香浓郁汁水足,你们也来尝一个!”

    转出来,承影已经将一碟子三鲜千张包子和一盏山菌鸡汤摆在了榻几上。

    邱晨抬眼看着亮起来的灯光,又转眼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笑着将手中的定成册的花样子撂下,一边答应着,一边扶着月桂的手起身下榻,去净房里洗漱。

    月桂抬眼看看承影,笑着命小丫头掌了灯,承影也接过小厨房给邱晨送上来的食盒,笑着道:“夫人,这好半天了,您该用餐了。吃完了,咱们再细细地挑……不然,这一餐就跟晚膳重了。”

    这边绣花样子还没挑选完,天色不知不觉间黯淡了下来。

    这般忙乎热闹着,时间也过的快些。

    承影和月桂看着夫人操持着准备着,事无巨细,也知道夫人是要见到亲娘心情激动的,两个人也就顺着邱晨的意思,拿了衣裳料子,拿了皮子,又拿来了做衣裳做鞋帽诸般的花样册子来,挑选衣裳鞋帽的样式,又挑选绣花的花样……

    随即,邱晨又宽慰自己,既然能够让老太太跟大嫂一起进京,想必老太太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然,不说老爷子不会同意,就是大哥二哥也不会答应。

    既然做了衣服,做了帽子手筒子,自然要做鞋子,屋子里穿的软底绣花鞋、拖鞋,出门穿的绣花布鞋、棉鞋、靴子……另外,再给老太太定制两套头面去。自从嫁进京来,一转眼离开老太太已经三年多了,虽说每年都有打发人回安阳送节礼,往来信使更是没断过,可毕竟没在老人跟前尽过孝……老太太的身体也不知怎么样了。

    关键是这一批灰鼠皮毛色质地着实不错,比狐皮毛短一些,不但保暖丝毫不输给狐狸皮了,就是价格,也只能比普通狐狸皮高,关键是这种货色,在京城根本见不到,有心买都没处寻摸去。老太太和大嫂都不是那种追求奢华之人,这种极品灰鼠皮舒服暖和,又不越距,低调的奢华……就足够了。

    这几张灰鼠皮子是去年廖文清从奴儿干带回来的,乃是极寒之地的秋冬皮子,虽是灰鼠皮,却真的很厚实很柔软,花灰的毛色微微泛着紫红的光泽,不像常见的灰鼠皮子那般灰扑扑的,若是做成卧兔儿和手筒子也不会难看。她的库房里不是没有貂皮、狐皮,只可惜,杨家老少都是庄户人家,在安阳穿穿狐狸皮也就罢了,进了京还是算了,谁知道会不会被传出去,招了那些御史们的眼。秦铮刚刚让一位御史回了老家,那些御史们暗暗咬牙盯着呢,她还是别在这会儿点眼药了。让人揪着这么点儿事给按上一个违制的罪名,她自己也就罢了,带累着老太太和大嫂受惊就太不值得了。

    针线上的杨氏是个会说话的,一边摩挲着邱晨挑出来的灰鼠皮子,一边笑着道:“这皮子毛色鲜亮柔软如绸子般,真真是上好的东西……这几张皮子做完了皮袄子还能剩下点儿,不如再给老太太和舅太太各做一个卧兔儿和手筒?”

    给刘老太太和周氏每人挑了两身夹衣裙,又挑帽子、鞋子诸般零碎儿用料。秋日的挑完了,邱晨兴致不减,又让承影取了些皮子来,细细地挑选几张上好的灰鼠皮子,让人给刘老太太和周氏每个人做一件初冬穿的皮袄子去。

    这会儿正好是秋意渐浓,刘老太太又有咳喘的老毛病,最是受不得冻,惯常里就比普通人穿棉衣早,八月中旬早晚就要加薄棉衣了,进了九月就要常日穿上薄棉衣了,这会儿下手赶着做,至少要做两套出来才行。

    虽然疲惫,邱晨这一觉却没有睡沉,不过一刻钟左右就醒了,躺了一会儿,觉得气闷的很,干脆起身。命承影去库房里取了好多绸缎衣料过来,跟丫头婆子们商量着开始给刘老太太和周氏挑选衣料准备做衣裳。

    挥挥手,示意承影放心,她躺好由着承影帮她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心里仍旧不自觉地转着老太太和大嫂到了之后的种种事宜,终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被她这么一说,邱晨也笑了。自己是太激动,有些忘形了。

    承影连声答应着,又笑道:“夫人且歇一歇吧,这些事情等老太太跟舅太太到了再安排不迟,荸荠和鲜梨当季,家里都备着的。”

    躺好了,邱晨又想起一件事来,唤过承影来吩咐道:“去厨房看看,老太太脾胃不太好,嘱咐厨房晚上做些好克化的……另外,让她们备下些鲜荸荠和鲜梨,等老太太到了,榨汁加了蜂蜜蒸了送上来,老太太有咳喘的老毛病,这会儿秋燥了,让她们每天早晚都进一盅,劝着老太太喝了,润肺去燥。”

    吃了一点儿东西,邱晨干脆拆了发髻脱了衣裙,上床睡了一觉。

    种种事宜俱都安排妥当了,邱晨也觉得累了。看看座钟,不过未时末刻……这会儿,恐怕去迎接的人也就刚到未到通州,接了人再返回来,最起码也还要两个时辰了,差不多要到酉时末甚至戌时初了。

    这两个人调到如意院去,提成一等丫头,统领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又挑了两个手脚利落厨艺好的媳妇子,放到如意院的小厨房去。

    最后,到底是从阿福阿满身边的大丫头里拨了两个人过去,一个是阿满身边的大丫头梅子,另一个是阿福身边的大丫头司墨。司墨是进了京之后从家生子里挑出来的,沉稳干练,年前刚刚提了二等丫头;梅子则是从刘家岙带出来的,性子活泼却淳朴,处事沉稳庄重,待阿满如妹妹一般,周全仔细。

    邱晨原本想着把月桂和青杏打发过去的,被陈氏和汪氏给劝住了。夫人身边的丫头本来就不多,如今夫人又是这般情况,眼下这些人轮值都有些不够使了,哪里还能再支分出去?要说选新手,夫人如今的情形也不是添人的好时机……这种时候,万事都要小心了再小心,谨慎了再谨慎的时候,宁愿那几个丫头累些,也不能添进生人来,万里有个一,可不止是侯爷怪罪不怪罪的事儿。

    邱晨回了沐恩院,之前吩咐下去的,陈嬷嬷和汪嬷嬷已经过来了,她又跟两个人商量着,选了四个粗使婆子,四个粗使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和两个一等丫头放到如意院里去。那院子种着几棵好柿子,寓意事事如意,邱晨干脆给定了个‘如意’的院子名儿。

    月桂笑着应下,立刻就转身亲自往二门上传话去了。

    往回走出了院子门,邱晨回头又想起来,吩咐月桂:“你打发人去前头找平安,在这个屋子的耳房里盘个灶……唔,就三个灶口吧,老太太和舅太太用水或者做点儿什么,便宜!”

    一直忙到昀哥儿和致贤致德回来用午餐,邱晨才将这边的事儿暂时搁下,带着孩子们用了午饭、又哄着昀哥儿午睡了一会儿,睡醒起来,邱晨询问那边的家具物什都安置妥当了,又不辞辛苦地亲自过去了一趟,四处细细地看了一圈儿,看看各处的摆设,又亲眼看着帐幔被褥铺设妥当了,上去坐了坐,摸了摸被褥足够松软干燥,这才放了心。

    这些活计就不用邱晨盯着了,转回沐恩院之后,邱晨目光在屋子里转着,根据那院子的屋舍规制开始安排家具物什,之后还有悬挂的装饰,摆放的瓷器玉器盆栽等等。

    看看天色不是还不到午时,又是阳光大好,要用的被子、褥子、帐子幔子等等都拿到太阳下头曝晒……

    邱晨带着人过来看过,立刻命人将屋子的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将内外彻底清理一遍的同时,点燃各处火墙,安置几个熏笼将屋子里的潮气和湿冷气烘掉。

    这个院落的房屋倒是没断了修缮,屋里屋外也会定时维护清理,但毕竟长时间没有住人了,院落房子里都有一股清冷气息。

    而且,这样宽敞开阔的院子房屋,远比集秀轩那样雕砌精致的院落让刘老太太和周氏跟自在。住惯了敞亮宽敞的农家院,真给她们一个处处精致讲究、轩窗小楼的院子,只怕她们都会觉得憋闷不自在了。

    那边还有两个院子,收拾出一个来,给刘老太太和周氏居住正好。隔着沐恩院不算远,院落跟集秀轩相邻却没有太多的装饰,种着好几株柿子树,这会儿柿子快熟了,到时候红红的小灯笼一般挂在枝头,煞是好看。

    邱晨直接忽略了前院的客房,心思在沐恩院的几进房子上转过,很快定住紧靠着集秀轩西边的院子上。

    既然是刘老太太跟大嫂周氏一起来了,她还得赶紧去准备下住处才行……

    在梳妆台前坐下,伸着腿微微喘着气,让承影快手快脚地给她重新绾了头发,取了两支赤金人物故事簪子攒了,立刻扶着丫头的手起身,就往外走。

    当然了,长裙加短衫的组合搭配,比长长的及膝褙子、长衫行动起来更轻松方便,让本就笨重的邱晨能稍稍轻松一些。

    她如今已经完全没有腰身可言,就让人做了高腰前开口裤子,腰线一直到乳下,用了牛角扣子。裙子则是模仿了唐装的齐胸襦裙,裙腰提到齐胸位置,然后在外边加偏襟、斜襟的宽松衫子,将凸起的肚子掩盖起一些来……这样不但将腰线提升,将凸起的孕肚线条在视觉上拉伸缓冲了许多,也让那巨大的肚子不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吓人。

    邱晨洗漱了一番,换了一件七成旧的丁香色精绣金丝暗花的湖绸右衽夹衫子,一条深湖水蓝挑线绫曳地百褶裙。

    风轻曲曲膝,转回头匆匆掀帘子出去传话了。月桂望着微微晃动的门帘,怔忡了片刻,方才收回心神,平静了神色,脚步匆匆进去伺候着了。

    月桂拍拍风轻的胳膊,笑着催促道:“快去吧!”

    风轻笑着点头应是:“是呢。姐姐这般是真心替夫人考量呢!”

    月桂笑笑,点头道:“可不是……玉凤姐姐怕夫人惦记,不让跟夫人说,可有些事儿咱们就得斟酌着,真是玉凤姐姐出点儿什么差池,夫人这般心肠,还不心疼坏了。”

    风轻抬眼看了看月桂,笑着点头应了:“夫人是不知道,知道了也必定会这般安排的。”

    月桂笑着点点头,回头示意风轻去传信,最后小声嘱咐风轻:“你去了先问问玉凤姐姐的身子怎样,若是有不松缓的就别跟她说了……玉凤姐姐不能去,就去找找林嬷嬷,让林嬷嬷跑一趟吧。”

    还没等月桂说完,邱晨又停住脚步回头吩咐:“看看玉凤和青杏做什么呢?让她们俩跟着去一趟!”

    月桂答应着,立刻转身示意风轻:“你去二门上说一声……”

    邱晨抬手抿了抿鬓角的乱发,一边往净房走,一边吩咐:“打发秦礼和曾大牛去……他们认得老太太和舅太太,想必老太太和舅太太见了会亲切些。……让他们多带上几个人。”

    “夫人,您看打发谁去迎接老太太和舅太太?”月桂笑着询问。

    月桂和承影扶着邱晨下了榻站稳当了,看着邱晨神色自然放松,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着话,邱晨到底躺不住了,撑着身子挪下榻,旁边伺候的风轻连忙上前来蹲下,拿了软底绣花鞋过来给她穿上。

    邱晨也不过是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跳,屏息感觉了一下,只觉得肚子微微紧了两秒钟后就恢复正常了,再没有后续发展,也松了口气,抬眼看着两个一脸担忧的丫头,笑着摇头,道:“无妨,不必!”

    承影看着邱晨因为后怕而略略有些紧张的神色,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建议:“夫人,您觉得怎样?可要请老先生过来给您诊看诊看?”

    夫人知道小心害怕就好!万一任性执意要去通州就了不得了……夫人如今的状态,走路都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哪里还敢让她坐车,更何况是坐车去通州那么远,至少要四五个时辰的路程呢。

    看邱晨坐稳当了,也微微愕然着扶住了自己的肚子,也有些后怕的样子,月桂和承影才呼出一口气来。

    承影和月桂给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边一个扶住,月桂道:“夫人,您慢着些……”

    邱晨愕然了片刻,一下子眼睛亮了,惊喜在脸上绽开,以难以置信地速度,忽地一下坐起身来,吩咐:“赶紧地吩咐备车,咱们去通州接人!”

    “……刚刚送进来的消息,咱们家老太太和舅太太来了,已经到通州了!”月桂和承影先是小声唤醒邱晨,然后才将事情回报。

第五百三十三章 到了

    她哽着嗓子,艰难地唤了一声:“大哥!”

    邱晨有些不敢置信,愣了一瞬,眨眨眼,展开一脸的笑容,脸颊上两行泪水,却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

    车队前头的两辆车子一直驶过来,一个中年汉子从车辕上跳下来,远远地就喊:“妹妹!”

    邱晨眨眨眼,吸了口气,垂了眼拍拍女儿的手,稳定情绪,这才缓缓往前迎了上去。

    “娘亲!”阿满察觉到娘亲的情绪激动,连忙脆脆地唤了一声,是提醒,也是分散娘亲的心情。

    看着骨碌碌驶进来的马车,邱晨莫名地停住了脚步,呼吸滞住了,鼻子酸的一塌糊涂,酸酸热热地冲上眼窝,眼泪止不住盈满了眼眶。

    邱晨刚从门房里走出来,车队已经进了二门。

    接了之前的通报,大门口的门槛早已经卸了下来候着了,这会儿车子到了,门上的门子护卫远远地看到车队过来,立刻小跑着上前接了,恭敬而匆促地给车队前头的俊文俊书阿满行礼请了安,随即护在车队两侧折回来,在二门外俊文俊书和阿福止步下马,将马缰马鞭子随手丢给小厮,随即匆匆跟着车子往二门里去了。

    握握女儿的手,以示宽慰,邱晨由着阿满和丫头扶着,缓缓站起身来,又稳了稳神,这才抬脚往外走去。

    不知怎么的,刚刚在沐恩院的时候听到通报她是真的按捺不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会儿坐在二门边儿,再听到车子已经进了门,她反而下意识地先是深呼吸镇定心情了。

    这话一传进来,月桂、承影和阿满几个人就全都护在了邱晨身边,阿满挽着邱晨的手臂笑道:“娘亲,您慢点儿!”

    说了几句话,小丫头从外头传进话来:“来了,来了!”

    腊梅入药,活血调经,她有孕在身不宜饮用。当然了,品一点点也不至于有什么妨碍!

    邱晨笑着点点头,捧着那茶,却没再喝。

    那媳妇子略有些笨拙地回道:“奴婢之前就在前院的大花厅的茶水上伺候……接触茶比较多,没事儿的时候就胡乱琢磨,听说有窨茶的法子,就采了花试着做……栀子、菊花、茉莉都试过,觉得腊梅最清亮……”

    邱晨笑笑:“这茶本身就是便宜的大叶茶,能窨出这种清雅的香气真是不容易了。嫂子原来是在哪里的?这窨茶的手艺是跟着谁学的?”

    那个倒茶的媳妇子脸颊有些发红,搓着手笑道:“是奴婢去年试着窨的……当不得夫人夸奖!”

    说着话,很自然地喝了一小口,慢慢地品了品,笑着点头道:“这茶窨的不错,谁的手艺?”

    邱晨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唔,还是腊梅窨的……很香!”

    另一个媳妇子上前一步,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点儿茶水在茶茶杯里,晃了晃泼到门外,转回头重新倒了杯热茶,双手捧到邱晨面前:“夫人,刚刚冲的茶,茶叶不好,您将就着暖暖手吧。”

    月桂手上捧着松软的锦褥想要上前给邱晨铺设,邱晨目光一瞥止住了她,温和地对两个媳妇子笑着颌首,缓缓走过去,就在沈氏铺设的垫子上坐了,很放松地扶着小炕桌,目光瞥过去,见榆木的清水炕桌,是最简单的样式,没有任何雕花装饰,桌面的漆都斑驳了,却抹得干净,连个水点子都没有。

    沈氏笑着抢在前头,拎了一只垫子铺在炕沿上,往那边让着邱晨:“夫人,您请这边坐……这炕刚刚燎过了,温乎着,不凉!”

    房间不大,屋子里布置简单却整洁,小炕上铺着青色三棱布的炕褥子,椅子上也放着碎布拼接的椅垫,看着比较舒适。

    门房就在二门旁边,一溜儿五间,最靠近门口的是婆子们当值时待得地方,有一盘小炕和一对椅子。往里边四间是两两通联的倒座厅房,是给来客跟随的婆子们准备的。

    邱晨免了两个人的礼,就忍不住抻着脖子往二门外看过去,也不是行动不便,早就亲自去通州接人了,哪里用得着在家里等得心急火燎的。即使如此,邱晨也没有因焦急失了狼,垂眼看看自己凸出的大肚子,还是很善从人意地答应下来,抬步走进了守门婆子们待得门房里。

    两个婆子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其中一个姓沈的媳妇笑着道:“夫人,前头传来的信儿,老太太和舅太太的车子怕是还有一会儿才能到,这会儿夜风也凉了,夫人还是进屋子里坐着等会儿吧!”

    邱晨温和地笑着:“罢了,快起来吧!”

    两个婆子立刻矮了下去,跪倒在地磕头请安:“奴婢们给夫人请安!”

    二门上守候的两个婆子远远地看到一溜灯笼过了垂花门,就堆着一脸笑恭恭敬敬迎上前来,垂首站二门内,恭候着夫人的轿子落了地,然后看着大小姐就跟在夫人的轿侧,轿子一停,大小姐就跑上去扶着夫人下了轿,然后几步赶上前去,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夫人从轿子上下来,也没有放手,仍旧伴着夫人转回身来,对上二门上两个婆子。

    这一天晚上,已经打了更,靖北侯府里却仍旧一反常态地仍旧人声呼应,人来人往。戌时三刻时分,一叠连声地从大门传话进去,不过片刻,就有一串灯笼,从后院正院沐恩院里一路出来,行云流水一般往二门上来了。

    靖北侯府本来主子就少,统共就侯爷夫人和三个小主子,四个表少爷,如今,侯爷外出办差,带走了前院的不少护卫长随和门客,夫人又有孕在身,几乎没了交接往来,这许多原因,侯府里少了热闹喧哗,特别是一入夜,偌大一个靖北侯府更是一片幽静,几乎没了人员往来,只有门上廊下檐下的彻夜亮着的一盏盏灯笼散发出的团团晕光,昭示着这个府邸低调却不颓废,安静却不窘困。

    邱晨自然躺不住了,连忙起身,阿满心里急切着,但看着母亲辛苦笨重的模样,也实在没办法撂下不管,只能按捺着性子过来,扶着母亲从软榻上下来,月桂连忙上前来替邱晨穿了鞋子,又扶着她去梳妆台前整了整发髻,抿了抿鬓角后,扶着夫人起身,承影月桂绕着邱晨转了两个圈子,给她抚平衣裳上的些绣褶,又捧了素青绫子绣大朵金色菊花绣球的斗篷过来,给邱晨披了,这才由承影和阿满一人一边儿扶住邱晨,尽量稳当地又忍不住地匆匆而行,走出了沐恩院,上了等在门口的亮轿,一路往二门上去了。

    小丫头激动地说话声音不免就大了些,不等承影进来回报,邱晨跟阿满已经听到了。

    承影转不回,进屋还没等跟邱晨回报呢,就听得门帘子哐当一声响,急忙转身回去,就见刚刚飞奔出去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返回来了,一脸兴奋地回报道:“姐姐,到了,到了,我刚出院子就碰到二门上的彭妈妈来通报,说是刚刚来了人送信,表少爷和少爷们接了老太太舅太太已经进了城,转眼就到府门了。”

    承影答应着去外屋指了个小丫头往前院去打听,那小丫头是个刚从外屋提进来的三等丫头,年纪小,性格活泼机灵,脆脆地答应一声,扭身出门,飞奔着往前院去了。

    话虽这么说,看看座钟,心里也难免忧心,于是吩咐道:“打发个人去前头看看,怎么还没到!”

    邱晨其实也在关注着时间,只不过,怕大家担心没有作声。此时阿满一提,她先是笑笑宽慰了阿满一声:“平安办事妥当,应该不会耽搁了进城时辰。”

    这会儿天黑了有一阵子了,已经快七点半了,是以,阿满才焦急起来。

    大明朝开国时开城门的时间为五更三点(寅时五刻),关城门时辰为一更(戌时正)。自从平了北戎,边疆北推出几百里之后,京城原本靠近北边的地理位置有了变化,几乎成了国家疆域的腹地,国泰民安治安也进一步向好,京城的开城时间未变,关城门的时间就做了延后,变成了一更三点,也就是戌时五刻,差不多是八点十五分左右,比原来晚了一个多小时。

    吩咐完了,阿满也从这一片琐碎中回过神来,看看高几上的座钟,再看看外头的天色,终是耐不住回头跟邱晨道:“娘亲,天色不早了呢,要不要打发人再出去看看?表哥和哥哥弟弟他们怎么还没接回姥姥和舅母来呢?……再晚,城门要关了!”

    可太过果断太过爽快的女孩子,也往往失于温柔,不会妥协……唉!

    女孩儿有这样的性情,大概不用担心这孩子将来不顶事懦弱了被人欺负了。而且,也大概可以不用担心她将来没本事,过不了日子了。

    这样的女儿,让邱晨又是欣慰又是难免微微的担忧。

    邱晨自嘲完了,就靠着大迎枕端着一盏红枣莲子茶缓缓喝着,看着女儿干脆利落地吩咐安排,小小年纪,又从没管过家理过事,但处理起这些事务来,竟是丝毫没有迟疑犹豫,真真是嘎嘣利落脆!

    然后,将挑出来的首饰样子交待下去,拿到前头交给府里的采买管事,去京城最好福瑞祥定制去了。

    安抚好娘亲,阿满回头将母女俩商量着定好的衣裳料子、绣花样子、首饰样子都交待下去。根据衣裳料子命针线上人领了,又细细地将绣花样子给针线上的绣娘交待了,连绣花的位置、图案的大小、选线的颜色都跟绣娘交待的清楚细致。

    缓过来之后,邱晨也觉得累了,阿满和承影就又扶着她回了榻上,拿了两只迎枕过来,一只让她靠着,另一只则放在腹侧用来支撑她的大肚子。邱晨笨重地摊下,微微地喘息着,不由失笑:自己这副模样,好像南极北极那些胖胖的笨笨的海狮哦!

    实在是她这一次怀孕肚子太大了,她天天仿佛搬着二十几斤乃至三十斤的重物,醒了搬着,睡了搬着,走动搬着,坐下还得搬着……那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疲惫,已经让她反应都迟钝麻木起来。这些,暂时没心思没精力理会,都搁到产后吧……到时候轻松了,她也能够有心思有精力了。

    不过,这些邱晨也只是偶尔想一下,在最初的惊讶之后,渐渐麻木了。

    她在现代的时候见过一个闺蜜产后的腹部,膨大松弛后的腹部皮肤骤然松弛下来,就像,就像气球吹大了之后放掉气,再也不是光滑细腻,而是皱缩不平松弛……那闺蜜的皮色又偏深一些,就更是惨不忍睹了。实在是太丑了!

    另一个让邱晨比较在意的是腹部和大腿的肌肤,这句身体生阿福阿满时估计营养不够,胎儿不大,所以肚子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妊娠纹。昀哥儿那会儿,邱晨很是注意,配了比较柔和不会影响胎儿的药油每日沐浴后涂抹,也使得肚子上没留下妊娠纹……这一回,实在是太笨重了,太疲惫了,同时,这一回的肚子太大,大得离谱了,短时间内骤然胀大的肚子,给腹部皮肤组织造成了极大的破坏……然后,她细心呵护的一身细腻白皙的肌肤就给毁了,如今她的肚子下半部分自己是完全看不见了,但沐浴时手指抚过,已经能够清晰地摸到一道道细密的疤痕了……

    唯一让邱晨庆幸的是,她的脸上没有起妊娠斑,那种黑乎乎脏兮兮的斑块……宜衡和常佳仪可都生了,鼻梁脸颊乃至眼眶唇周都是……

    每每如此,邱晨都忍不住苦笑,曾几何时,她看着孕妇扶着腰蹒跚而行总觉得不忍直视,就连昀哥儿那会儿也没觉得太笨重……这回好了,彻底将她的形象打成渣渣沫沫了。

    邱晨走动了一回,觉得胸闷气短的感觉缓解了许多,只是肚子太大沉沉地有些不堪重负,使得她不得不腆着肚子,扶着腰,才觉得稳当些。

    承影和月桂同时笑了,看着阿满笑道:“可不是呢,小姐这般孝顺体贴,不正是贴身的小棉袄,暖和贴心呢!”

    邱晨忍不住一笑,握了握住小丫头的手,笑道:“闺女是爹娘的贴身小棉袄嘛!”

    邱晨一脸幸福的笑容,转眼看向满儿,恰对上小丫头看过来的目光。因为得了夸奖赞扬,小丫头的脸色还算平静,眼睛里却有喜悦和得意掩饰不住,看着自家娘亲的目光也格外灿亮。

    月桂在旁边笑着道:“夫人真是福气,有小姐这般神医高徒在身边伺候着!这也是小姐纯孝!”

    满儿微微半垂着眼睛,三根圆润柔软的手指贴在了娘亲的手腕脉搏上……片刻,满儿抬眼看向自家娘亲,笑着道:“娘亲的身子很好,弟弟们也很好,娘亲别害怕,可能是方才坐的久了,血脉阻塞不畅觉得不舒服了,慢慢走一会儿,活动开了,血脉畅通了自然就好了!”

    说着话,满儿率先站了起来,伸手扶住娘亲的胳膊,另一边则是承影过来扶住了邱晨的另一侧,两人一起用力,扶着邱晨缓缓起身,慢慢地在屋子里走动起来。

    满儿连忙转眼看向自家娘亲,一脸关切地问道:“娘亲,您觉得怎样,无事吧?”

    刚刚娘儿俩过于专注,低着头窝着身子坐了好一会儿,挑完了邱晨才发觉自己胸闷憋气的很,几乎有些喘不动了。知道自己窝的时间有些久了,连忙将后续的吩咐安排事宜交给了满儿。

    挑选完,邱晨就呼出一口气,扶着腰艰难地站起身来,对满儿道:“你跟她们说说,我走一会儿!”

    想的头疼,邱晨干脆将乱纷纷的思绪抛开,收敛心神跟女儿好好地商量着给刘老太太和大嫂周氏重新定了衣裳料子、首饰诸般,因为之前邱晨已经跟丫头婆子们看了好半天了,满儿又是果断迅速地,娘儿俩倒也没费多少工夫,不过两刻钟,就定好了。主要把周氏的衣裳料子花样子首饰样子都换了,刘老太太则只改了一两样,把之前邱晨挑选的赤金首饰,添了几件嵌南红玛瑙的。南红玛瑙颜色深沉,喜庆吉祥,衬人肤色,关键是,上乘的南红玛瑙对佩戴的人有条理气血的作用,比赤金那种冰凉凉的死物强得多。

    难道,将女儿嫁给庄子里的人?那也太委屈了!

    女儿并不是不懂的女孩儿家的事情,懂得穿衣打扮,也懂得首饰乃至脂粉,女儿只是性子过于刚强了些……另外,因为出过门见识多,心也就大了,将来被关在一个方方的院子里看那院墙上方四角的天空,怕是受不了吧?!

    听着女儿说的头头是道的,不但懂得配色还懂得考虑到周氏的肤色、脸型、体型,甚至连神态气韵也考虑到了……邱晨微微惊讶着,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无奈。

    得到娘亲的肯定无疑是很欢喜的,阿满笑的眼睛眯成一弯月牙儿,满脸笑地连连点着头,拿了首饰册子凑到邱晨跟前地嘀嘀咕咕商量起来。

    邱晨转眼看着阿满,阿满也回望过去,母女俩无声地目光交流了片刻,邱晨微微一笑,点头道:“嗯,满儿说的有些道理……既然选了这匹料子,那你再帮娘亲想想,搭配什么样的首饰才好?刚刚娘亲根据那秋香色的衣料搭的首饰,这会儿换了衣裳料子,首饰也得重新搭配才好!”

    这丫头,说话这般果断……邱晨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偏于刚硬的性子,将来如何……唉,急不得,慢慢来吧!怎么说,果断都比优柔寡断强。

    “不会!”阿满果断道,“大舅母性子最是绵柔,好脾气的很,只要说是我跟娘亲给她挑的,她必定不会拒绝的。到时候,我就盯着她穿上……穿上一天,穿惯了也就好了。”

    邱晨抬眼看了看阿满,露出一抹惊讶之色来,转回目光,一边抬手摸上阿满指点的衣料一边道:“哎,这个湖绿色的……会不会太鲜亮了?怕是你大舅母不肯穿!”

    这么想着,阿满也就把没能跟着出门迎接姥姥舅母的事情给抛开了,很是用心地琢磨着,给邱晨提起意见来:“娘亲,舅母穿秋香色太老气了,唔,这个,你身上穿的这个丁香紫的就不错,还有这一匹湖绿色的茧绸,看上去也清雅怡人。”

    算了,她这会儿别想大舅舅如何了,她还是建议娘亲替大舅母做些漂亮衣裳,再搭配些好看的首饰……大舅母之前操劳的多,皮肤有些粗黑,如今日子好过了,家里有了伺候的人,皮肤细了白了,看上去不但没有变老,反而比之前年轻许多了,再捯饬捯饬,绝对很有几分风韵的!

    虽然大舅舅目前没有纳妾什么的,但时间长了,大舅舅在外边见识的多了,谁知道会不会……

    哦,国公府那边,昀哥儿的爷爷就是典型。那位年纪不小了,却仍旧风流不该,倜傥依旧。

    自从进了京之后,虽然自己家里没有那些姨娘姬妾的,可是她见得听得妻妾什么的正经不少,也了解了像她们家这样,继父只守着娘亲一个人过日子的实在是少之又少,稀罕的很,大部分人家不但有妾室,还有通房丫头,再甚一些的还豢养歌伎舞姬小戏……而这些事情在世人眼中完全不算什么毛病,充其量被评一个‘风流倜傥’,很多人还会以此为豪呢!

    阿满最初还很有些不情不愿,被邱晨拉着说了几句,很快就有些不同的看法了,给外婆做衣服用古铜色也就罢了,给大舅母也用秋香色……大舅母不过三十几岁,却一直打扮的特别老气,看上去起码大了十岁不止。大舅舅来的时候阿满可是看到的,因为日子好过了,舒心了,大舅舅意气风发的,穿着也体面整齐,看起来可是显得很年轻的。她好几年没见大舅舅和大舅母站在一起的场面了,不过想也知道,大舅母看上去会比大舅舅显得老气许多……不认识的说不定还会误会是两辈人呢,哪里像夫妻俩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久别重聚

    古时候,人们都习惯论虚岁。昀哥儿腊月生人,过了年就是两岁了,其实还不满月……老习俗,亲们知道就行了。

    ------题外话------

    月桂静心听着,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邱晨这才垂了眼,三两口把一盅燕窝吃了,要了淡盐水漱了口,起身往西屋里去了。

    邱晨点点头,转回来跟月桂说:“你替我想着些,待会儿跟玉凤说一声,提一对蛤蚧、十条冬虫草、一两人参、一两海龙出来。让小丫头细细地碾成粉,送过来。”

    伺候燕窝的风轻连忙曲膝回道:“夫人放心,依着您的吩咐,早上大厨房里炖燕窝连老太太和舅太太的都有了,老太太已经吃了,舅太太那边也送过去了。”

    招呼丫头们帮着她起了身,进净房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家常的湖绸小袄子抹胸裙,梳了个利落的发髻,捡了两支金镶玉簪子攒了,接了丫头碰上来的燕窝,缓缓喝了一口,抬眼看过去。

    睁开眼,回头看看座钟,刚刚卯初时分,平常她还要赖一会儿被窝的,今儿想起西屋里的刘老太太,她却不能再赖床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又被腿抽筋给疼醒了,听到动静,睡在软榻上的陈氏和睡在脚踏上的月桂都连忙起身,上前来给她按摩揉捏,好一阵子才算是把痉挛的肌肉安抚住,邱晨被折腾的出了一身汗,要了温热的湿帕子擦了一回,换了身干爽的睡衣,连被褥也换了干爽的,躺下迷糊了一回,就听得西屋里有人进出了。

    因为孕期深了,邱晨不但夜里会常常腿抽筋,还会累的醒过来。一夜睡不踏实,早上起得也早。

    洗漱了出来,承影从外头回来,跟邱晨回报三个表少爷都安置妥当了,老太太和舅老爷舅太太带来的随从也都安置了。老太太身边和舅太太身边的丫头们也安置了……诸事妥当,邱晨也没了心事,松了口气,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原来准备如意院的时候,是想着把老太太和周氏安置到那边的,看到杨树勇来了,就临时决定把老太太安置在她这边。给老太太准备的两个大丫头梅子和司墨连带四个二等丫头自然而然就调了过了,如意院那边就留了几个粗使丫头和婆子……虽然看着不像,可她这会儿身体笨重,精力有限,没办法顾忌那么多,一来,周氏带了个丫头来,又避免生事,她还是别往哥嫂屋里安排年龄大的丫头了。

    邱晨缓缓起身,俯身替老太太拉了拉被角,然后带着丫头婆子轻手轻脚地退出来,走出西屋又嘱咐了梅子和司墨两个丫头一番,又打发了青杏回去,这才扶着月桂和承影的手回了东屋。

    孩子们一走,邱晨跟杨树勇和周氏陪着刘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刘老太太脸上的疲惫之色掩饰不住了,邱晨就让周氏和杨树勇下去安置,她陪着刘老太太进净房洗漱了出来,换了一身舒服的素綾子睡衣。老太太一路疲惫,天色也晚了,没给老太太沐浴,只给老太太烫了烫脚,唤了一个会按脚的婆子进来替老太太按了按腿脚,没等她离开,老太太就扛不住疲惫困倦的袭击昏昏睡过去了。

    西边那个给刘老太太和周氏准备的院子,正好给杨树勇和周氏住,也不用再拾掇了。

    邱晨这边的西屋原来是昀哥儿住的,这回从后园子里搬回来,仍旧布置妥当了,不过,昀哥儿被打发到二进院子,原来阿福住的屋子里去了。这西屋里的物事儿倒是都全乎,正好安置刘老太太。

    俊言俊章就跟着俊文俊书,俊礼就跟着阿福好了。邱晨嘱咐了几声,打发承影去看着孩子们把行礼物什儿安置了。缺什么先跟俊文俊书和阿福将就用着,明儿再铺排也就妥当了。

    吃过饭,丫头们捧了水上来漱了口,众人从厅堂转进西屋里,刘氏和邱晨上了炕,周氏侧坐在炕沿上,阿满昀哥儿和俊礼三个被刘老太太唤上炕稀罕了一回,孩子们嘀嘀咕咕交换着眼色笑嘻嘻地告辞下去了。

    一家人欢聚一堂,虽然有疲惫有不舒服,可都欢喜无限,心情好了,吃饭也特别香,连邱晨也难得的吃了两个鸡丝卷,两个豆腐皮包子,还喝了一小碗粥。老太太和周氏连带孩子们都吃的很是香甜。

    只要海棠能安心静气的,才能养好胎,也才能最大程度地增加生产的顺利几率……还是抽空去庙里许个愿,祈求菩萨保佑,保佑海棠和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

    邱晨笑着靠在刘老太太肩头,并不答话,但脸上平静的神色和淡淡的笑容却说明了一切。刘老太太和周氏看了,也都略略安心了些。

    庄户人家拉家常,动不动就七大姑八大姨的拉扯,邱晨最初听得好笑,如今听习惯了,不至于好笑了,却还是搭不上话。不过,刘氏周氏婆媳俩这话里有提醒她的意思,更多的却是宽慰她。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也能养得活!

    周氏在旁边听着,也参言道:“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我也听说那事儿了,幸表姨跟我娘家二姑一个村的,说是那两个孩子如今长的膀实了,根本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

    之前,邱晨怕家里惦记着,写信回安阳报信的时候只说是有了身孕,并没有提双胎的事。这会儿一说,刘老太太难免吓了一跳,及至听到女儿说就是肚子大些,没什么不好的,这才略略放了些心,却仍旧嘱咐道:“你别不当回事儿,这双生子怎么也是俩个……嗯,我原先听说你幸姐儿表姨说过,她们村里有个媳妇怀了双胎,七个月快八个月上一不小心晃了,就早产了……嗯,好在是七个月没满八个月,生下来的两个孩子跟小老鼠样儿,却还是活下来了。唔,说话儿这事儿也有十来年了,那一对孩子这会儿也成大小子了!”

    所以,这会儿听了刘老太太的话,她完全没觉得怎样,反而笑嘻嘻地宽慰起刘老太太来:“找了有名的郎中看了,也让宫里的太医们看了,都说我这一回是双胎。两个么,肚子自然就大了些,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行动起来不太方便,其他的,跟福儿满儿那会儿一样的。”

    邱晨一听就知道老太太是看着她肚子太大担心,又怕引得她害怕半路改了口,不由笑了。秦铮在家天天小心翼翼的,上下的丫头婆子们连带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也都拿她当琉璃娃娃呢,她早就习惯了,慢慢地也看开了。她已经做了在这个条件下最全面的准备,再有什么危险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她害怕也没用,何不放开心胸,快快活活地过,心情保持舒畅,孩子自然发育也好,也减少早产的可能……不知后果如何,她只需要为母子平安,为了眼前这份幸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就够了!

    丫头们答应着下去,青杏带着两个二等丫头上来搀扶着刘老太太和邱晨下了榻,慢慢往外走。刘老太太这会儿稳了神,再看女儿摇摇欲坠的大肚子,终于忍不住道:“这胎看着……嗯,挺靠前!”

    邱晨笑着道:“就摆在外间里吧!开两桌!”

    略略叙了叙别情,月桂和承影进来请示摆饭。

    听着老太太絮絮地说着话,邱晨莫名地就觉得安心无比了。

    老太太一听女儿又伤感起来,连忙拍着她的手一阵抚慰,又宽慰她道:“哪有不好的。你爹爹自己个儿也常说,若不是腿还不太方便,他都觉得比年轻那会儿还有精神头儿呢!”

    略略一顿,又感叹道:“我也三年没见爹爹了,他老人家如今的身子骨可还好?腿还疼么?”

    不管其中谁对谁错,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邱晨笑着往刘老太太跟前凑了凑,挽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我不是不放心,只是没想到大哥能来……嘿嘿,家里人谁来我都欢喜,见了这个又想那个……”

    一看这情形,邱晨就知道,在家里二老指定因为这事儿跟大哥争执来着。看样子,最后是大哥没能拗过老爷子……

    说完老太太回头又瞪了儿子一眼。杨树勇跟看过来的妹妹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无奈地笑,嘿嘿地笑着道:“我那不是怕他老人腿受不住么!……湖边儿潮气大!”

    刘老太太觑了儿子一眼,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道:“你爹在家里没事儿,也上湖上去了。放心,有你爹看着呢,庄子上和湖里都没什么事儿。”

    杨树勇见妹子信了他,脸上的笑容更舒展了,继续道:“大兴是个能干的。庄子上和湖里的活计都安排的很妥当。还有成子,那个孩子真是个有成算的,如今几个作坊、庄子和湖上的帐都是他拢总管着,我一说上京里来,他也下湖了,住到那边盯着去了,有他跟大兴在,我是一百个放心的,自然说来就来了!”

    看着杨树勇黝黑的脸庞,邱晨对他这番话的可信度很有所保留,却也没有当面戳穿,只是笑着点点头。

    去了一层不自觉的拘谨,杨树勇笑的特别爽朗起来,挥挥手道:“你不是总说让我学会用人……呵呵,我猜度着你说的太对了,如今这田里湖里的活儿已经不怎么干了。”

    如今,邱晨这么口无遮拦地一问,刘老太太和周氏杨树勇无不彻底松了口气,海棠还是她们老杨家出来的闺女,虽然嫁进了京里,嫁给了侯爷,封了郡主,可还是实实在在的,没有那些个客套虚礼的。

    因为这种种,周氏还好些,毕竟进京陪过邱晨做了个月子,杨树勇也进过京见过妹妹,知道妹妹没什么改变,反而是刘老太太,隔了几年没见过闺女了,心里难免就有些猜度,不知闺女成了郡主会不会变了样子?

    海棠虽然是他们家里出来的,但如今总是嫁进了京城,嫁给了侯爷——秦铮的身份,也是海棠嫁进京里后,杨树勇杨树猛进京探望才清楚才确定的。更何况,海棠如今还不仅仅是侯爷夫人,自己个儿也有了诰授,还是安宁郡主!哎哟喂,郡主呢,那可是仅次于公主的品阶,在庄户们眼中,可就是一步登天,高到云彩眼里去了呢!

    她这么一问,刘老太太和周氏都是莞尔一笑,杨树勇也哈哈笑起来。

    进了八月,庄稼就进了秋收的季节。而南沼湖那边的莲子、莲藕、菱角、鸡头米等也在六月底就开始采收,一直到七月底才差不多收获完成。进了七月,湖里养的鱼也可以捕捞了……可以说,从开了春到秋收秋种完成,杨树勇都忙,特别是六月后到九月这三个多月,则是他一年中最忙的季节。杨树勇又是事事亲为的性子,是以,邱晨压根没想到大哥能来。是以,她才第一句话就问了这个。

    “这个季节,大哥怎么能得空过来了?”坐定后,邱晨先问了大哥一句。

    这一番乱哄哄之后,众人这才得以重新落座,开始说话。

    转而,又是俊文俊书上前给老太太和爹娘见礼,致贤致德上来给长辈们见礼。又是俊言俊章和俊礼上来给姑姑见礼……

    邱晨见了自家亲娘照理应该是磕头的,可如今她这样子让她磕头着实是难为,只能在丫头们扶着曲了曲膝行了个福礼。转而唤了阿福阿满和昀哥儿三个孩子上来,郑重其事地给姥姥和大舅大舅母磕头见了礼。

    一家人汇聚一堂,自然是重新见礼。

    杨树勇带着一群孩子们在西屋里洗漱了,也除了大衣裳,这会儿也收拾立正了聚过来。

    在沐恩院门口下了轿,一路簇拥着进了后院正房,邱晨立刻吩咐人备了温热的水,给刘老太太、周氏和杨树勇去了身上的大衣裳,洗手洗脸,收拾了一番,这才扶着刘老太太和周氏一起上了榻,拿了只大大的靠枕给老太太依着,让着周氏也坐了,这才挨着刘老太太坐了。

    见到杨树勇也来了,邱晨立刻改了主意。临时决定将老太太安置在沐恩院里,就在她的正房西屋里。

    刘老太太和邱晨周氏各自乘了亮轿,一路往里去,过了垂花门,径直到了沐恩院。

    刘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一路又是坐船又是坐车的,早就累了,不过是见了女儿欢喜的忘了。竟女儿这么一说,自然也不会反对,点点头,握着女儿的手,也不知是谁扶着谁了,一起往旁边不远处停放的小亮轿走过去。

    邱晨凑趣地瞪了青杏一眼,转眼笑道:“娘,咱们先回屋,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说着,转回头来替青杏说话:“青杏丫头还是这么快言快语的,我就是喜欢这丫头的爽快劲儿,你可别吓唬她!”

    转手拍了拍青杏的手,刘老太太笑着安慰道:“青杏丫头放心,有我在呐,你们夫人不敢拿你怎么样!”

    被她这么一插诨打科,刘老太太也抛开了重见女儿的伤感,破涕为笑了。

    青杏上前一步,扶住刘老太太一条胳膊,一边笑一边求饶:“老太太救命,青杏不过是心疼老太太疲累说了句,夫人这就恼了……这要是夫人打青杏板子,老太太可要大慈大悲护着青杏些个!”

    被她这么一说,邱晨也彻底回过神来,先笑着啐了青杏一口,嗔怪道:“惯得你!”

    青杏和月桂都是刘家岙出来的老人,这会儿都凑上来,青杏笑着道:“可见夫人见着老太太和舅太太是欢喜狠了,都忘了这会儿天凉了,老太太和舅太太颠簸了一路也累了呢!”

    这会儿,见夫人平静了些,众人提了半天的心也忽悠悠落了地,纷纷上前来伺候着。

    忐忑害怕的是,就怕夫人见了亲娘和大嫂,情绪一激动伤了肚子里的胎儿,万一引发早产可就是乐极生悲了!

    欢喜的是,夫人的娘家人过来,能够陪着夫人,让夫人安心好多。

    夫人这个情况,一怕磕碰摔跤,二来怕情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这会儿老太太和舅太太过来,她们可是又欢喜又忐忑的。

    被这个小插曲一闹,众人笑了一回,冲淡了久别重逢的悲伤气氛,邱晨拿着帕子给刘老太太擦了泪,也给自己擦了擦泪,已经平缓了情绪。周边伺候着的丫头婆子们无不暗暗松了口气。

    被她这么一笑,情绪激动的刘老太太和周氏、杨树勇乃至孩子们也跟着明白过来,自然也跟着笑起来。

    噗嗤……邱晨自己愣了一下,首先忍不住失笑了!

    “娘!”邱晨又叫,伸手想要给老太太一个拥抱……伸到半路,那巨大的肚子先一步抵到了刘老太太的身上……

    “海棠……”刘老太太的嘴唇抖了半天,终于唤出了女儿的名字,同时,克制了半天的泪水终于纷纷滚落,滚出通红的眼窝,滚过皱褶的脸颊,滚落在颈子里,滚落在衣襟之上。

    “娘……”七八年的时光,在身边或不在身边,老人对女儿的关切从来没有淡过。邱晨也渐渐地忘却前情,从心里将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把刘老太太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初见刘老太太的时候,她还苦恼着这声娘叫不出口,如今,却早已经自然的不能再自然,完全是出自本心,没有半点儿虚假勉强了。

    握住刘老太太的手,又自然而然地被刘老太太反握住,对方的手心干燥温暖,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粗糙,缓慢而微微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摩挲着,一双眼睛盯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嘴唇哆嗦着,努力撑开一个欢喜的表情。

    站稳了,两个小子这才退开些,让姑姑上前来。

    俊文俊书自然不能再让姑姑上前,一人一边,将奶奶从车上扶了下来。

    不过,刘老太太比周氏更深沉些,周氏都没说什么,她自然也不会直白地问出来,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担忧之后,就看着自家女儿红了眼。这会儿却努力眨着眼睛,努力想看清楚一些。

    刘氏也看到了车下的女儿,同样也是第一眼看到了邱晨清瘦的脸颊,继而目光下移看到了邱晨大肚子……这肚子实在是太大了!不是说七个月不到八个月么,咋看着比要生的肚子还大呢?

    邱晨已经转回目光,看向马车,刘老太太扶着车厢门框已经走了出来,邱晨叫了一声:“娘!”

    邱晨笑笑,给了昀哥儿一个安抚的眼神。那小子倒也不认生,也或许是路上跟周氏熟悉过了,这会儿很是自然地搂住周氏的脖子,偎在周氏怀里,咧着嘴巴笑呢!

    “一眨眼,这小子都三岁了!”周氏感慨着,快步上前,伸手将昀哥儿抱下了马车,回头看看邱晨道,“上一回抱他,还是小小软软的,比猫儿也大不了多少呢!”

    邱晨答应着,看了周氏一眼。

    姑嫂两个握着手稍稍让开马车两步,转回身来……一个胖胖圆圆的小身影先从车厢里走出来,看了看车下,立刻大声叫:“娘亲!”

    姑嫂俩互相看看,邱晨抹把泪,周氏也抹了抹眼角,眼神交流了一下,谁也没顾上多说话……刘老太太还在车上没下来,又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儿,丫头婆子的,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氏在家里做活做惯了的,身子骨结实,又不晕船不晕车,这一路行来虽说有些疲惫,却绝对不影响行动能力的。她握住妹妹的手,反而下意识地用力扶住,也没用旁边俊文俊书的搀扶,自己踩着踏凳就下了车。

    邱晨笑了,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淌下来。她摇摇头,伸手上前握住大嫂的手,温暖干燥,一如记忆中一样。

    周氏性子直,有啥说啥,又是真心关切,完全把邱晨当自己妹妹看……或者,半是闺女半是妹妹,才这般口无遮拦地说话,邱晨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亲切和温暖。这是家人独有的关心方式,没有那么多虚套客气,有什么说什么,或许不太不中听,却是真心实意,温暖贴心。

    “海棠妹妹!”周氏的目光也忽略了一大群人,直接落在邱晨身上,然后就看到了邱晨那摇摇欲坠大的吓人的肚子,心里忽悠一下,又努力掩住脸上的惊讶和担心,笑着道,“你身子沉,又黑灯瞎火的,咋还自己跑出来了?”

    “大嫂!”邱晨站在车下,一看到周氏立刻叫道。

    俊文俊书已经从另一边转过来,来到车辕下,俊文探身挑起车帘子,不等他说话,周氏先低头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这会儿,阿福自然地强上来扶住了自家娘亲,阿满落后一步,曲膝给大舅见礼,又笑嘻嘻地见过两个表哥一个表弟。几个孩子熟稔的很,虽然隔了三年,却没有多少生分,很自然熟稔地走到一起,跟在大人们身后。

    邱晨的目光从三个孩子身上转过来,投到最前头那辆最大的马车上。这是她出门乘坐的马车,这车子是靖北侯府中最好的,宽敞舒适。用它接刘老太太和周氏,也能让两个长途跋涉的人少些颠簸。

    旁边的马车已经停妥,车夫们跳下车,拿出踏凳来在车下放好,就垂着手退到一旁伺候着了。

    三个孩子上前躬身长揖及地行礼拜见,邱晨连忙俯身去扶,嘴里一叠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三个孩子行了礼随即就起了身。

    二嫂赵氏长的比较清秀,俊章和俊礼容貌都有些随了赵氏,相比大哥家的几个小子都要清秀些,如今俊礼不过十岁,就已经很有了些翩翩佳少年的味道……只是因为见到姑姑高兴,笑的有点儿傻!

    还有俊礼小子,三年不见,也从懵懂的孩童长成清俊的少年了。

    她进京的时候,俊言俊章十岁,如今三年过去,两个小子十三了。十三四岁的小子开始发育了,进了变声期,声音低哑发暗,带着这个时期特有的青涩味道,个子也窜的最快。邱晨上一次见他们的时候,哥俩儿还比她矮着一线的,如今……哎哟,俩小子的个头蹿高了一大截,这么看上去,比杨树勇都高出一截子,再跟旁边的俊文俊书比,也只略略矮一点点了。特别是俊言,这个愣小子从小长的膀实,这会儿看上去,个头比他两个哥哥稍矮些,但身架子已经很是魁梧了。

    邱晨闻声看过去,立刻眼睛一亮:“俊言俊章……礼小子?”

    “姑姑!”“姑姑……”一个略略低哑的声音紧跟着一个脆脆的小声音响起。

    亲人久别重逢,故而会喜极而泣,但终究是欢喜的!

    邱晨也跟着欢喜起来,抽出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杨树勇露出一脸的笑来,哈哈笑着道:“嗯,嗯,如今这日子舒心的很,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就胖了!”

    邱晨下意识抬手摸了自己的脸颊一把,触手冰凉。她胡乱地抹了把泪,笑着摇摇头,动了动嘴,哽着声音道:“大哥的气色看上去倒是不错!”

    “妹妹,你怎么这么瘦……”杨树勇看到妹妹的第一眼,就是她清瘦的脸庞……或许,邱晨的脸并不比原来瘦多少,但因为杨家人都知道她身怀六甲,而一般身怀六甲的妇人大都是要胖一些的,如此一来就显得脸没有长肉的邱晨……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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