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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五章

    李夫人脸上的笑果然一滞,随即强笑道:“那样自然是最好了……哎,你说说,这为人父母的指望啥,儿女们和和美美的就够了,也不指望她们孝顺不孝顺的。”

    做婆婆的心理有时候很微妙,既希望儿子儿媳恩爱和谐,若是儿子儿媳过于恩爱,她又觉得白养了儿子,被儿媳妇抢走了,而反酸吃味儿……婆媳关系,哪怕是到了现代也是极难相处的,更何况这个时代,要在一起生活,媳妇还要无条件地恭敬伺候婆婆……媳妇更难做。

    邱晨垂了垂眼,随即笑着道:“顾家小姐知书达理,才更懂得孝顺夫人……六弟也是善诗词工书画的,娶了顾小姐回来,也能举案齐眉,诗画相偕!”

    这是显摆顾庆宁知书识礼,诗书俱佳呐!

    李夫人捂着嘴,看着是极力克制了,却仍旧是眉花眼笑地连连点头道:“唉,你说老六也是傻人傻福,前头我替他盘算了无数,总是有不合宜之处。没想到,倒是顾侍郎家的千金一拍即合,还这般合宜……就是,那位顾家姑娘据说是诗书词画俱佳的,到时候别嫌弃你六弟粗鄙才好!”

    两家虽然还没下聘,却也过了纳采和问名之礼,合了八字,据说两人完全称得上是天作之合,白头偕老、相敬如宾不算,还利子嗣。倒是让一直以来都有些郁郁忧虑不已的李夫人欢喜的有些不知所以了。

    也不知怎么说的,并不怎么出色,甚至还有些不成器的秦家六公子秦灏,居然说下了吏部左侍郎顾敏山的女儿顾庆宁。这位顾家小姐可很是有些清高自傲的,最初似乎是看着福王侧妃的位置来着,没成想,隔了不到一年功夫,居然说给了秦灏。

    “能吃能睡的……”邱晨一句话带过去,笑着跟李夫人恭喜,“还没恭喜夫人呢,给六弟寻了那么一门好亲事!”

    李氏抱着最活泼的敞儿,示意邱晨就在自己旁边落座,一边笑着道:“这三个孩子长的真好,看着又胖又结实,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了。”

    邱晨也不避讳,很放心地将孩子交给李氏照管,只是来之前就叮嘱好了奶娘嬷嬷,尽心照料着,不可错了眼。

    李氏看着倒是气色不错,精神也算是矍铄,一见就亲热地招呼邱晨把孩子送到她做的榻上去:“放到这边来,人多,别在人空子钻,看一个大声给唬着,可不是闹玩的。”

    阿满跟玉儿也算是很投契,没了田氏的无礼干涉,两个孩子倒是凑在一起,看着很是亲近。原本阿福也挺喜欢玉儿的,不过,阿福如今年纪大了,已经不再方便跟女眷们厮混,给几位长辈见过礼之后,就早早地跟着秦铮,带着昀哥儿一起去男人们的席面上去了。

    田氏伤了身子,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只有秦程带着玉儿来参加了除夕宴会。

    临到傍晚时分,邱晨才带了几个孩子一起赶往国公府的大堂。除夕这一日,不仅是国公府一大家子,还有秦氏近支宗亲也都会过来齐聚一堂,摆宴过年。

    午饭,邱晨赶回梧桐苑跟阿福阿满和三胞胎一起用,秦铮带着昀哥儿却还要代表长房长子长孙做许多事情,一直没回来。

    到了国公府,阿福阿满带着三胞胎在梧桐苑歇息,邱晨和秦铮带了昀哥儿去参加除夕祭祀。

    忙到除夕,一大早,大人孩子收拾妥当了,秦铮和邱晨带着六个孩子乘车骑马,一起赶回梁国公府过年。

    秦铮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自然也倍加珍惜,格外疼惜妻子。虽然仍旧忙碌地早出晚归,却尽量都赶回家用晚餐。

    从第二日早起,秦铮欣喜地发现,妻子似乎消了气,不再别扭了,似乎恢复了一贯的温柔端方。

    这个男人对她终究是不错的,她也没办法要求人尽善尽美、完美无缺!

    迷迷糊糊地,察觉到秦铮回来了,也没叫醒她,将她抱了送到炕上,又亲自替她脱去鞋袜外衣,盖好被子,安置妥当,这才转进净室洗漱。净室的门关上之后,邱晨睁开眼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想着想着,疲倦涌上来,邱晨歪着睡过去了。

    隐约地,她察觉到阿福阿满都略略有些不自然,吃完饭时,两个孩子给自己夹菜比平常多得多,而且,让邱晨比较好笑的是,阿满连着给秦铮夹了几筷子鱼脍,都蘸了浓浓的芥末……这鬼精灵的小丫头,是用这个法子替她出气呢!

    打发青杏走了,邱晨去西屋里转了一圈,见三个孩子已经睡熟了安置妥当了,也没多留,随即转了回来。

    她已经打发人给大兴两口子送信儿回去了,因着出了正月可能就要离京,也不用大兴家来了。她这边安排青杏和月桂两个人,去玉凤那边照明上半个月,接下来,玉凤那边也用了个小丫头,倒也不怕玉凤坐不好月子。

    邱晨说起这些来很自然很大方,但青杏仍旧有些羞涩,红着脸答应了,邱晨也不多言,打发她回去歇着了。并吩咐她,给她三天假,歇息是一,也过去照应照应玉凤。她们两家是邻居,青杏照应着既方便又放心。

    邱晨又道:“你也想开些,这儿女缘有早就有晚的,你过了年也不过刚满二十,不要着急。有时候,过于焦心着急,反而不易受孕!”

    说起来,青杏也是很有些心焦忧虑,成婚三年了,和她一起成婚的玉凤也得了女儿,偏偏她至今没有身孕。但毕竟只是个婢女,虽然忧虑着急,却也没敢指望让穆神医给调理身子……今儿夫人主动开口,青杏自然是又惊又喜,也真心地感佩不已,起桑重磕头谢了。

    两个人将账册捋了一遍,不过两刻钟不到的功夫,邱晨将账册子一合,伸手端了杯茶喝了一口,示意青杏也喝了口茶,开口道:“我跟穆伯说好了,过完年,忙完这几天,就让他帮你看看……给你开个方子好好调理调理。”

    邱晨嫁进京城之前置办的庄子、作坊的收益,邱晨都单列着,这些将来都是阿福阿满兄妹俩的。进京后,她个人逐步置办的铺子庄子什么的,则又是一本帐,将来是几个孩子共有的,包括阿福阿满兄妹二人。

    青杏拿了账册子跟邱晨一一交代着。

    说着话,月桂亲自拎着一只两层的食盒回来,就在次间里摆下饭菜,青杏过去匆匆吃过晚饭回来,敞儿几个也困了,被奶娘和嬷嬷们带下去睡觉。

    青杏欢快地答应着:“夫人您不必担心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好着呢!”

    略略顿了片刻,邱晨再次开口:“三两日就过年了,过完年一直到出正月,哪里能歇着了。不过,你再受个把月累,等出了正月,也就松散了,到时候放你歇息上两个月,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邱晨瞥了她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其实,她自己也是这种性子,不讲手上的活计做完,根本没办法安心歇息。

    青杏抿抿嘴,笑笑道:“夫人莫恼,奴婢今儿将这些物事归置妥当了,也是想着接下来就能安心偷懒了……不然,留着活计过年,过年也过不安心不是!”

    “你这丫头就是要强,这些物事,过完年再收拾也不晚,干嘛不吃饭这么着急地赶工……你的身子骨儿不自己爱惜着怎么成!”

    邱晨看着她点了饥,就示意了一下,其他丫头婆子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承影和青杏一人抱着个孩子。

    青杏笑着应了,风轻上前给青杏斟了杯茶,青杏捏了块点心三两口吃了,接连吃了两块,才觉得有些辣辣的胃里好受了些,又喝了杯热茶,才觉得心里有了底气,转眼看道怀里的九儿不错眼地看着她,不由笑道:“二小姐是不是想吃点心啊?二小姐还小,再长大些,就能吃了!”

    邱晨看她眼底隐约的青影子,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桌子上的点心热茶,你先吃两块点一点,月桂很快就回来了。”

    青杏也不推辞,笑着道了声谢。

    邱晨瞥了账簿子一眼,也没停下,继续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一边道:“你也不用这么赶,下午在玉凤那边忙了半天,还紧赶着做这个……你还没吃饭吧?月桂,先去小厨房要两个菜来,让你青杏姐吃了再说!”

    “哎哟,二小姐朝我笑呢!”青杏一踏进门来,目光就落在了三个孩子身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即刻上前,而是走到熏笼边将自己周身烘热乎了,这才上前来将九儿接到怀里,一叠连声地逗弄了一回,笑着跟邱晨回报道,“夫人,这几日又入库了一些东西,主要是云二爷和廖三爷送来的那些物件,也有下头掌柜的孝敬的,按照您的吩咐都入到私库里了。”

    没走了多大会儿,青杏从西厢里过来,捧了这两日的账册子过来。

    吃过饭,秦铮自然带着三个大孩子去校场练功,邱晨则抱了亮儿,承影和月桂分别抱了敞儿和九儿,就在屋子里慢慢走动着消食。

    知道三胞胎恰好醒着,邱晨就吩咐奶娘也将三胞胎抱了过来,一人一个小椅子坐在炕上,大大小小八口人也算是大团圆了。有阿福阿满和昀哥儿,还有牙牙学语的三胞胎,一顿饭吃的有些忙乱,却也热闹而温馨。

    被小东西这么一闹,别说阿福阿满,就是别着劲儿的邱晨也忍不住失笑起来。而看到妻子笑了,秦铮的表情也为之一松,嘴角禁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阿福一天天长大,行事举止也越来越沉稳干练大气,让昀哥儿对大哥是极其崇拜和佩服的,当然,也跟这个相差十余岁的大哥很亲近,是以,昀哥儿极听信大哥的话。阿福这么一说,昀哥儿立刻规规矩矩站好,反而飞快地爬上炕,替娘亲拿过一只大迎枕来,“娘,您一定累了,赶紧上炕来歇着!”

    阿福看到弟弟跑出去,就知道是娘亲出来了,立刻看向秦铮的同时,一边起身迎上来,迎着娘亲和诶走上去,伸手将昀哥儿从娘亲怀里挖过去,板了脸道:“这么大了,怎么还总让娘亲抱着?多沉!”

    一看儿子这模样就是饿坏了,邱晨心里一软,俯身将儿子抱起来,回头瞪了阿满一眼,阿满朝着娘亲吐吐舌头,蹭上去搂住娘亲的手臂,挨挨蹭蹭地讨好着,一边满脸笑地逗引着娘亲怀里的弟弟,娘儿仨一起走过去。

    再次回头,一看到母亲跟姐姐一起走出来,昀哥儿再也坐不住,将手中的棋子一扔,跳下炕,朝着娘亲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娘亲的腿,一边大声嚷嚷道:“娘亲出来了,摆饭,摆饭!”

    因着阿满这一耽误,娘儿俩从净房里出来的晚了一会儿,昀哥儿早就饿坏了,却仍旧端正地坐着,一板一眼地跟哥哥下着围棋,只是,那越来越频繁地回头望向净房门口的目光,显示出肚子的饥饿更难过了。

    看着娘亲一扫之前的伤感,又恢复成了一贯的温暖和悦,阿满心里暗暗生疼着,脸上却仍旧挂着满满的笑,连连点着头,一下子跳进沐汤中,舒舒服服地往娘亲身上一靠,安闲地享受起娘亲最贴心最细致的服务来。

    “怎么是你?”邱晨惊讶了一声,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抬手点了点阿满的额头,笑嗔着,“你个丫头调皮捣蛋的,是不是还没洗?赶紧,进来,娘亲给你洗一洗!”

    “……如此可好?”捏着嗓子询问了一声,邱晨就听出不对,扭头一看,阿满登时哈哈地笑起来,一张小脸笑靥如花,灿烂的没有半点儿阴霾。

    “唔,另一边……”邱晨一直没回头,水冲在身上,自己拿丝巾抹洗着,只是,身后的丫头不知是不是走了神,就把水往一边儿冲,却不知道挪一挪,邱晨只好出声提醒。

    阿满在邱晨捧水抹脸的时候就醒过神来,却一直没作声,等承影和月桂提着水上来,小丫头从月桂手中接了水壶,轻轻一跃,跳上浴池旁的一个矮凳上,举着水壶缓缓冲到娘亲的身上……

    听到呼唤,承影和月桂齐声应着,提了早就备好的温水上来伺候。

    药汤沐浴,最后要用清水冲洗干净,不然身上有浓重的药味儿不说,残留的药汤还会沾染衣服,次数到了,皮肤也会受影响……

    捧起一捧水,抹了两把脸,邱晨将散乱的发丝往后掠了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一边起身,一边唤人:“来人!”

    邱晨泡了一回,终究惦记着孩子们……跟秦铮别扭,可还是不舍得孩子们跟着挨饿啊,当娘的人,心中最重的就是儿女了。哪怕自己受着委屈、生着病,心里惦记着的却仍旧是儿女们的冷暖温饱。

    小丫头用手挑着帘子,站在娘亲身后想的出了神,把进净房的初衷也给抛到脑后去了。

    打一顿出气……也不好。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继父,关着父女的辈分,她若真是打了,占不住理不说,也只能让娘亲更难为!小丫头满心里就纠结,根本没有想她能不能打得过大将军出身,久经沙场的继父!也没想继父对她怎样,她到时候会不会下不去手。

    一心蛊……不行,娘亲不喜欢她玩蛊,没娘亲配合,没法施展;

    见得多了,阿满看到娘亲暗自垂泪,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随即,小丫头的心思就转起来,盘算着该怎么为自家娘亲出气撑腰!

    虽然,自家一直没有那种女人,但梁国公府绝对不少,什么小妾、通房、歌伎舞姬小戏,品种足够丰富!就是阿福阿满求学的汤家,汤老先生并不好女色,却也有两个妾,小的那个不过十九岁年纪,相比年近六十的汤老先生,足足小四十岁……说句不好听的,家卓家斐的大姐也比这个小奶奶大两岁呢!

    难道,娘亲受了什么委屈?……让娘亲背着人默默流泪的委屈,怕是难以言说的事情……难道是,继父做了对不起娘亲的事,就是不知道是纳妾还是怎么的?

    掀开帘子,原打算唬娘亲一下,让娘亲骂两句散散心……谁承想,一挑起帘子,看清娘亲的模样,特别是娘亲眼角那一颗缓缓滑落的泪珠,阿满的动作顿住,即将喊出口的吓唬声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虽然不知道母亲和继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阿福阿满兄妹俩,乃至昀哥儿,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跟娘亲在一起呆的时间最长的阿满丫头,则比兄弟们更清楚,娘亲心里有事。虽然娘亲言笑依旧,但娘亲心里是不高兴的,每每不经意间,娘亲瞬间的怔忡,还有眼底那隐地极深的忧思,阿满看的很清楚。是以,小丫头抢着进来陪娘亲沐浴,打的注意就是耍痴卖傻地逗着娘亲高兴高兴。

    净房里,月桂和承影带着两个小丫头都在帘子外候着,阿满抬手示意几个人噤声,三两下脱去身上的棉衣,仅剩了小衣亵裤,也不穿鞋,光着一双脚板儿,悄无声息地挑起了帘子……

    阿满不到两岁就开始练功,如今将满十岁,年纪不大,练功的时间却长达八年之久了。小丫头的功力,甚至早就超越了大她两岁多的哥哥阿福,不能说出神入化,却称得上臻于小成,早已经溶于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之中。若非小丫头刻意而为,她走路的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声息。

第五百九十六章 代君事

    偏偏雍王,外家势弱,这些年在朝中的势力也没法子跟魏、徐两家抗衡,真到当今皇上殡天,雍王哪怕是有了即位诏书,也怕坐不安稳。

    邱晨这一趟进宫,本来就觉得暗流涌动,听得秦铮这话,不由地心里又是一紧……皇帝若是此时宣布立雍王为太子,正了名分还罢了,若是仅仅就这么一出,不明不白,没名没分地,万一皇帝一个不好撒手去了,先皇后所出的诚王,如今徐皇后之子福王,就都能以嫡子身份一争。何况,魏家把持朝政;赵国公握有军权……一文一武,都不可小觑!

    元旦乃一年之始,最重要的节日里,指定代行君事,无疑更容易引人揣测,这是皇帝施放出来的立太子的信号……

    古代讲究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有事离京外出,或巡幸、或狩猎、或拜山封禅……一般会宣布一名皇子或者两名皇子监国,代行君命;还有祭天祭地祭祖等仪式,有时候也会让皇子代行……这许多代行君事,往往代表着皇帝对某位皇子的爱重,可堪大任。

    稍稍一顿,秦铮又道:“皇上让雍王代饮。”

    在车上,秦铮默然半晌,眼看要走到梁国公府门前了,才低声开口道:“皇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刚刚开宴就离席了……”

    两厢里在宫门口会合,跟一起出来的也不过是匆匆作别,各自转回家去。

    邱晨仍旧跟在李夫人身后,仍旧小心谨慎着,旁观另外那许多外命妇,也都神情谨慎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却隐隐地都期盼或者恐惧着即将发生什么大事。

    一派欢庆祥和着,皇后摆宴,招待了内外命妇,未时初刻方才散了。

    原本四个亲王妃,齐王被贬为庶人之后,只剩下诚王妃、雍王妃和福王妃,而相对于福王妃的笑语言言,雍王妃清傲少语,诚王妃有些上不了前,都有些神情晦暗,看似衣香鬓影、花团锦簇的坤宁宫朝觐,却也各怀心思,暗流涌动。

    刚刚,邱晨站在堂前,拘于礼数不敢随意乱看,觐见完毕,站到一旁,她反而放松下来,抬眼看向上首的徐皇后和贵妃等人,不知是不是她先入为主,虽然后妃们盛装浓妆,她却仍旧觉得后妃们脸上的笑容很有些勉强,说话谈笑似乎喜庆满满,仔细观察,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随即,又有人进来,邱晨跟着李夫人退到一旁,户部尚书郑即玉夫人牛氏、宋学士夫人,还有长安长公主几人笑着招呼婆媳俩过去,低声见了礼,按位次站好。

    邱晨也只能叩谢领旨。

    福王妃连忙笑着应了。

    “哎,你就是这性子太小心了……以后多进宫来几回,熟悉起来,自然也就不这般拘谨了。”说着话,招呼福王妃唐兰芷笑道,“以后,这事儿就交待给你了,过了年,寻个天气和暖的日子,就让安宁郡主带着三胞胎进来给我们开开眼,也稀罕稀罕!”

    邱晨听得心里敲鼓,却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肃立道:“臣妾资质鲁钝,言语无趣,皇后娘娘统理六宫、母仪天下,臣妾不敢贸然搅扰!”

    待邱晨跟着李夫人谢恩起身,又听得徐皇后笑道:“安宁郡主还是那般谨慎,你怀着身子那会儿本宫不敢宣你进宫来,这母子平安,平平顺顺地出了月子,也不知道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儿……还有那三个孩子,据说都容貌、气度都是极好的,如今必定白胖可爱了!”

    徐皇后温婉悦耳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免礼免礼!”

    跟着李夫人进来,恭敬地见了礼。

    大殿内,正堂宝座上端坐着徐皇后,宝座两旁,则是贵妃、妃,至于嫔以下的低等内命妇,则不能出现在这里接受外命妇的朝觐。

    皇后日常并不居于坤宁宫,不过是大朝觐才会安排在此处。

    自然也有相识乃至相熟的夫人们,邱晨恭恭敬敬见礼,并不懈怠。

    一路进了坤宁宫朝见皇后,邱晨低调地紧跟在李夫人身后两步,抄手垂眼,神情肃穆温和,亦步亦趋。

    放完花炮,吃了饺子,这守岁也算完了,不论成家未成家的,都各自转回去,稍事歇息,不过二更天,秦铮和邱晨又带了昀哥儿、敞儿、亮儿哥仨,去秦氏宗祠祭祀祖先,然后孩子们被送回梧桐苑,秦铮和邱晨稍事休息之后,就各自穿了大礼服,秦铮跟着秦修仪,邱晨跟着李夫人一起,乘了朱轮华盖大车一路往皇宫而去,元旦这一日,进宫朝觐,文武百官,外命妇齐聚宫门。

    如此这般,临到子时,大厨房里下了饺子端上来,秦程秦遥带着兄弟和阿福、昀哥儿等小的去院子里放炮放花,烟火璀璨、炮竹声声中,辞去旧岁迎来了新春,又是一年。秦铮和邱晨长房为首,带领一家男女晚辈给秦修仪和李夫人拜年。

    田氏不能出门,妯娌们也只有邱晨带着赵玉真和宜娉宜婷俩庶妹,再就是阿满和玉儿两个小丫头,倒是比男子那边和谐的多,声音不大,却说说笑笑地讨论些衣着首饰,阿满和玉儿则说说点心,讨论讨论各自的玩意儿,也算投趣。

    男子一席都是自家兄弟,却并不怎么亲近,不过大年夜守岁,却怎么也不至于生出事非来,却因秦铮一张冷脸,让兄弟们见了他比看到秦修仪都拘谨,不过是勉强着说笑几句。秦铮倒是询问了秦程秦遥的差事几句,听着两个人稍显不足却还算谨慎的回答,比较满意,竟难得地开口勉励了几句,把这哥俩高兴的仿佛得了奖一样。

    小东西倒是知机,小小的人儿却并不耍痴卖傻,乖巧地跪坐在秦修仪身边,很是有模有样地给祖父做着斟酒童子,把个秦修仪欢喜的满脸红光,笑声不断。

    丫头婆子们上来,将残羹冷炙都收拾了去,却又在大厅中收拾出两桌席面来,男女各坐了一桌,都是自家人也不用避讳什么,顺带将那许多丫头婆子伺候的也打发了下去,只留下各人贴身的一个大丫头在旁边伺候着,大家长秦修仪和李夫人没跟大家坐,就在宽敞的四海围子木榻上置了一张宽敞的榻几,老夫妻俩对面而坐,木榻里侧一字儿排开,放着三个木质婴儿椅,却是兴头异常高涨的敞儿、亮儿和九儿兄妹三个,昀哥儿最为长房嫡孙,最得秦修仪宠爱的,这会儿也被秦修仪带在身边。

    这一年的除夕家宴自然欢腾喜庆无限。赵夫人寻下应心的儿媳妇,也欢喜无限地,神采奕奕,婆子丫头们也感染了主子们的喜气,一个个脚下生风,笑容满面地,彷如花蝴蝶一般在厅里一桌桌宴席中间穿梭往来,周到伺候。这一年的除夕家宴,比往年都热闹也都长,直到戌时末刻,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族人们方才告辞离去,各回各家,守岁去了。

    梁国公府百年积累,底蕴深厚,嫡出长子又凭借军功得了侯爷封号,吃国公俸禄,经历了去年冬天的低调后,如今圣眷再隆,父子俩并立朝堂之上,相比起来,不管是信国公魏家,还是赵国公徐家,看似荣宠无两,却都后继无人,平心而论,根本本法子跟梁国公秦家相比。

    没多久,族里的女眷、孩子们也陆续到了,纷纷上来见礼。也有年岁大的,李氏也起身迎着……

    皆大欢喜之下,李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随意地招呼宜娉宜婷在下手坐了。

    当然,不说逢年过节,就是平常日子,什么庄子上的地产、一年四季的衣裳、用事儿,该儿子媳妇孝敬的,邱晨都没耽误了。

    邱晨虽说刚入门的时候跟李夫人有过小龃龉,但后来在她刻意地交好下,她跟这个继婆婆还算相处的不错,至少面子上能过得去,逢年过节,不但昀哥儿和三胞胎都有,就连阿福阿满也没落下,也没有厚此薄彼,李氏能做到这样,邱晨也就满意了,不再多求。

    邱晨就笑了,转回头看向李夫人道:“夫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呢!”

    宜娉和宜婷得了夸奖自然都欢喜,宜娉稍活泼些,看看李夫人笑道:“都是夫人才给我们姐妹俩堂的,夫人的眼光好!”

    两个姑娘穿的都是贮丝长褙子,一个藕荷色,一个石榴红,头上戴的也是赤金嵌珍珠的钗子,那金色亮闪闪的,珠子虽然不大,却都形状浑圆,色泽饱满,成色也不错,看得出,衣裳首饰都是新的,当着李夫人的面儿,邱晨自然捧几句。

    邱晨虽是大嫂,却也没有太端着,笑着抬手虚扶了一把,笑着招呼宜娉宜婷道:“二位妹妹今儿这衣裳穿的好看!这头上的钗子看着也喜庆!”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宜娉宜婷两个庶女都过来了,上前给李夫人问过安之后,又给邱晨见礼。

    不过,她看好不看好的也没什么关系,不说,她过完年很可能就要离京回安阳,就是不离开京城,她也是住在靖北侯府,不是过年过节的,不会跟顾庆宁凑面,倒也不怕相处不来。看着李夫人欢喜无限的,她自然也跟着恭喜。

    其实,顾庆宁颇有些清傲,不算大毛病,但娶回来做媳妇并不是太好的人选,完全跟李夫人之前看上的宋兮儿不一个类型,故而,她也没想到,李夫人给自己亲生的宝贝儿子挑了顾庆宁。

    秦灏和顾庆宁这一桩婚事,其实邱晨也是刚刚知道。

第五百九十七章 变天前的众生相

    略略一顿,玉凤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道:“玉凤这些日子也渐渐上了手,请夫人放心,若有所需,必定能照应好公子小姐们的。”

    好一会儿,玉凤才止了哭,匆匆擦了把泪,垂着头清理下脸上,这才抬眼看向邱晨,也不管眼睛红肿不堪,就在炕上跪下,不顾邱晨反对给邱晨磕了个头,道:“夫人,别的玉凤不说了,只是希望,夫人走到哪里就把我们一家子带去哪里……还有,若是奶娘嬷嬷们忙不过来,玉凤也能替夫人照看少爷小姐们……”

    玉凤捂了脸,没有发出悲声,但那微微颤抖的肩头、身体,却无一例外地昭示出玉凤此刻的激动心情。

    掏了块帕子递过去,给玉凤擦去泪水,一边笑着劝慰道:“别哭了,都当娘的人了,还这般说哭就哭,也不怕小锁儿笑话你这当娘的!”

    邱晨看的也有些心酸,脸上却是略带嗔怪的笑容。

    玉凤红了眼,哽着嗓子道:“夫人,我们夫妻没少得您的疼爱和照应,如今,您的孩儿又是这般照应周到,玉凤两口子也没甚可回报的,就一辈子勤谨恭敬伺候着好了。”

    至于奶酪奶豆腐,自然也是为了孩子们增加营养的。哪怕孩子们不喝,也可以想办法做到菜和面食中。孩子们能吃,奶娘和府里的老人儿、幼儿们也都需要照应,到时候有谁营养不良了,也能拿一些过去,补充营养,增强体质。

    在暖棚里养母鸡,则是为了促进阳光直晒、增加温度……从而促进母鸡尽快产蛋,然后,万一到了皇帝驾崩之际,她的孩子们就真的吃素,还可以拿些肉干、肉饼子之类的做成菜肴,或许口感和营养都不如新鲜食材,但总比一点儿没得吃强太多了。最起码,孩子们不至于因为饿肚子而出现营养不良的状况。

    是以,邱晨命人购买肥猪肥羊储备肉类。让庄子上孵鸡,尽快把鸡苗养起来,哪怕这一批鸡赶不上老皇帝龙御归天,却也能一开春赶个及时卖出去,价格比正常月份出来的鸡自然贵上不少。

    国丧期间禁止宰牲四十九天,甚至有下令禁止宰牲上白天甚至几个月的……这种情况下,街上都没有肉可卖了,酒楼饭庄也都只供应素菜……勋贵人家也只能吃素,或者早就储存好的肉干、鸡蛋等物。刚刚过完春节,天气还冷得很,母鸡根本不下蛋,若是绝了肉类,大人们或许能顶过去,孩子们缺少营养,则极可能发生营养不良。营养不良是诸多疾病的导火索,一旦形成重度营养不良,或者引发其他病变,极有可能让孩子夭折了……

    又道:“……要紧了,拿奶酪或者奶豆腐加糖熬制,能代替人奶给孩子吃的。”

    得知玉凤和孩子的情形都好,邱晨就开口说及拿来的奶制品和糖:“……那些东西你让人上心存好,你每日都用奶酪加蜂蜜或者糖,在稀粥中喝下去……奶水好,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邱晨在熏笼上烤了烤手,除去身上的斗篷、兜帽诸般,走过去抱着秦礼和玉凤的宝贝闺女,亲自动手收拾利落了,裹了襁褓,一点点轻轻拍着,哄着孩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好,邱晨这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来到玉凤身边,询问玉凤和孩子的情况。

    玉凤睡得不沉,邱晨带着人进门,她就醒了,连忙要起身相迎,被邱晨挥手止住。

    刚刚晋级做了父母的人,生活中突然增加了一个小天使,极致的幸福和喜悦之后,自然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孩子夜里会吃喝拉撒哭闹,大人都得起来伺候着……往日的生活规律准则完全被打乱,日夜里,孩子的需要成了一切想法、动作的出发点。一切都要调整脚步节奏,一切都要跟着孩子的需求来改变……手忙脚乱、忙中出错、乱七八糟……都很正常。

    秦礼得了假期,过年也不陪着兄弟们喝酒,每日就守在家里,看护着妻儿,甚至,邱晨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给宝贝女儿换尿布,而玉凤可能是疲惫狠了,歪在炕上睡着了。

    经过几日的休息,玉凤的气色恢复了许多,苍白的脸色略略恢复了些红润,脸上带着些疲倦,不过精神还不错,那笑意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并无半点儿作伪之态。

    邱晨当晚拿了五斤奶酪和十斤奶豆腐,还有五斤白糖五斤蜂蜜给玉凤送过去。

    这些事情密密地安排下去,邱晨点对着库房里储备的奶酪、奶干子,又打发了人去街上的清真店铺里寻找够买,只要质量好,不管贵贱都买回来,采办得力,竟然搜罗回六十多斤上好的奶酪和三百多斤奶豆腐来。

    这些事情吩咐下去,邱晨下了死命令,相关人等一律噤声,不得泄露风声,有违者,立刻打发到北疆军营里去。

    邱晨又拨了一千两银子,打发人往周围的庄子上买肥猪肥羊,宰杀处理妥当,然后做成肉脯、肉干、腌腊肉等等诸般,都存在白纸桥那边的宅子里。

    赵九没弄明白,不过看夫人的表情镇定,其意已决,已经没有回寰的余地了,也就只好气闷无比心疼无比地答应着,骑了马匆匆离开靖北侯府,一路出城,顶着寒风和阴沉的快要压到头顶的天,往庄子上去了。

    邱晨皱皱眉,却没有迟疑地立刻吩咐:“挑一架绿叶菜,没长成也不用管了,捡着大的拔一拔,分送分送就好了。养鸡这事儿你不用问了,只管去做,一定要让母鸡尽快下蛋,多下蛋!”

    赵九听得直愣怔,迟疑道:“夫人,咱家的暖棚里可没有闲着的,都种着瓜菜、果子了……瓜菜年前收成之后,随即种了新苗,这会儿大概也都有尺八高了,眼瞅着可就要坐果了……果子树也开完花准备结果了,这要是把鸡放进去,可就都给祸祸了!”

    略略收拾,安置妥当之后,邱晨就召来陈嬷嬷、林嬷嬷和青杏,询问家中内库房的储存。备下的腌腊食材,冰窖里储存的鱼、肉诸般……一询问之后,邱晨立刻吩咐,着赵九亲自带人,立刻去庄子上,寻十几头奶羊回来。让庄子上试验成功的炕头孵鸡赶紧筹备起来,尽快、尽多地孵鸡。另外,将庄子上因天气寒冷停了下蛋的母鸡放到一架暖棚里去饲养,促进母鸡尽快下蛋。

    初二用过早饭,她就带着孩子们,跟着秦铮一起离开了梁国公府,转回了靖北侯府。

    邱晨心里明白这些,却能够保持着冷静,没有被紧张的气氛左右。

    皇帝驾崩,国丧期间官禁乐百日,自然不能嫁娶。还要今宰牲四十九天等诸般禁忌,人们自然希望抢在前头将儿女的婚姻办了。而且,皇位更迭可以称得上最危险的变动,略有差池,就可能引起大乱、内战,朝堂洗牌,官员们这会儿谁也不清楚能够登上帝位的是哪个王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人自危,就怕不是自己亲近的皇子王爷继了位,那自己乃至一家子以后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若是衬着这会儿,斟酌定下一门相对稳妥的儿女婚事,到时候有什么,说不定就能多一个助力。还有,律法有规定,女儿嫁出去就是婆家的人了,娘家哪怕满门抄斩,只要不连坐,就不会关碍到嫁为人妇的女儿了。

    这一切,都是缘由那个谁也无法说出口,谁也不敢宣之于众的……要变天了!

    而有李夫人一手选定促成的四少爷五少爷的婚事,更是让人大出意料,四少爷秦韵定下的是大理寺正卿张绪长的庶次女张予嬛;五少爷秦律定下的则是太仆寺少卿成名彻的庶女成冬弦,一个从三品,一个正四品,虽都是庶出,却都是正经的官宦小姐。

    说起来,二少奶奶田氏的娘家是从六品的司直郎,虽说没甚实权,家境也不富裕,却勉强算得上诗书传家;三少奶奶赵玉真娘家是四品郎中,虽然官品不高,手中却有实权。这门亲事的促成自然跟徐姨娘和宜衡宜萱两姐妹大有关系。庶子能够寻到容貌品性都不错的姑娘,相对情形相仿的其他勋贵人家,已经算是不错了。由此,也能看得出,李夫人虽然不太会做人,但心性还算良善。

    元旦日进宫朝觐之后,李夫人手脚极快地给梁国公府的四少爷秦韵和五少爷秦律定了亲事。

    勋贵圈子里有个习俗,腊月不婚。原本,正月里结婚的也极少,这一年,却似乎一下子着急起来,订了婚的,迫不及待地给孩子们举行婚礼,没订婚的,急急忙忙挑选着合适的姻缘,然后,将婚期定尽可能定的近一些,再近一些,那样子,似乎都恨不能今天相亲,第二天就能结婚才好。

    沉重的气氛从皇宫中蔓延开来,消减了节日的欢庆气氛。勋贵官宦人家不约而同地消减了焰火、戏剧,乃至宴饮聚会,却也少不得以诡异的克制的态度进行着一些欢庆活动,比如往来串门应酬的人明显的多起来,很多父母长辈开始为年纪并不大的孩子们操心起了婚事。

第五百九十八章 春来了

    耽搁了更新,跟亲们鞠躬致歉。

    女儿清明放假,回去陪我家老太太了。每次见似乎都老一些,真是难受,愿意多陪一会儿。

    ------题外话------

    在景顺帝身体状况每日愈下的时候,这样的选择无疑表明了王祎的态度,他支持现任徐皇后嫡出的四皇子福王杨璟芳!

    王祎是为刑部尚书,也是王静姝的父亲。王家的次子跟赵国公家那位青华小姐结了亲,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以看成是王祎投向了福王一派!

    当天晚上,秦铮比平日略早转了回来,用过晚饭,练完功之后,当房中只剩下夫妻两人之后,秦铮才跟邱晨说了一件事:“王祎的次子跟赵国公家结了亲!”

    定亲礼少不了茶酒二物,邱晨这句话,无疑是给了邱如意一个明确的暗示。邱如意心中喜悦,脸上强忍着羞怯和欢喜,越发恭顺地答应着,辞行归去不提。

    这一番盘算下来,邱晨也算是打定了注意。这一日,也终于如邱如意所愿,以女红榜首之名,拿了一支赤金攒宝簪子给邱如意攒在发间。邱如意辞行之时,邱晨又笑着握了她的手:“回去跟你母亲说,我这里得了一点新茶,改天给你母亲送一点去!”

    邱如意的父亲邱向泰任太常寺丞,掌宗庙礼仪,虽然跟礼部没有隶属关系,却职责关联。邱向泰是两榜进士出身,据说文采极好,人品清贵,不擅于奉承交接,却也不树敌,俊书若是跟邱家结亲,对有些不羁的俊书倒是多少有些约束。

    邱晨心思转了几转,想起过年前跟大哥的书信往来,暗暗做了个决定。俊文既然情有所属,俊书那小子却没有……相对于有些过于拘泥的俊文,心思灵活、处事机变的俊书,能够娶这么个妻子还是不错的。

    这个姑娘虽然出身门户不高,却真正称得上是小家碧玉,恭谨谦让,又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原则,不卑不亢……这样的女子娶回来,或许做一个宗妇格局不够大,但做一个妻子却很是不错,孝顺老人、教养孩子相必都能做的极好。

    不过,经过这一年多的接触,邱晨对这个姑娘的性格了解的越多就越加喜欢。

    邱晨看到收拾一新的邱如意,眼前一亮之后,待看清小丫头的单薄衣裳也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当初,她的亲热接近无疑给了这个姑娘一个希望,只不过,阴差阳错地因为俊文看到了王静姝,而使得她的打算落了空,邱如意的希望也差不多幼稚破灭。

    邱晨就在玉兰阁门口迎着,接着婆子们引进来的一个个姑娘,邱如意来的不早不晚,来到玉兰阁前十几步处,就扬起一脸恬淡温和的笑。

    一件天蓝色的褙子绣了一朵朵精致漂亮的海棠花,象牙色的百褶曳地长裙,软缎面料上点点淡蓝色的线绣花纹,漂亮雅致。衬着白里透红的脸色和乌鸦鸦黑亮柔软的头发,根本看不出已经年逾三十,即使跟姑娘们站在一起,也丝毫不嫌老气。

    这一段时间忙碌之后,那高高的宫墙内传回的消息越来越不好,邱晨却没了年前的忧虑,重新开朗恬淡起来。气色也随之好了一些,红润的气色加上恬淡雍容的气度,让她看上去也跟那一蓬蓬连翘一样,越发生机蓬勃,青春焕发起来。

    邱晨这边收拾了临湖的玉兰阁,一边临水,可以欣赏刚刚开化的粼粼碧水,另一边隔了一条路,就能看到一蓬蓬一丛丛金黄色连翘,生机盎然,春光灿烂。

    邱如意点点头答应着,没再说话,带了小桃去母亲房里辞了行,登车出门,一路往靖北侯府去了。

    作为贴身大丫头,小桃自然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思,一听这话,立刻答应着:“小姐放心,都装好了的,您的袖袋里放了几个,另外几个都带在奴婢身上,届时,您用着一起拿出来就是。”

    邱家清寒,邱如意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却练就了一副好女红,做的针线让邱晨爱不释手,夸了好几回的。是以,每一次,邱如意去往靖北侯府做客,总会将自己精心缝制刺绣的小物件儿带上做礼物。

    邱如意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似乎是下意识地抚着斗篷上的折痕,也不抬眼,只低声问道:“那几个荷包、扇袋可装好了?”

    虽说,京府推官家境殷实,但又怎及得上靖北侯府的地位。哪怕只是表少爷,又靖北侯和安宁郡主撑着,也比那六品推官强出太多。更何况,靖北侯府的那几位表少爷她们都是见过的,人品出众不说,品学也是极好的,已经有了秀才身份,据说今年秋日就要考举……只要通过举子试,有侯爷和郡主的支撑,也不虞以后入仕之路了。

    她知道,自家小姐再做最后的争取,若是这一次还不能让靖北侯夫人发句话,她们小姐就只能顺应老爷夫人的意思跟京府推官的那个不学无数的儿子定亲了。

    小桃匆匆地瞥了小姐一眼,只能垂了眼,将更多的规劝咽了回去。

    邱如意垂眼看着自己是身上的春装,嘴角浮上一丝苦笑,摇摇头道:“无妨,路上坐在车里冷不着,去到侯府,夫人总是收拾的舒适温暖的,哪能真的冻着!”

    丫头小桃给她披上一条丁香色绉纱挑线绣斗篷,一边整理着邱如意的衣裙,一边有些忧心道:“小姐,虽说进了二月,可天儿还冷着呢,您这一身衣裳好看是好看了,怕是过于单薄了些……”

    邱如意这一日穿了一件柳绿色巧手精绣了白色珍珠梅花的长袖褙子,里边穿的则是一条连身的紫丁香色的百褶长裙。

    女红厨艺社隔了一个月,又一次在靖北侯府后园子聚会。这一次是王静姝做东,不过,邱晨作为地主,又是王静姝的结义姐姐,自然责无旁贷地周到招呼着。

    后园子的连翘已经开始绽放,星星点点的金黄色的花朵串成一串一串,又聚成一蓬一团,形成初春最早的一片风景。

    这一日,二月二,湖河开化,阳光渐暖。

    之前,秦铮跟邱晨约定,送她们母子出京的日子也日渐临近。不过,这些日子,秦铮一直忙忙碌碌的早出晚归,即使临近了二月,却没有提及送走邱晨母子的事情。

    如是,匆匆到了元夕,然后又匆匆过了正月,二月来临,春色渐浓。

    邱晨则带着阿满和婆子丫头们,将府中库房的诸般珍藏收拾了,打包装箱,陆续混在采买的车辆里,送到作坊中,跟随货物一起,发运到安阳去了。

    致贤致德回到靖北侯府之后,阿福多了玩伴,几乎每日都会招呼致贤致德和汤家兄弟聚在一起,谈论文章或者外出会友,邱晨也不拘束于他们,每每都给孩子们带上银两,还安排随行侍卫们小心护卫,渐渐地,一群半大小子倒是在京城里立下了一定的名头。

    宜衡带着两个儿子在靖北侯府吃过晚饭,邱晨期间稍稍提点了宜衡几句,告辞回到邵家,也暗暗打发陪房去收购些猪、牛肉腌腊了备下不提,还提醒邵家二公子邵梓言办差小心着些,免得招惹了祸事。

    一天下来,姑太太姑奶奶们兴尽而归,邱晨也带着致贤致德两兄弟,还有宜衡母子,辞过李夫人,转回靖北侯府去了。

    午饭就分成男女两处,李氏带着姑太太姑奶奶们聚在一处,围了两桌,阿满带了玉儿,招呼着那群表小姐们也凑了两桌,邱晨看着人为长辈们摆好了酒菜,又关照过女孩们的桌子,就自行退下,到次间暖阁里,洗了手,就着丫头们备好的菜色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又喝了一杯茶略略歇了一回,这才回到席间招呼。

    耳朵里听着众人一叠连声地赞叹,看着女儿临去时看过来的一抹哀怨眼色,邱晨暗暗好笑着垂了眼捧了茶盏,给李夫人和几位年纪大的姑太太换了热茶,一边笑着谦虚几句,倒是将孝顺知礼的儿媳妇做到了十成十。对四姑太太看过来的隐晦的怨恨目光,却是根本没忘在心上,更不会理会去。

    阿满小丫头心思灵透着,若非生为女孩儿,比之哥哥阿福还要聪慧几份,加之小小年纪就跟着穆老头儿外出游历经年,又一直跟着哥哥一起读书求学,论起人情世故来,远非囿于闺阁的女子们可比。是以,小丫头满脸带笑地模样,真真是招呼地热情周到,每个人都觉得那张笑脸是对着自己的,就连一众长辈,在阿满含笑告罪之后,也忍不住连声夸奖起来。

    阿满略有些意外,她本来就是懒得应酬这一群老少女人,才想拉着玉儿躲到清净处玩耍的。可眼看着李夫人一句话就将这十数个人推给了她,再转眼看向自家娘亲,邱晨也只是含笑看着她,气定神闲的,完全没有出手解围的意思,阿满就知道,今儿这场麻烦自己是躲不掉了,心里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挂出一脸笑来应承下来。

    这种前提下,姑太太和姑奶奶们自然都催促着自家女孩儿跟阿满亲近,一时节,一干大大小小的表小姐,从七八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十几个人,就都或大方或扭捏地走出来,跟阿满打招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非特殊情况,秦家长房的两代人都不会堕了祖宗之势,甚至可能青出于蓝,推着传承百年的秦家更上一层楼也未可知!是以,这姑太太姑奶奶少不得要在邱晨面前买买好,事事亲近。如今看着李夫人也这般知机,自然也都感叹,李夫人学的精乖了。

    哪怕对秦铮邱晨颇有怨尤的四姑太太看见,也生不出一分嫌恶来,只能在心里替自家女儿暗暗感叹。难怪当年侄儿舍了自家女儿娶了这个寡妇,但看这个侄孙子如此出色就就知道其母必定教养有方,不似自家女儿,嫁过去也两年半了,只得了一个女儿不说,还病弱焦黄跟只猫儿一般,不招人待见。更何况,杨氏三年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就是三胞胎的两男一女,竟然没一个折损了去,如今看上去一个个胖乎乎肉嘟嘟的没了初生的孱弱不说,还一个个机灵活泼,健壮可爱……人比人……没法比啊!

    从梁国公秦家出去的姑太太姑奶奶们,自小在这种传承百年的家族中长大,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懂得这些,是以,早早地就看出梁国公一脉,往后的传承希望就落在长房嫡子秦铮身上,不仅如此,就看长房长媳杨氏,别看出身低微,又是醮夫再嫁,却能迅速站稳了脚跟,不论是前夫所出的一双儿女,还是进京后生下的昀哥儿,都教导的极为出色。长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长成芝兰玉树般的风骨气度,言行举动,更是比之京城中任何一个世家子弟也不逊色。次子昀哥儿虽然只是两周大小,放在平常人家走路还走不稳当的年纪,一行一动却已经有板有眼,那有礼有矩的模样,衬着粉雕玉琢的模样和奶声奶气的嗓子,还有那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真真是爱死个人!

    说起来,百年基业一直未被撼动的只有魏家和秦家两家而已。

    梁国公一脉传承百余年,开国立朝之初封授的十八功臣,随着时光荏苒、人事变迁,一家家衰亡,如今只剩下六家;就这六家,也因为承爵递减,渐渐地消了封号,即使人脉犹存,业已式微。如今保留了国公爵位的不过只剩下信国公魏家。韩国公徐家本来爵位递减下去,是这一辈出了个徐琼,又出了一个徐皇后,这才重新得封,不过却改了封号,成了‘赵国公’。

    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后三十年看子’,说的就是一代一代的传承。三十岁之前,论起来会说是某某人的儿子,过了三十岁,就要看身后是否有传承,子孙是否争气了。

    几个姑太太更是暗暗惊诧,啥时候这上不的台面的李夫人,也知道看人眉眼,紧紧拉住老大媳妇不放了?再看老大媳妇的恭顺模样,这长房倒是跟李氏这个继母相处融洽,关系亲厚啊!

    翠叶和翡云都是李夫人身边的丫头,邱晨过门的时候还是二等,因着前两年,李夫人为了争宠,陆续将自己的一等大丫头珍珠和珊瑚开了脸给了秦修仪做了通房,翠叶和翡云就提成了一等大丫头。李夫人一出手就点出两个一等丫头来给阿满使唤,屋里人都多少有些意外。

    “……女孩子们年纪小,在我们面前难免拘束的慌。”李夫人笑容灿烂的,笑着朝阿满招手,示意小丫头上前来,然后笑着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今儿你是主人,表姐表妹们到了咱家就是客,你就替我好好照应着些。嗯……让翠叶和翡云跟着你去,要什么用什么,尽管吩咐她们就是。”

    一句话,成功地点醒了李夫人,也替她刚刚的失态圆了回去,李夫人自然收敛了脸上的怨怒,撑出一副笑脸来,看着满屋子姑太太姑奶奶笑道:“老大家的就是知道我的心思……”这一句话,看似夸奖,却也隐隐地给邱晨拉了不少仇恨。

    邱晨刚刚就坐在李夫人下手,自然将她的表情变化看的清清楚楚的,一听李夫人话头不对,就知道两个小丫头被迁怒了,于是笑着打断了李夫人的话道:“夫人这是恨不能小辈们都聚在膝下承欢呢!”

    阿满拉着玉儿一告退,李夫人就有些烦,也没抬眼就道:“女孩儿家,就该守在长辈身边……”

    说起来,作为一个正室夫人,看到庶出的孩子们儿女满堂的,心里总是别扭的。是以,这会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心里却有些怨气,待阿福带着一群小子告了退,秦修仪也起身往前院去了,李夫人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呱嗒一下撂了下来。

    阿福阿满并非秦家之人,又关碍着秦铮对李夫人的心结,故而,两兄妹也跟着娘亲一起,称李夫人为夫人,称呼秦修仪则为祖父。秦修仪虽然自命风流,行事有些荒唐,但不论对待昀哥儿还是阿福阿满几个孩子,却是没得说,当得起这个称呼。

    宜萱远在长清,又身怀有孕,没能赶回来。两个儿子致贤致德却代替母亲来到外家拜望。跟宜衡的小子和箴和恬,还有阿福阿满昀哥儿几个数日未见,都亲热的不行,跟长辈们行礼问候过,就簇拥着下去了。阿满牵了玉儿落后一步,也跟李夫人告退:“老夫人,孝婕也带妹妹下去玩会儿!”

    邱晨在京城没有亲近的亲戚,倒是当了一回好嫂子,初二就又回了国公府,跟着李夫人一起,招待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而赵玉真因为是新婚地一年,邱晨在除夕时添了一句话,李氏就主动发话,让秦遥陪着赵玉真回娘家去了,李夫人给备的六色表里,很是齐整。让邱晨看了也禁不住暗暗点头,李夫人虽然没什么手段,做事说话有时候也有些着三不着两,但心底着实不差,并且对面子看得也比较重,往来应酬上倒是不肯落了后去。

    因为元旦日的事情,这一年的往来应酬酒会宴饮都少了,如非必须的亲戚走动或者过寿之类,没人在这会儿还大肆宴饮,谁也不想这会儿太过招摇了招了人的眼。

第六百章 乱象丛生

    从明天起停更,码完结章。大概五天到七天上传,初步定为两章。

    ------题外话------

    紧跟着,两广江浙海匪倭寇接连入犯,烧杀抢掠,一片惶惶。

    这一拨事端未平,苗彝诸族土司作乱,刚刚平静了不就得西南边陲重陷动荡。

    前几年,一直在北疆跟北戎作战,消耗甚巨,朝廷财赋亏空巨大。之后,又是川陕作乱,南陈一战,虽说都凯旋而归,但消耗甚巨的事实却无法掩盖,国库空虚,又正当开春青黄不接之际,拿出来赈济的银钱粮米少得可怜,不得不筹募地方。

    诚王自请远往辽地赈灾,病重的景顺帝没有答应,而是另命臣工前往。

    两场地动也算是大灾,自然要派钦差下去负责赈济,同时表达朝廷对百姓黎民的关切。

    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的邱晨,并没有惊慌,仍旧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将之前准备下的东西分散到各个庄子上,当然最多的还是运进了侯府,存在后园子的冰窖、菜窖里。

    送走了阿福阿满,家里只剩了秦铮邱晨和三个小的。

    原定离京的邱晨,也因为这种情况,反而不好再成行,只有汤先生准时在二月十六这一天,带着阿福和家卓家斐离了京,外出游学去了。阿满也破例跟着一起出行,不过,这丫头由成子陪护着,还带了昀哥儿一起,她们姐弟就到安阳,名号就是去探望外祖。

    之前还抢着改婚期的人家,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不好做的太明显。于是,京城内的勋贵人家,出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收敛。无不小心谨慎地约束子弟、门人、仆从,省的在这节骨眼儿上招惹上什么是非,让人迁怒了。

    京城内外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景顺帝在接到这两个地动消息之后,当朝下了罪己诏,然后,就抱病不起,一直坚持着的早朝不得不停止。

    天相迥异,似乎昭示着这一年的不太平。

    很快,北直隶、辽地和山西相继传来地动消息,地龙翻身,导致大量房屋倒塌,人员伤亡严重……

    二月初五一场大雪眼瞅着堪堪化尽,秦铮正准备安排妻儿离京出行,哪想到,二月十日,天色又变,这一次却是连续刮了两天狂风……

    这桩婚事定下,邱晨也算是搁下了一桩心事。至于俊文,就等着秋日举试成绩吧……届时,不仅是俊文的身份提高,就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也该有了归属,届时,王静姝入不入宫也该有了说法……邱晨这会儿倒有些希望王静姝能有那一日,若是那样,俊文也就能放下了。

    关于婚期的事情,邱晨也托赵玉真的母亲跟邱家说明了,只说俊书秋日下场考举子,等秋试完毕再论婚姻。读书考试乃是正途,也是男儿有出息的表现,邱家自然不会反对,一口答应下来,欢欢喜喜地开始为邱如意筹备嫁妆了。

    邱晨拿了俊书和邱如意的生辰八字去铁槛寺和宝相寺两处合过,合出来的都是天作之合,不仅夫妻和美,还子嗣兴旺,于是,邱晨就代表大哥大嫂,跟邱家写了婚书,从此后,俊书和邱如意就算是定了婚约。

    邱晨于是跟陈嬷嬷商议着,请了赵玉真来,托了赵玉真的母亲上门提亲,邱家果然如秦铮所说,没口子答应下来,当场就拿了邱如意的生辰八字回来。

    二月初六,安阳的回信到了,杨家二老和杨树勇两口子完全没意见,全权交给邱晨做主。随信还附上了俊书的生辰八字。

    过完年,邱晨就打发人给远在安阳的哥嫂送了信,言明给俊书相看了一个媳妇儿。

    至于阿满,已经十岁有余。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无论是邱晨还是汤先生,对阿满都已经多宽纵了这几年,眼瞅着小丫头年纪渐长,也着实不方便再跟男孩子们混在一处读书学习了。

    一场雪赏完,汤先生跟秦铮商量妥当,随邱晨母子们一起出京,不过,邱晨带着阿满和几个小的到了安阳就停下,汤先生则带着阿福和家卓家斐一路南下,沿运河过黄淮长江,一路游学去。

    看到大雪,邱晨竟然莫名地一喜,兴奋地吩咐起人,去玉兰阁中备上锅子,准备吃着锅子赏雪去。阿福阿满都在元夕后就开了学,邱晨跟秦铮商量了,命人去汤家邀请汤先生带着家卓家斐过来赏雪。

    二月初四,原本春光明媚晴暖的天气突然变了,乌云遮蔽了日光,冷风呼啸之下,气温骤降,初五一早,雪光耀眼,竟然下了一场大雪,屋顶树梢都挂满了厚厚的白雪,一反之前的连日晴暖,竟成了粉雕玉琢的世界。

    过完二月二,虽然秦铮没有再提,邱晨却也知道,很快就要安排他们离京了。于是也开始着手准备。

    邱晨暗暗叹口气,依言闭上眼睛,放松了心境缓缓睡去。

    也只能如此了!

    听妻子念叨起这些,秦铮反而放松下来,脸上也挂了一抹笑意:“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更何况,不论是俊文俊书还是阿福阿满,咱家的孩子都聪慧机敏,知礼有矩,将来也必都有所成,到时候,有的是人家抢着跟咱们结亲,你就别发愁了。”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邱晨点点头应下,转而叹了口气:“俊文俊书几个还没着落,眼瞅着阿福也十三了,还有满儿……唉!”

    在秦铮看来,这样的亲事不用征询邱家的意思,只要靖北侯府上门提亲,对方没有可能不同意的。是以,说起来的口吻也极轻松。

    不过,这都不是大事,秦铮略一沉吟道:“不错,邱向泰书生意气,人耿直的很……那位姑娘风评也不错,你看好了,打发个媒婆过去定下就好。”

    之前邱晨就跟秦铮提及过邱如意,是以,这一次邱晨这般说,秦铮并不意外,略感意外的是,隔了俊文,说给了俊书。

    两夫妻谁也没睡,却谁都没有说话,默然好久,邱晨突然道:“我看好了太常寺丞邱向泰家的女儿,说给俊书可好?”

    邱晨暗暗撇撇嘴,却没有出言反对。若是真如秦铮说的这般简单,又何必急着将她们母子送出京城去?算了,她如今也想开了,秦铮之所以这般安排,第一是让她们母子远离危急,第二,也是为了放开手脚。都是好心,她也就不必再追究什么了。

    伸手抱紧了妻子,秦铮抚顺着妻子的脊背,宽抚着妻子,柔声道:“嗯,放心吧!”

    秦铮微微一怔,随即挑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来。

    邱晨默然出神了片刻,也轻轻地吐出口气来,往丈夫怀里偎进去,缓缓闭上眼睛:“……安安稳稳地,总好过兄弟阋墙,骨肉相残。”

    林娴娘进了雍王府也有四年余,不过是个媵妾身份,比侍妾也就高一线。而王静姝若是进了宫,最少也得封个妃位,加之这位的品貌心机,以后林娴娘出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当然,将来的王静姝能不能笑到最后,还不好说,毕竟,有些事情还有个运气在里头。

    毕竟有前头那么一段因缘在,加之中间还有林旭,虽然在林娴娘独自出走时,邱晨就发了狠再不管她的生死,但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能真的不闻不问,每逢过年过节,也都让秦铮拿些东西交给安辔,再转交给林娴娘。之前不过是些吃用首饰,之后,也不过是添了小姑娘一份罢了,并无过分之物。物事是经过安辔转达的,邱晨就没想瞒着杨璟庸,至于杨璟庸从不提从不说,她也就心有默契地不提不问,彼此心照不宣吧。

    林娴娘在邱晨进京将近一年后被纳为雍王纳为侍妾,仍旧在内书房伺候笔墨,倒也不必陷入内宅倾轧,如今,育有一女,被提了一等,为媵妾,次于侧妃,又高于侍妾一等,仍旧划了一个跟内书房并列的小院给她母女居住,杨璟庸却并不经常过去留宿,一个月至多也就一两天。虽宠爱谈不上多盛,却也算是过得相对清闲自在,又只有一个女儿,后院那些女人也就没怎么为难她。

    说起雍王的后院,邱晨不得不想起林娴娘。

    若是真的是这种情况,王祎跟靖北侯府的关系只能说更近了一步,至少应该是雍王派系绝对信得过的。不过那样,王静姝的婚事也没有太多指望了……按照惯例,若是雍王能够坐上那把椅子,王静姝的归宿大概就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内了。

    王祎之前算是中立派,偏于亲近雍王一些。若是单单就王祎跟赵国公徐琼家结亲,无疑就是王祎转投向福王杨璟芳的证明,但若是这门亲事是雍王促成,哪怕只是在雍王面前报备了的,这门亲事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很可能是就成了雍王和福王两系合作的象征。或者,照眼前的样子来看,甚至可能是福王一系靠向雍王的契约性表达。

    邱晨愕然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秦铮,更多的,她大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紧了紧揽在妻子肩头的手臂,秦铮,微微侧脸蹭了蹭妻子的鬓角脸颊,尽量放柔了语气道:“别怕,此事雍王知晓,王祎尚书请了父亲做伐,赵国公则请了唐崇唐尚书……”

    秦铮察觉到自己的话一出口,妻子的身体就为之一僵,随即默然下来。虽然没说话,他却大概能够猜到妻子的心思。

    若是情形明了之下,不论是雍王被立为太子,还是诚王、福王,相对的冲突都没有现在这么隐晦,却有这般血淋淋动辄生死。

    邱晨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地想到的就是,俊文的亲事毫无希望了。

第六百零一章 大结局1

    大结局第二节在五天内送上,最晚五天。这一回绝对不再食言。不多说,看更新吧!

    跟亲们郑重道歉。期间大姨妈来了,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半,生死不能,生活不能自理……耽搁了码字。对不住了!

    ------题外话------

    那些躲避狂风的兵士们终于纷纷跳了起来,一边跳脚大骂,一边抓了自己的长枪追着赵柱子,都嚷嚷着要教训教训这个没大没小不知尊老的狂妄小子!

    赵柱子转转眼睛,急中生智,抄起手中的铁枪,疾步沿着院墙走过去,一路将那些窝在院墙根儿下,甚至转折角落下去的兵士们抽打过去。赵柱子手里拿的可是铁枪,枪杆枪头都是上好的精铁打制,这样的枪抽在身上,就相当于抡着铁棍砸过去一样,尽管赵柱子自觉控制了力道,也仍旧疼的厉害。

    赵柱子听得真切,又见伙伴们根本不加理会,只有他小旗中剩下的八个人拿着枪聚拢过来。赵柱子虽然年纪小,看着勇武大力,有些憨直,其实并不傻。真傻,也不会学得一手好枪法,更不会让主人给他脱了奴籍送进武卫衙门。武卫衙门可是负责京畿守卫的,又管着街道治安,平日里几乎没有战事,却油水丰厚,还有比边军多得多的升迁机会。没有关系想进武卫衙门也不是容易事儿呢!而且,看他不过十六岁,刚刚入伍不足一年就得了上司的青眼,提升为小旗,就更看的出此人非但不傻,还很有些道道儿。

    马蹄声越发清晰起来!

    越想越美,越想越心痒痒,这位自行自发地进入到了一个完全虚幻的白日梦中去了。尽管,这会儿夜色深沉,狂风呼啸,背景实在不咋样,却丝毫不妨碍这位想入非非,满脸荡漾地笑地开了花一般。

    啧啧,西城门内杨柳巷里那个小桃红可是刚刚梳拢没多久,十六岁的年纪,真正是粉嫩嫩水滴滴……想想都要流口水啦!有了每月五两银子,他就每月能去会会那小娘子啦……嘿嘿……

    一总旗五小旗,统管着五十个人。每个人每个月军饷扣一半,他以后每个月光吃饷银可就有无六两银子啦!

    不说弄个百户校尉,怎么着也得给弄个总旗了吧?

    虽说,大明国已经不那么讲究‘三头一转’,‘论头行赏’,但杀敌数目多少,无疑仍旧是当兵的升迁所必须的战功的关键。同样上阵归来,杀敌数量越多自然功劳越大,将来论功行赏,自然也就越高……嘿嘿,刚刚加上最后了结的那些个短命鬼,他们小旗杀敌足足二十几个……不说三头一转,这趟差事回去,论功行赏怎么也得给他提一提了吧?

    真正遇上事儿,还不是他们这些老兵挡着,赵柱子号称勇武又怎样,刚刚也没见着比他多杀死几个。数人头的时候,他们小旗可比赵柱子的小旗多了一倍还多呐!

    刚刚一年的新兵蛋子,知道个啥?就是当了小旗,也不过是得了某个长官的眼,嘚瑟个啥呀嘚瑟!

    “赵柱子,你小子瞎吵吵啥?这么大风,敌袭什么啊敌袭……”相邻的一个小旗年纪快三十岁了,相比入伍一年的赵柱子,真真正正称得上是兵油子了。虽然同样是小旗,却根本没把赵柱子看在眼中,甚至,在心里,还对这个入伍一年就成了小旗的小子很是不忿不满。

    赵柱子这一声喊声很高,即使吃了一口沙,也没有淹没多少,仍旧清晰地传到了兵士们的耳朵中。至少,左右二十丈以内的兵士都听得清楚了。但,却只有几个人抬起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其他的照旧缩在墙根下避风,动都没动。

    “不好,敌袭!”赵柱子又是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回手握住倚在墙上的铁枪。他的铁枪沉重,足有一百二十六斤,倚在墙上也不怕被风吹跑。倒是其他兵士使的制式白蜡杆长枪,只有一个枪头是铁制,体轻的很,连枪头带枪杆也不过三两斤重,大风呼啸中,没注意的枪支的,这会儿枪都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黑灯瞎火,又是大风呼啸着,又去哪里找寻。

    撕杀声隐隐约约,被风声干扰着听不真切。那马蹄声却清晰些,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

    赵柱子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支起耳朵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眯着眼睛,努力在呼啸的风中辨别着那些太过模糊的声音。

    赵柱子是武卫军中的一员,因为从小勇武,天生神力,误打误撞跟一个老家将学了一手好枪法,耍了一杆大铁枪,被主家看中送进了武卫军,虽然年纪才十六岁,却已经是个统领十人的小旗。这会儿,他同样窝着身子靠在院墙上躲避风沙。只是,他心中的警惕没有彻底放松下来,隐隐地,风沙中传来隐约地撕杀声、马蹄声……

    当然,靖北侯府内那些曾经在大漠风沙中摸爬滚打过,甚至在风沙中发动过冲锋绝杀的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对这种风沙甚至有一种亲切感。只是,京城的风沙毕竟柔和的多,远没有北疆大漠中的狂风来的猛烈畅快!

    这种鬼天气,他们站不住,其他人也站不住,哪里还能再冲杀!

    呼啸的狂风,很快就将天地间刮得越发昏暗起来。大风砂石吹得人睁不开眼,站不直身体……同时,也吹散了兵士们心中的警惕。

    春季,京城最容易刮风的季节。

    她的心微微缩了缩,然后平静地坐着,一只手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儿子,目光望着帘幔后的窗户。承影带着两个小丫头就站在那里,拿着望远镜持续观测着周边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

    大风起来的时候,邱晨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儿子,然后缓缓坐直了身子。看似大雨大风大雪这样的恶劣天气,却往往是掩盖某些行动的最好时机。

    头顶上的树枝猛烈地摇晃着,有干枯变脆的树枝被刮断,发出咔嚓的断裂声,然后,断枝就被大风裹挟着一路呼啸过去,树枝成了大风最新的武器!

    “娘的,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个士兵恼怒地骂了一声,却吃了一口沙土,连连呸了几口,嘴里仍旧感觉有砂石的存在,牙碜地很。

    噼噼啪啪的声音不大,细碎而密集,是砂石砸在身上皮甲发出的声音。

    风卷裹着砂石呼啸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屋内的人还好,守在墙外的兵士却受了苦,无处藏身,只能抱住头,挨着墙根蹲下去,以躲避狂风和砂砾的冲击!

    夜渐渐深了,戌时末刻,突然起了风。

    夜色中,靖北侯府的大门上,两盏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廊下,微风吹来,灯火总会发出微微的晃动。大门内,也隐隐有亮光映出来,但也只是光亮隐隐,除了刚刚那一线火龙的明亮和如雨弩箭的冰冷,就是十几个出来救治伤兵的仆从,除此之外,守在外头的兵士们再没听到任何声音。整个靖北侯府仿佛完全空下来,除了微微摇晃的灯火,并没有人声往来。

    带着丫头熬了几大壶油茶,承影和含光拎着送下楼去。那里有几十个人在暗处守护着她们母子。

    邱晨却没有将孩子放下。她只是让承影烧了热水,冲了一壶热热的油茶,她跟几个丫头一人一碗,嘘着热气,一口口喝下去,口中奶香和茶香回荡充盈之时,整个身体也温暖起来,振奋起来。

    孩子睡着了,外头也暂时安静下来。

    风雨过后,就会有绚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有一弯彩虹架在天空!

    她是丈夫的妻子,当危机时刻,她也要着站在丈夫身后,安然地守住他们两个人的家,守护住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们!

    她是孩子们的母亲,必须站在前边,替孩子们遮蔽可能来临的危险和风雨。

    寻找到仅仅抓着她衣襟的小手,邱晨慢慢摩挲着,垂着眼睛看着儿子酣然的睡态,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勇敢、勇气、勇为!

    在榻上坐下来,邱晨缓缓神低头看去,就发现怀里的儿子仅仅依偎着她居然睡着了。小家伙胖乎乎的小脸微微侧着,因为拥挤,一边的腮肉被挤得涌起来,眼睛嘴角都因此微微地有些变形,那一张小嘴儿这会儿微微张着,睡态酣然的小脸,能融化任何人……却在此时,让邱晨瞬间丢掉之前短暂的软弱和疲惫,重新振作起来,也重新挺直了堆萎下去的脊背。

    刚刚挺直腰身站在窗前的邱晨也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缓缓放松下僵直的身体,退后一步,再一步,离开窗前,回到房间中来。

    墙外那些兵士们吃完肉馒头,墙上的火光也再次熄灭。墙内墙外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有了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那些受伤的没受伤的武卫兵丁们,再没有人暗骂倒霉。相对来说,他们能够分到护卫靖北侯府的差事真算是抽到上签了。靖北侯府自己有强大的护卫能力,他们守在外头的压力自然就小上许多。加上靖北侯府这有条不紊的行事,还有对他们这些兵丁性命的尊重……至少,靖北侯府看见了他们的拼杀和死伤,送药送吃的,还负责救治重伤员……这在京城勋贵中几乎是不可能的,换任一家勋贵,只怕没人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死还是活。但是,万一有个闪失,却会有人出来对他们追究护卫不利的罪责!

    肉馒头没吃饭,又有人从前门处绕过来,将受伤比较重的兵士抬走,一路送到靖北侯府西南角的小跨院里去休养去了。

    另外一些,则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个热乎乎的肉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数十个藤条编织的篮子从院墙上吊下去,肉馒头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还有一个个儿臂粗细的竹筒挂在篮子边儿,竹筒上有柳家制药的特殊标志。这是北地边军专用的最好的伤药,武卫兵丁中也有识货的人,一看到这个,立刻低声叫起来,忙忙乎乎拿过去,给受伤的兄弟们敷药止血包扎。

    院墙上的火光熄了多处,仅剩下几处宛如火把一般跳动着明亮的火苗。

    这是领情了!

    一个带头的百户抬头朝院墙上拱拱手:“多谢了!”

    那些兵士们经了一场撕杀,确实消耗了极大地体力,听到有吃的,自然是欢喜不已。又有伤药,也都多少感激靖北侯府想的周到。

    院墙内有人喊话:“墙外的兄弟们,你们是护卫我们靖北侯府受的伤,我们夫人吩咐准备了些伤药,我们用篮子吊下去了。还有些肉馒头,兄弟们讲究吃些,补补体力吧!”

    院墙上的火光燃烧着,院墙外的武卫兵丁们骂骂咧咧地清理了战场,搜寻了自己受伤的同伴。

    这一波人并不多,战力也不高,邱晨总觉得,事情远没有结束。她隐隐地总觉得,暗夜里的某一处,蹲伏着一直狡猾的野兽,正静静地等候着最佳的机会,掩杀上来,博取那难得却最有成就感的一击制敌的胜利!

    邱晨的脸色苍白,眼睛却越发黑亮,在黑夜里,映衬着院墙上的火光,仿佛燃烧起来一样。

    墙外的情形她没看,但从一声声或高或低的惨嚎声也猜得出,那些气恼愤恨红了眼的武卫兵丁们在做什么。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完全掩盖住了湖面水汽的清新,随着夜风一路沉沉地蔓延过来,令人作呕,让人窒息。

    邱晨一手护着胸前的儿子,一手扶着窗台,咬着牙强迫自己挺直脊背镇定地站在窗前。

    院墙上的火仍旧在燃烧着,火光映照下,墙外的武卫兵丁们已经开始在清理战场。

    没有人理会那些努力在冰冷的湖水中划着的逃兵们。

    弩箭再次射出,墙外所剩不过三四成的残兵仿佛一下子醒过来,没头苍蝇般四散开去,却奈何,人腿跑过弩箭的几率太小,这些人绝大多数也被射倒,仅剩的一两好运的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在这明亮的火光中奔跑,无疑于给人当活靶子,情急生智,竟噗通噗通跳进了刚刚开化不久的十刹海去!

    又是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压抑的歌唱!

    呜——

    短而锐利的弩箭迅疾射出,墙外掩杀来的足足二三百人,如同割稻子一般倒下去。这一波,就倒下了大半!

    一声弓弦震荡的齐响!

    呜——

    火光亮起,墙外的厮杀声略略一歇。那些几乎耗尽了气力的武卫军士们在某一个聪明的人带领下,迅即撤离战场,往两边退开去。然后,从高高的靖北侯府院墙上,火光之后,一排弩箭黑亮的箭头露了出来。

    明亮的火光,让厮杀的双方能够清晰地看清彼此,分清敌我……当然,看清对手的同时,也意味着,对手也能够更清晰地看清了你。

    火线所过之处,院墙上凭空腾起一尺多高的火苗,跳跃的汹汹火苗瞬时将院墙内外映照的通亮如白昼。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一直安静的恍如无人的靖北侯府院墙上,突然嘭地一响,一条火线沿着院墙由远及近,飞快地燃烧过来。

    院墙外边仍旧激烈的厮杀也因为这突兀的笛声一滞,随即,几声惨叫唤醒了走神的人,铁器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再次响起,并且比之前更加激烈了几分!

    承影走到窗前,抬手将一支铜质的笛子放进嘴里,吹响——清脆稍显锐利的笛声划破夜空。

    邱晨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给他戴上一顶特制的黑色绒线帽,将儿子的耳朵遮住,然后命人熄灭了琉璃阁上的灯火,拉开了窗幔,推开了对外的窗户。

    转回来,邱晨第一时间将奶娘和粗使婆子丫头们打发下去,自然有人带着她们去仆人们聚集的所在躲避。邱晨和承影含光几个贴身大丫头一起,快速地将身上的衣裙换成了男装,敞儿身上也换了衣裳,被邱晨绑缚在胸前,母子俩脸对着脸,心贴着心,臭小子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竟然不哭不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出满眼的兴奋和喜悦。

    这悲伤不过是一瞬,立刻就被邱晨压下去,她抬手擦去脸颊的泪珠,又看了看那已经隐入黑暗夜色中的暖轿,果决地转回头来。

    母子们这一别,不知还否有再见之日!

    邱晨站在琉璃阁四楼的窗前,看着三乘暖轿几无声息的悠悠而去,眼角终究滑下一颗泪来。

    三个人下了暖轿,立刻就有个半老的婆子打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迎上来,带着三个人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没有点灯,那灯笼的光一路进了院子,进了屋。三乘暖轿也一刻不停地转身离开。然后,那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院子也恢复了安静,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玉凤和青杏三个带着三个孩子撑着暖轿一路到了最边缘的小院,路上没遇上一个人。

    那边是靖北侯府唯一不临水的方向,连接着一片相对低矮却还算整齐的小院落,就是靖北侯府下人们居住的所在。还有一片院墙外不是道路,跟另外几家院落连在一起,只是一墙之隔罢了。

    三个人换好衣裳,换下来的衣服立刻就有人上来包裹好带了下去。三人抱着孩子出了屋门,立刻就有人抬了暖轿上来,三个人抱着孩子坐了,一路离开喊杀声阵阵的院墙,快速往园子西北走去。

    三个丫头抱着三个孩子下了琉璃阁,就在一楼换了衣裳,都换了不起眼的暗青色三梭布袄裤,都没穿裙子,头上手上的首饰本就没戴,倒是省了事儿。九儿亮儿的斗篷都是柔软的灰鼠皮的,这会儿也不敢用了,拿了两块青花棉布小被将两个孩子包好抱起,三个俊俏美貌的年轻媳妇丫头,转瞬就成了地位低下的粗使仆妇丫头,怀里抱着的孩子,除了白胖些干净些,身上的衣服包被一看,乍一看,也成了下仆们家里的孩子。

    在乱兵眼皮子底下走水路离开显然不现实。

    院墙外掩杀过来的人似乎看准了靖北侯府占地广阔的后园子,似乎也认定了靖北侯府后园子护卫力量薄弱,就选了这一处作为突破口,虽然不是在琉璃阁下,却也距离不太远。

    玉凤、青杏和月桂忍着哭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淌了一脸,三个人退后几步,终究知道情形危机,容不得耽搁,狠狠心,转回身去,匆匆下楼去了。

    邱晨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转了个来回,终于还是狠下心转开去,挥挥手,让玉凤青杏几个人赶紧走。

    亮儿平时极安静乖巧,几乎不哭,也不淘气,每每拿着一个玩具能玩半天,是三个孩子里最好带的一个。九儿活泼爱笑,精力旺盛,却没有敞儿那么愣,最爱逗人,也最爱撒娇!

    “不要争了。你们几个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三个孩子……等一切过去,真正安稳了,我会打发人去接你们!”邱晨神色平静地吩咐着。目光终究还是没忍住,再次落在亮儿和九儿脸上。

    玉凤更是想着将锁儿放下,再来抱敞儿……却被邱晨镇定冷静的目光止住。

    “夫人……”几个焦急的声音同时响起。

    “慢着!”邱晨唤了一声,起身上前,将敞儿从玉凤手中接回来,抱在怀里。转而将锁儿放进了玉凤怀中,“留下他吧,他是哥哥,该从小学会保护弟弟妹妹!”

    青杏也上前,将安静乖巧的亮儿抱在怀里。然后,是月桂,上前将九儿抱在了怀里……

    “夫人!”玉凤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在看到邱晨眼中不可更改的坚定后,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乖顺地起身,拉着青杏跪倒在地,磕了个头,然后起身,玉凤伸手没有抱自己的女儿,而是将敞儿抱了起来,并拿起敞儿的小斗篷给孩子裹好!

    “你们两个……还有月桂,按照之前说好的去做!”

    听得含光的回报,邱晨镇定地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榻上的四个孩子,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然后,她的目光滑过丫头婆子们或惊惧或坚毅的表情,最后落在玉凤和青杏两人身上。

    在听到那声惨叫之后,邱晨也坐直了身子,虽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却看不到惊慌,只有一双瞳仁格外黑亮,映着烛火的光芒!

    含光很迅速地转回来,脸色微微有点儿发白,神色却还算镇定:“夫人,外头有人掩杀过来了……天黑,看不清衣甲!”

    含光第一时间跳起来,一下子窜到声音来源方向的窗前,挑起窗帘子遮蔽着身后的灯光往外望去……因为是晴天,夜色并不黑沉,虽是月初,但有星光朦胧,院子外人影憧憧,还有铁器碰击声、喊杀声、受伤的哀声,很快混成了一片……

    楼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同样,也让屋子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一屋欢声笑语!

    邱晨笑着摇摇头,伸手将锁儿挪了挪,远离开敞儿的碾压方向,以免那个臭小子不知轻重伤了锁儿。刚刚两个月的孩子,还娇嫩着了,可不敢让那个愣家伙碰到!

    “哎呀,三少爷可真是聪慧的很!”玉凤在旁边笑的几乎撑不住,见这情景又自然地奉上一句夸奖!

    胖小子一下子有了力气,也有了精神,胳膊腿儿齐上阵,竟翻滚着一路往锁儿那边去了!

    笑声根本影响不了胖小子的决心,努力了半天,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有些赖皮地翻躺下去,想要歇息一回……一回头的功夫,却发现,刚刚遥不可及的小妹妹居然近了一些。

    胖小子像条胖胖的虫子一样扭曲着身子,划动着手脚,卖力地发出吭吭哧哧的声音……逗得一群人都笑的不行。

    这里,邱晨和玉凤、丫头们一起,正围着木榻上的四个孩子逗弄,说笑着,三胞胎睡足了吃饱了,正是晚饭后最兴奋的一段时间,特别是好动活泼的敞儿,看多了差不多大小的弟弟妹妹,一下子看到更小的裹在襁褓里的锁儿,表现出极强的好奇和兴奋,伸着手就去抓,隔了一段距离,他的小手够不着那个襁褓中的小娃儿,敞儿扭着头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奶娘和嬷嬷,见众人都只是笑着看他,没有谁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小小子也很有志气,干脆放弃了求援的打算,努力地扑倒过去,扑腾着小手小腿往锁儿那边争取着……奈何,他毕竟还未满六个月,刚刚学会了坐着,离着爬行至少还差一个半月呢!

    事情往往如此,安静到了极致,一下子爆发起来就来势汹汹,难以阻挡。

    邱晨脸上也挂着笑,只是,心里仍旧惦记着,秦铮一时没回来,她就一时没办法真正放下心来。

    随着她轻快的声音,屋里小丫头和婆子们的心里也越来越放松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有一种隐不住的亮光,还有隐不住即将爆发出来的喜悦。

    “夫人,已经看不到火光了,西华门那边的灯火也亮起来了……”含光刚刚被承影替回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叽叽咕咕地跟邱晨回报着情况。

    邱晨所在的四楼已经掌了灯,只不过,周边的玻璃窗户都拉了厚厚的帘幔遮蔽,哪怕承影和含光轮流用望远镜观望,也是隐在帘幔后边。这样做,虽然有些憋闷,却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毕竟,她们这座楼就在院子边缘,明亮的灯光和玻璃窗,在黑夜里无疑于靶子的所在,在没最后确定安全的情况下,不得不小心着些。就是不怕箭矢攻击,还有火箭火弩呢!

    酉时末刻,暮色四合,街道上安静的没有半点儿喧哗,早在中午时分,原本该热闹喧哗的时候,大街上已经没了人影,这会儿天色黑下来,更是没有人出现,从高楼上望出去,就连灯火都稀少,那许多人似乎一下子在蒸发了一般,也好似,如斯繁华的偌大京城一下子成了空无人迹的鬼城!

    这一队兵丁到来之后,似乎局势已经明朗化了,诚王的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她只祈祷,事件尽快平息,震荡越小越好。事毕,她还要尽快安排调拨米粮之事,安排人手去灾区救治伤员。还要安排庄子的春耕……若是可以,她还希望跟丈夫一起回趟安阳……

    天家无父子亲情……罢了,这些事情,与她的思维底线差距太大,不是她能够理解的,她就不为难自己个儿了。

    想及此,邱晨生生打了个寒战!两只扶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将衣摆紧紧攥住!

    逆,乃极恶之首,斩无赦!

    邱晨听着这话,怎么琢磨怎么像是这个成语的真实写照。若真是这样,那今日的一切,差不多就能够判定是那位据说不久于人世的九五之尊所为。目的就是为了刺激自己的亲生儿子造反,有了借口之后,正好‘请君入瓮’!

    瓮城,邱晨之前只是在小说和历史书上见过,到了这里才见过几回。就是在城门内又设置一层城门,两道城门之间为面积不等的开阔地带,万一敌人冲破第一道城门,守军可以在第二道城门上驻守第二道防线;当然,也有故意引人进入第一道城门,然后关闭城门,来犯之敌就成了困兽之态。因此还有个成语,叫做‘引君入瓮’!

    随后,又询问了外头的形势。秦礼几个回报的很简约,却很精准。皇宫西华门埋有内应,被冲破,结果被关在了瓮城之中。

    邱晨暗暗摇摇头,又忍不住暗暗竖了竖的大拇指。

    听了这一番说辞,邱晨总算是略略安了心。也了解了那些人的做派,还真就是秦铮令行禁止的做派,平日里怎么玩笑嬉闹都不过分,一旦发了军令,在缴令之前,不得有任何违令之事,违者严惩不怠!

    而且,秦礼还笑着宽慰了夫人一句:“夫人且宽心,带队来的人陈将军原来是侯爷帐下的校尉,一路跟着侯爷在边关征战近十年,侯爷返京才一起回来的,人品可靠,万无有失。”

    约摸半柱香功夫,沈琥就转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秦礼和平安两人。听他们几个人回报,邱晨才知道,他们已经验过了来人的手令,确是侯爷秦铮所签发的,不会有误。

    她只是闭了一会儿眼睛,根本没有睡意。

    邱晨也吐出一口气来,上榻歪在大靠枕上,闭上眼睛歇息片刻。

    承影应声而去。

    邱晨吐出一口气,吩咐承影,“沈琥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不管怎么说,有兵丁前来,表明了守规矩办事,最起码不会是乱兵掩杀,就基本能够判断,不是诚王一系的人。这些人守着,多多少少有些安心。

    晃晃头,将这些乱纷纷的心思抛开去。

    一边下了瞭望台,邱晨一边在心里合计,派来守卫的这些个人真是有些奇怪……不过,转念想想,人家知道府内只有女眷幼儿,不宜惊扰;或者,真正守规矩的兵将奉命行事,就该如此一丝不苟!

    看着情形,人家是奉命行事,说是护卫可以,说是圈禁也成……怎么说,靖北侯府这会儿也就夫人和三奶孩子,也不怕跑了谁去。人家摆明了彼此无犯,还真没必要看什么手令!

    承影和含光就在跟前,把这句话听得清楚,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

    “这,怎么看着都有些像是圈禁呐!”邱晨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邱晨看的有点儿发愣,拿下望远镜,晃晃头,那些兵丁已经沿着院墙来到了后院墙下,说起来,就在她们脚底下,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楚!

    那队兵丁并未叫门,而是在门前分成三部分,其中一部分留守大门,另外两队则分开左右分散开来,片刻后,就各自持枪而立,竟是十步一个,站在了院墙外头,形成了对侯府前后左右全方位的封锁状态。

    邱晨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再次架起望远镜往院子外头看去。果然,一队铠甲鲜明,衣饰整齐的兵将正沿着空荡荡的街道飞驰而来。邱晨不太懂这些军服款式藩属,只关注着那一队兵丁人数不说,她略略估算了一下,应该有三百人以上。眼瞅着,那队兵丁来的极快,侯府角楼上守卫的护卫们似乎并未出声,让那队人马径直来到靖北侯府门前。

    邱晨点了点头,沈琥已经匆匆奔了下去。

    于是笑着答应了一声,沈琥转身下楼,临下楼还劝了一句:“夫人,这里风大,有我们兄弟守着就好,您还是到下边安心等着吧,侯爷必定能够奏凯而归!”

    论起秦铮的手令,没有人比沈琥这些亲卫们熟悉了。一听邱晨这么说,沈琥并无意外,这也是他们军队调兵必须走的手续。

    邱晨笑着点点头,眼看沈琥转身就走,邱晨又叫住他道:“侯爷说过,若是他遣来的兵将,来人手中会持有他的手令。你们可凭手令查验来人身份!”

    沈琥也不意外,很是放松地嘿嘿一笑,立刻道:“就知道侯爷算无遗策!夫人,小的下去跟兄弟们通个信儿,省的双方发生什么误会!”

    秦铮临走时交待,一旦发动,就会派武卫衙门的兵将回来护卫。让她心里有数,不必害怕!

    邱晨一惊之后,终于吐出一口气来,脸上的神情也略略缓和了些:“应该是侯爷派来的人马!”

    邱晨一口气没呼出来,沈琥突然报告:“夫人,有军队往我们府上来了,看衣甲旗帜,应该是武卫衙门的兵将!”

    不过小半个时辰,那黑烟仍旧在,势头却略略有所减弱了。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去,邱晨也举起望远镜看了一回,奈何,她对战局的观察判断能力比沈琥两人差的太多,自己看,还不如沈琥他们说给她更清楚。索性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承影和含光。她自己就往里头退了两步,倚墙而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黑烟冒起来的地方。她自己都不知道,之所以倚着墙,并不是她登高害怕,而是那滚滚而起的黑烟太过狰狞,让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就白了脸,汗湿了手!

    若是突然暴发出来的事件,还有个放松警惕这一说,今儿可是各方全神戒备,无不箭在弦刀在手,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放松警惕的所在。再说了,诚王起事,必定是缜密谋划过的,不可能临时去找什么漏洞碰运气!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邱晨自己否定了。

    难道是西华门这边的布置有漏洞可用?还是这地方的因为还有个皇家西苑,两处皆有禁卫守护,人多,反而让人反松了警惕?

    她不由想起历史上清朝嘉庆年间就曾被天理教徒冲进宫内,箭射隆宗门,到了现代,隆宗门的门匾上还保留着一个铁箭头,是当时嘉庆命人留下来警示后人的!没想到,这一回,同样出现在西华门。进了西华门可就是皇宫大内,往内宫继续冲,可不正是隆宗门方向么!

    听到沈琥两人的回报,邱晨略略有些惊愕。

    没用她看,沈琥两个就回报了。起火的地点在相对的西华门和西苑门之间,因为浓烟遮蔽,具体情况看不真切,只能够看到那边火光隐隐,许多人挤在一起……动作、战斗详情则又看不真切了。

    从这里,用望远镜能够看得更远一些,哪怕是大内中的情形,也隐约能够看到些宫室院落的格局。

    她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转回来,喝了杯茶稳了稳神,将玉凤和月桂留在屋子,她带着承影和含光上了瞭望台。

    隔得远,除了那几声疑似大炮的响声,她就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只能看着那浓烟一直滚滚翻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也就是说,虽然她这里仍旧安静无波,那黑烟起初,必定是乱成一团……或者杀成一片了!

    虽然如此说,但这一道黑烟,毕竟让局势明朗化了!

    那看似来自皇宫滚滚而起直冲天际的黑烟,并非内宫,这么远大约估摸着,应该在西苑……至少,也是在西宫的所在,绝对不是皇帝寝宫所在!

    心里咯噔一声,邱晨连忙推开窗户,同时架上望远镜。随即,她略略放心了些。

    起身,下榻,及了鞋,承影立刻半跪下去给她穿鞋,却被她抬手挥开,一刻不停地走到窗前,不等她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她已经惊愕住,皇宫方向,一根浓黑色的烟柱滚滚涌起,笔直地冲上天空!

    看了一眼,邱晨忍不住叹息。隔着窗玻璃用望远镜毕竟不行!

    屋里诸人都是一惊,邱晨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抬起手中的一直握着的千里眼往远处看……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除了吃饭和抱孩子的时候,之后,她竟然一直将千里眼握在手中。

    但在这个时代,邱晨来到这里怎么说也有快十年了,除了她自己制造出来的那个‘炮仗’,这么大的动静,她就听过两回,就是徐琼和秦铮出征的两次!

    搁在现代,这种声响极普通,北方少雨地区,经常有人打井汲取地下水,就会发出这种闷闷的巨响。也有的店铺开业、婚礼、升学喜庆日子,还有什么观音生日、财神生日之类五花八门的讲究,都会燃放鞭炮,有一种礼炮弹就声响震天,离得近了会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未时初刻,接连从远传来三声隐约的闷响!

    接过,没用她等待太久。

    邱晨依靠着一只大迎枕,却一直没有躺下,也没有睡一歇的意思。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一直透过玻璃窗子关注着皇宫的方向。她做不了什么,只有默默等待!

    婆子和小丫头们被吩咐留在楼下伺候。屋子里就邱晨和几个贴身大丫头。

    两个人说了这几句之后,都沉默下来。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青杏和承影含光几个,也只是互相交换眼色,都发现彼此眼中的惶恐不安散去不少,更多的是镇定和坚毅。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她也相信自己的男人,同样相信侯爷,相信他们这一次很快就能凯歌高奏、得胜而归!

    玉凤眼中也不由流露出一片心向往之,化成语言,却只说出简单的几个字:“夫人所言极是!”

    此时,她眼前的夫人,仍旧是她熟悉的淡淡微笑,仍旧是她熟悉的平缓语气,可莫名的,有些什么不一样了。这种变化,玉凤能够感受到,却有些不知道怎么描述。这变化,让夫人身上原本有些锐利,也有些冷硬的气韵也改变了,变得恬淡、自然、柔和……美好!变得,让人更愿意亲近,忍不住想要亲近!

    早就知道夫人气韵独居,卓然不凡,当初她还跟青杏偷偷说过一回,夫人之所以能够被侯爷看中,而且倾心爱慕,不惜千夫指万人议也要将夫人以明媒正娶回来做这侯爷府的女主人,就是因为夫人身上这种别人学不来的气韵。

    这不是她偏爱偏向,也不是她阿谀谄媚。不过是心里的念头,又没说出去,也完全不存在谄媚的意义。这是她,是青杏,也是接触过邱晨的人共同的认知。

    说实话,夫人的容貌并不算太过出色,哪怕是在安阳,也不过是清丽,只是她通身上下那股子隐隐的气韵,不论在安阳,还是到了京城,都不曾有人可及!

    玉凤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夫人——

    从她的唇边滑过一个几不可闻地叹息,邱晨收回目光,微微含笑道:“况且,我并不害怕。因为,我信得过他们,他们这一回也必定能够凯旋而归!”

    邱晨笑容不变,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玉凤的肩头,又穿过那玻璃窗子,看向了那个方位……那是皇宫所在,也是矛盾所在,这会儿,秦铮势必就在那里的某一处!

    玉凤接过帕子来,自己擦了泪,微微红了脸,垂眼道:“……是奴婢想岔了!”

    邱晨拉了玉凤的手,将自己的手帕子给她擦擦泪水,笑着道:“傻丫头,又说傻话了!……我如今是靖北侯秦铮的妻,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只想着一个人走脱了去?若是让你带着孩子走,不管秦礼,你也做不到不是?!”

    玉凤一直克制着,这会儿清净了,终于忍不住地滴了泪下来,望着邱晨低声道:“夫人怎么不跟大公子大小姐一起回去!”

    没了孩子们,没了丫头婆子们,房间里就剩下邱晨和玉凤、青杏,以及承影含光等大丫头。

    几个小的吃过午饭,很快就又困了,奶娘带着在隔开的小里间里午睡去了。连玉凤的孩子也交给了奶娘一起带了下去。邱晨挥手,一干伺候的小丫头和婆子也下楼用饭。

    酸辣汤真的又酸又辣,可喝在邱晨嘴巴里,也仍旧觉得木然无味。更不说其他饭菜饮食了。只不过,她却一直扬着笑意,带着几个贴身丫头和玉凤青杏一起说说笑笑地都吃了不少,这才让人撤下去。

    承影也上来回话,小厨房已经做好了午饭,请示是否摆饭。邱晨答应了,就让人将饭菜摆上来,又招呼玉凤、青杏和承影含光几个丫头跟她一起用饭。

    雾岚和春俏连忙应了。

    邱晨听了点头笑道:“也还罢了。过会儿,让人把酸辣汤给我送一份来!”

    打发去大厨房的雾岚春俏转了回来,一看房间里这欢声笑语一片,也不禁扬起了一抹笑意,上前回话,都轻快了许多:“回夫人,大厨房准备了四样菜,两荤两素,还有大锅熬制的酸辣汤。厨房的刘管事说了,今儿饭菜绝对管好管饱,请夫人放心!”

    做了母亲的人聚到一起,说的最多的自然就是孩子。邱晨询问玉凤的身体和锁儿的情况,玉凤一一回答了,又接过九儿,抱在怀里夸奖了一回。

    招呼着玉凤母女上前,就在榻上坐了,正好将锁儿小丫头放到身边照应着。

    琉璃阁中铺设了木榻,邱晨此时带着三胞胎就在木榻之上,敞儿坐在旁边由奶娘嬷嬷照应着,亮儿则安安静静地拿着几块积木玩的专注。

    玉凤生产的时候有些伤了,经过两个月的调理,气色恢复了许多,却还是有些瘦。倒是锁儿丫头,这会儿已经长开了,小脸胖鼓鼓白嫩嫩,发丝浓密乌黑,秀眉秀眼的,很是有了些小美人的模样。只是,一路走上来,又是说话又是怎样,小丫头愣是没醒,这会儿睡得憨态可掬,紧闭着眼睛,一只小手托在腮旁,将脸颊挤地有些扁,倒三角形的小嘴儿粉嫩嫩的,嘴角还隐约有一道水渍,让人不禁莞尔。

    三胞胎已近六个月,前几天已经能够坐住了。这会儿,九儿小丫头就坐在邱晨的腿上,胖胖的小身子依偎在娘亲怀里,含着一根胖乎乎的小手指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玉凤怀里的小襁褓。

    邱晨连忙让承影将玉凤扶住,笑嗔道:“你个傻丫头,前头看着是个好的,怎么做了娘反而傻了?抱着个孩子还这么多礼作甚……来来,把锁儿抱上来我看看!”

    正热闹着,玉凤抱着锁儿和青杏一起走了进来。玉凤抱着锁儿来到邱晨面前就要跪下去。

    承影和丫头婆子们自然跟着凑趣说笑,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很快气氛就活跃热闹起来。

    回身,邱晨抱了睡醒的九儿,跟承影笑道:“锁儿小丫头一转眼都两个多月了,我也有日子没见了,也不知胖了多少……指定更漂亮了!”

    小丫头一报进来,邱晨就连忙吩咐:“叫上来,赶紧叫上来!”

    没大会儿,玉凤抱着孩子,青杏相陪着也赶了过来。

    承影和含光这会儿也看出来了,夫人这是刻意拿吃饭的事情缓和气氛的,也就连忙凑趣地笑着应了,唤了春俏和雾岚上来,打发她们亲自跑一趟大厨房,把夫人的话吩咐下去。

    微微挑了挑眉毛,邱晨笑着吩咐:“打发两个丫头去跑一趟,看看什么菜色……就说我说的,吃饭是大事,不管作甚都要先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

    而承影和含光几个贴身大丫头,更多的时候都是跟着主子们在小厨房用饭的,是以,大厨房那边的情况,若非刻意关注,还真不是太了解。

    邱晨和孩子们如今都在沐恩院开伙,大厨房那边就成了内外仆从奴婢们开饭之处。往日的菜色都是有定例的,提前一日定好,采买按照菜单子采买。

    承影和含光都是一愣,飞快地对视一眼,承影略有忐忑地回道:“奴婢未曾关注大厨房……”

    邱晨目光从波光潋滟的湖光春景转回来,脸上神色淡然平静,甚至挂上了平日里的淡淡笑意,开口问道:“大厨房那边怎样?今儿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这一时,阳光正好,春色依旧,但墙内的人个个面色惶然,墙外的游人也没了影儿,只有湖岸上的杨柳,仍旧随着微风轻轻拂动,枝条划破水面的平静,荡起点点涟漪。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又是个大晴天,临近晌午了,暖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四楼暖阁里明亮温暖。若不是这种情形,这般暖洋洋的日头照着,放一架躺椅或者木榻,点一杯清茶,捧一卷书,读书品茶,抬头就能看到十刹海和内湖的碧波荡漾,墙内的小丫头扑蝶采花,墙外的游人往来如织……该是何等的悠闲和惬意!

    从瞭望台上下来,邱晨转眼看到丫头婆子们俱都是神色紧绷,眼中惶惶,不由皱了眉头。还不知有没有事,就这般慌张可不行。

    秦孝和沈琥也在这边观察瞭望。丫头婆子们不知道的,琉璃阁下的隐秘处,还有五六名身手矫健的护卫。暗道里的船只已经准备停当,船上备足了几日的干粮肉菜,只防万一,就能立刻打开通道从水路离开。

    登上琉璃阁的四层楼顶上的观景台,邱晨拿着千里眼四下里观望。这一处,五层高楼,足可以算是一个制高点了,用望远镜查看,大半个京城的状况都能看个差不离。细节处不敢说,但若有调兵遣将这种行动,是绝对不会耽误了的。

    收拾停当,邱晨就到三胞胎的房间里。亲自给三个孩子穿好衣裳,裹上斗篷,诸般种种都收拾停当,后园子也来报收拾利落,这才带着三个孩子,连同奶娘嬷嬷丫头子们一起动身去了后园子。

    当然,几人身上还有换好的银票子、金银锞子之类。不过,这就是露在表面的东西了,真遇上事,这些也是可以舍弃的一部分。

    而邱晨和几个贴身丫头身上袄子也是特制的,内层丝绵之中,早就缀满了金珠。万一遭遇紧急状况,她们只需逃出命去就可,完全不必顾忌其他浮财。

    如今,府中的细软仍旧不少,却也各归其类,都被邱晨安置到了两个隐秘的所在——一般大富大贵的人家都有冰窖,众所皆知。但恐怕没人想到,靖北侯府离湖水最远处还有一口地窖,之前建好是用来储存泡菜、蔬菜和土豆红薯的,如今,在一堆堆泡菜坛子和蔬菜红薯下边,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小密室,里头储存的却是靖北侯府其余的资财。

    因着年前秦铮就说过让邱晨带着孩子们回安阳,是以,年后,邱晨就带着丫头们逐步将家中细阮般清点整理了一遍,阿福阿满和昀哥儿离京之时,带走了数十个箱笼。除了三个孩子的衣物,其他的就都是细软珍玩。

    青杏眼里微微有了泪光,郑重点头应下,见邱晨没有其他吩咐,这才匆匆退下去。

    不过,嘴角微微一动,邱晨却没有解释。她点点头,伸手扶起青杏:“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要她照顾玉凤母女,再看着三胞胎些,不过是冷不着、热不着、饿不着这些,哪里有这么严重了?

    邱晨有些愕然!

    邱晨的话一说完,她就立刻跪下去,郑重道:“夫人放心,但凡有奴婢一口气在,也会尽力护住三个小主子!”

    青杏也不是当年的有点儿活泼过头的小丫头,她已经满了二十岁,又跟在邱晨身边近十年的她,早已经成长起来。此时听着邱晨这般郑重地吩咐,青杏脸皮儿也有些紧,嘴角紧紧抿着,却并没有露出一丝胆怯之意。

    这些人一一领命下去,邱晨将早候在旁边的青杏唤到跟前,低声吩咐:“你这就去玉凤那里,帮着玉凤收拾细软,贴身带好,然后往后园子去。你别的不用管,就帮着玉凤照顾好孩子,再看着奶娘带好敞儿、亮儿和九儿就行!”

    内院的丫头婆子们,则交给陈嬷嬷、林嬷嬷统领安排,人员一律归到后园子。派粗壮剽悍仆妇四处巡察,不得有外来人员逗留……

    平安也得了吩咐很快退了下去,然后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外出。然后,也清点仆从小厮,随时听候调遣使唤。

    邱晨一一吩咐下去,秦礼率先退去,点人分派,守紧前后府门,在府中各角楼之上安排瞭望,设置弓箭手……并命人沿府墙院落四处巡察,严防死守!

    赵九领命而去。秦礼和平安、陈嬷嬷林嬷嬷也相继到了。

    赵九暂时可能没办法去山西了,邱晨就安排他去白石桥那边,清点那边库房里储存的药材诸般。然后就在那边守着,事情平复之后再回来。

    一边往外走,邱晨又吩咐承影,唤在各处忙碌的陈嬷嬷、林嬷嬷两人过来,还有青杏。

    这是当时秦铮失去消息,邱晨给自己和孩子暗暗留出来的后路,没想到,秦铮顺利归来了,这被闲置了几年的阁楼,到了这会儿居然派上了用场。

    或者,不出城。邱晨曾经在后海子旁边,挨着城墙根儿买了一片破败的院子,打发人稍加修整,外被是略整齐了些,内里却舒适了许多,在一片低矮房舍院落中并不起眼。原来是打算用作作坊的,暂时避避,也是极好的,隐藏在一大片平民院落中,

    就是这琉璃阁,建筑主体摈弃了之前的木质,全部采用了坚实的石材打基础,墙体厚而坚实,一楼后有水道,前后封闭,打开就可乘船直接从出府,一路沿十刹海北行。水道中藏有三艘极不起眼的棕盖乌篷船,棕盖下是坚实的木料船舱。这样的船只要出得府去,划过十刹海进入后海子,那里有的是在水上往来穿梭的同类小船,运输每日京城所需的粮米肉菜诸般。到了那里,基本就算安全了。然后可一路穿过德胜门旁的水门出城,过苇塘,再过一段后河,就能够直达永定河。或者出城后就换乘马车,到庄子或者哪里去,就容易的多了。

    之后,秦铮出征,邱晨生产,又拖了一段时间。及至昀哥儿略大了些,秦铮失去消息时,邱晨命人在后园子偷偷地改造了一处。就在紧邻十刹海的所在。这一处,表面上只是将原来的二层观景楼阁拆除,加盖了两层上去,成了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四层楼阁。楼阁的外部造型、内部装饰,仍旧是富贵人家常用的飞檐斗拱、画栋雕梁。比较少见的是,最上层的窗户用上了大片的玻璃,特别是晚上,灯火点燃之后,远望灯火辉煌通透,煞是好看。还有人悄悄起了个‘琉璃阁’的名儿!

    只是,婚后不久,邱晨就怀了身孕。家中有孕妇,特别是主妇怀孕,忌动土。这后园子的改造工程也就延迟了下来。

    自从婚后,她和秦铮就打算修整后园子,将那些太过零散纤巧的院落房屋拆除,然后根据山石树木湖水的局势统一规划,建造几处或幽静、或明快、或富丽端方的楼阁亭台,夏日宜居,冬日赏雪赏梅,春日赏花,秋日赏水……各得所宜。

    平安是大总管,秦礼负责统领调度家将家丁,平安则负责安置调度仆从小厮诸般人员,尽快布置安排下去,外出速归,集中人员,聚拢到一处……这一处,邱晨已经有了安排。

    秦礼容貌俊秀,口才好,擅交接,原打算让他跟随赵九前往山西赈济,谁知道事情有变,赵九这会儿怕是出不得京城了。秦礼自然也要先不提出京之事,先带领府中家将家丁把侯府护卫好才是至要!

    这三个人中,又以秦礼为首。

    秦铮这一去,与出征无异,其中暗藏的危险甚至比两军对阵更甚。秦义作为护卫首领自然是跟随在秦铮身边的,与他一起的,还有秦勇、秦信、秦仁、秦忠和秦智。八大亲卫,秦铮带走了五个,剩下的三个则是秦礼、秦孝、秦勇。

    秦铮临行前叮嘱过邱晨,他这一去,第一时间就会去十八武卫衙门坐镇调度。但这中间还有个时间差的问题,万一诚王那边发动了,速度赶在了前头,诸如雍王府、福王府和靖北侯府这几家,指定会受到冲击,甚至,不会比皇宫那边晚。这就要仰仗府中护卫和家丁们的维护,还要有镇定调度,统领分派的人。

    一边往一进院走,邱晨一边声音平淡地吩咐承影:“让人传秦礼过来……还有平安!”

    目光转开,邱晨从镜子里快速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容颜,确定没有脏污失态之处,邱晨也不再耽搁,手撑着妆台起身,邱晨张开手臂,任由承影替她穿上一件樱草绿绣了款冬花的宽袖直身褙子——款冬花经历风雪,却能在第一缕春风出来时,傲然绽放!

    邱晨凝视着这娇艳欲滴的芙蓉花,默然一瞬,收回目光,一翻手,将这支蜜蜡芙蓉簪子亲手攒上发间,黑鸦鸦的发映衬着,芙蓉花越发娇艳美好!

    老蜜蜡油润的光泽,滢滢如玉,将芙蓉最娇艳的一面完美的定格下来。

    邱晨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竹青杭绸绣竹叶长身窄腰袄子,一件石青百褶绣折枝梅花的曳地长裙,头发挽着简简单的双桃心髻,直攒了一支白玉人物故事簪子。进净房简单洗漱了一下转出来,邱晨来到梳妆台前,拿篦子略略抿了抿鬓角,从妆奁盒子里随意取出来一支簪子,竟然就是那一支鸡油黄老蜜蜡芙蓉簪。

    虽然夫人生性简朴不爱穿戴奢华,却常注重自己的仪表整洁,无论见府内的管事还是外客,总会适宜地收拾一番,至少也要将自己收拾整齐干净,至少保证自己神清气爽、干净整洁地出现在人前。

    承影和含光对视一眼,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含光答应着,亲自跑去前院传话。承影则紧跟着邱晨进了屋,果然,夫人已经自己进了净房。

    微微摇摇头,邱晨转身进屋,一边吩咐道:“让赵九去前院偏厅里候着,我这就过去见他!”

    转回目光瞥了一眼最信任的两个大丫头,邱晨神色也重新平静镇定下来。

    邱晨眨眨眼,收回心神。

    询问过后,静候了片刻,不得夫人回应,承影小心地抬眼觑了邱晨一眼,小声地询问道:“夫人,要不,让赵管事回去?”

    邱晨望着曲折的回廊,今儿日光明亮温暖,院子角落穿廊下的阴影就显得格外深邃。小丫头和婆子们开始各司其职,守候、打扫、清理……来往穿梭。院落不小,人影往来,邱晨望着那穿廊下的阴影,心里却是无限怅惘。

    走到门口廊下的夫人身边,承影低声回报:“夫人,赵管事已经来了……”

    恭送着侯爷离开,承影和含光自觉地回到夫人身边。

    ********

    是,父皇,儿臣。那人首先是皇上,其次才是父亲;他也首先是臣,其次才是儿子!从此一别,再无君臣之义,也再无父子之情!

    诚王也没有等待景顺帝的允准,他说完话就径自起身,同样没看病榻上的父亲,转身,昂首阔步,出寝宫,又一路出皇宫去了!

    这一次,景顺帝没有再迟疑,却连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诚王一眼,只用那枯瘦的手轻轻地挥了挥。

    默了一瞬,诚王无比郑重地叩头在地:“父皇,儿臣去了!”

    “……”得了允准,诚王心头一松的同时,莫名地又有刹那的酸涩……这一去,父子不知还有再见之时?哪怕是再见,只怕也已父非父,子非子!

    景顺帝垂了眼,看着跪在御榻下边的长子,好半天,方才转回目光,轻轻地吐出一个两个字:“去吧!”

    几十年的习惯积累下来,这些对他来说早已如呼吸一般自然,不会露出半点儿破绽。只是,这样急匆匆一刻不等的辞行,还是泄露出他内心里一丝真正的想头!

    “父皇且安心将养龙体,早日康健起来!儿子这一去,必将荡清沉疴,拔除根苗,重还父皇一个承平天下!”诚王这会儿不管心里怎样咬牙切齿,如火烧蚁噬,面子上该说的话,该讲的礼数还是做的一丝不苟,中规中矩。

    他心里最恨的老四福王杨璟芳送走老二杨璟庸终于转了回来。诚王再不愿听老皇帝任何唠叨,立刻地跪倒在御榻前跟景顺帝辞行!

    诚王一边站在御榻一侧虚与敷衍,一边咬牙痛恨着,一边就开始暗暗盘算起来。

    哼,老四小小年纪就如此手段老辣,果然将二老拉拢了过去……老二外家虽然势弱,他身后却有靖北侯秦铮和梁国公一系。前些日子,刑部的尚书王祎还跟老四的舅舅徐琼结成了亲家,显见是也被收拢过去了……

    没看到老二和老三那两个狼子野心的东西,跟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么?

    自从父皇应允他出征之后,他就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嫡长皇子,不再是即将继位的太子……他在世人眼中,一下子成了可怜虫……就如角落里那个柔弱的老五一样,连宫里的稍稍有一点权势的太监都不将其放在眼中。

    他这会儿虽然站在寝宫之中,站在皇帝的御榻之侧,但他却觉得芒刺在背,仿佛那些最低等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看似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心里也一定在看他的笑话!并暗暗看不起他了!

    怒火填膺,汹汹燃烧在他的胸间,烧的他心里生生地疼……疼,到了极致,也成了一种疯狂!他迫切地想要用什么来浇灭这怒火,来洗刷着羞辱……

    只是,本该属于他中宫嫡出长子的皇位、天下,是两颗药丸子能够相抵的吗?

    听着这一句句关切地叮咛,诚王却越发觉得委屈、恼怒、甚至羞辱。在他看来,这是景顺帝对不住他,对他的一点补偿!

    “……你这次出京,到了西南也差不多入夏了,西南边陲山高林密,多瘴气多疫疠毒气,朕这里还存着两颗避毒丹,你去到就服上一颗,可包你你一年不被瘴疠疫毒之气和蛇虫毒物所害。”景顺帝絮絮地说着,一边抬眼示意黄福海,从他寝宫的御药房里把药丸子取来。

    或许景顺帝自己也觉得对长子有所亏欠,自从答应了长子的出征请命,景顺帝就一反常态地,不时地叮嘱一句。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样的关切似乎很平常,甚至并不算多,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已经是非常罕见了。

    逼得他无路可退,不得不反!

    从那时起,其实诚王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父皇属意的继承人不是他们兄弟。是以,他早已经想到了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父皇温厚宽仁一生,雷霆手段也就是使在贬谪三弟那一回。没想到,临了临了,居然又在他身上使出这么一手……这是往死里逼他啊!

    就是他们兄弟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长成了,一不小心,弟弟不还是被人算计了去?堂堂皇后嫡出之子,居然因为一些贱民被贬谪,除了封号不算,连皇家的身份也给去除了……竟然贬成了庶人!

    如诚王杨璟馥这种生在皇家,长在皇宫,又是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庇护的皇子,能够成长起来,所经历的磨难惊险,早就磨灭了他们心中的软弱。不恨,不冷酷、不无情,他和弟弟根本活不下来!

    这一争若成功,诚王就是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史书都是上位者的意思书写的,更何况,历史上,为了争夺皇位杀父弑兄之后登基的皇帝还少么?那些皇帝不照样留下赫赫盛名?文功武治,成就斐然的更是不乏其人!

    何况,景顺帝动诚王之前,诚王羽翼丰满,虽然跟徐皇后一系明争暗斗了多年,却没伤到根本。哪怕是之前诚王的手足齐王被贬,也只是让诚王表面上越发低调隐忍了,暗地里,却更加紧了种种筹谋和运作。可以说,这个时候,只要诚王不离开京城,哪怕景顺帝在临终前确立了其他人为太子,诚王也有一争之力。更何况,眼瞅着自己就要被父亲无情放逐,自己做了数十年的皇帝梦瞬间破灭……几乎无可避免地,诚王都会奋力一争!

    这种冷硬的铁腕手段,本是一个君王不可或缺的能力,可景顺帝这会儿使出来,难免有些过迟之嫌。若是在他身体康健之时,哪怕是一个月前,他没有病倒之时使出来,他还能够从容控制局面,诚王也会有更多的顾忌,不敢轻易生出贰心。但,如今景顺帝缠绵病榻半月余,虽说看起来病情渐渐有了起色,有心人其实都知道,景顺帝的身体是真的临到了穷途末路、油尽灯枯之际,或许明天,或许下一个时辰,景顺帝一口气上不来就撒手殡天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不说景顺帝心肠冷硬、铁腕无情!

    诚王自认几十年战战兢兢、尽心纯孝,努力做好一个长子一个皇子该做的事,而且,他的努力也在吃朝堂内外得到了大批臣子的拥护!谁承想,眼前这个病怏怏的人,当今皇上,他的父亲,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几个字,却让他数十年的努力付诸流水,甚至成了笑话!他,以及他身后以魏家为首的一系朝中官员的梦想瞬间破灭!

    自从父皇下了旨意,命令他出京远征边关,他就明白了,这是变相地取消了自己的继位资格。

    被他腹诽的诚王这会儿面上尽管不算太明显,心里却也焦躁的几欲发狂。早上他不过是例行请命,以显自己的长子风范,谁知道,景顺帝居然就真的应允了!

    祉王来侍疾,却被诚王排斥在一旁上不得前,看着诚王几乎指使着韩喜和一干内侍宫女,垂着眼撇撇嘴。说是侍疾,却连水都不给父皇端,这算哪门子侍疾?

    五皇子祉王杨璟齐年纪在兄弟几个中最小,不过十三四岁,身量未成,脸上也是一团稚气的,因为生母地位低微,平日里也都很安静。若非读书聪慧,几乎是过目不忘,让景顺帝颇为欣赏,加之其母也是柔顺胆小之人,母子俩活的小心翼翼的,反而让景顺帝额外生出些怜惜来,其他成年的兄弟也没谁跟这个小兄弟过意不去。这才让他得以顺利长大,还未成年就获得了封号。照眼下的样子,景顺帝去了,这位只要一直这样安安静静,无所求地只是读书诗画,也能够安安稳稳地做一世平安富贵王爷!

    西南诸夷叛乱,诚王自请出征已经获得了皇帝允准。即将离开京城,诚王这会儿也格外殷切,一直亲自守候在皇帝床侧。只不过,端茶递水、喂水喂药、擦洗漱口、乃至方便诸事,都是由总管太监韩喜带着小内侍和宫女们伺候着。黄福海就在旁边侍立,也一直没有离开。诚王所谓的侍疾,不过是陪在皇帝病榻一侧指使人,使唤人罢了。

    与此同时的大内皇帝寝宫之内,大皇子诚王杨璟馥和年纪尚幼的五皇子祉王杨璟齐在御前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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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然,他不会跟妻子约下来生……约下生生世世!

    虽然他说了放心,说了无碍,可他自己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秦铮这一趟回来,可不仅仅是跟邱晨说一句话,温存一回那么简单。

    “傻瓜,还说什么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她是经历了两世之人,真切地知道,哪怕是她这种存了前世记忆的人,再世为人,所面临的也已经没有了一丝熟悉,一片陌生。说什么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不过是爱人之间美好的祈愿罢了!”

    送走秦铮,邱晨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依旧清澈,神情依旧镇定,但之前面对秦铮时,眼中那浓浓的温柔和缱绻,却都消失不见了。有的只是经历世事沧桑之后的空明和透澈!

    秦铮匆匆折回来亲自跟邱晨知会一声,不过是怕传话让邱晨没法安心,这种危急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在家里停留太久。吃饱喝足,稍稍坐了一刻,就起身穿好衣袍,辞别邱晨匆匆而去。走之前,他只是在正堂停住脚步,往西屋里看了一眼,并没有去看三个可爱的孩儿。

    话音未落,两人目光交接,同时笑起来。

    “不!”秦铮严肃地否定,然后道,“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两人目光仍旧胶着,邱晨脸上的笑容进一步加深扩大,几乎笑弯了眼睛,然后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地道:“我——们——还——有——一——生!”

    秦铮脸上的微笑倏地敛去,然后面露出微微夸张的惊讶道:“这样!”

    她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随即止住,目光准确地对上秦铮的视线,嘴角延展,绽开一抹醇厚醉人的微笑,轻轻吐出三个字:“才不会!”

    “怎么,这会儿是不是就后悔了,舍不得了?”秦铮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醒了邱晨。

    她原本已经淹没在那滚滚洪流之中,能够重生一次,已经是她平白赚来的。更何况,她这一生,还获得了前生早已经缘尽的亲情,还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出色男人的爱,能够真心相映,两心相许……

    看着面前的男人,邱晨的心境竟然前所未有地平静和祥和。在这即将面临生死一线的时候,很难想象,她居然能够有这种感觉和体会。哪怕在几分钟之前的她自己也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秦铮含笑点点头,接过汤喝了一大口,伸手拿了盘子里的鹅油卷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舀了一碗清鸡汤递到秦铮面前,邱晨微笑道:“吃饭!”

    一笑之后,之前的紧张仿佛都散了去,她们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地舒缓下来,真正放下了心中的包袱,镇定平静地对待和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两个人的笑都是无声的,却都是从心底里涌流出来,然后涌出眼底,涌上嘴角眉梢……这笑是真心实意地欢喜,是真真正正的愉悦!

    连着三声祝福,连连饮干了三盏酒,当秦铮再次将酒盏朝邱晨亮开,两夫妻目光相接,同时会意而笑。

    “愿侯爷平安!”

    “祈侯爷如意!”

    他们夫妻虽然贵为侯爷郡主,但因着邱晨的性子散淡平和,她们夫妻间相处更像是普通百姓,甚至庄户人家的夫妻,邱晨极少用这种郑重的语气和称呼,秦铮听得心头一颤,嘴角却忍不住浮起一抹浅笑来,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接过酒盏,一仰而尽,然后,将空盏朝妻子一亮。

    邱晨亲手执了壶,给秦铮面前的酒盏斟满,双手举起送到秦铮面前,面含微笑,目光殷殷:“祝侯爷顺遂!”

    秉承靖北侯府的习惯,菜肴不多,却都极精致。四菜一汤外加两碟面食,唯一不同的是,今儿除了饭菜,还有一壶酒。

    承影和含光答应着,提着两个食盒进来。

    邱晨和秦铮的目光这才分开,邱晨扬声道:“抬进来吧!”

    “夫人,饭菜好了!”承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重新握住妻子的双手,微微用力握紧,郑重点头,却只说了两个字:“安心!”

    她的话虽然没说完,但话中的意思秦铮却已经听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电视电影这种生死离别的镜头看多了,这句话临出口,邱晨却突然觉这句话有些不详,干脆又咽了回去,只用镇定而鼓励的目光看着丈夫。

    我和孩子们等着你回家!

    听秦铮叮嘱罢,邱晨默了一瞬,抬眼看着秦铮道:“这种时候,已到了箭在弦上,各处势必也已经紧绷了起来。我跟孩子就在府中,以咱们府上的护卫,你大可放心,不必牵挂家里。只记得,一定一定要保全自己……”

    屋子里重新剩下夫妻二人,秦铮也喝了两口热茶,缓了口气,这才开口跟邱晨交待之后的细节种种。邱晨从来都知道自己对于政治的敏感性几乎为零,平时可以不在乎,遇上这种事,她却不敢有丝毫的轻忽,自然是集中了十二分的精力屏息静听,并将秦铮的一字一句牢牢地记在心里。

    镇定了情绪,秦铮拥着妻子来到内室。邱晨终于继之前的工作将秦铮的蟒袍解下来,陪着秦铮洗漱了,承影和含光送上热茶又退了下去,邱晨吩咐她们尽快收拾些吃食来。

    ……会的,正如妻子的信任一般,他也相信自己,能够顺利闯过这一场狂风暴雨,然后,陪着妻儿一起,看雨后彩虹,看晴空万里!

    若是可以,他愿意,永远如方才那般安宁静谧美好,只有他们夫妻两人,相依相偎,携手同心,一路走下去,月圆花繁,岁月静好!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紧了紧双臂,将怀里的女人拥的紧一些,更紧一些!

    简短的一句话,秦铮只觉得喉头猛地哽住,心中滚烫如火一般,让他有些情难自已,情难自控。

    不知是轻抚的动作起到了作用,还是秦铮一声又一声的近似保证的话语安抚了邱晨心头涌上来的恐惧,邱晨觉得稍稍缓解了些,她甚至能够抬起眼对上秦铮的目光,坚定地回应过去:“唔,我了解你,我相信你!”

    感受到妻子的心跳加快和炯然变色,秦铮连忙抬手轻轻抚着妻子的后背安抚着,一边用低醇的声音道:“别怕,无妨!无妨!”

    更让邱晨惊惧的是,这个事件可不是她阅览历史书籍,也不是看电影看电视剧,她和身边这个男人还有一家子,可是真真切切置身在这个时代,而且还深涉到事件之中。杨璟庸最有力的依仗就是秦铮在军方的势力和掌控,秦铮是雍王一系的坚实支柱,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秦铮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一点,也没有刻意回避过这个关系。诚王若是有所举动,秦铮乃至靖北侯府无疑都是他第一时间要控制除去的……这其中的利害危急,哪怕邱晨从未经历过这种层面的动荡危险,却仍旧瞬间觉得森然入骨!

    天家无父子……她再一次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了!

    大量的血被泵出心室,然后涌向身体躯干四肢头颅……一下子太过大量的供血,让她有些晕晕乎乎,如在云端似的。狠狠地咬了下舌尖儿,一丝腥甜在嘴中蔓延开来的同时,她的大脑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邱晨心脏停跳了两拍,才猛地狂跳起来。

    这其中惊险,连邱晨这种自认政治白痴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难道做了一辈子皇帝的景顺帝看不出来?!这话说给谁听也没人相信!

    万一诚王不肯就范,那接下来就只能铤而走险,挣他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梦,诚王一朝梦醒,却落了个近乎远逐的结果……这中间说是从天上掉到地狱也不为过!差距太大,刺激太狠,消息太过突然,诚王真的就能这么死了心,乖乖就范?

    景顺帝已经取消了诚王的继承人资格!

    这个消息若是往日,她完全不会在意,但当皇上病重,甚至临危之际,却把一直以来都以太子自居的嫡长子诚王打发到边关去……这其中的含义,只怕稍稍懂一点政治时事的都能明白。

    闻言,邱晨果然微微一震!

    好半晌,秦铮才抬手抚摸了妻子的头发,低声道:“诚王自请平定西南边关之乱……皇上准了。”

    两人俱都无言,只默默地互相拥抱着,互相依靠着,感受和眷恋着这美好的一刻。

    聆听着胸膛中心脏有力地跳动,鼻端是她早已经熟悉并深深眷恋上的男人的味道,独立而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她跟自己的爱人相拥而立,这一刻,邱晨觉得无比安心而宁静。

    脸颊下贴在坐蟒绣纹之上,因为绣线中加了大量的金丝银线,使得这图纹微微的有些硬,却并不刺脸,反而跟衣服下坚实有力的胸膛相得益彰,让邱晨觉得无比的可靠和踏实。

    她略略放了心,任由随后而至的手臂将她囫囵个儿地拥进了怀里。只不过,将自己放松在男人的怀抱里之前,她的目光早已经扫过去示意,承影和含光带着几个小丫头连忙垂了眼,将手上诸般活计放下,悄无声息地起身垂着手,轻悄无声地退了出去,承影和含光还体贴地将小丫头遣散到远处,她们二人就在门口外不远处的廊角处站定,默默守护着。

    握住她的手力道偏重,邱晨情知有异,心中一凛之下,却没做任何反抗或者动作,反而柔顺地抬头看过去,恰看到秦铮脸上紧绷绷冷硬的表情慢慢舒缓下来。

    “今儿回来的倒早!”邱晨微微有些意外地起身迎着,自然而然地上前,替秦铮解开螭纹玉带,又动手去接腋下的袍带……只是,她的手还未伸过去就被一双大手握住。

    试想,能够一挥荡平千万里大漠,开疆扩土、智勇无双的统帅,他身上的肃杀、傲然和霸气,又怎么是那些生于宫墙之内,长于妇人之手,只享受锦绣荣华承平天下的富贵皇子王爷们能比的?

    秦铮身材高大魁伟,挺拔俊秀,容貌又出众,气度肃冷,格外衬着石青之色。这一身石青蟒袍穿在身上,两肩有飞蟒腾云,前心后背则是正向坐蟒尊贵无比,衣袖和衣摆前后又有袍裙当膝处的膝襕饰横条式云蟒纹装饰,蟒纹华贵尊崇,衬着祥云如意吉祥纹样,还有衣摆边缘的山川海牙图案,这一身缂丝蟒袍穿上身,再加上腰间同样是御赐的螭纹青玉带,就是平常人物,也能登时平添三分贵气。更何况本就身居高位,又才华出众、品貌俱佳的秦铮,更是将这蟒袍的尊崇贵气发挥到了十二分,当然,他身上还有那些皇子亲王们没有的一层气质,那就是引而不发的肃杀和霸气。

    秦铮自从大胜北戎,获封靖北侯之时就被景顺帝赐穿蟒袍。虽不及皇子亲王们的朱紫蟒袍,这石青蟒袍却也是大明开国头一份儿,徐琼虽然后来居上封了国公,同样得赐石青蟒袍,却已是落在了后面。

    正思量着,门帘子一响,穿着一身石青衮绣蟒袍的秦铮一步跨进门来。

    苦笑着摇摇头,邱晨将契书的最后一条写好,一边吩咐人将赵九秦礼唤过来,一边将手头上的账簿子之类收拾好。罢了,罢了,她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本来就不是为那个虚名才去做这些事情!

    算好了粮米数量,邱晨一边起草借粮契书一边忍不住摇头叹息,明明是想着做点儿慈善事儿,可怎么就非得弄得跟趁火打劫的一般才成呢?!难道,真的是好人难当?!

    邱晨在这里盘算的,就是打发人顶着去灾区收地的名头赈济。灾民可以拿自家田地抵押借粮,限两年还清,还不清的以田地偿还。没有田地的,也能五户联保借粮,大不了,最后也有人口抵押么,这个时代买卖人口可是再正大光明不过的事。

    这种事情邱晨没有亲眼见过,却也清楚的很。就是雍王爷和秦铮等人,虽身居高位,却也对这些阴私事知道的很清楚。知道是知道,几个人包括杨璟庸这会儿,也只有无可奈何。

    还有救灾,朝廷定下的赈济粮米满打满算能够灾民们吃一个月就不错了,这还得说一路上没有克扣挪用,全部分发到灾民手中。若是中途遇上那心黑手长的官员,说不定灾民们连赈灾粮都看不见,或者只架上几口大锅,发放几天稀米汤也算是赈济了!

    唉,玉米和地瓜这些东西收成是高,但怎么说也是粗粮,不顶饿!

    核对着拿到的受灾人口数量和自家的存粮,邱晨盘算着救济粮的用量。这一地震,春季的麦收极可能就泡了汤,就要到七月底八月初,秋天最早的粮食才能收下来。当然,她盘算救济粮不用盘算那么久,到了四月,田地里各种青头长起来,就饿不死人了。她再放宽些,按三个月算,基本上就能保证灾民们不至于饿死。

    当然,辽地和北直隶那边就不用调了,那几个庄子里储存的数量最多。她只盘算着,拿出一部分,给山西这边的灾区就够了。

    叹口气,邱晨收慑心神,专心致志地检查起炮制的药材饮片来。得了地动的消息,邱晨第一时间安排人调拨各个庄子储存的粮食,麦子大米她自己就每种多少,拿不出来,但是玉米、红薯和马铃薯等经过前后五年的种植,不知不觉中,积累了一个让她自己都吃惊的数量。因为这几种东西都是推广种植的,不像其他粮食一样,打下来就会卖掉一部分,她的庄子里收成的这些东西,除了鲜嫩时节分散了些人情,可是一点儿没动!

    穆老头儿可是跟着阿福一起外出游学了。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日难,阿福外出游学,十来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开娘亲家人,远游异地,还不知道遇上多少难处危急呢,没穆老头儿跟着,她怎么放得下心来!

    若是穆老头儿还在跟前,她就跟省心了!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就被她抛开了去。

    将阿福阿满和昀哥儿送走,邱晨身边只剩下三个小的,四个多月的三胞胎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却也是最好带的时候,一日下来不过是吃喝拉撒睡,几个孩子的奶娘嬷嬷丫头子也锻炼出来了,做的越来越得力,邱晨已经能够完全放心将孩子们交给她们带着了。

    当接到几处地动的消息之后,连邱晨都禁不住感叹造化弄人,太过巧合,似乎挨着大灾,她都能沾上边儿!——即使她没有伤药,她的医馆不以外科为长,可她在辽地还有六个大庄子、三个林场!之前,有廖文清在辽地照应着,出了什么事儿她还能沉住气,但这会儿,廖文清自年前就被福安公主困在京城未能脱身,出了地动这种大灾,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怎么能行?

    邱晨想到的还有那无数受伤的灾民。地震灾害之后需要救治的,大多数是外科伤员。也或许是有些巧合了,邱晨最初制造的就是军供的伤药,然后,她开设的医馆仁和堂也是以外科驰名!

    这样的交通,这样的条件下,想着迅速组织力量挖掘被掩埋灾民,只能依靠当地的百姓自发,还有当地官员组织人力物力抢险救灾。等到消息送到京城,哪怕用的是八百里加急,也至少一天一夜耽误了去,再临时准备安排人员、筹集物资……抢险根本谈不上,能做的,也就是灾后赈济和安抚。

    地震搁在古代被称作‘地龙翻身’,乃是重大天灾之一,因为是形成原因不明白,老百姓对地震的恐惧更甚于水灾和火灾。特别是三地皆在北地,刚刚过完年,山西或许有了开化的痕迹,北直隶和辽地这会儿可还是寒天冻地,特别是辽地,二月里还是一片冰封雪飘呢!这种情况下,地震幸存下来的人,除了口粮,还继续大量的棉衣棉被,还有及时搭建起可以遮风避寒的所在,哪怕是搭个草窝棚,能够躲过这段酷寒去也行。

    北直隶、辽地和山西先后出现地动,牵连京城都有些许震感。

    平复下来之后,魏荀跟隋元庆其实心里已经做了决定。这等情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以,魏荀一听到皇帝批准诚王远征平叛才一下子受不住,差点儿当场吐血。

    这就意味着,若不抗旨,诚王就只能远赴万里之外的边关平叛……不说诚王平叛能否胜利,只说这关键时刻,万一景顺帝哪天熬不住撒手殡天,诚王远在边关,哪里赶得及回京……而最关键的,他们从这件事上自觉准确地摸准了景顺帝的意思,景顺帝并不属意诚王继位!这是想着把诚王远远地打发出去,好使得新皇顺利继位呢!

    眼瞅着景顺帝身体日渐衰弱,从年后抱病至今,更是缠绵病榻半月有余不见起色,魏太师一系早就暗暗为诚王登基做起了筹备,谁知道,在这等关键时刻,不过是疥癣之痒般的边关动乱,诚王也不过是例行表态,景顺帝居然准了。

    他们都是诚王一系,为了推举诚王上位,十数年来,魏太师为代表的先皇后一派跟当今徐皇后一派明争暗斗,几乎每年都有各方的官员获罪,流放、抄家、斩首,甚至灭族……真称得上是一路血腥。

    魏荀咳了一声,唤回了隋元庆的注意力,回头看到魏荀蜡黄的脸色隋元庆心中一凛,连忙收慑心神,低头询问得到许可后,小心翼翼地扶起魏荀,一路往宫外而去。

    隋元庆瞪大眼睛盯着韩喜怒目而视,却也只能眼看着韩喜宣完旨拱拱手退回寝宫,却毫无办法。

    很快,韩喜再次出来宣旨,“皇上龙体欠安,暂不理事,朝臣个安其事,诸事押后!”

    福王拉着雍王一路送出宫门,那些大臣们关注的目光这才不得不收回来。

    “二哥,你就回去歇一歇,你这么疲累,父皇看着也心疼不是……”一边低声劝着雍王,福王一边拉着雍王的胳膊往外走,跨出门来,福王仿佛恍然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略略顿了一下,抬头,目光扫过丹陛上下十数位重臣,目光对上赵国公徐琼时几不可查地递了个眼色过去,徐琼神色更定,继续垂了眼默立着了。

    隋元庆扶着魏太师坐下,又缓了好一会儿,魏荀才觉得憋在胸口翻腾不已的气血略略平复了些,抬起手,示意了一下,隋元庆立刻俯耳过来,魏太师低声交待着,隋元庆不时地点头答应一声,没说几句,有人从寝宫内走出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转眼看过去,却是福王拉着雍王走出来。

    隋元庆乃水匪出身,面相黝黑粗糙,浓眉环眼,狮子鼻阔口,连鬓短须横生犹如钢针,身材魁伟,面相凶恶,真真是能止儿啼。殿门侍立的小太监不过是普通的小内侍,年纪只有十来岁样子,对上此时神情肃冷的隋元庆,哪里还敢违拗,连忙答应一声,哆哆嗦嗦地答应一声,跑去旁边的偏殿里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

    动作不大,却极坚定地点了点头,隋元庆暗暗松了口气,扶住魏太师,转而吩咐殿门口的小太监道:“太师年迈,撑不住久立,皇上也曾有旨,太师御前有座,还不快去给太师置座!”

    魏太师一口腥甜冲到喉头,又被他咽了下去。那一口气憋在胸口生生地疼着,却总归没有当时就厥过去。略略缓了片刻,又得了隋元庆的支撑,心头迅速地清明起来。

    上前一步扶住魏太师,隋元庆心中焦急,声音却没有忘记压低:“太师,您这会儿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隋元庆说完就察觉到了魏太师状况不对,相对于景顺帝,魏太师年纪更大,如今已经七旬开外,真正的古稀之人,虽说一贯保养得宜身康体健,可上了年纪的人都受不得大惊大怒冲击。刚刚的消息太重要,他不得不说,说之前就担心魏太师受不住,果然。

    犹如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魏荀只觉得一阵头耳轰鸣,气血翻腾,胸口一股腥甜冲上喉头几乎当场喷出来,生生被他咬着舌头压制下去,却已经是面如金纸,手脚冰凉。

    魏太师心中一凛之时,隋元庆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两人接耳,隋元庆低声道:“诚王自请带兵平叛,皇上准了。”

    魏太师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方才察觉自己失态,又顿住身子。隋元庆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两眼满是掩藏不住的惊惧和沉重。

    盏茶功夫之后,隋元庆率先退了出了。殿外诸人无不关注着隋元庆的脸色,但见他一脸凝重,两眼微微泛红,不由心里都是一惊。

    隋元庆微微错愕,快速地跟魏太傅魏荀交换了一下眼色,匆匆撩起衣摆跟着躬身等候的韩喜进了寝宫。

    不过片刻,景顺帝面前的第二人总管太监韩喜双手抄着一把拂尘匆匆走出殿门,在一侧站定,略略扬声道:“宣兵部尚书隋元庆觐见。”

    说着,杨璟庸又朝隋元庆身后的魏太傅、赵国公和吏部尚书唐崇等人略略拱拱手,随即转身进了寝宫。福王杨璟芳和刚刚赶到的四皇子祉王杨璟齐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杨璟庸脸上的忧虑未减,只端正了神色,多出一抹对老臣的尊敬来,同样微微拱手,却没有说明皇上的身体状况,只客气道:“还请隋大人稍候片刻。”

    魏荀身后紧跟着的就是兵部尚书隋元庆,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目光,隋元庆上前一步,一边给雍王爷拱手见礼一边关切地询问道:“见过王爷,敢问陛下龙体可安?臣有要务需要禀告,不知……?”

    徐琼的神色一直波澜不惊,一片平和,他身后的一位官员倒是看了看福王垂下眼去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落寞和叹息。

    魏太傅魏荀和赵国公徐琼不管平日怎样生死不容,这会儿却都站在寝宫外三五步处,他们身后还各自跟着两三位臣工,都是两系最嫡系的人员。

    雍王杨璟庸微微一转眼,跟福王杨璟芳的目光交汇,杨璟芳的神色倏地一松,随即敛住,微微转开眼的同时,杨璟芳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焦虑和担忧。

    寝宫外,等候的不止诚王福王两位王爷。诚王径自冲进寝宫之后,福王略略一动,却止住了脚步,只站在雍王身边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二哥?”

    这个时候,不需要他说什么,诚王似乎已经意会了,也是脸色一黯,转身就往寝宫里去:“我去看看父皇!”

    杨璟庸嘴角那抹笑意敛去,微微垂了头,没有言语。

    “二弟不必多礼!”诚王不等雍王行下礼去,就将他伸手扶住,连带关切道,“父皇病情如何?”

    景顺帝脸上刚刚那刹那的恍惚之色不见了,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瞭了杨璟庸一眼,合了合眼皮,杨璟庸会意,连忙上前扶住景顺帝躺好,又细心地替景顺帝整理了被子,这才将床帐落下来,他自己才缓缓退内室,转身,走到寝宫门口,站了一瞬,定了定神,这才示意宫门口的小太监挑起门帘子,扬起一脸的笑,迈步走出宫门,恭恭敬敬地给诚王行礼请安:“给大哥请安!大哥早!”

    杨璟庸很自然地抬起眼皮转头看了看,笑道:“大哥和四弟来了呢。不过辰初时分……他们两个必定是牵挂着父亲,候在宫门前,宫门一开就进来了!”

    寝宫中静默了似乎只有一瞬,也似乎过了许久,宫门外有小太监通报进来:“诚王、福王候见!”

    杨璟庸正收了手中的帕子,猛地听到这一句,心头一颤,遮盖在眼睑下的瞳孔也同时猛地一缩!衣袖遮掩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旋即又舒展开来,不等抬眼,嘴角那抹淡而隽永的微笑已经重新浮上来。

    “啐,你个老东西,也就知道个繁花似锦!”景顺帝笑骂一声,转而目光回转,落在床侧二儿子的眉眼间,微微出神,低语:“马蹄尘扑,春风得意笙歌逐……”

    黄福海这会儿在旁边凑趣道:“是呢,皇上这气色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了,这样子,还耽误不了去西苑赏海棠……昨儿,就传了信儿来,说今年的海棠蕾朵比往年都密实,指定是个繁花似锦的好景致!”

    景顺帝喝了两口,就搁下了。雍王接过茶盏,拿了帕子上前给景顺帝擦了擦唇角,笑道:“今儿父亲的气色又好了些,再将养上几日,父亲的病就能大好了。”

    红枣莲子茶,加了莲子和红枣熬制的茶,茶色清淡微红,没有加糖,只带了些微的红枣甜和莲子香,倒也算清爽。

    韩喜不过一丝儿的出神,就被黄福海捉到,眼中冷光一闪,惊得韩喜立刻缩了缩脖子,收敛心神,打叠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不敢再放任自己走神了。

    看那小太监有惊无险地退出去,韩喜收回目光,也有些诧异地瞟了黄福海一眼,却见早上还有些糊涂的师傅,这会儿又成了他最习惯的泥塑木雕状,眼观鼻鼻观心……其实,韩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子看似毫无存在感的师傅,却掌控着太多东西……就连几位尊贵的王爷也不敢稍有小觑。

    这要是在御前摔上一交,一个惊扰圣驾的罪过下来,他有十条小命儿也没了!

    捧了漱盂的小太监正倒退着出去,听到这句话脚下一绊,差点儿扑出去。韩喜恰好在他近旁,伸手扯着小太监的衣襟子往上一提,冷冷地瞪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脸色蜡白着,却终究是强撑着退出去了。

    “父亲,您吃着药,茶水解药,这几日吃不得茶汤呢!”雍王爷却只是微笑着,又往前送了一点,一脸濡幕道,“今儿不是白水,是红枣莲子茶呢!”

    看着送到眼前的茶盏,景顺帝微微蹙了眉头,有些不虞道:“还是白水?寡淡无味!”

    雍王爷伺候着皇上淑了口,又接了一只茶盏奉到皇上面前。

    黄福海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暗暗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儿提起精神来,垂头弯腰上前两步,无声无息,又恰到好处地接过雍王爷手中的汤药碗来,往斜后方退开一步,恰好韩喜捧着一盏不冷不烫的香口茶上前,雍王爷也不回头,接了茶盏过去,长身而起,一手扶了景顺帝的肩背,一手送了茶盏上去,立刻就有小太监捧着漱盂跪在御榻一侧。

    “罢了!”御榻上传来一声沙哑虚弱,却还算清晰的苍老声音。

    自从皇上抱病,雍王爷就日夜不离地伺候在病榻前,连着十几天衣不解带,就在御榻前打地铺了,不论之前怎样,这份纯孝确实是天下少有的,那诚王向来自诩忠厚仁义,但却也没能做到这些,到了这个地步了,还做些小动作揣测圣心,甚至在暗地里勾连谋动……唉,先魏皇后那般雍容万方母仪四海的人物,可惜两个儿子都没能继承……不,两位王爷小时候并不是这般,怪只怪魏家那般急功近利、嚣张跋扈……

    黄福海已经没了早上的恍惚和善感,又习惯地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伺候在一旁。尽管他垂着眼,没有任何表情,但耳朵和眼角的余光却把屋子内外所有人所有动静没有半点儿错漏。

    寝宫中,宽大舒适的龙床之上,明黄色的云中龙缂丝帷幔方着一半,只有床头一半帷幔用赤金象牙钩儿挂起,床帏上方的惊燕儿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一部分视线,雍王爷端了汤药,半坐半跪在床头一侧,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地给床上的景顺帝喂着汤药。

    刚刚头顶那轻轻地一拍,让韩喜愕然着,看着黄福海高大却习惯性佝偻肩膀的身影走出去好远,才突然惊醒,随即摇摇头将之前的不对劲儿甩开,抄着手,弓下腰,脚步匆匆地追着师傅的背影去了。

    今天的师傅不太对劲儿!

    “成了,成了,我还没那么老,哪里就值当你这副模样!”好似不太领情地抱怨了一句,黄福海推开有些愣怔的韩喜,大步往不远处的皇帝寝宫走去。

    黄福海本来个头就比韩喜高,这会儿韩喜弯着腰给他搓着手,更是矮了一大截,师徒俩就呈现出一个仰望一个俯视的情形。看着韩喜完全没有防备地仰视着自己,嘴里虽然不住声地唠唠叨叨,眼中却满满的都是关切和担忧之色……看过了太多的血腥和生死的黄福海,这会儿看着眼前这个不是儿子胜似儿子的人,突然之间,那颗早就冷比顽石的心似乎也透出了一丝热乎气儿,隔得太久没了这种热乎感,一时间,他只觉得那热气冲头很猛,冲的他眼窝子生疼,让他下意识地转开了眼,习惯打一巴掌的手再次抬起来,落在韩喜的头顶上却更像是爱抚的轻拍。

    韩喜还不到三十岁,几乎进了宫就被黄福海挑中带在身边调理教导着,相比起其他太监来,算是没受大磋磨的,一路顺顺妥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在他心里,固然有对黄福海那些冷血残酷手段的畏惧,更多的还是亲人般的濡幕,特别是黄福海年龄渐长,体力心力明显表现出不济后,韩喜对黄福海的害怕恐惧淡了许多去,那份对长辈的濡幕之情却越来越深切。这时听到黄福海询问,他也没太往心里去,没听清楚也没像小时候那样战战兢兢,而是自然地询问了一句。

    “您老出门咋不戴上手套,安宁郡主不是打发人给您送了好几副来,兔子皮的您嫌厚,那丝线织的这会儿戴不是正好,一点儿也招眼……”韩喜揉搓着师傅的手,一边唠唠叨叨着,猛地听到师傅问了一声,他莫名地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自家师傅,眨眨眼道,“师傅,您刚刚问什么了?我低着头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喜子,你心里……怨不怨师傅?”黄福海突然问道。

    黄福海曾经没少为这件事得意,觉得自己拉拔着徒弟在这高大巍峨的皇宫中站到了他们这一行的顶端。可如今,看着韩喜一如既往地孝敬着自己,真心不比儿子差,他突然对之前的所作所为生出了一线不确定性。

    韩喜这斗篷看着只是不起眼的三梭布,里头却是絮了上好的丝绵,是过年前景顺帝刚刚赏的。黄福海年纪大了,每每有些心力不足,反应也不够快了,好在徒弟韩喜慢慢地得了景顺帝的认可和信任……

    “哎哟,师傅,您老怎么就站在这甬道上……这里是个大风口,别人不知道你老还不知道么?瞧瞧您,站在这里,连个厚衣裳也没穿……这天儿虽说进了三月,一早一晚儿可还冷着呢,早春晚秋的风最伤人,不还是您老交待我的嘛……瞧瞧这手冷的,跟冰块子似的……”韩喜一边唠叨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靛青三梭布的斗篷给黄福海披在身上,又将黄福海的手捧在手中,一边哈气一边揉搓着。

    “师傅……”一声习惯性压低了声音的呼唤在黄福海耳畔响起,成功地把黄福海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走在朱红色的宫墙之间,抬头看着渐渐褪去靛青色,呈现出一片灰蓝的天空,黄福海的思绪有些恍惚。仿佛间,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早晨,他七岁,刚刚经历了净身和之后残酷的愈合过程,懵懵懂懂,满心恐惧地被带进这高高的红色宫墙……从此,他就在这宫墙之内沉浮挣扎……那一个个生死瞬间曾经刻骨铭心,可这一会儿,再回头看过去,黄福海却有些恍惚,这一生太短,似乎就是一眨眼。

    这一日,三月初三,总管太监黄福海喝了一碗参茶,打叠起精神,来到乾清宫当值。

    地动之后的赈济事务,还有关联的财赋粮米调度等,终究不算繁琐,景顺帝吩咐交待下去,自有臣工去操作安排。这时,诚王、雍王、福王,连带着年纪只有十三岁的祉王杨璟齐一起,轮流在御榻前侍疾。

    自从二月初景顺帝病倒之后,朝事几乎完全停滞下来,好在,景顺帝的病情还不至于完全失去思考和判断能力,还能够就一些大事做出一些指示和安排。

    大明皇朝景顺卅年,高高在上的那位九五之尊,被评为性格温厚却开疆扩土,将大明皇朝的版图扩展出近乎一半,创下了赶超先祖伟业的景顺帝,却即将走向人生的终点站。也因此,往年里欢快愉悦的春日京城,这一年也仿佛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阴霾,踏青的、游春的、寻朋访友的……都少了许多,特别是那些官宦勋贵高门子弟,一时都安稳下来,哪怕是最不堪的纨绔子弟,也被家长们圈禁在家里。少了这些人,这一年春天的京城,清净了许多,又好像萧条了许多。

    三月,大地回春,阳光明媚,正是花红柳绿的好时节,也是一年中最令人欢愉最让人充满希望的季节。

第六百零二章 大结局2

    啥话也不说了……自罚加一章免费番外。

    ------题外话------

    前一天刮了一夜大风,昨儿一天都灰蒙蒙阴沉沉的,今儿莫名地就晴了天,艳阳高照之下,温度却仍旧不高,特别是早上的,风吹过来,沁骨清寒。这种时候,没有人敢落后了去,院子中来的最早的,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小半个时辰了,长久地站立,加上早上的清寒,让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都有些不堪承受,有几个看上去脸色青白,摇摇欲坠。

    歇息了一刻钟功夫,邱晨正要起身,安辔从外头转回来,恭敬地引着邱晨出了养心殿,沿着宫殿中的甬道三折两折,来到乾清宫后的清宁宫,一转过来,邱晨就看到清宁宫前已经站了许多人,个个肃容哀色,都是京城中外命妇进来举哀守丧了。

    墙角的高几上放着一只座钟,邱晨瞥了一眼,刚刚辰时两刻,离着辰时中确实还有两刻钟功夫,她也就略略缓了口气,接了热茶,却只是浅浅地品了一口就搁下,也不敢多喝。

    “夫人且歇息片刻,时辰还早,略略歇息一回,再过去也不会耽误。”安辔引着邱晨在一张太师椅上落了座,随即就有宫女垂着眼捧了热茶点心诸般送上来,另有宫女捧了脸盆、巾帕、香皂、香膏等等送上来,伺候着邱晨洗了手,又无声无息地鱼贯退出去。

    尽管心里很想取几本书看看,但邱晨却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她今日进宫可是来举哀守丧的,并不能在此处长久逗留。

    邱晨的目光在多宝格上的种种珍玩一扫而过,又大略地看了看书橱上的书籍。这一扫之下,不由暗暗感叹,不愧是御用书房,藏书的书册数量并不是太多,却包罗万象,丰富广泛,涉及百科万种、学科经略农工商学凡此种种。

    东暖阁中没有临窗的暖炕,而是放着一圈会客的太师椅和方桌、方几,东西两面墙都有顶天立地的橱柜,不过一个是书橱,另一面橱柜里则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瓷器、琉璃器和玻璃、珐琅器皿,应该是制造处制造出来的御用品样品,或者留样之物,一个个精致漂亮,美轮美奂。

    若说此处外观、规制跟紫禁城养心殿相似的话,看到内部设施,邱晨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这里跟记忆中故宫养心殿的格局可就相差甚远了。

    安辔带着邱晨径直走进养心殿前殿,东暖阁。

    养心殿前殿后园,前殿院子豁亮轩敞,殿前还没有修建檐廊,窗户上却已经率先用上了玻璃镶嵌,乃是皇宫中仅次于乾清宫的一处。邱晨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边行边看,一边还在心里跟记忆中的故宫养心殿比较着。比较一番下来,邱晨不由又暗暗叹息,那位穿越同仁之所以将皇宫建成紫禁城样式,除了拿来主义之外,是不是也代表着那位对现代的眷恋和怀念呢?

    略一思忖,邱晨微微含了一丝笑应下来,随着安辔迈步走进养心殿。

    杨璟庸之前就在养心殿办公,几年时间,有什么钉子也该被他拔除了。杨璟庸之所以敢这么说,此处必定让他经营的如铁桶般,万无一失。说起宫内种种的隐晦暗黑,邱晨还真是每每进宫都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若是能够有这么一个完全可以放心的地方,无疑是她不能拒绝的,杨璟庸这份好意她倒是很愿意接受。

    话音未落,安辔又紧跟着再次压低了声音解释了一句:“我们王爷毕竟刚刚承位,宫中局势……嗯,只有这一处,王爷可以完全放心。”

    不等她开口询问,安辔已经趋前一步,低声解释道:“夫人莫担心,是我们王爷吩咐的,让小的带夫人来此处安置。”

    微微讶异着,邱晨皱了眉头回头望向安辔。

    邱晨知道这些,也知道景顺帝停灵应该在乾清宫,她作为外命妇,不应该进乾清宫举哀守丧,却也不应该来养心殿。

    这些情况,众所周知,不过雍王热衷于各种器具制造、跟匠师们走的近,则是许多人乐见的。谁也没在意,在不知不觉中,看似沉湎于奇巧淫技的雍王爷,已经将办公室搬到了皇帝的帝宫一侧,这个位置,比之前朝太子宫也不逊色,甚至跟皇帝的距离更亲近,更进一步。

    呆在养心殿的时间长了之后,雍王杨璟庸渐渐地把一些文书折子也带到养心殿里处理,包括景顺帝安排吩咐事宜,也是让人去养心殿找这个儿子……渐渐地,养心殿从景顺帝的书房逐渐逐渐演变成了雍王在宫内的办公所在。

    景顺帝年老后,雍王杨璟庸署理内务部,制造处也属他统协之下,是以,跟匠师们商讨制定各种瓷器、琉璃、珐琅等御用之物的事情,就被雍王接手,商量出个基本意见再由雍王拿给景顺帝圈定,然后交付匠师们执行制作。

    或许是开国皇帝是穿越同仁的缘故,这个皇城构造跟历史上的紫禁城规格构造大都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皇帝上朝工作在乾清宫,休息就寝的寝宫也在乾清宫。养心殿则是藏书和书房的所在,景顺帝之前偶尔闲暇会到这里看书,或者接见制造处的匠师们,讨论瓷器、琉璃、珐琅等器具的规制、样式、色泽种种,还有御用印刷等等,算是怡情养性的所在。

    邱晨扶了承影、含光,同样素着头,穿了青色翟衣在宫门口换乘了轻轿,又安辔亲自引着,一路穿门过院,径直来到了一处宫门外,轻轿落地,邱晨缓步走出轿外,抬头看去,却见宫苑大门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字:养心殿!

    曾经辉煌庄严的皇宫内外,宫门、大殿、乃至各种内宫院门、甬道上,各处门匾楹联灯笼等等诸般都蒙了白,一个个内侍宫女也都是丧服光头,没有半点儿点缀。

    欢喜地接了护膝,郑重谢了,安辔也陪着邱晨离开了靖北侯府,乘上蒙了白布的马车,一路缓行,往皇宫去了。

    这种小东西哪怕是貂皮的也值不了多少,难得的就是这一份贴心和关怀。越是往高处走,安辔的体会也越深,巴结的越来越多了,送金送银送各种珠宝珍玩的都越来越多,却没有哪个想着给做一副护膝……皇上守丧这几日跪的多不说,他们这些太监们日日伺候在皇上跟前可是终日站着的,少不得都患有各种腿疾,这样一双护膝或形不了大病,去不了病根,却难得的是一份温暖!

    邱晨也不再勉强,含笑应了下来,又自然地询问了安辔一些注意事项、禁忌诸般,一边收拾了,拿了两副崭新的貂皮护膝给安辔:“一副给……这几日他是最哀伤劳累的。另一副你自己用,你陪在他跟前,也有的累了,你也先要保养好自己的身子骨才成。”

    “夫人所言有理,不过,还是由小的送夫人您进宫,安置妥当了,小的再回去伺候不迟。”

    听邱晨这一番说辞,恳切诚挚,并没有因得了新帝另眼相看而生出骄傲之情来,反而谦逊和蔼,温柔敦厚,句句都是对新帝的关切,也句句体现了跟安辔的亲近,推心置腹……安辔自然是感动、心动,略想了想,也就点头应允了。

    新旧朝更迭之际,安辔内心里也愿意陪侍在新皇跟前,避免被人抢了欢喜是一,真心惦记新皇的身体才是主要的,毕竟从小伺候在杨璟庸身边十多年,主仆感情深厚,也数次同生共死,远非普通主仆关系可比。

    心思飞转之下,邱晨也含蓄地跟安辔说了其中的关碍:“……新皇尚未登基,正是举国瞩目之际,我等更当为他着想……这样,安辔你把我带进宫即可,随后可指派个小内侍给我,若有什么需求一个小内侍也就够了。你还是回皇上跟前去,你在他身边惯了,这种时候,他才是最操劳哀伤之人,正应该你在跟前,换个不熟悉不贴心的哪成!”

    杨璟庸这份好意她要领情,但怎么做,就值得她仔细斟酌着,好好把握其中的一个度才行了。

    先帝刚刚大行,新帝尚未即位,她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就越过众多公主、后妃,被待以如此厚遇,无疑是太过招摇了!她的性格和行事准则都不允许她这么做。但,作为刚刚皇位即将登基成为一国主宰的新帝,有可能是第一道发出来的手谕,其中异议和分量之重远非普通圣旨可比,这样一道手谕,若是她拒绝了,或许杨璟庸不会当场翻脸,但心里总会生出不快来。对于当初还是王爷的杨璟庸,邱晨和秦铮共同的态度都是表面随意,内里恭敬,更别说已经更换了身份,即将登基成为一国之君的杨璟庸,邱晨自然更不会做出忤逆他的举动来。

    有安辔在身边陪同照料,自然不怕会太难过,热了冷了渴了饿了都能得到最快最好的照料。

    当然,杨璟庸作为即将继位的新帝,事关父子孝道,他不可能把一些话说的太明白。但其中隐喻交待的很仔细,邱晨也自然明白,在这种时候,杨璟庸特特地打发了贴身内侍安辔过来,并非只是给自己送信,还有一个陪同护送照顾的意思,也亏得他一片细心惦记,让邱晨不免感动之余,也着实有些棘手。

    一边应和着,一边双手接过杨璟庸的手谕来,展开来一扫而过,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却是杨璟庸命安辔特此过来安抚邱晨,不要担心。又特意嘱咐,由安辔陪同邱晨入宫,万事皆有安辔打理安排,以防邱晨太过劳累伤了身体。

    “如此就好!”邱晨彻底放了心,眼中也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喜意来。

    “夫人,安辔无论何时还是安辔,您可万不要外道了。”安辔连忙拱手施礼说着,一边上前一步虚扶住邱晨往上位落座,邱晨也不客气,由着他的意思在主位坐了,然后,安辔也不落座,只恭敬无比地从袖中取出一份手谕来,双手捧给邱晨,低声道,“此乃王爷的手谕……先帝大行前当众宣了传位诏书,将大宝传给我们王爷,咳咳,其实应该称为皇上了,可王爷说了,先帝大行,他无暇他顾,一切诸般皆不更改,都待登基之后,再次改过!”

    “安辔?”邱晨惊讶之下终究是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随即失笑颔首,歉然道,“安公公莫怪!”

    安辔既然成了宫内来使,其结果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宫使来的很快,邱晨刚刚走进大花厅,一身素服的宫使也随即到了,邱晨一边吩咐请进来,一边起身迎上去,看到匆匆走进来的人,邱晨微微一怔之下,总算是暗暗舒了口气。进来的人很年轻,却是她的一个熟人,竟是之前一直跟在雍王杨璟庸身边的安辔。

    已经按制穿戴好的邱晨连忙命人请进来,她也匆匆带了陈嬷嬷和承影月桂往沐恩院一进花厅迎接宫内来使。

    卯时中,忽有宫中的内侍上门。

    起身活动了一下,邱晨转眼看到桌子上放的一双厚护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转身进净房梳洗去了。

    两只厚底软鞋合起来,足有一寸余,当做垫子坐着歇会儿,确实能够很好地隔凉隔潮……当然,这种事也得惊醒着些,万一被人看到,说不定就成了不可赦的罪状!

    陈嬷嬷在耳边已经给了她提示:“跪的累了,夫人可将鞋子垫着歇歇。”

    邱晨垂眼看了眼脚上的厚底软鞋,暗暗点了点头。这一去宫里,几乎一天时间都要跪着,软鞋无疑更舒服。而厚底……

    “已经卯正一刻了。”陈嬷嬷低声回答了一句,一边扶住邱晨下了炕,春俏上前来半跪着替邱晨穿了鞋袜。

    “几时了?”邱晨一边起身,一边含糊地询问着。

    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似乎刚刚合上眼睛,就被陈嬷嬷给唤醒了。

    感叹着,邱晨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正如陈嬷嬷所说,天亮开始,她就要连续进宫举哀守丧,不论是靖北侯夫人还是安宁郡主,她都要举哀二十七日。这将近一个月,天天要早出晚归,进宫守丧,还要按时哀哭,只是想想都觉得心颤了。

    自亲王至品阶宗室,内外命妇自公主至品阶宗室之妻,皆于清宁宫前,设几案焚香,跪奠酒,举哀。王侯公伯夫人及官员命妇,皆集于承安门外,序立举哀。都要每日按时进宫,在后妃内命妇的带领下,举哀守丧。次日,皇帝梓宫安奉崇政殿,王公百官朝夕哭临三日。自第四日起,王公百官皆斋宿二十七日。过此则日哭临一次,军民丧服除。品官百日内停止音乐、婚嫁;军民停止嫁娶一月,停止音乐凡百日。百日内文移用蓝印,批示用蓝笔。四十九日内禁止屠宰。京城自大丧日始,寺、观各敲钟三万杵。越日于承天门颁遗诏,群臣皆素服,三跪九叩。宣毕,举哀。由礼部誊黄颁诏各省,诏至之日,各该长官率属素服出郊跪迎,入公署行礼,听宣后举哀,同服二十七日除。各地军民男女服十三日。

    皇帝驾崩,全国举哀。

    陈嬷嬷嘴角溢出一抹笑,又迅速收了去,连连点了点头,扶着邱晨躺下,这才端了炕沿上的烛台退了出去。片刻,屋里的灯光熄灭,恢复了黑暗的同时,也恢复了寂静。只有碧纱橱外隐约的呼吸声,让邱晨知道,陈嬷嬷应该是破例留宿在外间了。

    邱晨也不多言,默默地接了陈嬷嬷递上来的热汤缓缓喝了。将空盏交还给陈嬷嬷,一边道:“嬷嬷也别太累着,这些日子我怕是顾不上家里,还得你照管操心着呢!”

    说到一半,陈嬷嬷突然住了声。

    陈嬷嬷连声应下,一转身,就给邱晨端了一盏温热适口的二仁红枣汤来,“夫人,这是炖着的二仁红枣汤,您喝一盏,安安心神,且再歇上一回……明儿一早开始,就要连着进宫举哀,可得着实辛苦一阵子呢……”

    抬手,微微用力地揉了揉胀痛的额头,邱晨也没拒绝,只低声道:“嬷嬷,给我端一杯温水来吧!”

    “夫人,您听到了吧?也不用怕……这会儿还早,不若您再睡一回,等到了时辰,婆子会进来叫醒您。”陈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挑起一边的帐幔,探进半个身子来,低声说着。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一边坐起身来,一边拿起枕头旁的小袄子披在身上,“嬷嬷,进来吧!”

    “夫人!”陈嬷嬷的声音在帐幔外响起,邱晨并不意外,陈嬷嬷这会儿的出现。

    有人故意加重的脚步走进来,邱晨眨眨眼睛,慢慢抚了抚仍旧狂跳的心脏,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镇定下来,然后,淡淡出声:“掌灯!”

    不管这位以忠厚仁爱著称的景顺皇帝生前的功过,都随着他的生命画上终止符。属于景顺皇帝的时代在这一刻成了过去,属于新皇帝的时代即将开始。只是,到目前,没有得到准确消息之前,邱晨还不敢确定,接任登上那至高帝位的究竟是谁!

    邱晨猛地睁开眼,心脏砰砰狂跳着,让她一时有些心慌意乱,脑子却清楚地在第一时间做出准确地判定——在位三十年的那位九五之尊终于走到了他的人生尽头,故去了!

    三更刚过不久,突然,一阵沉重沧桑的钟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也打破了无数人酣沉的梦境。

    邱晨让人把三个孩子带到她的房间里,她亲自守着,陪着三个孩子沉沉睡去。

    入夜,邱晨和陈嬷嬷、承影、玉凤等人毕竟紧张操劳了这许久,身体精神都疲累不已了,既然知道最大的危机已过,众人也就不再太过忧心,一入夜,略略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房,洗漱歇息了。

    临近傍晚,秦铮再次打发人送信回来,他仍旧不得闲暇回家,但看他派回来送信的是秦义,邱晨也不会不相信,知道秦铮安然无恙,她也不再担心,只让人拿了两身内外换洗衣物,连带鞋袜诸般,一起打成包袱交给秦义带过去。

    京城九门没再封闭,却重兵陈列,对进出人等严加盘查。大街上也有兵将衣甲鲜明、持戈执戟来往巡察,京城人对政局变化分外敏感,这种情况没事儿谁也不会冒冒失失出门,就是那些店铺小贩也都歇业在家,按捺着心思耐心等待着这场风波过去。

    靖北侯府外边的京城,仍旧维持着低气压。

    靖北侯府的每个人都精神百倍,脚步轻快地来往忙碌着,清理某些脏乱了的物品房舍,清点前一天的火灾、箭矢损毁,登记造册之后,算好维修预算报上去,然后请匠人整理维修……

    这边,邱晨宣布了奖励措施,当然,也有极少数人在这一场危难中表现不尽如人意,邱晨特意嘱咐了,没让人声张。不过,就这场纷乱,府中少上那么几个人,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那个时候,恐怕没人能想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靖北侯夫人居然能够顺顺当当在靖北侯府在站稳脚跟,为靖北侯生下三子一女不说,还让靖北侯独宠至今,更得了皇上几次嘉奖,获封了安宁郡主……看这个样子,今后,靖北侯府独宠专房的状况仍旧不会改变……而且,说不定,将来那一位登位后,靖北侯夫人还能更进一步。郡主更进一步啊!

    靖北侯夫人那般低微出身,赤手空拳嫁进京城,嫁进这高高在上的靖北侯府,之前多少人用蔑视的目光等着看笑话,等着看她看似风光大嫁之后,能坚持多久。他们也在等着看,她多长时间会被靖北侯抛诸脑后,或者灰溜溜滚出京城,甚至,被大宅院中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消灭,如无数女人一样,香消玉殒在高高的大宅院中,连一丝印迹都不会留下。

    大部分只顾着欢喜高兴了,只有少数人,例如平安,例如靖北侯府的几位门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则不免暗暗感叹赞赏。

    因此种种,邱晨一番话很是鼓舞人心,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靖北侯府,上下人等,无不欢欣鼓舞,个个脚底生风,行动轻巧,浑身是劲儿。

    陈嬷嬷和林嬷嬷为首的丫头婆子听得都有些发愣,又有些心里火热,不过是一夜,并没有大危险,夫人就如此重赏,足以证明,夫人不是吝啬的主子,而且,赏罚分明……不管什么人做了事情都希望得到人的认可,这回的重赏虽然没有自己,却足以给她们鼓起追随的勇气和信心。相信,她们以后尽心尽力,夫人自然也会认可。

    邱晨满意地看看陈嬷嬷和林嬷嬷,这才接着开口道:“这事不宜张扬,但家里上下人等也真是尽了心出了力,按照侯爷和我的规矩,有功之人自然就要行赏。这样,受了伤的纪喜赏五十两银子,给三个月的病假。假期中安心养伤,假期满了之后,另行安置差事。其他人员,家将家丁们此次出力甚多,家将每人赏二十两银子,家丁每人赏十两银子,其他仆下小厮,从事救火的赏十两银子,没有参加救火的,一直坚持值守巡视各处的,赏五两银子。再其他人等,能够跟侯府同舟共济,共赴难关,也不容易,一人赏二两银子压惊。”

    一听此话,陈嬷嬷和林嬷嬷两个人率先清醒过来,心中一凛的同时,也随即肃正了神色,带着一干丫头婆子恭恭敬敬施礼应下。

    邱晨含笑应和着众人的道喜恭贺之声,等几个人的话音渐歇,这才抬手示意让大家噤声,开口道:“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很快,陈嬷嬷和已经休息的承影、含光等几个人都得了消息赶了过来,一干丫头婆子欢喜雀跃之下,也不忘第一时间跟邱晨道喜。

    目光在屋里众人身上扫过,邱晨没有立时开口说什么,而是起身出了西屋,点了玉凤、青杏、月桂和林嬷嬷过来,一起回了正堂。

    那一阵狂喜、激动之后,邱晨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虽然脸上的笑容抑不住,但声音、表情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

    一屋子人欢喜雀跃着,还是邱晨第一个镇定下来。

    是以,主子历险,这些丫头婆子们同样不好受,同样忧心深重。得知主子转危为安,甚至铁定了荣华更盛之前,她们也能水涨船高,自然欢喜,哪能不欢喜?

    对于她们来说,主子就如大树,她们就像藤萝,没了藤萝,大树或谢是孤寂些、清淡些,可没了大树的依附,藤萝想存活下来是何其艰难。哪怕是千辛万苦活了下来,也指定没了之前生活的优渥和轻松。

    这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屋里的人却没有谁表达异样。不止是邱晨,这些丫头婆子们其实也一样,这会儿也是又哭又笑的,之前情绪太过于压抑,倏然得到放松下来,狂喜之后的压抑的情绪也暴发出来。

    不过转瞬,心情就如坐了一趟过山车,大惊大悲,转瞬就变成了大大的欢喜无限,邱晨想笑,嘴角都扯开了,眼中蓄积起来的泪水却也同时毫无征兆地滚落了下来。

    一见夫人这般模样,林嬷嬷也明白自己的表情和话语让夫人误会了,受惊了,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夫人的手,林嬷嬷绽开一个无比明亮无比灿烂的笑容,一边嗓子里还有些哽噎道:“侯爷好着呢,夫人放心!……侯爷打发人回来给夫人送信,一切皆好,让夫人放心!”

    邱晨心脏一揪,脊梁一阵发麻,双腿也同时一软,整个人都差点儿堆萎下去。好在她刚刚起身就扶住桌角一直没有松手,这会儿,扶住桌角的手臂撑住了身体,让她仍旧站直了身体,保持着基本的镇定。只不过,再开口的声音却有些微微的颤动,充分暴露了她此时的情绪:“嬷嬷,侯爷怎么了?”

    林嬷嬷没有开口,先红了眼,素来最重仪表的林嬷嬷这会儿完全没了那么多讲究,抬手抹了把眼睛,迅即开口道:“侯爷……侯爷……”

    眼看着林嬷嬷着了火一般跨进来,一脸急色,邱晨的心忽地一声提起来,看着林嬷嬷想问,却又有些不敢开口,最后只吐出两个字:“嬷嬷?”

    林嬷嬷一挑帘子迈进来,邱晨和屋里的丫头婆子都愣了一下,齐齐将目光看过去。

    邱晨吩咐月桂带着两个小丫头去西厢房收拾一下,安置玉凤母女。正说笑着给玉凤母女用什么帐幔,一直在二门内四处巡视忙碌的林嬷嬷匆匆走了进来。

    很快,青杏和奶娘丫头们都吃过饭转了回来,玉凤也很快吃完了早饭。

    主仆俩说了几句,邱晨将锁儿放在炕上安置好了,让孩子舒舒展展地睡觉,然后两个人退开几步,坐到炕对面的椅子上,邱晨替玉凤要了早饭来,一边吃饭,一边喁喁地说着话。不过,主仆两人也算有志一同,谁也没说起外边的形势。

    邱晨的话虽然是指着孩子说的,但玉凤却清楚,她话里深处却远不止孩子的身体。对于这样的安排,玉凤自然没有任何意义,她心里清楚,关键时刻,主子肯带你在身边,远比让你自己求生好的多。更何况,玉凤不想这些己僧利,在这情况未明之时,她也不会舍了夫人只顾自己。

    邱晨笑笑,将这一篇先去过不再提,转而跟玉凤道:“锁儿我刚刚看了,就是受了委屈,睡得不太安稳,你多尽尽心就好了。今儿,暂且在西厢里住着,别挪动了,等明儿看看,大好了,安稳了,你再带孩子回家不迟。”

    玉凤神色微动,看着邱晨的目光闪过一抹激动,随即就越发郑重起来,却也不再多说,只郑重道:“玉凤记下了。”

    邱晨看着神情郑重的玉凤微微笑了,点点头道:“青杏是勇,你就是智,你们一个稳重沉着,一个勇于向前,我以后的事情交给你们俩,才能真正放心。”

    玉凤红了眼圈,却不敢让自己的泪真的落下来,连忙转开脸,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道:“夫人,玉凤懂得了,也记下了,您放心吧。”

    “你个傻丫头!”所有话都化成了一句感叹,邱晨叹息了一声,这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心性,我把孩子们交待给你,可不是让你怠慢了你的锁儿……你照看好锁儿,同时关顾着奶娘嬷嬷们照管好亮儿九儿就很好了。若是锁儿真的病了,你难受,我也会难受。”

    确定小锁儿没有生病,邱晨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脊背,让稍稍有些被打扰到的孩子重新安稳下来,恬然睡沉了,这才抬眼看向玉凤,未说话,就先是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瞪完,邱晨自己也没法子把责怪的话说出来了。

    自己的孩子固然重要,小锁儿同样重要。若是自己孩子活泼健康的,小锁儿却有什么关碍,她同样会接受不了。

    邱晨接过孩子,第一时间摸了摸孩子的脑门,又轻轻拨开孩子的小嘴儿看了看,确定孩子没有发烧,唇舌也正常,只有舌苔有些微的薄白,显示心气有些虚弱外,再无其他症状,这才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邱晨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对孩子的表现变化可谓熟悉的很了,就如刚刚一眼就判断出自己的三个孩子很好一样,这会儿,她也只是一眼,就看出来锁儿小丫头不太好,小脸儿皱巴着、眼角尚带有泪痕,更别说孩子还不断地抽噎着……这些都能够说明,孩子睡前大哭过一场,孩子是哭累了带着委屈睡着的。

    邱晨上前两步,伸手扶住要行礼的玉凤,并顺势将她怀里的锁儿接了过来。

    “夫人……”

    刚刚三胞胎睡着之后,玉凤要哄锁儿,就自请留下来照看几个孩子,而把青杏和奶娘小丫头都打发了下去。这会儿,就玉凤抱着孩子守在炕尾,因为疲惫和怔忡,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在听到门帘响和脚步声之后,邱晨已经走进来之后,她才抬头看来,随即连忙抱着孩子起身问候。

    孩子极好,她一只挂着的心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旁边的玉凤身上。

    邱晨一步踏进来,第一眼自然是看到自己的三个宝贝身上,不过也只需要一眼,她就看得出,三个孩子极好,不但没有受惊生病的样子,而且,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从三个孩子放松的睡姿和恬静的表情上就能判断出来。

    她们都知道夫人的性子,说的少做得多。她们跟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也模仿或者受了影响,所有这些感动,她们不会说太多,但她们会用一生来回报,并让自己的下一代铭记,这份感动和恩情。

    做娘的人,她自然疼爱自己的孩子。但,想想夫人在昨晚那种情况下,还想着将她和女儿送走,甚至宁愿留下一个小主子……这已经不仅仅是感情,更被玉凤当成了恩情。自从她跟随家人从廖家到了夫人身边,她过的日子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虽然是主仆名分,但实际上,夫人待她和青杏,却丝毫不比自个老子娘差,更尊重她们自己的意愿,替她们定了合心中意的丈夫,并一路信重,最关键的时刻,还把两个小主子托付给她们……这所有的种种,都让她和青杏感动不已,也铭记在心。

    炕尾那边,锁儿小丫头也睡着了,依偎在母亲玉凤的怀里。小丫头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委屈,眼角更是还有隐约的泪痕……之前,玉凤全心照顾三个小主子,忽略了锁儿小丫头,让小丫头很是委屈地大哭了一场,连奶娘的奶水都不吃,玉凤怕她吵到要睡的小主子,直接让奶娘将她抱出去,小丫头哭了很久,也没能把母亲哭到身边,最后哭累了睡着了。这会儿,还不时地抽噎一下,让垂了眼看着孩子的玉凤也心疼的一抽抽。

    孩子们都回来了,三个胖乎乎粉嘟嘟的娃娃齐刷刷躺在西屋的炕上,睡得酣然香甜。敞儿和九儿睡觉不老实,一个趴在那里,一个直接打着转横在了哪里,只有中间的亮儿,脸颊上挨着敞儿的小拳头,腿上搭着九儿的小脚丫,却顾自睡得安静怡然,丝毫不受两个兄妹的影响。

    这样安宁祥和,岁月静好的感觉——真好!

    这一觉吹得沉,虽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邱晨却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明亮的光线告诉她天亮了,屋子里安宁静谧,隐隐有菊花香露的淡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从昨天秦铮离开,她就没了吃饭的心绪,晚饭更是几乎没吃,这都快一天一夜了,着实饿的狠了,空空的胃有些抽抽地疼。

    邱晨这一觉睡到辰末时分,才醒过来,还是被饿醒的。

    让人松了一口气的是,三胞胎加上锁儿小丫头,经历了夜里的奔波碾转,都没有受惊受寒的样子,一个个睡醒了吃饱了,就欢实地玩耍起来。连锁儿小丫头都晃动着小手小脚,转着黑眼珠追着三更为活泼的三胞胎看,间或咧咧嘴笑笑,看着着实欢乐的很。

    邱晨睡得沉,还没有醒,玉凤就把自己的锁儿交给丫头照料着,她自己和青杏一起,跟着转回来的奶娘嬷嬷一起照料着敞儿、亮儿、九儿三个小主子。

    正如陈嬷嬷所言,天亮之后,玉凤青杏和月桂三个丫头就带着三个孩子转了回来。

    这一回,刀落了,她和家人都算是平安避了过去,她的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自然而然地,困倦袭来,她也能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

    虽然,作乱看似只有不到一天一夜,但之前邱晨真是一直担着心的,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寒光森森,却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落下来的时候,自己能不能避过去……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表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累的。

    其实这会儿,邱晨真的浑身酸软困倦不已,只不过是挂记着两个孩子和秦铮,下意识地努力撑着不想去睡。经陈嬷嬷一番劝,她也从善如流地进了净房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半旧的家具细棉布薄丝绵袄裤,转回来上炕,陈嬷嬷上前拉了一床薄被给她盖好,邱晨也将仍旧熟睡的敞儿往怀里揽了揽,扯扯被角,盖好娘俩儿,闭上眼睛,很快就酣然睡去。

    又上前一步,扶起邱晨,一边引导着她往净房走,一边笑着劝慰道:“夫人,您也累了一夜,再熬煎下去,就伤身了。您歇一会儿去,小主子们也就回来了。”

    一见邱晨的样子,陈嬷嬷也随即了然,于是笑着道:“夫人可是牵挂两个小主子了?您尽管放心,事儿平复了,昨儿跟着玉凤青杏的人抵事着呢,看外头平复了,必定会尽快收拾回来。这会儿还没天亮,说不定就是顾忌小主子们没睡醒,等着小主子们睡醒了,也就回来了。”

    玉凤和青杏躲避的地方并不远,外边的街上的宵禁也不妨碍她们来回。街上安稳了一个时辰了,三个丫头差不多也该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吧?

    邱晨点点头,却没有起身,只是抬眼往屋外看去。

    陈嬷嬷起身,含笑劝道:“夫人,您也一夜未合眼,这会儿也安稳了,您可可以放心了,且收拾一下歇会儿吧!”

    回到沐恩院的时候已经将近五更,一番安置铺排下去,天色已经微明,天边透出一抹淡青色的晨曦,看似缓慢,却不可遏制地一点点击退黑暗,迎来光明。

    陈嬷嬷红了眼,邱晨的眼睛里也是闪着泪光,但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笑容,欣慰和感动。

    邱晨笑了,笑的舒展温和包容,她伸手握住陈嬷嬷的手,看着陈嬷嬷的眼睛诚挚道:“嬷嬷的意思我懂,可我还是觉得感动,而且,觉得由衷的欣慰,欣慰这种时候,大家伙儿都一条心,凝心聚力……是,嬷嬷说的对,大家伙儿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我们都是一家人。”

    “夫人,仆下奴婢们不过是本分做事,哪里当的起您这么说!”陈嬷嬷脸色微微发红,眼睛中也有难掩的感动之色,邱晨的话音刚落,她就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句,因为情绪激动,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平缓了一下情绪,接着道,“咱们府上的人大都是从前跟着老国公爷的,也有一些是夫人的陪房,不管怎样,都是知根知底,也是真正忠心与侯爷和夫人的,他们从祖上就跟着老国公爷,跟着夫人,如今跟了侯爷夫人,就将侯府当成自己的家,侯府是他们的存身所凭,他们如此做也是为了自己个儿……是以,夫人大可不必太过在意,这本就是他们应该做的。”

    “嬷嬷坐着喝。”邱晨抬抬手示意陈嬷嬷在对面落座,然后才正了正神色道,“嬷嬷,这一次,咱们靖北侯府能够这般完好地过了这一劫,多亏了你们几个嬷嬷和平安管家照应铺排统协,也多亏了府中上下凝心聚力协同合作共同御敌……我心里感激不已,相信侯爷知道了,也必会如我所想。”

    “哎,哎,多谢夫人了,婆子正想着喝杯茶了!”陈嬷嬷看着举在自己面前的茶盏,微微一怔,随即垂了眼,将眼中那一抹感动掩下去,接了茶捧在手心里,连声道。

    “嬷嬷且留步,”邱晨含笑拉着陈嬷嬷,抬手将自己刚刚冲的一杯热奶茶亲手递到陈嬷嬷眼前,“嬷嬷,你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再听我说几句话。”

    “夫人能这么体恤,是我们的福气,只有好,哪里有不行的?!就这么办,我这就吩咐大厨房捅开灶烧火去!”陈嬷嬷笑容灿烂地连声答应着,转身就往外就走,却被邱晨扯住衣袖拦住。

    陈嬷嬷知道,邱晨也是一夜没歇着。却能首先考量到下仆的饥苦,是实在宽和温厚,也能收拢人心!

    “人口没有伤损就好,就好!”感叹了一句,邱晨转身跟陈嬷嬷商量:“嬷嬷,你看,大伙儿也劳累了一夜,这会儿定是又冷又饿的,让大厨房烧热汤,早点儿做饭,让大家伙儿吃了,然后留出几个当值,其他的就可以先散了歇着去,嬷嬷觉得如何?”

    已经回到了沐恩院的邱晨得到了陈嬷嬷和平安的回报后,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平安统管着外院和护卫们,回报了之后,立刻辞了出去。

    最重要的是,让平安和陈嬷嬷分别清点外院和内宅的人数后,确定只有一名护卫被流矢射中肩膀受了伤,其他的或者刮刮擦擦的小伤口有,但没有大伤,更没有人员死亡!

    走了半个多时辰,邱晨才围着府里转完一圈儿。各处都看过之后,确定没有太大的损失。

    一路走过去,不时就能看到被火箭引燃留下的痕迹,黑漆漆一块一块,又被救火泼的水浇湿,残破而狼狈……那一块块烧焦的痕迹,仿佛无声地证明着,一场大乱刚刚平定,她们这些人也算是劫后余生,各人难免都有些压抑不住的欢喜和雀跃!

    危机散去,邱晨巡视各处,自然也不用摸黑,为了看得清楚各处的情形,承影干脆命婆子们打起了火把,跟在前后照亮,将所到之处照的亮堂堂的,几如白昼。

    尽管已经可以确定顺利平定了作乱,但这个时候显然还不适合闹出太大动静。邱晨只是笑着吩咐两个大丫头,掌了灯,拿了大氅裹住自己和敞儿,一路下了琉璃阁,然后乘了暖轿。不过,邱晨并没有立刻回去休息,而是命暖轿一路绕着府里转了一圈,几个健壮的婆子轮班抬着暖轿,走起路来也特别轻快,又快又稳当。

    “好了,掌灯!”邱晨淡淡地一声吩咐,让承影和含光求证了自己所想,两个丫头的脸上同时爆出浓浓的欢喜之色来,连平日里沉稳的承影也不由自主地咧开大嘴,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来!

    邱晨一口气吐出来,疲惫无力瞬间袭来,双腿一软,差点儿堆萎下去,好在,不过只是一瞬,她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好。扶着窗台,看了窗外一眼,转回头来。

    这是景顺帝登位改年号后,打更人的号子就改成了这一句。平平常常几乎谁都听到过的口号,在这个夜晚,却成了一种象征!景顺仍在!

    四景平顺,国泰民昌!

    骑兵过了许久方才过完,寂静了一回,突兀地传来一道打更的声音:“四景平顺,国泰民昌,四更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四更咯……”

    又过了些时候,隐约有大队骑兵行进的声音,从马蹄的声音判断,并不是疾行,而且,承影和含光还能判定,那是全装骑兵,也就是所谓的重装骑兵的声音。

    那里之前的火光也都熄灭了,重新隐入夜色之中。

    靖北侯府四周又恢复了平静。邱晨站在琉璃阁二楼窗前,遥遥眺望着皇宫方向。

    回首望望空荡荡的绍,这些心思灵活的没有人再回来,或控着马迅速远走,或者干脆连马都不要了,弃马而去。

    等受惊的马匹重新安静下来,原本看似队列整齐的骑兵,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各在东西,身边几乎都看不到同伴了。这些人,还是心思灵活好使马儿一惊就迅速趴倒在马背上,甚至藏身子在马腹下,才侥幸捡了这条命回来。

    又是数十人被无声无息地收了性命,在颈间一凉的瞬间,那个小头领突然后悔了,当初不该好勇斗狠跑出来参军……若不然,这个时候,他也该跟两个哥哥一样娶妻生子,侍奉在双亲膝前,共享天伦了吧!只是,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买!人生,也不容重回来过!他再也没有机会孝敬双亲,就永远失去了意识!家中的双亲日夜担忧挂念着儿子,可惜,他们连儿子的死讯也永远不知道了。

    就在他刚刚嘘出一口气来,庆幸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险险捡回了一条命的时候,突然,寂静的夜色里,在他们队伍之中,霹雳啪啪一阵炸响,马儿受惊,猛地蹿出去……

    这一瞬,他想起了许久没回去看过的家,想起了家里的父母双亲,想起了哥哥嫂嫂还有那几个欢快活泼可人的侄儿侄女……

    差一点,就差一点儿,他的头也要被这细铁索收割了去!无声无息!

    他浑身寒毛瞬时倒竖了起来,一身冷汗眨眼间湿透了衣背!

    后边的人反应过来,急急地收拢缰绳,可马匹的速度极快,哪里是那么快就停下来的,仍旧往前冲,这一冲,又是数颗人头落地。那小头领运气比较好,死命地拉住马缰停住之后,眨眨眼,看到自己的颈子前头一根极细的铁索,相距不过一尺!

    骑兵最长的就是速度,这会儿虽然不是战场冲杀,因为夜深人静,空旷无人,骑兵的速度都不慢,这前头的人无声无息地断了头,紧跟其后的两三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撞了上去。几个人也觉得颈间一凉,瞬间天地倒转,人头已经落地!

    就在他眼前,为首的那个士兵的脑袋和火把无声无息地突然折了下去,骨碌碌滚落到地上,马匹仍旧超前奔跑着,它背上的主人也仍旧的端坐着,甚至那人的一只手还保持着举火把的姿势,只不过,人和火把一样,都成了无头之物!

    他们一队人因为点燃火箭的需要,队伍前前后后点了四五支火把,最前头那个人手里恰好擎着一支火把。听到声音,小头领抬头看过去,瞬间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

    正琢磨着腹诽着,冲在前头的一个人,突然发出‘咯’地一声,仿佛被捏住了喉咙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被这个小头领听在耳中。

    为首的小将领在心里暗自揣摩着,那位主子命令他们就在墙外奔驰骚扰,放箭放火,只说他们是前锋,后边还有会弟兄们赶过来,可也没说多久,这都跑了两圈儿了,两圈下来,可就折损了二三十名兄弟,再跑下去,他们这二百多人可就要交待在这里了……这些兄弟,搁在沙场上可是最勇猛的骑兵,打北戎的时候他们没能参加,但和傒人、靺鞨等人作战时,这些人可都是最好的精兵。他们更应该在战场拼杀,却不想来做这种近似宵小泼皮所做的下三滥事情。

    西侧的院墙外,平坦空旷的砖砌道路上,突然绷起一根根细铁索,黝黑的金属色成了它们在夜色中最好的保护色,这些细铁索并不是绊马索,而是高高在上,离地大约在七尺八尺之间。那些疾驰而行的骑兵根本没想到,之前平坦宽阔的路,此时已经成了危机重重的生死场,仍旧纵马疾驰着……

    另一边,家将和家丁们则动起来了。

    这边救火很快就到了尾声,大部分人已经停了下来,憧憧人影消失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四下里巡视着,避免有遗漏的火星死灰复燃。

    邱晨扶着窗台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的心里很是感动。这样的时候,只有这许多人齐心合力,才能够让他们这个家平稳地闯过去。她心里有了个决定,等这一关过去,一定要论功行赏,再加大一些下人们的福利措施。让他们真正享受到病又所治,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大风在不知不觉中似乎缓和了一些,邱晨站在窗前看着许多人忙而有序地救着火,没有打灯笼火把,只有花园子里装好的几盏琉璃路灯,散发出一团团晕黄的光芒,照亮一片天地,也照亮了从它们下边奔跑过去的人们。

    有了这种种的措施之后,靖北侯府中虽然多出被火箭射中,哪怕有风助势,也没能引发大火,那一阵铜锣响后,许多刚刚燃起来的火苗就被人提水浇灭了。

    邱晨对于机械构造虽然不懂太多,但一些简单的液压装置还是知道的。看到这个时代的木质建筑,她自然也知道消防设施的重要,当然,还有用水卫生和方便的问题,让她在距离湖面较远的地方打了好几口深井。她让人打的井与现代的常见的井不同,井口砌的很小,直径不到一尺,上边又用青石掩盖,不过,青石中间有孔,穿进铜质的水管,直接井下,上边装有简单的手动液压泵,这样提水方便了许多,而且需要大量的水,只需压动液压水泵就能够把水源源不断地抽出来了。

    是以,大户人家还会备有水车,车上有特制的喷水装置,类似于现代的消防车,只不过,储水量要小许多,也没有高压和电力等现代化设备,完全是人力来完成灌装运输喷水等作业。

    当然,缸再大,储水量也有限,小火苗能扑灭,真的烧起来就不够用了。

    好在,大宅院中本就注重防火,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放着一口到数口大缸,大缸里盛满水,到了盛夏,或者还会养着睡莲和锦鲤,但最基本的作用就是用于消防预备。万一某一处失了火,都能就近从缸里提水灭火。

    但府内的其他房屋设施,却没有琉璃阁上的上水设备,自然也不能放水灭火,有些地方被火箭射中之后,很快就烧起来,府里一阵锣响,没有人呼喊,却有许多人从黑暗中奔出来,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桶、盆等盛水之物,端水挑水往来穿梭开始救火。

    窗外哗啦啦流下水来,是楼上打开了水箱机关,水流下来,很快浇灭了射中的火箭,因为时间短,火箭上的火还没引燃楼上的木料,被水一浇就熄了,发出一声声嗤嗤的轻响!

    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视线并不清晰,邱晨并没有看清楚。略略一琢磨,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或谢是有些相像,怎么说,那个人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

    刚刚,借着火箭的亮光,她恍惚间似乎在骑兵队伍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邱晨抬起手挥了挥,目光却仍旧望向楼外:“无妨!”

    “夫人!”承影低低地叫了一声。

    邱晨的话音未落,一连数声的箭矢入木声,随即窗外宛如下起了流星火雨……敌方还是用上了火箭!

    咄!咄!咄!

    转瞬,邱晨呼出一口气来,低声道:“幸好没用火箭!”

    邱晨一怔,并没有躲闪,只说是扶着窗台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手心微微汗湿了。

    不过,即使如此,邱晨往窗前一站,恰好那些骑兵一圈跑完,又从院外疾驰过去。那些人一边策马奔跑一边搭弓射箭,弓矢嗖嗖连声。咄地一声,一枝箭直奔这个窗口过来,恰恰好射中窗子旁的立柱,箭头没入立柱,只剩下半截箭尾,那一簇白羽微微颤动着,在黑夜里格外刺目!

    二楼的视线就没有四楼开阔了,加之邱晨所站的窗子是承影坚持有所庇护的位置,也就是说,有遮挡的所在,视线自然更不好。

    当然,对于秦礼这些久战之兵来说,这些骑兵看似来势汹汹,其实真看不上眼。若非他们首要的任务是守护夫人和小主子,让他们放开手脚掩杀出去的话,这些人根本没有能过一合之人!也就是说,一个照面就能消灭光!

    比较庆幸的是,靖北侯府内贴近院墙出了琉璃阁,还有数个角楼,擅箭法的护卫已经上了高处,借着楼体遮掩,用弩箭射杀了数十名骑兵或者马匹。若是对方不放火,这些骑兵倒也不惧……

    院墙内守卫的家将家丁避在院墙内,有墙帽遮蔽,倒是没人受伤,只是那弓箭压制之下,想要站上院墙,如前一次那样杀敌,却也不成。最怕的还是那些人放火,若是使用火箭,整个府邸被大火烧毁不说,府里的人自然也难以周全!

    几百名骑兵声势浩大,速度也极快,很快就跑了一圈儿。

    这些人并不跟院外那些武卫兵丁纠缠,只纵马围绕靖北侯府疾驰,一边搭弓射箭,弓弦声声,箭矢如雨……目标却不是院外的武卫兵丁,反而都是射向院墙之内。

    这一次来的却是清一色的骑兵,真不知道,号称缺少战马的大明,奇兵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居然动用数百名骑兵来围攻一个侯爷的府邸!

    靖北侯府院外,此时已经撕杀再起。

    她都这么说了,承影即使心里不赞成,也实在没法说什么了。少不得顺从了邱晨的意思,却也一边暗暗吩咐下去,加强护卫,一边紧紧跟在邱晨身边,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了一根不起眼的黑色长枪。

    事情往往如此,亲眼看着进度,可能并不慌乱,反而是未知的恐惧,更让人难以承受!

    见承影仍旧坚持着,邱晨叹了口气道:“哪怕我自己不爱命,总也不会不顾及敞儿的性命,我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我只是去窗前看着……看着,我心里才不慌!”

    承影和含光多少有些莫名,却仍旧毫不含糊地应承了,含光更是转身跑下去,立刻吩咐了下去。

    之前邱晨备下船只只想着留个退路,万一守不住了,说不定还能从水路退走。可这会儿夜色昏暗,加上大风呼啸,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若是将一艘棕盖乌篷船划到湖面上去,还真的不容易被人发现。

    邱晨心中一动,点点头道:“你们让人把水道里侧的门打开,划出一艘船来候着!”

    楼下有暗仓,里边存着备好的棕盖乌篷船,水道连通内外湖面,有水,自然不怕失火,万一楼上真的着了火,还能把船划到内湖上去。

    承影和含光满脸焦急,急急忙忙追上来,含光低声劝道:“夫人,此处万一有火箭火弩,怕是不能护您和小公子周全。您还是听奴婢们一句话,下楼,往别处去……或者,去楼下的船舱里避一避也成啊!”

    二楼从外边看,是平常的古式楼台建筑风格,一周扶栏,可以凭栏欣赏内外湖水波光,里边的窗户和门上却同样镶了玻璃,只不过,不是大块的玻璃,又有护栏遮挡,是以从外边看不见,却不妨碍从内往外观景。

    但,邱晨往下走的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没有腿软,更没有跌倒摔落……甚至,她的一只手始终都护在胸前的孩子身上,稳稳地托着小家伙的屁股。另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栏,一路走下去,走到二楼,邱晨没有继续下楼,而是一转身,精致绕过一道碧纱橱,往里走去。

    楼下,院墙外,撕杀声阵阵,马嘶人号,在呼啸的大风中变了声,宛如鬼哭狼嚎,极是骇人!

    看了承影一眼,见这丫头是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邱晨也只能叹口气,自觉地顺着两个丫头的意思走楼梯往下去。不过,她没用两个丫头架着,而是自己镇定地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答应一声,转身飞奔进角落的暗间里,那里是通往楼顶瞭望台的通道。另外,通往楼上的水管和其他关键机关控制也在那里,关键时候,都有专人盯着。

    那小丫头也是陈嬷嬷林嬷嬷等人挑选的,并不是简单地家生子,也训练过的。要不然,遇到这样的事,早就吓坏了,哪里还能在这里伺候。

    承影有些焦急,并没有听从邱晨的吩咐离开,而是回头叫过来一个小丫头:“你去楼上一趟,跟沈护卫通传夫人的吩咐!”

    平日里,这个水箱还有个作用,就是可以供应清洁卫生用水,是以,琉璃楼内,也是靖北侯府第一个实现全天候水冲洁具的建筑。

    这座楼因为离主院远,又偏于院子边缘,几乎是骑墙而建,跨在靖北侯府和外头的十刹海之间,比其他建筑更容易被人从外边攻击。还有高度,到了这个高度,有时候遭雷击之后也能引发火灾,是以,邱晨在改建这座楼的时候就设计好了,在飞檐斗拱的屋顶上顺着斜飞而下的屋顶修建了两个大大的水箱,跟隐在屋顶下的瞭望台是一体的,有铜质的水管跟楼下的湖水相连,管子底部有人力液压构造,只需两个小丫头花上半个时辰就能把湖水输送到屋顶上去,把水箱灌满。一点有火灾的发生,就可以打开水箱的机关,水箱两侧都有水流沿着屋顶流下来,从而起到一定的灭火作用。

    走了几步,邱晨才勉强止住脚步,吩咐承影道:“你去叫上沈琥两个……顺便把屋顶的水箱机关打开!”

    邱晨自称遇事还算镇定,但这么突然间被人架起来就走,瞬间还是有些懵!

    这个琉璃阁虽说基本建筑材料用的都是砖石,但屋顶还是免不了有木料。还有门窗,还有屋子里的家具、地板、楼梯……说起来,这些木料也不少了!

    “夫人,他们带了火箭,快走!”承影突然从帐幔后窜了出来,一招呼,跟含光一左一右,也来不及多说,一人抱住邱晨一根胳膊,架起邱晨母子就往楼下走。

    一声长长的嘶鸣未落,就听的铁器撞击的声音和人类的惨呼声接连响起!打起来了!就在院外不远处!

    唏律律——

    刚刚做完这些,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马嘶!

    嘴角噙了一丝温柔的笑意,邱晨拿了一块丝帕,将敞儿嘴角的口水擦了去,又在小东西脸蛋下垫了一块柔软的半旧绸帕子,免得小家伙的脸颊贴着沾湿的衣襟不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依偎在娘亲怀里的原因,敞儿小小子睡得特别酣沉,邱晨走动了几回,小家伙都没醒,这会儿睡得口水淋漓,把邱晨胸前的衣襟都沾湿了。

    叹息一声,邱晨收回目光,转身离开窗前,从帐幔里走出来,一路走回房中的软榻上。

    不管怎样,百姓越少受波及越好啊!虽然,邱晨自己也明明知道,这个想法太不现实。每逢国家政权变动,受波及最大的往往就是老百姓。更别说发生战争了,那可就真是苦了百姓了!

    据说十年前,京城南城门内就曾失过一次火,大火整整少了一天两夜,还是,当时有个官员急中生智,赶在大火前头带人拆了一片民房,弄出了个隔离带,这才遏制住了火势的蔓延。就那一场火,整整少了小半个南城去,烧死烧伤千余人,近八千户百姓烧了家园,无家可归。

    不过,看了一会,不见那火光并没有大面积蔓延的趋势,邱晨判断,着火的地方应该是相对孤立的建筑,没有连成片。否则,在这大风中失了火,那可真是有可能一烧一片……这个时代,比较大型的建筑主要用木材建筑,就是有用砖石的,也多是基础,立柱、房顶房梁等等,都用了大量的木料。一旦着了火,基本没有救下的可能。

    黑夜里,一片暗沉之中,皇宫方向隐约有几处火光腾起,火光飘忽,照亮了一片天空。

    听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就能判断出来,这一次,不再是那些阴暗手段,很可能是正规军,而且,听相对整齐的马蹄声,承影还能判断出,这次来的人战力应该不低,接下来,势必是一场苦战!很可能火箭火弩齐上阵,夫人再站在窗前,万一被流矢伤到……

    “夫人,您进去吧!”赵柱子都能听到的马蹄声,承影和含光等人身怀功夫,又站得高,还有望远镜,自然更早就知道了。这会儿,知道敌袭越来越近,承影自然不想让邱晨继续站在这里。

    不知道阿福到了哪里?还有九儿和亮儿……他们跟着玉凤应该很顺利地躲出去了吧?

    还是个孩子……比阿福也大不了多少!

    隐约中看不清楚容貌,但赵柱子仍旧有些暗哑的声音显示了他的年龄很小,还没有度过变声期,最多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赵柱子不知道的,靖北侯这会儿没在这里,他的所作所为倒是被恰好来到窗前的邱晨看在了眼中。

    是以,赵柱子并没有迟疑,只是回首吩咐自己手下的几个兄弟固守好自己的位置,然后就握紧手中的铁枪,沿着靖北侯府院墙一路往前疾奔而去。

    赵柱子的心气儿很高,在他心里,小旗、总旗说白了不过是兵头,远远算不上军官将领!至少要六品百户……那才是真正算真正步入了将领的行列。当然,百户是最低等的将领,他的理想远不止于此。

    前头已经说了,赵柱子只是看着憨厚,但也不是傻的,老左这么一铺排,他也立刻就明白了老左的用意。只不过,之前没人指使,他都能自己折腾起来,这会儿不用老左指使,他也会仍旧提醒兄弟们警醒起来。当然,赵柱子也不是没有私心的,往这个方向固然是迎着敌人去的,可也是往靖北侯府大门口去的,他们的将军可在那边呢,跑过去正好在长官面前长脸。万一遇上敌人,他赵柱子手上毕竟有些功夫,不敢说以一当百,抵挡一阵还是自信能做到的,他不怕。更何况,在京武卫当兵,相比起边军固然清闲自在有油水,但也正是因为几乎没什么大任务、更极少没有战事,想要立战功却是极难极难的,这一次事件,对赵柱子这样渴望上进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把握住这个机会,立下战功的话,说不定就能入了靖北侯的眼……

    老左心思灵活,他也是叫人不差,却是往回跑,那可是敌袭相反的方向,最起码,不会正撄敌锋,危险自然降低了不少,活命的几率就大得多!也难为他这么短的时间里,脑子转的这么快,想出这种不会被问责的保命方法!

    “你继续往那边去叫人!狠狠抽!”老左又指使赵柱子,然后,自己转身往回就跑,一边跑,一边拿着白蜡杆儿抽打着没醒过神来的兵士们,“起来,起来,敌袭,敌袭!”

    “兄弟们,各归各位!”老左这会儿看出反应不慢了,论调度作战指挥能力,也比赵柱子强出一些来,众人这会儿都清楚了情况,自然不会再混乱,也不管出声的是谁,主观判断老左说的不错,立刻分散开来,各归各位,做好迎敌准备。

    这会子一听到马蹄声,还是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难免都是一个激灵,倏然醒过神来。

    这些人毕竟是在武卫军中混了许久的,战力强弱不说,对于朝廷的风向变动和时局变化还是很敏感的,今儿京城什么情况,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他们奉命来此是做什么,自然也明白。只不过,之前经过了一场撕杀,来犯之敌战力一般,加上,靖北侯府显示了一下绝对压制性的自保能力,还有狂风……这些人难免就放松了警惕。

    这屏息一听,众人也倏然紧张起来,也立时明白了赵柱子折腾的原因了。

    他们怎么说也是老兵油子,在场年纪最小的也有三五年的军龄了,别的不敢说,听马蹄声之类的基本能力,并不比赵柱子差,之所以,赵柱子一个人听见,不过是他更加警醒,没有因为狂风完全放松罢了。

    刚刚老兵们之所以停住不追,不过是因着老左的阻拦,还有也多少好奇这小子折腾的原因。赵柱子脚下一动,老兵们几乎下意识地也要动,就防止他跑了。可没等他们动呢,赵柱子就停了动作,还说出这么一句奇怪的话来,是以,意外之下,微微一愣,都下意识地真的屏住呼吸听起来。

    “好,好,”赵柱子连连点着头,好脾气地应承着,一边将手中的铁枪放下,枪头朝上,枪柄点在地上,然后微微侧退了半步,半转了个身,指着又清晰了许多的马蹄声方向,大声道:“哥哥们其实听到了吧?”

    “他娘的别废话!”一个老兵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赵柱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咧开嘴,朝着老左还有他身旁的一干老兵抱拳拱手,“多谢老哥哥们,多谢!”

    “兄弟们且住住!”刚刚那个做美梦的老兵油子姓左,人称老左。这会儿老左莫名地觉得眼前的小子有些不对劲儿,他一横手中的白蜡杆儿长枪,一抬手,阻住一起往前的老兵们。然后,目光冷厉地盯住前头已经隔着不远的赵柱子道:“不过五六步的空儿,谅这小子插不了翅膀,飞不了,兄弟们就缓一步,且听他娘的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随着老兵们一步步压过来,赵柱子也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最终没有动,始终站在风中,横举着铁枪,一句句解释着。

    “这会儿想起叫哥哥了?晚了!”一个老兵叫嚣着。

    他刚刚跑的方向是顺着风势,这一回头可就是顶着风了,这么大的风,夹着砂砾灰土,一张口就是一嘴沙土,眼睛也被刮得几乎睁不开,能够说出这些话来,真是不容易了。

    “老哥哥们!老哥哥们!你们暂且息怒,听我一句话。”赵柱子奋力地大喊着。

    赵柱子呼呼喘着气,双手紧握着铁枪,不敢丝毫放松地看着前头也停住奔跑,却一步步走过来的老兵们。黑暗中,老兵们的目光隐约如狼,凶残狠厉,看着赵柱子仿佛要把他就地撕碎了一般!

    “你小子,跑啊,咋不跑了?跑不动了吧?哼哼,居然敢打我,这回非整的你小子拉在裤子里不可!”

    又奔出去十几丈,来到一片稍显宽阔的地方,赵柱子猛地打了个转儿,刹住脚步,双手紧握铁枪横在身前,转身面对追上来的老兵们,高声喊道:“哥哥们且听我说句话!”

    随着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大,原本窝在墙根下避风的兵士们也纷纷起来观望。这样一来,倒省了赵柱子的事儿,他本意也不过是提醒同伴们注意敌袭的到来!

    紧闭的嘴角溢开一丝苦笑,赵柱子奋力地奔跑着,仍旧不忘拿铁枪去击打窝在墙根的兵士……

    当然,今儿这事若是落在老兵的手里,他大概没那个面子接受那些太费脑子的整治,恐怕就是一顿乱棍,到时候,折胳膊折腿都是轻的!

    赵柱子不用回头,也能听到被他抽打过的人都恼怒地追了上来。那么些人的怒骂声,大风呼啸也没耽误清清楚楚地传进来他的耳朵。这让他多少也有些担心,万一,不等敌袭到来,他就被这些老兵追上的话,他绝对没好果子吃。这些老兵整治新兵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许多,名目繁多,花样陈杂,绝对能整治的半残还看不出一点儿伤来。

第六百零三章 大结局3

    有了这两样物事,去都督府的表礼也就将就了。

    转了一圈之后,邱晨也没找到合宜的礼物,倒是买了两个很漂亮的木雕盒子。回来之后,翻了翻自己的行李,邱晨拿出两瓶未开封的玫瑰花露,和一支袖珍型的单筒望远镜,被她包装一番装进了木雕盒子中。

    邱晨这边在客栈开了两个房间住下,略略歇息之后,就再次上街。既然是以个人身份去都督府拜会,她怎么也得拿一份表礼。而且,都督府的门槛高,表礼还不能太轻。

    沈琥毫不迟疑地恭声答应了,匆匆吃饱了饭,辞过邱晨和秦礼,骑马疾驰出城往庄子上回去了。

    “不愧是辅佐出君主的人物,身边的一个小厮都能有这般自制。”邱晨摇摇头,转眼对沈琥笑道,“不要就不要吧,无关紧要的……刚刚吴邛吴知府既然送信来明儿一早就带我去都督府拜会,那今晚就不能回庄子上去了……这样,秦礼留下来,沈琥回庄子跑一趟,跟大家伙儿说一声,别惦记着。另外,让承影把药物分配一下,明儿一早你再带人分送下去。那些病人既然着手治疗就不能断了药,不然病势反噬,反而可能引发危险。”

    沈琥眼中划过一抹异色,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客栈。将情况跟邱晨一说,邱晨也露出一抹赞赏之意。

    说着,竟一转头,头也不回地上马去了。

    惊讶之后,这名小厮却将晃眼的金锞子推了回来,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一边笑道:“这位大哥客气了,兄弟我不过是奉命跑跑腿罢了,有什么都是我们大人的吩咐。大哥留步,兄弟辞过了!”

    小厮跟在吴邛身边也算见过世面了,别的不说,霍都督那边的打赏都是极大方的,常常都有一两银子的打赏。可今儿见到邱晨一行,小厮还是惊到了,他还是第一次遇上用金子打赏的,还一出手就是二两金子!二两金子,可就相当于二十两纹银了!他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不过才五百钱,二十两银子,足足及得上他四十个月三年多的月例银子了。

    邱晨笑着应了,沈琥起身送那小厮出去,走到门外将一锭二两的金锞子递了过去,笑着道:“小兄弟辛苦了,想必还未曾用饭,这点儿盘费拿去打一角酒解解乏!”

    吴邛的消息来得不慢,邱晨三人午饭还没吃完,吴邛就打发了自己身边的小厮来传信:吴邛已经将消息透给了霍都督,正如吴邛之前所说,霍都督很平和,当即就答应了让吴邛带邱晨去见他!

    她刚刚从吴邛府邸辞出来的时候留了个客栈的地址,这会儿,逛完了,也拿到了自己的东西,邱晨一行三人就往那客栈里去,已经午时,他们要吃午饭,同时,也顺便在那边等着吴邛传回来的消息。

    拿了定制的东西,邱晨又将所需用具的图纸交给铜匠,并对一些细节和关键构造跟铜匠师傅做了沟通,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铜匠铺子。

    一路走到铜匠铺子,她的脸上笑容都没有断过。

    邱晨一边走,一边观赏感受着这个特色鲜明的城市,表情放松着,心情也还算愉悦。

    这从街上行人多着方便骑射的骑装能够看出;从满大街的皮货铺子也能看出;从饭馆里飘荡出来的浓重的羊肉膻味儿能够看出;从房屋的样式、门窗装饰的花样等等能看出;还有街上走动的身着民族服装的人……

    因为临近北疆,辽地向北就是各种北方游牧民族的地盘。从古至今,匈奴、契丹、辽金、元蒙、北戎等大族都曾经建立国家传承几百年,更有靺鞨、傒人等等人数比较少的民族,更有一直据守朝鲜半岛的高丽人和新罗人。这种种民族近邻,多多少少都有影响,让这个北疆大城不可避免地拥有了丰富的民族色彩和特色。

    此时,走在古代奉天城的街道上,邱晨却感受到明显的特色和迥异。

    现代的奉天邱晨去过两回,除了充斥耳边的东北话之外,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知。在现代那种大趋一同的城市复制模式下,这也算正常。

    带着两名护卫,邱晨也不着急,慢悠悠牵了马走在奉天城的大街上。

    即使吴邛引见,也要先跟霍家通个气儿才好带邱晨上门,是以,邱晨就暂时告辞出来,往铜匠铺看定制的灌肠用具,另外,她还想定制几件试验用具。她在京城的工具很齐全,只是因为走得急,那些东西也不好携带,都没能带过来。到了这里之后,势必要定制一些必要的工具才好工作。

    能被靖北侯看重迎娶为正妻还独宠专房,能被那位爷同样看重,甚过任何一位娘娘,这个女人果然非同等闲!

    吴邛也没想到邱晨能够如此爽快地应承下来,再次略感意外之后,对邱晨的欣赏也更深了些。

    邱晨也揣摩过辽地的局势,也曾尝试过换位思考。若是她处于霍家的位置,她指定会寻找合适的机会自污,然后自己请罪挂印,交出手中的兵权,或许,皇上看在霍家终归守护边疆上百年的面儿上,会放霍家一马,霍家也就实现了上下保全。只不过,她也感叹过,权利这种东西比毒品还厉害,一旦尝过,想要戒掉也不容易。说不定霍家也是身在局中执迷不悟,不舍得放手也是有可能的。

    作为大明国唯二不同的霍家、胡家,世袭都督百年有余,随着平定北戎,边关北扩,辽地所在的位置决定了,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四战之地,他们霍家这个都督在皇帝的眼中已经成了鸡肋的存在,说不定,正找着借口将霍家拿下。这会儿,霍家已是如同置身火上,若是还稀里糊涂地揽功,那无疑是给自己身子底下加柴火呢!

    只要不是傻的,霍都督就不会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功劳。

    只要见了霍都督,这些话邱晨完全敢直白地跟霍都督说明,而且,她也相信,霍都督不管脾性温和还是脾性暴躁,在这件事上,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别说她如今没有功名的布衣身份,就是霍都督,也不敢承担大规模赈济灾民、行医施药的名声,一个‘收买民心’的罪名扣下来,谁也撑不住。这样的事情,能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那就是皇帝!

    她以个人的名义见霍都督可以,但,接下去的事怎么说可就是她的自由了。

    邱晨微微一笑,拱手致意:“那就多谢吴大人了。”

    吴邛向霍都督引见的只能是个人身份。她接下来拿出粮食来赈济,还是行医舍药,对霍都督所言也只能是个人行为。只有这样,吴邛才说替她引见,若是官方身份,吴邛也不会说自己引见了。那样,是越俎代庖,瞒着直管上司跟更高层的领导勾搭,可是大忌!吴邛这种人,绝对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一句话,吴邛就把事情的性质做了定位。

    为她引见!

    吴邛心中赞叹着,脸上的表情不变,温和地笑道:“邱大人体恤……霍都督虽然身居高位,功勋卓著,却并不刚愎,脾性其实很平和,对百姓也颇为关怀,这件事,霍都督知道了,绝对会大力支持,不会有什么妨碍……这样,若是可以,下官愿意为邱大人引见!”

    一句话,所反映出来的东西却极多极深!

    做到这步,先要有眼力,能够准确透彻地对他做出定位,还要有胆魄有决断,还要够洒脱够看得开,才能问出这么一句来。

    是以,认出邱晨之后,吴邛没有叫破,却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公事公办的意思。但,邱晨提及都督府,而且还考虑到他在其中的为难,这前后关系看的可就够深、够透彻,考虑的也不可谓不周全了。一个女子,能够看透,能够想明白的不容易,却也不是太过特别,但能够将问题直接提出来,并推到他面前的,可就不容易了。

    但,邱晨嫁给靖北侯秦铮的事情,让他对邱晨的印象有些改观。这个女子可称为奇女子,却也逃不脱攀附荣华富贵之嫌。加之,邱晨进京之后,似乎再没有什么作为,就是种植成功的几种嘉禾,更多的也被吴邛和许多人看成是靖北侯和雍王爷所为,真正做出这些成绩的邱晨,反而因身份所累,隐匿在后不被人所知了。

    这样的人,看似平淡无奇,却城府极深,看人也极透彻,一见到邱晨,他就识破了邱晨的女扮男装,结合他自己的了解,很快就推测出邱晨的身份。只不过,吴邛之前跟邱晨没有接触,所有了解都是侧面的,只知道邱晨熟知岐黄之术,擅经商,最辉煌的就是在安阳闯入疫区,救治疫民,并成功遏制了瘟疫的发展蔓延,最后成功地消除了疫毒。这些都是值得人称道的,包括吴邛都不由自主地佩服。

    他果如邱晨所想,乃是杨璟庸的心腹之人,别看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出头,却跟随了杨璟庸至少十五年,而且是一直陪着杨璟庸在边关消磨,直到杨璟庸回京,他才通过科举正途出仕。不过,因为有杨璟庸的操作,景顺帝也感念他十多年跟随在杨璟庸身边辅佐陪伴,虽然吴邛不是前三甲,却进步极快,一任知县之后,以考绩全优的突出政绩提升为五品同知,之后,唐家老大调任升迁,他顺势被提为四品知府,来到至关重要的辽地任职。

    吴邛的眼睛中略略闪过一抹意外,随即而来的则是一抹深许多的赞叹。

    吴邛赴任奉天知府之前,是唐家老大唐言珏在此任奉天知府,同样是杨璟庸的人。既然,能够让景顺帝和杨璟庸都放心派到奉天城来接任唐言珏,这位吴知府必定有能力,忠诚也必定是杨璟庸放心的。加上他到任也近两年,对霍都督和辽地的形势了解至深,所以,邱晨有些拿不准的事情,干脆推给他拿主意。

    邱晨坐在客位上,微微沉吟着道:“此事,既然在辽地,又是奉天城外不远处,一旦有所动作,必定瞒不过霍都督的耳目。不过,在下毕竟是初到此处,对霍都督一无所知……若是引起误会,在下或许不用在意,就怕让吴知府为难呐!”

    去见奉天知府吴邛很顺利,一见到杨璟庸的手谕,吴邛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必将尽力支持邱晨的一切行动。

    她进奉天城见奉天知府,同时也在暗暗考量,若是可以,还是要跟辽地都督知会一声的好,她不指望辽地都督支持她,只希望,她在辽地的动作不要引起霍家的误会就好。

    这一回,她随身带着新帝的手谕,也知道辽地奉天知府其实是新帝杨璟庸的心腹,不出意料,奉天知府也会给予她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协助。当然,邱晨也不无担忧,毕竟,辽地情况特殊,这边是辽地都督的地盘,因为之前属于边关,辽地都督一直是世袭传承,说霍家是辽地的王也不差。在这里,皇帝和朝廷的影响力远远没有霍家重要。

    这个事情,她在现代就知道,到了这个世界,上一次安阳府瘟疫更让她有了切身的体会。她和郭大老爷都进了疫区,她取得了成功,郭大老爷却差点儿将命留在疫区,之所以出现这种对比鲜明的结果,最主要的原因虽然是邱晨的药方管用、措施得力,但也跟她进疫区之前就取得了云知府的赞同和大力支持脱不开关系。当然,其中,她跟云二公子云济琛和廖文清的交情也有关。还有,后来赶过去的秦铮和杨璟庸也起了一定作用。种种有利的辅助支持,才让她那么快那么顺利地遏制住了疫情蔓延,并成功消除了疫情。

    瘟疫的防治、灾后的救治重建,都不是个人力量能够操作的,不管从什么角度出发,都得经过当地衙门的手,最好是有衙门的协助,才更有利于种种差事的进行和开展。

    她这一趟出京,虽然行踪隐秘,却是封了新帝的密旨的。

    第二天一早,邱晨起身换了一套黑色素茧绸直身长袍,戴了一顶黑色软脚幞头,只让沈琥秦礼二人随行护卫着,一路往奉天城而去。

    她亲自带着制作了一下午药材,承影和含光熟悉了几种药材的炮制,那些新雇佣来的人手也熟悉了各种简单活计,剩下的活计,邱晨不盯着也已经可以放心了。

    有了廖文清带回来的这一批药,邱晨第一批要用的药材就准备妥当了。

    当年,她笑的没有这般恬静,更加洒脱更加爽朗;当年,她称呼他‘少东家’、‘廖公子’……当年,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终究是错过了!终究是不同了!

    “嗯。”廖文清恍然回神,压抑住心头那股浓重的失落和寂寥,扬起一抹笑,一边答应着一边走过来。

    “文清?”邱晨叫了一声,然后,绽开一抹恬淡愉悦的笑,往前迎了几步,笑道,“这么快就转回来了?药都买上了?!”

    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随即,眼睛适应了外边光线的邱晨,也看清了那人的容貌,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屋子里的光线暗下来了,院子里照耀着一片落日余晖,却仍旧亮堂堂的,走出房门的邱晨有些不适应,微微眯了眼睛,然后一转眼间,就看到大门口,一个靛青色的身影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她也不禁一怔:秦铮咋跟来了?

    邱晨恰好做好了一批药丸子,看天光暗下来,她也累了,就将屋子里的药物、工具收拾起来,一边拍着衣角,一边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

    踏着一片金黄色暖洋洋的余晖走进小院子,满院子姑娘媳妇小子,各自忙碌着,数十种药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异的香气,弥漫缭绕在整个小院内外,恍惚间,廖文清仿佛回到了九年前,他又一次踏进刘家岙那个农家小院,也是简陋干净的小院子,也是药香扑鼻,沁人心脾。

    回到庄子上,已是日暮时分,夕阳就将落山,余晖撒满大地。

    廖文清接收了药材之后,知道有几样细料药数量不够,知道是药房自己留存不肯全部售卖,他自告奋勇回了一趟奉天城,由于这几年他跟奉天城中的药铺医馆多有联系交好,这一趟没有白跑,很快就把缺少的细料药买够了量转回来。

    临近三月下旬,天气晴好,哪怕是辽地也感受到了丝丝春天的暖意。

    邱晨带着承影和含光操作了一会儿,看着两个人熟悉了,就把炮制的工作交给了她们两个,自己则开始用炮制好的药材带进西厢房,开始着手配药。

    炮制药材这些人不行,但粉碎、过筛、挑选、分档等简单活计,只需要细心认真即可,也不需要多少技术,邱晨给的酬劳丰厚,这些人都特别珍惜这个活计,做起活计来都特别的认真细心。

    吃过午饭,邱晨就带着承影和含光,还有刚刚招募来的二十多个人,开始整理炮制各种药材。

    邱晨很不客气的将廖文清抓了壮丁,把药材验收的工作交给了他。她自己则拿了沈琥带回来的铜质零件细细检查着,里里外外检查过,又跟玻璃注射器安装在一起试验过,找出了两处不太完善的地方指给沈琥看了,让他吃过饭再回去跟铜匠交涉。

    她刚刚做完这个工作,回到后院洗洗手坐下歇息,只是还没喝完一杯茶,外头就通报,昨儿订购的药材送到了,连沈琥也一起回来了,沈琥这一趟还带回了一个刚刚打制好的铜质工具回来做样品,想着给邱晨看过,再按所需的数量打造。

    得了这三枚熊胆,邱晨开始着手做了一下预处理。

    三枚熊坦都很完整,其中一枚还很新鲜,没有完全干燥,应该就是之前廖文清收购来的那头黑熊的胆囊。

    廖文清前一天回去拿熊胆,这一天早上刚过了辰正就赶了回来。

    是以,第二天一早,沈琥就又被邱晨打发进了城,去寻找手艺精湛的老铜匠打制一些东西。邱晨身上带着一大一小两套玻璃注射针具,但一些连接的管道还是要用铜器打造才行。

    要用直肠给药,就要定制配套的给药工具,还有配套的消毒器皿诸般。

    昨天她们急着配置,不过是按照汤药调剂分装。当汤药要熬煎,服用不方便,不如制作成药丸子,到时候分发给病人,病人家中只需有一碗热水,将药丸子化开后即可服用,病情不是太急的,还可以直接用水冲服,虽然药效稍慢些,但服用更方便了些。还有,这一次疫情,受危害最严重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老人服药还好说,一些小孩子根本没办法服药,还要想其他办法用药。邱晨决定,用在安阳比较成熟的直肠用药。直肠用药只是需要有一定的技术,但优点特别突出,小儿用药痛苦小,用药准确,不担心孩子抗拒、呕吐,而且,直肠黏膜可以直接吸收药物的有效成分,比口服用药起效快的多。对于高热神昏的孩子用药效果特别好。

    邱晨则带着承影和含光两个丫头,在庄子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中又挑选了十几个利落干净的人,还挑了十多个激灵听话的半大小子来,开始准备大批量生产配置药物。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又赶早起身,沈琥带着一名护卫,带了药物,按照邱晨之前记录的病患住址去送药。之所以让沈琥亲自跑一趟,还是邱晨需要他不仅将药送了去,还要将病人的病情询问记录带回来。

    一众人都是又累又困,草草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这一批药物明天一早分发下去,每一包至少就能让一个病患的病情缓解,或者能够让高热退去,说不定,她们赶这一夜,就能多救几条性命回来!

    这一批药只是沈琥和含光骑马带回来的样品,数量不算多,统共几十斤,用了两个多时辰也就炮制分装完毕,一个个整齐的药包在西厢房的大案上磊了一堆,土黄色的草纸,在烛光下却似乎泛着一层暖光。

    晚上,邱晨不顾劳累,带着人开始炮制整理第一批药物,然后根据固定的方子称量调配,一份份包装起来。

    这一切收拾好了,沈琥和含光也转了回来,并带回了第一批采购的药材。

    之后,邱晨就亲自带着承影和两个媳妇子一起,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靠墙放上一排橱子,屋子当中同样放了一张大案,这间屋子就用来做配药室。又让人在屋子旁边的夹道中赶着盘了个灶台,上边用檩子和苇箔搭了一个简单的棚子遮风避雨,一个简陋的药物炮制室就成型了。

    将方子写好,连各种药材的炮制方法都列清楚,邱晨也将屋里清理干净,走了出来。

    邱晨很快就根据病情确定了几个方子,分别用于初起、后期,和症状危急的病人。

    将疫情性质确定了,治疗的方向和配方就很容易了。

    没想到,这一次的疫情没有出乎她的预料,并不是现代狭义的伤寒,而是病毒传染的流行性感冒。因为,她从几份样品中都没能检测到伤寒杆菌的存在。而且,这个季节比较寒冷,也不是伤寒传播暴发的季节。毕竟,伤寒菌是从食物、饮水传播的,寒冷的冬天不利于它的繁殖和传播。

    很快,邱晨就有了结果。

    一一将样品处置好,邱晨将三天前采集的第一份样品涂片,开始用显微镜观察。

    这时的邱晨已经包了头发,戴了口罩,身上也穿了有一定隔离效果的罩衣。然后,她从随身带着的几个玻璃瓶子里出去病患身上采集的样品,开始逐一整理培养。

    洒扫干净,摆布完成,承影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邱晨一个人。

    打发人去采购药物,邱晨带着承影开始就把庄子的第一进正房收拾出来,西里间摆了一个大案,上边铺了一张靛青色三梭布的桌布,然后,将承影背了一路的木箱子拿出来,摆在大案上边。旁边,靠着墙摆了几张长桌,首尾衔接,一些简单的实验用具摆放开来。

    牛黄同样稀罕,却好歹比犀角、熊胆稍稍好寻摸些,毕竟大明国是农耕文明,农民们饲养最多的就是耕牛,不论是黄牛、水牛,生的胆结石都能是正宗的牛黄,数量相对的也就稍多些。

    好在,她带了较多的牛黄解毒丸和水杨酸片,牛黄解毒丸效果同样不错,再加上水杨酸片快速有效的解热功能,疗效甚至不弱于犀角解毒丸。

    邱晨手里这一批犀角,还是当初南陈使者进贡来的,杨璟庸帮着她从宫里倒腾了三对大小犀角出来,这才让她制作了一批犀角解毒丸放在仁和堂里做镇店之宝。

    患病人数众多,所需药材的量也极大,不是在药店买那一星半点儿就能够的,邱晨来之前,还没办法确定用什么药,但根据那时候所知道的疫情症状,大概也能推测出属于传染性感冒或者上伤寒,主要用的就是清热解毒类的药材,是以,邱晨出发前,就已经做了安排,她后边自然有人调运清热解毒药运过来。邱晨随身带的只是仁和堂出产的一批清热解毒药物,包括重点治疗高热神昏的犀角解毒丸;清热解毒的牛黄解毒丸;还有重点退热的水杨酸片等,都是挑着效果显著,见效快的药物带的。在路上给遇上的病患用过之后,也证明她带的药物对症了,特别是犀角解毒丸治疗高热神昏效果显著。奈何,犀角是比熊胆更珍惜的药物。黑熊和犀牛都是凶猛的动物,猎杀同样不容易。至少黑熊国内分布不少,比较大的山里都有,并不罕见。犀牛却都是进口药材,最近的犀牛产地也在东南亚和南亚。

    简单有用心的接风宴之后,邱晨也没休息,立刻就让廖文清给她把熊胆拿过来,同时,还开了单子,打发沈琥带着含光一起进城收购药材。

    感慨着,廖文清眼中的光彩也难免闪过一抹黯然。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成永远。他心中不是没有遗憾,却也只能如此,如她之愿,努力活着,默默守护。

    廖文清一直含笑含着邱晨作为,心中暗暗感叹,眼前的女子虽已身在高位,却脾性未改,还是那般洒脱随性温厚,待人以诚,又心思玲珑善解人意……

    也就是熊掌只有一份,其他的菜肴,随行人员的桌子上跟屋里的都一样了,邱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将在一旁伺候的承影和含光叫来,那盘子每样菜都分出一些去,让两人端到外屋去吃。

    说完熊胆,两人暂时不再说其他的话题,专心致志地开始吃饭。熊掌难得,邱晨给自己和廖文清留了几块,剩下的让承影端出去,给她们两个丫头和随行来的秦礼等人分吃了去。

    摇着头,邱晨笑道:“只是用来救命,三枚差不多就够了。若是再用,你再去收购不迟。”

    邱晨眨眨眼,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来。实在是惊喜,大大的惊喜。原来她只当有一枚熊胆,就能在关键时候多救下几条人命了,没想到,廖文清手里还有三枚。珍稀药物配药用量不大,三枚熊胆,只用来紧急救命已经足够了。

    “这样……之前的都送走了,这会儿只剩下年后才收的三枚了。”廖文清略有些遗憾道,“不过,若是你有用,奉天城里的药铺中也都有,我去走一圈,大概还能收回十枚八枚的来。”

    好钢用在刀刃上,好药用在救命上,只有如此,才是对熊胆这种珍稀药材最好的利用!

    这种情况下,之前邱晨真的没敢奢望用熊胆配药,即使眼下,遇上一颗熊胆,邱晨也没想着大面积地用熊胆配药治疗疫病,对于传染疫病患病人数众多的情况来说,根本不现实。之所以说及熊胆,邱晨想的不是治疗疾病,而是可以用熊胆配制成解毒丹,用在那些性命危急的病人身上,解毒、退热、救命!

    猎熊不易,几百斤的大熊也只有一个熊胆,晒干了还不到一两,熊胆的珍惜可见一斑。

    邱晨也不虚言,很干脆地点头承认:“此次疫情,最初就是高热,继而高热引发癍毒、神昏谵语等症状,熊胆解毒清热效果卓著,若是能够配药,药效自然会更加迅速显著。只是,熊胆珍罕,之前也没敢奢望用之配药。”

    “是不是有用?”见邱晨的神情,廖文清已经猜到了大概,于是问道。

    廖家是医药世家,曾经还出过御医的。廖文清虽然没有从医,但出身医药世家的他,对于医药的基本知识还是很丰富的,对于熊胆这种珍惜药物,自然也不会浪费了,而且必定做了完善的处理,估计,这会儿已经吊在某个阴凉通风的地方风干着呢!

    邱晨一怔,随即也恍然失笑。

    廖文清失笑着摇摇头:“你忘了我们廖家是做什么的了?”

    一听买了一只熊,邱晨也是眼睛一亮,立刻问道:“居然这么正好得了一头熊……熊胆呢?”

    说着,廖文清又夹了一块熊掌放进邱晨的盘子里,一边笑道:“也是你的福气,前天这只熊落入了猎人的陷坑,我得了消息,就让人买了回来。这是右巴掌,其他三个都用处理封存了。”

    廖文清含笑摇摇头,道:“我倒是有心,可也没那个能力。我上山最多也就猎只袍子、鹿什么的,猎熊杀虎可不行,我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知道她来,廖文清必定会精心准备,但专程去打一只熊,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原因不在别的,只是这个时代没有热兵器的前提下,想要狩猎熊可是极困难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熊若是发了狂,杀伤力可不比老虎差。

    邱晨夸张地瞪瞪眼睛,然后收敛心神,专心品味嘴中的美食。片刻,将嘴中的美食吞咽下去,这才开口道:“居然是新鲜的熊掌……你不会专门跑到山上打了一只熊回来吧?”

    廖文清满眼宠溺地看着邱晨,含笑点头。

    说完,也不等廖文清回应,邱晨捉起筷子,夹了一块红彤彤油亮亮的肉放进嘴里,略略一咬,邱晨就瞪圆了眼睛,转眼看着廖文清叫道:“熊掌!居然是熊掌!”

    没有精致华美的瓷器,没有豪奢的象牙箸,就是菜肴也没有漂亮的造型和色泽,但用普通瓷盆瓷碗盛上来的菜肴、浓汤,却都热气腾腾,鲜香扑鼻,邱晨一见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朝着廖文清嘿嘿笑道:“这可都是好东西,多谢了!”

    两个人说着话,承影带着庄子上的两个干净利落的媳妇,已经将午饭送了上来。

    如今,不过四五年功夫,哪怕是第一年种下的人参,也不过是四年的三叶灯台子,入药的根部更是细小不堪,无甚大用。这些人参短时间内看不到效益,但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这些山林中,每年都能挖掘出数十甚至上百株上了年份的人参,那是个什么概念?能救多少人?想一想,都觉得心里火热。也难怪邱晨激动地形于色了。

    首先,在山中寻找野生人参,采摘种子,然后在适宜的地方种植,让人参的种子自然萌发生长。这样,种子的发芽了成活率乃至长成人参的比例自然比人工育苗再种植小得多,但也正是经过了大自然严苛的筛选,能够活下来的人参都是集天地精华的存在,虽然最初有人为种植的因素在内,但最后长成的人参却已经没有了人为因素的痕迹,完全跟野生山参的一样,真真正正集合了天地精华,也只有这样的人参,才能成宝。

    只所以让邱晨如此关注林下参,还因为,这里的林下参种植,远比现代的人参种植条件苛刻。

    是以,邱晨只说林下参培育,而没提盈利最大的木耳种植。

    廖文清对这个深信不疑,也很有信心。但是邱晨并不怎么兴奋,这些技术,在现代毕竟做了许多年,人工种植蘑菇成功的品种也多种多样。只不过,那些人工培育的食用菌,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山珍美味,充其量只能算是比较有特色的蔬菜了。人工种植能够大量培育菌种的繁殖,却没办法提供山野自然能够给予菌种的精华和营养,营养和口味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当初,廖文清之所以到了辽地,就是听了邱晨的话。之后,不仅买了荒地开垦成大粮庄,还买了不少荒山,在荒山上自然的原始林里,寻找合适的地方种植人参、五味子、刺五加等等名贵药材,还在庄子上和山林中挑选了合适的地方,用枯木试验种植木耳、猴头等珍贵食用菌,其中,木耳的人工种植已经取得成功,并且,前年就开始了批量生产,两年来,规模扩大了几倍,产量自然也是连续翻番,去年,仅仅人工种植木耳的收入,就比两个大粮庄还高,经济效益极为可观。今年,廖文清还要进一步扩大木耳的种植规模,进一步增加木耳的经济效益。另外,猴头菌的人工培育也有了眉目,若是没有意外,最多两年,猴头菇的人工培育种植就能成功,并开始投入生产。然后,还有口蘑、黄蘑、榛蘑等数十种珍惜菌类,也会一个个开始种植试验。一旦成功了,这些菌类不但能够在辽地种植,只要复制培育环境,这些辽地的山珍甚至能够在京城或江南生长,届时,京城或者江南的人,就能够在本地吃上新鲜的山珍美味。

    邱晨含笑看着这样的廖文清,眼睛也笑的眯了起来,等廖文清话音落下,她却摇头道:“让你这一说,我都成了飞龙终结者了。呵呵,不过,若是有空,我也想着去山林中转转……狩猎倒在其次,我很想去看看咱们种植的林下参怎样了。一座山一座山都是人参呐,啧啧!”

    廖文清来辽地也有四五年了,亲自带人买下一片片荒地草甸子山林,然后带人一点点开垦种植,将一片片荒原变成了一个个土地肥沃物产丰美的庄院,其中辛苦艰难甚至危险,都不言而喻。也正是在这种种艰险困难的过程中,他对这一片土地,不知不觉中已经生出浓浓的眷恋和认同,他已经将这片肥沃宽广的土地当成了他的第二故乡。是以,说起这些来,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过往的洒脱活跃,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同时无奈地笑笑,转开话题,廖文清笑着道:“你这一趟想必没办法来去匆匆了,什么话慢慢说不迟。已经未时了,想必你急着赶路也没吃饭,咱们先吃饭,知道你来,我让人吊了飞龙汤。我记得你喜欢那个的,之前远途运输不易,那玩意也不好养活,没办法往京城里送多少,这回好了,你到了这里,不愁吃不上了,想吃多少有多少。”

    她看着廖文清,两个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些东西。她们彼此心照不宣,却谁也不会说出口的东西——通往关外的几个关防要道,其实已经被封锁了,关内人出关可以,从关外想回关内,短时间是不可以了。这种封锁,至少也得等关外疫情彻底消除,才会解除。

    说着话,邱晨不由沉默了片刻。

    “……这种疾病,只要治疗得当,相对比较容易些,不会再死人。但,比较头疼的是,这种疾病防控困难,没办法做到严格隔离。”

    邱晨已经见了几个病人,她早有准备,进去那些村庄的时候,邱晨和随行人员都戴了口罩防护,经过查看那些病人,也留下了一些药物和食物,并让人做了记录,之后还要做进一步治疗。

    那个倒塌严重的村子里已经看不到人,据相邻村子的人说,那里活下来的人也逃走了,进城寻找活路或者干脆逃回关内去了。

    有一些村庄尚算完整,有一些村庄的房屋则被破坏的比较严重,其中最严重的一个村子,六成以上房屋都坍塌了,剩下没有坍塌的也破损严重,已经成了危房没办法住人了。在初春的辽地,失去了房屋的庇护,又没有足够的衣裳被子御寒,存活下来的百姓遭受风寒侵袭,又缺吃少穿的,疾病自然就降临了。

    毕竟之前临近边关,战乱频发,气候又相对苦寒,尽管边境北扩之后,此处环境改善了许多,关内百姓也有许多人出关谋生活,但毕竟没办法跟中原人口繁盛地区相比,邱晨这一路上走来,大片大片被开垦起来的土地不少,但村落并不多,除了土地,更多的还是草甸子和自然林。

    两人相视着笑了一回,邱晨接着道:“辽地人口有限,赈济粮米、施粥施衣都不过是花银子就能办到的事。比较难的是伤寒病情……我一路走过来,地动让许多村庄房屋倒塌损毁,让百姓无家可归,寒冷的天气,还有随之而来的伤寒病,又取了许多人的性命去……我已经见过几个病人了,具体情况也做了个大致的了解,这一次疫病虽然没有当年辉县清和疫情那般严重,却也比较缠手,关键这一次的疫情不是从水、食传播感染,而是喘气吸气就能让瘟疫邪气传播感染生病……这样,预防起来就比较困难……”

    看廖文清点头承认,邱晨满意地笑笑,两个人虽说分开数年,但在一起还是很容易找回当初默契之感。这种有人理解有人明白的交流,真的让人很舒服,很愉悦。

    邱晨谈及天气,不过是了转换话题罢了,是以,听廖文清这么一说,也就笑笑点头赞同,然后话题一转进入正题:“我此次到这边来所为何来,想必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廖文清看着邱晨笑了笑,道:“燕山一脉,横亘东西,阻住了北地而来的寒风,京城自然暖和。这就如山阴山阳,不过一个山头朝向之差,山阳山花烂漫,或者山阴就可能还是一片冰雪未消。”

    邱晨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将自己之前的尴尬掩饰过去,随即笑道:“这一路向北,不过几百里路,没想到,天气相差这么多。京城已经花红柳绿了,这边儿还看不到绿色呢!”

    邱晨有些赧然地笑着摇摇头,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廖文清对面落座,端了茶喝了一口,这才笑道:“我今儿没跑太远的路,不累,不必担心我……”

    “好了?”轻声地询问响起,唤回邱晨神游的思绪。回神看过去,就是廖文清温和包容的微笑。

    世事无常,造化变幻呵!谁也不知道,将来你会在哪里,又会是什么状况!

    如今,廖文清仍旧清秀俊逸,仍旧聪慧灵透善解人意……但,似乎从他母亲病逝之后,他脸上就再也看不到原来那种轻松的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了!

    看似有些轻浮跳脱的浪荡公子,却有不输于任何人的经商才能,而且心思聪慧的同时,难得是心性温厚大方,果敢决断……在那种情况下,就敢相信她的话,跟她签订合作协议共同生产制作销售成药……再之后,双方的合作项目一个个增加,两个人的交情也一步步加深,隐约间,她感受到他对她的不同……曾经,她也努力让廖文清的母亲接受自己,答应他们的婚事。谁也没想到,廖母病重而亡,廖文清自责太深……最后,她嫁进了京城,成了靖北侯夫人、安宁郡主。廖文清也接了圣旨,即将娶福安公主为妻,成为驸马校尉……

    曾经初见,廖文清何等洒脱、自在!

    邱晨站在耳房门口,目光看着怔怔然出神的廖文清,眼底涌出一抹心疼来。

    廖文清坐在堂上,正端着一杯茶缓缓地用杯盖拨弄着,眼睛却越过茶杯望着不知名的所在,微微有些出神。

    说着,邱晨四下里略略一看,承影和含光已经带着两个婆子送了洗漱的水、巾帕诸物来。邱晨暂时住了话,走到屋角的耳屋里简单梳洗了一回,仍旧将头发攒与头顶,裹了发巾,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迈步走出来。

    邱晨的目光很随意地在屋子转了一圈,回头看着廖文清笑着摇头道:“你忘了我当年住的房子了?比这个还差的远呢!我看挺好的,挺干净,也挺豁亮……”

    走进庄子,廖文清还询问邱晨:“这里临时落脚也就罢了,却是住不得的。我在奉天城里有一所院子,你先歇息一回,吃些东西,咱们还是回奉天城安置吧。”

    因为庄子离京城较远,之前修建的时候,也没指望京城的主子们能跑到这里来巡查,是以,虽然也修建了庄院,却很简单,只是个不大的二进院落,前后统共也就十几间屋子,而且内部设施布置都很简单。

    一边说一边走进庄子。

    因为景顺帝举哀礼未完,新帝也没有登基,是以,她这一次离京是秘密出行。在她之后,还会有太医院派下来的太医,也有她仁和堂的大夫。还有她培养的那一批学员。太医院的大夫是奔着疫情来的,她仁和堂的大夫和学员们,则是多科并重,特别是外伤科……因为地震,这里外伤、骨折的病人最多,虽说过了最初最有利的治疗救治时间,但只是两个月,病人的断骨处还不能完全融和,若是有错位、骨折未纠正、纠正不到位的情况,都能够错骨之后重新接驳……有了麻醉汤药,错骨重新接驳的过程,痛苦也不再难以承受。只要错骨后接驳到位,未来,骨骼还能重新长好愈合,从而最大程度减少后遗症,恢复行动和劳作能力。

    邱晨很快,就从这些管事们口中了解了一个大致情况。结合她一路上的亲眼所见,也大致推断出这些人所说的是不是实情,掺没掺水分。只不过,她这一次来,首要的任务不是巡查庄子,而是查看各处灾民的受灾情况,并着手赈济灾民。了解伤寒病情的发展和蔓延传染,然后根据病情病势,确定防治消灭措施,尽快控制疫情、消灭疫情。

    这一次,早得了消息,辽地和口外庄子上的管事都赶了过来。

    之后,廖文清让开一侧,将他身后的庄子管事们介绍给邱晨。管事们战战兢兢地磕头见过礼,邱晨叫起之后,勉励了几句,就招呼着廖文清和管事们一路往庄子里走,一边询问庄子上的情况。

    两人相视而笑,都觉的一吐胸中郁气,整个人都轻松畅快起来。

    一阵恍惚之后,廖文清自己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容貌未改的女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呵呵,好,好,好就好!”

    难得的欢快,甚至带了些微的调皮撒娇意味,廖文清微微一怔,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他初见她,在清水镇回春堂。那个时候,她虽然破衣烂衫,脸色晦暗消瘦,一双眼睛却黑亮亮活泼泼,语速轻快调皮,又有理有据,不过几句话就将回春堂里高价聘请的炮制师傅老蒋说服了,从那以后,那个姓蒋的炮制师傅一直将她当做师傅看待尊重。

    “好!”邱晨一手仍旧牵着胭脂的缰绳,脸上笑靥如花,眼睛因为欢喜微微眯着,透出慢慢的轻松和愉悦来,“好得很,没有更好的了!”

    离了京城那宛如牢笼藩篱的所在,天高云淡,地广路长……着实让人吐出一口郁气,心怀舒畅起来。

    邱晨含笑而立,虽然一身疲惫,双腿酸疼麻木,但她这时候的精神特别好,心情也特别轻松。

    “……一路上可还好?”廖文清上下端详着邱晨片刻,开口只能问出这么一句关切。

    廖文清穿着一件靛青色素色茧绸长袍,披着一件黑色漳绒斗篷,面容略显苍白清瘦,精神倒还好,特别是一双眼睛,黑湛湛,越发深沉起来。不过,面对邱晨的时候,他的目光仍旧不由自主地放柔了,没了之前的凌厉冷漠。

    没想到,两个人从京城一别不到一个月,这会儿竟然在辽地庄子上重逢。

    廖文清走之前,邱晨也见过他一次。廖文清之所以能够顺利离开京城,其中也有邱晨的助力。

    这道圣旨下的很隐秘,并没有宣之于众,但在某个圈子里却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也正是这道圣旨下了之后,廖文清领了圣旨立刻离京回了辽地,临走给福安公主留了封信,告知福安公主,娶她可以,但必须她嫁到辽地来,以后,他们也不会在京城生活。或者辽地,或者安阳……

    就在景顺帝病倒后,不知福安公主怎么跟景顺帝请求的,景顺帝竟然答应了福安公主一个看似极不靠谱的请求,同意福安公主自请再嫁,嫁给只有秀才功名的安阳人廖文清。并赐廖文清为四品驸马校尉。

    说起来,廖文清也是刚刚从京城回辽地不久。

    一行人到达庄子外,廖文清带着数名管事早早在庄子外迎着了。

    这一路走来,也经过了几处受灾的村落庄子,却没有多做停留。她们轻装出行,没带多少药材,人手也不足,必须要先赶到庄子上安顿好了,有了人手才能开展工作。

    如此,晓行夜宿,一路过了永平、广宁、太宁……在连续赶路第五天的傍晚,终于赶到了位于奉天城南一百多里处的一处大庄子。也是一个受灾比较严重的庄子。

    邱晨一行人进了永平城,直接寻了一个比较大的客栈投宿落脚,将马匹牵去马厩打理喂上,几个人又进了房间洗漱一番,用饭、歇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就又起身上马赶路,继续往北行去,根本不知道,城门口的那个小头领竟然将她们几个人当成了太监宦官。

    小头领极难得地感叹一声,摇摇头,把这不相干的念头抛开,一回头看到一个推车的汉子往里走,连忙一挺手中的长枪将那车子拦住,冷着脸吆喝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有没有路引、关防……”

    不过,宦官做大,终究非福啊!

    这个小头领还有一个理由没说,那一行人为首几个皮肉细嫩,嗓门尖细,连手指头都细白嫩滑的……这样的人,又拿着那种东西,不是宫里出来的还是哪里?!之前,他见那一次宫锦关防时,就是差不多的几个人拿着……

    他们就是个看城门的大头兵,能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勒索几个大钱,多吃一口肉,多喝一口酒也就知足了。至于其他的,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才行啊!

    小兵更加迷糊了,还想再问什么,却被小头领挥手打断,黑着脸踢了一脚,撵着他去检查其他进城出城的人员去了。

    那小头领瞥了小兵一眼,很是无语地摇摇头:“咱们这指甲盖儿大小的地方也值当的他们走一趟?”

    他是见识少,可也听过锦衣卫的赫赫威名、冷厉作风。据说这些人行动如风,来去无踪,专门替皇帝办一些隐秘差使。一般的抄家罢官的事儿都跟这些人脱不了关系。从而,这些人也成了丧门星,活判官的代名词。据说,看到这些人准没好事。

    “锦衣卫?”小兵悚然瞪大了眼睛,惊叫了一声,小兵立刻追问道,“他们到咱们这里来作甚?难道,要惩办百户……县令大人了?”

    小头领露出一抹得色,哼了一声道:“想你也不知道……那个最尊贵最厉害的衙门,直接听命万岁爷敕令行事办差的就是西苑衙门。是从禁卫军和羽林卫中分化出来的,因为穿着彩丝锦绣的衣袍,佩戴统一的修金吞口腰刀,故而,人送了一个名号,称其为‘锦衣卫’!”

    小兵懵懵懂懂地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头绪地摇了摇头。

    小头领被打断了,很是气恼地瞪着那小兵,笑了一回,那小兵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强忍了笑,又连连讨好了一阵子,小头领才重新开口道:“……京里最大的,自然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当今万岁。咱们大明自开朝来,就有专门护卫当今万岁、并直接听命万岁办差的人物,你可知道是那个衙门?”

    “噗,这也太巧了吧!一个砖头就砸倒仨,那岂不是满大街都是王爷侯爷国公爷了?”那小兵听得发笑道。

    那小头领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训斥。他自己刚刚憋了一口气,这会儿也正想着找个人说说,把胸口的那口闷气吐出来。于是开口道:“咱们永平城,咱们觉得百户大人、县令大人就够厉害了吧?一呼百应,吃香喝辣……可真的到了大地方,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别说百户、县令,就是三四品的官员,也数不上数……有句俗话说得好,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也有说,京城闹事扔块砖头,砸倒仨人,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国公爷……”

    “呃,头儿,您别生气,您别生气……”那小兵被拍的稀里糊涂的,却也知道赶紧认错,连着劝慰了几句,见头领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还是忍不住好奇询问道,“头儿,您给我说说,刚刚那几位是什么来头?您说说,以后我再见了,也好有个眼力劲儿,不至于撞到枪尖儿上去不是!”

    啪!一声脆响,那名小头领抬手一巴掌拍在小兵头上,同时压着声音呵斥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谁都能宰的?有些人别说你我,就是咱们百户大人、咱们县令大人也看不到人家眼里去。人家捏死你跟捏死个蚂蚁一样。你不想要这条小命尽管上去……”

    在她们身后,一名明显刚刚进入行伍不久的小兵很是不解地询问着:“谢头儿,刚刚那几个肥羊……”

    “哼!”承影一收手中的纸笺,一边塞进袖袋,一边牵着马匹,簇拥着为首的邱晨穿过城门洞,走进永平城。

    其实,这命小兵头领并不认字,可是他在城门上见得最多的纸张就是各种关防、路引。普通路引不过是比较结实的桑皮纸,甚至仅仅就是普通的素笺纸。但有些关防文书,特别是某些部门奉命出行的关防文书却极讲究,不说那上边红彤彤端正清晰的大印和主官小印,就说那纸张,都是几次套色印刷的,纸张页面上都有漂亮精美的图案特别的暗纹印迹,甚至,宫里的一些衙门里出来的关防,都是用金银丝夹在了纸张中做成了特制的宫锦纸笺,那上边金丝银线交相辉映、色彩缤纷绚丽的花纹精美绚丽,他之前只见了一次,却不妨碍他记得清楚深刻。眼前这张纸,他一眼就能确定,就跟他之前见过的那份宫内出来的关防一样,都是夹了金银丝的宫锦纸笺!

    那小兵头领盯着眼前的纸,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转瞬,就连连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兵:“还不让开,让开,让几位大人进城!”

    邱晨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轻轻一挥,身后的承影快步上前,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张来。缓缓打开,一手拎着纸张边缘举到那小兵头领眼前,傲然冷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不是什么人的银子都能拿的,手伸那么长,小心一刀斩断!”

    对于这种人,邱晨前后两世也见得多了,一个看城门的兵头,之所以这般矫声作势,为的不过是多盘剥些银两好处罢了。许多外来商户基于破财免灾的心理,一般不会轻易得罪这些人,遇上这种情况,少不得就得拿出些银两来打点。也正是这种姑息、纵容,使得这些人私欲膨胀,做起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来也辣气壮起来。

    在关内行走各处,只需在当地衙门开具路引即可作为身份证明。但到了关外,除了路引之外,就需要再带一份关防,才能通行。这也是之前边关地区特殊性和防御重要性导致的特殊情况。

    摸着下巴,一手提着一把白蜡杆长枪,那名小头领眯着眼睛走上来,准确地看定了邱晨,带着一抹得意的笑道:“你们家从何处?来永平有何公干?可有路引关防?”

    虽说邱晨一行人等穿的不过是黑色三梭布窄袖束腰骑装,带着同色的头巾,脚上穿的也是在平常不过的软底轻靴,这一套行头,在京城不过是小户人家子弟的穿着,或者大户人家仆从的衣装,可离了京城地界,到了这关外的永平城,他们一行人身上这通体上下的三梭布,又都是一个成色的新衣,除了沾有少许行尘外,没有破损没有磨旧……这些看在这里的守门兵丁眼中可就成了肥羊的标示。

    临到城门前,几人被一队守门兵丁拦住。一个身着皮甲戴头盔的小头领模样人物眼睛一亮,目光直直地关注到邱晨一行人身上。

    也因为关外边关之地,城池守备也森严了许多,进出城的人员车辆都要接受守兵的仔细盘查。看着前头等待入城盘查的人流,邱晨率众人下马,牵着马匹,随着人流慢慢往城门走去。

    关外城镇,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收服北戎之前,这里已经算是临近边关了,是以,城镇守兵较多,而且晚上关城门较早,酉时正就关城门,足足比京城的戌时一刻早了一个多时辰。酉时在冬天也就是傍晚时分,夏天的酉时可是大太阳老高呢!

    永平虽然只是县城,却扼守着京城通往辽地的必经之路,乃出关之后,第一座相对繁华人口较多的城镇。

    这一路疾奔,只在中途的一道小河旁做了短暂停留,喝了点儿水,吃了点儿干粮,也让马匹稍稍歇歇脚,不过两刻钟就再次上马启程,终于在申时一刻,众人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青灰色小城——永平城!

    这一行人,包括邱晨、承影和含光主仆三人在内一共八人,都是一身黑色男式衣装,邱晨和承影含光三人脸上都做了些改装,涂黑了面容,画了粗眉毛等等,看上去身形或许还有些瘦弱,但一眼看上去,几乎没人能够认出这三位是女子来了。

    邱晨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扭头看了看承影背后绑缚在马背上的箱子,心中滑过一抹庆幸——好在,经过几年琢磨试验,家良在刘家岙的玻璃作坊里终于成功做出高清晰度、高准度的光学玻璃,她也成功地组装了两架显微镜,经过调试试验,效果良好。太过精细的活儿做不了,只是用来做细菌培养判定已经够用了。

    这也只是她猜测,没见病人,官员们上报的折子又过于简单,几乎没怎么提及患者症状,她也不能确定,只能等到了那里,见到病人,才能确诊。

    邱晨综合那边报上来的情况分析,这一次伤寒疫情或许不是现代医学所称的由伤寒杆菌致病的伤寒病,很可能是一种发病比较快,病势猛烈的一种流行性感冒。

    加上,辽地、口外地处偏北,春天来得晚,虽然到了三月中,京城已是春暖花开一片盛景了,那边却仍旧寒风刺骨,天冷了甚至还会下雪。这样寒冷的天气,也让受灾无处避身的灾民们苦不堪言,加上之前受伤的,缺医少药,缺吃少穿……景顺帝驾崩之时,辽地和口外已经传来急报,那边爆发了伤寒疫情,数十人死亡。

    人口密集了,受灾人口数量也就多了。而且,那些零散的单户移民村落,或者其他人的庄子上的房舍,盖的都比较简陋,大都是用土坯和木头树枝搭建起来的土坯房、茅草房,根本不抗震,垮塌严重。

    因为边疆北扩上千里,致使原本是边关的口外和辽地一下子成了内陆腹地。又因着战后大片良田开发,战后数年,关内移民大量涌出关外谋生。致使,这些地方人口急剧增加。仅仅邱晨自己的庄子人口变化,就能看出,从最初不过百人,到目前已经超过了六万人,前后足足人口足足增加了六十倍。关外和辽地等处的人口增加由此可见一斑。

    有了大片的良田,又有玉米这种高产作物,这些年,邱晨手里积攒了大批的粮食,大都囤积在各个庄子里。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晃十年,从一穷二白,没有隔夜粮的窘况,一路努力,邱晨已经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产。除了日常花用和作坊、商铺的维护运营外,邱晨拿出很大一部分资财在各地购买了大块的田地,特别是口外和辽地,她委托徐文清和廖文清两人,先先后后买下了十数个大庄子,仅仅良田面积就能达到万顷之多,另外还有好几块大牧场、山林。

    景顺帝的丧事稍稍安顿下来,邱晨的折子就托秦铮递了上去。

    之前地动,辽地灾情最为严重。

    邱晨最后瞥了东南方向一眼,点点头,默默无声地转身,接过秦礼递过来的马缰绳,一手拉住马缰,一手扶住胭脂背上的马鞍,认镫上马,用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胭脂唏律律长嘶一声,一行人八人八骑,奔着东北方向绝尘而去。

    承影往前一步,低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了,上马赶路吧,咱们还有二百多里路才能到打尖儿的永平城!”

    在一个岔路口,七八人牵马而立,遥遥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直至淹没在地平线下看不见了。

    这一次,邱晨离京,所用的理由是回乡探亲,她的车队出了京城之后即可前往通州,在通州运河码头弃车登舟,一路顺水南下,直趋安阳。

    邱晨并没有等到新帝登基,在三天举哀哭丧之后,秦铮囫囵安全地回到家中之后,隔天,靖北侯夫妻就上了奏折,靖北侯夫人、安宁郡主告假离京,雍安帝立准了。只是新帝刚刚承位尚未登基,京城内外尚有暗流涌动,靖北侯则留在京中镇守,安宁郡主只能自己带了刚满七个月的三胞胎孩子离开京城。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军民丧服除,因景顺帝病重、驾崩、举哀种种阻滞了的生活差不多算是回归了正常。当然,品官百日内停止音乐、婚嫁;军民停止嫁娶一月,停止音乐凡百日。百日内文移用蓝印,批示用蓝笔。四十九日内禁止屠宰……等等尚需满了日期才能开禁,不提。

    虽然,新帝敕令缩减耗费,减低规格,但这一场登基,仍旧隆重奢华贵重,一片礼乐号角礼炮声,响成一片,成功击退了京城上下的愁云惨雾。新帝登基,新年号宣布,昭示着景顺帝已成过去,大明国雍安朝开启新的篇章。

    二十七日,先帝灵寝移送万岁山钦安殿后,大明王朝也迎来了新帝的登基大典。除服隔天,就是钦天监看好的大吉之日,杨璟庸登基,改国号为雍安,正式成为大明国新一代君主。

    天子身承一国之重,肩扛江山日月,社稷黎民,自然不能真的守孝二十七个月,就用日代月,服孝二十七日即可除孝。

    父母至亲去世,孝子承重孙都服斩衰,守孝三年,一般情况下,实际服孝是二十七个月即可除孝。

    如是二十七日,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再次集聚宫中,哭灵祭拜,景顺皇帝棺椁移到万岁山钦安殿中安置供奉,足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送往帝陵安葬。

    从第四日起,命妇不必再进宫哭灵,只有内命妇和朝中百官每日哭灵一次。

    第三天晚上,邱晨跟随众命妇一起从宫内走出来,一个个皆面容憔悴,一脸菜色,谁也没有精力力气说话聊天,出了宫门匆匆登上自家的车轿回府歇息去了。

    早出晚归,披着星星出门,打着灯笼回家,匆匆间,三天就过去了。大规模为先帝举哀哭灵的祭祀暂时告一段落。

    饭后,邱晨略坐了坐,杨璟庸率先离开。邱晨则又上了回净房,洗漱了一下,这才带着两个丫头,赶往清宁宫,进行下半晌的举哀哭丧!

    杨璟庸吃的不算香甜,却也吃了一碗粥几个千层鹅油卷儿,也吃了些菜,吃得不算多,却也能说的过去了。邱晨和安辔都略略放了心,也就不再勉强。

    一餐饭,在邱晨和安辔的插诨打科声中,很快吃完了。

    安辔用眼角瞄着自家主子,见杨璟庸没有丝毫不虞,也就放心地答应了下来:“夫人放心,这么点儿小事儿包在小的身上。”

    “唔,不错!”邱晨示意杨璟庸赶紧吃,一边回头吩咐安辔,“等过了眼前的大事儿,你记得替我把这个菜方子要来,我拿回去让厨子做给孩子们吃,这么软滑,孩子们指定喜欢。”

    邱晨看看杨璟庸摇摇头,自己拿勺子挖了一块‘赛豆腐’送进嘴里,果然,清爽滑腻,没有半点儿鸭蛋的腥气,反而有一种豆腐不具备的幼滑鲜香,入口轻轻一抿就化了,没觉得怎样呢,就忽悠一下滑进喉咙里去了,只留下满口的清淡鲜香。

    杨璟庸叹口气,只好自己开口道:“这一品是鸭蛋清做的蛋羹,凝滑如白玉,还有个名字就叫‘赛豆腐’,称其为豆腐也不算错。”

    邱晨摇摇头道:“我说错了就是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还没不自在呢,你又何必训斥他!”

    安辔委屈地垂了头,往后退了退,垂着手站到了杨璟庸身后不敢做声了。

    “就你明白!”杨璟庸瞪了安辔一眼,呵斥道。

    安辔在旁边低声道:“夫人这回看错了,这一品不是豆腐……”

    邱晨放了饭,抬起头,对上杨璟庸看过来的目光,神情恬淡道:“喝了粥,你就赶紧吃这些吧。粥暖胃,却下的快不顶饥……唔,这个豆腐莲蓬不错。”

    御用的小碗不大,碗口也就巴掌心大小,半碗汤也不过几口就喝完了。

    暗暗叹了口气,掩下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邱晨又拿了一只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坐下自顾自地一口一口喝起来。

    之前,邱晨跟杨璟庸在一起吃饭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管杨璟庸是唐公子的时候,还是后来封了亲王,都没有这个试毒的习惯,她也忽略了,如今,眼前的人既不是唐公子,也不是雍亲王,他已经是得了大位传承,很快就要登基成为这一国的最高统治者,君临天下了。

    安辔这个动作让邱晨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安辔这是试毒——貌似历史上也有记载,凡是给皇上、皇后、太后这些尊贵人进上的吃食,都有身边的太监或者宫女品尝试毒,以防止有人下毒毒害。

    杨璟庸抬手来接,却被安辔伸手接了过去,直接舀了小半勺粥送进嘴里,这才转到杨璟庸面前,低声道:“爷,不热不冷,刚刚好,您赶紧喝吧!”

    邱晨看的直摇头,抬手拿起桌上的小碗,盛了一碗粥递过去:“你从昨儿没好好吃饭,肚子空得很了,先喝完粥暖暖胃。”

    “爷,恕罪,恕罪!”

    “滚!”杨璟庸恰好走过来,听到这句话,抬脚就踢。安辔也不躲,微微侧了身,用肉厚的部分结结实实承受了这一脚,一边苦着脸讨饶。

    安辔却不像这些人,反而在旁边帮衬了一句:“夫人,您别着恼,您发了话,我们爷必定不敢怠慢了!”

    这话一出,那些太监宫女们头垂的更低,有几个的下巴都杵到胸膛里去了,看那模样,是恨不能把自己的脸埋进胸膛里去!

    邱晨的目光一顿,心中暗暗一叹。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似乎根本没看到杨璟庸脸上的表情变化,直接催促道:“赶紧的,时候不早了,可不能耽误了事儿。”

    是以,在极难看到亲情的这一对天家父子身上,反而让人看到了一些父子亲情!有了老皇帝的一些所作所为,杨璟庸这个儿子此时露出些哀伤和悲戚来也算正常。

    虽说天家无父子,但大行景顺皇帝对杨璟庸这个儿子着实不错,临死之前,逐一为他荡平了道路,将登位呼声最高、也是在朝中势力最大的两个儿子都处理了,一个贬为庶人,一个设计‘谋逆’大罪……若是邱晨没猜错的话,诚王即便没死,也必定再不会出现,永远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外了。

    邱晨和杨璟庸却不知道这些人想了什么,杨璟庸都将毛笔搁下了,也不犹豫,很是顺从地长身而起,习惯地伸手去扯衣袍下摆,却扯了个空——他今日穿着斩衰孝服,用的是最粗的麻布、毛边,倒是也有下摆,但麻布易皱缩,这会儿他坐了半天,孝服小半截已经皱缩到了腰腹部,他整理衣襟的动作自然落空。动作落空之后,杨璟庸的脸上也是一黯,身上那抹悲哀和沉重又似乎加重了一些。

    屋子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虽然仍旧垂着头,静静默立着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此时这些人的眼睛中却无不闪烁着不可思议和微微惊惧之色。这个女子没脑子,对着皇上大呼小叫指手画脚的,这是作死呐?还有,这个女人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可别惹怒了皇上,连累了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下意识的,这些人都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往后缩了缩,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只盼着,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了去,万一皇上动怒发作,别迁怒到她们头上才好。

    这话可以说的极直白,也很不客气,近乎是吩咐、命令的语气了。别说如今杨璟庸已是即将登位的新君,就是之前亲王身份,也没几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邱晨也不计较,很大度地摆摆手道:“好吧,我也不是那等扭捏作态之人,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怕跟你来一回喧宾夺主。来,赶紧过来吃饭,不多会又要到时辰了。下午你还要主持举哀守丧哭灵诸般,不吃饱了可顶不住。”

    这几日,杨璟庸着实疲累很了,但刚刚安辔鬼鬼祟祟的样子他还是注意到了,一听邱晨这话,立时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道:“姐姐这可是错怪小弟了,小弟不过是专心处置那份折子,没注意到这边罢了。”

    不过,她今儿没留意菜色搭配和处理,只是一扫而过,确定没有荤腥儿,这才转回目光招呼杨璟庸:“菜上来了,你这主家不招呼,这是不打算让我这做客人的用餐呐!”

    邱晨瞥了一眼,就见就见榻几上杯盘碗碟精致讲究,内里的菜肴同样花式好看,手工精湛,一眼看过去,一道道菜更像是一个个手工艺品,不管味道如何,色香形已经能叫一绝了!

    禀告了之后,小内侍们捧着食盘食盒进了养心殿,将几样精致却不繁琐的菜肴送上来,摆放得到,这才退了出去。

    安辔其实心里知道这些,但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还是亲自往御膳房跑了一趟,很快,不过盏茶功夫,就亲自引着四五个小太监捧着各色食盘食盒转了回来。这一回,他带回来的膳食并没有指名是皇上用膳,是以,菜色并不算多,不过是六菜一汤一粥两面点主食。

    御膳房本就备好了菜,也不许邱晨嘱咐,这几日,大行皇帝举哀守丧,御膳房精怪的很,早就上下彻查布置了一番,不但大荤大油的食材被摈弃掉,而且,连之前沾过荤腥的刀案诸般用具也都换了干净的。可以说,此时御膳房出来的菜,你想找个大油花儿都不可能,更别说荤腥之物了,绝对不会送上来。

    安辔眼睛一亮,不等喜色上面,就连忙收敛神情,乖顺无比地垂手应了,匆匆瞥了杨璟庸那边一眼,退出去,亲自盯着御膳房上菜去了。

    守孝之人不宜大荤大腻,不宜饮酒寻欢,杨璟庸既然从父皇大行就吃不下饭,说明他心中悲哀难忍,吃不下饭去。邱晨既然打算劝慰他爱惜身体,但首先也要关注饭菜,若是这会儿弄上一桌子大鱼大肉来,她再去劝着杨璟庸吃,那就是找不自在了。

    邱晨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声吩咐安辔:“劳烦你去看着些,要几样素食素菜来。”

    当然,这些对于邱晨来说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杨璟庸在邱晨心目中,不仅仅是一个皇帝,还是她多年的挚友,还是一个跟她感情深厚的弟弟。即使没有那个皇帝身份,她听说了他不吃饭也会心疼。

    正如皇帝翟衣上的标示一样,做皇帝的人可是肩挑天下江山万千黎民。杨璟庸如今是最吃重的孝子,日日举哀守丧哭灵,还要抽出时间来理会宫廷和京城乃至全国的种种事务、朝政,可以说最累最没处推托的就是他了。当然,他的存在事关朝廷平静、天下太平,也绝对不容有失,又怎么能够不好好吃饭,不尽量休息好保养好身体呢?

    古代,极推崇孝道,有些人因为父母至亲去世,会以禁食、素食、被发跣足、结庐而居等等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亲人的怀念和孝顺。但杨璟庸不是平常人,他是即将登基的新君,举哀之日的空隙,还要抽出时间来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可见之繁忙劳累,也可见其身上负担之重。

    安辔答应着,又飞快地瞥了书桌前的主子一眼,收回目光,跟邱晨低声道:“夫人,我们爷也未用饭……从昨天到现在,几乎米水没沾牙呢……这还有小一个月呢,这么下去,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夫人,您的话我们爷能听……您看能不能帮着劝一句,让我们爷吃些东西吧!”

    又转眼看着承影和含光:“你们也还没吃吧?替我摆了饭,你们也赶紧去外屋吃些去。”

    转回头,杨璟庸仍旧坐在书桌前,邱晨眨了眨眼睛,暗暗摇摇头,转回目光,对安辔道:“让人把我的午饭送上来吧!”

    不过盏茶功夫,邱晨已经重新收拾利落。

    因为举哀守孝,她也不用纷繁的发饰钗环,简单的圆髻用一支前朝旧物黄杨木簪子攒了,只用了一点点润肤脂,并不施脂粉。

    邱晨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在榻上坐了,侧转身,由着承影为她梳头。

    安辔极有眼色,一见邱晨起身,立刻指挥着两队宫女端着脸盆、香皂、巾帕子之类的盥洗用具进来伺候,邱晨绕过罗汉榻后边的屏风去,洗漱了转出来,立刻就有宫女捧了一只剔红妆奁匣子进来。

    养心殿,杨璟庸还是皇子时的地盘,就如安辔所说,养心殿里尽管放心。邱晨之前信了这个话,到了这会儿,她明白了自己错了,养心殿里,杨静勇确实能够放心,但她不是。

    尽管,她打算追究承影和含光的罪责,但邱晨自己也暗暗学了个怪,以后,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太过放松。

    不管承影和含光如何忠心,面对这个世间最高高在上的存在,能够生杀予夺、出口就是金口玉言的九五之尊,她们下意识地应该就是服从,根本生不出违抗之意。这双方身份相差何止云泥,又让邱晨怎么怪罪?

    邱晨急不可查地摇摇头,示意她并不责怪两个丫头。

    她不敢说什么,只用目光向邱晨道歉请罪……毕竟,她们是守着夫人的,却放了杨璟庸进来,怎么说也有失职之嫌。

    承影这时已经赶到了跟前,跪下替邱晨穿了鞋子。

    微微摇了摇头,邱晨干脆下了木榻。

    早上,她去的就有些迟了,那么多长辈都到了,她落在了最后。一次稍迟一些也还罢了,再而三地落后,难免落人非议。如今,大行皇帝举哀守孝,总是迟到,若是被有心人按上个不敬不孝的罪名,可就太冤枉了。

    邱晨已经看到了屋角高几上的座钟,知道自己足足睡了两刻钟,作为午觉休息也足够了。与其再睡一刻钟,不如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身体,吃午饭,留出比较宽裕的时间去清宁宫。

    听到这话,杨璟庸眼中的闪过一抹愉悦,随即皱了眉头苦了脸,指着桌子上的折子道:“这些东西都是急着处置的,容不得拖延……不说我了,姐姐怎地这就醒了?还早着,再睡一刻钟也不迟!”

    她的眉头仍旧微微皱着,目光严肃地看着杨璟庸,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已经没有了责怪的意思:“你……怎么不歇一会?”

    这样的杨璟庸,莫名地触动了邱晨心底的母性,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包容宽怀之意来。

    杨璟庸容颜无疑是出众的,他的容颜不同于廖文清的俊美,不同于秦铮的深邃五官完美比例,他的容貌偏向秀美俊逸,天下至高至尊贵的出身,又让他从骨子里有一种清华高贵,他有傲骨,却没有傲气,特别是眼前的杨璟庸,神情疲倦,两眼带着微微的红肿,一身斩衰粗麻孝衣,被发跣足……尽管看到她神情瞬间轻快起来,但仍旧无法忽略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哀伤悲戚和疲惫沉重……

    在邱晨面前,杨璟庸一贯没有王爷的架子,哪怕如今已经继位即将登顶大宝,同样没有带出半点儿上位者的威势来,他在她眼前表现的一如既往,就是一个毫无设防的大男孩,也玩笑也淘气也赖皮撒娇,但惟独没有半点儿防备疏离种种负面的东西,邱晨自己也没发现,面对杨璟庸,她骂过、斥过、数落过、挤兑过,但这一刻,她却骂不出来,也不忍心数落。

    原本想着声讨几句,最起码要表达出自己的态度来的,杨璟庸这一声姐姐,还有看到她瞬间轻松欣悦起来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却将她心中的怒气击碎,甚至消弭许多。

    虽说当着外人的面儿邱晨给予了这位即将登基的新皇帝足够的恭顺尊敬,但到了人后,她仍旧有这自己的坚持和倔强。一个大男人,趁着她睡觉跑到她的卧房中来,哪怕是皇帝也理亏,她也同样生气恼怒。

    刚刚一觉醒来看到杨璟庸,邱晨是有些恼怒的。

    这一声姐姐叫的扎实,仿佛从小叫惯了一样,完全听不出两人是后来玩笑认下的姐弟,倒仿佛两人真真正正是血亲姐弟一般!

    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倏然松开,脸上的怒气也瞬间消散,除了疲惫,杨璟庸脸上整个表情都轻快温和起来,甚至,穿着斩衰孝衣的他,嘴角还有一线微笑一闪而逝,语气轻快地叫了一声:“姐姐!”

    邱晨微微一怔之际,那边的杨璟庸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过来。

    一个女人睡觉醒来,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非亲密关系的男人,哪怕是现代也不正常。

    静悄悄的屋子里,承影和含光确实在,却都远远地站在门口。而之前她迷迷糊糊感觉到坐在自己近处的,一身粗麻斩衰孝衣,脸色疲惫,眉头紧蹙,不是别人,正是承位还未登基的新帝杨璟庸。此时,杨璟庸就坐在木榻对面的书桌后,眼前堆着一沓折子,他手中握着一支朱笔,正拧着眉头批阅着,看表情,似乎折子内容让他有些恼怒。

    “承影,什么时辰了?”睁开眼睛的邱晨一边懒懒地低声询问着,一边用胳膊支撑着坐起身来,一转身的功夫,她就愣在了那里。

    这一次也不例外,大行皇帝丧仪,不管有几个人的悲哀是真心的,但礼制却是丝毫不能含糊懈怠的。邱晨内心紧绷着,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准时的好习惯,两刻钟差一分钟的时候,她不等丫头们叫醒,就自己睁开了眼睛。

    曾经严谨到近乎苛待自己的工作态度,让邱晨有极强的生物钟,对时间有极精确地把握感,不论是睡觉,还是工作,她都能按时完成,其精准度几乎能媲美钟表。

    累得很了,邱晨几乎是话音刚落,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不管怎样,下午还要继续跪哭,明后天,还有至少两天要进宫举哀守丧,她保证休息的基础上,也要尽力吃饱吃好,才能有体力支撑完。

    午饭时间是一个时辰,她来回要用两刻钟,休息两刻钟,打出两刻钟的机动时间,她还有两刻钟的用餐时间。

    “我先歇会儿,两刻钟后叫我。”邱晨吩咐着,侧转身躺好,同时就闭上了眼睛。

    换身疲惫,双腿酸麻肿疼的邱晨,一看到这架罗汉榻也是一阵欢喜,立刻就由着丫头服侍着去了鞋子,上榻,靠着大迎枕歪倒歇下了。

    邱晨主仆三人回到养心殿,立刻就有人送了盥洗用具上来,承影和含光伺候着她梳洗了,有宫女引着邱晨进了东暖阁。之前还是一派书房铺陈的东暖阁,不过一上午功夫,临窗的一排太师椅就被挪走了,转而换上了一架紫檀木云龙纹镂雕云头围子罗汉榻。

    养心殿这会儿没有外人,只有几位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恭谨安静地几乎没有存在感。

    走出清宁宫大门,在此候着的承影、含光都立刻迎了上来,一边一个接替了婉秀扶住邱晨,主仆三人跟婉秀致谢告辞,一路回养心殿去了。

    邱晨垂眼默立,等杨璟庸带人走进东偏殿去,她才暗暗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外走去,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不少。

    杨璟庸有些无奈地看了邱晨一眼,低声嘱咐了婉秀一句什么,然后越过邱晨,匆匆进东偏殿去了。那边是长乐长公主和几位比较年长的命妇歇息的地方,杨璟庸这一去,应该是作为晚辈,同样是作为新皇对年长之人关切探望。说白了,就是新官上任收买人心!

    该行的礼行过去了,邱晨往旁边退开一步,那意思就是给杨璟庸让路,让这位新任皇帝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跟她耗着,她还想着尽快去养心殿躺下歇息一回,再让承影和含光好好给自己的双腿膝盖推拿一番呢。

    “谢皇上!”邱晨又行礼致谢,这才起身。

    “唉,罢了!”杨璟庸抿着嘴看了邱晨片刻,放才叹息着应了一声。

    邱晨心头一跳,强忍住瞪一眼的冲动,暗暗将涌起来的苦涩怒气咽下去,努力平复着自己的表情,仍旧保持着曲膝的姿势,恭敬道:“皇上隆恩,臣妾感佩不已。但礼不可费,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微微一滞,杨璟庸上前两步,伸手虚扶住邱晨,声音温和道:“姐姐不必这般大礼,以后,姐姐在任何人面前,也不必行礼!”

    杨璟庸跨进清宁宫院子,一眼看到的就是邱晨,心中不由一喜,这抹喜悦浮上眼睛,却没有改变他的脸部表情。而且,这抹喜悦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来,就被邱晨规矩郑重肃穆的行礼请安给打断,然后渐渐消减,隐没下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得了大位还未登基的新皇,原来的雍亲王杨璟庸!

    邱晨微微有些惊讶地停住了脚步,看着来人片刻,然后恭敬地曲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刚刚走出大殿,突然从大门处转进几个人来,为首一人,身穿缟素粗麻斩衰孝衣,身形清瘦,脸颊憔悴,但行动间,却自有一股志得意满壮志得酬的感觉,就如藏于匣中的宝剑,脱匣而出,锋芒隐现。

    暗暗叹息着,邱晨脚步不停。尽管感叹人走万事休,可她也累狠了,也想着尽快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是以,她又难免感慨,这一场看似浩大隆重的丧礼之中,又有几分真正的哀伤?

    邱晨往外走的时候,大殿内外几乎都走光了,空荡荡的灵堂前,显得格外空旷。只有灵前的香烛仍旧燃烧着,衬托着写有大行皇帝谥号名讳的那个朱漆描金牌位,分外凄清,倍加悲凉。

    一上午的哭丧举哀,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公主、郡主、夫人们无比疲惫倦怠到了极致,是以,一得了歇息的许可,立刻就迅速地离开了灵堂,去各自寻好的去处歇息了。

    说着话,邱晨的膝盖也恢复了一些,婉秀扶着她出了大殿。

    邱晨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肃穆神情,只是看着婉秀的目光柔和温暖而明亮,没有了之前的倦怠恍惚:“我知道了,嬷嬷。”

    虽然邱晨对婉秀不熟悉,但作为杨璟庸的心腹嬷嬷,自家主子在意的人,她自然花了大力气打听了解,是以,她很了解邱晨的脾气,一听邱晨这话,就知道邱晨不是虚虚地应酬,而是真心实意地拒绝,是以也不违背,只点头道:“郡主不必跟奴婢客气。郡主莫要大意,玉肌膏再珍罕,也不及郡主身体康健来的要紧!”

    是以,婉秀的话未落,她就轻轻摇头拒绝道:“不必了,多谢嬷嬷!”

    邱晨并不知道,不过是一句话,却让几位公主想了这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这种情况,并不算严重,晚上回家泡泡药浴,用药物热敷一回,最多再加上针灸推拿,就能将白日里受的寒气彻底去除,也会将瘀阻的血脉得以恢复通畅,不至于留下什么隐患。至于玉肌膏,那玩意儿太过贵重,用来给她敷膝盖却是有效,却太过浪费。

    这个女人不平常啊!几位公主心里都是如此作想。

    能够拿到玉肌膏,并赏赐人的只有一个,哪怕是皇后也没有这个权利。而能让婉秀这么毫无迟疑地拿出‘玉肌膏’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仅仅凭借丈夫的功劳的女人?

    这位女子,醮夫再嫁,成了靖北侯夫人不说,还得了大行皇帝的青睐,出乎意料地封授为‘安宁郡主’,景顺帝驾崩,许多人都认为,靖北侯跟新帝亲近,这个女子才得以进入大殿,是以,刚刚几位无比骄傲的皇家公主们看到邱晨进来虽然不认可,却也没人真的在意。可这会儿,听到婉秀的话,她们才大大地震惊了。

    婉秀这句话说得声音不高,却因为旁边几位公主也行动不便没有走开,还是隐约听到了‘玉肌膏’的字样,几个年轻些不受宠的公主不由面露惊疑之色,重新转回目光打量起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靖北侯府夫人,也就是被大行皇帝破格封授为安宁郡主的女人来。

    玉肌膏乃大内秘药,不但用于外伤、淤血有奇效,而且对于外伤、烫伤等诸般疤痕也有神奇的平复消除功效。只不过,因为方子所用药材太过珍稀,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家,集一国之力也极难凑齐一副方药所需,故而,这玉肌膏几位珍贵,哪怕是宫内的嫔妃们,绝大多数也只是耳闻,却无福拥有这种秘药。

    婉秀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搀扶着她缓缓起身,一边低声道:“郡主是跪的久了……奴婢备了玉肌膏,给郡主推一推就能好些了。”

    行完礼,众人止了哭声,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扶着膝盖起身。邱晨也从那种恍惚状态中醒过来,重温死亡来临的回忆,让她极度哀伤的同时,也消耗了她大量的精神和心力,这会儿,她想要起身,都有些困难,浑身酸软,长时间跪着的膝盖僵硬着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膝盖上一下下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这么跪几回,她的双腿必定落下病根儿。

    一上午,几次举哀哭丧之后,中午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众人可以暂时离开灵堂,去偏殿稍加休息并用餐。

    自从她决定放下过去,重新来过,对于前世的记忆仍在,但那一次面临死亡的刻骨铭心却被她压抑在心底,很长时间已经不再想起,没想到,在这个世间最尊贵最崇高的葬礼上,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和亲人的哀伤,她再一次翻起上一世的最后那段记忆……浓重的哀伤、无奈,对生命的眷恋不舍,让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是,那种对生命的眷恋和人生种种的留恋,一直深深铭刻在邱晨内心深处,最初在这个世界里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之间,不敢置信的时候,这种感觉仍旧在心头萦绕着,让她不时地有些迷糊,总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到了后来,也是这种对生命的眷恋让她鼓起勇气,抛开前世的种种牵绊,努力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并活的一天比一天更好。

    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说起这种生死离伤,恐怕没有人能够比她感受更深刻。那种死亡前的恐惧,还有种种不甘、恐惧,及至最后,死亡真正来临时,这些激烈的情绪都没有了,只有对生的眷恋和无限的留恋。

    邱晨垂着眼,面容肃穆,但两辈子所受的教育,却让她实在没办法如其他人那般嚎啕大哭。只是,在这一片哭声震天之中,她同样感受到一种人生无常、生死相隔的悲凉和哀伤。

    不过,举哀守丧的仪式都是看好了的时辰、方位,谁也不敢在这会儿做出什么事影响大行皇帝的丧礼仪式,是以,侧目的不少,却也只能暂时保持沉默。包括邱晨自己也难免心中疑惑,这会儿也没办法再询问什么,只能垂着眼睛,收敛心神,跟着前头的王妃公主们一起跪伏下去,行叩拜大礼祭拜,并按司礼官员的引导,一次次哭丧,来哀悼逝去的大行景顺皇帝。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婉秀没有把她引到几位郡主旁边,反而将她引到了公主的位次上,虽然,公主这一排的位次恰好空着一个,虽然,这个位次属于公主行列的最末,却也让不少人侧目了。

    邱晨暗暗地叹息着摇摇头,遥遥地跟唐兰芷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恰好举哀守孝开始,她也随即收敛了神色,半垂着眼睛,随婉秀嬷嬷将她送到自己的位置。

    大殿内也已经来了不少人,大部分邱晨都认识,公主、郡主们自然以长乐长公主为首,从白发老妪到青春少女数十人;而媳妇儿那边,为首的却只有福王妃唐兰芷带着两名侧妃站在前头……景顺帝的儿子不算多,却也有五子,谁承想,最后在灵前举哀的却只剩下一个儿媳妇!

    这话却是提醒她小心谨慎的,倒是一片好意。邱晨连忙垂首应了,又转脸跟诸位夫人长辈们告罪,跟着婉秀一路了清宁宫大殿。

    邱晨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李夫人眨眨眼,点头道:“殿内……嗯,能进殿举哀是你的福分,你要加倍恭谨才是。”

    李氏明显愕然了一瞬,转过眼睛直直地盯着邱晨,目露询问。

    邱晨也不好跟她说自己早来了,不过去养心殿歇着去了,只能垂了眼应着,也没做解释。婉秀却在一旁低声道:“梁国公夫人,郡主的位次在殿内,奴婢还要引着郡主进去。”

    “我早就打发人去叫你了,怎么此时才来?”李夫人压低了声音,在邱晨耳边询问着。

    邱晨走过来,先给唐老太太曲膝行礼,又见过李夫人,然后是团团曲膝见过诸位长辈。

    外缘的命妇,邱晨只是有些个看着面熟,有些人跟她示意,她也就略略颔首回应着,一路走到大殿门前近处,她看到了梁国公夫人李氏、唐家老太太、郑尚书府人牛氏、赵国公夫人容氏等等诸位相熟的夫人,都聚在一处站着,却一个个神情肃穆着,没有谁聊天说话。

    邱晨揣摩了个大概,眼前又是不容拒绝的形势,她也就从善如流,垂了眼,敛了容,规规矩矩跟在婉秀往大殿里走去。

    眼前这位是雍王府出来的掌权嬷嬷,是新皇跟前的心腹之人,她这般说,自然是有所持,她所持的就是新皇的态度和吩咐。邱晨也多少有些明白了,这位刚刚那句话,‘郡主’二字可是加重了语气的。既然加封了郡主,勉强也算是个宗室女,被安排在大殿内举哀守孝,却也说得过去。

    婉秀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也没作解释,只是同样压低了声音道:“郡主,尽管放心!”

    她论妻随夫荣是超品侯夫人身份,但毕竟属于外命妇的位列。据她了解,今日举哀守丧的位次,除了品阶之外,还有个亲疏之别,一般是宗室的闺女媳妇儿才有资格进入大殿,至于外命妇,不论品阶高低,都只能在大殿外举哀守丧哭灵。是以,邱晨才有这么一问。可以说,皇上丧礼是最讲究礼制的时候,万万疏忽错漏不得。清朝那位倒霉的诚亲王胤祉不过是因为在敏妃逝后不满百日剃头,就被削去王爵降为贝勒。

    “我不太懂得这个,还请嬷嬷指点……我进大殿似乎不合规制吧?”邱晨压低了声音问道。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露出一抹惊讶来,目光微转,看到诸位夫人离得都有段距离,最近的也隔在五六步之外,这个距离,低声交谈是不虞被人听到的。

    婉秀却也知机,立刻曲膝道:“郡主的位次在大殿内,请随奴婢来!”

    “嬷嬷。”邱晨没有多言,只略略颔首致意。此处不是叙旧的场合。

    邱晨恍然,原来是杨璟庸的人。她也记起来了,当初在雍王妃跟前见过此人,原想着是雍王妃的陪嫁嬷嬷,如今看这情形,应该是杨璟庸的心腹,放在雍王妃身边帮衬的。

    “奴婢婉秀,是雍王府里的人!”似乎看出了邱晨的审视,婉秀立刻自我介绍道。

    “郡主!”人群中一个人走了几步迎上来,邱晨抬眼,却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嬷嬷,看上去有些面熟,似曾见过。

    这种时候,不适于四处环顾,邱晨不过是扫了一眼,就微低了头,敛眉垂目,端端正正走过去。

    初春早晚寒凉,中午却升温极快,温差有时候能达十几度。这进宫举哀守丧一来就是一天,来之前,邱晨也没想到杨璟庸能给安排个专门休息的地方,只想着中午热了没处换衣裳,她也没敢穿的太厚,仅仅是套了薄丝绵的袄裤,系了一条白色素綾百褶裙子,外头套了一件黑色素茧绸直身褙子。若是没有身上戴的坎离砂,站在这微寒的晨风中怕是也会寒瑟无比。

    只不过,购买坎离砂的人都是为了治病,像邱晨这样仅仅为了取暖散寒的却是没有的。

    看到那边许多贵妇寒瑟瑟的模样,邱晨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和双腿上用的自制暖宝——中医古代就有‘锻铁末加药材以灸’的治疗方法,类似于现代时普及度极高的‘暖宝贴’。邱晨也是年前给阿福阿满收拾行装的时候才想起这个东西,一调查,这个时代居然还没有出现,于是,她的‘仁和堂’里就又添了一种新型熨灸制剂‘坎离砂’。用来祛风散寒、活血止痛,效果很快,而且由于成本低,还能重复使用,所以这个东西一经推出,就很快得到了市场的认可,卖的极好。

    一身缟素麻布孝服之下,雪白的小立领衣襟,同色同质的琵琶形盘扣,孝服下露出一圈靛青色素裙裾,黑面白底的厚底软鞋,隐约在裙裾下露出一抹边缘……通体上下,只在发髻间用了一支原木色圆头簪子固定发髻,其余耳环、簪钗诸般首饰皆无,衬着瓷白的皮肤、乌湛湛的眸子、黑鸦鸦的头发,还有纤瘦却挺拔的身形,竟是别有一番竹菊般清雅秀丽的风致。

    邱晨进宫的时候穿了斗篷,这会儿,过来举哀守孝,穿斗篷就不尊重,刚刚在清宁宫院门外就解下来,交给了承影拿着。一品以上外命妇进宫能够带一名随身侍女(嬷嬷),也因为安辔跟着的缘故,这一次邱晨进宫就带了承影含光两个人进来。只不过,两个丫头只能送邱晨到清宁宫门外,清宁宫今日为大行皇帝举哀守孝,人员众多,礼制森严,侍女们是万不能进来了。

第六百零四章 大结局(完)

    鞠躬,谢谢一路相陪!

    画上句号了……

    ------题外话------

    在不远处的一艘官船上,一名男子站在船舱之中,默默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一双人,目光深邃,看不出是后悔,还是如何。

    余晖中,秦铮拥着邱晨登上马车,一路缓缓而去。

    他许下的诺言不多,却仍旧亏欠许多。他终于从繁重的朝事中摆脱出来,此时的他不是王爷,不是高官,只是一个心怀愧疚的丈夫,一个慈爱满怀的父亲。

    “我来还愿……”秦铮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轻声回应。

    “你怎么来了?”看清楚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秦铮,邱晨又惊又喜,脱口问道。

    从海铺子满载归来,在安阳码头靠岸后,邱晨带着孩子们下船。岸上早已经有家人赶着马车过来迎接。邱晨领着昀哥儿走下跳板,抬眼,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伸过来,接过昀哥儿,也同时将她揽进怀里。

    邱晨没有下船,却让管事下去,将那些海珍收了,只不过,按照市价多两成的价格付了银子。

    大部分收获都交给渔民们帮着处理,少部分交给随行的厨子制作出来,如今海铺子的渔民生活改善了许多,家家都能做到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了。是以,大船一靠上码头,村子里的渔民们就围拢上来,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激,献上自己储藏的海珍。

    出海归来,邱晨的船在薄暮的余晖中靠上海铺子的码头。

    邱晨没有凑热闹去看撒网,也没玩什么海钓,她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船顶的露台上,看着三胞胎在身边欢乐活泼地爬过来爬过去,跟三只小狗儿一样。蓝天,海水,水波不兴,还有海鸟在空中成群地飞来飞去,其中有一些还落在桅杆上、船帆上,甚至就落在邱晨身边不远处的栏杆上。三个孩子兴奋无比地撒扎欢儿去抓海鸟,邱晨也不管,只让奶娘嬷嬷们看着,别让他们掉到海里去就行。

    邱晨带着孩子们乘了自己的船,一路顺水而下,一直到海铺子,带了几名老渔民做向导,出河口自己体验出海捕捞的辛苦和欢乐。

    海铺子那边两年前就由邱晨出钱买了下来,并出银子拓宽了渔村的河道,修建了码头。连渔民们的小渔船也改头换面,换成了大不止一倍的中型渔船。如今,渔民们不在仅仅在河口水域捕捞,还能够深入大海,收获量大增,品种也多了许多。

    九月了,秋风起,蟹脚痒的时节,还有鲜美的各种海鲜。

    好不容易上门道贺的少了些,邱晨带着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成功脱逃,坐船一路顺水而行,一路往南然后折向东,往当年的渔村海铺子而去。

    邱晨早早地就命人买了上千套笔砚,没想到还没够,只能派人紧急采购了五百回来,这才堪堪应付过去。邱晨抹把冷汗,暗暗庆幸,好在是三个孩子一起,若是一个一个来,不给累死也要烦死了!

    等三个孩子回到安阳,道贺的人数又创了新纪录,这回赶来庆贺的不再仅仅是官吏、乡绅,更多的则是三个孩子的朋友、同窗,甚至并不相识的学子,都蜂拥上门来,恭贺取经,沾福沾光!

    不等他们回到安阳,安阳的官吏乡绅找到这个借口,又都涌上门来道贺。之前邱晨能够躲,这回却没法子躲,杨家二老和哥嫂们也不会同意她躲。每日,宅子内外都人满为患,堵塞了街巷。

    林旭和俊文俊书等人不用这么早启程,在正定城跟同窗交接认识,又去拜过座师,这才转回家来。

    一般的学生考过乡试之后,就收拾行李上京,准备参加第二年四月的会试。

    这一番欢欣喜悦,鞭炮声里,刘老太太高兴地拿出体己银子来,发赏银,家里上下人等,一人一两。俊文俊书和林旭身边伺候的,每个人五两银子。邱晨则将早就换好的铜钱和银锞子,随着鞭炮撒出去,无数人闻风而动,冒着雨跑到门前来抢赏钱,一边大声恭喜,里里外外一片欢喜!

    俊文俊书两个虽然没进前三名,名次却也比较靠前,都在二十名以内,也算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一片喜气洋洋中,邱晨得知三个孩子都通过了乡试,其中林旭还得了乡试头名,俗称解元!

    申时两刻,两拨迎出去的人跟报信的一起赶了回来,老远听到报喜声传来,邱晨才发现一颗心落了地,原来,她也一直提着心。鞭炮早就备好了的,不用吩咐,大门口的廊檐下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周氏也担心忧虑着,没有心思劝慰老太太,邱晨倒是不怎么担心,却也不去劝慰,反而让人戴了雨具往城外迎一迎去。

    未时末,天色突变,乌云压城,很快一阵狂风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等得心焦的一家人更是都皱起了眉头,刘老太太都坐不住了,干脆走到屋檐下张望着。

    午饭,一家人都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胡乱应付过去。

    荣毅成的调任夹在诸多官员调整之中进行,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邱晨却知道,这位荣毅成是地道的雍王嫡系。有了这位在,邱晨对三个孩子的乡试基本不再担心,只要三个孩子正常发挥,表现出自己真正的学识来,这一次乡试成绩不至于名列榜首,却不至于落榜了去。

    另外,七月初,原南直隶的学政被调回京城升任礼部侍郎;原正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荣毅成调任南直隶学政,正三品,从无实权的翰林院官员,一跃成为掌管一省教育科考取士大权的地方大员,成为三台之一。

    林旭和俊文俊书的学识邱晨心里有数,凭良心讲,三个孩子都不算惊才绝艳的人物,却都刻苦用功,而且心底淳朴,也算聪慧机智,经过这么多年的刻苦攻读,又有名师教育引导,不出意外,三个孩子应该都能通过此次考试,至于名次前后,邱晨不怎么在意,也没想过。

    邱晨却欢欣不已,回头跟刘老太太和周氏笑道:“这一睁眼就漫天霞光的,喜庆满满,今儿指定能有好信儿!”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一大早这么霞光漫天的,可是下大雨的兆头!

    九月初八,一大早起来,东方就是一片朝霞辉辉,映红了半边天。

    九月初,邱晨带着二老和孩子们离开南沼湖,到安阳府住着。南沼湖毕竟偏僻,交通不便,送信报喜的都慢一些。安阳有官路、水路直通正定,有什么消息,从正定送出来,快马加鞭当日就能送达安阳府。她们搬到这边,就是为了等俊文俊书和林旭的成绩。

    八月末,林旭和俊文俊书考试结束,并没有立时回家,而是在正定府等着出榜。

    中秋节,邱晨和一家老少在南沼湖过的。她用湖里刚刚采回来的莲子、菱角、鸡头米等新鲜食材,做了几种新口味的月饼,得到了家人的一致称赞。

    对于这个消息,邱晨连根本么有任何意外,也没做理会。倒是承影含光等人欢欣鼓舞,特意地多做了几个菜庆贺。也不过如此!

    秦铮的封赏下来了,没出意料地又进了一步。最年轻的侯爷,几次大功都被景顺帝压下,雍安帝给正了名,越过国公,直接加封为王,从此,大明国没了靖北侯,多了个靖北王!而且是一步到位的亲王,袭三代!

    这个目标一提出来,正在做莲子糕的邱晨微微一愣,随即就不再理会。刘家岙乃至周边的村落,因为有了林家的制药作坊,有了林家的制皂作坊,有了林家的果园、药园,不管孤儿还是孤老,已经没了挨饿挨冻的。但一个国家不是一个小村子或者几个小村子,一个国家太大,想要让全国百姓都丰衣足食,很难,很难。

    这看似不上台面的两句大白话,真正提出来,成为一国国策,细品之下,却是千百年来,帝王百姓共同的愿望。但,由古以来,这美好而简单的愿望,却一直没能真正实现。哪怕是大唐盛世贞观之年,还是富裕的两宋,都没能真正实现全国百姓的丰衣足食,每年总会有那么些百姓因各种灾难或者原因,饥寒交迫甚至背井离乡,出门乞讨。

    雍安帝还提出了一个目标: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第二把火就是征集民工,修筑道路、架桥。梳通南北官道。这一大工程,没有按习惯徭役百姓,而是筹集资金,雇用工人,按工时工量发工钱。这道政令一发下去,得到的第一笔款项就来自云廖邱晨的制皂作坊,整整捐助了白银一百万两。就这笔银子,足够从京城修到南直隶。

    第一把火就是江北大片土地上大力推广玉米、红薯和马铃薯的种植。并派遣工部官员出京到地方,一地一地,大力修建水利、灌溉。模式和标准就按照邱晨在京城的庄子来。

    南疆西域的叛乱平息下去之后,国内形势一片大好。新帝登位之后,腾出手来第一时间就烧了两把火。

    而在邱晨终于摈弃了烦扰纷乱,得以天天陪着老人看看湖水,带着孩子采一蓬莲子,做一碗美味的莲子粥,悠游于水光湖色之中时,京城朝堂内外,似乎也逐步适应了新帝,逐渐平静顺序起来。

    之所以如此,邱晨也是想着找一块彻底杜绝了世事纷扰的地方,好好放松放松。自从,杨家二老跟邱晨母子得了封赏之后,安平县、安阳府、乃至南直隶的官吏、乡绅无不闻风而动,纷纷带了厚礼上门致贺。平静的刘家岙被无数车辆轿子乱纷纷一窝蜂般搅扰了去,村口上的场院里停满了车辆轿子马匹,甚至耽误了村里人正常的秋收。没办法,邱晨只能带着老小避到南沼湖去。

    不等秋收完成,邱晨就带着孩子们和二老启程去了南沼湖。那边的鱼经过几年的饲养,虽然年年出鱼,但加了饵料喂养,有不断补充水源,保证水位的情况下,湖里的鱼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起来。还有莲藕、菱角、鸡头米等等,也到了收获季节,邱晨干脆带着老小去湖边度假。

    不过,这些都有管事们和大哥杨树勇操心,邱晨并不操心这些,只每日看着收获的嫩玉米、新红薯、新绿豆等物,做了各种吃食尝新。

    这一年,虽说辽地山西有几处地动,但大部分地区却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加上邱晨的庄子都舍得投入,水利工程和水车水井等灌溉措施得力,比别处的庄稼长势更好,肥力足,人力也勤谨,这秋收的产量就明显地高出去一截。

    送走孩子们,家里也正式入秋,开始了一年中最重要的秋收。

    这封上书递上去,还没等有回音,孩子们就到了启程的时间。阿福和俊言俊章一起,送林旭和俊文俊书去往正定应考。

    邱晨满心欣慰,第一次主动拿起笔,上书婉拒给她的‘长公主’封号,婉拒给父母的勋册封诰。至于两个孩子的封号,品阶不高,基本也算合理,邱晨就没有拒绝,而是诚恳地跟雍安帝谢恩。

    不仅杨老爷子这样表态,刘老太太、杨树猛和周氏、赵氏,居然也都一样,有志一同地表示不能接受这个封号。

    杨老爷子说的很朴实,却让邱晨大为感动:“……咱就是庄户人家,赶了一辈子马车,这会儿丰衣足食,吃饱穿暖就很知足了,再得了这名不副实的东西,就太不知惜福了!”

    得了这道旨意,邱晨差点儿晕过去。杨家老爷子和刘老太太也愕然半天才醒过神来。让邱晨非常意外的是,杨老爷子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不是欣喜若狂,反而是立刻让邱晨上书拒绝封号。

    虽说,杨家二老的封授不过是名誉,但一下子也改变了邱晨的庄户出身。杨家的门楣由此改换,一改之前最底层的百姓,变成了勋贵人家。

    就这个还不算完,邱晨的父母,也就是杨连成老爷子和刘老太太也有都封号。杨连成老爷子勋册柱国,从二品;刘老太太也获封二品夫人封诰。

    秦铮这一次能够再进一步,邱晨并不意外。却没想到,在秦铮封赏之前,她却先得了一道加封的圣旨:去安宁郡主封号,改封安宁长公主。阿福获封了四品上轻车都尉;阿满则获封四品县主,并且有实封,就是邱晨当初抗疫救了一县之人的清和县,故阿满的封号全称就是清和县主。

    就在孩子们临行之前,雍安帝按照惯例加封兄弟、姐妹,封赏功臣。

    三人同行,有小厮随从一路照应,又有护卫护持,邱晨还特意吩咐了大兴跟着照料,正定府又有宅子,邱晨和家里人都很放心,也没跟了去。倒是阿福和俊言俊章三兄弟跟了过去,自称照应几个哥哥。邱晨想着让几个孩子看看考场,感受下大考的气氛也不错,也就顺当地答应了。

    跟三个弟弟团聚了两日,没到中秋,俊文俊书就起程前往正定府,准备参加乡试秋闱,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林旭。

    七月二十九日,离家半年有余的阿福和俊言俊章回到了刘家岙。更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汤先生和汤家兄弟。

    邱晨接到分封后宫的消息,不过是一笑就打发人给西院的林老太太送了过去。她自己则很快就将这事儿抛诸脑后,回头招呼上孩子们,乘了船往池塘里摘莲蓬、寻菱角去了。七月份的莲子、菱角刚刚长成,嫩脆鲜美,甘甜满口,比那些闹心的东西好多了。关键的,林娴娘当初出走时就应该想到,她这一走注定坎坷注定比别人更难,她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走下去。能封了嫔位,也算是被正式认可了,之前被齐王杨璟郁送进雍王府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已经不错了。邱晨记杨璟庸这个人情儿!

    之前的雍王妃文氏虽不得宠,却出身清贵,人也端方,不出意料地封了皇后。侧妃黎氏、英氏封了妃位,分别获封良妃和淑妃;跟邱晨关系最密切的林娴娘也封了嫔,从二品,仅次于妃、昭仪,位份不是太高,但比之初入雍王府的没名没分,已经好了太多了。

    雍安帝杨璟庸之前似乎颇有风雅之风,但登基之后,同样继承了父祖的习惯,驳回了大臣采选民女以充后宫的提议,只是将潜邸中的妻妾搬进后宫,分封品阶名位。

    但大明国自立国来,几代帝王皆不喜女色,后宫中设立的名位从没有满员过。最多四妃齐备,昭仪、嫔数人,婕妤以下几乎空设。

    以致,才人五品;美人六品;御姬七品……等等诸般,已经不限人数。

    再往下,还设有嫔、从二品,六人;婕妤三品,八人;贵人四品,十人;

    昭仪六人,正二品,可以主一宫之事,却往往有品级低的嫔、美人等同住;

    贤妃、德妃、淑妃、宸妃共四人,主一宫之事,从一品;

    贵妃两人,协理六宫,正一品;

    登基之后,雍安帝不可避免地分封后妃。大明国承宋制,又有所简化,后宫设皇后一人,统理六宫,御尊品;

    边关平定,四海安宁,雍安帝登基大赦内外,开设文武双恩科。一时间,似乎是四海升平起来。

    云贵和西北的边乱,如六月飞雪,不等落地就化了。根本没掀起风浪来。

    阿福和俊言俊章哥仨期间也来了信,三个人已经过了洞庭湖。南下的时候,他们竟运河一路,折回来,他们就想着从两湖过江,竟河南中原腹地,再去有徽墨宣纸的徽州走一遭,去那里拜访一下徽州几个比较着著名的书院大儒隐士,再一路返回来,不管怎样,七月末是能到家的。

    也有俊文俊书的好友前来拜会,一番往来交接之后,眼瞅着也到了七月末。离俊文俊书的下场乡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俊文俊书也愿意跟家人多亲近些,在家里歇息了两天,这才拿了些土特产,去拜望之前的先生、同窗、好友。

    两个孩子带回了许多风土特产,但家人们更愿意听两兄弟讲述一路的所遇所见所闻,听一些完全不着边际的传说故事,邱晨每每也在其中,只不过,她感受的却是一家人聚拢在一起的温馨和美好。其实,老人们并不是真的对外边的那个世界多感兴趣,他们只是愿意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亲近和支持。

    哥俩之前就稳重平和,却难免多少有些年轻人的锐气和傲气,竟过外出大半年的历练,两个人的锐气傲气都收敛起来,那股子沉稳劲儿不再只流于表面,而是真正进入到骨子里去。一言一笑,一举手抬足,都比之前沉稳、淡然,却也更加自信了。就像宝剑经了磨砺之后,光华内敛,但锋芒却比之前更加锋利!

    俊文和俊书兄弟俩随着七月一起回了家。俊文俊书兄弟俩虽然不再长个子,出去这一趟,也仍旧能够看出明显的成长的痕迹。

    六月六吃了炒面,疏忽之间,最酷热的六月就过去了,还没感觉到秋日的凉爽,七月却悄没声息地到来了。

    前几天,俊文俊书已经送了信回来,六月底七月初就能到家,准备准备,就要进府城参加秋天的乡试。说起来,外出游学的孩子们都要回来了,家里老老少少都禁不住地欢喜起来。周氏赵氏没有太多话语,听到孩子们要回来,也立刻张罗着给孩子们准备被褥帐幔衣物等等诸般,上上下下欢喜着忙碌成一团,没有谁注意到,一脸笑意的邱晨眼中那丝隐忧。

    昀哥儿睁着大眼睛,也跟着拍着巴掌笑:“大,表哥,二表哥,也回!”

    “唉哟,三小子就要回来了?这可是大喜事!”刘老太太欢喜无限地拍着巴掌笑道,又低头跟昀哥儿道,“哥儿想哥哥们了吧?你大哥和三表哥四表哥就要回来了呢!”

    恍回神,邱晨撑起一抹笑来,轻快道:“是阿福来的信呐,三个孩子就要回来了……嗯,信上说差不多能赶回来过中秋呐!”

    虽然是自己的亲生闺女,但,如今闺女也是富贵腾达,成了人上人,别说老太太,就是杨连成老爷子面对自家闺女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仍旧亲近,仍旧关切,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了丝客气和小心翼翼。

    “谁的信啊?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刘老太太注意到了邱晨的异样,略带着一些客气关切地询问。

    事过境迁,她几乎忘记了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可对阿福、阿满兄妹俩来说,那个人却永远是他们无法忽视的,那是他们的生身父亲,血脉相连。她有一刹那的茫然,若是阿福回来之后问她,她该怎么回答?

    离家数载不归,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的事例太多太多,呼延寻那种情况,在她认知中是不尊重海棠,不重视妻子,在这个社会人们的认知中,或许根本不算什么。更别说,呼延寻只是纳了一个妾侍,换成别人,停妻再娶的也大有人在,没有人会觉得是太大的过失、错误。

    她如今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憎恶呼延寻了,对这个世界的秩序越熟悉,她也越没法子憎恨厌恶那个人。

    邱晨表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波涛汹涌。阿福既然提及呼延父子,就必定有缘由……那个缘由邱晨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应该是阿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管怎样,阿福就要回来了,没有留在云南,也没有多说什么,让邱晨暗暗松了一口气。

    信末尾,阿福也写道:即将踏上归乡之路,若无耽搁,七月末,八月初就能到家。届时,还不会耽搁与娘亲、弟妹,阖家诸人一起共度中秋佳节……

    阿福来信如往常一般,汇报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风俗民俗,信的末尾,突然话锋一转,写了短短的几句:‘在云南再遇呼延老人,乃去岁中元在京城所遇之人。边疆仍能遇故人,自然欢欣,交谈起来,方得知其子在云南任职都指挥使,正二品武官。更让儿惊讶的,呼延老人居然同为安阳人士,甚至之前其子呼延寻也曾在安阳任职,还曾跟二叔相熟……’

    看到信笺开头的‘皆好,勿念’,邱晨略略松了口气,接着往下看,她脸上刚刚露出来的一抹轻松渐渐不见,转而代之的是难以描述的表情——

    忍着心中猛然升起来的担心忧虑,邱晨撕开厚实的防水纸信封,从里边取出几张折叠的整齐的信笺来。

    阿福和俊言俊章一路出门游学,就是奔着江南去的。怎么信件却是从云贵而来呢?几个孩子怎么去了西南边陲的云贵?这会儿可不是后世的现代,哪怕是最边关的地方也有公路想通,也跟内地没有太大区别。这个时代的云贵可是以山高林密著称,多密林多沼泽多疠疫瘴气,多蛇虫鼠蚁……最最可怕的还是那边居于深山的、形形色色的民族,许多山地居民还未开化,过着近乎野人的生活;即使开化的民族,也多巫术、蛊术,每个民族更有着跟汉族完全不同的民族信仰、习惯,也有着种种忌讳,一旦被认为无礼、不尊重他们,被分而食之都不是没可能!

    邱晨这一回还真不是呲哒秦礼,只是下意识打趣,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罢了!——来信不是她熟悉的秦铮从京城发过来的信,而是从西南云贵而来,表面信封多有磨损看得出这封信经过的漫长旅程。上边清俊漂亮的梅花小楷邱晨认得,却是出自长子阿福之手。

    秦礼摸摸头,完全没了平日的机灵样儿,咧开嘴憨笑一声,并不辩解。他跟青杏成婚将近四年,玉凤和秦孝的孩子都能抱起来了,青杏却一直没消息,他嘴里虽说不急,但心里无疑也是盼着的。前几日,青杏突然呕吐,一查之下居然已经怀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邱晨心疼青杏不舍得骂她,却逮过秦礼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都好几天了,还时不时地呲哒他一句,秦礼每每不但不恼,反而满心欢喜。能有后了,挨多少回骂也值!

    能让秦礼这般匆忙,必定不是小事。邱晨伸手接过信件来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仍旧平静淡然,微笑着打趣秦礼道:“眼看要当爹的人,怎地反而沉不住气了?”

    正感叹着,秦礼打着把桐油伞穿过院子匆匆走进来。将一封信件递给邱晨。

    看着二老不可遏制地一天天衰老,邱晨也越发想着多在老人身边陪陪,趁老人身子骨儿还硬朗,尽尽孝心。若是能够,带着老人出去走走看看,就如现代好些个孩子一样,带着父母去旅游,看大好河山、湖光山色,老人们心情好了,身子骨也好。至少,等老人们真的离去,儿女们也能多一些跟父母一起的美好回忆,少一些遗憾。

    做子女的,只能看着父母一天天衰老,行动越来越不灵便,脑子越来越糊涂……虽说生老病死天地轮回自古如此,可真的到了自家人身上,也少有不难受不伤感的。

    不管她挣下多么丰厚的家产,不管她有多精湛的医术,神医就在家里住着,却没有办法阻止父母一天天老去。

    杨连成老爷子和刘老太太上了年纪,都将近七十的人了,虽说,经过邱晨的汤药调治,两位老人的旧病都改善缓和的多了,杨连成老爷子的腿不大疼了,刘老太太的气喘病也好得多了,只要注意着些不感冒,轻易不咳嗽不气喘了。家境越来越好,吃得好穿得好,补养得当,二老的身子骨一直不错,但岁月流逝,老人们上了年纪,衰老还是一年比一年明显了。特别是这一回,再见二老,杨连成老爷子走动几步就要坐下来歇歇,刘老太太的衰老则表现的更明显,爱唠叨了,有时候还犯糊涂,前一天的事,隔一夜就不记得了。一个问题常常能翻过来复过去地问好多遍,孩子们看着伤心,却也倍感无奈。

    邱晨看看周氏、赵氏,三个人眼中都多少露出一抹伤感和忧心来。

    “也是,隔道雨,隔道雨,隔着一条道儿,这边下雨,另一边还可能晴着天呢!孩子们走得远,都不跟咱们一块天了!”刘老太太放了心,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邱晨笑着,也道:“是该回来了……娘,咱们这里下雨,孩子们那边儿可不一定下,说不定,这会儿正嫌大太阳晒得很呢!”

    邱晨看看两个嫂子,三人相视而笑,周氏笑着劝慰道:“娘,您就别惦记他们了,他们都不小了,身边跟着的人也可靠,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您没看旭哥儿都回来了,那几个小子指定也就快回来了。”

    “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也不知俊文俊书和福儿那仨小子到了哪,有没有地处避雨……”刘老太太看着外头直戳戳地雨帘,一边轻声感叹着,一边关注着怀里的昀哥儿,不让他把小手伸到雨里去。

    邱晨跟周氏、赵氏两个嫂子一人抱了个孩子,坐在廊檐下看雨。刘老太太也在,坐在一架木榻上,她怀里抱着的是昀哥儿。

    这一日,天气突变,之前还艳阳高照的夏日,突然积聚起厚重的乌云,雷声隆隆之后,大雨瓢泼。

    经过了最初的热闹之后,进了六月,天气日渐酷热起来,邱晨也终于完成了推脱不开的应酬往来,安心陪着老人和孩子们,享受起跟家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来。

    如是几日,上门拜见的人渐渐少了些,邱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将自己带回来的京城特产和诸般礼物拿出啦,带着阿满和昀哥儿,往村子里的老人儿家里走动看望。

    邱晨低调回家,只想着跟亲人们好好团聚团聚,可是她回乡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从第二天起,清水镇的乡绅官吏就陆续登门拜见,继而,安平县、安阳府的官吏乡绅也上了门,来的人太多,又都带着各种金银财帛,邱晨不好收受,干脆让大兴和秦礼沈琥带人在大门口应承着,该奉茶奉茶,该用饭用饭,人她是不见的,礼也不收。

    邱晨自然不能说京城局势变化,也不敢说她去辽地抗疫,不过是说出新买的庄子要巡察,不亲眼看看不放心等等……好一阵解释,才让刘老太太和周氏将信将疑地应了,不再继续追问。

    隔了一天,杨树勇周氏,连同杨家二老得了消息,也一起赶了过来,一家人久别重逢,欢聚一堂,喜庆欢愉不必多说。只到了晚间,刘老太太和大嫂周氏到了没人处,都偷偷询问邱晨,为什么突然回家?可是跟姑爷制气了?

    临到傍晚,杨树猛才赶了回来。兄妹俩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欢喜。

    洗梳过换了衣裳出来,俊礼俊仪也放了学回到家,一见邱晨也格外欢喜。看着两个又长高了不少,行动间也更懂事知礼的的侄子们,邱晨也是满眼欣慰。

    邱晨挨个摸摸孩子们,这才转身走进净房沐浴洗漱。虽然之前洗了手脸,毕竟身上沾着行尘,昀哥儿还小,几个月的三胞胎更柔弱,为了孩子好,她也得把自己洗干净,才能更好地和孩子们亲近。

    “妹妹,你这一路必定劳累的很了,这回到家里,时时都能将孩子带在身边来,也不急着这一会儿了,你还是进去洗梳一回,换身舒坦的衣裳吧!”赵氏挽着袖子从净房里走出来,笑着劝道。

    看过满儿和昀哥儿,到了屋子里又看到被玉凤带回来的三胞胎,邱晨这会儿满心欢喜激动,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地抱抱,亲亲,哪一个也舍不得放手。

    兰英等人寒暄问候一番,匆匆赶回去上工。几位亲近的乡亲说了一会儿话,也主动起身告辞,护卫们进门口就留在了一进,这会儿,屋子里就剩了邱晨母子们几个。

    大多数人也就到此止步,只有格外亲近的乡亲,比如三奶奶,比如兰英婆婆几个人,跟随着邱晨母子们进了林家大门。

    林家门前青砖铺地,很大一片场子,这会儿,却也被人群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一听这话,邱晨自己也想明白了,不说俊礼,最小的俊仪都七岁了,是该上学开蒙了。自己印象中总觉得那哥俩还是小孩子!岁月流转,孩子们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自己也不知不觉老去了!

    “呵呵,那俩小子都上学堂去了。”赵氏笑着回道,“这会儿是不知道你回来,要是知道了,早就跟先生请假跑回来了。”

    俊礼是邱晨二哥的二小子,俊仪是老三,俊礼曾经跟俊言俊章一起在京里读书,之前,跟着阿福阿满一起回来了。虽然如此,邱晨心中总觉得这俩还是小孩子,是以,这会儿没问跟阿福一起游学在外的俊言俊章,单问那俩小的。

    邱晨上前两步,握住赵氏的手,心中激动,脸上却笑容灿烂,上下端详着道:“回来了,回来了,二嫂可好?俊礼俊仪俩小子呢?”

    到了林家大门口,兰英、青山家的,这些作坊上的人,能暂时放下手头工作的也都迎了出来。人群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在最前面,满脸激动欢喜地迎出来,一边叫:“妹妹,你可回来了!”却是邱晨的二嫂赵氏。

    说着,还有些责怪地瞟了自家娘亲一眼,让邱晨很自觉地住了声,因为没有及时写信给家人,让家里人担忧一事,邱晨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这会儿心虚着呢。这会儿当着乡里乡亲的她也不好认错请求原谅,只能应付地点点头,转而跟乡亲们寒暄问候起来。

    “二舅舅去清河了!”阿满脆脆地回答。

    “你二舅呢?”邱晨没有回家,却也知道,杨树勇仍旧照料着南沼湖和清和等地的大庄子。杨树猛则照旧照管着刘家岙的作坊和小庄子。她也深知,依着杨树猛的性子,一听到自己回来,说不定比孩子们跑的都快地来接着,这会儿没看到,她自然忍不住询问起来。

    说完,不再理会弟弟,只伸手过来挽住娘亲的手,不动声色地探了探娘亲的脉,确定娘亲身体无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揽着娘亲的手臂,伴着娘亲往家走。

    满儿也不高兴地拍拍弟弟的后背,恼怒道:“你个臭小子,见了娘就不要姐姐了!”

    昀哥儿嘿嘿一笑,手臂却毫不放松,只管紧紧搂住自己娘亲的脖子。

    “唔,你个臭小子又沉了啊!”被坠的晃了晃才站稳的邱晨,抱紧昀哥儿,拍拍小家伙的屁股笑道。

    两个脆脆的呼唤传来,满儿抱着胖嘟嘟的昀哥儿,从林家的东院里奔出来,并朝着邱晨奔过来,昀哥儿隔着两三步,就张开手扑过来,邱晨连忙松开刚刚迎出来的兰英婆婆的手,张开手将昀哥儿接住。

    “娘亲!”

    “娘!”

    不过,邱晨笑语和言,却也消除了分别带来的疏远和隔阂,很快,村人们就抛开那一点点失望,真心诚意地迎接外出的亲友归家了。一个个都不肯离开,不自觉地跟在邱晨一行人周围、后面,簇拥着他们一路绕过已经长成的果园,绕过那一片仍旧清澈,再次长满了碧荷红莲的池塘,一路回到林家并排的两个院落前,一路走进林家的东院。

    这让抱着看‘郡主’的乡亲们都有些失望,这人看上去咋跟走前没两样啊,穿的一般,还穿着之前常穿的男装,没有满头珠翠,没有命妇衣袍……一点儿没有那种尊贵的气势!

    邱晨一边走,一边跟迎出来的乡亲们打着招呼寒暄着。比之当年初到这个世界时,在京城经历了更多的交接应酬之后,邱晨跟人说话打交道的能力耐心都大大提高了,而且,因为久别,她对这个村子这些乡亲,真正是觉得亲切无比,脸上的笑和诚恳的话语声音,都没有半点儿生分隔阂,也丝毫没有位居高位后的架子,仍旧是亲亲热热地称呼,满脸带笑地寒暄……

    “大川叔,您看上去比我走前还年轻了啊!”

    “三奶奶,看您老的身子骨还硬朗啊!”

    邱晨随着大兴两人一路走进村子里,听到大寒几个皮猴子传讯赶出来的人也越聚越多,都迎到村口来。

    学堂还是当年林家出资建起来的,还聘请了好几名先生……这些年,村里的孩子没有不上学的,大寒和几个淘小子年纪尚小,还没送学堂,大些的孩子却没有乱跑的了,一个个都被送进学堂读书识字,不说求什么功名,至少,识字会算之后,进了作坊也比较容易受到重用。若是能得个管事的差使,一年光月钱就几十两银子了,更何况,干的出色之后,还有奖赏,林家自从创业伊始就重赏,只要做的出色,年底得到的赏银甚至比一年的月例银子还多,甚至多几倍。这从几个早起的主管家里那明显好于村里其他人家的房舍就能看出来。

    如今的刘家岙,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穷困小山村,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男女老少都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些最早进入作坊的,已经积累了不少钱财,在周边的村子里买地置业。

    邱晨虽然离家近五年,可林家一直在,邱晨打下的基础一直在,制药作坊、制皂作坊一直在,还有山上的果树,村子一直通到官路的宽阔道路……这些都是当年邱晨留下来的,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村里人的日子越过越宽裕,越来越富裕。丰衣足食,还家家有了结余。

    人们不管手中忙碌着什么,都放下手中的伙计,起身走出门来相迎。

    这几个皮猴子一阵呼喝着飞奔进村,很快,邱晨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她们的父母辈说起来,总是称呼海棠姨,听得多了,‘海棠姨’都成了一个特定的称谓。尽管刚刚大兴说了一句,他们却谁也没予理会。

    转回头,几个小子看看已经往村子里走去的邱晨一行人,急急地嘀咕了几句,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儿超过邱晨等人跑回村子里去了,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海棠姨回来啦,海棠姨回来啦……”

    “啊!”大寒猛地愣住,看着笑眯眯的邱晨和冷着脸的大兴,愣怔怔的,一时反应过来,不由一阵懊恼。

    显然,大兴虽然表情严肃,却并没有真生几个孩子的气,反而还对这些淘小子有些喜爱之意,不然也不会这么开玩笑。

    吃烀饼,是挨巴掌、挨打的谐趣说法。

    大兴瞪了几个皮猴子一眼,呵斥道:“她本来就是我们家夫人,怎么叫不得了?你们几个臭小子,也敢跟着叫海棠姨?这话回家跟你爹娘一说,你就擎等着吃烀饼吧!”

    满心疑惑,忍不住了,大寒蹬蹬蹬追上几步来,一边脚步匆忙地跟着大兴,一边询问:“大兴伯伯,你们林家的夫人不是海棠姨么?你怎么跟他叫夫人?”

    说着话,邱晨和大兴谁也没有注意到几个淘气孩子,那大寒却一直尾随在旁边,看到大兴出来行礼后,几个小子已经大概认可了邱晨的身份,只是还有些疑惑,眼前这个人明明是男人……虽说长的是挺好看的,可也不能是海棠姨啊?海棠姨是女的啊!还有,大兴伯伯咋称呼‘夫人’?夫人不是女的么?

    不过,大兴是个守本分的人,听主子这么说,虽然多少还有些不认同,可主子能够这般给他解释,也算是给他面子了,故而,也不再多问,转而笑着道:“夫人这一路必定劳累了,这到了家,夫人也就安心地歇息歇息了!”

    安平属于南直隶,位于京城之南,跟辽地几乎是对称存在的两点,从辽地回安平,若说顺路去了趟京城倒还说得过去,但说是顺路去了山西……谁也不相信呐。绕上千余里,花费大半个月,有这么样的顺路?

    知道自己考虑不周到,邱晨心中愧疚,却没必要这会儿多说,只歉然地笑笑:“咱们家在山西买了地,我顺路过去看了看!”

    这个时代没了先进的通讯系统,没有完备的邮政系统,传递讯息极为缓慢艰难,就是她,沾了秦铮的光,传讯相对容易些,也没到任性施为的地步,有时候,不是特别急的消息她也不太好恣意动用秦铮手下的力量……当然了,这一次她也是想着就要到家了,还能给家里一个惊喜……却不想,家里已经得了她离开辽地的消息,却因为她绕路失了讯息,自然惦记忧心。

    邱晨一路上绕路草原,又去了趟山西,在那边耽搁了好些天,虽然绕了远路,行程疲惫,要办的事情却极顺利,并没有遇上什么艰险之事,是以,也忽略了家里的担忧。这会儿听大兴说起来,不由心生惭愧。

    见邱晨虽有些行尘和疲倦,但精神和气色却还不错,大兴放下心来,就将家里这几日的情形跟邱晨汇报了。

    “好,好,都好着呢!”大兴一边回答着,一边回答道,“一个月前就接了夫人回程的消息,舅老爷和大小姐就打发人去接着,一路从清水镇接到长清县……可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就是不见夫人到来,可把舅老爷和大小姐急坏了。大小姐几回都要亲自去寻找夫人,还是舅老爷劝慰,说夫人身边护卫得力,夫人也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事……好说歹说,才把大小姐劝住。”

    邱晨干脆再次下马,一边笑着道:“回来啦!家里可好?”

    说着话,大兴磕完头从地上爬起来,紧走几步上前来,提邱晨拉住马匹。他身后则是跟着阿满一起回来的一名护卫,见大兴抢了邱晨的马缰,他略略一顿,转过后边接过林旭的马缰牵着。

    刚走了没几步,遥遥地两个人飞奔着从村子里跑出来,飞奔到她们前边十来步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欢喜磕头请安道:“大兴见过夫人,夫人,您可回来了!”

    “行了,你们谁要是不相信,不妨跟着我去看看!”说完,也不再跟几个孩子磨蹭,认镫上马,继续往村子走去。

    小孩子本就天真无伪,这几个庄户孩子更是淳朴憨直,心里想的啥,脸上的表情就体现出了十分来,邱晨一看孩子们脸上的防备和怀疑,不由再次失笑。

    老人儿说了,拍花子的一见面儿就送糖!

    “刚刚我想了一回,村子里离家的只有林家的海棠姨和栓子哥家的满仓叔,满仓叔我见过,你也不可能是海棠姨啊,你是不是诳我们的?”大寒满脸怀疑地盯着邱晨,目光还望邱晨手里拿着的糖果上瞄了一下。

    “嗯,你还有何事?”邱晨停住脚步,回头询问。

    走出来十几步,大寒带着一群淘小子又噼里啪啦追了上来:“等,等等!”

    眼见家门在望,邱晨也不想再跟几个孩子磨叽,牵了马,越过几个孩子,径直往村子里走去。

    大寒眨巴着眼睛,回头看看小伙伴们,都有些不敢相信,又无法反驳,一时为难住了。

    邱晨笑道:“当年,你刚出生我就见过,怎么不知道?之所以你不认得我,不过是我离家的时候,你年纪还小,不记事罢了!”

    大寒一听微微一愣,随即疑惑道:“你咋知道?”

    笑了一回,眼见着大寒和几个孩子都红了脸,渐渐现出一抹恼怒之色来,邱晨也只能住了笑,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收敛,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今年八岁,其实还不到七岁半吧!”

    “哈哈……”邱晨再也控制不住地笑起来,转回身看看身后也下了马的林旭,再看看更往后的承影、秦礼等人。至于,林旭那些外族随从,站得远,又一个个低头躬身地站着,把脸遮掩了大半,头发也包裹了头巾子,是以,那相对奇形怪状的模样没被孩子们看见,不然,估计孩子们都去看稀罕了,没人顾得上盘问她!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还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小伙伴,几个孩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光,似乎通了通气儿,复又转回头来,大寒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怀疑,看着邱晨道:“你是这个村的?我咋没见过你……他们,他们也都不认得你!”

    “好。”抬手摸摸大寒的脑门,邱晨笑道:“我也是这个村子的人,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会说安平话!”

    “我答了你,你也该答我了!”大寒盯着邱晨叫道,仿佛,回答不回答他的问题,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一般。

    玉香是她炒药作坊里雇用的第一批人手,是钱大牛的媳妇儿,当年冬月生了孩子……她不太记得节气了,不过,正值十冬腊月,大寒节气大概错不了。让她感慨的是,当年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办炒药作坊的时候,玉凤和钱大牛刚刚成亲没多久,一恍惚间,他们俩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邱晨恍然,看着眼前的淘小子,不由心生感叹。

    “行!”那孩子微微一愣,随即爽快地点头答应了,朗朗道,“我爹叫钱大牛,我娘姓刘,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名儿,平日里村里人都叫她大寒娘……那啥,我生在大寒节气,我爹就给我起名叫大寒!”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脸颊、鬓角,邱晨自失地一笑,收敛心神,笑道:“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了我,我就回答你!”

    自己离家尚不足五年,走到村头,却已经被新长起来的孩子们当成了陌生人!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嗯?你咋会说安平话?”那孩子似乎有些疑惑,眼前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陌生人,怎么会说他们这儿的土话?不像前几天那些跟着林家公子、小姐回来的人一样,都说着京城的官话,让人听不懂。

    一边递出糖果,邱晨一边和声询问:“你是谁家的?叫啥名儿?”

    看着几个孩子,邱晨笑容满面,翻身下马,并顺手从马匹的褡裢中摸出一包糖果来,递给为首的那个孩子。这个小子就是刚刚爬的最高,喊的最嘹亮的那个猴儿,只穿了个牛鼻犊裤,精赤着上半身,皮肤黑亮,却不是太瘦,小胳膊小腿都挺结实。六七岁的样子,刚刚留头,头发散乱着披在脑袋上,只在发顶绑了个朝天的小辫子,如同顶着个鸡毛毽子,看上去格外地逗笑!

    两声突兀而起的呼喊,从棠梨树上响起,邱晨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几个半大小子如猴儿一般,从树梢上簌簌簌簌出溜下来,还有几个从路旁的灌木丛树棵子里钻出来,衣衫上沾了灰土,头顶上还挂着树叶草屑,孩子们却都不理会,只张着一双双大大的黑眼睛望着邱晨和她身后的随从,满眼警惕,也满眼好奇,还有看着几匹高头大马的羡慕和崇拜!

    ——“来人啦!来人啦!”

    邱晨吃了一惊,随即恍然。

    村头的几棵棠梨树近了,邱晨正要握住缰绳控制胭脂减速,却发现,胭脂仿佛感应到了她心里所想,速度竟然自动地放缓下来,等到了棠梨树跟前,更是几乎成了踏踏而行。

    超过黑马闪电之后,胭脂没有了分心之物,似乎也察觉到了眼前的景色道路,也似乎同样因为回家欢喜起来,竟然唏律律嘶鸣一声,马蹄奔腾的速度陡然再次加快,铆足劲儿往回家的方向冲去。

    此时,胭脂又一马当先冲到了前头。邱晨这一回没有控制它,任由它撒开蹄子往回飞奔。

    反而是胭脂,总是憋着一口气,每每一有机会,就给黑马闪电吃点儿小亏,一有机会,就总想着超越黑色闪电一头,一雪前耻。

    对这个结果,邱晨不以为意。看过林旭套马的一手本事后,她已经知道这个当年羞涩爱脸红的孩子已经长大,已经超越了她许多。身为大嫂,更像是母亲的邱晨只有欣慰,没有半点儿不高兴。

    个头比胭脂还高,腿也长,曾经跟胭脂比赛过一回,竟堪堪压了胭脂半个马身。这其中固然有邱晨骑术稍逊的原因,也已经证明了,闪电是一匹很不错的马。胭脂可是大宛马,不说日行千里也差不多,闪电能够跟它一较高下,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林旭骑乘的就是他从野马群中套回来的黑马,他给它起名为闪电。黑色的闪电。

    叔嫂俩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驱赶马匹加快了速度。

    曾经的天外来客,不知何时,已经将这个安静的小山村当做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故乡。这里,有她熟悉的山石草木,有她熟悉依恋的乡音,更有相近相亲的父老乡亲。

    仍旧一身男装的邱晨端坐在马上,目光四望,看着这熟悉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满心喜悦和久别归乡的激动。

    回来了,阔别多年的乡村,阔别多年的乡亲。

    林旭也已经学有所成,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今年秋天,他还要去正定府参加乡试。他有信心顺利通过,届时,他就成了举子,来年就能参加京城的春闱会试……经过多年的刻苦和积累,他已经磨去了当年未能参试的些许不甘,剩下的只有满满的自信。

    从那一回走出去,邱晨一发不可收拾,先是跟回春堂廖家合作制药,继而开始收购、炒制罗布麻茶……曾经家徒四壁,没有隔夜粮的一家人,谁也没想到,如今不仅是富甲一方,邱晨更是嫁入了京城,嫁给了当世最英雄靖北侯,成了靖北侯夫人,还获封了安宁郡主。

    她们叔嫂两人,这些年似乎一起出入的时候很少,聚在一处的时候也少的可怜,可他们之间的情分并没有冷淡,关系也没有疏远,如今,再次一起回家,两个人不由地都想起了当年,他们两个人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背着一块茯苓,一捧五味子,正是从这条路徒步走出去,只为了换取一家人接下来的口粮。

    当邱晨一行人千里跋涉,终于踏上故乡的路,终于又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树的时候,邱晨和林旭都忍不住满心激动,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都红了眼,却都由衷地笑了。

    在山西盘桓停留了十来天,时令已到了五月末,逐年推广的冬小麦收完了,地里重新种植了秋粮,有些种植了玉米,并采取了套种的田地,一尺来高的玉米长势很旺,农人们跟伺候孩子一样,悉心伺候着这些小苗,期盼着秋日的大丰收。

    邱晨和林旭四处转了几日,邱晨还见了之前派来的赵九等人,了解了一下买地的情况,知道买地很顺利,已经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十多块荒山荒地。邱晨立刻吩咐赵九,招募劳力,尽快开始修建道路,争取夏末秋初,有一座煤矿能够出煤。到时候,再定制上一批铁煤炉。今年冬天,她已经想象到了,有一种新型的取暖工具将会飞快地普及推广开来。

    山西的灾情不比辽地严重,又因为山西气候要比辽地温暖许多,又有邱晨即使打发人送来的一批粮食,这边的情况比辽地好许多,也没有发生明显的疫情。

    当然,依照惯例,她仍旧不会吃独食,至于能被她拉上战车的人选,最好最有用的那个,就是如今称朕道寡的那位。

    她如今可以大把大把地拿出银钱来投资,这些注定能够得到丰厚回报的项目。

    当然,煤矿有了,她还要开发配套的用具,比如连接烟囱的煤炉,比如连接暖气的水暖气……还有,炼焦,然后还有炼铁,甚至炼钢……那些产业,邱晨懂得不多,但来到这个世界十年,她早已经摈弃了古人智慧的丝毫轻视,许多东西之所以没出现,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智商不够,而是没有人给出一个启发,她相信,只要给一个启发、一个提示,很快,这些东西都会一一实现。而她,就是给出启发的人。同时,以她如今的财力,她也可以是最初的投资人。

    这些地方,地表都没有土壤,煤炭直接露在地表,届时只需修一修道路,雇用劳动力过来,就可简易开采。只要路通了,当年就能见到效益。煤矿的巨力邱晨知道的太深了,现代山西那些煤老板,哪个不是亿万身家!

    当然了,这个灾情,也让邱晨想起了山西最丰富的煤炭矿藏。趁着这个机会,她打发来的人分几路,购买大片的荒山,主要是发现煤矿储存的地方。

    这一次地震,邱晨一得了消息就调拨粮食、药品,让人过来赊粮给百姓,以未来两年的收成或者土地相抵,届时还不上的,才会动用质押土地抵偿。

    山西地少人多,土地并不肥沃,百姓远谈不上富裕。前些年,山西发掘出泥炭,也就是现代所说的煤矿,却因为泥炭燃烧烟大,不被大户人家接受,只小户人家或者作坊里使用,也卖不出去钱,只有当地百姓挖一些自己用。

    不日,一行人到达山西。

    渐渐走出牧区,林旭和郭四都穿了素色的衣服。虽说,百姓二十七日即可婚丧嫁娶,但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毕竟,景顺帝大行不久,又有邱晨一路同行,诸事自然要谨慎一些。

    休息一日,第二日,一行人继续南下。

    不过,双方都是相交多年的关系,也不用太客气,邱晨将感激记在心中,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互相叙谈一番别后之情,特别是京城的事情,郭大老爷询问了几句,并没有多问。

    郭大老爷在前头候着,两路人马会合,一路赶到郭大老爷所在的牧民聚集点,久别重逢,又是这种巧遇,自然欢欣鼓舞,互相问候一番,邱晨见郭大老爷一脸风霜,似乎老了许多,知道他为林旭用心,自然是感激不尽。

    林旭还说,他此次也正是要南下返乡,也正准备着去山西灾区看看,然后再返回安阳。没想到,遇上一群野马,一时兴起套马,却遇上了邱晨一行。除了郭家叔侄和随从外,其他几个体型剽悍的人,都是林旭那位义兄送给他的奴仆,有两个是体格剽悍的瓦剌人,还有两个是色目人,甚至还有一个是白皮肤蓝眼睛的白种人,邱晨也不懂他们属于什么民族,他们都说瓦剌话,邱晨也听不懂,最初的惊讶之后,也不多做理会了。

    这一些,林旭没有细说,只挑着几个愉快的事情跟邱晨说了,说他在草原上结了一个拜把子兄弟,是瓦剌族一个小部族头人的儿子。因为林旭随身带的药丸子救了那个少年母亲的性命,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一冬天,林旭和郭家叔侄就一直在那个部族生活,郭大老爷本身医术不错,林旭也懂一些,又随身带了许多药物,让那部族的人将他们当成了神医,很是尊敬。

    林旭一行人,这一趟漠北之行,见识了草原民族的剽悍,也见识了草原人的豪爽热情好客……当然,是在他们认可的情况下。

    叔嫂相遇,挨过邱晨的教训之后,叙起别后之情,邱晨才知道,林旭这一冬天都是在牧区度过的,最远到了漠北的乞儿吉斯,那里原本属于瓦剌族,北戎被击溃之后,也冲击了瓦剌的部族,让原本拥有大片丰美草场的瓦剌部族再次北迁,而逃过去的北戎人大都被瓦剌部族俘虏,成了他们的奴隶。

    就是如此,林旭居然也套马,并成功地套中了一匹黑色的野马,那马腿高而长,体格匀称,邱晨这不懂马的人一看,也知道是一批不错的马。虽然还不能跟秦铮的大黑马和她的胭脂比,却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了。至少比林旭和郭四的坐骑都要好很多。

    叔嫂居然在草原上意外相遇,又是这种情形,邱晨后怕之下,林旭免不得受了一顿排头。当然,是在人后,另外几个少年,则是郭四少爷和几个小厮……汉人身形较瘦弱,郭四少爷和林旭又都是读书人,哪怕是林旭多年练拳,也只是让身体强健,并没有在武术上获得太大的造诣,在这方面,林旭不说跟满儿比,连福儿也差的远了。

    她的心倏然提了起来,下意识地驱马加快了速度,往前又赶了五六十步,双方越行越近,四百步、三百步……邱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前头那个骑在黑马背上,正大声说笑着的少年,竟是半年前离京往北地游学而来的林旭!

    驱驰胭脂奔下山坡,遥遥地,邱晨看到那些套马人已经往一处聚集,回转方向,恰好迎着邱晨的方向而来。双方渐行渐近,邱晨第一时间发现,那些健壮的人穿着傒人的衣裳,几个身形清瘦些的少年,竟穿着汉族的骑装。其中,那个天蓝色袍子少年的身形,让邱晨隐隐有一种熟悉感。

    从山坡上往下跑,马速极快,加上胭脂本来速度就快,又比别人提前了一步,是以,不等承影秦礼等人驱马跟上,邱晨已经驱马跑出了好远。看夫人难得好兴致,又没了危险,秦礼和承影等人都没有阻拦,只尽力驱赶马匹跟上,尽到自己近身护卫的责任。

    套马,自古以来都是英雄的游戏,不是真正的勇士无法完成。当然,仅仅勇猛还不够,还要有极好的骑术、还要眼疾手快、手眼配合……种种技巧的东西要求极高,缺一不可。

    之前,那些人都是一人一马,马群跑远,那十多个人身边却空着至少四五匹马,不用说,也知道是那些人套中的野马,成功跟马群分离开,并留了下来。

    邱晨抹把脸,一挥手,招呼道:“走,过去看看,他们好像套了几匹好马!”

    遥遥地看着马群渐渐跑远,那几个套马的人分散在两旁,渐渐慢了下来。

    马群来势汹汹,来的快,过去的也快。

    不过几息的功夫,想象中那个几乎不可能活命的少年,竟然没有丧生在马蹄之下,反而到了那匹被套的黑马北上。也因为那少年穿了一件醒目的天蓝色袍子,那袍子干净清澈的蓝在涌动的马群之中,仿佛一块水晶,又好像一块上好的美玉,那么醒目,这才让邱晨注意到他,也在这会儿,第一时间看到那少年脱了险,不知怎的,邱晨欢喜过望,竟然喉头哽咽,泪流满面。

    说着,驱动胭脂往后退了退,重新站在山包的最高处,居高临下看过去……

    郑重点点头,邱晨也同样大喊:“放心吧,我不会了!”

    邱晨听不清楚他喊的什么,却也明白他的意思,醒过神来,也为自己几乎造成重大后果的失控惭愧、后怕。

    “夫人,不可!”秦礼大声呼喊着。

    邱晨更是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驱着胭脂走了几步,幸好被旁边的秦礼沈琥一左一右将胭脂的缰绳拉住。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得人失声大喊。

    有几次失手,被马匹躲过去,其中一个清瘦的少年却成功将套马索套到了一匹黑马的脖颈上。黑马并不想失去自由,比之前更加奋力疾驰,想要甩脱套在脖子上的绳索,那手持套马索的少年被拖得身体一晃,一个前翻,跌下马背去……

    眨眼间,那群人逐渐有人开始行动,操纵着手中的套马杆或者套马索尝试着套住疾奔的马匹。

    “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年纪就冒冒失失跑来套马,万一失手可咋办……”邱晨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她自己和身旁的人,谁也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

    隔得远,看不清那些人的容貌,但让人意外的是,此次套马的并不是惯常那种体格健壮的成年男人,有几个人没拿套马杆,反而拎着套马索的,看上去身形清瘦,肩窄腰细,却是未长成的少年。

    这是最原始,也是一直传统的捕获野马的方法。套住马匹之后,还要驯马,将马匹驯化磨去野性之后,马匹才能供人驱使,骑乘拉车。

    众人离得远,足有一里开外,马群震撼,令人变色,却并不能伤到他们。几个人的目光在看清马群的同时,也清楚地看到,马群两侧跟随着十数名套马人,一个个都手持长长的套马杆,驱赶着坐下的马匹,紧紧追随着马群极速奔跑着,然后,在奔跑中寻找自己看好的马匹,用套马杆、套马索将马匹套住。

    马群越奔越近,犹如黑云一般,也像汹涌的潮水,汹涌澎湃,摧枯拉朽,席卷荡涤着一切阻碍……

    众人无不变色,哪怕是经历过铁血战场血与火洗礼的秦礼沈琥等人,也不由自主变了脸色。

    黑云摧城一般滚滚地压过来,那轰鸣声震动着天地,也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在这轰鸣声里,耳朵轰鸣不已,心脏似乎也仿佛不受控制,随着那轰鸣声猛烈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一般!

    他们没等多久,遥遥地,滚滚春雷一般从天际传来,天地之间的地平一线,乌鸦鸦一片,腾起的灰尘遮蔽了蓝天白云,遮蔽了日光。

    一行人匆匆疾奔,一直跑到侧旁几里外的一个馒头状的山坡之上,这才带住马,端坐马背之上,居高临下,远远旁观。

    在一人一马身后,紧跟着追来的承影等人,马匹稍逊一筹,速度上也慢了半拍,看到夫人带着马转了方向,她们也随之转向,跑出来一段距离,他们才察觉到马群奔腾而来的声音和震动,无不为之动容。

    胭脂是宝马良驹,与主人心神相通,邱晨紧急拽拉缰绳的动作,它立刻就会意,加上它也听到了马群奔来的声音和震动,比邱晨更明白其中的威势和危急,求生的本能也让它知道该怎么躲避,顺势跑了几步,转了个弯,横斜里跑了出去。

    马蹄奔腾,如潮水奔涌如春雷滚动,那瞬间,天地为之震撼,与之共鸣。

    听到那响亮的呼喊,她也听到了隐隐传来的滚雷潮涌般的响声,那响声跟她记忆中一样磅礴汹涌,甚至更强大更响亮……能够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奔腾疾驰的马匹数量恐怕不是几十上百,很可能成千上万,甚至更多。

    她有幸见过一回,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远远地看着,天边如奔雷、又如潮涌一般,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十数名牧马人手持长长地套杆跟随在马群周围,掌控着马群奔驰的方向和速度……那万马奔腾的恢弘场面、磅礴浩荡的力量感,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底,时隔多年,两世为人,却仍旧无法忘怀。

    邱晨在现代见过群马奔腾的场面,那个时候,草原上的野马几乎没了太大的种群,人类圈养的马匹却在一段时间数量很多,后来,以为社会发展,养马的越来越少,大家都去养经济价值更高的牛和羊了,马群越来越小,万马奔腾的场面也就渐渐消失不见。

    “吆喝喝,马来咯……”一声响亮的吆喝声远远地从对面的山包上传来,邱晨心头一惊,连忙双手齐齐用力控制手中的缰绳,企图跟胭脂交流,让它放慢速度,或者转身避开。

    这一刻,人和马,似乎融为了一体,人和马都无比快乐无比欢畅,共同体会着这种自已奔腾的欢畅和恣意。

    邱晨也被惊了一下,随即也受到胭脂的感染,兴奋欢喜着心情不知不觉地雀跃起来。她的身体往后一仰之后,迅速地稳住,趴伏下来,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根端,整个身体都趴伏在马背上,虽然戒备,却并不紧张,反而放松着,让自己的身体随着马匹疾驰奔腾的身体上下起伏。

    马儿,特别是良驹好马,最喜欢的就是可以在天地间恣意飞奔疾驰,任意遨游。无疑的,没有什么地方比草原更适合马匹飞奔疾驰了,在这里,马儿可以恣意飞奔疾驰,畅快淋漓,酣然如醉。

    到了草原,胭脂似乎也特别兴奋,不用邱晨驱使,已经仰蹄疾驰,犹如一道红色的疾风,呼啸着,眨眼就奔出去老远。

    北戎被平之后,所剩北戎人也多北迁,西移,辽地边缘和口外草原上,已经几乎看不到戎人的身影。之前那些被侵占了祖居地的傒人、靺鞨人又有一些回到了这里,有些是放牧自己的牛羊,更多的则是受雇于汉人,替人放牧,每年换取羊和粮米供养家庭老少,虽然辛苦了些,却也收获不少。最起码,能够让家人有衣有食,不至于挨饿受冻。受雇于人,总的来说还是自有人,并不需要卖身为奴,汉人东家待他们也算是尊重,比原先北戎人将他们完全不当人,如牛羊一般恣意奴役好了太多。这些,都让这些牧人很满足,是以,歌声唱出来,就格外畅快、愉悦,嘹亮悠远的歌声只穿云霄,悠然不散之中,饱含着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和祈愿。

    遥遥地,有白色的羊群,如云朵一样缓缓移动着,成为彩色织锦上的一道活动的风景,又格外让人觉得悠然和充实。有牧羊人甩着鞭子,高声呼和着,或者唱一段嘹亮的长调……

    五月的草原,已是一片浓浓浅浅的绿色,牧草生长旺盛,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开放,点缀在一片茫茫草原之上,远远看上去,就像在莽莽原野之上铺了一条五彩织锦,色彩绚烂,美轮美奂。

    辽地土地开阔,山林茂密,有北疆的开阔豁达大气,一越过兴安岭之后,展现在面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没了高山、密林,转而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惟余莽莽,直达天边。也有圜丘状的丘陵,缓和起伏,地平线形成一道缓和的曲线,柔和美好。

    她没有走折返向南再转向西的路,而是从奉天向北,又去更北边几个庄子看了看,这才折向西,打算穿过小兴安岭,经草原向西折向南,过长城到达山西。

    五月底,辽地疫情彻底解除,邱晨代领人收拾行装回转的时候,绕路山西,查看这边的灾后重建情况。毕竟,她调拨了大量的粮食过来,处于本意或者怎样,都换了不少土地在这边,她过来看看也算情喇中。

    很快,奴儿干都督胡允宸上折子,自请所率将士轮换,雍安帝欣然允准,下旨调整奴儿干军方将领的同时,也下旨封赏胡允辰为平虏伯,却没有调离,仍旧让其驻守奴儿干。

    辽地大都督府被撤,转而任命原京畿神风营四品宣武将军赵黑虎为辽地都指挥使,执掌辽地军机事务。原大都督府下属的军官轮换调遣,或派往西北,或调往东南……零散分派各处,倒是都多有升迁,却把原来隶属于霍家的武将班底彻底打散了。

    五月初,获封平辽伯的霍诚志被雍安帝留在京城,加封武英殿大学士。霍家长子霍非柏授二品都指挥使,派遣去松江,组建江南水师,并督造海船。

    四月底,辽地已经没了新发病例,抗疫初战告捷。

    雍安帝对霍诚志大加赞赏、褒奖之后,雍安帝赏了许多金银丝帛,然后还留了霍诚志用了御膳,这才放他回家跟家人团聚。

    辽地进京,快马疾驰不过四五日即可到达,霍诚志倒是真的没有犹豫,不到四天,三天半多一点就到了京城,当天下午进京,第一时间就进宫拜见。

    大都督进京,并不影响邱晨这边的事情,倒是衙门里,因为大都督霍诚志进京,政务方面的都暂时由吴邛处理。

    不管怎样,旨意仍旧被飞马传送到辽地都督府里,霍诚志倒是没有犹豫,接旨之后,略作收拾,隔一天就启程进京。

    这一道旨意一下,百官各怀心肠,各有所解。有些人不由暗暗猜测,是不是新皇雍安帝要对霍家下手了?

    新帝登基首日上朝,将这奉天知府吴邛的折子拿出来跟百官分享,自然是满朝文武齐声恭贺,满堂欢喜。雍安帝当朝下旨奖赏,奖赏的不仅有奉天知府吴邛,最重的奖赏却是给了辽地都督霍诚志,封霍诚志为平辽伯,宣平辽伯进京封赏。

    一明一暗两道折子到达京城,恰好是新皇雍安帝登基之时。

    这边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地赈济粮米,行医施药消除疫病,粮食分发完毕之后,疫病也得到了初步的控制。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新死亡病例了,邱晨写了折子让秦礼沈琥送回京城。同时,明面上主持此次赈灾抗疫之事的奉天知府吴邛自然也要上折子汇报。

    几个老人苦笑着摇摇头,喝骂一声,各自带着粮食转回家去,几个年轻人也若有所悟,包括那个最愣的,再转眼看向场院上的衙役兵丁们,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没站多久,也背着粮食回家了。

    “当然不能!谁敢骂我爹娘祖上,我捶死他!”刚刚那个乱说话的愣小子第一时间跳起来,挥着拳头似乎立时就要找人拼命去。

    旁边一个中年人也开口教训,却不是单纯地呵斥,而是举了个例子:“你们几个愣头青想想,要是旁人骂你们爹娘,骂你们祖上,你们能饶他?”

    挨了骂,几个年轻人不再胡乱议论,但仍旧有些不甘之色。

    “住嘴!”旁边一个老汉一声呵斥,无比严肃地骂道,“你们几个小子满嘴喷粪不想活了?那是你能说的话?”

    几个小伙子背着自己和家人的口粮,一脸喜色地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其中一个愣头小子就瓮声瓮气道:“还是新皇帝好,一当了皇帝,就给咱们送粮食送医送药,不像那个老皇帝,不管百姓死活……”

    领了粮食的人有些赶着回了家,也有些聚拢在场院上看热闹。

    沈琥带着几个人还要在村子里转一遍,检查各家各户的卫生状况同时,也看一下是不是有人生病却隐瞒的情况。之所以这般检查,也是有隐瞒的先例,那个人隐瞒了了一趟检查,躲在家里不敢见人,他自己差点儿病死不说,一家人大小也都感染了。

    村头老柳树下的场院里,全村百姓无分老少,不论男女,都聚集到此,之所以这样,一来是百姓对分发粮食的雀跃欣喜,另一个也是因为检查家里有无病人的一个相对简便的办法。每个人只能领取自己的口粮,其他人不能代领,这样,每个人都得过来走一趟。随行的有医生,查看村民的神情面貌之后,就能够检查出有没有人生病。

    这一日,衙役们带着召集来的壮工,肩挑车推,带着玉米、地瓜干、土豆干送到大河营子村,一起过来的还有几次过来送药的沈琥。村子里的病人已经运到集中点去了,沈琥过来,是再排查一边,看有没有遗漏的病人,或者新发病的病人。另外,还送了几坛子老陈醋来,这些也要跟预防汤药一起分到各家各户,熬醋熏杀。还有最廉价的肥皂,这个就不是普遍分发了,而是检查各家各户的卫生状况,家里收拾打扫的干净利落的,才分发肥皂以资奖励。

    恰好新皇登基,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口口相传,新帝一登基,就心怀天下百姓,心怀他们这些受了灾染了瘟疫的老百姓,实在是天降圣主,福泽天下。老百姓们想的很实在,之前老皇帝在的时候,他们遭了灾连一颗米粒儿都没见上,这老皇帝一死,新皇帝还没登基呢,就派人下来分粮、行医施药,先后对比鲜明,老百姓们自然是格外感念。

    当然,分发粮食、药材的事情,有了衙役和兵丁的加入,性质就不同了。百姓们感念的不再是邱晨或某一个人,而是感念朝廷,感念皇上。

    那些村落庄子上的情况也由奉天知府吴邛派人安置。之前之所以没有尽心安置灾民,一来是衙门财赋有限,二来,景顺帝驾崩一事,也耽搁了一些日子。如今,邱晨一次就拿出几个庄子上这几年储存的大量粮食,虽说都是玉米、地瓜干、土豆干之类的粗粮,但同样能够填饱肚子,比挨饿已经强的太多了,比每天去地里刨草根、剥树皮也好得太多了。

    这些人集中起来之后,定时有人送医送药送饭,并按时清洗、消毒……诸般措施用上,其中一部分的病情很快就好转起来。

    邱晨跟着人连续跑了五天,才把辽地受灾和有疫情的村庄跑过来,将所有病患都集中到了她的庄子上,集体救治。如此,也有利于病情的控制和病毒的隔离。

    下午,她就首先让人在自家几个庄子熬制预防汤药,并按人口分发给庄户们服用。吴邛安排的差役、府兵也到了,一共二百人,分成二十个小队,以奉天城为圆心,辐射分散开去,逐一排查每一个村落,每一个庄子,将生病的情况摸排清楚,随行的有邱晨安排的人手,带了赶制出来的药丸子,遇到病人就按照病情分发下去。邱晨自己就跟在一个队伍之中,她主要负责给病情严重的人插鼻饲管,或者直肠给药,以非常规手段将药物用下去。并让人将病人带回。——庄子外围有之前用来储存粮食的仓库,房间宽阔,连着好几排,此时被替出来,暂时成了按制病人的所在。

    刚刚未正时分,邱晨就赶回了庄子。

    邱晨跟吴邛一起离了都督府,之后,两人就在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吴邛回府筹备安排人手,安排调拨粮米诸般,邱晨则赶往铜匠铺,取自己定制的物件儿。

    这边的事情,离开都督府的邱晨完全不知道。她也没怎么在意这些,她之所以到大都督府拜见,不过是想着理顺一些,省的真正施展开手脚抵抗疫病的过程中遭到什么阻挠,耽误了她的事儿罢了。至于霍都督怎么看她,她根本也不在乎。

    另一个默然片刻,没再说话,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霍大都督抬眼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内造局之物都有去处,倒是靖北侯府,据说不时有少量的物件儿放出来!不管怎么说,此人能够拿出这么两个物件儿来,也足可见其家底殷实,也真是对此事用了心了!”

    那中年男子的手指还在琉璃瓶上滑过,眉头微微皱着,神色不自觉地肃正了许多,慎重道:“据说此种物件儿只有两处能拿到,一个是内造局。另一个就是靖北侯府!”

    这样东西,两人似乎没有太过意外,只是略略端详了片刻,霍大都督就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两人端详着,甚至起身走到大厅门口,放在眼睛上比量了一回,好一会儿,两个人才转回来,还未落座,中年男子抬手将桌子上的另一个大些的锦盒打开,盒子中并排摆着两支淡蓝色雕花琉璃瓶,流光溢彩,剔透晶莹,啥事好看!

    “嘶!竟是此物!”中年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吸引了霍大都督的注意力,一看之下,霍都督也是一怔,伸手过来,将那小圆筒接了过去,略略看了片刻,旋转圆筒,原本手指大小的圆筒慢慢地变长,最后长了足足一倍。

    他的目光很随意地转开,却身子一震,随即倏然转了回去,面色肃然之下,伸手从小锦盒里摸出一只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圆筒状物出来。

    两人走得远了,从霍都督身后的屏风后边走出一名四十来岁,同样身着黑色素袍的中年男子来,径直走到霍大都督身旁的客位上坐了,抬手将桌上放的两个不大的锦盒打开,很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于是,跟着奉天知府吴邛一起告退辞了出来。

    这就算是同意邱晨治病救人,抵御疫病了。有了这句话,邱晨也就达成了今日进都督府拜望的目的。

    “哼!”霍大都督哼了一声,不再搭理邱晨,转而看向吴邛道,“时疫蔓延之势也容不得轻忽,既然有了治病的方子,也有了药物,那剩下的事,你就受累盯着些吧。”

    “草民不敢!”邱晨淡淡地拱手道。

    霍大都督微微挑着眉梢看着堂中之人,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意,淡淡道:“照你这么说,我不伸手就成了不爱民,不仁厚宽和了!”

    “大人!”邱晨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中,神色镇定,眼角习惯地含着一抹恬淡的笑意,开口清晰道:“此次,邱某来前就做了筹备,随身就带了一批药物过来,可以应急用;另外,还有一批药物随后也能运过来,其他一些地产药材,也可以在奉天城内采购……邱某想说明的是,此次时疫发病急,病势危重,但只要用药对了症,治疗起来也快,初步估计,用药量不至于太大……当然,邱某一己之力自然如萤火渺小不堪,不过,以都督爱民之心,仁厚宽和的胸怀……邱某自然也不用担心这些。”

    “都督……”吴邛还想继续说什么,邱晨一个眼色过去,让他疑惑地住了口。

    有了吴邛的介绍,霍大都督这才抬眼,正式地向邱晨看过来,一边打量着邱晨,一边淡淡道:“消除时疫,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

    这会儿,邱晨不能以朝廷的身份自居,吴邛却是知道的,连忙笑着道:“大人,这位就是下官跟您提及的邱先生!邱先生乃是医药世家,精通岐黄之术,最擅于诊治毒疠时疫……邱先生此次前来,就是想着消除时疫。”

    霍都督面色平和,手里捧着一盏茶,也没说话,只略略抬眼看了看堂中行礼之人。

    大大方方看了一眼,邱晨收敛目光,大步走到堂中,恭敬躬身长揖道:“草民邱晨拜见大人!”

    邱晨一脚跨进都督府大堂,抬眼,座上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素服,戴黑色素幞头,容貌端正,仪表堂堂,乍一看上去颇有威仪,却并不如邱晨之前预想的那般威武剽悍,反而看上去颇有些儒雅之意,面色也不黑……大都督虽说总揽一省军政大权,但严格区分起来还是算武官序列的人物,这位倒称得上是一位儒将了。

    辽地奉天知府吴邛已经坐在了堂上,却没做客位,而是做了右手第一个位置,吴邛不过是四品知府,大都督可是掌管一省军政,还拥有一定自治权利的高官,两人之间差距甚大,霍大都督让吴邛作在下手首位,已经是很够自谦和平和了。

    邱晨一个人随着那管事穿过轿厅、穿堂,又绕过一道麒麟呈祥的影壁墙之后,来到了都督府的正院大堂。

    刚刚秦礼动作都被那门子看在眼里,一听这管事如此吩咐,就知道必是得了大宗好处了,也判断出这几个看上去面生的人都是触手大方的主儿,这种人,他们也愿意照应,他们不指望跟管事攀比,只求人家手指头缝儿里落出一星半点儿,就知足了。有了这份心思,那门子也格外殷切,满脸恭敬客气地迎着秦礼沈琥两个,一路往东厢房里安置等候去了。

    “好说,好说!”管事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惊喜,连连答应着,又扬声叫过门口的一个门子来,吩咐那人道,“将这两位壮士引到东厢里,送上好茶点心好生伺候着!”

    邱晨一示意,身后的秦礼立刻上前一步,将一张五十两纹银的银票子塞进了管事的手中。那管事脸上一喜的功夫,秦礼咬着耳朵低声道:“我们公子就烦劳老哥照应着了。”

    进了大门,邱晨目光一转,就看到大门内的倒座房中,有几间门帘高挂,可以看到里边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着一些随从小厮打扮的人,就知道,那边是都督府招呼随从人员的地方。

    那靛青布衣的年轻人一动,旁边三五步处站立的两位大汉也跟了上来。都督府的管事显然见得多了,知道这是长随护卫,也不阻拦,只在前头微侧了身,引着年轻人一路往都督府大门里走进去。

    “邱公子,都督在府内花厅等候,请!”管事侧身相邀,那年轻人也客气地欠欠身,微微颌首致意,抬步往里走去。

    那年轻人也拱手回了半礼,含笑道:“正是。”

    “敢问可是邱公子?”管事径直走过去,长揖施礼恭敬询问。

    谁知道,往常只是倨傲站在台阶上传唤的管事,今儿却一反常态,径直推开挤上去的几个官员,一路走下台阶,穿过一干候见的官员,一路走到最外围。那里站着一个个子不高身形清瘦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靛青素色布衣,头裹同色的头巾,容貌俊秀,气质文雅。

    一见这位管事走出来,登时吸引了所有候见官员的注意力,有几位官员甚至往前走去,想着塞点儿好处过去,让自己早点儿进见。

    大都督府内走出来的管事一身黑衣——虽然不是京城,大都督府中上下还是收了种种喜庆之色,包括管事、仆从和兵士的衣裳也着皂色,以示哀悼。

    在心里确定那位非同小可之后,他也不敢再过多地打量,转而随同众人一起,将目光转向都督府大门里走出来的管事,巴望着自己能被点到名字召进府去进见。

    他这一番思量没人知道,也不过只是几息之间的事儿。

    越想越心惊,这位怀达兄自然就腹诽起那位刘大人的鼠目寸光,慢慢地不动声色地远离了。

    若他猜测的不错,就这位头上的一根簪子,也得价值千金了!关键是,这种传承几百年的旧物,哪怕是家财万贯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拿出来。只有底蕴深厚、传承久远的家族才能有。也只有那样人家的子弟,才会用这种价值千金的物件儿真正拿来使用!

    那人头上攒着的木簪子乌漆墨黑不显山不露水,偏偏这位怀达兄见过一回,此物被称为伽南香,产自爪哇,乃最上乘的沉香木,真正能够沉水之物,早有一寸伽南一寸金之说。而,这位头上的伽南香簪子色泽深沉,通体油润,不仅是伽南香,还是传承至少几百年的旧物!

    怀达兄一边思量着,一边隐晦地打量着那青衣人,目光落在那青衣人头顶的颜色暗淡的木簪子上,瞳孔倏然一缩!

    都督府大门明晃晃摆在这里,高大豁亮的的双层门楼,斗拱飞檐,气度恢弘,还有大门口衣甲鲜明的持戈护卫,只要不是傻子疯子,都能知道这一处戒备森严,谁会没事往这里凑?更何况,那一身靛青布衣的年轻人,看起来俊美秀逸,气度不凡,这位怀达兄眼睛尖,可是注意到那年轻人露出来的一双手,纤细修长白皙,加上白净俊美的面容,都清楚地昭示着那人出身不同,绝对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迷了心’的疯子傻子……让他看,倒颇像是他见过的一些世家子弟。他可是上一届两榜进士出身,在京城也算是见过一些世家子弟,那些真正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世家,对其子弟约束近乎严苛,从小教导礼仪,真正的世家子弟走出来,反而不见奢侈浮华,而是什么都喜欢半旧,前朝的瓷器,半旧的衣裳,就连头上的簪子,也不爱金玉之物,反而喜欢用一些竹木制品,当然最好是前朝旧物。

    那位怀达兄却随即往旁边闪了闪,又闪了闪,动作不大,却很快远离了那位刘大人。

    刘大人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转眼朝大门口看去。

    那位怀达兄顺着刘大人的目光往最外围看了看,在看到那里站着的一身靛青布衣的年轻人也不由露出一抹诧异之色。只不过,他眼中也仅仅是闪过一抹诧异,却没有嘲讽,更没有说什么酸话,而是在诧异之后露出一抹深思,随即转回目光,状若随意地拍拍那位牢骚满腹的刘大人,朝都督府门口示意道:“开始叫人了!”

    那个刘大人抹把汗,点点头,眼睛瞥了更远处站着的一个青衣人,满眼嘲讽道:“多谢怀达兄宽慰……我们不过是耐着性子等,今日总能见上大都督。可一个小白人儿也敢往这里凑,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迷了心!”

    旁边一个看上去跟他相熟,低声劝慰道:“刘大人想开些吧,大都督性情好,咱们这些人请见,都是当天就能见上的,且耐着性子等等吧!”

    “……邵骅,唉,人家是大都督手下出来的亲信心腹,这一进去,指定立时就能被召见!这种人,我们是没法比啊,唉,刚刚三月,这日头咋就这么毒了!”一个人小声嘀咕着。

    看着不时有人后来居上,被引进都督府大门,门外候着的官员们侧目同时,不由互相抱怨抱怨,低声地发发牢骚。

    而一些都督府直系将官或者品阶较高的官员,则不必等待,来到门前,自有人迎着接进去。也或者,这些人进去也要在偏厅等候,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让门外风吹日晒的一帮小官羡慕的眼红了。

    这些官员大都是朝廷派遣过来的地方官,也有级别相对较小,跟都督府还攀扯不上的一些文官。他们大都是坐车坐轿而来,都在距离都督府百步开外就下轿下车,规规矩矩步行来到都督府前递帖子候着。

    这一日,刚刚辰时,都督府门前就又聚集了十数名候见的官员。

    辽地都督,在品级上类似于一省的巡抚,但实际上,都督的职权比一省巡抚大的多,最大的差别有两个,其一就是都督府对管辖范围内的军队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其二就是都督府能够自有支配属地的财赋。另外,辽地各处的官员虽然是朝廷派遣,但日常工作却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都督府的辖制。百年演化,辽地许多地方的官员都成了都督府一系,这让都督府在辽地的权势更深更稳固。就如百年大树,地上枝繁叶茂,地下更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番外 一 有儿初长成

    雍安帝登基之初,景顺帝的结发妻子魏氏皇后一系,魏家乃至魏皇后留下的诚王杨璟馥都在那一场清洗中,传承百年的大族被连根拔起,连同跟其关系密切的数十名官员,也罢官抄家,被清洗一空,繁华的京城一时间萧杀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后来谈及这一次清洗,有一句话:京城车马人行稀。

    魏氏经营百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纷繁众多,这一场清洗,连京城街道上往来的车马行人都稀疏了,可想而知牵涉之广,涉事获罪之人之众多,这许多官吏或问斩、或流放、或罢黜,自然就空出许多位置来。一般新帝登基,或者有大喜之事,往往会采取一些恩政,比如针对罪民的赦免;还比如加恩于天下读书人,为朝廷求贤、遴选人才的恩科。

    雍安帝登基这一年,恰好是正常科考的前一年,没办法开恩科,于是,雍安元年秋,在正常科考的同时,同时开了恩科。与之前仅开京试恩科不同,此次雍安朝恩科从最基础的县试开始,并且,对读书科考的科目进行了改革,不再单单考经、诗,又在传统科考项目的基础上加了一项问民,一项筹测。问民是民事的询问,因为参加县试的多为年纪小的孩子,故而,这个问民考试比较简单,有可能是事关民生的米粮价格,也有可能是本地的所产所出,也有可能就是互睦邻里的风俗民情……这些问题,一般都是日常生活必定会涉及到的,只要不死读书,稍稍注意些都能回答上来。这个考试项目的设立,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读书人死读书,闭目塞听不问世事的陋习;而培养这种对日常生活的关注,也能让读书人不至于脱离社会、脱离百姓,若能为官,也能够想百姓所想,更能体察民情,处理政务时,自然会更好地为百姓着想,为百姓办事。

    而筹测一科,也比较简单,可能是买卖物事的银钱价钱计算;也有可能是地产数量、品种,都是最基本的两位加减计算。开设筹测,也就是算术科,也是为了让读书人不至于满嘴之乎者也,与庶务上却一窍不通。是想一个连基本算术都不会的人,怎么能够做一方父母,牧守一方?

    雍安帝登基后,此次恩科事宜就传达全国各地府县,那些苦读经史的读书人一边抱怨着,一边仓促学习算术,了解民生,街上读书人大增,倒也成了一时之景。

    相对科考项目的改革,府县各地的县学、府学也改革了制度,增加经费、扩建校舍、补充教师,做这些的目的就是扩大招生,并开设奖学金制度。凡县试通过的人,都能进入县学读书。县学的学习每半年进行一次学业水平考试,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免除学费、书费,学校免费提供文房笔墨,食宿也免费。成绩卓异者,还能得到奖学金,每年二十两、十两、五两不等。资金由朝廷统一调拨,专款专用。

    刚刚经历了俊文俊书和林旭三人同科中举盛事的刘家岙林家,又同时送了阿福和俊言俊章三个孩子同时参加县试。只因为杨家户口在清和县,阿福的户口在安平县,三个孩子只能分作两处,分别在安平县城和清河县城参加恩科县试。

    许久没有亲自打理阿福起居的邱晨,这日一大早就起来,赶到阿福的屋里,亲自指使着丫头婆子备了热水给阿福沐浴。

    净房中,热气蒸腾着,邱晨坐在浴桶后边的木凳上,抓起一把乌黑浓密的头发,仔细而轻巧地揉洗着。只穿着一件亵裤的少年坐在木桶里头,因为羞涩微微涨红着脸。感受着身后娘亲的动作,氤氲的蒸汽中,少年眼中的泪光点点一闪而落。

    不知是泪光蒙住了眼睛,还是蒸汽模糊了视线,一片雾蒙之中,少年似乎又回到幼年时清贫的岁月,最初的记忆中,娘亲总是整日整夜地勤苦劳作,家里的日子却仍旧清苦贫寒,但总归还能吃饱穿暖。等到那个记忆中完全模糊了的父亲死讯传来,娘亲一下子病倒了。没了母亲勤劳的操持,家里一下子跨下来。那段时间虽然只有十几二十天,但那种深重的恐惧伴随着饥饿,却一直铭刻在记忆最深处。那一场大病之后,娘亲仿佛换了个人,从少言少语只知操劳,变得豁达开阔起来,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很快衣食无忧,继而,富贵起来……从那一场大病之后,娘亲似乎一直挂着笑,他和妹妹在娘亲的微笑中慢慢长大。但随着年纪渐长,阿福知道,这些年,娘亲一直没有停止操劳。不管是在刘家岙、安阳城,还是进了京以后,娘亲总是微笑着,又一直总是匆匆忙忙着……

    “好了,起来擦干,穿了中衣就出来,我给你绞头发!”邱晨将洗干净的巾帕拧干,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拍拍阿福的肩头,轻松地笑着吩咐着,一边起身,顺手将阿福脱下来的衣裳收拢到一个盆子里,端在手中走出净房去。

    两刻钟后,穿着一身白凌子的阿福从净房里走了出来,乌黑浓密的长发**地披在脑后。

    邱晨看着已经有些提拔的长子,小小的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如一杆青竹,提拔劲瘦。容貌随了海棠一大半,看上去极清秀,让这一杆小竹子颇为赏心悦目,俊美可观。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开始快速地拔高,似乎前一天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就长高了,长大了。初到此处,阿福还是个四岁的小孩子,黄瘦黄瘦的,几乎皮包骨,只有一双大眼睛,一直如初,清亮、温和、濡幕。

    “娘……”阿福的脸颊晕着一片淡红,含着微笑轻轻地唤了一声。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知机地退了出去,只有邱晨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听到阿福的呼唤,邱晨醒过神来,连忙起身上前,用手中的布巾子将阿福的头发裹住,然后招呼着阿福坐了,她站在儿子身后,一边细心地一缕缕绞着头发。

    绞去大半的水分,换了两块帕子,邱晨拿了一把黄牛角梳子,一点点梳通着头发,一边柔和地开口:“有多久没给你梳头发了?”

    开口这样一句问话,成功地勾起了母子两人的回忆。

    “是好像很久了……”阿福略略迟疑着,目光却仍旧温和明亮,笑意愈发深了一层,缓缓道,“娘亲原来出门回来,还总是亲自给我和妹妹梳头。到了后来,咱们家添了人手……”

    邱晨也是面带微笑,手下的梳子也一直没有停顿,只有看着少年的欣慰眼神中,也有些许不舍和遗憾。

    似乎还没捧在手里疼爱够,孩子就长大了,然后要离开母亲的怀抱,走向更宽阔的世界,走她(他)们自己的人生之路……,他们将拥有自己的朋友、爱人、孩子、家庭……成为爱人的伴侣,成为孩子的依靠……孩子的成长,让母亲骄傲自豪和欣慰,但孩子的成长也意味着她或他不再是你独有的宝贝,难免有些许失落和怅然。

    来到这个世界十年,邱晨梳头挽发的手艺已经很熟练,虽然还没办法梳花式太多的盘发,但给男孩子梳个发髻已经很轻松。时间不晚,邱晨有些刻意地放慢了速度,分外仔细地把乌黑浓密的长发梳顺,又晾了片刻,待头发彻底干了,这才动手,动作轻巧熟练地将两侧鬓角梳了两个小辫子,将鬓角稍显散乱的鬓发收拾利落,然后一起攒到头顶,用一支银发扣攒住,然后,抬手,从旁边的官帽箱中取出一只新的淡青色书生冠,给阿福戴在头上,又转过来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不妥,这才满意地认可。

    “来,天儿冷了,县学中的号子四面透风,你穿一件薄棉衣背心在里头……”邱晨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备好的衣裳一件一件给阿福穿到身上。

    片刻功夫,阿福已经穿戴完毕。

    邱晨抚了抚阿福的衣领,又拉了拉阿福的衣襟,后退一步,上下左右端详了一回,看着满眼濡幕,含笑任由她摆布的儿子,不由地也展开一抹笑来:“福儿长大了……嗯,好了,赶紧吃饭,吃完饭,娘送你下场!”

    阿福并不意外,也不排斥,笑着点点头,顺从地在母亲的目光中走出房间。

    外间同样安静,没有任何声音,那些丫头婆子都知机地去了屋门口静候。正堂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男人唇上留了一道短短的髭须,让人看上去愈发成熟沉稳,也多了一份为人长辈的严肃。

    阿福抬眼看到男人并不意外,脚步却仍旧微微一顿,随即下意识地拂了拂衣摆,仿佛要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扬起一抹笑,走上前去。

    十四岁的年纪,身量还未长成,容貌也仍带着稚气,但腰身挺拔,气度端凝,看向他的目光清澈平静,却足够深沉……若说邱晨是从孩子的身高上体型上判断孩子的成长,秦铮看到的更深一层,他看到了眼前这个孩子思想的**,心思也更深沉。年龄的增加不一定都能更深沉、更成熟,但成熟和深沉则注定是成长的标志。

    “嗯,”秦铮抬眼看着缓缓走出来的少年,满意地点点头,肃冷的眉眼间温和了许多,眼光中带出一抹赞许,温和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阿福也来到了秦铮面前,长揖见礼,恭敬道:“多谢父亲关怀,都准备妥了,父亲不必挂心。”

    秦铮抿抿嘴角,闪过一抹淡淡的微笑,轻轻颌首道:“照你的学识,三年前也能参加县试。不过,家里不需要一个神童装点门面,就没让你过早下场。这一趟下场,且安心应试,其他的什么都不必思虑,有你母亲和为父呢!”

    这一番话听着并不煽情,甚至有些淡淡的,可听在阿福耳中,却让他心神暗动,微微红了眼。

    不管怎样,母亲是最伟大的母亲,继父也做的足够好,对他对妹妹都极其疼爱,却并不溺爱,每每关怀询问,有时候也略加薄责,真正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少年的眼底有些微微的波澜,却被微笑掩住,垂手恭敬听训之后,规规矩矩跪下,郑重地给继父和母亲磕头辞别。邱晨连忙起身上前,握住少年的胳膊扶起来,一边在心里感慨,曾几何时还让她背着的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了!

    ------题外话------

    完结后就懒了,今天才发上第一章番外,后边还有,尽快送上。

    ...

番外 二放赏去!

    花开花落,时光荏苒,转瞬又是一个年春来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景顺二字随风西去,只在史书中留下几笔印迹,新纪元翻到了雍安元年。

    京城二月末,春风料峭时,比往年多三成的学子齐聚京城,参加雍安年第一场会试。

    为了孩子们考试,邱晨只来得及在刘家岙过了个年,没等元宵就启程返京。

    这一次,家里可是不止一个孩子参考,延迟了一科的林旭不说,俊文、俊书,还有成子。一家里有四个孩子同科下场,或许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比较少见就是了。

    秦铮和邱晨起了个大早——比秦铮上早朝还早了一刻钟。

    刚走出沐恩院没多久,就迎面遇上阿满小丫头裹着一袭猩猩毡斗篷,由着两个丫头打着灯笼引着,小声说笑着逶迤而来。

    “你这丫头也起得这般早!”邱晨挑起暖轿的帘子跟女儿说话,一边伸手摸了摸阿满身上的衣服,见丫头裹着斗篷,里头也穿着丝绵衣裙,手上也戴着皮手筒,拿着手炉,不会冷到这才作罢。

    “想着哥哥们今儿下场,我昨晚都没睡好……娘亲,你就坐轿吧,我跟着轿子走就好!”满儿笑语嫣然的,一看邱晨要下轿,连忙伸手阻住。她自小练功夫,骑马射箭的,身子骨结实得很,最不爱坐轿,颤颤巍巍怪闷人的,娘亲的身子骨可不行,当年家境清贫时娘亲的身子虚空了,如今虽说补益休养着好了不少,却终究没法子跟她的身体相比较。这初春的清晨寒气逼人,娘亲的身子骨可受不住。

    邱晨知道小丫头的喜好,也知道丫头的身子骨结实,也就不勉强,只将暖轿的重锦丝绵窗帘挑起一边,隔着窗户跟女儿喁喁地说着话。阿满却关切母亲的身体,一脸灿笑着动手将窗帘放好,一边笑道:“女儿的耳朵灵性着呐,娘亲大可不必担心说话女儿听不到。”

    女儿的关心体贴,让大清早的寒意都淡了去。邱晨也不勉强,只是声音略略放大了些,当然,语气是愈发地温柔和软了。

    母女俩一路出了后院,径直往俊文俊书和林旭成子几人居住的院落行去。

    正是黎明前的最黑暗的时分,一片寂静中,偌大的宅院中空寂无人,除了个别的人早起,其余大部分都仍在酣沉美梦之中。

    来到几个孩子居住的所在,远远就看到一片光亮,就知道孩子们和身边的人也都起了。

    林旭和俊文俊书几个住的客院,经过修缮之后,已经宽敞了许多,也完备了许多。并且,按几个孩子的意思,成了互相关联的套院,共用着一个外院,客厅、餐厅都是公用的,还有一个共用的厨房,每日做些早点、夜宵。大部分时间,孩子们会到邱晨院子里一起用午饭和晚饭,这小厨房也就没多少事,只排了两个婆子带着两个小丫头在这,也就够了。

    院子里有小厮匆匆的身影,却几乎没有声音,仍旧寂静着。

    邱晨娘俩走进来,有那小厮看见,也不出声,只躬身一礼,就继续各忙各的去了。邱晨也就略略点点头回应,一手挽了满儿,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去。

    来到门前,连翘紧赶两步上前挑起门帘,一边往里通报:“夫人和大小姐来了!”

    邱晨和满儿跨进门槛,林旭已经匆匆迎了出来:“大嫂!”

    躬身一揖,直起身,抬手摸了摸满儿的脑瓜儿。满儿也笑眯眯,满脸欢快地曲曲膝:“二叔!”

    邱晨的目光就落在了林旭身上,见他已经穿戴得当,头戴儒巾,竹青色的茧绸学士服,仅仅衣领袖口有精致素雅的绣花,长身玉立,笑容温煦,容貌清俊,真真是翩翩好儿郎一个!

    看的满意着点点头:“唔,不错,待会儿出门,记得裹上斗篷,早晨仍旧清寒……”

    尽管林旭已经准备妥当,邱晨这惯操心的也少不得又是一番叮咛,林旭却并不厌烦,一直略低着头微笑着安静地听着,不时地答应一声,看着温和而平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温暖酸涩,眼珠儿也烫的发疼——大嫂一路走来,辛苦操持,不管是大哥在与不在,不管他的身世如何,都待他始终如一。若没有大嫂……他不敢想会是什么结果,或许他也能活下来,但绝对走不到今天,能够如此平顺地过县试、院试、乡试,更别说会试……

    这份恩情,如大海似高山,他却不会宣之于口,只会记在心底。大嫂待他如亲弟弟一般,那他就做一辈子兄弟,给孩子们做一辈子二叔。不,他就是大嫂的弟弟,就是孩子们的二叔,过去是,将来是,永远不会改变。

    邱晨叮嘱一番,自己也察觉到了啰嗦,笑笑甩开手,转身去看林旭准备的考篮。林旭就在她转身的一瞬,抬手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泪水,迅速地调整好表情……一转眼,却对上阿满一双慧黠灵动的眼睛……瞬间,两颊一阵发热。

    “二叔!”阿满跳上来,拉住林旭的胳膊,眯着眼睛嘿嘿一笑,眼睛中揶揄欢快扑闪扑闪的,让林旭反而没了尴尬,抬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门,叔侄俩会意一笑。

    “二叔,你考完试带我去果里庄子玩哈,你早答应我的,可不能食言哦!”阿满笑嘻嘻地低声叮咛。不过,小丫头似乎根本不在乎考试如何,只一心惦记着叔叔哥哥们考完试就能带她去庄子上玩耍了。

    虽然不如回安阳好,但庄子上总能恣意亲近山水,比拘在京城这个大院子里可自在多了。特别是大山里的果里庄子,这会儿过去,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樱桃花和海棠花,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呢!而且,初春,万物萌发,也是许多药材采收的好季节。一些动物也都从洞穴里爬出来……她手上一个方子,正好缺几味药,那边山里应该都能采到,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遇上点儿什么奇珍异宝呢!

    邱晨看过林旭之后,又去了俊文俊书成子那里,逐一亲眼看过,亲手摸过,这才放了心。看着端上早点来,看着几个孩子吃饱了,又将文房、点心、用具诸般一一装进考篮,叫过几个人的小厮来细细地叮嘱了,这才送着四人出门。

    秦铮也过来送行,就站在车下,阿福带着煦哥儿也来了,就站在秦铮身旁。

    已经封王的秦铮一身青灰色素雅长袍,直身而立,渊渟岳峙,提拔魁伟。与当年封侯之时是萧杀冷肃不同,步入中年,经历诸般之后,秦铮表面反而没有那般锋芒毕露,而是光华内敛、宝光内蕴,表情随意、放松了许多,甚至常常含着一丝微笑了,但无论谁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那份雍容的气度,凛凛的威严,早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里去。

    林旭和俊文俊书对秦铮的送行都不意外,却明显露出一抹欣喜,尽管林旭眼底不免有些复杂之色。位高权重如秦铮,莫说姑父、嫂子新夫,就是父亲也不过如此了。

    林旭在前,俊文俊书成子在后,四个孩子神色恭敬肃穆中,又难掩一抹期待兴奋之色地,给秦铮和邱晨郑重拜别。邱晨忍不住红了眼,心里一阵酸涩,又一阵欣慰。

    秦铮伸手揽住妻子的肩头,轻轻抚拍着安抚,邱晨抹把眼,上前俯身将四个孩子拉起来,绽开一个笑来,叮咛道:“考试、前程固然重要,也比不过你们个人的身子要紧,若是有什么不舒坦,别忍着,立刻报告,考场里都备有御医的……”

    这话一出,林旭和俊文俊书互相看看,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无奈。俊书年纪最小,笑着道:“姑姑,你看我们几个身子骨都棒着呢,不会有什么事儿,您就放心吧!”

    成子也在一旁笑:“我们四个人都没丢了功夫,早晚锻炼,身子骨壮实的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婶子也尽管放心,我们四个囫囵着去,也必定毫发无损地回转来。”

    阿满笑嘻嘻地上前,伸手把住林旭四人的脉搏,片刻回头跟邱晨笑道:“娘,你就放心吧,二叔、大表哥二表哥和成子哥身体都好着呢,他们吃的用的,满儿也看过了,断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成子平日里稍显老成,脸色平和,此时看着已经隐有豆蔻之意的满儿,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一抹深深温柔。

    邱晨目光一闪,转眼看看自己闺女干净的笑脸,又将自己的发现掩在了心底。成子是个知恩的,从小对阿满格外照应,还为了阿满跟随着一起游历了一年……两个人的感情自然深厚,但阿满小丫头显然年纪还小,还没开窍。而且,小丫头活泼开朗,跟汤家哥俩也好的很,如今也看不出对那个傻小子有意思。罢了,罢了,闺女还小着呢,这事儿慢慢上心看着吧!

    孩子们的说笑,冲淡了邱晨的忧心,也冲淡了林旭四人即将赴考的紧张情绪,气氛为之一松。

    秦礼秦孝拱手施礼:“夫人尽管放心,我等就守在考院外……二爷和三位表少爷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听这两人如此郑重保证,邱晨略略怔忡了一瞬,随即失笑。她真是有些紧张过头了,带累的一家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也是,能有什么事儿?

    能够在京城待住,还能成为主考官的,哪个不是玲珑心思,善解人意的,只怕一接到主考的差事,第一件事就是把入场的学子身世摸了个清爽,谁家是谁家子侄、亲戚、近支,铁定是抹的门儿清的,以她和秦铮如今的身份地步,那些主考官们脑子进水了,才会难为她家的孩子们。不但不会难为,还会小心照顾着,万不敢有什么事儿弄出来的。

    马车踏踏启程,邱晨忍不住跟着走了两步,展开一脸的笑,跟四个孩子挥手送别。秦铮走上前来,邱晨回头看看,放松了自己依靠着丈夫,目光看着空空的大门,幽幽道:“……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没有说出口的,时光匆匆,她来到这个世界,一眨眼已经十年有余。当年恨不能撞墙回去的现代,已经褪色成了遥远的记忆。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阿福抱着煦哥儿跟阿满三个站在一旁都是笑嘻嘻的,特别是煦哥儿一只小胖手搂着大哥的脖子,一边歪着头瞅着爹娘,眨巴着眼睛瞅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爹爹,爷爷还等着我呢!”

    邱晨愣怔一下,转眼对上丈夫的目光,都是会心一笑,那丝若有似无的怅然若失,也在这一笑间消失无踪了。

    杨璟庸登基后,梁国公秦修仪辞了礼部尚书之职,每日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了。煦哥儿过年都没跟邱晨回安阳,一直留在祖父身边。秦修仪似乎想把亏欠给儿子的关爱都倾注在嫡子长孙身上似的,煦哥儿不过四岁多点儿,秦修仪就亲自给孙子启蒙,上午手把手教道识字描红,下午就带着孙子出门拜会老友故旧,或者随兴在街上游逛,带着孙子看百姓生活,看市井百态。煦哥儿小小年纪,跟着祖父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学的一副好风仪,待人接物也颇有些模样了,在勋贵圈子里也有了小小的灵慧之名。

    夫妻俩笑着摇摇头,邱晨开口道:“你个皮猴儿,你父亲今儿没工夫送你了,我打发车子送你就好了!”

    阿福和阿满对视一眼,笑着道:“娘,我们转个弯送二弟一遭好了。”

    阿福阿满仍旧跟着汤先生读书,送煦哥儿往梁国公府倒不算绕路,邱晨也就笑着应了。夫妻俩带着孩子们转回后院吃早点不提。

    会试三场,每场三天,前一天进场,后一天出场。除了第一场邱晨紧张忧心外,到了第二场第三场,邱晨和孩子们都适应了。似乎一眨眼,九天就过去了。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

    汤先生给阿福阿满放了假,连煦哥儿一起,一大早吃过早点,就辞过邱晨,一路往街上等着放榜去了。

    之前送孩子们下场,邱晨还忧心紧张,这会儿,真正到了放榜的日子,她反而不紧张了。送走了孩子们,她就悠悠然去了后园子——后园子里的荠菜生出来不少,一朵朵足有巴掌大小了,摘了来,中午包一顿荠菜饺子,就是初春最美的味道。

    不过是兴致,并不指着荠菜饱腹,到底悠闲许多。

    邱晨只带了三四个七八岁的粗使丫头,倒是把敞儿、亮儿和九儿三个孩子带了过去。三个孩子刚刚学会走路,正是最爱满地跑的时候,邱晨让婆子丫头将他们放在地上,任由三个小东西跌跌撞撞着随意玩去。方正这个季节土壤已经彻底开化,土壤松软的犹如松糕,软软绵绵的,也不怕孩子们摔着磕着。

    如今府里用的丫头,哪怕是粗使的小丫头也是家生子儿,实在是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有挖过野菜。邱晨一个人闲闲地挖了大半篮子荠菜了,那四五个小丫头篮子里的荠菜也不过刚刚齐平。

    抬头看看渐渐升高的日头,邱晨抹把额头,吐口气笑道:“也差不多了,拿回去细细地摘了,还得用清水泡一会儿去涩味儿才能用呢。”

    几个小丫头答应着,拎了两篮子野菜往厨房去了。

    邱晨转身洗了手,逗弄着三个小包子玩耍了没多会儿,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爆竹声.听声辨音,大概就是朱雀街方向,会试榜文就是在朱雀街上放的。

    抬头看了看,重重院落屋檐遮挡着,自然看不到什么。正想着要不要去家里的角楼上观望观望,就见承影扯着裙子飞一般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夫人,夫人,二爷和表少爷都高中啦!”

    邱晨的心忽悠悠一下子落了地,心头一松,身体也松弛了下来,手中正抱着的亮儿差点儿被她丢到地上去。

    都高中啦!那就是四个孩子都上榜了!

    县试、院试、乡试……那些不过是过程,这会儿高中,孩子们可就是贡士,哪怕殿试的成绩不够理想,也能入仕为官了。

    抱紧了亮儿,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对得起海棠了!到了那日,她若是能够遇上海棠,也能够毫不自夸地跟她说一声,该做的,她都替海棠做到了。

    念头闪过,邱晨自己暗暗挥挥手,将莫名荒唐的念头挥开,脸上情不自禁地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嘿嘿笑了一声,一挥手,高声道:“放炮,放赏去!”

    承影刚刚跑到跟前,连口气都没喘,就答应着飞跑而去。

    早早就换好了几大筐的铜钱,还有不少银锞子,更有不少大串大串的鞭炮,早早就被搬到大门楼上,只需一句话,靖北王府门口鞭炮声就爆响起来,瞬间响成了一片。

    侧耳听了片刻,邱晨才想起,承影飞一般来去一趟,只说都中了,也没说孩子们的名次是多少……

    转念,邱晨又摇头失笑。四个孩子能一科皆中,已经是大喜了,已经是很不容易,又何必再斤斤计较那名次的一时高低!

    邱晨抬手摸摸眼角,抱抱怀里的亮儿,又摸摸敞儿和九儿,笑着道:“走,咱们也到前头去,放赏去啦!”

    不等丫头婆子们应声,三个小包子先拍着小巴掌欢呼起来:“放……去……啦……”

    哈哈哈……靖北王府后园子,笑声响成一片,仿佛是与门前的鞭炮声相应!

    ...

番外 三小儿女1

    港口上又有一队海船靠岸,桅杆林立,帆影如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岸上一辆双辕并驾的马车等了许久,看到船队靠岸,立刻有一名眉目清秀的青衣小仆从码头上奔回车前,语声欢快道:“姑娘,成少爷的船到了!”

    声音清脆甜美,这名青衣小仆竟然是个丫头。

    “你个疯丫头,蛰蛰蝎蝎的,就没个安稳模样,若是被魏嬷嬷瞧见,仔细着揭你的皮!”车帘子一下子掀起来,一个容貌端丽,年纪稍长的丫头露出头来,微微含怒娇嗔着。

    车下的小丫头却并不害怕,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连连福身求饶道:“梅子姐姐绕命,忍冬知错了,万不敢让魏嬷嬷知道呐!”

    忍冬小丫头刚满十岁,这会儿天寒裹得衣服厚实,跟个棉花球儿似的,连连打拱作揖地,憨态可喜,把车上的满儿给逗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这一笑,梅子也不好再冷脸,有些不满地回头睨了满儿一眼,转回来点着忍冬的脑门儿,略带叹息地嗔怪道:“咱们姑娘可是王府里的大姑娘,平日在庄子里松乏惯了,也不拘束啃嘞你们,但走出门来,咱们举手抬脚、言语行止,可都关乎着咱们姑娘的脸面,往大了说,还关乎着京里咱们夫人和王府的脸面,可由不得你们放肆。这回也就罢了,再有必不轻饶!”

    她这一番话完全谈不上疾言厉色,甚至语气都很平和,刚刚还搞笑讨巧的忍冬,还有跟在后面过来的另一个青衣小丫头木樨都敛了笑容,肃穆着听训。

    必经是在码头上,人来车往的,不宜多言,简单点了两句,梅子就住了口,转头伺候着满儿整理身上的斗篷,下车往码头上接人。

    辽地大面积开发,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庄、山林被开发利用起来,玉米、红薯、马铃薯等一系列新禾被引种成功,沉睡了千百年的土地被唤醒,又有配套的水利工程保障,让这一片荒芜的土地成了北国粮仓,收获逐年递增。

    山林中人工种植了人参,养殖着鹿、貂等,在经过几年的积累繁衍之后,也有了很可观的出产。山林中种植的人参,完全天然生长,基本上保持了野生人参的性状功效,出产量却比完全自然传播多得多。鹿茸、鹿肉等鹿产品,貂皮、狐皮、貉子皮等等优质皮毛,也大量出产……种种丰富的物产,特别是数量巨大的粮食,北地消化不完,势必要运往关内。依靠马拉车运输,运力太低,于是,海路运输就成了必然。

    三山浦位于辽地半岛东端向南,原本只是个小渔村,不过两三百人口,数十户人家,终年以打渔为生。后被朝廷选中,投建港口,迅速地发展起来。

    此次,成子是奉旨巡察辽蒙、奴儿干等北边之地,并替皇帝考察海运和三山浦的港口建设,是以,出京后在大沽口登船,坐船到了三山浦。

    “快两年没见成子哥哥了,如今他天天伴在君侧,也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不能恣意随意,处处谨慎句句小心的,说不定就憋成木头人了……本来话就少……”满儿一脸期待欢喜地下车,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当年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渐渐长成,年纪渐长之后,至少……在外边已经能够做到端庄娴静,仪表行至落落大方,绝对让人跳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那年靖北王府一科四公子,一榜眼三进士,注定成为千古佳话,满儿小丫头也在二叔、表哥几人任职之后,跟随穆老头儿来了辽地,专心种植培育药材,制药救人,钻研药理医术,转眼已经三年过去,久别再聚,也难怪小丫头兴奋之余,又生出一抹不自觉的忐忑来。她见多了浸淫官场后变得世故、油滑、一心权谋,当年高中榜眼的成子如今已是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品阶不高,却是皇帝面前的心腹之人……她真的怕,当年淳朴的少年,也成了城府深沉心机难测之人!

    代天子巡牧四方,照例是有天子剑或者圣旨手谕之类代表天子身份的信物在身,仪仗随行起居用度自然也有一番规矩。不过,雍安帝倡廉倡俭,成子也是惯于抱朴低调,自然不会放纵了去,不过一艘普通的二层官船,整洁不失庄重,却绝不显张扬奢华,满儿从车上走下来一眼看过去,禁不住挑起唇角。眼睛深处那么浅淡的忧心也散去不少。

    还没见人,别的不说,从这艘船上至少看得出,成子虽身在那权利的最中心,却没有被官场奢华浮躁之风所染。

    正思量间,一抹瘦长却挺拔的身影从船舱里走出来,一阵风吹过,灰色的袍角吹起,那人却没予理会,只一转眼,目光就定在岸上那绰约窈窕的身影上,深沉无波的眸子猛地一亮,连少年老成的脸庞,也瞬间明朗起来。

    “满儿!”轻唤一声,尽管隔得远,对方听不到。

    “哥哥!”满儿也是欢快地叫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小心着……就来了!”明明知道满儿的功夫不在他之下,成子却仍旧下意识地提醒和担心,喊出声提醒的同时,抬脚往跳板行去,就要下船登岸。

    正在拴缆绳的船家惊呼:“大人,跳板还没放好!”

    船刚靠岸不久,只搭了一条船家小厮们用的窄木板,板子薄而窄,尚不足斥,架在船和码头之间,悬空在水面上,人一脚踏上去,上下跳动摇晃的厉害,故称之为跳板。

    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成子淡淡抛下一句:“无妨!”

    话音落,人已经走上跳板,脚下跳板发出吱呀吱呀之声,随之摇晃颤动,如踏浪尖一般!长长的衣摆被风吹动翻卷,更加显得那跳板上行走的身影飘飘摇摇,似乎转眼就会摔落跳板!

    那些随从和船家见惯了这位年轻榜眼文质彬彬,行至斯文,只当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不由大吃一惊,甚至有两个惊呼出声来。包括那些护兵,刚刚事发突然,他们动作慢了些,这会儿反应过来,也都大惊失色,有几个抢上几步,却又在跳板一端生生停住——跳板载重有限,人多了反而越发摇晃,增加风险。

    满儿微微歪着头看着在跳板上健步如飞的少年郎,青衣落拓,衣袂翩然,踏着跳板一步一步,走过来,四目相对,欣然喜悦,自然而然笑容从眼底唇角满溢出来,如春日阳光,如三月飞鸢,明亮着,灿烂着,飞扬起来。

    踏踏踏……一阵马蹄声,两匹骏马疾驰而至,堪堪在码头上带住缰绳,一个大红缂丝左衽出风毛锦袍的少年公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头上一圈儿小辫子攒在两侧,汇成两根黝黑发亮的发辫,缀着蜜蜡、松石,大红销金抹额上一颗鸽蛋大小的珍珠煜煜生辉……

    马上如风,下马如松,少年面容黝黑,带着漠北民族的风沙印迹,眉眼间却略略透着丝丝青涩。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丹凤眼微微上挑着,看向那跳板上走下来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脸色倏地一转,少年扬起一脸笑来,热络地扬起手中马鞭招呼:“满儿姑娘,说好了我陪你来接船,怎地淘气自己先走了!”

    成子已然从跳板上走下来,面色不变,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来,心下微微一突。脚下却不停住,三两步就来到阿满身边,两人目光相接,看到阿满眼中略略透出来的一点无奈和烦恼,忍不住抬手……习惯性地想要去摸满儿的发辫,却在半路一顿,转而拉了拉满儿身上的斗篷,笑着低声道:“何苦跑到这里来吹风,在车上等着就是!”

    满儿也不急着说话,微微歪着头端详着一别经年的亲人,似乎想要找出别后的变化。片刻,满儿才点头笑道:“还不错,没有变成老夫子!也没变胖……嘻嘻……”

    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成子满眼含笑,宠溺地看着长大了些,却仍旧娇俏调皮的少女,满眼宠溺地微微摇头叹息。

    那锦袍少年没有等到阿满的回应,似乎也并不在意,脸色和煦地走到阿满身后,笑着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微微点头道:“这位,想必就是封旨代天子巡牧的巡按大人吧?赫真西木保见过大人!”

    此话一出,成子终于转眼看过来。赫真,原居白山黑水间的游牧民族,是北戎平荡之后迅速发展起来的部族之一,目前几十万人口,隐隐已是奴儿干最强盛的部族。赫真居地主要在奴儿干,成子很意外在三山浦见到赫真族人,特别是,这位看样子跟满儿还相熟……不知又是怎样的际会,让他们相遇相识。

    心里搜索着赫真族的资料,赫真首领特力莫有九子十三女,最受宠的三子,据说是中原女子所生……看眼前这个人,身形高大魁伟形似漠北民族外,五官秀美柔和许多……姓赫真,又如此穿着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

粟粟新文栽下梧桐招来鸟

    新文开坑了,看到的亲们顺手点开看看,能顺手留个言……哪怕是拍块砖都是好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简介: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栽下梧桐树,不愁凤凰鸟!

    这个,一只凤凰是惊喜,那两只凤凰是什么?三只?更多只?

    话说,那招来的不是凤凰,是苍蝇吧?!

    第一章 世子抢锅巴?

    初春清晨,仍旧寒气逼人。

    吴小桐裹了裹身上四处露着棉絮,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袄子,努力蜷缩起身子来取暖,却终究无法抵御这寒气,腿和脚仿佛已经冻僵失去了知觉,她的双手交叉着塞进腋下,却仍旧没有半点儿温暖。寒气仿佛一丝丝一缕缕钻进体内,钻进骨头缝儿里去,将她冻僵。

    冻得实在睡不着了,吴小桐一边搓着僵硬的双手,在嘴边哈着气取暖,一边睁开眼睛。胃里翻搅着,饥饿成了钝痛,如今开始一下一下地刺痛起来——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青灰。天,就要亮了,福顺酒肆要倒馊水了!

    颤巍巍用胳膊撑着站起身来,一阵眩晕一阵无力,差点儿倒头栽下去。还好,她及时扶住了身旁的土墙。

    扶着土墙,她仰望着灰白的天际,心中一片悲凉:当年,为了减肥刻意节食断食,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为了一口剩饭费劲心思吧!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那会儿她太不惜福,太浪费,招来了天谴?!

    天色即将放亮,吴小桐不敢再耽搁下去。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思绪抛开,她再一次拉扯着破衣烂衫裹了裹身体,拖着无力的双腿,扶着墙,一步一步,尽量快地往街口的酒肆走去。

    咣当!

    她刚到酒肆后门,负责打扫的老苍头刚刚好将半桶馊水拎出门来。

    抹把汗,老苍头抬眼看见弓腰耷肩的吴小桐,习惯性地瞪了一眼,呵呵一笑道:“你小子今儿来的倒是赶巧,昨晚可是有一桌贵客……”

    说话间瞥见浑身上下,除了一件破袄子连个破碗都没有的吴小桐,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转身回头进了屋。

    吴小桐来了几次也算熟了,知道这位老苍头面冷心热,其实心肠不坏,每次看见她都会假装有事折回去一会儿,让她有机会在馊水桶里捞捡。是以,一见老苍头进屋,饿的心慌腿软的吴小桐,立刻上前,拎起桶中的木勺翻检起来。

    果真是豪客,不说桶中的馊水油水厚了许多,甚至还飘着两块不大的肥肉片儿……还有好几口碎馍……咦!居然还被她找到两片巴掌大小的锅巴!

    这下子,能吃顿饱饭了!

    吴小桐正欢喜着,突然眼前一暗——

    “世子爷,您小心着!”一人一脚跨出门来,往四下里望了望,倒退一步,回转身接引。他这一退一转动作不大,却恰恰撞到门旁的吴小桐。

    本就虚弱无力,被人猛地一撞,木勺脱手,啪嗒一声,重新落回到馊水桶中,溅出一篷篷汤汤水水。一角漂亮的宝蓝绸缎袍摆上,污成一团油渍……油渍淋漓处,还有一根白惨惨的大鱼骨沾在上面,分外刺目!

    吴小桐因为蹲在馊水桶旁,同样没有幸免,脸上头上同样溅了不少潲水,嘀嗒淋漓。

    只不过,她完全没注意这些,她的目光随着两片锅巴,甩出去……就要掉进不远处的地沟里去!

    她饿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能找点儿吃的,不能就这么没了!对于饥饿的恐惧,让她虚弱无力的身体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子力气,猛地跳起来,扑上去——伸手抢住了一块锅巴,另一块却终究没能接住,眼睁睁看着那块焦黄的锅巴骨碌碌滚进水沟里,溅起一团水花,转眼又被水流冲走了,看不见了!

    呜……这下连半饱都不能了!

    刚刚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哪里来的混账,竟敢冲撞世子,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她的一条胳膊已经被人拿住,同时一只脚踏在她的背上,让本就俯趴着的她彻彻底底来了个五体投地,连头脸都贴到了地上,分毫转动不得!

    背后一脚力道极大,她的脊背险些被踩断,多日饥寒虚弱的身体也承受不住,脊背剧疼的同时,嗓子一阵腥甜,一口热流冲出来,她咬着牙又咽回去大半,却终究有一线血迹顺着嘴角溢出来,蜿蜒而下。

    一阵苦笑,一阵悲凉……

    就这么结束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或者,再给她一回重活的机会?!

    不,她不能就此放弃!也不能就这么着认怂!

    咬咬牙,吴小桐勉强翻着眼睛,艰难的从眼角里看上去,看到的首先是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

    枫红色掐海水云头牙丝边儿蜀缎直身锦袍,同色腰带上挂着荷包、扇袋、香囊……脖子上的嵌宝赤金项圈儿璎珞辉煌刺人眼目……十四五岁的少年,锦衣华服,眉目如画,仪容俊美,气度不凡。就那么淡淡地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她被踩在地上挣命,目光淡然,神色平平,没有一丝儿波动……

    哈,还真是一枚漂亮又冷血的小柿子!

    世子可是公侯、王府里的公子才能有的称呼,只不知这枚柿子是那棵柿子树上的?闲着没事,怎地跑到这小镇子上来了?

    她收回目光,略略喘息了一瞬,努力挤出一句话来:“还我锅巴来!”

    努力说出这话的同时,她稍微能动弹的右手往后一翻,竟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翻转过去,五指聚拢成鸟喙状,猛地戳向身上那人的膝盖窝!

    人体有许多隐秘的点,有的能够让人瞬间剧痛,有的格外脆弱不堪一击……膝盖窝稍偏下的位置,不算神秘,恰是一个极好的袭击点,出其不意地击中,以极少的力气,就会令人站立不稳,扑倒或者跪倒。

    那人踩在吴小桐身上,万万没想到,脚下这个鼻涕虫一样的小乞儿,居然能够将胳膊翻转到这么诡异的角度,半点儿没防备之下,就觉得一条腿倏地一麻,往前一个趔趄冲出去,连忙伸出双手扶住墙壁,这才避免跌个嘴啃泥,但他脚下的吴小桐却趁机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滚出去四五步远,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狼狈不堪地暂时逃脱桎梏,吴小桐抬手擦了把嘴角,才看清,刚刚的行凶之人——宝蓝锦缎衣袍,身形劲瘦修长,皮肤微黑,发髻高绾,英眉星目……竟然也是一名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两道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透出惊讶恼怒,还有两颊黝黑皮肤掩不住的两片飞红!

    小子,恼羞成怒了嘿!

    吴小桐撇撇嘴角,眼见对方怒意更胜,却不等对方说话,转向一直没出声的‘柿子’道:“真是好一位世子爷,就是这般纵奴行凶,欺凌良民嘛?”

    轻蔑地嘿笑几声,吴小桐咬一口锅巴,一边大嚼,一边讥讽道:“或者,世子爷强横惯了,连从馊水桶里捞出来的锅巴也要抢?”

    ...

番外 三 小儿女1

    港口上又有一队海船靠岸,桅杆林立,帆影如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岸上一辆双辕并驾的马车等了许久,看到船队靠岸,立刻有一名眉目清秀的青衣小仆从码头上奔回车前,语声欢快道:“姑娘,成少爷的船到了!”

    声音清脆甜美,这名青衣小仆竟然是个丫头。

    “你个疯丫头,蛰蛰蝎蝎的,就没个安稳模样,若是被魏嬷嬷瞧见,仔细着揭你的皮!”车帘子一下子掀起来,一个容貌端丽,年纪稍长的丫头露出头来,微微含怒娇嗔着。

    车下的小丫头却并不害怕,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连连福身求饶道:“梅子姐姐绕命,忍冬知错了,万不敢让魏嬷嬷知道呐!”

    忍冬小丫头刚满十岁,这会儿天寒裹得衣服厚实,跟个棉花球儿似的,连连打拱作揖地,憨态可喜,把车上的满儿给逗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这一笑,梅子也不好再冷脸,有些不满地回头睨了满儿一眼,转回来点着忍冬的脑门儿,略带叹息地嗔怪道:“咱们姑娘可是王府里的大姑娘,平日在庄子里松乏惯了,也不拘束啃嘞你们,但走出门来,咱们举手抬脚、言语行止,可都关乎着咱们姑娘的脸面,往大了说,还关乎着京里咱们夫人和王府的脸面,可由不得你们放肆。这回也就罢了,再有必不轻饶!”

    她这一番话完全谈不上疾言厉色,甚至语气都很平和,刚刚还搞笑讨巧的忍冬,还有跟在后面过来的另一个青衣小丫头木樨都敛了笑容,肃穆着听训。

    必经是在码头上,人来车往的,不宜多言,简单点了两句,梅子就住了口,转头伺候着满儿整理身上的斗篷,下车往码头上接人。

    辽地大面积开发,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庄、山林被开发利用起来,玉米、红薯、马铃薯等一系列新禾被引种成功,沉睡了千百年的土地被唤醒,又有配套的水利工程保障,让这一片荒芜的土地成了北国粮仓,收获逐年递增。

    山林中人工种植了人参,养殖着鹿、貂等,在经过几年的积累繁衍之后,也有了很可观的出产。山林中种植的人参,完全天然生长,基本上保持了野生人参的性状功效,出产量却比完全自然传播多得多。鹿茸、鹿肉等鹿产品,貂皮、狐皮、貉子皮等等优质皮毛,也大量出产……种种丰富的物产,特别是数量巨大的粮食,北地消化不完,势必要运往关内。依靠马拉车运输,运力太低,于是,海路运输就成了必然。

    三山浦位于辽地半岛东端向南,原本只是个小渔村,不过两三百人口,数十户人家,终年以打渔为生。后被朝廷选中,投建港口,迅速地发展起来。

    此次,成子是奉旨巡察辽蒙、奴儿干等北边之地,并替皇帝考察海运和三山浦的港口建设,是以,出京后在大沽口登船,坐船到了三山浦。

    “快两年没见成子哥哥了,如今他天天伴在君侧,也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不能恣意随意,处处谨慎句句小心的,说不定就憋成木头人了……本来话就少……”满儿一脸期待欢喜地下车,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当年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渐渐长成,年纪渐长之后,至少……在外边已经能够做到端庄娴静,仪表行至落落大方,绝对让人跳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那年靖北王府一科四公子,一榜眼三进士,注定成为千古佳话,满儿小丫头也在二叔、表哥几人任职之后,跟随穆老头儿来了辽地,专心种植培育药材,制药救人,钻研药理医术,转眼已经三年过去,久别再聚,也难怪小丫头兴奋之余,又生出一抹不自觉的忐忑来。她见多了浸淫官场后变得世故、油滑、一心权谋,当年高中榜眼的成子如今已是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品阶不高,却是皇帝面前的心腹之人……她真的怕,当年淳朴的少年,也成了城府深沉心机难测之人!

    代天子巡牧四方,照例是有天子剑或者圣旨手谕之类代表天子身份的信物在身,仪仗随行起居用度自然也有一番规矩。不过,雍安帝倡廉倡俭,成子也是惯于抱朴低调,自然不会放纵了去,不过一艘普通的二层官船,整洁不失庄重,却绝不显张扬奢华,满儿从车上走下来一眼看过去,禁不住挑起唇角。眼睛深处那么浅淡的忧心也散去不少。

    还没见人,别的不说,从这艘船上至少看得出,成子虽身在那权利的最中心,却没有被官场奢华浮躁之风所染。

    正思量间,一抹瘦长却挺拔的身影从船舱里走出来,一阵风吹过,灰色的袍角吹起,那人却没予理会,只一转眼,目光就定在岸上那绰约窈窕的身影上,深沉无波的眸子猛地一亮,连少年老成的脸庞,也瞬间明朗起来。

    “满儿!”轻唤一声,尽管隔得远,对方听不到。

    “哥哥!”满儿也是欢快地叫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小心着……就来了!”明明知道满儿的功夫不在他之下,成子却仍旧下意识地提醒和担心,喊出声提醒的同时,抬脚往跳板行去,就要下船登岸。

    正在拴缆绳的船家惊呼:“大人,跳板还没放好!”

    船刚靠岸不久,只搭了一条船家小厮们用的窄木板,板子薄而窄,尚不足斥,架在船和码头之间,悬空在水面上,人一脚踏上去,上下跳动摇晃的厉害,故称之为跳板。

    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成子淡淡抛下一句:“无妨!”

    话音落,人已经走上跳板,脚下跳板发出吱呀吱呀之声,随之摇晃颤动,如踏浪尖一般!长长的衣摆被风吹动翻卷,更加显得那跳板上行走的身影飘飘摇摇,似乎转眼就会摔落跳板!

    那些随从和船家见惯了这位年轻榜眼文质彬彬,行至斯文,只当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不由大吃一惊,甚至有两个惊呼出声来。包括那些护兵,刚刚事发突然,他们动作慢了些,这会儿反应过来,也都大惊失色,有几个抢上几步,却又在跳板一端生生停住——跳板载重有限,人多了反而越发摇晃,增加风险。

    满儿微微歪着头看着在跳板上健步如飞的少年郎,青衣落拓,衣袂翩然,踏着跳板一步一步,走过来,四目相对,欣然喜悦,自然而然笑容从眼底唇角满溢出来,如春日阳光,如三月飞鸢,明亮着,灿烂着,飞扬起来。

    踏踏踏……一阵马蹄声,两匹骏马疾驰而至,堪堪在码头上带住缰绳,一个大红缂丝左衽出风毛锦袍的少年公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头上一圈儿小辫子攒在两侧,汇成两根黝黑发亮的发辫,缀着蜜蜡、松石,大红销金抹额上一颗鸽蛋大小的珍珠煜煜生辉……

    马上如风,下马如松,少年面容黝黑,带着漠北民族的风沙印迹,眉眼间却略略透着丝丝青涩。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丹凤眼微微上挑着,看向那跳板上走下来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脸色倏地一转,少年扬起一脸笑来,热络地扬起手中马鞭招呼:“满儿姑娘,说好了我陪你来接船,怎地淘气自己先走了!”

    成子已然从跳板上走下来,面色不变,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来,心下微微一突。脚下却不停住,三两步就来到阿满身边,两人目光相接,看到阿满眼中略略透出来的一点无奈和烦恼,忍不住抬手……习惯性地想要去摸满儿的发辫,却在半路一顿,转而拉了拉满儿身上的斗篷,笑着低声道:“何苦跑到这里来吹风,在车上等着就是!”

    满儿也不急着说话,微微歪着头端详着一别经年的亲人,似乎想要找出别后的变化。片刻,满儿才点头笑道:“还不错,没有变成老夫子!也没变胖……嘻嘻……”

    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成子满眼含笑,宠溺地看着长大了些,却仍旧娇俏调皮的少女,满眼宠溺地微微摇头叹息。

    那锦袍少年没有等到阿满的回应,似乎也并不在意,脸色和煦地走到阿满身后,笑着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微微点头道:“这位,想必就是封旨代天子巡牧的巡按大人吧?赫真西木保见过大人!”

    此话一出,成子终于转眼看过来。赫真,原居白山黑水间的游牧民族,是北戎平荡之后迅速发展起来的部族之一,目前几十万人口,隐隐已是奴儿干最强盛的部族。赫真居地主要在奴儿干,成子很意外在三山浦见到赫真族人,特别是,这位看样子跟满儿还相熟……不知又是怎样的际会,让他们相遇相识。

    心里搜索着赫真族的资料,赫真首领特力莫有九子十三女,最受宠的三子,据说是中原女子所生……看眼前这个人,身形高大魁伟形似漠北民族外,五官秀美柔和许多……姓赫真,又如此穿着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题外话------

    发错分卷了,改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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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四 小儿女2

    “原来是赫真公子!”成子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拱手回礼的同时,脚步微动,已经自然而然地将满儿揽进怀里,握住了小小的柔柔的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手怎么冷成这样!”成子低声关切着,一边揽了满儿送上马车,一边不忘回身关照赫真西木保,“刚刚下船,尚未安置,也没法子待客……还望赫真公子包涵!”

    说着,含笑点头致意后,也跟着跳上马车,却并不进车厢,而是就在车辕上坐了,自然而然地拉起缰绳,抖了抖,熟练地驾着车调头而去。

    一个朝廷命官,亲自执缰驾车,丫头车夫,乃至成子的随从护卫们,都一点儿不意外,一个个动作飞快,或上车、或上马,紧跟着簇拥在马车周围,一阵风去了。

    码头上转瞬就重新恢复了空旷和安静,那边船上有人看着卸行李箱笼,这边却只有赫真西木保主仆两人,孤零零站在风中。

    那一队人马走的看不见影儿了,赫真西木保的随从方敢开口:“三爷,码头上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

    说到这里,随从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片刻,见西木保虽然脸色阴沉的可怕,却并没发作,这才再次壮着胆子开口道:“刚刚那位赵大人不是说了,还没安置,没法待客……咱们正好可以上门问问,有没有帮得上的……”

    这位西木保作为一个汗女之子,能够在一大群兄弟中脱颖而出,多受宠爱,自然不是那等沉不住气,毫无城府之人。听着随从这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和缓下来。

    微微挑了眉梢,勾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来,西木保一扬手中的马鞭,利落地转身,上马,风一般离开码头。

    离开码头,满儿就挑起了车厢帘子,盘着腿坐在车厢门口,一张脸因为兴奋或者吹了冷风,红扑扑的。

    她坐在成子的身后,微微歪着头看着日渐成熟稳重的男子,眼睛里有些亮亮的东西闪现。刚刚在码头初见,成子哥真的没有变化,仍旧是那个时刻关心体贴她,为了她可以奋不顾身的哥哥,但之后,当看到他面对赫真,那样淡淡一笑,轻松一句话就将那讨厌粘人的赫真给打发了……那表情,那语气,那份举重若轻、那份淡定从容……让她有些陌生,却又倍受吸引。

    曾经寡言少语,只是默默体贴关怀的男孩子,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长为能担当能护持的男人!那一瞬间,她自然而然地相信他,依赖他,任由他带着她离开。

    满儿拖着脸笑意满脸:有哥哥在身边真好!

    成子松松地握着缰绳,转回头看过来,已经十五岁的满儿正如花苞欲放,粉嫩嫩水灵灵的,又因为满儿从小读书习武学医,又跟着穆老头四下里行走见过识广,身体健康,气色自然红润饱满,神情间也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普通女子的扭捏羞怯……就这样水灵灵活生生的,蓬勃着生机和活力,让人转不开眼。

    “又淘气了……看脸都被吹红了,还不进去坐好!”成子习惯如哥哥一般,只是语气太过柔软宠溺,根本没了长兄的威严。

    “嘻嘻,我裹着斗篷呢,不冷!”满儿不退反进,干脆将车夫撵下去,往前蹭蹭,跟成子并肩而坐,依靠着成子的肩头,笑道,“我离家许久,我娘亲和弟弟们可好?我哥呢?”

    “都好着呢,你就放心吧!”成子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将满儿的斗篷拉扯着裹严实,“我临出京婶子嘱咐我,等回去把你带上。”

    “哦?我娘让我回去啊!”满儿笑嘻嘻答应着,又开口问,“大表哥二表哥、二叔都成了亲,三表哥四表哥也要说亲,我娘指定忙的很,我要是回去,还不被拉着筹备那些……什么纳彩什么纳吉的,酒茶财帛……哎哟,真真给啰嗦死……我想我娘,想我哥和弟弟们,可我实在受不了那等琐碎……我,我不能跟你回去!”

    说着说着,满儿的小脸都纠结成一团,看的成子失笑起来。

    “瞧你,脸都皱成包子了!”成子取笑地拉拉满儿的风帽,笑道,“你三表哥四表哥都订了亲,娶亲怎么也得明年秋闱他们乡试过后了……你大可放心回去,再说了,我离京前听闻,杨家刚刚在京郊置了庄子,庄院也重新修了,宽敞的五进院子。届时,俊言俊章的婚事杨家定会来人操持,想来不禁你不用担心,婶子也能省心省力许多!”

    “哦,舅舅置庄子了?在哪里?”满儿兴奋起来,扯着成子的手臂连连追问着。

    “瞧你……”成子也受感染笑起来,却先将满儿塞回车厢,这才侧着身子,一边赶车一边跟她介绍京里的情况。

    两人说着话,不觉路程漫长,似乎一眨眼,就到了林家在三山浦的庄子。

    这个庄子是后来置的,靠近码头不远,连着一个小渔村。林家置了庄子后,在这里重修了鱼码头,又将小渔村的渔民收拢到一处,编成船队下海捕捞,海水养殖……经过几年的发展,这里已经形成一个很有规模的捕捞养殖基地。

    赶着车往庄子里去,就能看见路两旁大片大片的场院,旁边搭着棚子,有大批的渔获从船上运到这里,蒸煮、腌制、晾晒……场院上一片红彤彤的是晾晒的对虾;一片白花花的腌制的鱼干;还有深加工的鱼松、鱼片、鱼罐头,则在更远一些的一排排大屋子里。

    天气寒冷,出海捕捞远没到丰产期,可看着场院里忙碌的热火朝天,仍旧是满眼收获的喜悦。

    满儿又探出脑袋来,笑嘻嘻道:“怎样,成子哥也没见过这渔村收获吧?要不要拐过去看看?”

    成子转眼看过去,难免还有些迟疑,满儿却径直出了车厢,身影如燕,轻盈地翩然落地,伸手拉住成子略一用力,成子也几顺着跳下车去,护着满儿跨过路边的一座小桥,往场院里走去。

    看到满儿过来,晒货的妇人们老远就笑着招呼,一个个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脸膛笑容满面的,显见日子过得舒心!

    满儿也笑着回应,一边拉了成子的手走到场院中,附身随手捡了一只对虾,边走边剥了皮儿,将红润润的虾肉递给成子:“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这会儿刚开春就有这么多渔获?呵呵,跟你说吧,这可不是捕捞的,这是养殖的对虾……这么大的是去年放养的虾苗,那边那些还要大一些,是前年放养的……还有那边的鲍鱼和海参……”

    “你不知道,我娘之前就定了规矩,下海的网眼儿不得小于两寸,之后每次写信来也忘不了叮嘱,说是万不敢用小网,把大海里的鱼虾捞绝了种,以后想吃鱼都没得吃了!”

    说起捕捞养殖来,满儿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不过,成子并不觉得啰嗦,满儿的骄傲和自豪他很有同感,看这丰厚的收获,还有这规划完善、管理严谨的生产过程,再想到京城里各种海货的供不应求……曾经只能靠天吃饭的渔民,终日辛苦还衣食不能保障不说,出海的危险也极大,许多渔民一去不返,葬身大海。而经过整合的捕鱼队,船只网具都得到了很大的改进,还专门聘请了老渔民、懂星象的人观测天气海浪,从而尽可能地避免了出海的危险……

    再加上海水养殖,不用出海,就能够有大量的稳定的收获……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想到,也不敢想的。

    这一切,都是源自京城里那位传奇的王妃……也是满儿的母亲,他赵成芳的恩人!

    曾几何时,他几乎没有活路之时,承蒙夫人收留,他只想着努力干活,来报答夫人的恩情。根本没想到,夫人不但收留了他,还将他视为子侄,供他读书,送他科考……直到今天,他之所以能够走到天子近前,称为天子宠臣,也少不了夫人的推崇举荐……这份恩情早已经没办法说什么报答,他也早已经将自己作为夫人的后辈,他能做的,是像子侄一般孝顺,甚至比子侄还要孝顺……

    至于身旁这个女孩儿,他曾经只视作妹妹,呵护她护卫她……有报恩之心,也有真心疼爱在其中。随着岁月流逝,年纪渐长,那份报恩之心仍在,疼爱之意却一日日浓厚,从什么时候,他有了一辈子护她爱她疼她的心思,他自己也说不清,但之前一直隐忍着掩饰着不敢泄露……直到,他自觉有了护她爱她宠她的能力,能够护她一生了,这才下了决心。

    赫真西木保,赫真族的少族长么?

    不管那人怎样优秀,他都没有看在眼里。日日跟狮虎博弈的人,不会对一匹狼给予太多的关注!

    两人边说边行,直接从场院里穿过去,反而算是抄了近路,比马车慢了不过片刻。

    满儿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院子房屋,到了庄子上,即刻将成子送进客房安置。

    “这里我让人拾掇过了,就是用的物什没多准备,怕你用着不顺手……你安置下,再用什么就打发人去跟我要!”满儿站在房间中,笑嘻嘻地安排着,仿佛待客的女主人一般自然熟稔。

    这丫头,还说讨厌夫人让她管理家事,就这份伶俐,又怎么会被一点点家事给难住。况且,看这副模样,显见夫人的锻炼教导也是颇有成效的,这样的满儿,至少不用怕嫁了人不能持家被婆家轻看了去!

    当然,满儿以后的婆家也定不会轻看了她!没有婆婆,也没有……其他婆家人,满儿的性子也少受些为难吧!

    ------题外话------

    新文开起来了,有了精力码番外,争取日更一章。

    新文《栽下梧桐招来鸟》已经上传了六章,还是种田文,比《儿女》轻松些,亲们可以过去看看。文可以养肥了看,但希望能顺手给个收藏,给个评,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是某粟写下去的动力……鞠躬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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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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