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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伪善

    第八十六章伪善

    偏偏,这一段堤岸是修出青石台阶的部分,充其量不过五米长的一段,为的就是将来荷叶长出来后,方便人亲近荷叶,近距离观赏荷花。邱晨准备建个木栈桥延伸进荷塘中,或者建一个檐廊、或者建一个小亭子,只不过眼下荷叶刚刚萌发,还没来得及罢了。

    也是巧了,石头之前站的位置就靠近了这段堤岸,被那小厮一脚踹出来,一番跟头骨碌地从青石台阶上滚下来,石头连一声哭都没发出来,然后,噗通一声落进了池塘中!

    恰好,老何在池塘的另一边查看莲藕发芽的情况,听到那小厮的呵斥声看过来,恰看到石头落水的一幕,不由大惊失色,立刻高声呼喊起来:“孩子落水啦!”

    一边喊着,老何一边往这边疾跑。

    他的声音因为急躁和恐惧,又尖又高,带着刺耳的破音,让林家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人都手脚一颤。

    邱晨正在给几个孩子冲油茶,手下一颤,热水漫出来差点儿烫到自己腿上。却也顾不得怎样,目光一扫,登时就发现少了石头,也顾不得询问了,把手中的的水壶往桌子上一撂,朝外飞奔出去。

    她的距离最近,比后院的几个人都快了一步,也比从池塘对岸跑过来的老何快了一点。

    大门外的一群穿着另类的人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心思电闪中,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却顾不上多想,跑到池塘岸堤上一看,就见石头用力地拍打着小手想要挣扎出水面,却眼瞅着又要被池水淹没,而且因为孩子扑腾的用力不对,反而距离岸边越来越远……池塘刚刚修好,邱晨最清楚不过,因为是养藕,边缘的池水并不算深,不过一米多一点,但这个对大人来说并不危险的深度,却足以要了两岁的小石头的命。

    邱晨根本顾不上上多想什么,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学过游泳,后来也去游泳池或海边偶尔游一回……几乎没有迟疑的,连鞋都没脱,邱晨蹬蹬蹬沿着石阶下去,直接就下了水。

    入水后,邱晨试着让自己适应了一下,就放松下来,蹬住了池底,然后双腿一借力,就滑到了石头的身边。

    这会儿石头已经耗尽了力气,意识已有些糊涂,小小的身子仿佛无比沉重,慢慢地往水里坠下去……

    邱晨靠近过去,双脚踩到池底稳住身体的同时,已经抱着石头站了起来。

    一米多深的池水直到邱晨的胸线以下,邱晨双手将迷糊了的石头举出水面,同时,转身奋力往岸边走去。这会儿,老何也跑到了这边堤岸之上,眼看着邱晨将孩子捞了起来,虽然跑的气喘吁吁,提着的心却放了下去。

    俊文、刘占祥、大壮几个这会儿也跑了出来,眼看着邱晨在水里,俊文就要往下跳。

    这会儿,邱晨上半截身子露在水面外,大半截却浸在仍旧冰凉的池水中,寒冷让她的脸色发青,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不过看到俊文要下水,还是努力大声阻止着:“俊文,别下来啦,我这就上去了!”

    又吩咐后边跑出来的俊言俊章几人:“俊言俊章,你们去熬上锅姜汤,再烧上锅开水……”

    俊文和俊章几个都心急如焚,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听邱晨的,俊言俊章点点头就跑回去烧水熬姜汤。

    俊文则快步跑下台阶,没管邱晨的阻止,跳下池塘,趟着水赶过来,把石头接到自己怀里,返回岸边举上去交到玉香的怀里,回头道:“姑,我托你上去!”

    双手托住邱晨腋下,一个用力,将邱晨往上一举,他也随着一起跳上岸来。岸上的刘占祥几人慢了一步,见林旭已经将邱晨托上来,刘占祥飞快扯下自己的夹衣,伸手裹住邱晨,低声说了句:“嫂子,我背你回去!”

    说完,弯腰一蹲一撮,已经把邱晨背了起来,飞奔进家门。趴在刘占祥背上,邱晨一眼看到玉香抱着孩子就往学堂那边走,连忙阻止道:“别往那边送,看惊着红梅。先抱到这边来吧!”

    进门,邱晨就让刘占祥将她放下来,自己走进屋里,却顾不上换衣裳,第一时间伸手去触摸石头的鼻息。触手的冰凉让她打了个冷战,但随即在石头鼻子下边感到的丝丝温热气息,虽然微弱,却仍旧让邱晨长长地舒了口气。

    石头没事,可能是呛水晕过去了!

    她手脚麻利地把石头身上的湿衣服扒下来,这会儿,林家的大澡盆已经被抬了过来,一盆热水倒进去,兑的热乎乎的,邱晨蹲下来,让石头俯趴在自己一条腿上,她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石头的后背……

    啪!啪!啪!

    连续几下之后,石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接着又吐了几小口水,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小小的孩子睁开眼后,还有些迷离,目光微微涣散着转动了几下,终于聚集在邱晨脸上,认出了是海棠婶婶,小心思里立刻欢喜起来:“海棠婶婶,吃糖,疼!”

    邱晨见孩子意识清明,心中一阵欢喜,一阵庆幸,低头亲了亲石头的额头,连声道:“嗯,嗯,吃糖。不过,石头要先洗个热水澡,洗完后,咱们去被窝里吃糖!”

    石头咧咧嘴,小手捂着肚子哎哟地呻唤了一声。邱晨心头咯噔一下,伸手翻过石头的小身子来查看,在石头腹部一侧,一大团紫红色的印子印入眼帘。那长椭圆的形状,恰恰是一只脚印!而孩子的屁股、胳膊、双腿上,也一块块都是紫红的淤痕,想来是滚落石阶时磕的……

    邱晨心中怒气翻腾着,哄着石头,把他放进浴桶,又询问了石头,头有没有疼的地方,确定了石头头没有磕伤后,也就基本放了心。

    让玉香给石头洗个热水澡去去寒,然后塞到炕上的被窝里去暖着。她自己则径直进了里间,匆匆找了一身干衣服换上,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就拿着布巾走出房门。

    老何是第一时间看到孩子落水的,邱晨一眼在人群里找到他,就问道:“何师傅,孩子是怎么落水的?”

    老何摇摇头,很公正道:“我没看到孩子是咋落水的,我只听到有人呵斥孩子,然后孩子就落水了……”

    老何的话还未落,蹲在屋门口的刘占祥和泉哥儿跳起来往外冲去。“这都打到家门口上来了,不行,找他们算账去!”

    邱晨一声厉喝:“拦住他们!”

    俊文和林子就跑上去阻拦。大壮离得最近,两步拦在刘占祥身前,却被红了眼的刘占祥一胳膊甩了个骨碌,差点儿栽倒。这么一拦挡,俊文和林子也赶上去,一人一个,抱住了刘占祥和泉哥儿

    他们两个与二魁家同属一支,刘占祥和二魁家比泉哥儿还近,两家父辈是叔伯兄弟。

    “别拦着我,我要去找那些人理论理论!不待这么打一个孩子的,才两岁的孩子啊!”刘占祥奋力地挣扎着,瞪大的眼睛赤红着,真是已经气极怒极!

    邱晨几步赶上去,瞪着刘占祥厉声道:“若是没有你爹娘,没有你媳妇,谁也不会拦你。你不想想父母,不想媳妇,难道也不顾念你媳妇肚子里那个?”前些日子,刘占祥跑来和大家分享,说他媳妇怀了娃,这几天咧着嘴就一直乐哈!

    刘占祥被她厉声喝住,赤红着眼睛喘着气,怒声道:“石头差点儿让那些人害死,难道就这么算了?”

    “没人说算了,可你这么冲动地跑出去拼命,有用吗?”

    邱晨质问一句,见刘占祥已经不再挣扎,给俊文、大壮使个眼色,让他松开刘占祥。

    又道:“占祥兄弟,你别冲动,那些人咱们要找,可不能这么冲出去拼命。有理说理,他们不讲理,咱们再来不讲理的也不晚……况且,最要紧的是去镇上请郎中来给石头看看,开几服药调理调理,可万不敢耽误了!”

    说着,叫来泉哥儿和林子:“你们去村里,看看是谁家的牲口闲着,借来套车赶紧去回春堂,把赵先生请来给石头看看!”

    看着泉哥儿和林子答应着去了,邱晨才回头,叫上刘占祥和其他几个人,道:“走,我们出去看看。你们都不要冲动!”

    刘占祥红着眼,勉强地点点头,跟在邱晨后边往外走。俊文、老何、大壮、俊言俊章,还有栓子山子这一群孩子,就连刘三河也晃晃悠悠地跟在邱晨身后,一大群人齐刷刷往外走。转眼,院子里的人就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玉香在屋子里给泡热乎出了汗的石头擦干了身上的水,抱进里屋塞进被窝里暖着。阿福和阿满则捧着一盘子青黄的杏子,趴在石头的枕头旁,用自己心爱的水果,来抚慰受惊的小伙伴。

    给石头裹好被子,玉香端来热乎乎的姜汤,喂着石头喝了半碗下去,然后紧紧地盖了两层被子捂着。

    笑着拍了拍阿福阿满:“阿福阿满陪着石头哈,别让他蹬了被子。”

    阿福睁大眼睛郑重地点点头:“玉香姨放心吧,石头要发汗,我和妹妹看着他!”

    玉香笑着摸摸三个小脑瓜,把剩下的半碗姜汤放在锅台上,匆匆赶了出去。

    玉香想的不多,她刚刚出去一趟,就看到大门外的那些人可不像是好惹的,这种情况,万一双方把持不住打起来,她也能帮着喊喊人啥的。

    等她赶出大门外,外边的情况却非常出乎她的意料。外边的那群锦衣华服之人并没有耍狠吓人,自己村里这边,就连刘占祥也没了刚才的怒气,反而束着手似乎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最让玉香吃惊地是,这会儿,在两方人中间的空地上,一个十多岁的小厮正跪在地上,朝着林家人咚咚咚地磕着头,一边哀哀求告着:“各位叔叔、婶婶,饶了我这回吧,我也没想到那弟弟会落水……叔叔、婶子,饶了我吧,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这个半大小子显是真的用力磕头的,不但响声大,额头上沾满了泥土,而且,在他抬头的功夫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额头已经磕破,伤口渗出腥红的血,又沾了泥土,却仍旧没阻住越来越多的血从伤口中湮出来,顺着眼眶鬓角流下来,让刚刚还满腔愤怒、忧心的玉香,都有些不忍地往后缩了缩。

    这些村民憨厚朴实,刚刚石头落水的愤怒,已经被这小厮磕头、流血的样子给软化了。甚至,看着这个半大孩子的惨状,他们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自家的孩子,竟觉得可怜、不忍起来。

    “嗨!”刘占魁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转身蹲到了地上抱住了头。

    邱晨暗叹一声,再抬眼看向那边几个一直没说话的锦衣男子,心中不由冷笑。这些人真真是好手段,知道村里人心善淳朴,就把这么个孩子推出来顶罪。不管是不是这个孩子的过错,把石头踢落水中,这么些人眼看着石头落水,他们就在近旁,却无一人下去救援!

    就凭这一点,就绝对不应该原谅他们!她或许管不了别人,但她绝对不会原谅!

    特别是那两个一脸尴尬,更多却是一脸鄙夷傲慢的刘家兄弟。眼瞅着本村的孩子落水,他们却能无动于衷……能教出这样两个儿子的人家,绝对不会像外界传扬的那样,是什么大善之人!

    冷冷地注视着对方,邱晨的目光一转,就对上一个中等身高,体型偏胖,圆脸白胖的青年的目光。对方眼中浓厚的兴趣和探究意味,让邱晨暗暗惊讶,脸上却没有显示出什么来。

    看几人服饰衣着,此人一身翠绿色遍地金长袍,腰缠玉带,都戴同色的青玉冠儿,最为华贵,而且,其他几人隐隐都有奉承之意。邱晨就暗暗猜测,此人极可能就是那日常婆子说的什么同知公子了。

    邱晨冷着脸,目光坦然镇定地看着那几个锦衣公子,道:“诸位还是让这小厮歇了吧,他磕破头也没用,小石头挨踢、落水、受惊,一样也替不了!”

    刘继业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一把打横的扇子挡了回去,扭头一看,高兰芳已经含笑道:“这位娘子不知如何称呼?”

    邱晨目光一凝,没错过高兰芳眼中的戏谑,心中厌恶更甚,冷声道:“我怎么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救治落水的孩子。也请让这个小厮下去,我们村里人讲究行善积德,这在大门口儿落水已经够了,再弄得血呼啦的,不是纯给人添膈应嘛!”

    “哈哈……”高兰芳打了个哈哈,掩去脸上的尴尬,一摆手挥退了那个千恩万谢的小厮,笑着道,“这位娘子说的是,我这就安排人去县里请最好的郎中……”

    说着就要装模作样地吩咐人,邱晨目光一扫,瞭到另一边满囤爹带着几名村老,还有刘满银扶着老村正都匆匆赶了过来,她就退后一步,回到人群中,继而看到泉哥儿、林子赶了车出来,就摸出一两多碎银子塞给两个小子,嘱咐他们别的不用理会,尽快把赵先生请回来,另外,让他们和赵先生说一声,把可能用上的药带上,到时候开了方子,当时就能配伍抓药,能最快地给石头喝下去。

    泉哥儿和林子连连答应着赶了马车匆匆走了。

    邱晨再转回头来,就见那几个锦衣公子已经和几个村老交涉起来,外边还远远地围绕了好些个赶过来看热闹的村人。不过,就她看到几名村老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感叹着并不抱什么希望。

    五品同知,在村里人眼中,那就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同知公子伤了一个小孩子,别说没有性命之忧,即使伤了性命,这些人只怕也不敢据理力争。

    摇摇头,邱晨索性不再理会这边的事情,悄悄招呼几名帮工回去继续做工,她自己则朝着学堂走去。

    刚刚事发之时,怕二魁家的乍一听到受惊影响到肚里的胎儿,这会儿,石头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也该去和二魁家的说一声了。毕竟,谁看护谁照顾,也不能代替亲娘。有亲娘在身边守着,想必也可以让石头尽快从惊吓中平复下来。

    即使如此,当邱晨一说石头落水,二魁家的还是惊了一跳,手里正拿着的缝衣针一下子就戳在手指上,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一下扔了手中的针线,起身从炕上下来,急着就往外走。

    邱晨也不拦她,却只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一边儿劝道:“红梅你别急,石头就是吓了一跳,刚刚已经洗过热水澡,喂过姜汤了,这会儿塞进被窝里暖着呢。泉哥儿和林子也去镇上请郎中了,等郎中来看看,给开上两服药去去寒气,也就没事儿了。你可不能急惶,你得想想肚里这个……”

    随着邱晨一句句安慰,二魁家的疾走出屋门,还没走出学堂,她心中的惊慌已经渐渐缓了些去,神色也清明起来了,见邱晨亦步亦趋地扶着自己,心中感激地拍了拍邱晨的手,脚下的步伐却根本慢不下来,一溜儿急赶地朝着林家走。

    等她们俩走出兰英家大门,邱晨抬眼就看到那边围观的人已经四散开来,正朝着村西走去。她伸了伸脖子,隐约见到几个锦绣身影走在人群前边,就知道,村正村老们这是带了几名富家公子去找地儿说事了,至于地点,她猜测着应该不是村正家或者处理纠纷的祠堂,反而应该是刘地主家。

    不过扫了一眼,邱晨就收回了目光。

    想要像现代那样追究什么故意伤害罪啥的,在这里是不可能了。只要石头没什么妨碍,她也不想去争竞那些了,这个时代本就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为了一个村里小孩儿受伤落水,想要追究同知公子的责任,恐怕不比登天容易!

    罢了,罢了,只要石头没事就好!

    等邱晨和二魁家的赶回林家,石头躺在被窝里已经睡熟了,小孩子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着,小手紧紧抓着被子,仿佛这样才能安心一样。

    阿福阿满和山子灵芝几个也在屋里,乖乖地坐在炕上守着石头,几个平时淘的不行的孩子,这会儿都特别安静。特别是山子,紧紧挨着石头,垂着头看着弟弟,仿佛怕一个错眼,弟弟就找不到了一样。

    二魁家的掀门帘一步迈进里屋,一眼看到炕上睡得沉沉的石头,邱晨就清楚地听到她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二魁家的迫不及待地坐到炕沿上,伸手握住了石头的小手,看着孩子黑瘦的小脸,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就落了下来。

    因为怕惊扰到熟睡的孩子,二魁家的压抑住了哭声,却压抑不住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后怕和恐惧,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同时,那一声声被压抑在喉咙胸腔中的哽噎,也分外让人动容。

    邱晨并没有上前劝阻,还伸手拦住了玉香。“让她哭一回吧,不哭出来憋在心里更难受!”

    那边儿,山子从看到自家娘亲后,就浑身紧绷了起来,并没有受到责罚斥骂的他,看到自己娘亲无声地痛苦,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却被他抬手用袖子蹭了去,跪在炕上朝二魁家膝行了几步,哭道:“娘,是我没看好弟弟,你打我吧骂我吧……呜呜……”

    邱晨暗叹一声,这孩子只怕也吓坏了。

    说起来,山子还不到七岁,这么大的孩子知道啥。别说这么大的孩子了,大人也免不了有一时失误糊涂的呐!更何况,平日山子虽然调皮淘气,却很有大哥模样,不但对石头,对其他几个小的也颇为看顾,这回是真的一时没留意到。她给孩子们冲油茶不也没注意少了个孩子?

    上前一步,邱晨将山子拉起来,拿了布巾给山子擦去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劝慰道:“山子别哭了,今儿这事也不全怪你,海棠姨也没注意到石头没进门呐……山子,别哭了,你哭不是更让你娘着急心疼么?快自己擦擦泪,去劝劝你娘。再哭,就该把石头惊醒了!”

    听到邱晨提起自己娘亲和石头,山子才强忍住眼泪,擦了擦脸,眼圈儿鼻头儿都红红的,却露出一脸的坚毅来,对邱晨道:“谢谢海棠姨!”

    说着,就在炕上跪下,在邱晨反应过来之前咚咚咚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道:“谢谢海棠姨救了石头!”

    这会儿,二魁家的也过了最初的激动,迷迷糊糊地听着山子的话,挂着一脸的泪水朝邱晨望过来。

    山子就道:“娘,是海棠姨跳下水把石头救起来的呐!”

    “哎哟,海棠,你,你没事吧?”二魁家的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询问邱晨的情况。

    邱晨扶着她坐了,拿了一块布巾递给她,微笑道:“你看着呢,这不好好儿的,能有啥事儿,不过是湿了身衣裳罢了。你也快擦擦脸收收泪吧。孩子没事儿就好,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石头虽说吃了一惊,这道坎儿也迈过去了,这孩子后边儿一定顺顺当当福福气气的呢!”

    被她这么一说,二魁家的也算是宽了心,脸上泪痕未去,却挂了一丝笑意:“承你吉言,若是这孩子有福气,也是托你的福!”

    随后,玉香也笑着小声地凑趣了几句,就起身去了后院做工去了。邱晨安抚了二魁家的,就让她和山子守着石头,她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出去,冲了油茶,给二魁家的娘俩送了两碗,又给几个孩子端到院中的矮桌上,让他们围坐在这里喝。

    “喝吧,喝完了,也该开始写字了,今天的字还没写呢!”

    阿满怯怯地靠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袖软软地问:“娘,石头不死!”

    被她这么一问,邱晨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几个孩子的神情都有些惶惶的,就知道几个孩子都被石头落水吓到了,伸手将阿满抱在怀里,拍打着小丫头,又摸摸其他几个孩子,微笑着安慰道:“别怕,石头没事的。你们泉哥哥和林子哥哥已经去请郎中了,等郎中来了给石头看看,石头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又觉得正好趁此机会教育一下孩子,于是又道:“你们以后可记得,再玩的时候,离得池塘远一些,可不敢往池塘边儿凑乎了。”

    说的几个孩子一起点着脑袋,神情很是郑重的。

    虽然孩子们这会儿答应的很好,但邱晨也知道,孩子们毕竟年纪小,玩起来有时候哪里还记得这些……更何况,有时候还有意外发生,就像今天石头这件事,本也怨不着孩子!

    看来,池塘边儿那个缺口也不该就那么扔着,的尽快把要修的修起来,不然还真成了安全的隐患了。

    今儿都四月二十了,和潘佳卿约定的开馆时间是五月初。看着孩子们天天没个约束,还是和村正商量一下,去趟县城和潘先生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学堂早点儿开起来,那样,孩子们不但能早点儿读书识字,还能有个约束,也省的村里人农忙起来,孩子们再出现什么意外。

    心里琢磨着,邱晨看着孩子们吃完油茶,让他们在院中的矮桌上开始读书写字,她就又返回了后院。

    今儿,本就少了人手,活儿紧,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疗伤药的粉碎炒制还罢了,大不了往后延一天工期,可当天收的罗布麻却必须当天炒制摊晾上,否则一夜就能发黄变色,失去了药物效用!

    到了后院一看,只有玉香和大壮俊文、俊言俊章几个在忙乎,刘占祥不放心跟着村正门去了。邱晨索性让俊言俊章帮忙把正在粉碎的疗伤药药料收了,送回东厢房去。让有限的几个人,全力地炒制罗布麻吧!

    邱晨和俊文一起动手炒,玉香和大壮、俊言俊章则揉捻、摊晾、翻动……

    如此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栓子飞跑进后院报信儿:“海棠姨,海棠姨,郎中请来了!”

    邱晨收了炒制的一锅罗布麻,将簸箕交给玉香揉捻,她则匆匆洗了把手,往前院去了。

    等她回到前院,泉哥儿吆喝牲口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邱晨连忙迎出门去。

    回春堂的赵先生已经下了马车,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回春堂的一名小伙计,背着赵先生的药箱子,还带着一只箩筐,里边一包一包的,都是赵先生约摸着落水可能用上的药材,准备诊病完了,直接抓药用的。

    邱晨连忙迎上去,和赵先生寒暄两句,就引着赵先生进了正房里屋。

    石头还没醒过来,邱晨看了石头的小脸,还好,睡得红扑扑的,倒是没有发烧的迹象。

    赵先生给石头诊看了,也说处理及时,没有风寒迹象,不过,听着孩子呼吸有些细微的水音,估计是肺里还是呛了水,而且小孩子落水难免受惊,赵先生就给开了一个镇惊养肺的方子,并嘱咐密切关注三天,三天内不要让孩子外出和剧烈活动,三天内没事儿,也就没有大碍了。

    给石头看完了,邱晨又叫来俊文,让赵先生给看过了。俊文底子好,又只湿了小腿,所以没什么妨碍,赵先生连方子也没给开。

    正好刘占祥和满囤一行人都回来了。刘占祥虽然没下水,却也背着邱晨进了门,后背当时也是湿了的,没人管顾得上,就那样穿着湿衣服蒸干了。邱晨又让赵先生给他看了,还好,刘占祥的身子骨结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赵先生也说有轻微的湿寒入体的迹象,还是吃几服药祛祛湿寒,同样也抓了药。

    俊文和俊章几个还说邱晨也下了水,想让赵先生也给她看看,邱晨自觉没什么异样,就笑着拒绝了天色晚了,邱晨留赵先生吃饭,赵先生看林家众人忙碌的不堪,也就笑辞了,仍旧让泉哥儿和林子赶了马车送赵先生回去。

    罗布麻炒完的时候,暮色沉了下来,二魁赶着马车,载着庆和家送嫁的人们也回到了刘家岙。

    刚进村,二魁就听到人说石头落了水,惊得脸色登时变了,也顾不上送车上的人了,那些人也很自觉地下了车,自己步行回了家,只剩下二魁赶着马车,载着兰英和青山家的匆匆往回赶。等见了小儿子躺在林家的炕上,却眼神清明,笑容欢快,二魁一把冲上去将儿子抱进了怀里,这个忠厚的有些木讷的汉子,搂着自家的小儿子,将脸埋在儿子小小的肩膀上,落了泪。

    兰英和青山家的拉着二魁媳妇慰问了几句,确定石头没甚大碍,也出了门,将屋里的空间留给二魁一家。

    不多会儿,两人捧着两只药碗,给石头和刘占祥吃了,又停了一会子,确定这两个人都没有发热等继发病症出现,众人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刚刚有赵先生在,也不好问石头落水的处理结果,这会儿外人都走了,石头看着也没有大碍,众人就坐在院子里,借着微弱的星光说起来。

    事情的结果竟有些出乎邱晨的预料,那位同知公子不但没仗势欺人,反而很主动地认了错,道了歉,还拿出二十两银子给二魁家,让给孩子抓药看病。

    二十两银子在那位同知公子手里不算什么,可能还不够他点个菜,但到了村民的手中,就觉得是极大的一笔财富了。

    有这二十两银子,村里人登时转了风向,纷纷赞扬人家同知公子惜贫爱幼,知书达理……竟给夸成了绝世好人了!

    邱晨见二魁说起那位同知公子来,也是一脸的感佩,不由心中暗叹。这些淳朴的村民对上心机深沉又有钱有势的官家公子,还真是连一丁点儿的胜算都没有啊。

    不过,既然石头没事,她也不会说什么话来扫兴,干脆笑着道:“石头没事就好。”

    该说的说了,该忙得忙完,众人才发现天黑了,大伙儿却还都没吃饭。邱晨还说要留大家吃饭呢,却没人肯再让她劳累,纷纷笑着告辞走了。邱晨赶紧地收拾收拾,带着一群孩子,和老何刘三河一起吃了。

    收拾了桌椅碗筷,孩子们进屋读书写字,邱晨原本每晚也会和孩子们一起学习,今儿晚上,她却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思来。

    今儿的事,让她感到一种深深地无力。

    曾经,她从父母抛弃只跟着外婆的小孤女,努力学习成了人人尊敬的学者,在那个时代,虽说还未完全消灭掉社会阶层的差异,也没能消灭贫富悬殊……可毕竟只要肯上进肯努力,就能够堂堂正正地生活,过上好日子,不想看别人脸色,完全可以对任何人不加理会,当然,前提是你遵纪守法,不做危害社会的事情。

    可在这里,在没有网络、没有现代的各种通信手段,把人情淡漠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怜惜,人对社会的依赖,都要紧密的多。这也就使得,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完全无法避免与各色人等的交涉和往来。

    村里人的互相维护,互相关心,她体会到了;一些背后的闲言碎语她也领教过了,那些,她都自信可以从容应对……可从今儿之事,她还是看出,随着林家的发展,随着她制药售药的声音不断扩大,她所要接触到的人,也早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刘家岙这个小山村里了。之前有廖文清、秦铮、洪展鹏……如今又有了那个伪善的同知公子……

    她是该想想,怎样才能应对这些日益复杂的人际关系了。

    ×××××××××××××

    林旭和徐长文分别靠在车厢门框上,同时捂着各自磕痛的地方吸着气,没等他们两个反应过来,就听车下传来俊书的惊叫声:“你怎么了?你醒醒!”

    林旭和徐长文心里同时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身上磕伤疼痛了,林旭伸手抓着车厢爬起来,手脚并用出了车厢上了车辕,沿着俊书的声音看过去,就见俊书正扯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在急声呼唤着。

    这时,杨树猛也拉住马车,跳下车赶了过来。他没顾得上看车下的俊书,只伸手握住林旭的胳膊问道:“旭哥儿,怎样?有没有磕到哪里?”

    林旭惊得怔怔的,反应还有些慢,却还是下意识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拉着杨树猛的指着车前的俊书,磕磕巴巴道:“好,好像撞到人了……”

    杨树猛顺着林旭的手指一看,也唬了一跳,却还拍着林旭的肩膀安抚着:“没事,没事,旭哥儿不用怕。我去看看,没事儿……”

    也不只是不是杨树猛的安抚起了作用,林旭也渐渐缓过神来,连声道:“二哥,莫管我,且去看看俊书!”

    杨树猛应着,放开林旭,几步走到马前,俯身查看俊书和那团灰扑扑看不出身形的物事。

    这会儿,前后车队也都停了下来,廖海和李震北也先后朝着林家的车子赶过来。

    林旭缓过神来,徐长文也挣扎着起身,软垂着一条胳膊,躬身出了车厢:“怎样?”

    林旭摇摇头,“先生,你且稍等,学生下车去看看!”

    说着,要来扶人,被徐长文止住:“我无妨,你的伤怎样?能下车么?”

    林旭按了按生疼的肩背,肩膀也因为抓住车厢巨力拉扯地生疼,不过,动作无碍,应该没什么大伤,也就摇摇头,道:“学生无碍。先生的手臂?”

    徐长文也笑着摇摇头:“应该也就是抻了筋腱,无甚大碍。”

    林旭这才点点头,扶着车辕跳下马车,过去察看俊书的情况。

    此时,杨树猛已经将俊书扶了起来,俯趴在地上的那个也已经被翻转了过来,虽然沾满了灰土草屑,但仍旧看得出,是一个年纪不大身形瘦小的半大孩子。只不过,他的头发披散着,乱蓬蓬扑散开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到眼睛紧闭,却几乎看不清容貌如何。

    杨树猛屏住一口气,伸出手探向孩子的鼻端,丝丝的微热气息让杨树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还好,这个孩子气息还算平稳,应该伤势并不严重。至于为何半天没有反应,估计是吓晕了吧!

    “爹,咋样?还活着么?”俊书倚在车辕上焦急地询问。

    杨树勇点点头:“嗯,嗯,没事,应该是吓晕了!先把他抱上车,脱了衣服,才能看得到伤势如何。”

    俊书和林旭都连忙答应着,让开位置,便于杨树猛把这孩子抱到车上去。

    “且慢!”廖海赶了过来,出声阻止。

    “大掌柜?”杨树猛闻声转回身,疑惑地问道。

    廖海咳了一声,回头看看李震北。李震北会意,立刻招呼着围拢过来的管事、活计和镖师们:“无事了,无事了,检查检查车辆,准备赶路了!”

    李震北声音未落,立刻就有镖师跟着向车队首尾传下话去,那些管事、活计们也立刻散开,回了各自的车辆,检查车马准备继续赶路。

    驱散了人群,李震北就走上前,也不管杨树猛抱着的孩子,只伸手扯开俊书和林旭的衣衫,查看了伤情,又去马车近前询问徐先生的伤情。

    他这边忙乎着,廖海也凑近杨树猛,低声道:“这个孩子出现在此处……其中蹊跷……”

    杨树猛心中一惊,手一抖,差点儿把怀里抱着的孩子扔了。

    是啊,他怎么一看到孩子就心软了,全然忘了所处何地。这马上就要进山了,北山之中,传言有三十六个山寨,有三十六路悍匪,山北连接草原大漠之处,更是有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马匪漫天云,传说中,漫天云都是一马双骑,全身赤红衣衫赤红披风,呼啸来去,如漫天红云漫卷,只不过,这红云漫井后,据说连襁褓中的婴儿和猫狗都不能幸免,端的是狠辣残忍无比,一个活口不留!

    自从出了十八里铺子,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见过一个人影子,为什么这个孩子出现在这里,还偏偏撞到了俊书的马车前……

    不想也就罢了,一想之后,疑点也就重重泛出来,让杨树猛越想越是心惊起来。

    “大掌柜,那,这个……”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杨树猛完全没了主意。

    廖海眯着眼睛盯着毫无声息伏在杨树猛怀里的孩子,默了片刻,一挥手道:“送到我车上去!”

    “嗳,嗳!”杨树猛抱着这个孩子,简直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听到廖海让送去他车上,忙不迭的答应着,奔过去,将那孩子放进车厢里。虽说心中怀疑重重,但杨树猛毕竟是心善淳朴,把孩子放进车厢的时候,还是扯过一条毯子给他垫在身下。

    放下孩子,杨树猛瞅着仍旧没有清醒的孩子,叹了口气,小声嘟哝着:“唉,你要不是山匪的探子,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车队,想来廖大掌柜也不会难为你,等回程把自然你送回家去……”

    说完,转身就要下车,一步没迈出去,腿却被人从后边抱住。杨树猛低头拍拍抱着自己的手:“我不过是个赶车的,帮不了你。你跟了廖大掌柜,好好的吧,你害的我兄弟侄儿都受了伤,我还得回去看看呢!”

    那个小叫花似听懂了,犹豫着松开了手,慢慢地蜷缩起身子,缩进了车厢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杨树猛高大的身影躬了腰,从车厢里走了出去。

    ------题外话------

    粟粟每月最痛苦的那几天来了,疼而无力,趴了半天窝,这一章是晚上赶着码出来的,头晕、肚子疼……赶得也急,有错误,亲们受累帮着捉捉虫,粟粟缓过劲儿来,一回改!

第八十七章 画饼

    第八十七章画饼

    又是一天,邱晨早起洗漱了,做早饭捎带着做了个蛋羹。将大海米剁碎了加进去,临出锅点了几滴麻油,放了一点点韭菜末儿,一个鲜香扑鼻的蛋羹就做好了。

    邱晨那一只小号的碗盖了,端着去了学堂。

    石头才两岁多点儿,昨天落水虽说没有发热,她还是不放心。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差,小孩子感个冒拉个肚子都能夭折了……

    学堂院里,二魁正光着膀子劈木柴,一见邱晨端着碗进来,慌得连招呼都顾不上打,急急忙忙地蹿进屋里去了。

    二魁媳妇就在西厢外屋里做饭,听二魁说了,急忙搁下手里的柴草,迎了出来。

    “他海棠姨,看,让你笑话了,他爹劈柴劈热了……”

    邱晨摆摆手,避开这个话题,问道:“石头夜里睡得安稳吧?”

    “嗳,睡得好着呢,昨儿晚上回来就没看出腼来,庆和嫂子、满囤嫂子和青山家的过来,一帮淘小子凑一块,还玩闹了一会子呢!”二魁家的神情轻松地说着,已没了昨日得知儿子落水时的惊惶。

    邱晨放下心来,把手里的碗递过去:“我给石头做了个蛋羹……”

    二魁家的一脸的笑,眼睛却湿了,抬手抹了眼角的湿润,端着仍旧有些烫的碗道:“这一家大小的,都亏了你照应着……”

    邱晨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隔得近便,又投脾气,真真就像是姐妹似的,互相照应着还不是应该的。行了,我还烧着火呢,知道石头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

    二魁家答应着,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拉住邱晨的手,却朝屋里喊道:“他爹,你昨儿说的那啥,还不拿出来!”

    二魁在屋里答应着,托着一块散碎银子走了出来。邱晨看他已经穿好了衣衫,只是微黑的脸上仍有些未散尽的窘色,不由失笑。

    却见二魁走到她面前,拱手就是一个长揖及地,“昨儿我和她娘急糊涂了,都没顾上致谢,这回真是得亏了林娘子,不然,石头……”

    邱晨被他这么郑重闹的也有些不自在,连连摆手。

    二魁家的从二魁手里拿过那些碎银子,塞进邱晨手里:“这是昨天给孩子看病抓药的钱,别的我不说了,山子石头平日就没少过在林家嚼谷,这药钱你无论如何得拿着……”

    邱晨看这老实巴交的两口子一脸急切郑重的,也不多推辞,接了那碎银子,笑着道:“这几天你也别急着做针线了,安心地照顾好石头,等孩子好利索了再说别的。你也快去忙吧,我回了。”

    二魁家的答应着,却还是把邱晨送出大门,看着邱晨进了林家大门,这才端着那碗蛋羹回了屋。

    她和二魁都是老实厚道的庄户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她们一家虽说现在连个自己的屋子也没有,但也攒了将近十两银子,要是盖个土坯茅草房早就够了。可一直忙,就是没腾出功夫来,她就和二魁商量着,索性再攒些钱,等到秋后起上一个像林家一样的青砖院子。虽说,不敢想林家那么阔亮,但像学堂这样,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的院子,也就十五六两银子,再攒上半年,他们拿出来也不累,还能再置办些家具物件儿……而这样的日子,搁在之前她和二魁都是想也不敢想的,之所以能够这么铺排,盖房子,孩子上学堂读书……都得亏了林家娘子啊!

    她和二魁也没啥本事,不过是一把子力气,一手针线,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做活儿。

    至于昨儿得的那二十两银子,二魁家的想都没想,那是石头差点儿搭上一条命得的钱……就搁着以后,给他上学读书用吧!

    农家嫁女,当天忙乎完了,第二日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庆和家的也回来上工,带了一盆炸丸子,还有一大包喜糖花生火烧面荷包来,丸子邱晨接了送进了厨房,糖和火烧荷包直接由俊言俊章阿福阿满接了,谢过庆和家的,就拿去给山子栓子一帮子分着吃了。

    阿满看着那一个个铜钱大小点了红点儿的小火烧好看,就捡了一个塞进嘴里,一咬就苦了脸,朝着大人们这边嚷嚷道:“娘,这小火烧,粘的……”

    兰英笑着走过去,倒了杯水给小丫头漱口,一边笑道:“这东西是生的,当然发粘啊!”

    邱晨听得有些发怔,却在众人的笑声里也很快了然了。显然,这些婚娶仪式上用的面点都取了‘生’的兆头,要的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吧!

    庆和家也是一脸的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那个不能直接吃的,熬汤吃!”

    邱晨笑着道:“满儿,听到你嬢嬢说了么?把那些荷包火烧拣出来,中午咱们就吃这个了!”

    青山家的则拍着玉香的肩膀笑着道:“别人也罢了,玉香可得多吃几个……”

    惹得玉香红了脸,兰英和青山家的又笑着说起昨儿去王家的情形。

    兰英道:“人家那房子,那院子,我就觉得进了一个门儿又一个门儿,晕头胀脑的,根本不知道哪儿哪儿了,要不是人家领着,我早就转迷糊了……”

    青山家的也跟着道:“是呐,看看人家穿的戴的,哦,还有丫头婆子的使唤着,乱纷纷也看不清多少人!你们家春红这以后可就要过少奶奶的日子啦!”

    庆和家的脸上溢满了笑,嘴上还有些刻意地谦虚着:“也就和西头刘家差不离,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

    邱晨在旁边看着,脸上同样挂着笑,却只是默然不语。

    看庆和家浑身透出来的欢喜满意,她现在庆幸,当初没有多意地去说什么。罢了,每个人追求的幸福都是不一样的,在她看来根本没法忍受的,说不定别人根本不在意。

    说笑着,众人也没耽误上工,匆匆领了药料去了后院。

    今儿,没人缺勤了,做起活儿来就充裕的多了。为了赶在二十五放麦收假前把药料粉碎完,邱晨也收拾了一下,安顿着俊言俊章带着一群小的写字算题,她也去了后院,和俊文一起炒药。

    因为有了泉哥儿家去周围村子里收购罗布麻,每天要炒制分装的罗布麻也多了近一倍,原来兰英三个加上玉香,也刚刚够用。

    现在不需要旋制药丸,大壮和林子,还有二魁、刘占峰一起粉碎药料,泉哥儿则跟给邱晨俊文打下手,帮着搬运搬运药料,给需要炒制的药料分分档子,也挺忙乎。

    紧张匆忙的日子过得飞快,过了三天,庆和家新女婿王少爷带着春红回门。

    庆和家又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庆和就去了镇上割肉买鱼,准备招待新女婿。

    到了巳时末,早跑出去看热闹的山子栓子一帮孩子就飞跑进来回报,说王家少爷和春红坐着马车进村了。

    看兰英等人个个满眼地兴奋,邱晨干脆就放了她们去看新女婿。这儿的村子里有个习俗,闺女出嫁回门这天,村里人要看新女婿,嫂子婶子们还能拦住新女婿要红包。

    这种热闹邱晨是不去的,二魁和刘占祥也没有动弹,泉哥儿、林子大壮招呼俊文,俊文也不去,那几个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邱晨笑着挥手:“想去就去吧,帮着你们嫂子婶子们多要几个红包!”

    林子几个这才连连笑着答应了,跑出去了。

    这去看新女婿的一群人,倒没耽误功夫,不到两刻钟就都笑嘻嘻地回来了。

    青山家的一个劲儿夸:“人家大户人家的做派就是不一样,直接抬了一笸箩钱撒的……”

    林子、大壮、泉哥儿和栓子山子一帮皮小子也喜笑颜开的,若是照平日的惯例,看新女婿只有新嫁娘的嫂子婶子能要红包,没这些小资们的份儿。今儿王家少爷这么漫天一撒钱,可就不分人了,小子们也抢了些,虽说每个人最多不过二三十文,却也个个欢喜不已。

    邱晨看着一大群人喜笑颜开,赞叹不已,心里却只能暗暗感叹!

    王家少爷这不是来给娘家人送红包,这是来摆大少爷的谱儿,打赏来了!

    二十五这天,一大早,邱晨让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去镇上买了一爿猪肉回来,二魁自告奋勇地拿来一把尖刀,给猪肉剔骨。看着平日沉默憨厚的二魁,拿起剔骨尖刀来,居然仿佛换了一个人,那个憨憨的人不见了,变得手腕灵活,一把剔骨尖刀被他使得行云流水,仿佛变成了文人手中的笔,游走如龙蛇般,很快就将一根根猪骨与肉分离干净,而且,因为邱晨的嘱咐,要在骨头上留下一层肉,用来炖着吃,是以,二魁剔下来猪骨就不像肉摊上的骨头那么光溜溜的,反而近似于现代的排骨和大骨,看的邱晨欢喜的不行,直接让二魁把排骨斩成寸许的段儿,大骨则直接一敲两段,脊骨剁成一节一节的。最后,邱晨留了前腿、后腿肉,其他的血脖儿、腰窝,都让二魁割成二斤半左右的肉条子。

    中午饭,因为活儿紧,简单地炖了个菜,吃了。邱晨指挥着俊文兄弟几个,把分割好的肉条抬出来。红白分明颤颤巍巍的一筐猪肉抬出来,帮工们已经差不多猜到了邱晨的安排,个个面露喜色却尽力按捺着。

    邱晨笑着拍拍俊文的肩膀:“行了,天儿热,这肉可搁不住。俊文看看,把肉分给大伙儿,赶紧的送家去……”

    兰英带着几个妇人收拾饭桌,清洗碗筷,看着大壮几个小子一副按捺不住的猴急样儿,忍不住笑着打趣儿:“俊文啊,快分吧,再不分,大壮几个就要下手抢了!”

    “嘿嘿,满囤婶子说的好啊,我就抢婶子家那块哈!”大壮这些日子来,被几个妇人调侃的也练出来了,兰英这句话根本没觉得咋样,脸皮儿一点儿色都没变,乐呵呵地就回了一句。惹得林子和泉哥儿直嚷嚷,说他们也要抢……

    俊文得了分发物资的差事,也觉得受了重任,脸上同样喜气洋洋的,去到灶坑里寻了些小细棍儿,折成依次长短,然后,戳齐了一头露在外边,把大部分攥在手里,俊言俊章则去抱了一些麦草来铺在当院中,把肉一块块摆开,说好了,按照抽取的细棍儿长短,依次拿肉,肥了瘦了,只凭自己的手气好坏。

    邱晨在旁边看着俊文兄弟们把个分肉铺排的井井有条,心中暗暗满意。

    这会儿已到了午时末,许多人家或背或挎着筐子来送罗布麻了。

    俊章俊言带着阿福阿满去到大门口,朝来送罗布麻的人们作揖道:“各位婶婶嫂嫂,今儿我姑姑给大伙儿发肉过麦秋,请各位且等一会儿。”

    阿福虽然小,也笑着接道:“是啊,嬢嬢婶婶们,等会儿交了罗布麻,你们也别急着走哈,我娘说了,今儿也给嬢嬢婶婶们结帐,还请嬢嬢婶婶们耐心等会儿,领了银钱再走。”

    这些话一出,院里院外一片欢腾,没有人脸上不溢满了喜气的。

    兰英几个这会儿也洗刷完了,邱晨就拿出五匹青色细棉布。每匹细棉布能做中等身材男衣两身,兰英几个的活计就是把一匹棉布从中间裁开。这个就没什么挑拣了,裁好的棉布叠起来,方方正正的拿毛边儿纸包了,也放在院中的桌子上。

    大壮、林子和泉哥儿三小子,欢喜的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俊文握着拳头伸出来,三个人立刻抢上去,你挤我我挤你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一人抽了一根签儿,也没人理会签儿长短、肉的肥瘦,直奔过去,拎起肉条上扎好的草绳儿,一手拿了那块棉布夹在腋下,奔到邱晨面前鞠个躬,咧着嘴就往外冲。

    庆和家的在后边笑着嚷嚷:“你们几个小子可别忘了,这衣裳是林娘子发给你们穿的‘上工衣裳’,你们拿回家去,可看好了你们老娘,别把布料穿到他们老俩口身上去!”

    大壮跑的最快,拿了肉和布早一溜烟儿跑远了,林子在三人中最慢,这会儿还没出林家大门,听着庆和家嚷嚷,头也不回地摆着手道:“婶子放心吧,我爹娘才不会咧。就是婶子的布料可别给俺叔穿了去!”

    恨得庆和家笑着大骂:“你个猴儿,看你还回来不,我不拿笤帚嘎嗒抽你!”

    这拌嘴逗趣引得一群人又是一阵阵大笑。

    很快,林家几个帮工都领了肉和布料回了家,俊文和俊言俊章,加上阿福阿满开始收今天的罗布麻。

    邱晨则收拾着骨头、肉片炖了一锅,添满了水,填上木柴炖上。这叫大锅烀肉,要用农家土灶、大锅、木柴,大火煮开了,再用小火慢慢地咕嘟上小半天儿,炖的肉骨分离,皮酥肉烂,汤汁浓稠才算到了火候。

    她忙完这些,回家送东西的帮工们也都返了回来。说笑两句,就又去后院忙乎活计去了。俊文兄弟几个收罗布麻也接近了尾声。

    邱晨就抱了那只木匣子,拎了账本送到大门口,递给俊文。

    俊文接了,对自家姑姑点了点头,招呼着俊言俊章数钱,他把关,由阿福念人名儿,开始一家一家兑钱。

    阿福的小嗓子脆脆的,清亮亮的,一个个人名儿从嘴里喊出来,同时喊出一共交了多少罗布麻,应得多少银钱。在别的地方,交货交租,总会被多多少少地克扣一些,林家却从来不做这种事儿,零头儿不抹,差个一文两文的,就给添个整儿。虽说,发一回银钱也填补不了十文二十文的,却为林家赢得了一个宽厚的名声。

    大门口兑着钱,邱晨看了一会儿,见哥几个配合默契,连阿满都踩着椅子帮忙递钱,忙得小脸儿红扑扑的,邱晨也就不再理会,只瞅着排着队领钱的人们,最后,目光定在队伍中的两家人身上。

    一家住在村子西北头,也是姓刘的,当家的男人小名儿叫小臭,婆娘就顺口成了小臭家的。这小臭两口子没甚本事,日子过得精穷,生养了五个闺女,最后得了一个老生儿子才一岁半。每日采罗布麻过来交售的就是小臭家的几个闺女。大闺女秀儿才十二岁,往下一溜儿,隔得最多的也只有两岁。最小的闺女才四岁半,和阿福差不多年纪。秀儿每日做了家务活后,就带着弟弟妹妹上山采罗布麻,常常是背着弟弟,领着妹妹。如此一来,这群孩子交售的罗布麻也有限,每回兑钱也就几百文,不说人手足得三四两银子的人家,就是一般的人家一月下来也能得一两多二两银子。

    这一群孩子,邱晨观察了好久,虽说个个面黄肌瘦的,可打理的还算干净,姐妹五个都很团结,秀儿背着弟弟,二闺女英子就往往牵了小妹妹的手……就是,不知道秀儿爹娘,那一对小臭夫妻品性如何。

    这回,或许是要兑钱了,小臭家的居然也跟了来,头发衣裳还算干净,就是等着兑钱的时候长了些,小臭家的站在人群里,就掀起衣襟来旁若无人地奶起小儿子来!

    邱晨皱了皱眉,正要转开目光,却见秀儿和妹妹往自家娘亲面前站了站,把撩着衣襟的娘亲遮住了。她微微一笑,转开了目光。

    满囤家的香儿、芝儿一直陆陆续续地也上山采罗布麻,这会儿也站在队伍末尾,等着兑钱。

    邱晨听兰英说过,这俩闺女采药挣的钱,她争取了婆婆公公的同意,就单独存着,给俩闺女将来做嫁妆。香儿如今九岁,芝儿如今才六岁,邱晨初听这话的时候,还曾笑她想的长远,但看着庆和家的春红那么急慌慌地出嫁,聘礼是没的说,可嫁妆……是真的没啥东西,明面儿统共就是几床铺盖,几身衣裳,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这个时代嫁女儿可是讲究‘十里红妆’的,大户人家动辄就是几十抬、上百抬……据说,那些讲究的人家,是从女儿一下生就开始攒嫁妆的!

    她都有心留意着,该给满儿攒嫁妆了!

    满囤家日子好过了,从香儿芝儿身上也能看出来。两姐妹都是一身粉色小花棉布衫子,蓝青色棉布裤子,蓝青色的布鞋上还绣了两朵小小的雏菊,而且,这些衣裳都是洗过的,一看就知是日常穿的,并非刻意穿了好衣裳来人眼前显摆的。

    芝儿还小,邱晨却对香儿这闺女极满意极喜欢。遗传了兰英的勤快麻利,却温婉柔和了不少,而且,接触的多了之后,邱晨也慢慢看出来,这个香儿也不是那种面团儿脾气,若是有人惹着,恐怕也是个非得争出个长短来才罢休的。

    不过,邱晨恰恰喜欢这样的脾气。

    瞅抹了一会儿,眼看一大半人家兑了钱欢欢喜喜地走了,邱晨就慢慢地走过去,先招呼香儿芝儿:“你们姐妹俩待会儿兑了钱,还有要紧事儿不?”

    香儿立刻笑着道:“海棠姨是不是有活儿?我们一下午都没事儿,海棠姨有啥活儿尽管说吧!”

    邱晨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今儿你娘她们活计忙,没人得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姐妹俩兑了钱,去和你奶奶说一声,过来给我帮帮忙,摘摘菜啥的。”

    香儿芝儿连声答应着。

    这话儿说给香儿和芝儿听,旁边的人也有听到的,却听着邱晨只是找个孩子摘摘菜啥的,就没有多想,都和邱晨打个招呼,就急等着兑钱了。

    眼瞅着到了麦秋了,收成好不好不说,先就得有不少处花钱项:麦秋是实实在在的重体力活儿,全家老小齐上阵,没白没黑的忙乎劳作,这饭食上就得跟上,一般再穷的人家,到了收麦的时候,也会蒸上一锅卷子,哪怕是二面卷子呢,也比野菜饽饽顶饿不是。日子稍微宽裕些的,就会割上二斤肉,或者一斤大油,炒上几个带荤腥的菜,添点儿油水,也是为了割麦的人不至于累倒!

    另外,割麦子割麦子,要用镰刀吧?麦子割下来,要用草绳子捆吧?

    没有牲口的人家要想办法借牲口、租牲口,压场、打场,可都是纯力气活儿,有了牲口速度就能加快,速度快了,就能更好地避免灾害性天气可能引发的减产、损耗……

    这桩桩件件都要花钱,今儿兑了钱回去,手头也能宽裕些。有些婆娘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领了钱,这回过麦秋,一定去买上几十斤白面,给男人和(或)儿子蒸上两锅白面卷子吃。还有的则盘算着,有了钱就去合伙租上头牲口,有了牲口,就不用像去年那样,麦子割回来,却在场里淋了雨,生生减产了两成。

    秀儿却听到了,她抬眼看了看邱晨,嘴唇儿动了动,却终是低了头。

    邱晨暗叹一声,秀儿虽然不失是个好姑娘,终究是有些扭捏了。

    她正要转开身,就见二丫头英子笑着走过来一步,对邱晨道:“海棠婶子,我是刘满华家的二丫头英子,我刚刚听到婶子下午有活儿忙不过来,我和姐姐下半晌回去也没啥事儿了,婶子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和姐姐也留下来帮帮婶子吧!我姐姐手巧着呢,做饭炒菜可利落了!”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笑来,却并没说答应不答应,只看向小臭家的,笑问道:“满华嫂子,你们家当真不忙?”

    小臭媳妇反应慢着好些个,不说刚刚邱晨和香儿说的话她没注意,就是自家二丫头说的话,她估计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邱晨点了她的名儿问,她还是愣了好一会儿,秀儿推了一下提醒后,才哼哼哈哈地醒过神来,看到眼前的邱晨含笑而立,连忙堆起一脸的笑来,连声道:“林家娘子,你和我说话?”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把刚刚的问话重复了一遍,见小臭媳妇脸上的笑容不变,于是又道:“……若是嫂子家里的活儿不忙,我就厚着脸皮把秀儿和英子留下来帮帮我干点儿活计。”

    林家用人干活可从来没有白用的,盖屋子、起院墙,就是修个灶台、搭个棚子、挖个池塘,都是高高的工钱开着。再说了,就是没有工钱可拿,也都能吃顿好的,临走还带拿着的。

    小臭家的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五个闺女,个个面黄肌瘦的,别说林家那一对白胖细嫩的娃儿,就是村里的孩子们也鲜少有他们家孩子这样的……小臭家心里酸的很,连忙扯扯嘴角笑着连声应了。

    并嘱咐秀儿、英子,在林家干活勤快些、赶点儿眼神,别贪嘴,别惦念家里!

    她不怕大闺女二闺女活计上有啥毛病,就怕俩闺女惦记着弟弟妹妹,偷着拿什么吃食,让林家知道了,以后可就连采罗布麻的这条来钱路也断了。两个闺女都连声答应着。

    说话功夫,浓郁的肉香味儿从屋里飘溢了出来,又飘散到了院里院外,引得院内院外的人,都忍不住要用力吸上几口气儿。更是把那群皮小子馋的,别说写字了,连出去玩儿都不顾上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瞅着堂屋的门口。

    外伤药药料中需要炒制的,上午邱晨和俊文一起炒完了,提前两天,也给村里人和刘满银说了,过麦秋罗布麻停收十天。下午,邱晨就没去后院,炖上肉之后,拿了账本把这个月的账目清了一遍,去屋里拿出一堆散碎银子和一串串的铜钱,按照账目分好了,又都放进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匣子里锁好。

    就听得香儿在院子里喊她,邱晨拍拍衣襟出了门,招呼着香儿姐妹和秀儿姐妹,给她们分派了一些活计,一起在院子里忙乎着,准备起晚上的聚餐来。

    大家伙儿紧着手儿忙碌了这么些天,又要放十天麦秋假,又到了月尾的发薪日……邱晨从昨儿晚上就嘱咐了,早和家里说,今儿晚上帮工们都在林家吃顿放假餐。

    香儿、秀儿不必说,邱晨之前就了解熟悉的,都是勤快麻利贴心的好闺女。秀儿虽然腼腆些,但邱晨旁观了一阵子,还真如英子说的,做活儿麻利干净,有什么事儿一点就透,不爱说道,心里却灵透的很。相交之下,英子同样也很利落,做活儿也是一溜儿风,可惜,有些粗拉,这样的性子,做些用力气的活儿还行,细发活儿就不敢给她做了。

    俊文带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直到申时中,才把罗布麻钱兑完,同时也挨着嘱咐了,从四月二十五到五月初五停止收罗布麻,过麦秋。到五月初六,再重新开收。

    那些人家兑得了银钱,手里有了活钱儿,麦秋也确实忙得顾不上,对林家放假一事,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欢欢喜喜地拿了银钱回家了。

    院子里多了四个闺女,虽说年纪不大,俊文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回来和邱晨交待了一声,就匆匆去了后院帮着干活了。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则根本没注意多了人,很是骄傲地向邱晨讨了表扬,就招呼那一群孩子在院子里坐下,开始读书写字了。

    林家的孩子们每日读书写字,香儿芝儿都是知道的,秀儿和英子却看得有些愣怔,特别是看到灵芝和阿满两个小丫头也像模像样地坐在桌子旁写大字,两个人的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羡慕之色。

    邱晨不动声色地把各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有四个闺女帮忙打下手,她很快整治出十个菜来。

    一道菜是油焖咸鱼,就是把咸鱼段儿裹了面糊置油锅中煎至两面金黄,再放入葱姜蒜大红袍花椒炝锅,放入醋和茱萸粉炖透入味,咸鱼肉微酸麻辣咸鲜,特别开口味,是最好的下饭菜。另一道菜是咸肉炒笋干,放了酱油和白糖红烧,颜色酱赤,浓香扑鼻。一个鸡蛋酱色泽油亮橙红,鸡蛋的鲜香配着豆酱的咸香,还有水灵灵叶绿水嫩的鲜葱青蒜,不止闻着香,青翠欲滴配上赤红的酱,看着就足够诱人食欲了!一个椿芽炒鸡蛋,一个青蒜炒肉,一个蒜米炝菠菜,一个肉沫酿豆腐,皆是色香味俱佳,再加上炖了半下晌的一个排骨,一个白切肉,还有用大盆盛着的炖大骨,个个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别说天天吃不饱饭的秀儿和英子,就连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四个,也被浓郁的香气吸引得直往这边瞅。

    菜收拾完了,摆了两桌子,也差不多到了酉时中,邱晨一声招呼:“去叫大伙儿吃饭了!”

    一群皮小子就像屁股底下按了弹簧,一下子弹起来,撒丫子往后院儿飞跑,一边儿跑一边直着脖子喊:“海棠姨叫你们吃饭啦……”

    “吃饭啦……好多菜啊,好香啊……”

    邱晨被这群馋小子花样百出的喊声逗得噗嗤一声笑喷了,香儿和芝儿也笑的前仰后合的,就连秀儿和英子也笑的直揉肚子……

    也是邱晨盘算着时间摆的饭,小子们去了后院也没费多少事儿,不多会儿,就前簇后拥地推着大人们来了前院儿。邱晨正端了两盘熟肉分别给俊言俊章,让他们送给二魁家和三奶奶家去。兰英爹娘和满囤,直接打发栓子去叫到林家来,一起吃饭,这也是之前就打过招呼的。

    老何和刘三河也赶着点儿进了门,老少男人们自动自发地坐了一张桌。孩子们就给盛了一盆大骨头和一盘白切肉,让他们单独一个桌子吃,女人们则单独坐了一张桌。

    邱晨去东厢捧出一坛酒来,却见秀儿和英子正站在院子里,拘束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见邱晨出来,两个闺女连忙上前道:“海棠婶子,活儿干完了么?要是没甚活计,我们姐妹就回家了!”

    邱晨挑了挑眉毛,突然看着两个孩子笑起来,把酒坛子递给涎着脸凑过来的林子,然后一手一个拉了秀儿和英子,往妇人们的席上走去。

    一边走一边道:“你们俩姐妹在这里忙乎了一下午,难道我还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家?再说了,这个时辰,只怕你们家也早吃过了,你们回家难道还要重新生火再做吗?行了,行了,都是一个村里的婶子嫂子,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也用不着不好意思……”

    说着,已经走到桌子边,招呼正在摆碗筷的香儿芝儿道:“香儿、芝儿,这俩姐姐你们在一起也干了一下午活儿了,今天吃饭我就把她们交给你们招待了,若是她们吃不饱吃不好,我可维你们姐妹俩是问!”

    香儿、芝儿连忙笑着应了,上前拉着秀儿姐妹俩,将手里的碗筷分了一半,秀儿和英子手里有了活儿,虽说脸上仍旧羞涩窘迫,却也比刚才那种手脚没处放的感觉好多了。

    满儿在小孩子那桌儿,不知咋听到了邱晨让香儿芝儿招待客人的话,踢着脚蹭到自家娘亲跟前,也不说话,只低着头依着邱晨,使劲儿用脚踢着地面。

    满囤娘王氏这会儿也过来了,邱晨招呼着王氏和大伙儿坐了,这才注意到扯着自己胳膊的闺女,一看这样儿,就知道是小丫头不高兴了,可为什么不高兴,邱晨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满儿揽进怀里,抱着小丫头坐在一侧的腿上,邱晨和声细语地询问了半天,小丫头才低着头嘟着嘴巴吭吭唧唧地说出缘故来:“……满儿也是小主人……”

    邱晨怔了怔,随即恍然失笑,感情没有尊重林家的小主人,让小丫头觉得被忽视了!

    这小东西,人不大,小心思还不少!

    邱晨忍着笑,慢言细语地和满儿解释:“娘知道满儿是小主人啊,可是,满儿今晚要招呼好多小客人啊,你看看,那边的栓子哥哥、山子哥哥、二虎哥哥、结实哥哥,还有和你最要好的灵芝姐姐,而且啊,娘亲这边王奶奶、兰英姨……也好多客人,娘亲也照顾不过来,还要满儿帮忙呢,满儿怎么还有时间去招待那两个姐姐呢?这不是娘亲不尊重满儿,也不知满儿不够好,是因为满儿更厉害,要招待更多的客人啊……”

    好一番思想工作,满儿小丫头终于咧开小嘴露出个甜甜的笑来,抱着邱晨的脖子亲了一口,一脸甜笑,挺着小胸脯,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去尽她小主人的责任去了。

    邱晨看着满儿的小背影,终于忍不住地笑了。

    大家伙儿都入了座,也不用人让,一声招呼,就都实实诚诚地开动起来。

    最猛的一阵儿吃过去,邱晨端了一碗酒,朝两桌的人举了举:“咱们今儿这顿饭吃了,大家伙儿就要放假回家过麦秋了,咱们先在这里祝愿,今年麦收顺利丰收,麦子满仓!”

    大家伙哄然叫好,男人们大口喝了,女人们也跟着抿了抿,也不知是因为酒辣,还是被火热的气氛熏得,一个个的脸都红扑扑的。

    稍待片刻,邱晨招呼俊文,搬出钱匣子和账本来,挨个念着名字,将工钱发到各人手里。

    当大家伙儿满脸喜色地领了工钱,邱晨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口道:“咱们放这十天假,是给大家伙儿收麦子的。但若是有谁家的麦地多,或者要去丈母娘家帮忙的,就提前和我说一声,等开工的时候我也好安排活儿。”

    说道丈母娘,众人哄笑。

    话音落下,邱晨的目光在席间扫了一圈儿,见人人都屏息静听,却没有谁表示要增加假期的,于是就接着道:“这会儿,你们有些没打算的,或者,放了假之后又有了事儿的,你们在开工前,一定要来知会我一声……”

    这事儿就算说完了,邱晨顿了顿接着道:“大家伙儿,不管是早来的,还是后来的,这些日子以来,都很辛苦,也很勤谨,这样,等咱们再开工后,我准备做一次人事调整……嗯,我现在可以向大家伙儿透露一下,大家都知道兰英姐负责罗布麻这一块,是以,兰英姐就是罗布麻这一处的管事。等再开工后,粉碎、炒药、蒸酒,都要定出一个管事来,统领着这一处的活计安排……”

    说到提管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特别是林子和大壮,更是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

    听着邱晨顿下,林子立刻举手站起来:“海棠嫂子,让谁当管事啊?”

    大壮接着道:“海棠嫂子,当了管事,是不是就和兰英嫂子领一样的工钱啊?”

    兰英每个月可是领五两银子,都能赶得上两个整工多了。而且,林子和大壮眼下还是试用期,一个月才几百钱,差的就更远了。

    ------题外话------

    黄鼬专咬病鸡……

    可怜的粟粟真的趴窝了,肚子疼不说,还感冒发烧了……

    那啥,亲们这几天票票少,是体贴粟粟趴窝么?

    嗯,O(∩_∩)O谢谢……爬走……

第八十八章 没什么不能答应

    第八十八章没什么不能答应

    廖文清这些日子非常烦,非常烦。想要迎娶林家娘子比他预料中更难。而最主要的阻碍,就来自他的亲娘,廖家目前的当家夫人高氏。

    那日,他好不容易安抚住老娘,去了一趟清水镇,林娘子正要和他说什么事情呢,小厮就跑进来说高氏病了。

    不管老娘对他娶林娘子的事儿态度怎样,也不管廖文清如何不羁,但他对自家老娘还是很在意的,一听老娘病了,都没来得及听林娘子把事情说完,就匆匆告辞赶回了安阳府。

    廖文清一路心急火燎的,车子在廖府门口还未停稳,他就一步从车子上跳了下来,提着衣摆就疾步往正院赶。赶得气喘吁吁的进了正院,疾步走到高氏居住的正屋门口,廖文清停了停,问门口侍立的丫头:“夫人怎样了?”

    小丫头曲曲膝,恭敬道:“回三少爷,夫人刚刚吃了药,歇下了。老爷和大爷在屋里呢!”

    大爷,也就是廖文清的大哥廖文瑄,最是痴迷医术,平日里除了看医书就是去府城的回春堂坐诊,家里的事儿向来是不闻不问的,这会儿大哥居然回了家,而且母亲都服药歇下了,父亲和大哥居然还没离开……这,是不是说母亲的病情很严重?

    廖文清心思急转,撩起门帘,不等小丫头通报就进了屋。

    进门,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就见廖家丞坐在正位左首,大哥廖文瑄则坐在左侧首位的椅子上。父子俩都是表情凝重,面色沉肃,让廖文清的心提的更高了。

    “父亲,大哥……”廖文清稳了稳心神,几步上去给父亲和大哥匆匆见了礼,立刻就问道,“母亲究竟怎样了?”

    廖文瑄斜着他哼了一声:“你还知道管母亲怎样?”

    廖文清一口气噎在胸中,心中暗暗懊悔,他一时心急,咋就忘了老大最是古板守旧,最讲究孝道,他怎么单去问他了!不过,大哥这样说……是不是说,母亲的病是因他而起了?

    摸着鼻子,掩去脸上的尴尬之色,廖文清将目光转向上座的父亲:“父亲……”

    老爹是知道他的打算的,也是家里唯一一个同意他娶林娘子的人,他不奢望老爹能帮他什么,但也希望老爹不要转化为阻力的一部分。

    廖家丞的脸色倒是比大儿子和蔼一些,只是也难掩忧色。

    小儿子要迎娶林家那个寡妇,是最先和他商量过的,虽说他也不想儿子娶一个寡妇进门,可那林娘子掌握的一个个药方子,和随之能够给廖家带来的好处,又着实吸引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作为一个商人,他理解儿子,也支持儿子的做法。只不过,一到妻子这里,他就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父亲,特别是面对妻子一声声质问,质问他要拿儿子换药方子换廖家的繁荣……他就有些顶不住了。

    听到小儿子叫,廖家丞放下手里的茶盏,垂着眼咳了一声,这才道:“你母亲的病并无大碍,就是有些肝风内动,引起了头晕目眩……”

    一听这话,廖文清眼睛一亮,立刻打断道:“咦,肝风内动,头晕目眩,这病症用咱们家的罗布麻,不是恰好对症?父亲,那罗布麻茶效果极好,一般肝风内动,尚未引起中风症状的,饮用几天后都能缓解,而且,可以长期代茶饮。罗布麻上市两个月,凡饮用罗布麻茶的,再没有反复眩晕之症的!……”

    咣!

    廖文清说的兴奋,却被茶杯重重砸在桌面上的重响打断。

    他愣了一下,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大哥廖文瑄。

    廖文瑄指着三弟,怒斥道:“罗布麻,罗布麻……一味刚刚上市两个月的药,你也敢拿来给母亲用?哼,我查遍了先贤医书本草,都未见有这什么罗布麻的记载文字,真是不知道,你是被什么糊了心,居然信了一个山村妇人的狂言乱语,大肆收购买卖这未经过良医确认过的药材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拿来给母亲使用……你,若是那妇人拿什么巴豆、砒霜的给你,说能治疗母亲之疾,只怕你也会毫无异议吧?”

    “大哥!你这话就过了!”廖文清因为了解大哥的拘泥不知变通,刚刚那句讽刺他的话,他也就当听不见算了。可他明明是为了母亲好,才提出给母亲用罗布麻,大哥却也横加指责,甚至指责他会谋害母亲,还隐隐指责林家娘子无知、歹毒,这就让他没办法忍下去了。

    “大哥读书比我多,相信大哥也知道,史上的医术也罢,本草也好,难道是从最初就有的?还不是一代代医者、药者慢慢搜集验证后,积累起来的?神农尝百草,方有如今医药之本,这罗布麻虽不是我亲自尝过的,但上市至今,仅仅我回春堂就卖出不止千斤,多少人买回去代茶饮,都证明了效果极佳,无数医者、药者、患者认可,难道,还有什么让大哥不放心的?不管小弟是不是不羁浪荡,但还不至于有谋害母亲之心,望大哥说话,还是多过过心才好!”

    “你……你……难道你就学会了忤逆父母,违逆兄长?你气病了母亲还不够,还要把……”廖文瑄大怒,却又没廖文清的好口才,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弟弟,急喝了几声之后,终于想起一个‘忤逆’了,立刻就大声质问起来。

    “咳咳,够了!”廖家丞喝止了两个儿子,又跟了一句,“你们母亲刚刚歇下,莫再吵醒惊扰到她!”

    廖文瑄不甘地瞪了廖文清一眼,哼了一声,梗着脖子坐了。廖文清则是泄了口气一般,神情禁不住颓唐下来,也蔫蔫地坐下来。

    看着两个原本颇让他欣慰的儿子,如此敌对的模样,廖家丞也是头疼不已。在他的心里,廖文瑄固然痴迷医术,或许将来能有大成,但更倾向于把廖家的医药商业做大做强。毕竟,医术再高,在这个社会也挣不来多高的地位,医生郎中可是等同于匠人的,身份低微,服务皇家的太医就是医生的顶级存在,最高的太医院院正也不过是六品小官儿,而且在人们心目中,也终拖不了伺候人的印象。

    商人,固然同样地位不高,但毋庸置疑的,经商做好了,利润优厚,说是商人地位低微,但若是真的有了雄厚的资金,又有多少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别的不说,四五品的官衔,都能花钱捐一个。有了品级出身,想要实缺或者仍旧经商,进退随意,那才是廖家丞想要的最好结果。

    廖家祖上就是郎中出身,后来兼营了药材生意,虽说经过几代的努力,有了如今的家产,可想要达到廖家丞的理想还差的太多。若是没有一个有力的推动,廖家想要早日实现那个官商共进,进退自如的理想,恐怕他这一辈子是看不到了,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三个儿子也没有能继承他这个理想的,有一度他都有些灰心了。可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老三廖文清却得了一个新药方子,经过回春堂的几名老郎中审议后,一致认为这个并不复杂的‘茯苓膏’,药物配伍绝妙,君臣佐使搭配完美的补益方剂。更为难得的是,‘茯苓膏’补益,却不滋腻,性平和,最适宜老弱妇孺长期进补服用,而不用担心补益太过,出现滋腻上火等不良反应。很快,回春堂推出‘茯苓膏’成药,经过一定的运营操作,茯苓膏很快大卖,在安阳府乃至整个直隶省成了富贵人家,夫人小姐和老弱的争相追捧的补益佳品。

    若仅仅只是一剂‘茯苓膏’,廖家丞或许还不会太在意。但很快,廖文清又拿来一个‘罗布麻’的平肝熄风的新药,此药不但可以入汤剂配伍使用,还可以长期代茶饮,用来平肝熄风,防止肝风内动的大小中风、头晕目眩,疗效居然非常显著;

    ‘罗布麻’不出所料的再次大卖后不久,紧跟着,老三廖文清居然谈成了北边大军的药材供应生意!

    商人也分几个等级,头等的自然是专供皇家采买的皇商;仅次于皇商之后的,就是供应军队的军商。能够成为皇商、军商,可谓是所有经商之人的终极梦想。成为皇商、军商,不仅仅意味着高额的利润,更重要的是,有了皇家、军队的背景,原本地位低下的商人,也就有了自己牢固的政治或军方背景,这个背景就是商人梦寐以求的依仗,比多少利润金银都难得。

    这‘军商’的身份,简直恍如天上掉了馅饼,让廖家丞欣喜若狂,不敢相信。

    而,让廖家能够得到这个‘军商’身份的关键人物,仍旧是廖文清认识的那个林家娘子!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妇人,还是个新寡的妇人!

    这样一个妇人,廖家丞自然想着把她纳入廖家,若仅仅只是纳妾,老妻不同意,他也会压着妻子点头。可儿子却执意要明媒正娶……

    沉吟再三,廖家丞还是觉得和三儿子单独商量商量,若是能够说服儿子纳妾,也就皆大欢喜了。

    于是,廖家丞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对大儿子道:“文瑄,你母亲已服了汤药睡下,病也无甚大碍了,你还是回去就诊吧!”

    廖文瑄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恭敬地起身,对父亲行礼道:“是,父亲,有事打发人去叫儿子!”

    “嗯,去吧!”廖家丞温声应了,抬抬手,看着大儿子转身出门走了,连看都没看老三一眼,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这事儿还是要速战速决才是,否则,老妻病倒,一向和睦的儿子们,只怕也会受此影响,失了兄弟间的和睦。

    转回目光看向三儿子,廖文清也抬头迎视着父亲的目光,稳了稳神,起身道:“父亲,若是有话对儿子说,还是去书房吧!”

    廖家丞抬眼看看隔着里间的雕花碧纱橱,叹口气点头起身,率先朝外走去。

    父子俩想跟着进了书房,廖家丞自顾在上首坐了,廖文清也没有拘礼,跟着在廖家丞侧面坐下。

    不等廖家丞开口,廖文清首先道:“父亲,孩儿之所以想要迎娶那女子入门,一来确是为了廖家兴盛;二来,也是儿子对那女子多有敬佩和仰慕,并非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仅仅求利。原本,儿子想着趁那女子未被人注意,将其娶进门,可没想到母亲会如此……这一拖就是半个多月,我廖家突然得了军队的药材生意,想不打人眼都不行,半个月下来,说不得连那女子制出外伤药的事儿,也早就被人打探清楚。若是,母亲仍旧如此这般阻止,只怕,那女子会被有心人惦记上……”

    随着廖文清的讲述,廖家丞也渐渐心惊起来。

    是啊,他这些年豪情壮志渐渐消磨,思维早就没有年轻时那般敏捷,这段时日,他夹在妻子和儿子之间难过,只想着怎样劝说着妻子儿子双方妥协,取个最好的结果,可单单忘却了,除了他廖家,不说直隶省乃至大明国,仅仅安阳府,也有的是看着廖家迅速崛起眼红滴血的,那些人看着廖家突然发展起来,高歌猛进,怎么会不竭尽全力地打探其中缘由,而这个缘由并不太难,其中关键--那个林娘子,更是如稚子手捧的瑰宝,毫无自保之力,又怎能不引人觊觎,又怎能不诱人抢夺?

    林娘子是瑰宝,他廖家就是那个捧宝的稚子。偏偏,他廖家和林娘子之间,还仅仅只是合作的关系,连个从属关系都没有。若是此时,有人生了觊觎抢夺之心,不论用什么手段,把那林娘子收服了,他们廖家竟连道义名义上的反驳权利都没有!

    见父亲渐渐变了脸色,廖文清也知道父亲已经看清了其中的危机。

    廖家丞想要速战速决,比廖家丞看的更清楚的廖文清更想着速战速决。若是可能,他甚至想立刻,下一秒,就让林娘子变成他廖三的妻子。

    只要林娘子成了他廖三的妻子,再有人动心思,就要顾虑顾虑廖家!即使不顾虑廖家,还要顾虑顾虑廖家背后的北境边军。只有那样,他才能护住那妇人的安危,当然,那妇人成了廖三娘子,自然也会全力地帮着廖家兴盛。

    眼下,妨碍他这样做的唯一存在就是他的母亲,而唯一能够帮他一把,破开这个阻碍的也只有他的父亲。因为他知道,若是父亲真正做了决定的事情,母亲是阻止不了的。母亲也不会真的与父亲对着干。

    特殊情况需下猛药,廖文清不等父亲接话,稍顿了顿,接着又道:“父亲,那妇人虽生于乡村,却并不拘泥,也并不粗陋,卖了茯苓得了几两银子,首先做的不是算计度日,反而是立刻将小叔送回学堂复学。前些日子,记得儿子曾向你提过,那妇人又研制出一种清理外伤伤口的药酒,据那妇人说,可以避免外伤溃败。外伤致死最多的就是溃败,能够避免外伤溃败的药酒……不用儿子说,父亲也知道,丝毫不比疗伤药差。原本儿子也想着与那妇人合作经营,哪怕还是她林家制作,我们回春堂送往军方或者销售也行。可那妇人却不做,还劝着儿子也不要做。父亲,你知道,那妇人不做那药酒的原因么?”

    廖家丞听到那妇人放弃制作药酒,还不肯让廖家做,只气得眉毛竖立,怒气澎湃。不过,廖家丞毕竟也是在商海中打滚了半辈子的,虽说心志消磨了些,思维不如年青人灵敏了,但终究不是白给的,一怒之下,看着儿子那得意中包含着敬佩和宠溺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儿子还有后话,于是,怒气自然也就按捺了下去。又听的儿子居然还学着吊起了他的胃口,不由一瞪眼睛道:“休耍油嘴,有话快说!”

    一看老头儿这样,廖文清就知道,老头儿不禁逗,再逗狠了真生了气,他可就再也别想找个帮忙的了,也不敢再吊胃口,连忙拱拱手,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老……嘿嘿,那妇人说,这药酒好是好,却不适合我们做,因为我们做不起!”

    廖家丞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了片刻,眼睛猛地一睁,盯着廖文清道:“酒!粮食!那妇人的意思是说,事关酿酒的粮食,不是普通商家能够沾手的!”

    廖文清立刻露出一副佩服至极的表情,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道:“哎呀,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啊!一下子就看透了事情的关窍所在!”

    说着,正好小厮送上热茶来,廖文清很狗腿地从小厮手里接过茶盏来,亲自捧到父亲的手中。

    廖家丞接了茶盏,努力掩着心中的得意,斜睨了小儿子一眼,哼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这才轻叹一声道:“若真如你所说,这妇人还真不可小觑……果真不像是普通的山村妇人……”

    听父亲这么一说,廖文清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是不是画蛇添足了,把林娘子表露的太过,父亲会不会顾忌女子太强,进了廖家也会占了廖家的主事权……

    “父亲,那妇人虽说想的通透,心底却最是良善,对村里的邻里都多有照应,其中一个邻家妇人,在她病中多有照应,那妇人开始炒制罗布麻后,就拉了那邻家妇人一起,还给那邻家妇人开出了五两银的月钱……真是知恩图报的……儿子想,那妇人之所以一再拿出药方与我们回春堂合作,只怕也是因为当初林家落难,那妇人去咱们回春堂卖药,恰逢遇上儿子,儿子给了她所卖的药一个合理的价格,还毫不迟疑地接了她的‘茯苓膏’方子……她这是念着当初的一份情呢!”

    廖家丞皱着眉听得认真,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着,却终究顾忌着妻子的病,若是此时强硬压着妻子答应下儿子的婚事来,只怕妻子的病会进一步恶化……

    见父亲仍旧迟疑着不肯答应,廖文清急得心里直冒火,却也只能勉强压制着,继续劝道:“父亲,母亲那边……咱们也可暂时先瞒着,毕竟,那妇人丈夫新死,未满一年也不好谈及婚嫁。不若,我们去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嗯,一定要写下婚书,只要那妇人肯答应了婚事,写下婚书,此事……咱们等母亲的病情缓和之后,再慢慢地用水磨功夫劝说,母亲不是不晓事理的,让她知道此事的紧要,还有那妇人的贤淑,想来,母亲也总会答应下来的。”

    廖家丞在儿子的一再劝说之下,终于应了:“嗯……”

    “父亲,您答应了?哈哈,我,儿子这就去延请官媒,即刻备礼去刘家岙提亲!”

    “混账!”廖家丞虽说答应了,毕竟心里还多少有些疙瘩,见儿子一听自己答应了,竟然欣喜得仿佛癫狂了,登时怒了,厉声呵斥起来。

    “呃,父亲?”廖文清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神色,恭敬听训,但他禁不住飞扬的眉梢眼角,和那嘴角上隐都隐不住喜意,仍旧让廖家丞觉得刺眼。

    “哼,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答应你娶个寡……咳咳……”廖家丞原本想着‘寡妇’,可又一想,既然答应了儿子求娶,那妇人不管过去如何,娶回来可就是自家三儿媳了,哪有公公随便评论自家儿媳妇的,话到嘴边,又连忙咽了下去,还咳了两声以作掩饰,然后接着道,“虽说为父答应了你去提亲,可也没有媒人上门就备什么礼物的?最多给那媒人些银两充当跑腿之资罢了……嗯,这事儿,就交给怀安去办吧!”

    怀安,是廖家的大管家,掌管着廖府对外的应酬往来,若是把说媒的事儿教给他去办,倒也不算出格。

    不过,廖文清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但,此时,他是不会反驳父亲的决定的。至少表面上不会。

    恭恭敬敬地给廖老爷作揖行礼,廖文清笑道:“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错了,失了分寸。儿子这就去找怀安,按照父亲的意思吩咐下去!”

    看儿子一脸喜色实在刺眼,廖家丞也巴不得他赶紧离了自己眼前,别这么碍眼,也不再说什么,冷哼一声,摆摆手示意。

    廖文清趁机快步告退出了书房,匆匆去前院寻找怀安去了。

    廖家丞看着儿子出了门,禁不住也跟着站了起来,缓步踱到书房门口,却只看到儿子身形匆匆出了院门,一道衣袍摆脚一晃而逝,不由地又气得哼了一声:“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

    嘟哝完,又猛然醒觉自己这样儿颇像个闺阁怨妇,实在是没意思,索然无味的转回眼,甩甩衣袖,转身从后门去正房,看望生病的妻子去了。老妻被这臭小子气得还病着呢,那小子欢欢喜喜地找媒人提亲去了,他还得多多劝慰妻子,让妻子放宽心,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情呢!

    话说廖文清好不容易摆平了自家父亲,匆匆出来,却并没有把事情完全交给大管家怀安,而是揪住怀安,就直奔安阳府最大的酒楼:客似云来。

    廖文清出门,**没药两个小厮就自动跟了上来,主仆三人带着怀安进了客似云来,要了三楼最好的临街雅间,廖文清也不让怀安说话,一迭连声地要了酒菜,等酒菜上来的功夫,廖文清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怀安眼前。

    怀安其人,年岁并不大,当初是跟着廖家丞的小厮,比廖家丞还小着五六岁,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可他在廖府中当大管家却已经十余年,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眉眼高低的做派,早已经融进了骨子里。

    见廖文清如此抬举,他就知道廖文清毕竟有事相求与他,但他却绝对不会就此托大,赶紧亲身躬身道:“三少爷,您有什么话要老奴去做尽管吩咐,万不敢这般……老奴承受不起!”

    “安叔,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可是把你当我的长辈看待的。你别老奴老奴的,别说是我,老爷子老太太也早就把你当成自家人了,再说这话,可就生分了哈!”廖文清说着,把茶杯塞进怀安的手中,拉着廖怀安,把他按到座位上,自己也重新落了座。

    没药赶紧上前,给廖文清斟了茶,廖文清刚刚在家里和老爷子磨了半天嘴皮子,出了家门后又是一阵狂奔,还真是口渴了,端了茶连喝了几口,这才搁下茶碗,对廖怀安道:“安叔,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也就不饶弯子了,今儿把你请到这儿来,确实有一件事关廖家兴衰的大事托付……”

    廖怀安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子恭敬道:“三少爷不必如此,只要能用上老奴的地方,三少爷尽管吩咐!”

    廖文清点了点头,缓了缓神色,道:“安叔这些日子想必也听说了,我想娶了安平那女子,只碍于母亲阻拦,才一直拖着……”

    这事儿,事关主子的**,要是别人还真不好承认‘听说’了。主子没说没吩咐,这个‘听说’,可就有私下非议主子的嫌疑,主子不计较也就罢了,这要计较,这也是当奴才最要不得的。

    不过,廖文清这话根本不是疑问句,人家说的很肯定,完全是陈述句型,怀安还真的没办法否认。他要是否认了,反而明确地表示自己说假话、撒谎了。

    怀安毕竟当了十几年的管家,这心思和应变能力早就练出来了,立刻嘿嘿一笑,道:“可是夫人答应了三少爷?”

    廖文清也没在意怀安的小心思,叹了口气道:“若是母亲答应了,也就不用我来找你了。唉,母亲虽然没有答应,但父亲却已经答应了。也是父亲说你办事沉稳老到,让我直接把这事交给你来办。”

    “是,怀安听着,老爷有什么吩咐,少爷尽管说。”

    “是这样,我和父亲商量着,母亲如今病体不支,也不宜让她老人家多操心受累,这事儿就先不用告诉她老人家了。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去找官媒,去安平提亲。不管花多少银子,一定要请最好的媒人去……毕竟,那女子服丧未满,这说亲的事儿也不能太勉强与人,就和那媒人说好了,眼下只是说亲,定亲,签下婚书,等那女子服丧期满,再行成礼。”

    怀安恭恭敬敬地应着:“是。老奴都记下了。”

    廖文清仍旧不放心,接着嘱咐道:“安叔,这事儿越快越好,别怕花银子……”

    说着,廖文清一个眼色,**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来,双手递给廖文清。

    “安叔,这是五百两银子,安叔先拿着使,不够,随时找我,找不到我,找**、没药谁都行。一定要找最好的官媒,告诉她,去提亲一定要尊重恭敬,千万莫露了轻视倨傲之态。嗯……那妇人不论提什么,让那媒人只管答应下来……记住,只要答应婚事,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听廖文清说不计银钱花费,廖怀安还没怎么在意,毕竟,廖文清为了迎娶这位传的神乎其神的寡妇进门,闹腾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把亲娘都气病了,居然还能得到老爷的许可,想来那寡妇必定真有过人之处,多花些银钱,对于廖家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可,听着三少爷一句句嘱咐,越听,廖怀安是越惊讶,最初还能勉强自己掩住,听到最后,‘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廖怀安一脸震惊,哪里还能掩藏的住!

    之前,听说三少爷闹腾着要娶一个寡妇,他第一反应就是那寡妇使了手段引诱,自家少爷是色令智昏了。

    可如今听来,三少爷这样的,人家那妇人居然还很有可能不肯答应,三少爷还‘没什么不能答应’……这,这,那妇人……真真是不能小觑了!

    在廖文清说着些话之前,不说别人,就是廖怀安自己心里也对那寡妇有一丝轻视和鄙夷的,可听了三少爷这话,他那一丝丝轻视和鄙夷,是一点儿也不敢存了。

    同时,也真正意识到了,这个提亲的活儿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看样子,这趟提亲并没他之前想象的那么顺当,甚至还很有可能颇有波折。即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提成了,那妇人也同意了,再回过头来,夫人知道此事是他办的,只怕也少不了一顿发落。

    不过,廖怀安也看清了形势,这个寡妇能让少爷老爷如此重视,势必非平常人物。再看府里三位少爷,大少爷沉迷医术本草,二少爷沉迷诗词文章,唯有三少爷虽然不羁了些,却最有魄力,这不到半年功夫,就为廖家开拓了不少生意,甚至做成了边军的药材供应生意。这个生意一做成,廖家立刻身价倍增,安阳府、直隶省,乃至北边六省,也无人再敢轻易动廖家一下。可以预见的,廖家兴盛发达、富可敌国的日子,并不需要等太久了。

    这种情况下,稍稍有点儿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以后廖家的家主基本上就是这位三少爷了。他这些依附于廖家生存的人,听当今家主之命行事,又能趋奉好未来家主之意,办起事来,自然不遗余力,也不会有太多顾忌。

    廖怀安心思飞转,躬身答应了,终是有些不放心道:“三少爷,您最好再清楚地交待一下,什么事情能够答应……”

    廖文清瞪了瞪眼,终是哈哈一笑,拍了拍廖怀安的肩膀,拉着他坐下道:“安叔,你还是这么谨慎小心……呵呵,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那妇人有一双儿女,咳咳,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叔……她对儿女、小叔都颇为疼爱,想必,即使成亲,也舍不得撇下。她若是要带着孩子、小叔,让媒人尽管答应,带过来,儿女我当成自己亲生待承。小叔子……就说我必会当做亲生弟弟一样看待。另外,那妇人是个爱做生意的,若是她提出仍旧要做药制药,尽管答应她。嗯……若是,她提出分析家产,她挣得银钱交给这一双儿女,也答应她……嗯,其他的我临时也想不起来了,你就只管交待那妇人,除了让我离开廖家,不要爹娘亲族外,其他什么条件都依着她!”

    廖怀安听着廖文清支离破碎、磕磕巴巴地交待,听得是又费神,又心惊!除了‘爹娘亲族’,竟然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乖乖,那是个什么啊物儿,竟能让三少爷如此放下身段儿求娶!

    擦了把汗,廖怀安将廖文清嘱咐的话重复了一遍,廖文清仔细听了,确实没什么遗漏,点了点头,却又立刻开口道:“哦,你千万嘱咐官媒,去了先说明是明媒正娶,娶进来是廖家三房的正房夫人,千万别让她误会了!”

    廖怀安自然连连答应着,就要去寻官媒,廖文清拉着他让他吃些酒菜再去,耐不住廖怀安说:“既然是从急,那就别再耽误了,请官媒,还有些过场要走呢……等事成了,三少爷再好好犒赏老奴吧!”

    廖文清也确实心急难耐,也知道,请官媒就不像请平常的媒婆那般随意,要去官府核对了双方户籍,确定男未娶女未嫁等等诸多事项,才会领了媒凭,去双方说合,这也是官媒收费高,档次高,显得正式隆重的所在。

    廖文清也就不再强留廖怀安,笑着亲自送他出了门,又转到临街的窗口,看着他匆匆奔着府衙后街去了,这才踱回来,慢慢吃起东西来。

    一大早他赶去清河镇,又闻讯急赶回廖府,这会儿都半下晌了,他就早上吃了一点点东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吃了两口,见没药直瞅着桌上的菜咽口水,不由笑着骂道:“做那些样子给谁看?哼,你们爷今儿心情好,要吃就过来吃吧!”

    没药闻言大喜,作揖打躬地谢了,拉着**在下手小凳上坐了,一人一双筷子,风卷残云地吃起来。看得廖文清又是一阵数落,没数落完,就禁不住自己又笑了。

    多日来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终于搬开阻碍,廖文清当真是喜不自胜了。

    他甚至已经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开始盘算,林娘子若是淘气起来,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来?

    想了想,他也实在想不出,索性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是林娘子提出来的条件,他一概答应了不就行了,干脆也就抛开不想了。

    主仆三人吃喝尽兴,直到天色完全黑尽方才回到廖府。廖文清已经带了些酒意,却仍旧挂记着廖怀安请官媒的事情是否妥当,进了自己的清黎院,揉着晕乎乎的头,吩咐身后的没药:“去,看看安叔回来没有?问问情形如何了。”

    没药答应着一溜小跑去了。廖文清回头往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直退到院落外边,看着门楹上的匾额,皱着眉头琢磨了老半天,才在**和看门婆子的惊讶中,摇头晃脑道:“清黎院,清黎这个名字不好……嗯,改了,改成海清园!”

    这位爷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这会儿还醉意朦胧的,连反应迅速会看眼色的**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就更别说清黎院看门的婆子和闻声迎出来的丫头们了。

    廖文清房里的一等丫头芍药笑着快步迎出来,扶住廖文清道:“三少爷,你要改这院子的名儿,也不急在这一会子不是,今儿天晚了,即使拿出去,那做匾额的铺子也上了门板了,不如等明儿,让小子们摘下来去改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还用得着您巴巴的这会子等着!”

    廖文清心里欢喜,今儿瞅谁都顺眼,更别说这伺候了多年的贴身丫头了,更是不觉得违逆,哈哈笑着应了,顺势靠在芍药身上,歪歪斜斜的进了屋。

    进了正房,丫头婆子们早就备好了热水,廖文清由丫头子扶着进了净房沐浴了,换了一身舒适的素缎中衣,披着擦得半干的头发走了出来,那些微的酒气已经醒了大半。

    另一个丫头青翘端了茶送上来,廖文清接过来慢慢地喝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将茶杯交给身旁的丫头,摊开手脚,仰躺在靠背椅子上,芍药又拿了一块干布巾,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给他绞干头发,又拿了一柄犀牛角梳子,慢慢地把长发梳顺。

    芍药正要拿簪子替廖文清把头发挽起来,廖文清却抬起手摆了摆:“不用了,这就要睡了!”

    芍药赶忙答应着,把手中的簪子和梳子都放回桌上的匣子里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和青翘、白薇、霜叶都不小了吧?嗯,你和青翘十七,白薇和霜叶过了这个年也十六了……”廖文清淡淡的声音从芍药身后传来。

    芍药手一抖,手中的梳子和碧玉簪子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犀角梳子还罢了,并不太脆,那根上好的极通透的碧玉簪子,却登时摔成几截儿!

    芍药一惊,立时跪了下去,连连请罪道:“奴婢一时不小心……”

    廖文清坐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身着海棠红衣裙的人儿,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扶起来。

    看着那双手伸过来,扶住自己的胳膊,芍药的脸蓦地烧起来,羞得直用力低垂着头,却又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只看一眼……

    只是,不等她抬头看那一眼,那双修长有力却又好看的手却毫不留恋的收了回去。

    芍药心中一凉,猛地抬起头来。她脸上的烧红未退,眼神却已经绝望--她看到的是一个高俊提拔的脊背,没有任何留恋与回顾。

    “我这几年在家的时日不多,竟疏忽了,你们到了年龄,也该给你们找个合适的人家了……嗯,你下去问问她们三个,可以留在府里,也可以回家自聘,商量好了,拿好了注意来回我即可。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芍药梗着脖子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把那股子汹涌上来的悲伤绝望压下去,却仍旧控制不住身体轻轻的颤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低哑地挤出一个字来:“是!”

    然后,僵着身子,弓着身,缓缓地,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无力的双腿,以一个婢女该有的姿态,一步,一步,退出了正屋。

    回到自己房里,撑着一口气关了门,芍药就贴着房门软瘫下去。

    多少年的悉心伺候,多少年的殷切期望……终成了空!

    廖文清挥退了丫头,根本没在意她们如何,神色放松的,嘴角甚至还忍不住微微翘着自行拉了被子睡下。

    他根本没想过先斩后奏越过了母亲那道关卡,还有什么难处,他这会儿想的就是,只等着林娘子除了服,就可以送聘迎娶了。

    是以,一夜好眠。

    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顺畅。

    第二天一早,他洗漱过后,在厅里坐下,小丫头们立刻拎着食盒上来,摆了四碟子小菜,胭脂鹅脯,酒糟鸭舌,酿鸡瓜,水晶宝塔菜;四个点心,千层酥饼,三丁包子,三鲜素蒸饺,鹅油花卷儿;还有一份粥,是鸭丝百合粥。

    廖文清吃了个三丁包子,接了青翘盛的粥喝了一口,就有小丫头在门口通报:“三少爷,**在门口,说是有事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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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终于活回来了。这两天脑袋糊里糊涂的,估计错误不少,今儿努力码字,明天抽时间改错。谢谢亲们的关心和鼓励,O(∩_∩)O谢谢!

第八十九章 将令

    第八十九章将令

    “……这是此次作战的勇猛的几个人,你看看,斟酌一下,该请功的请功,该追封的……也别忘了……把后事安排妥当了。”秦铮把手上的一张纸递给身侧的唐文庸。

    “嗯,”唐文庸接了,飞快地扫了一遍,道,“其他的几个之前都听过名号,这个呼延寻却是第一回听说,新提上来的?嗯,我怎么没有印象?”

    唐文庸统管后勤,人事安排虽说不由他掌管,但军饷都是通过他的手分发,是以,这军队中多少兵士,有哪些将官,这些将官的职务品级,只怕秦铮都没有他更清楚。是以,才有这么一问。

    秦铮随意地瞥了纸上的三个字一眼,淡淡道:“之前在怀戎当值的,怀戎遭袭之时,是他带着寥寥的兵丁青壮,护住了大半百姓脱身,据说箭术不错。倒是那怀戎县令不肯跟着百姓一路,反被戎人截杀……哼!”

    “哦,这么说,倒也是个难得的。”唐文庸答应着,又道,“这个人……此次又进了先锋队,斩敌首百余……咦,三首一转,百余敌首可真不少了……呵呵,虽说当今不以敌首论功了,但这功也不轻了。你准备如何安置他?”

    秦铮坐在矮几之后,一只手搭着膝盖垂在几上,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低沉的一串笃笃声。

    少顷,秦铮抬眼,道:“之前也就是个小旗,太离格了不好……就给他请个百户吧!”

    小旗是军队建制的最基本单位,一个小旗下辖十人。五个小旗为一总旗。两总旗为一百户,设百户一人正六品,试百户一名从六品。从一个未入流的小旗,一跃升为正六品百户,其间差着何止明面上的三品九级,这比连升三级可快的多了。这个升迁速度,即使在作战部队中也算是极快了,已经够让许多人眼红眼热了。

    唐文庸撇撇嘴,心道,说是升的快了不好,还一口气提了九级……看来这位是入了眼了。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帐帘一掀,一个身材魁梧形似黑铁塔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娘的,高秀璞这货真是该死了……”洪展鹏一步迈进来就破口大骂起来,“之前弄那些破东西来糊弄也就罢了,如今,大哥亲自去找了疗伤药,他居然不派兵护送,让那商家自己雇用镖局护送……娘的!”

    一听这话,秦铮和唐文庸也都冷了脸。

    秦铮冷着脸不说话,唐文庸沉吟道:“这回,咱们上奏请功折子,这有功请赏,有过的也该请罚了……”

    顿了顿,唐文庸抬眼看看秦铮和洪展鹏,道:“此次送药他能甩手,可下一个季的粮草马上就要押运了……若是,粮草有什么闪失,就是……那位再信重他,也不能护着了。”

    洪展鹏瞪着眼看了看秦铮,一拳头朝着唐文庸擂过去,那钵子大拳头真砸到身上,就唐文庸这身板儿,还不砸折了骨头。不过,显然唐文庸也习惯了这厮的做派,眼瞅着洪展鹏的拳头砸过来,他身子轻轻一挪,就轻松地避闪开来。

    “嘿嘿,阿文这轻功大有长进啊!”洪展鹏嘿嘿笑着,终是不过意,大步上前伸手抱住唐文庸,张着蒲扇般的手掌拍了拍唐文庸的脊背,拍的唐文庸一阵呲牙咧嘴喝骂,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对唐文庸竖竖大拇哥,挤眉弄眼道,“论阴招,还是你小子厉害!”

    说完,也不管唐文庸一张脸色如何难看,转身朝着秦铮大声道:“大哥,这会儿也没甚活儿干,不若,就派小弟我去接应接应廖家商队吧!”

    秦铮抬了抬眼皮儿,斜睨着洪展鹏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洪展鹏呲着牙嘿嘿一笑,黑脸白牙格外耀眼:“大哥,还是你了解小弟我啊,就知道我是最热心肠的……嘿嘿,大哥,据报,林家也派了人跟随廖家商队来了北边,据说是要献什么疗伤的药酒……”

    前半句是大声说的,洪展鹏这后半句就是俯到秦铮耳边说的了。

    秦铮眉头微皱,转眼盯了洪展鹏一眼,后者嘿嘿地笑着,根本看不出啥心思来,不了解的就以为是一个拙朴憨厚的。

    皱了眉头略略沉吟片刻,秦铮起身,走到壁上悬挂的战局地域详图前。洪展鹏很有眼色地上前,伸手指了指燕云山脉南面入口处。秦铮微眯了眼睛,沉声道:“传徐临川、岑大治来见!”

    帐外亲兵答应一声,飞跑去传令,不过盏茶功夫,两名身着轻甲的将领想跟着走进帐来,在帐中站定拱手施礼:“将军!”

    “徐临川!岑大治!”

    “末将在!”徐临川、岑大治单膝跪地行军礼应卯。

    秦铮拔出一支令牌掷下去,“命你二人,帅所部两千人,立即出发,前往燕云山峡谷剿匪!”

    剿匪?

    徐临川和岑大治微微一愣,却随即低头应下:“末将接令!”

    二人拿起令牌起身,这才露出两张大大的笑脸来,因为在外作战训兵,这两人同样晒得黝黑,雪白的牙齿,与洪展鹏倒是一类。

    剿匪?对于他们这些正规军来说可是个肥差。

    谁不知道燕云山脉是个匪窝子,大大小小的山头上,几乎每个山头都建了土匪寨子,大的寨子几百上千人,小的寨子有的不过几十人,但却因为燕云山脉乃是大明连通关外的必经商路,来往商队众多,故而足够养活这些山匪了。当然,这些山匪中,也有些不安守本职工作的,还会去山下的村庄抢劫,也有些会去关外的游牧部落抢劫,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关内关外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他们要抢的肥羊!

    这些山匪,对来往商队威风凛凛,甚至冷血无情,但要是对上正规军,却根本没有能低档的,只不过,燕云山脉山势陡峭、地形复杂,官府军队也曾派兵剿过几次,但这山匪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清剿不干净。

    官兵的军队剿了,连房子都烧了,但隔不了多久,就又有人纠集到一起上了山……久而久之,军队、官府也就疲沓了,只要这些山匪不制造出太大的案子来,不招惹到官府军队,官府军队也没工夫搭理他们。

    徐临川和岑大治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低着头笑嘻嘻地合计:“离上回剿匪多久了?怎么也得五六年了吧?”

    “整整七年了,嘿嘿……”

    七年未曾清剿,这就说明如今燕云山上的山匪们可是养了整整七年了,七年,足够肥了!

    看着那俩人笑嘻嘻地出了帐子,洪展鹏不干了,朝着秦铮嚷嚷:“大哥,咋就派了他们俩货去?让我也去吧,我去给他们俩掠阵去!我保证不抢了他们俩的功劳!”

    秦铮眼皮儿也不抬,淡淡道:“就你?”

    言下之意就是:就你?鬼都不信!

    洪展鹏见嚷嚷不管用,马上换了一副笑脸,笑嘻嘻地凑到秦铮近前,小声道:“大哥,就让兄弟去吧,那啥,他们俩去剿匪,我去接应一下商队还不行吗?我保证,十天……嗯,不,八天就返回!”

    唐文庸在旁边坐着,懒洋洋地拆台:“嘁,就从这儿到燕云山,还八天?八天,是个妇人也走个来回了!”

    “闭嘴,你这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洪展鹏有气不敢朝秦铮使落,直朝着唐文庸撒了过去。

    可惜唐文庸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撇嘴道:“自己不争气,还不让人说啊?你那部曲可是配齐了双马的,还说八天……双骑双跨,三百里路你还好意思说八天……”

    洪展鹏顾不得和秦铮要求,疾步走过去,伸手先捂住了唐文庸的嘴,小声道:“别说了,我带上你还不成?”

    唐文庸横他一眼,然后眨眨眼,算是答应。洪展鹏这才放心地松开手,唐文庸狼狈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洪展鹏却不管他了,再次回到秦铮跟前蘑菇:“大哥,将军,请允许末将请命,去燕云山接应送药商队!”

    秦铮这回好像才听到洪展鹏的恳求,淡淡地抬了头,瞅他一眼,道:“洪展鹏!”

    “呃,末将在!”洪展鹏脸色一喜,几步走到帐中单膝跪地应卯。

    “命你带领二百人马,前往燕云山接应供药商队,限期五日返回,逾期……军法处置!”

    洪展鹏脸上的喜色大大的,却猛地听到后边的限期,一张大大的笑脸立刻化成一张哭脸。但军令如山,下了就不能更改,他再不甘心也只能乖乖地接令。

    拿着令牌,洪展鹏又磨叽着:“大哥,五天实在是太短了,不给八天,给个七天也成啊……啊,六天,六天成不?”

    五天刚刚够来回的,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开小差……七天勉强,六天好歹也有一天的时间开个小小差啊……

    秦铮猛地一睁眼,冷声道:“你这是要违令?”

    “呃,不是,不是!”洪展鹏苦着脸连连应着,匆匆往外退去,一边走,一边还没忘了狠狠地瞪了旁边那个眉开眼笑的唐文庸一眼,“幸灾乐祸,哼,回来和你算账!”

    秦铮对这两人的暗地官司视而不见,若是细心观察,就能看出此时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来。

    伸手打开桌上的一只小竹筒,从里边抽出一张纸条来,缓缓展开,一扫而过后,秦铮的脸色彻底的冷了下来。抬眼,仿佛透过大帐看向遥远的某一处,目光如冰!

    ×××××××××××××

    话说邱晨提了麦秋假后会提管事,林子和大壮就忍不住询问,是否也像兰英一样的月钱。兰英五两银子的月钱,可是让这些小子们眼红了多时了。

    兰英一听这话,不由骄傲又有些不自在。其他人也都佯装不在意,其实无不竖着耳朵等着邱晨的回答。

    邱晨的目光一扫,就把各人的表情看在了眼里,微微笑道:“你们俩小子,这是盼着也和你们兰英嫂子领一样的月钱了吧?”

    林子和大壮顿时红了脸,大壮支支吾吾地摸着脑袋,林子则红着脸一个劲儿地傻笑。

    邱晨笑道:“你兰英嫂子领着你们青山嫂子和庆和婶子,你们俩自己说说,这些人里,你们能领着谁?喏,挑出两个来,我就让你们当管事!”

    林子和大壮都有些傻眼,扭头看看一众人,兰英三个妇人他们不敢招呼,玉香年纪轻,他们不好意思招呼;剩下的男人们,泉哥儿鬼精鬼精的,他们玩不了心眼儿;刘占祥?二魁?呃,一个大哥,一个叔叔辈儿的……更别说俊文,别看这位笑嘻嘻的,人家是东家的侄儿不说,炒药制药的技术他们没法比,就连他们自己做的粉碎的活儿,有些犯难还要找人家帮忙……

    俩小子看了一圈儿,结果是备受打击,涨红着脸低了头。

    林子更活泛些,略垂了头想了想,就憨笑着道:“我谁也领不了……嘿嘿!”

    大壮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邱晨笑了,大伙儿都跟着笑起来。

    笑够了,邱晨给两个人夹了两块排骨,笑着道:“你们俩年纪差不多时最小的,脾气厚道知道尊重年长,都是好的。只是,这做管事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管事管事,你得能管起事儿来才成吧。若是你自己还有很多东西不会,做不好,怎么管着别人的事儿?如今,你们俩自己的活儿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但还不够,很不够。别看咱们粉碎药料很简单,好像这活儿是个有力气的就能干。但咱们如今只做了十来味药料,你们也就知道了,三七质坚,需要先破开再粉碎;冰片细贵,就需要串料,以保证它的药效和尽量少损失;以后,咱们还会做别的药,还会粉碎更细贵的人参,粘腻沾手的熟地,油腻的桃仁杏仁……它们因为性状特点不同,也就各有自己相应的适合它们的粉碎方法。所以,药料的粉碎是门很大很深的学问。你们俩干活很卖力,但就是有一个小毛病,肤浅,不够深入。呵呵,以后干活儿啊,不能就知道下力气,还要用脑子,比如,你今儿磨了一味三七,再遇上与它差不多的坚硬重实的药料,是不是该怎么做了?今儿,用串料粉了冰片,再遇上樟脑、龙脑,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一说起制药做药来,邱晨就有些淘淘不绝了,一众人,不仅林子和大壮,其他人也都听得聚精会神的,但凡明白点儿的都知道,邱晨这会儿说的话,可都是教怎么做活计,嗯,做好了活计才能做管事领高薪不是!

    回答林子和大壮的问题,用的时间比较长,这个问题告一段落后,又道:“除了提管事,咱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宣布,占祥、大壮、泉哥儿、林子、玉香,你们几个来的晚,来的时候,咱们说好了试用三个月……不过,眼下我就觉得大伙儿干活都很用心用力,所以,等麦秋后,咱们就要签订正式的用功契约了。呵呵,你们不用问,签了正式用工契约,你们的工钱自然要涨。不过,这是个大事儿,你们现在也不用回答我,回了家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说不定你们家里人准备过完麦秋给你们娶媳妇儿呢,那就顾不得来上工了……(众人大笑,三小子红脸)不管是回来签契约还是在家里忙着娶媳妇儿,你们这几天商量好了,就过来给我个话,万一你们有娶媳妇儿来不了的,我也好早做安排。行了,该说的都说了,大伙儿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虽说邱晨说的两种可能,可众人心里都明白,这么好的工去哪里也难找,不来的才是傻了。就是家里让娶媳妇,也不能急在这个时候,等领上一年两年的好工钱,家里有了钱,在宽宽裕裕地娶媳妇儿,那才叫一个风光!不比这个时候巴结着娶亲,还得借债强!

    刚刚领的工钱揣在怀里硬硬的沉甸甸的,让各人充满了欢喜和踏实,又得知过了麦秋假,既有加薪,又有升职机会,各人的心情都是欢喜又兴奋,觉得前途一片大好,这日子过得很有奔头。

    香儿芝儿都跟着欢喜,秀儿和英子却是越听越羡慕,越听越觉得心里火热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没甚让人看上眼的,未免又有些灰心……

    欢欢喜喜,美美地吃饱喝足,众人帮着收拾干净,洗刷了,又一家端了一大碗折合在一起的剩饭剩菜,这才欢欢喜喜地告辞,各自回家去了。

    邱晨带着大小五个孩子,里外又收拾了一番,把大门闩了,又去后院转了一圈,看看各处安置妥当,鸡香獐子和马匹该关的关了,该喂的喂了,这才回了前院,借着做饭时烧好的水,各自洗了,齐聚在正房里屋的炕上,读书写字,完了,邱晨给大小几个讲了个故事,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回西厢,邱晨也带着俩小的安置睡觉。

    轻轻地拍打着阿满,听着两个孩子的呼吸渐渐绵长匀细起来,知道孩子们睡着了,邱晨给他们拉了拉被角盖好,自己却躺在黑暗中,默默地琢磨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虽然,还没有人明火执仗地到她面前来威逼利诱,但隐隐的暗流汹涌,她已隐隐察觉。

    村里大部分人不用说,大都是憨厚朴实的,有那么几个揣了坏心思的,势单力孤的也跳哒不起来。但是,那个刘地主刘炳善家,从之前俊言俊章和刘管家儿子的冲突中听来的只言片语,还有青山家的传过来的仇怨缘由,还有那日同知公子一行人到林家周围踅抹的动作……邱晨都隐隐地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而经过石头的事情,邱晨也了解到了,这个时代更讲究‘民不与官斗’的生存格言,老百姓比宣扬民主自由的现代畏官心理要严重的多,官府,哪怕是官府的家人、仆从,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耀眼的色彩,老百姓自觉地认为比沾了‘官’字的低了一等,人家对他和颜悦色,他就会感恩戴德……

    是以,若是真对上那位同知公子,或者沾了官方的人物,凭借村里人的维护是根本行不通的。

    该怎么办呢?邱晨思量着,心里条理渐渐清晰起来,累了一天,困倦涌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相对于林家的安详和平静,小小的刘家岙,今晚却有多少人家灯火亮到深夜。

    在林家帮工的人,发工钱看到的不多,但发肉发衣裳被那么多交售罗布麻的人看到了,那细致柔软的棉布,好多人从小还没穿过,那么大一块肉,足足两三斤,肥白瘦红,颤颤巍巍的,着实馋人的很呐!经过人嘴一传,没到吃晚饭的时候,村里人就都知道了林家对帮工们的厚待,几乎没有人不羡慕的,许多人就开始盘算起来,怎样才能想法子进了林家做工才好。

    不管睡得着睡不着,不管如何盘算,一夜很快过去了,新的一天来临,是个大晴天。

    因为昨天还收了一些罗布麻,兰英和庆和、青山家的、玉香仍旧过来,要把这些罗布麻分装完。

    邱晨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俊文和三个小的去了东坡下的地里,去看看自家的麦田。

    说起来,这还是邱晨第一次去自家的田里,地里的庄稼管理、播种,一直是交给刘三河打理。她也很放心,因为兰英家有一块地与林家的田相邻,满囤父子几乎每天都会去田里转悠,后来杨树勇兄弟来了后,基于农家人对田地的热爱,一早一晚的也总爱往地里去转转,看看庄稼的长势情况。刘三河就是想耍滑偷懒,都没有机会。

    一行人,俊言俊章牵了大黄马,俊文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放了吧挖菜铲子,邱晨则专心致志地照顾着阿福阿满两个小的,悠悠闲闲地一路往地里走,乍一看,就不像干活儿,倒挺像是春游呐!

    农历四月末的田野,已经是一派繁茂景象。绿树成荫,草木繁茂,放眼望出去,大片大片的冬小麦都已经齐了穗儿,齐刷刷的麦穗儿顶着麦芒儿,在四月末渐渐炽热起来的阳光下,显出淡淡的黄绿色来。

    ‘麦熟一晌,麦收一晌’,说的就是麦子到了成熟季节,早上或许还是麦叶儿青葱,一个大晴天,麦穗儿乃至整个植株都会变成金黄色,那时就表示麦子熟了,就要抢着收割了。

    没走多远,一行人就来到了东坡下。俊言俊章牵了大黄马在坡上啃吃青草,阿福阿满也跟着俊言俊章在山坡上,摘摘野花,拔两棵青菜,欢喜跳跃的。

    邱晨和俊文走下山坡,来到自家的田地里。田地靠近东坡不远,就是林升的坟,清明时光秃秃的土馒头,这会儿也被野草野菜占满,变成了绿油油的绿馒头,下葬时和清明祭祀时插下的柳枝,有两棵发了芽,歪歪斜斜的,抽出了几根尚显细弱的柳枝来。邱晨站在地头,看着林升的坟默立了片刻,就转身跟着俊文,开始查看起自家的麦子来。

    林家的麦子种的不太多,只有不到一亩半。

    刚刚在地头一看,只觉得林家的麦子生的丝毫不比满囤家的差,甚至因为邱晨花了钱买肥,肥料上的足,林家的麦子还比满囤家的似乎高了那么一点点,麦穗儿也齐刷。但到了近前,邱晨仔细看麦穗的情况,就不由大失所望,麦穗儿看着挺大,拿在手里才知道,三分之二都是麦芒儿,真正饱满的穗儿很小,还没有邱晨印象中麦穗的一半大,托在手心里轻飘飘的……

    “姑,今年的麦子真好……这一亩地打下来,怎么也得有三石多了,说不定能有四石的收成呐!这回可真是丰收了!”俊文欢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提醒了邱晨。

    是啊,她总是下意识地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这个时代的农作物都是没经过品种改良的,怎么能与现代亩产上千的优良品种相比较?

    听俊文这话,一亩麦子的收成能有三石就很好了。一石(dan)大概相当于120市斤,三石还不到四百斤,相较于千斤的亩产,差了可不一倍多嘛!好吧,她就是研究药物配伍、药物生物化学的,对农作物的品种改良可是没办法。亩产一千斤……就留在脑子里做个念想吧!

    自己在心里安慰了一回,邱晨也就把那点儿不满意丢开了,同俊文一样欢欢喜喜地商量起割麦子收麦子来。

    “姑,我看咱们这麦子最快也得两三天才能熟,正好趁着这两天功夫,咱们割些蔓子草回去,搓些草约(yao)子,收拾收拾镰,还得看看在哪里压场……”俊文挺奇怪,自家姑父走了也有两年了,之前这些活计有姑父铺排,姑父走了后,姑姑怎么做的?怎么看着姑姑好像对这些耕种上的事儿都不知道似的呢!

    顿了顿,俊文可能也觉得自己铺排有些托大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道:“说起来挺多,但咱家有大牲口有车,压场运麦子都便宜的很,姑不用着急。”

    邱晨是真没着急,她啥也不知道,着啥急!

    不过,这真话就不用说了,她欣慰地看着俊文笑道:“姑还不知道,俊文农事上也是一把好手呢!”

    又道:“俊文这么能干,我就不操心了,你看着该咋铺排就咋铺排吧!只到时候需要啥,要钱买东西什么的,尽管来和姑姑说。”

    俊文微微红着脸,连连答应着。看得出来,少年因为第一次被大人放手,自己掌握麦收这么一件大事,很有些激动。

    麦收的事交给俊文,邱晨真的就甩手不管了。从麦田里走出来,就由俊文带着往山坡上走去,会和三个小的,顺便寻找俊文说的蔓子草。

    蔓子草是一种匍匐生长的草本植物,茎藤纤细柔软却极有韧性,而且特别长,长的能够达到两米以上,农家人就地取材,就用这种蔓子草搓成草约子,捆扎收割下来的作物,有些人家扎薄障子也会用它。

    这个东西邱晨不认识,俊文俊言俊章却都熟悉的很,很快就在山坡上找了一片,俊文兄弟仨一齐动手,很快割了一大捆,俊文就抽了几根蔓子草捆了,放在马背上。

    这个季节野菜都长起来了,灰灰菜、扫帚菜、马榨菜、婆婆丁、曲曲菜、猪牙草……个顶个都长得水灵灵鲜嫩嫩的,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挖的越来越起劲儿,一抬头,一大篮子都满的冒尖儿了。

    抬起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邱晨抬起头招呼孩子们:“走了,回家了!”

    俊文走过来,用力地压了压篮子里的野菜,挎在自己手上,然后招呼着大大小小四个弟妹,还不忘照顾着姑姑,不时地提醒邱晨小心脚下。

    邱晨很满意地享受着侄子的照顾,心里是欣慰的欢喜。

    看来,以后,要多给孩子们加一些担子,让他们在实际管理操作中,锻炼成长。

    一路走回林家,来到家门口的时候,俊言俊章搬开池塘篱笆的新加的栅栏门,小心翼翼地牵着大黄马下去喝水,顺便清洗他们脏兮兮的小手小脸。邱晨接过菜篮子,对俊文道:“你也去吧,看着几个小的,别弄湿了衣服!”

    俊文笑着点点头,快步走下石阶去了。邱晨站着看了会儿孩子们撩着水笑闹,才转身回了家。

    兰英四人的活儿差不多做完了,邱晨洗干净了手脸,去后院,陪着她们装了最后一部分罗布麻,俊文也回来了,就让俊文带着四个人把装好的罗布麻入库。

    做完这些,邱晨还笑着让四个人要不要野菜,那四人都笑着摇头,邱晨也不勉强,送了她们出门。

    兰英走在最后,向邱晨交待:“早上你叔让我和你说,原来咱们两家就一直用一个场院,今年还一起用就成。压场啥的,都不用你管!”

    邱晨恍然,笑着答应下来,道:“成啊,我还等着擎现成的了。不过,兰英姐,你回去和大川叔和满囤哥说,咱自家今年有车有马的,我这几天也没用处,啥时候用车马,就让满囤哥过来哈。”

    兰英连忙笑着应了。往年,家里没有大牲口,都是借人家的用。人家的牲口实在替不出空来,就只好全凭人力。压场、打场、运麦子……这些活儿有了牲口可就大不一样了。更何况,林家的马和车都是特别出色的,比别家的牛啊、毛驴啊,可强得多了。

    送走了这些人,邱晨让俊文清点了一下罗布麻的数量,因为有了村正家收购的罗布麻,这一批罗布麻的数量增加了不少,共得了一千二百三十六斤。按照原来定好的价格,一共可以得三百七十两八钱银子,刨除昨日支出去的成本四十二两银子,和人工费大约十二两银子,能够盈利三百一十八两银子。加上之前卖的一批罗布麻的利润,还有疗伤药的钱,去掉杨树猛俊文带走的,给杨树勇的,这些日子花用的,差不多正好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搁在豪门富户不算大钱,但在安平县城或者安阳府想要做点儿什么事情,应该足够了。

    制药炒药这一块彻底停下来之后,一家子也清闲起来。

    刚刚巳时末,邱晨就着手做午饭。昨日剩下的熟肉还有一些,加热了一下,烧了一个菠菜鸡蛋,一个海米炝油菜。邱晨去菜园子里拔菜的时候,看着近一尺高的辣椒苗挤挤挨挨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貌似辣椒茄子之类的蔬菜是先育苗,再移栽的。移栽的时候,三四棵种在一起,为一墩,之所以这样栽植,也是为了保证成活率。

    邱晨再看看自家种的辣椒,从撒了种子之后,一直浇水施肥,倒是长势不错,但因为太过密集,有些植株就只长个儿,不发粗,看着纤细的可以,这样的植株恐怕结不出辣椒来。

    邱晨心里着急,但看看头顶火辣辣的太阳,也只好暂时作罢。植株移植也要一早一晚,或者下雨阴天的日子才行,这么毒辣的大太阳移植,即使栽下去也活不了。

    拍拍脑袋,邱晨感叹,术业有专攻,她仅凭着想当然来做事情,还真是不咋样。还好这会儿灵光一现想起这事儿来,不然,真等秋天辣椒植株长成了,结不出辣椒来,她哭都来不及了。这回能让她在香料铺子里碰上辣椒,实在是好运,谁也难说下一回啥时候才有这种运气爆发的机会出现。

    心里念念着,生怕自己再忘了,邱晨招呼大小五个孩子,还有老何、刘三河吃了午饭。

    邱晨和刘三河说了兰英交待的事儿,让刘三河吃了饭去兰英家问问,有什么活计需要叫人用车马的,就回来叫人,套车。

    刘三河看着还是有些懒散泼赖的,但因为吃的好,不再饥一顿饱一顿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加之邱晨给帮工们做衣裳,也没偏了老何和刘三河,也给他们二人各做了一身蓝青色的三梭布单衣,这衣裳穿在身上,虽然仍旧谈不上多出息,但总比他原来身上看不出颜色来的破衣烂衫强的多了。好歹也多少有点儿人样了。

    刘三河笑嘻嘻地连声应了。心满意足地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汤,抹抹嘴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满囤家问问,有啥事我就回来说。”

    邱晨挥挥手:“去吧去吧!”

    刘三河拖沓拖沓地去了。

    老何吃的少,却吃得慢,这会儿正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着,扭头看着刘三河出了远门,老何叹口气道:“三河兄弟其实心也不差,就是有点儿小毛病……若是,能成个家,找个婆姨管束着,也能过份子好日子!”

    邱晨对刘三河没啥好说的,随意地点点头:“是这么说,可他的名声传出去了,想找个婆姨……哪是那么容易的!”

    老何也点头:“也是……”

    午饭吃完,邱晨扒拉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去炕上睡午觉。她则把一家子昨儿换下来的衣裳拿出来,走出院门,院门外的一棵比较茂盛的垂柳下找了块小阴凉,把大盆和小板凳放下,拎了一只水桶下了石阶提水。

    池塘里虽然是活水,但毕竟是种莲藕养鱼的,皂液污染了水源,肯定不好。邱晨就提上水来,在池塘边的树荫下洗,洗完的脏水就泼在门口的青砖道上。青砖道吃水,这么毒辣的日头泼些水还能起个除尘降温的作用。没办法,这里没有专用的下水系统,邱晨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上午割回来的蔓子草搁在大太阳下晒了一中午,已经半干,再拿着去池塘里浸洗一下,半干的草茎就会变得更加柔韧,这样搓出来的草约子会更结实耐用。俊文也没睡,也伴着姑姑一起,搬了个长条凳子出来,又抱了半干的蔓子草去浸洗后,就坐在邱晨旁边不远的一株小树下,开始搓草约子。

    邱晨不懂这个,只看着俊文把长条凳子侧翻着放下,他坐了一头的凳子腿儿,另一头的凳子腿儿就成了固定草绳的工具。

    俊文那一缕柔韧的蔓子草,在凳子腿儿上一绕固定住,两手一用力,一缕蔓子草的两头就纠缠在一起,成了一截草约子。搓两把,一缕蔓子草就差不多到头了,俊文就再抽两缕儿蔓子草,分别续在之前的蔓子草末端,再用力一搓,新旧蔓子草的衔接处就几乎没有痕迹地缠绕在了一起。

    “哎,这样两头接在一起会不会不结实?”邱晨看的投入,禁不住问道。

    俊文愣了愣,笑道:“姑姑,在家里是听我爷爷奶奶说你出嫁前没干过农活儿,当初我还不信,听你这一说还真是的……呵呵,这草虽说是接起来的,可接头并不在一处,并且,先前的和后来接上的都上了劲儿,一根压一根的,别处断了,这里都不一定断,结实着呢!”

    说着话,俊文已经搓完了一根草约子。草约子其实就是草绳,农家用来捆绑东西用的。

    俊文搓的这根草约子大概在一米二三左右,差不多就是三缕蔓子草搓一根,最后结尾处手指随意一挽,系了个扣儿,一条光滑结实的草约子就完成了。

    俊文笑着把草约子递给邱晨,邱晨接了,托在掌心。

    因为蔓子草新鲜,草约子仍旧盛好看的草绿色,两缕蔓子草顺滑有序地拧在一起,光滑精致,并不像邱晨想象的那么刺手。她顺着草约子找到那个稍稍有点儿粗的接头处,两手抓住两头用力拽了拽,嗬,别说,还真是挺结实的,她用了全力,草约子的接头儿还是完好无损的。

    俊文看着姑姑试验草约子的接头,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搓起来。

    邱晨试了试,也后知后觉的感到些不好意思,将那草绳递回去,又低头洗起衣裳来。

    “也不知道你爹回家后,开始炒罗布麻没有!”洗着洗着衣裳,邱晨禁不住想起大哥杨俊勇,随即又想起杨树猛和林旭、俊书,“俊书和旭哥儿也不知到了没有,咋还没个信儿呢!这都十好几天了,若是顺利的话,至少应该到了怀戎了吧!”

    这么一说,也勾起了俊文的担心。

    “姑姑,咱们好几天没去镇上了,或许,这会儿有信儿了呢……”俊文期期艾艾道。

    被他这么一说,邱晨反而忍不住笑了:“哪好几天啊,你昨儿早上不是去买菜了?”

    俊文被邱晨一提醒,也醒悟过来,等待的人总觉得时间过得慢。

    不过,俊文的话还是提醒了邱晨:“也行,等会儿去问问满囤哥,今天下午他们用不用马车,不用的话,咱们正好把罗布麻送过去。”

    俊文一听立刻答应下来:“哎,我这就去问问!”

    说完丢下手里搓了一半的草约子,拔脚就往满囤家跑,跑到半路正好遇上刘三河从满囤家出来,俊文问了两声,也不等刘三河,转身飞跑了回来。

    “姑姑,满囤哥下午不用马车。我们去吧!”

    看着一脸急切的俊文,邱晨也忍不住有些心酸。这些日子来,俊文虽然没说什么,只怕比她担心的多。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邱晨点点头应下来:“行,赶紧的,我洗完这两件衣裳,俊言他们几个就该醒了,正好去。”

    俊文一听邱晨这么说,才发现自己太急了,挠挠头嘿嘿地笑着,重新坐回来,开始搓起草约子。

    “俊文,你也别太担心你二叔和俊书,上回陈掌柜的不是说了,商队顺顺利利的,半路上是不会往回传信儿的。咱们一直没收到信儿,不就是说他们一路顺利吗?”邱晨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宽慰俊文。

    刘三河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也没往这边凑,就又返回了满囤家。据说是去收拾场,拔拔草平整平整,完了才能压场。

    洗完了衣裳,邱晨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来,貌似之前听兰英说过,原先他们几家都是在林家门前的洼地上打场的,如今这一片被林家买下来挖成了池塘,那打场去哪里?

    邱晨把脏水泼了,擦了擦手,就往满囤家走去。

    洼地被林家占了,林家东边这一片却还空着,前些日子,杨树勇在的时候,抽空就套了马车去拉土,如今已经把坑洼不平的一块坡地垫的差不多了。原本杨树勇打算先种上点儿什么绿豆之类的,到了秋后,收了绿豆也不耽误起院子盖房子。

    这会儿,用场的事儿迫在眉睫,就先用上打场。种绿豆的事儿打完场再说吧。

    ------题外话------

    前两天,粟粟病了,写的可能粗糙了,让亲们不满了……但让粟粟非常非常感动的是,昨天fzh2626、whitecoral给粟粟投了三张五分评价票,特别是whitecoral亲,一个人就投了两张……简直让粟粟激动、感动地不知咋说好了。

    粟粟写文,每天都在尽力,即使生病,即使发烧,也尽力码文更新……亲们给的每一个回应,都是对粟粟的鼓励和支持。当然了,这个表扬和批评的加动力值是不一样滴……

    嘿嘿,无论如何,谢谢亲们的宽待,谢谢亲们对粟粟的鼓励和包容!

    那啥,亲,若是你不是非得不批评不解恨的话,那请尽量使用表扬来鼓励粟粟吧!让粟粟充满了动力,码出更好的文和更多的字数来更新吧……

    鞠躬……

第九十章 家书

    第九十章家书

    邱晨就赶到满囤家里,简单地打过招呼就道:“之前咱们一直在洼地里打场的,这些日子我也忙忘了,刚刚兰英姐说整场院我都没想起来……”

    满囤爹笑着道:“那有啥,场院本来就没有固定地场,都是哪里有空地在哪里整治。我和满囤早掂对了,学堂东边还有块坡地,推上一下午土垫垫,也就差不多平整了。”

    邱晨大汗,这样热的天气,又是这么忙的时候,还要抽出半天时间来推土垫地场,满囤父子还真是憨厚!

    “大川叔,不用再去找地方了。我那院东边都已经垫得差不多了,你和满囤哥去看看,哪里不平找补找补,就能直接压场了。”

    满囤爹颇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道:“福儿娘啊,你这打算是为了大伙儿省力气不差。可我记得你大哥说,那块地儿准备种一茬绿豆啥的不是?压了场院后,再种东西可就费二遍事了,不,比正常翻地还要费事的多。”

    邱晨笑着摆摆手道:“大川叔,现在打场收麦子最重要,抢收麦子,可耽误不得功夫。以后的功夫宽裕了,一早一晚套了马,没两天也就整出来了,啥也耽误不了!”

    满囤爹略想了片刻,也就点头应承下来:“成,就依着你用那块地做场院。等过完麦秋,我和满囤带着三河把那块地再给你翻出来,一总儿把绿豆也种下去,有牲口有人的,也耽误不了农时!”

    邱晨也不客气,笑着应下,告辞出来。

    回到林家,邱晨就见屋门口堆着一捆草绿色的草约子,衣裳也晾到了晾衣绳上,正在烈日下滴着水。或许是杨家没有女娃,俊文俊书做起这些细致活儿来也极顺手自然,邱晨暗想,将来谁家闺女嫁给她的侄儿可是有福了,几个侄子都是好的,知道疼人!

    进了屋,俊言俊章已经下了炕,俊文正站在炕边给满儿丫头穿衣裳。

    一见邱晨进来,小丫头迷蒙着眼睛就扑过来撒娇:“娘……”

    邱晨伸手接住变得肉嘟嘟的小丫头,抱在怀里亲了亲,又揽过旁边看着的阿福亲了亲,这才笑着道:“行了,我和你们大哥要去镇上,你们想跟着的话,就赶紧的穿衣裳洗漱,谁要是晚了,就不带他了!”

    俊言俊章一听就欢呼着往外跑,阿福也笑嘻嘻地往炕下溜,阿满却赖在邱晨的怀里,撒着娇儿道:“娘,带满儿,带满儿!”

    “你个小赖皮,要娘带着还不赶紧的穿衣裳!”说着,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儿,娘俩笑成一团。

    俊文笑着道:“姑,我去套车装车,不急,你慢慢给满儿拾掇!”

    邱晨笑着应了,接过满儿的小褂子给小丫头穿了,又给小丫头重新梳了小辫儿,这才领着小丫头出门洗脸洗手。

    几个孩子收拾利落了,俊文也套好了车,装了满满一车罗布麻。

    罗布麻体轻,一车也装不了多少,还要留出车辕的一部分来,让孩子们坐,邱晨看了看,竟然只装了不到一百斤,不由失笑。这还真是指着送罗布麻名儿,行打听消息之实呢!

    一家人收拾利落了,把前后检查了一下,锁好了院门,就赶着车往清水镇行去。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为了装罗布麻,用的又是没有棚的车子,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坐在车辕上都热的不行,俊文跟着车步行,更是很快就挥汗如雨起来。

    俊言就道:“二叔和二哥他们赶路,是不是也这么热啊?”

    邱晨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笑道:“你们二哥二叔是往北边儿走,越走越凉快呢,应该没咱们这么热!”

    现代的时候,邱晨去过木兰围场的坝上草原,也去过大兴安岭和呼伦贝尔,那边儿七八月里,晚上还要盖被子穿毛衣呢!这会儿,才农历四月,阳历的话,最多五月底六月初,估计草原上还得穿薄棉袄呢!

    更何况这个时候还没有温室效应,气温应该比现代低不少才是。

    邱晨这一回答,可就勾起几个孩子的探究兴趣来了,俊言俊章,纷纷询问,为什么越往北走越凉快啊?连俊文和阿福阿满也一脸好奇地看着邱晨。

    邱晨想哭,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应该先给孩子们讲地球是圆的?还是讲地球自转公转引发的四季变化?乃是讲季风对气候的影响?

    但是,看着一群大小孩子的求知目光,邱晨又实在不想糊弄孩子们,于是开始飞快地斟酌,怎么来回答。

    想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开口,却不是回答问题,反而提了个问题:“你们知道咱们住在什么地方么?”

    “刘家岙!”邱晨摇头。

    “清水镇!”邱晨继续摇头。

    “安阳府?”俊文最后迟迟疑疑地回答,邱晨这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而是笑着道:“其实,你们说的刘家岙、清水镇、安阳府,都对。不过,我问咱们住在哪里,并不是问咱们所在的地名,而是问,咱们刘家岙、清水镇、杨家铺子、乃至安阳府、大明朝,是在什么地方呢?你们想过没有?”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孩子们的目光都有些呆滞,一张张小脸很快皱缩着,茫然地摇起头来。

    阿满借着年龄优势,又手脚并用地爬进邱晨的怀里,坐在娘亲的腿上,抬着一双的眼睛问:“娘知道,告诉满儿!”

    俊言抬手扯扯阿满的小辫儿,笑道:“你个小丫头,为啥让姑姑只告诉你,难道就不让四个哥哥听啦?”

    “哼,四哥坏,不给四哥听。给大哥、三哥、哥哥听!”满儿拽回自己的小辫儿,嘟着嘴儿,把俊言堵了回去。

    俊言每回招惹满儿,都捞不了好,可总是乐此不疲。邱晨每每暗笑,估计俊言就是那种以欺负小女生来表达自己友谊的小男生!她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后桌就有个小男生,总爱扯女生辫子,要不就偷偷往女生衣服上画墨水……为了这事儿,没少被老师教育,可教育完了,他该惹事儿还是惹事儿,恨得一个班的女生都不搭理他!

    邱晨拍着满儿安抚安抚小丫头,笑着道:“咱们住的地方,不论刘家岙、清水镇,还是整个大明朝,都是一连片的,有山有河,有湖泊有平原,这样的一大片地叫做大陆……”

    邱晨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始讲解最基础的地廓识,大小几个孩子,都听得专心致志的。

    这些东西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在孩子们的心里太神秘太吸引人了。

    从刘家岙到清水镇不过小半个时辰,邱晨又掰开了揉碎了地讲,小半个时辰根本没讲多少东西。

    可就是这样,在邱晨看来不过三两句话的内容,却仍旧让这些,对天文地理毫无印象的孩子们难以理解。其他不说,仅仅地球是个圆的,就让孩子们觉得惊讶无比,根本难以相信。

    几个孩子连连追问,要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圆的,为什么不滑倒?为什么看起来,地面是平的?……

    邱晨这会儿只凭嘴说实在是没办法给孩子们解惑,恰好也到了清水镇,邱晨就道:“这个问题咱们先放一下,等晚上回家,我再给你们讲。行啦,都乖乖坐好了,车子要进镇子了。”

    几个孩子仍旧一脸问号的,却也听话地在车辕上坐好了。邱晨叮嘱俊言俊章扶住阿福阿满,她也跳下马车,跟俊文一起步行进了清水镇。

    隔着第一次进清水镇不过两个多月,邱晨却已经对清水镇熟稔的很了。

    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多有相识,见邱晨带着孩子们赶了马车进镇子,一些掌柜伙计或拱拱手,或笑着打招呼,邱晨也一一回礼招呼着。

    车子一直往里走,在回春堂的门口停下来。

    因为即将开始的麦秋大忙,清水镇明显比往日清净了许多,虽说街道两旁的铺子仍旧开着门营业,但却少有顾客出入,回春堂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林家的马车停在门口的时候,两个活计茵陈、柴胡正依着门框聊天呢,一见林家的马车停在门首,茵陈和柴胡连忙跳起来,一个跑出来接着邱晨一行,另一个则跑进后院去叫人了。

    邱晨笑着和接出来的茵陈打了招呼,把阿福阿满从马车上抱下来,领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径直踏进了回春堂大门。

    因为没有病号,赵先生正在诊室里坐着看书,听到门口喧哗,和茵陈的招呼声,也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迎了出来。很快,闻讯的陈掌柜和蒋正也从后院里迎了出来。

    一众人打过招呼,陈掌柜就笑道:“林娘子啊,你今儿不来,我也要打发人去刘家岙找你了。”

    邱晨闻言眼睛一亮,连忙道:“可是商队来了消息?”

    陈掌柜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外边日头热的很,林娘子且带了孩子们进来说吧!”

    邱晨自失地笑笑,带着四个小的进了门,俊文则守在门口,和回春堂的伙计们一起从车上卸罗布麻。

    店堂里没有病号,前后通透,过堂风一吹倒是挺凉快,众人也就不往后院去了,陈掌柜让着邱晨和赵先生在店堂的椅子上坐了,蒋正亲自去沏了茶端上来。

    邱晨却顾不得喝茶,只盯着陈掌柜,等着商队的消息。虽说看陈掌柜满脸笑容的,就知道商队必是顺妥,可没亲耳听到陈掌柜确切地讲出来,她仍旧有些不放心。

    陈掌柜笑着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桑皮纸信封,递给了邱晨。

    邱晨接过边缘磨得稍稍有点儿起毛的信封,一眼看到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几个字:大嫂亲启!笔画清逸初见风骨,正是林旭的字迹。立时就忍不住红了眼。

    她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压制着从心里涌起来酸涩和欢喜,却顾不得稳定情绪,就动手撕开信封,抽出里边的信纸,展开来看起来。

    林旭这封信写得并不长,只有两页纸,邱晨飞快地一扫而过,很快就读完了信件,其他的都罢了,只那句‘一路顺遂,一行皆安,请大嫂不必挂怀’真正看了进去。顿时觉得提溜了大半个月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实靠靠安稳稳地着了地。

    但是,一滴泪水却没忍住,啪嗒一声砸在信纸上,一下子晕染了一片墨迹。

    邱晨连忙擦擦泪,把信纸递给眼巴巴等着的俊言俊章,同时笑道:“你二叔二哥已经到了,一路安好。你们拿着信快去和你们大哥说一声去,也让他看看。”

    俊言俊章接了信纸答应一声就往外跑,阿福阿满却依到邱晨的跟前,兄妹俩同时举起小手来给邱晨擦泪。

    邱晨眼里的泪水未干,却忍不住笑起来,一手一个搂了两个孩子:“阿福阿满别怕,娘是欢喜的。你们小叔叔和二舅舅二哥哥他们一路安稳,娘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其他人也都笑着恭贺,陈掌柜虽然也跟着大家一起恭贺,心里却暗暗感叹。其他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一路北行,十八里铺前边的路不过是个辛苦二字,但过了十八里铺子,再往北进了燕云山脉,那才真正是步步艰险,一路危机啊!

    罢了罢了,林娘子既然不知道,他也不要说什么给她添心事了。再说商队出入燕云山脉,也并非无有通行的,若真的一个商队也过不去,那条路也早就废了。

    邱晨和俊文一行,终于打听到了实信儿,还收到了林旭写回来的家书,知道一行人安稳顺妥,无不欢欣雀跃。从回春堂出来,邱晨就带着四个小的暂时留在清水镇购物,让俊文自己回刘家岙去运罗布麻。俊文一个人回去,也能多装些,速度也快。

    俊文半下午连续运了三趟罗布麻,邱晨也带着四个小的大肆采购了一番。除了吃的用的,邱晨还破天荒的去首饰铺子里买了四把银锁,让首饰铺子的师傅给攒上平安长命的字样,给四个孩子挂在脖子上。当然,每个银锁上也镌刻了主人的名字:言、章、福、满!

    俊文俊书和林旭大了,没法戴银锁了,邱晨就给他们哥俩买了两块银鱼佩,同样镌刻上极小的平安长命字样和他们的名字。俊书林旭没在家,酒仍由邱晨保管着,等他们回来再戴。

    看着姑姑给兄弟们都置办了银饰,俊文颇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推却道:“姑姑,我不用戴这个,还是姑姑自己添件儿首饰吧!”

    邱晨在现代也没有戴首饰的习惯,到了这里日子一直难过,就更没想到这茬儿,竟俊文一提醒,邱晨干脆地笑道:“给你的你就戴着,我再给自己买!”

    之后,邱晨真给自己买了首饰,而且一买就是几件儿。一对银丁香,一点油银簪子倒是一次买了五六根。

    俊言看姑姑就买一样的银簪子,不由道:“姑姑,那边儿还有好多很好看的簪子呢,姑姑换个样儿买呗?也能换着用用!”

    邱晨拍拍俊言小子脑袋,笑道:“姑姑当初曾许了你兰英姑姑她们,咱们生意赚了钱,就给她们堂银首饰的。”

    俊言张张嘴,最后拍拍胸脯道:“姑姑,等我长大了,给你买金簪子戴!”

    俊章、阿福阿满也纷纷嚷嚷着表决心,都说自己大了给邱晨买什么什么样儿的首饰。

    邱晨扑哧一声笑了,摸摸孩子们的脑门儿,笑道:“成,你们今儿许下的我都都记下了,就等着你们长大了买首饰给我戴了!”

    邱晨出手大方,又没有其他客人,首饰铺子的活计和掌柜的都站在旁边奉承着。

    那首饰铺子的掌柜一脸富态相儿,笑的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儿,看着特别喜兴:“这位娘子真是好福气,看这些孩子们都是孝顺的,这位娘子静等着孩子们大了享福吧!到时候,金玉首饰只怕这位娘子的首饰匣子都要盛不下了!”

    邱晨笑着道:“还是这位掌柜的明理,知道到那时候,我只怕老的也戴不了啥首饰了,买了啥金玉的,也只好填进首饰匣子里去了!”

    掌柜的连连笑着摆手:“哪里哪里……”

    他还要说些什么话奉承,邱晨却摆手止住,让他算了帐,带着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出了首饰铺子,赶着马车往家走。

    虽说四月底的天长了,可这会儿都快戌时了,天已经麻麻黑了,再不赶紧往回走,就要走夜路了。

    接了林旭的信,一家人可以说一扫之前的担忧,赶回刘家岙已经摸黑了,大大小小却仍旧满脸欢喜地一路说笑着。

    到了家,邱晨首先拿出两包包子来,让俊言俊章去找找老何和刘三河,找到就把包子给他们俩,找不到就把包子送到三奶奶家去。

    他们娘几个只顾着高兴了,忘了家里还有老何和刘三河跟着吃饭了,天这么晚了,也没见老何和刘三河,恐怕那俩人还饿着肚子呢。

    俊文卸了车,牵了马匹去饮水喂料,阿福阿满也乖乖地跑去后院喂鸡喂香獐子,邱晨则把买回来的食材摆布开来,准备好好做几个菜庆贺庆贺。

    等孩子们回来,邱晨也做好了四个菜一个汤,大家都在里屋的炕上围在一起欢喜的吃了晚饭。

    收拾下去,邱晨就开始动手制作模拟地球仪。

    她在回春堂要了些磁石,又让俊言俊章去上回盖屋时的零碎里找了几根铁定过来。邱晨拿了两个半圆形的铜盒子--这还是邱晨为了制皂订做的模具,没想到还没用在制皂上,倒是成了教学工具了。

    用棉花裹着磁石塞进铜盒子里,外边用纸糊了,两个半圆的铜盒子合起来,就勉强凑成了球形。

    邱晨先是拿了一些零碎东西,比如石块、碎瓷片之类,往球上放,自然是放不住的。然后,邱晨换了铁钉,隔着球体尚有一些距离,铁钉就被吸了过去,并牢牢地吸附在球体上,大力甩动都不会掉下来。

    邱晨又撕了一小片纸屑放在球体上,纸屑也不会滑落,只不过,不用大力甩动,只需轻轻吹口气,纸屑就被吹跑了。

    通过几个实验,邱晨告诉孩子们,地球是有磁性的,人之所以不会滑倒,一来是因为地球磁性的吸引,而来,也因为相对于地球来说,人还不如一片纸屑,自然也不会滑脱。

    孩子们看着邱晨一个个演示给他们看,都新奇惊讶的不行,等邱晨一讲完,立刻接过那个丑陋无比的地球仪,亲自动手尝试起来。

    邱晨拍拍脑门,赶紧溜去后院洗澡去了。

    她能讲的也就这些了,孩子们能不能理解,或者,几个孩子中会不出出现伽利略、牛顿式的人物,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洗完澡回了屋,没想到那几个孩子仍旧在玩的不亦乐乎,不过几个孩子已经抛开了那个被折腾成两半的‘地球仪’,转而拿着几块磁石玩的不亦乐乎起来。

    邱晨好笑不已,挨个拍了一巴掌,赶着去洗漱睡觉,她也给阿福阿满倒了水,洗漱了,娘儿仨讲个故事,安安心心地睡个安稳觉。

    其实,邱晨心里明白,她看到林旭的信时,只怕那一行人又走出老远了。她也知道,十八里铺子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就她在现代的地廓识,也知道,往北走,必定会经过大山脉,往西北要跨越太行山,往北和东北则都要越过燕山山脉。两道山脉都是山势险峻,地形复杂,而且,据之前了解的,只怕北部边防那边,路越来越难走是一,二来人烟也会渐渐稀少……其他的……邱晨一时没想到。毕竟,她生长生存习惯了的那个时空,除了交通事故外,外出几乎不存在什么危险。

    这个习惯性认知,让她忽略了许多事情。许多在这个社会可能是常识的东西。也正因为她的惯性思维导致的忽略,让她后来几乎痛不欲生。

    ××××××××××

    再说安阳府廖家,廖文清正用早饭呢,听得小丫头通报,说是**在外边候着。

    廖文清只当是他昨晚吩咐打听的事情,也太往心里去,只挥挥手,示意让**进来。

    **跟着小丫头进了正屋的起居间,低头见了礼,廖文清抬抬手道:“罢了,天天见整这些虚的干啥。你还没吃早饭吧,坐下一块吃些吧!”

    **抬眼看了看神态安然的,隐隐透着好心情的主子,心里合计了一下,还是觉得那事迟疑不得,哪怕扰了主子用餐的好心情也是没办法的了。于是,开口道:“爷,小的今儿早上打听到了一件要紧的事!”

    要是没药这么说,廖文清也就不怎么在意,那小子总喜欢拿着些闲事儿当大事,可**不同。他的小厮他知道,**行事最知深浅,最懂眼色,他这吃着饭的当儿,若非真的‘要紧’,恐怕**都不会这么急着说。

    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廖文清挥挥手,把屋里伺候的丫头子都打发下去,临了还吩咐了一句:“离得远些,去院门口看着点儿,别让人进来!”

    青翘轻声应着,带着小丫头子们躬身退出去,并快步离开正房附近,青翘更是亲自去了院门口盯着,不让人打扰了三少爷。

    院子里四个大丫头都有单独的房间,她虽然和芍药不一屋,但芍药的心思早已经不是秘密,几个大丫头没有不知道的。芍药昨晚低低地哭了一晚,她就知道,必是少爷发了什么话了。可笑芍药在这个院子里一贯以女主子自居,到头来也不过如此下场!

    其他人什么态度她不管,但她自己却是抱定了注意的,只要不是主子强迫,她是绝对不会生那种非分心思的。在这个府里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凡生了那种不该有的心思的丫头,不管之前如何伶俐聪慧,也个个都像中了魔怔似的,一个个不管如不如愿的,最后哪有一个落了好下场的?通房丫头怎样?哪怕是被抬举成姨娘又怎样?生不生出孩子还是两说,即使生出孩子来,那也是婢生子,孩子也类同半个奴仆,一辈子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与其让孩子落到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还不如安安稳稳地当自己的奴婢,若是可能,求得主子的恩典,青翘最想的还是能够自赎了,她有一手好女红,还做得一手好点心,这些年承蒙主子恩赏,也攒了几十两银子了,到时候就以这几十两银子做个本钱,开个绣房或者点心铺子,怎么不能养活自己?

    若说之前,这个心思还不是那么清晰地话,自从听说了那个寡妇的传闻后,青翘就觉得自己的理想一下子清晰起来。那么一个山村妇人,带着大小三个孩子,又是夫死新寡,尚且能够自己采药制药,让自家公子这样的人物都倾心求娶为正室,她自己了无牵挂,又无幼儿拖累,她还不信自己不如个新寡的妇人了!

    不说青翘作何想,只说**看着一干丫头退了下去,他还谨慎地去门口张望了一回,这才回身把房门关闭,上前几步,在廖文清身前两三步处站定,低声回禀道:“少爷,前几天去林家遇到的那个媒婆,小的打听到了一条消息,很可能就是那媒婆去往林家的缘由。”

    “说,别拐弯子!”廖文清那日遇到那媒婆之后,也总觉得蹊跷,安排**去打听了几回,都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只回说那媒婆在林家狠狠夸奖了刘家岙那个土地主的三儿子一番。那个土地主不过是几百亩地两三个小铺子的家当,也没什么别的势力,廖文清一听也就撂开了手。那个刘地主别说他不看在眼里,就是林家娘子也不会看在眼里。

    那妇人眼眸儿高着呢!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嫁了林家那么个穷措大!

    **赶紧应了一声,继续道:“昨晚,小的从府里出去,一时觉得饿了,去了东街的一个面馆儿吃面,没想到,在哪里遇上了两个吃面的小子,最初小的没怎么在意,但听到其中一个小子道‘那安平县的刘老三真真好笑,还真当咱们家公子和他真心交接呢……’小的就上了心,挨着那俩小子坐了。果真,那俩小子说的刘老三就是刘家岙刘家的三子,那两个小子是同知府三公子的跟班小厮……”

    **说到这里,廖文清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吓得**一下子顿住了话头。

    廖文清犹如困兽一般来回走了两趟,听不到**的声音,又回头挥手吩咐:“别管我,你接着说。”

    “是,”**垂手应了,接着又道,“那俩小子后来夹七夹八地说了好些,都是讥讽那刘老三的一些话,最后,其中一个矮胖小厮说了一句‘……嘻嘻,你说咱们三少把那小寡妇弄到手后,会稀罕几日?’另一个说‘你不知道了吧,那妇人虽说是个寡妇,但却是个有本事的,据说有一身挣银子的本事,转转眼珠子,银子就像水一样往家里流……嘿嘿,只要那妇人不傻的进门就被咱们三少爷,把那挣钱的方子都哄干净了,那妇人受宠的日子长远着呢!’……”

    啪……

    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的话。想想,关键处也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话再说不说的也没多大意思了。**干脆闭了嘴,往后退了几步,觑着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动的廖文清,慢慢地蹲下去,将那碎瓷片子捡起来。然后,就那么捧着一捧碎瓷片子,躬身站在门内听候吩咐。

    好一会儿,廖文清才渐渐平复了心头的焦躁,挥挥手示意**先下去。**默默地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并随手替主子闭了屋门。

    到了外边,**将手里的碎瓷片交给打扫的小丫头,又寻了个巾子擦了手,然后就把那些丫头们打发了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则仍旧默默地站在门口,静等着少爷接下来的吩咐。

    站在门口,**也暗暗感叹,少爷和家里闹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哄得老爷答应了先斩后奏,先请官媒定亲,再等合适的机会再和夫人透底,到时候有了婚书,又有老爷的支持,夫人也只能认了。可没想到,少爷只欢喜了一晚,居然又生出这么一桩事来。

    在安阳府,但若换个没有官身的人家,三少爷都不会看在眼里,偏偏这回招惹到的是官家公子,而且正正是管着商、税、军籍和扶绥诸事的同知。此前,边军的药材供应都是由这位同知大人把持着采购调度,自家公子通过那位将军挤了进去,就得罪了在这位同知大人……只怕,这回林娘子的事儿,也是因那事引起……唉!

    三公子只想着兴盛廖家,却不想,福兮祸兮!

    这个坎儿上,自家公子是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啊!真真是架到了火上了!

    **在门口这一守就是大半天,直到,过了晌午,大管家廖怀安匆匆进来请见,廖文清才终于从屋子里出来。

    廖怀安是父亲的人,见他廖文清也不敢掉以轻心,迅速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才把廖怀安叫进去。

    偷眼看着三公子居然没了昨晚的喜色,甚至眼中隐忧暗藏,廖怀安有些想不明白,却也没多嘴,只照着三少爷的吩咐回话:“三少爷,老奴总算不负少爷所托,寻了府城口碑最好的官媒陈氏,并审过了双方户籍,领了官府媒凭……说起来,其中还有个小波折,那林娘子居然是女户,名下没有半分家产,只有一儿一女……”

    “安叔!你说什么?”廖文清仿佛被刺到了一般,一下子跳起来。质问出口,廖文清也醒悟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缓了神色,拉着廖怀安坐下,笑道,“刚刚安叔说什么,那林娘子是独立的女户?”

    廖怀安被廖文清一惊一乍弄得有些莫名,疑惑地点了点头:“是,单立了女户!”

    廖文清一拍手,哈哈大笑道:“女户!妙哇,实在是妙哇,我怎么就忘了在这个茬儿了!”

    大笑几声,又忙不迭的吩咐门口的**:“怎么不赶紧给安叔上茶?哎,再把我前儿拿回来的那罐好酒过来,让安叔带回去尝尝,那可是从未有过的好酒!”

    连声吩咐了,廖文清一撩衣摆在廖怀安旁边坐了,亲昵道:“安叔,你说说,那女子是单立的女户,这种户籍的妇人不是按例不能再嫁,只能招赘?”

    饶是廖怀安伺候的年岁多,心眼儿转得快,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三少爷的一时三变,木木地点点头,道:“按例确是如此,只不过,我们乃是商籍,公子……又未入仕,是而也算不得紧要!”

    廖文清再次一拍手掌,抚掌大笑道:“哈哈,就是要的这个,我不是官身,我没有入仕,可有些人是官身啊,有些人还指着往上步步高升呢!哼,我就看他敢不敢霸了女户妇人,强行纳为姬妾!”

    哼,你个混账王八蛋,居然敢坏你廖三爷的好事,我就看你敢不敢违了法例。你最好挺直了腰子……别尿了!

    冷哼一声,廖文清眼中寒光一闪,随即转了笑颜,拉着廖怀安的手细细商量起请官媒,前往刘家岙提亲的诸般事务来。只不过,廖文清最后嘱咐廖怀安,且等几天,他去做些安排,再让官媒动身!

    廖怀安不知出了什么事,让昨晚还急得火上炕般的三少爷突然改了注意不急了,但,他时刻警醒着自己的身份,就是个奴才头儿,主子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尽心去做,其他的缘由,知道了也就装在心里。主子不说的,他也不会向主子询问什么缘由……至于,背后弄清楚来龙去脉,只要手脚干净,就是必须的了。

    商量妥了,廖怀安抱了一只黑瓷小坛子恭敬告退出去,廖文清再次跳了起来,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游走起来。

    他在安阳府结识的官家公子不少,但这事儿非同小可,必须找一个有用又妥当的人递过话去……方能事半功倍!

    ××××××××××

    就在刘家岙林家大小因受到林旭的家书欢喜不已的同时,林旭一行跟着回春堂的商队也经过几日艰苦的跋涉,终于要走出险象环生的大山了。

    从十八里铺向北十八里进山,若是一路顺遂,大概需要四五天就能走出大山的,却在商队进山后的第二天遭遇了大雨。

    山路本就险峻崎岖难行,大部分时候都是人拽着马匹,一步一挪地往前走,最险要最狭窄处,山路刚刚能够赶过一辆马车,旁边还有险峻峡谷,深不可测。这样险峻的路程,商队根本不敢冒雨前行。只好寻了一处地势稍高又平缓的坡地驻扎,等待大雨停歇。

    却没想到,这大雨一下就是两天一夜,到了第二天黄昏才渐渐小下来。刚停了雨,山路同样湿滑,天色又黑了,自然又耽误了一夜。转天早上虽然勉强启程上路,但山路仍旧未干,一路上人员马匹都走得格外小心,一步一滑地往前挪,这种情况下,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如此之下,原本最多五天就能通过的路程,生生走了九天,仍旧没能走出大山。

    终于,在第十天一大早,廖海大声给商队鼓劲儿:“大伙儿再提口气,坚持下今日来,用不了黑天,咱们就能出山了。出了山,咱们就可以喘口气,好好松乏松乏了!”

    一说不过大半天时间就能够出山,一行人,不论镖师还是管事、活计,无不精神一振,原本疲惫劳顿不堪的身体,似乎也一下子有了力气。大伙儿一边儿高声吆喝着、笑着招呼着启程赶路,一边儿纷纷畅想着出山后的期待。

    “等出了山,我就地躺在草皮子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再说,这些天可累死了!”

    “我不睡觉,我要先找个水泡子好好洗洗,这都多少天了,天天不是下雨,就是钻山涧老林子,这多少天不见日头,都快发霉了!”

    “就你俩这点儿出息,一个就知道睡觉,一个就穷干净……要我说啊,出了这不让生火的老林子,咱们先说挖灶生火,做一顿热乎乎的饭吃吃,这些日子,天天啃干粮喝冷水,我他娘的都快成野人了!”

    一路说笑着,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终于,日头越过高高的山峰,出现在了峡谷上方狭窄的天空。眼瞅着午时了,胜利在望,大伙儿更是群情激动,也没人要吃午饭,也没人要歇着了,纷纷憋着一口气望山外走,只盼着走出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山,好好地歇歇,松乏松乏!

    终于,走在最前头的李震北大声喊话道:“大伙儿加把劲儿啊,前边看到谷口啦!顶多再过两刻钟,咱们就能出山了!”

    这喊声从前边传过来,商队上下无不为之欢腾!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胜利在望,马上就要超脱升天,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轰隆隆的炸响……

    “娘的,咋又打雷了?难道又要下大雨不成?这还让不让人活啦!”不知哪个小伙计以为是雷声,忍不住高声叫骂了一嗓子。

    只不过,他这一嗓子骂得声音虽然高,却绝对不至于如此明显清晰。

    他突然觉得不对头,眨眨眼才猛地意识到,不是他喊的声音太大,而是整个商队集体失了声!

    然后,他就听到李震北在商队前头大声狂喊:“快跑,往谷外跑啊!”

    李震北原本粗犷豪爽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八度,尖利的带了破空的声音。小伙计懵懵懂懂地害怕起来,眼睛一转,还没看清楚,就听得两侧的山崖上突然轰隆隆又是数声雷鸣般的轰响,从头顶轰然而下,竟是直奔着他所在的位置下来。这个小伙计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楚,哪里是什么雷声,根本就是一块巨石,正从山崖上滚滚而下,朝着商队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娘哎……!”小伙计一哆嗦,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子力气,飞也似地朝着前边,那隐隐约约的谷口飞奔而去。

    石头砸没砸下来,他完全顾不得了,砸到谁,他也没工夫理会了,眼下,他唯一想念想就是,再快一步,快过那些滚落的巨石,逃出去,逃出山谷谷口去……

    不知道该说这个小伙计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在商队中的位置很靠前,就跟着前头的第三辆车子。这个位置,让他比后边大多数的伙伴离得谷口更近一些,也更有希望逃出生天去!不幸的是,就在他飞跑着,眼看着就要奔出谷口去的时候,在他前边突然轰隆隆又落下了十数块巨石。他眼瞅着那些巨石把跑在他前边的一辆马车和一个管事砸在了下面,砸成了肉饼?还是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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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福满堂》的粉丝第一个举人出现了!大家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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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死亡山谷

    第九十一章死亡山谷

    好在,山顶的滚石在堵住山谷出口后,似已用尽。

    遇此突变,李震北就成了调度应对的指挥所在。他一边大声指挥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信号,放入空中求救。众镖师调度协调,将所有车辆团团围住,人员马匹居中,只希望能够抵御一时。

    廖海此时也下了车,抬眼看了看两侧寂静空渺的悬崖峭壁,也看到了那颗即将消失的求救信号。那是一颗红色信号,是行镖之人遇险时求救所用。一眼之后,廖海也毫不迟疑地从怀里掏出一支铁管,同样放出一枚信号,只不过,这枚信号是亮黄色,比之先前李震北释放的那枚耀眼的多,而且,飞的也要高出许多,发着刺耳的啸鸣直入云霄,即使在朗朗晴空烈烈艳阳之下,仍旧熠熠如星辰。如此亮度如此高度,只怕几百里外的人也能看得到。

    “没想到你还有这好玩意儿!”李震北似乎并不太害怕,尚能笑出来。却是一把拉住廖海,拖着他急急地走进几辆马车围拢起来的护卫圈中央。

    杨树猛虽说赶车十余年,见识了一些东西,期间还遇过一次山匪抢劫。但相对于今天这阵仗,那咋咋呼呼拿着菜刀冲下来的山匪,简直就是抹鼻涕的娃子玩的游戏。

    眼睁睁的看着身前身后都有人员马匹车辆被飞落的滚石砸倒、砸碎……杨树猛一时也惊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应对,只知赶着马车,紧跟着商队的马车行动,逃,或者停,完全没了自主。

    林旭和徐长文依旧坐了俊书赶的车子,相对于其他人的惊慌失措,徐长文倒显得沉稳冷静了许多。虽然脸色也同样青白,却仍旧知道护住林旭,并不时地提醒俊书跟紧前边廖海的车子。

    廖海下车,徐长文立刻拉着林旭也下了车,并招呼俊书按照镖师们的调度,把马车赶过去,聚拢在一起。

    没了滚石轰鸣呼啸,跳下车后,林旭清醒了些。他目光所及,就见自家两架马车跟着商队的车辆,一起聚集过去,后车上的成子已经跳下车来,正牵着两匹放空的马过来。

    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一股血腥之气伴随着尖锐的疼痛,让林旭又清醒冷静了不少。他呼喊着,吩咐成子带着徐先生和那名老仆尽快避进马车堆成的防护圈,他自己则追着自家的车子奔过去。

    临别时,大嫂曾经嘱托的救命之物还在他乘坐的马车之上。他并不明白大嫂给的是什么东西,只清楚的记得,大嫂当时的叮咛--“万一遇上要命的危险,就取其中之物,让二哥用弹弓裹了,点燃引信射出去!记得,往对方人群密集处射。但一定要避开自己这边的人!”

    眼前之危,已经足够要命!

    他信大嫂!

    大嫂能够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能够做那么多好药,能够懂那么多东西……他相信大嫂给的救命之物,就一定能够救命!

    林家的车子已经到了马车碉堡的近前,林旭跑过来,叫住俊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上马车,什么也不顾,钻进车厢,先从车厢底部的暗格里摸出那四个小小的铜盒子,一股脑塞进怀里,然后随手抄起车厢中的两个牛皮水囊和一个干粮袋,这才跳下马车。

    “旭哥儿,你快避进去,别管这里!”杨树猛已经挺好了车子,正在卸着马匹。

    林旭却充耳不闻,把水囊和干粮袋放在车辕上,伸手从靴筒里拔出那把匕首,跑过去,伸手就去割马匹的腹带。隔断这个,马匹就可以和车辆分离了。

    杨树猛一看林旭的动作,也猛然醒悟。他咋糊涂了,这种时候,怎么还按照老习惯卸车呢!

    受了启发之的杨树猛和俊书同时拔出匕首,割断马匹的腹带,牵了马儿,三人同时避退进防护圈子里。

    险峻耸立的两侧峭壁,越往上越显狭窄,最后只剩下窄窄的一线天,透露出些许天光。在这天光里,仿佛有一个还没显现出来的巨兽,正隐藏在某一处,饶有兴味地看着峡谷里这些孱弱的生物们匆匆做着无谓的挣扎。

    终于,这只巨兽看够了热闹,露出了它锋利冰冷的利爪和獠牙。

    就在林旭和杨树猛、俊书三人刚刚避进防护圈之后,还未等三人赶到徐先生三人的藏避之处,就听得两侧山崖上猛地响起一阵轰鸣的鼓声。鼓声咚咚,震动了天地的同时,也仿佛敲击在商队中每个人的心上,咚咚的鼓声越来越急促,沉重地击打着人们的心脏,让人紧张恐慌的心脏紧缩,喘不过气来。

    李震北站在防护圈的入口处,高声招呼:“别管车辆了,割了腹带,快牵马避进来,快!”

    剩下的三四辆马车的伙计管事,一听这话,纷纷扔下自己负责的车辆,只割了马匹的腹带,牵了马,朝着防护圈子飞奔而来。也有跑的快的被石块绊住扑倒在地,他身旁的人连忙伸手去扶,李震北却早已经冲了过去,一手一个拉起来,拖着奔回防护圈里去。

    鼓声连成一片的时候,就在他们的来路,山谷的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奔腾声。很快,尘土喧嚣中,看不清数目的骑兵身着黑衣,头罩黑巾,手中高举着黑色刀背却锋刃雪亮的弯刀,连声高吼着,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商队的活计和管事们已经按照吩咐安抚着马匹,一起蹲在了防护圈内。人员马匹交杂,也顾不得马儿身上的味道了,许多人都是紧紧搂着马匹的脖子,仿佛抱着这具温热的动物身体,就能够让他多仍旧感觉自己还活着一样。

    到了此时,整个商队的防御就完全交给了李震北所带的镖师们。

    李震北跑进防护圈后,一挥手,立刻就有人员上前挪动两侧的马车,把防护圈的缺口堵上。然后,李震北站在一辆马车之后,再次挥下手臂。

    立刻,就有许多不知之前装在哪里的黑色铁皮箱子,被镖师们抬出来,填进预先留出来的防护壁垒的空隙,恰好堵住空隙的同时,还可以不受阻挡地直面对面冲击过来的敌人。

    林旭几人所在的位置并不在最中心,离着那些忙碌的镖师们并不远,隔着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在他这个位置,虽然是蹲在地上,还隔着两匹马十几个人,却仍旧可以把那些镖师们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他还曾留意到那些车辆交叉之间的空隙,不过,急惶中没有多想,此时见那些镖师们两两抬着箱子恰好把这些空隙堵上,林旭就觉得心中的疑问一下子有了一个答案。

    当年哥哥在家的时候,虽然他年纪小,没有学习过箭法练习,却也不止一次看过哥哥在后院中练习箭法。这些黑幽幽的铁皮箱子,莫名地让林旭想起了射箭的大哥……若是大哥站在这些铁箱子的位置,对着冲过来的敌人拉开弓弦……

    而由这个猜想的答案,林旭又很快联想到了怀里揣着的四个铜盒子。大嫂当时说的是,让二哥杨树猛用弹弓把里边的东西点燃射出去……弹弓的射程毕竟有限……如果,这些铁皮箱子真的如他所想,是一些类似弓箭的机关,那么,能不能把大嫂给的救命之物,绑缚到铁箱子中的箭矢上去呢?

    心思急转,林旭知道这种时候,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仔细琢磨和斟酌掂量,这种时候,每一点时光的流失,都有可能让林家出来的四个人,徐先生主仆,乃至整个回春堂商队和几十名镖师丢了性命,再没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也再没法看到家里的亲人……

    顾不得再多想,林旭靠近身旁的杨树猛,低声道:“二哥,你看看……这些箱子是不是弓箭之类的,若是把我大嫂给的那些东西缚到箭矢之上,岂不比你打弹弓快当便宜?”

    进了防护圈子之后,杨树猛也稍稍稳下神来。经林旭这一提示,他再看之前没注意的那些铁皮箱子,看着还真像是林旭说的--类似弓箭的机关!

    他点了点头,把手伸到林旭面前:“给我一盒,我过去!”

    林旭摇摇头,站起身,越过两匹马和十几个人,直奔着李震北跑过去。

    “别乱跑,安稳呆着!”一个镖师回头看到跑过来的林旭,立刻厉声喝止。

    林旭连忙大声道:“我有退敌之物,要找李镖头说话!”

    那镖师虽然觉得一个文弱的小书生有什么退敌之物有些滑稽,但面临如此严峻形势,他是宁可信其有了!是而,也不再阻拦,一挥手,直接放了林旭去找李震北。

    李震北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等林旭跑到跟前,他也回过头来,看着跑的有些气喘吁吁的林旭,紧皱着两道浓眉道:“旭哥儿,这可不是小孩子玩笑,快回去,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林旭却并不停步,反而加快了脚步,疾奔几步来到李震北跟前,盯着李震北的眼睛道:“李镖头,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些箱子可是弓箭之类的机关?”

    李震北眼中闪过一片惊讶,原本想派人把林旭强行带回去的念头随之搁下,转而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头道:“是有怎样?”

    林旭仍旧紧紧地盯着李震北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道:“我这有让弓箭威力增大几十倍乃至几百倍的物件儿!”

    “哦?究竟是什么东西?”李震北心中一惊一喜。惊的是从来没想过有这等利害物件儿。喜得是,他和老廖之前的猜测果然不差,林家果然留了后手,而且听起来是威力无比的后手!

    林旭没有亲眼见过邱晨制造的‘爆竹’的威力,却听杨树猛细细地和他们几个交待过,此时,就只能按照杨树猛的话来说了:“能够飞沙裂石,三丈方圆内,不留活口!十丈方圆,具能伤及!”

    这个确切的威力,杨树猛当时说的是,炸出了将近两丈方圆的大坑。林旭稍稍给演绎了一下。既然能够在山石中炸出两丈方圆的大坑,那么三丈内无防护的生物自然也没有活命的可能。只有十丈方圆的杀伤范围,确是杨树猛所说。当时他和邱晨躲在大石后边,距离爆炸地点怎么也有七八丈了,也被砸伤了多处。若是没有巨石遮挡,那伤害效果自然更大……

    李震北听到是震惊的同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但正如刚刚那个镖师一样,当前的如此形势之下,李震北同样愿意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来对待林旭,和林旭所说的那个要命的物件儿。

    “你拿出来……我们且试上一试!”李震北说着,一抬手,从他面前的马车上摘下一柄铁胎大弓来。

    那些铁箱子中装的机弩,并非如林旭想象的那么方便绑缚附带品。若真如林旭所说的杀伤力那么大,镖师中也有三五个射箭好手,用弓箭也足够了。

    林旭一看那铁胎大弓,眼中立刻爆出一抹亮光来。他从小看着大哥练箭,对弓箭多少也有些认识,一看这铁胎大弓大而沉重,就知道必定是强弓,非臂力过人的是拉不开的。而这种强弓最大的优点就是射程够远!

    满眼崇拜地看了看李震北,林旭从怀里摸出一个只有半个书本大小的铜盒子来。

    李震北暗暗惊讶,他之前还猜测林旭并没有把那要命的物件带过来……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物件儿!

    这可能还不如他巴掌大的物件儿,真的能有林旭所说的那么大威力吗?

    可接下来,李震北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因为林旭并没有把那只小铜盒子递过来,而是打开了铜盒子,从里边拿出一只小小的竹筒来!

    “这,这不是爆竹么?”李震北指着林旭手中小小的竹筒道。

    林旭点点头,抬眼看着李震北,神色镇定道:“这是爆竹不错,可里边却装填了我……我林家独有的秘药!”

    两个人说话功夫,对面尘土喧腾的敌人已经越来越近,已经隐隐能够透过喧嚣的尘土看到其中的人马了,只怕用不了两刻钟,敌方就会冲到近前了,形势紧急,已经容不得李震北犹豫了。

    他抬手从袖子上撕下一根布条,动作飞快,几下就把爆竹绑缚在了箭矢的三分之一处。林旭则在旁边吹燃了火折子,见李震北把箭矢搭上弓弦,林旭即刻上前点燃了爆竹的引信。

    引信沾了火药的,沾火就冒着火星儿飞快地燃烧起来……就在同时,李震北瞄准了敌方阵营最中心的位置,把箭矢射了出去。

    此时,来袭之敌已经来到了据商队诸人不足二百步处。

    弓弦嘣的一声响,箭去如流星,不过七八息功夫,就落入了正在冲刺的敌方阵营前锋中。

    落下去之后,似乎出现了那么一刹那的静寂。然后,轰地一声爆响炸开……

    林旭盯着那滚滚烟尘中的敌方阵营,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更大……

    他亲眼看到,那股烟尘中心,与那爆响同时腾起一股子巨大的烟雾来,而在那烟涡,一截马还是人的肢体飞起来,直到半空,方才力尽,再次重重砸落下来!

    敌方阵营那股子不可一世的迅猛狠厉的冲锋,似乎一下子被这突然的爆响遏制住。那股子喧腾至半空的黄尘往前冲了一下,竟突然停滞了。

    李震北同样震惊非常,却也惊喜非常……

    刚刚他还做了埋骨此地的准备,此时,他可以断定,埋骨此地的仍旧有人,却不是他了!

    “赵五!钱丰!王大虎!……”李震北一连串地点了五六个人的名字,“准备弓箭!你,你,你,你,还有你,准备火折子和布条……”

    惊喜之后,李震北立刻飞速地安排起来。

    地方冲击的势头被那声爆响阻了一下,接下来势必就是更加迅猛凶狠的冲杀。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磨蹭耽误了。

    被李震北点到名字的人,迅速握着弓箭,或者拿着火折子各就各位。

    林旭也醒过神来,不等李震北安排,也立刻拔出匕首,把自己的一条衣袖割下来,飞快地划成一条条的布条,拿出一只只爆竹,飞快地绑缚到弓箭之上。

    李震北安排完毕,低头一看林旭已经绑好了十几个爆竹火箭,不由夸奖道:“小子,果真不错!”

    “行了,把火折子给我,你去给他们说说怎么弄!”

    林旭点点头,把火折子交给李震北,还不放心地嘱咐:“万万小心,别沾上火星……”

    李震北脸上带着笑,神色却特别郑重,“行了,我知道了!”

    这玩意儿,若是之前他或许不会在意,可刚刚亲见了那等惊人的杀伤力,他还不知道小心的话,那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味了!

    林旭一个人毕竟有限,他转身离开李震北的同时,才发现杨树猛、俊书、成子,还有徐先生都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二哥!先生!”林旭欢喜地叫了一声。

    杨树猛抬手拍拍林旭的肩膀,点点头道:“咱们分头,一人一个!”

    林旭应了,对徐先生点了点头,和主动跟上来的俊书往左,杨树猛则和成子往右,徐先生则仍旧站在原地,站在李震北身后,默默地透过车辆的缝隙看向不远处再次发动起冲锋的敌方。

    很快,巨大的爆响不断在敌方阵营中炸开,原本势不可挡的冲锋,迅速地变得支离破碎起来,有些巨大的炸响,杀伤了一些,也让许多战马受惊,疯狂地乱跑乱撞起来,甚至,有些回头就往来路疯狂飞奔……

    因为距离太近,李震北等人手脚再利落,一人也只来得及放了三箭,三箭后,敌方已经冲到了车盾的前不足百步处,已经来不及再放箭了。李震北手里的铁胎大弓还没放下,右手一挥,大喝了一声:“放!”

    那些黝黑的铁箱子前边嘭嘭嘭一连串的响声后,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方形洞口张开,不过一两息的功夫,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嘣嘣嘣的低闷响声,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的和音--嗡……

    一道道黑色的弩矢,仿佛一道道黑色的闪电从铁箱子里发射出去。

    弩矢的优点是力量大,准头强。但它的缺点却也很明显,若非大型的车弩、床弩,小型弩矢的射程都不会太长。这也成了限制弩矢在战场上使用的最大因素。

    铁箱子有数,铁箱子上的小孔也有数,但飞矢如蝗,蓬蓬如雨,直往队形早就乱七八糟的来袭之敌倾泻过去。

    这些弩矢比箭矢小了许多,却力量极重,对上迎面之敌,任那马匹巨大的冲力也为之一顿,然后再往前冲几步,然后,颓然扑倒在地……

    一蓬蓬弩矢雨倾泻过去,一层又一层的人马扑倒,矮下去……一拨一拨……矮下去……

    这诡异的情形,让林旭莫名地想起了在家里是割麦的场景。挥动锋利的镰刀,熟透的金黄色麦子就一茬一茬倒下……

    弩矢虽利,但那么几只铁箱子中装填的弩矢毕竟有数。又是这么密集地发射出去,收割了几茬之后,铁箱子里嗡嗡之声戛然而止。而对方来袭之敌却仍旧残余了至少三五十人。

    李震北一声大喝:“握刀!”

    喝声如雷,在弩矢停下后的寂静里,格外清洗响亮,也格外震人心魄!

    林旭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才窘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这等时候走了神,暗道惭愧,连忙收敛起心神,才发现弩矢已停,众镖师已经拔刀在手,看样子是准备短兵相接了。

    到了这种时候,林旭和杨树猛诸人已经帮不上什么忙。敌人已经来到近前,顾忌自己这一方,那杀伤力太大的爆竹是不敢用了。

    林旭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随手招呼着俊书把已经绑缚到箭上的爆竹一起拿了下来。另一边的杨树猛和成子见机也退了下来。

    几人和徐先生齐聚在一起,林旭问杨树猛:“二哥,你看这个可还能用?”

    杨树猛个子最高,抬眼瞄了瞄前边的形势,就见那些来袭的敌人队形凌乱的仍旧不要命般冲过来,虽说稀稀拉拉,大致一扫,估摸着也仍有三五十号人马。再看镖师这边,最初的滚石伤了几个,剩下的也就二十来个,还都是步行,虽说站在马车之后,但是对上骑马冲杀过来的悍匪,仍旧让人忧心。

    成子个子小,却最灵巧,他鼓了鼓勇气,指着侧边的几辆马车道:“我们可以去那边车里,趴到车底下,用弹弓打!”

    杨树猛和林旭的目光一对,又看了看徐先生,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办法都要试一试,不试,不说别人,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实在堪忧。

    峡谷里冲杀的悍匪就在眼前,可大伙儿都没忘了之前的滚石。山崖上若没有人,那滚石可不能自己落下来!谁知道山顶上还有多少人,那些人又有什么没用出来的手段!

    几人迅速计议定了,俊书道:“我也能用弹弓!”

    林旭点头,“我跟你一起!”

    杨树猛仍旧带着成子,也不多言,互相点了点头,与林旭俊书分开两路,转身猫了腰直奔侧旁的马车。

    一边跑,杨树猛一边低声叮嘱成子:“看我射出去,你就赶紧抱着头趴下!”

    他记得当时海棠就是如此把他按倒大石后边的,想来是为了护住头部致命部位……于是也就如此叮嘱成子。心里暗暗希望,这话他在路上和俊书旭哥儿都交待过,只希望他们都记得。

    俊书和林旭一起飞奔到一侧的马车处,外边的敌人已经来到了近前。只不过,那些敌人都直奔中间,没有人顾及到两侧的马车。

    两人手脚并用爬进车底,俊书回头朝林旭咧嘴一笑,“等会儿,我拉了弹弓,你可趴好了……”

    林旭连连点头,就见俊书伸手把弹弓的支架插(禁词)进车轮的轮辐中,车轮子的轮辐顿时成了弹弓的固定架。然后俊书把一支爆竹塞进弹弓的弹囊中,双手捏好,林旭连忙收摄心神,点燃了爆竹的引信。随着引信冒出火星,俊书拉紧的弹弓也松了手,爆竹应声从轮辐之间的空隙中飞射了出去,直接从侧方直奔向敌群的后方。

    轰!轰!

    紧连着两声爆响,在敌群后方炸响,紧跟着,碎石、破碎的衣片、皮甲片之类的东西,淅沥哗啦地飞溅到了四处,俊书和俊文趴在车底,只听得头顶的马车被打得啪啪作响,片刻,响声小了,两人才抬起头来。

    睁眼一看,两个小子差点儿当场吐出来。就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一只断脚鲜血淋漓着,若是细看,那血肉模糊之处似乎还在微微地抽搐着……

    林旭一下子捂住了嘴巴,俊书也好不到哪里去。生生闭了眼转开不看。再看外边,经过这两声轰炸,又少了几个敌人。却仍旧看着不少。

    俊书心中一凛,顾不得作呕难受,再次抓起一只爆竹装填,林旭的手颤抖着,却仍旧准确地点燃了爆竹的引信。

    他们的爆竹弹丸刚刚打出去,那边又炸起一声爆响,显然,杨树猛比他们的动作比他们快了!

    俊书和林旭被这一声爆响激起了斗志,两人也顾不得趴下躲避了,紧跟着又连连打出几支爆竹弹丸……

    显然,杨树勇那边也发现,有了马车的遮挡,大部分飞溅的碎石杂物不会伤及到他们,也就放开了手脚,同样接连装填发射……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直震得杨树勇双耳轰鸣,脑袋也轰轰隆隆的,仿佛被震混沌了似的……

    那些仅剩的三五十个悍匪,在这接连的炸响声里,又死伤了不少不说,那些震耳欲聋的炸响对人或许还能凭借一口勇气顶住,可马匹却没有人的那股子不畏死的悍气,有两匹马首先顶不住,长嘶一声,来了个人立之后,掉转身,甩下它身上的主人,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榜样的力量在动物中更是无穷的,有了这两匹逃马做了榜样,紧跟着又是好几匹战马同样踢腾着掉转了身体,逃命去也。有的主人被摔在地上,有的腿还挂在马镫里,大半个身体拖在马侧,随着马匹的奔腾,长长地惨嚎声也穿了过来。

    三五十个人,终于还是有人冲到跟前。

    这些人离得车辆太近了,连弹弓也不能用了。

    李震北目测一下剩下的残兵,大概也就只剩下了十几骑人马,不由大松了口气,一挥手中的大刀,高声道:“兄弟们,该我们动手啦!冲出去,杀了这些狗娘养的!”

    今日之战,虽说最初情势极其凶险,但林家拿出来的大杀器,又有他们镖局压箱底的弩箱,这还没照面呢,对方已经死伤大半所剩无几了!真真是痛快!真真是轻松!

    话说,自从他们吃了镖师这碗饭后,还真是从没有过这么轻松又痛快的事儿呢!

    今儿这一场遭遇战,根本谈不上战,这简直就是单方面的杀戮啊!

    是以,李震北一声大喝之后,镖师们也觉得豪情汹涌,同样大声应和着,飞身跳过做障碍的马车,飞奔着冲杀了过去。

    镖师本就是过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对战经验自然不少,对面冲杀过来的悍匪虽然所剩无几,却无人轻敌,纷纷躲开马匹的正面,身型灵活地绕到骑马悍匪的侧面,挥刀横扫狠劈……

    这骑兵最大的优势,一是冲击带起来的强大冲撞力,另一个就是马背上高度的优势。这两个优势,让骑兵对阵步兵处于绝对的优势。

    但话说回来,以上的优势说的是大军对阵。骑兵对上队形零散,丝毫谈不上章法,却个个身型灵活,个体战力比平常士兵高出几倍十几倍的镖师来,这优势还有么?

    很快,就有了答案。

    李震北带领着二十来个镖师提着大刀冲上去,个顶个地如滑溜的泥鳅,对方骑在马背上的人举着武器冲刺,或者直劈,人家一个闪身就晃过去了,双方遭遇骑兵方的第一个杀招竟全部落了空!

    他们落空,镖师们可还没动手呐。

    这些人避过马头和马上之人的击杀之后,在马腹侧面迅速地提刀横扫,或者直劈……真真是刀刀入肉,刀刀见血!

    这会儿,进入了短兵相接,是真的没有林旭杨树猛几个人什么事儿了。

    林旭扯着俊书,捂着嘴,闭着眼,白着脸,从马车底下退了出来。刚刚直起身,林旭就忍不住,疾奔几步,跑到一旁的角落里狂吐起来。他这么一吐,勾的俊书差点儿也吐出来,却生生将涌到喉头的东西又咽了下去。慢慢地拖着步子,走到林旭身边,替他拍了拍后背。

    林旭渐渐止了呕吐,抬手摆了摆,俊书就扶了他转身走回到原来的人群中,徐先生连忙拿出林旭背出来的两个水囊,递过来。林旭接过来,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清水,这才觉得好了许多。

    缓过劲儿来,林旭才有功夫抬眼看身旁的众人。就见回春堂的所有管事伙计都聚集在了这里,没有人出声,却无不用另一样的目光看向他们几个。那些小伙计们的眼神是钦佩和崇拜,那些管事们的眼神们稍显复杂些,却多了一些谢意和赞扬!

    廖海也默默地靠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杨树猛的肩膀,没有说话,却朝着林家大小几个竖了大姆指!

    马车护卫圈外的战斗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过两刻多钟,外边的打斗声渐渐停歇下来。

    廖海第一个站起来朝着马车走过去查看战况,然后林旭诸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然后,就听得外边一个镖师大吼:“操,这是老子俘获的战马,你个憋犊子别和老子抢!”

    一声暴喝,让马车壁垒内外同时静了片刻,随即,就爆起一阵特别肆意豪爽的大笑!

    虽说,众人刚刚在生死一线上走了个来回,能活下来难免心中狂喜难耐,可也都知道,此时此地,都不适宜抒发这种欢喜。

    笑过之后,廖海和李震北分别协调调度起来,镖师们负责打理战场,管事伙计们则负责清点货物,整理车辆、马匹。

    刚刚形势紧急,许多车套都是用刀割断的,这会儿也来不及修整,随便扯个什么布带、皮带的接一下,给马套上。也有人去寻找之前被落石砸中的人员。东西毁了也就罢了,都是一起出来的人,怎么也得帮着把尸骨收敛了!

    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全力以赴,整理起来的速度倒也快当。不多时,就已经把囫囵的马车套好。李震北带着镖师们也把战场清理了一遍。牵了十多匹没有跑散的马回来,马背上还都驮着一些刀枪弓箭之类的武器。那些悍匪本就是来抢劫的,身上估计也没带多少财物。或者,随身带了些许银两,那个估计都被清理战场的镖师笑纳了。

    众人清点整理完毕,聚集在一处,接下来要尽快离开这个死亡山谷,面临的还有谷口出阻挡的石块。

    好在,这些石头从山顶滚落下来声势浩大,但体积并不大,小的一个青壮就能搬动,大的两个人也能抬开了。众人为了逃命,这会儿都有无穷的力气,一拥而上,不过眨眼就把山谷出口清出一条通道来,能够马匹车辆通行了,商队的马车开始有条不紊地驶出谷口。

    第一个驶出谷口的赶车伙计,看着蓦然豁亮的天地,忍不住高声大喊:“我终于出来啦……呜呜……”

    一声大喊没落下,竟忍不住蹲在车辕上嚎哭起来。

    后边跟的人,走近谷口原本雀跃激动地心,一听到着哭声,也都沉寂下来。接下来,马车一辆辆从山谷里驶出来,却没有人再失态大喊什么的。只有几个年纪小的伙计,从生死里走了一回,再看到蓝天绿地,也忍不住哭泣起来,只不过,都是小声地哭泣,没有人再大声嚎啕。

    商队出了山谷也没敢停留片刻,驱赶着马匹一路往北疾行。一口气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约摸着离那山谷也有一百多里远了,廖海这才和李震北商量着,选在一个水质清冽的水泡子边儿停了下来。

    虽然难得活着闯过那道谷口,商队里却都情绪不高,每个人都特别肃静,特别沉默。

    传下就地休整命令来,整个车队也没了往日的欢呼笑闹。车子按照秩序停下来,就安安静静地按照惯例,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有埋锅造饭的,有烧水的,有卸车饮马喂马的……有些职位缺了员,也没有人嚷嚷,立刻就有人默默地接替下来。

    之前在山谷遇险,之后的仓惶奔逃,让好多人多多少少挂了彩,这会儿也要尽快的包扎清理一下,敷些疗伤药。

    这会儿,林家众人互相检查之下,才发现,各人形容无不狼狈不堪,林旭一条袖子撕掉做了布条不说,其他人的衣服也多有破损,就连一贯最讲究衣饰整齐的徐先生,衣袍前摆也撕了一条口子,沾了几道灰渍。检查一番,才发现,林旭、俊书和成子都受了伤,其中俊书的伤势最重,左臂上划了一条大口子,整个衣袖和左边衣襟都沾满了血渍。伤口处俊书自己用布条紧急裹住了,血倒是止住了,却没有清理上药。

    疗伤药和酒精,临行前,邱晨都给他们备了自用的小份儿,这会儿去马车里寻了来。

    解开俊书手臂上的布条,露出一条将近两寸长的大口子来,因为时间长了,皮肉有些外翻,露出了里边红糊糊的血肉。

    林旭胃口一阵翻涌,差点儿又吐上来,成子自动请缨:“我来吧!”

    说着,拿了小瓶的酒精上前,用邱晨备好的软棉布沾了酒精,先将伤口外围和周边的血渍清理干净,又倒了酒精冲洗了伤口。酒精沾到伤口上,就是火辣辣的灼痛,让俊书白了脸,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额头和鬓角很快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显示了他忍受的剧疼。

    好在,酒精的灼痛来得猛,去的也快,不过十几息时间,那剧疼也就渐渐消了。成子取了一小瓶疗伤药,把细细的药粉均匀地撒到伤口上,又取了同样是邱晨备好的干净棉布条过来,给俊书仔细地包扎起来。

    俊书和林旭的衣裳破的没法穿了,成子又去车上翻出两件干净衣裳来,给两人换了。

    林旭也缓过劲儿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抱了抱俊书,带着成子去商队里各处看了,帮着几个伤势较重的清理包扎了伤口。

    众人疗伤清理一番,渐渐安置下来。

    林家诸人和徐先生主仆也都各自忙碌着,卸车饮马喂马,烧水做饭。商队里做饭都是八到十个人一组,林家和徐家虽说只有六人,却自动地组成了一个小组。

    俊书本来要牵了马去饮马,喂马,却被杨树猛和林旭接了过去,只让他安心在原地休息。徐家那老仆刚刚也受了惊吓,有些不太松缓,徐先生就让他照看着柴火,跟成子一起烧水做饭。

    安置的差不多了,林旭、杨树猛和徐先生互相商量了几句,一起朝着车队的最后端走去。几辆装载着遇难人员遗体的马车一直跟在队伍最后边。

    离家近千里,这么搁着运回去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地掩埋,要么把骨灰带回去!而鉴于落叶归根的习俗,只要来得及,都会选择后者,让逝者回到自己的家乡,入自家的祖坟,方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林旭三人这一去,不多时就有几辆马车脱离了宿营地,横着走向草原深处。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天擦黑了,林旭三人才带着一脸的哀戚和疲惫回到了驻地。

    成子和俊书赶紧给三人重新热了饭,让三人吃了。大家也没什么话说,安排了值夜顺序,各人裹着被子或者皮毛,钻进车厢里,或者依靠着匍匐的马匹,倒头就睡。

    睡了不知多久,突然寂静的夜色被一阵马蹄声敲碎。

    众人犹如惊弓之鸟,纷纷惊醒过来。才发现,火堆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黑沉沉的天地间,只有天空的星辰仍旧熠熠闪烁,漠然地俯视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人类生灵。

    廖海和李震北的声音,就在第一时间响起来。

    “别慌,各人寻找自己个儿车和马,套车……”

    “别慌,别慌,说不定是咱们大明的军队呐……”

    不太高,却镇定的声音平复了人们惊慌的情绪。众人纷纷开始寻找到自己负责的车马,忙碌起来。

    李震北和廖海安顿了众人,对视一眼后,就排众走出宿营地,迎着那马蹄声的方向走上去。

    他们这一群人,经历了山谷的一场厮杀后,弩矢用尽,虽说捡回来一些,但不过是总数的十之三四罢了。他们估摸着,林家的那个大杀器也应该用的差不多了,即使有也不会有太多了。

    更主要的是,两个经验老道的人,早就从马蹄声里大概做了个判断,来人不论何种身份,却绝对不是小队人马,据蹄声判断,最少也在七八百人,甚至上千!

    就他们这个商队,即使之前战力全满的情况下,对上小股悍匪也还有个求活的可能,若是对上成千的骑兵的剿杀……

    他们根本没有做活的可能,一丝都没有!

    ------题外话------

    汗,写着写着就一章了……表拍,木事,这回都木事……

第九十二章 麦秋

    第九十二章麦秋

    放假后,转过天来,就是四月二十六了。

    邱晨一大早就去了趟前边的三奶奶家,询问了一下三奶奶家的麦收情况。邱晨能够事事处处想着她,三奶奶很感动,不过,她们家因为儿子媳妇都不在家,就她带着两个孙子也没办法种地,就都租了出去,是以,并不需要忙着收秋。

    吃过早饭,林家和满囤家一起,终于正式开始着手做起过麦秋的准备工作来。

    过麦秋,首先就是要选一块地势平整宽阔的地方坐麦场。选好地块,然后平整、压实,压实之后还要‘饮场’。

    所谓饮场,就是用清水把压过一遍的场院泼一遍。

    饮场之后,要晾一段时间,待饮的水差不多吃透进土地里,地表差不多起晾了,再用碌碌压一遍。如此反复,一直到场院的黄土地面坚硬如砖,光滑如镜,一块合格的麦场才算是准备妥当。

    压场是个技术活儿,同样也是个力气活儿。搁在往年没有大牲口,仅凭人力,仅仅这一项工作就要两天时间。其中最累的就是压场,就是用人力或者畜力拖着一个石头碌碌在选好的平整过的地面上来回转着圈儿碾压,与现代修路时压路机的原理有些类似。

    昨儿,满囤父子、刘三河,加上二魁,已经把林家和学堂之间的那块工地清理了出来,也平整过了。有几块稍显低洼的地方,满囤和二魁还推了几车黄土过来垫了。

    是以,二十六这一天,就是直接开始压场了。

    每当压场的时候,最欢实的就属年龄幼小的孩子们了。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跟在碌碌后边飞跑着,欢笑着,而且,大多是脱了鞋,光着小脚丫,来感受碌碌碾压过的土地的平整和坚实。

    今儿压场,就由俊文牵了马碾压,二魁和满囤则挑着水桶来来回回的挑水,泼洒饮场。

    太阳火辣辣的升起来,炽烤着大地,泼洒到土壤中的清水,很快就被土壤吸收和空气蒸发了。这时候,俊文就会赶着马过来,碾压饮过一遍的地方,满囤和二魁则继续挑水,饮另一边的场院。

    邱晨昨天从镇上就买了许多食材回来。今儿一大早,就和兰英、二魁家的说好了,大伙儿在一起干活,中午就在林家吃饭。

    兰英和二魁家的,连带香儿、芝儿,都早早地就过来帮忙。几人商量着,烙饼好吃又顶饿,用兰英的话说,就是壮筋骨!

    邱晨痛快答应了:“成,就烙饼。烙饼就交给你们俩了,我去准备菜!”

    香儿就笑着道:“我俩给海棠姨打下手!”

    烙饼搭配的菜,最好是能够卷在面饼里吃的。邱晨略略一想,就准备炒一个京酱肉丝,一个韭菜鸡蛋。再做一个肉丝咸菜疙瘩汤。大热的天干重体力活儿出汗多,要多喝些咸汤,利于补充身体流失的盐分,避免电解质失衡。

    这几个菜最费工夫的就是刀工,时间充裕,又有两个小帮手,倒也不是大事儿。

    邱晨拿出足足五六斤肉,她切肉丝,香儿和芝儿则去挖大葱割韭菜回来摘洗。

    二十几棵大葱,同样切成丝。一口气打了三十多个鸡蛋,又洗好的一大把子韭菜,切成寸许长的段儿;然后,去捡了一根咸萝卜,切成丝儿,交给香儿淘洗了两遍,把盐分淘洗去一部分,避免太咸,齁得慌。

    看了看准备下的食材,邱晨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人数和饭量,觉得有些不太宽裕,干脆又去屋里拿出五条大咸鱼来,也交给香儿和芝儿浸洗,除去鱼鳞内脏鱼鳃,切成段儿。

    这样,做三个菜,再凉拌上一个菠菜,四个菜一个咸汤,荤素搭配,都够硬实,应该够吃了。

    食材准备妥当了,炒制起来就简单了。不过两刻钟功夫,四菜一汤就弄妥当了。另一边,兰英和二魁家的也已经烙了一大沓子饼。

    院子里太热,已经不适合中午摆桌子吃饭,邱晨就让俊言俊章带着几个淘小子摆桌子。把两张矮桌分别安置在堂屋和里屋炕上。西厢房的堂屋里也按了一张桌子。男人们都在西厢,女人带着孩子们在正屋的两张桌子上。

    邱晨带着香儿芝儿端着菜送进各屋,一边招呼福儿:“去叫你大哥他们回来吃饭!”

    这一句,四五个小声音脆脆的答应着,福儿满儿、石头灵芝四五个小的,叽叽咯咯地笑着往外飞跑。

    因为人手足,又有大牲口驱役,一上午功夫居然就把打麦场整理的差不多了。吃过午饭,男人们各自回家午休一会儿,孩子们也被邱晨安置去了西厢房和正房东屋睡午觉,最后就剩下她和兰英、二魁家整理饭桌,清洗碗筷等物。

    兰英就问:“听福儿说,昨儿你们接到旭哥儿的信了?”

    邱晨笑着点头:“是啊,说是到了,一路顺妥。我总算是放心了。”

    二魁家的也跟着笑道:“虽说是北去,但前些日子刚刚打了胜仗,北边儿的戎人被赶跑了,没啥灾祸的,他海棠姨也别思虑太多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众人就又转了话题,说起其他的闲话来。

    麦场整理出来,割麦前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也就完成了,其他的磨磨镰刀、准备准备草约子啥的,捎带手就做了。女人们反倒是比较忙的,因为她们要为全家蒸好足够几天吃的馒头干粮。

    二魁家没有地,邱晨就让二魁帮着林家过秋,按照正常上工算工钱,同时,山子石头和二魁家的都跟着林家一起吃饭。加上满囤一家,大大小小二十来口人,要准备的馒头至少也得几笸箩。

    一下午,男人们准备镰刀、准备草约子,准备草苫子,准备木锨、推筢、杈之类的工具,女人们则忙着一锅一锅的蒸馒头。

    邱晨把家里的笸箩收拾出来,洗刷干净,铺上干净的笼布,一笼屉一笼屉的馒头抬出来,稍晾之后,就拾进笸箩里,再盖上一层笼布。如此,足足蒸了四大笸箩馒头,妇人们这才收手,又忙碌着做了晚饭,给一家老小吃了。

    傍晚,满囤爹去地里转了一圈儿,回来宣布,明天就可以开镰了。先割满囤家的,林家的因为水肥足,反而成熟的晚,还要两天才能割。

    第二天,家里做饭的活儿就交给了满囤娘王氏、二魁家的,还有六岁的香儿。

    其他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统统都要下地割麦,不同的是,男人们和体力壮的妇人割麦,其他人则跟在后边用草约子捆麦子。再小一些的,像福儿满儿、石头山子栓子灵芝这些小的,则拎着小篮子跟在大人们后边,捡拾掉落在田里的麦穗,务必做到颗粒归仓。

    邱晨带着斗笠,跟在俊文后边捆麦子。

    俊文割麦子很熟练,显然之前这孩子不止一次参与这种抢收了。就见他左手臂伸过去,揽住一垄麦子,右手的镰刀一挥,往怀里一拉,一大把麦子就被齐刷刷地割了下来,被随手搁在身体的左后侧,如此几次之后,就形成一个小小的麦堆。邱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俊文割下来的麦子,用草约子捆扎成麦个子,以便于搬运。

    相对于割麦,捆麦个子要轻松许多,至少不需要像割麦子那样一直弓着腰,垂着头,动作自由许多,劳动强度也要小许多。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工作,邱晨刚刚动手还是做不来。

    她不敢说自己不会,就放慢了速度,看着旁边兰英的动作。就见兰英从腰上扯下一根草约子,平铺在地上,两手一抱,麻利地两堆麦子放在草药子上,然后左手右手合作扯住草约子的两头,右腿一曲压住麦子,双手一使劲儿……邱晨没看清楚呢,兰英已经捆好了一个麦个子,并随手将麦个子立了起来,然后,紧跟着满囤往前面走,再去捆第二个麦个子……整个动作连贯熟练,一气呵成,仅仅只用了两三秒钟!

    邱晨暗暗咋舌,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也不敢再跟着看。自己琢磨着,模仿着兰英的动作,也铺了草约子,也抱麦子,也捆……只是等她把自觉捆好的麦个子拎起来时,她囧了!

    刚刚费时费力捆起来的麦个子一下子散开了,原本顺顺溜溜的麦子一下子乱了……再重新捆扎,就要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麦子先捋顺了,再捆……

    邱晨一下子扎撒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了。

    旁边也在捆麦个子的俊言一扭头看到了姑姑的窘况,连忙跑过来:“姑,怎么了?是不是扎到手了?”

    一边儿说着,一边俯身麻利地收拾起散了一地的麦子来。

    他这么一咋呼,俊章、兰英等人也都闻声跑了过来,邱晨看着好心的俊言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讪笑着解释,说手生了……

    兰英几人也没深究,帮着把麦子整理起来,又各自忙去了。不过,经了这事儿之后,邱晨两边的兰英、俊言就不时地注意着邱晨这边儿,不时地伸手把俊文割下来的麦子揽过去,捆成麦个子。于是,满囤和二魁身后都是站的密密集集的麦个子,而俊文身后则是零零落落的几个,还歪歪扭扭的……

    很快,割下来的麦个子就够装车的量了,俊文跑去地头,牵了马儿套上车,兰英和俊言俊章,还有邱晨一起,抱了麦个子装车。这回活完全没有技术性,邱晨终于能够跟上趟了。

    之后,邱晨就被打发着跟了车去场院里看场晒麦子了。与她一起的还有老何、俊言、俊章、石头、阿福、阿满……老何和俊言俊章是回来铡麦子的,其他的都是被嫌弃的……

    把麦个子运回场院后,还要将一个个麦个子,用铡刀把麦穗铡下来,然后把麦穗儿散在场院中晾晒。

    老何扶了大铡刀,俊言俊章兄弟俩轮换着抱了麦个子续进铡刀下,老何用力压下去,一个麦个子就铡完了,仍旧打着捆儿的麦秸被丢到一边,邱晨带着一干小孩子就坐在麦秸里,把残余的麦穗儿挑出来。

    过一会儿,她还要用杈挑着晾晒的麦穗儿,翻腾翻腾,确实比在地里割麦轻松了许多。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看着天色,一看天色不好,要尽快把晾晒的麦子拢起来,盖上草苫子和油布!

    多了俊文、刘三河、老何和二魁四个劳力,又有马匹车辆,满囤家今年过麦轻松了许多,不过两天时间,二十来亩麦子就都割回来晾在了场里。

    连续劳累了两天的人们轻轻松了一口气,剩下的林家和刘三河家的麦子,一共还不到四亩,这些人明儿一早去,不到晌午就能割回来了。只祈祷着老天爷继续开恩,再给两天好天气,麦子就能打下来,入了仓,大家伙儿才算真正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转天,一大早太阳就露出了红彤彤的笑脸,众人虽然劳累,却都一脸喜气。

    因为林家和刘三河两家的麦田少,这一日就重新做了分工。满囤、二魁、刘三河、俊文仍旧去地里割麦,老何、兰英和满囤爹则留了下来,准备开始打场。

    这样,就能够把之前两天晒得很干的满囤家的麦子压出来,也能替出一部分场院来,给林家和刘三河家晒麦子。

    有满囤爹为主,兰英、邱晨和老何打下手,摊开麦子晾了小半个时辰,就给马匹套了石头碌碌,开始打场。

    打场,就是用重物或者木棍、杈之类的工具,用重力碾压、拍打、敲打等,把粮食从植株上脱离出来的过程。

    这会儿,满囤爹牵着马一圈圈碾压着麦穗儿,直到把麦穗儿的皮壳碾碎了,麦粒儿也就脱出来了。然后,先用筢子把比较大的麦秸扒出来,再用竹扫帚把稍大些的皮壳漫出来,去过两次皮壳麦秸之后,场里就只剩下密集的麦粒儿和细碎的麦草,也就是俗称麦糠的东西了。

    这个时候,就要有经验有力气的男人们上场,进行最后一道净选工序--扬场!

    扬场就是把掺杂着麦糠的麦子,按照一定风向,一定角度扬起来,从而借住风力,达到把麦糠和麦粒儿分离的目的的操作!

    这道工序可以说是整个打场中最讲究技术的环节,别看就是拿着一把木锨把麦粒儿麦糠扬起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工作,但若是没有掌握了其中的关窍,扬起来的麦粒麦糠分不开还是好的,弄不好扬场的人会被自己扬起来的麦糠麦粒儿扑个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半上午,林家和刘三河的麦子就都打起来了。

    先割的林家的,后割的刘三河家的麦子。

    马车拉着刘三河家的麦子进了场,刘三河直接笑着道:“直接放到林家的麦子里就行啊,反正我也是在林家吃饭!”

    正在卸车的满囤和俊文闻言,都看向邱晨。

    邱晨断然拒绝道:“不用。你在林家吃饭,是因为你现在为林家做工。等一年契约满了,自然还要回家自己吃饭。你自己的麦子还是你单独打场吧!”

    刘三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嬉笑道:“嗳,林娘子,那啥,我明年还给林家种地不成么?以后都给林家种地……”

    邱晨这回没说的太绝对,道:“那要到明年再说了。不过,麦子还是你自己留着。没有你给林家做工,还往林家交口粮的的道理。”

    说完,挥挥手,满囤和俊文几个自然按照她的意思,把刘三河家的麦子单独晒到一处。

    刘三河看着邱晨的背影,脸上惯有的嬉笑没了,眸子深深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满囤家的麦子打场整整用了一天。转过天来,又给林家和刘三河的麦子打场。

    傍晌午时分,所有的麦子都打完了,薄薄地摊在场院里晾晒……

    看着一地的金黄,邱晨也生出一种由衷的收获的喜悦和满足。

    满囤爹站在她身旁,摸着胡须,一脸深深的皱纹因为欢喜更加深刻了:“今年真是难得的好收成,特别是你家的麦子,肥水用的足,三河照料的也精心,这一亩半麦子最少也能收六石半麦子啊……呵呵,足够你们四口人一年的口粮了!”

    邱晨不知道麦子的价格,但最好的白面每斤也不到十文钱,六石半,七百八十斤,用钱买也用不了十两银子……

    不过,邱晨还是笑着点点头:“是啊,自家种的新麦,磨面都特别好吃!等麦子晒干了,别的不说,先磨上回白面蒸锅馒头尝尝!”

    打完了场,基本上丰收已经能够保证了。加之,最重的活计也过去了,大家伙也都松了一口气,中午吃饭,邱晨就搬出一坛酒来庆贺丰收。

    可,饭吃了没两口呢,满囤爹突然一撂手中的酒碗跳将起来:“不好,上来天气了,赶紧去场里!”

    一家人蜂拥出屋,抬头一看,果然,刚刚还是烈日炎炎的,这会儿北方的天边儿已经乌压压地黑成了一片。一股风夹着沙尘和树叶麦穰呼啸着,铺头盖脸地扑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堆场,苫草苫子、油布,又搬各种重物压置……最后一堆麦子还没盖完,豆大的雨点子已经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等一众人手忙脚乱地把这一堆粮食也盖好,一个个几乎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邱晨赶忙招呼着俊言俊章俊文往家跑,回头却见满囤爹和满囤,连刘三河和老何,都不往最近的林家跑,反而朝着村里跑去。

    俊文连忙道:“姑,你带着他们几个回家吧,我跟着去村里看看,谁家还没盖起来,去帮把手……”

    边说边跑,话说到最后,人已经跑远,声音也淹没在淋漓的雨水之中了。

    邱晨怔住了,兰英跑过来,扯了她一把,大声喊道:“在这雨地里发啥楞啊,还不赶紧家去,再淋下去,得了风寒咋办?”

    邱晨迅速回过神来,无声地笑着摇摇头,拉着俊言俊章,跟着兰英跑回家。

    一落雨点,一群小的就被撵了回来,跑到林家大门一看,好嘛,一群小的,都挤在大门的穿堂里扒着小脑袋往外乐滋滋地看雨呐!

    其中最皮的栓子和山子伸着小手儿接着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雨水顺着小手小胳膊流下来,衣袖、连着半边的衣裤都都湿的透透的了!

    兰英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过栓子,照着屁股上啪啪就是几巴掌,刚刚还仰着脸笑的像花儿似的孩子,转眼就咧着嘴嚎啕开了。

    邱晨哭笑不得地扒拉开兰英,伸手把栓子拉进自己怀里,给这皮小子擦着眼泪,道:“栓子不哭了哈。咱不怕,淋湿了衣裳不怕,生了病也不怕,海棠姨会抓药,到时候熬上一大碗喝下去就好了……”

    正在嚎啕着的栓子不知咋的就止了哭声,邱晨装不知道的,仍旧道:“要是吃药不管用,也不用怕,镇子上的赵先生会扎针,到时候让他给栓子扎上几针,就什么病都没了……”

    “啊,我不吃药,我不扎针……”栓子再不敢窝在邱晨怀里,一转头看到兰英站在旁边,立刻扑进自家娘亲怀里,大声道,“娘,我错了,我再不弄湿衣裳了……”

    兰英愣了愣,忍不住就想笑,邱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兰英连忙捂了嘴,伸手抱住栓子教导起来。

    邱晨弯弯唇角,抱起阿满,拉着阿福,飞快地跑过院子,跑回屋里。然后翻找出干爽的衣服来,先给两个孩子换上,她自己也换了一身,去灶下熬了姜汤,这才到门口喊人:“你们娘几个还不快进屋来,我找出几身衣裳,你们先换上,再喝碗姜汤祛祛寒气……”

    这边,兰英和邱晨带着孩子们换了衣裳,一人捧着一碗热热的加了红糖的姜汤喝着,俊文才淋得浑身精湿地跑回来。

    邱晨赶忙让他回西厢换了干衣服,又擦了头发,这才盛了一碗热姜汤递到俊文手里:“怎么样,没有被淋了麦子的吧?”

    俊文的脸色因淋雨有些青白,捧着姜汤碗暖着手,苦涩地摇了摇头:“今儿是大川爷爷警醒,咱们人手足收的快才没淋了。好些人家的麦子都淋了。还有一些在地里还没割回来……”

    邱晨听得也觉嘴里发苦,却也只好好言安慰:“这雨下的急,急雨一般都下不久,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停了!”

    俊文也只好跟着点点头。

    一家人热热地喝了姜汤,薄薄地出了一层细汗,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邱晨就招呼着孩子们上炕,继续吃午饭。一边不时地看着屋外的雨,暗暗祈祷,还是快停了吧,她不指望那几百斤麦子,可有些人就等着这地里的麦子吃饭呢……

    若真的下起来没个完,那些被雨淋了的,还有地里没割回来的麦子可就都要糟践了,那样好多人家日子可就难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打了瞌睡还怎么的,邱晨的祈祷显然没起作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大大小小一阵阵的,到了黑天还没停,又溜溜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邱晨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门口看天气,却见外边的雨虽然小了许多,却仍旧细细密密地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

    晾晒粮食她没有经验,可她懂得晾晒药材啊,这两种东西大致原理还是想通的。

    满囤家的粮食晒了两天,又用草苫子、油布盖的严实,再过一两天也没有太大问题。她家的麦子虽说晒得时间短,可没淋雨,也能再坚持一天。就是刘三河的麦子,是最后打的场,打下来没晒多一会儿,又淋了些雨。下雨前太阳炎热,麦子晒在场里的温度自然也高,那么高的温度,又淋了些雨水,捂了一夜,肯定要发热了,再不摊晾开,很快就要发酵或者发霉了……

    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邱晨也顾不上做饭了,拿了一顶斗笠,找了双旧布鞋穿上,就冒着细雨出了家门。

    她要去和满囤爹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把刘三河的麦子运回来。林家后院的晾药棚子这会儿闲着呢,先把麦子摊晾开,不见干不怕,只要不发热,就不会发酵发霉,等晾上一天,若是天还不放晴,还可以放到炕上烘干……

    刘三河家的麦子充其量和林家的差不多,七八百斤麦子没多少,西屋两个炕收拾出来,烘上一天也就够了。

    出了家门,邱晨先去场上看看,还没走进去呢,就听身后有个喝止声:“福儿娘,这会儿不能进场院!”

    声音很熟悉,一听就是满囤爹稍带低哑的声音。

    邱晨连忙住了脚,转回身来,看见满囤爹正背着手慢慢地走过来,连忙笑道:“大川叔,正好有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呢!”

    说着,稍等了片刻,待满囤爹走到近前,邱晨才道:“昨儿,刘三河家的麦子沾了雨水,再捂下去就怕焐(wu三声,发热霉变)了。我就想着,挪到我那晾药棚子里成不?”

    满囤爹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唔,这也是个办法,晾开,就算干不了,也能避免焐了!”

    邱晨眨眨眼道:“那我再去找张油布来,咱们临时扯起个棚子来,装麦子?”

    满囤爹摇摇头:“这会儿雨小,动作麻利些妨碍不大,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就这么着办吧,我这就回家叫满囤,让他推上车子来……顺带也叫上三河,咋说也是他的麦子,他不在咱们也不好动!”

    邱晨问:“不用套车吗?”

    满囤爹看了邱晨一眼,还是很好脾气地摇摇头:“场院泡了一夜,牲口一进去,就都是窝子了。还是用车子推吧。”

    邱晨被满囤爹那一眼看的有些窘,连忙应着,跟着满囤爹一起转身往回走:“那我家去收拾收拾,把晾药的竹箪子都找出来去!”

    两人分头行动,邱晨回了家,见俊文起来了,正在后院里喂马,把事儿和俊文一说,俊文连忙把手里的料倒进槽子里,也匆匆去了。

    这场雨溜溜地又下了一天一夜,等雨停了,那些麦子还在地里没收回来的,好多在麦穗上就发了芽儿。还有些倒伏的,发芽的情况更加严重……

    连着下了几天雨,雨停了,邱晨就带着俊文和几个小的在大门口的砖地上松散松散,看看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

    可娘几个池塘边儿站了没多会儿,就听得从村东头的地里猛地爆出一阵嚎哭之声。关键,这哭嚎的不是常见的妇人孩子,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种完全绝望的痛哭,让人心颤。

    闻声,二魁、兰英两家人也从家里走出来,满囤爹屏息听了一会儿,背着手往东头走去:“这是村里的刘老实啊!唉,和你娘说,我去看看……”

    兰英连忙答应着,转眼看邱晨一脸莫名,低声说道:“刘老实家穷,一家老少七八口子,早就断了粮了,吃了一春野菜,就指着那四亩多麦子过日子呢……因为他家伺候的用心,浇水勤,之前大伙儿都割麦的时候,他就说再成实成实……没想到遭了这场雨,估计收不上来多少了,唉……”

    兰英轻轻地一叹,却仿佛吐出无限的郁气来……

    邱晨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进去,刚刚因为停雨的小小愉悦也荡然无存了。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几家子也觉得无味,互相招呼了一声,都各自回家了。

    下午,天真正放了晴,几天未见的太阳再次开始炽烤大地。

    刘三河家的麦子烘干之后,林家的麦子也烘干过了,这会儿外边出了太阳,场院却还没干,也不能晾晒粮食。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午休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东厢。

    放假前,这一批疗伤药都粉碎完成了,只需要混合均匀分装就行了,不过刚下完雨,空气湿度太大,这会儿还不能做这个。邱晨就拿来竹箪子开始旋制保险子。

    看着药丸子从米粒儿大小,渐渐地‘长大’起来,邱晨不禁又想起了北去的一行人。

    今天已经是四月三十了,林旭和杨树猛、俊书、成子四个人已经走了二十四天了。不管路程多难走,这会儿,他们也应该到了怀戎镇了吧?

    也不知道,到了怀戎后,林旭献蒸酒方子的事儿顺不顺利……

    二哥杨树猛还好,俊书、林旭和成子都是半大孩子,之前都没离开过家门儿,这一路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心里乱糟糟的,邱晨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一口气旋制了两次,得了一千多颗保险子,这才觉得心里那股子闷气散了些,收好了药丸和竹箪子,走出东厢。

    晚上,一家人惯例地在里屋炕上学习完毕。

    邱晨就和俊文交待:“你们哥几个今晚准备准备,明儿咱们出趟门。”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都是不知忧愁的年龄,一听能出门,立时欢喜起来。

    俊文却大了,觉得姑姑这话很是突兀,不由疑惑道:“姑姑,咱上县城么?”

    邱晨摇摇头,“咱们去趟安阳府!”

    “安阳府?咱去安阳府做啥?”俊文被惊到了,下意识地询问。问出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口气不太对,连忙解释道,“不是,姑姑,我就是觉得猛地提起去安阳府……”

    “很意外是么?”邱晨实在不忍心看着俊文受窘,就开口替他解围。

    见俊文点点头,邱晨就道:“咱们不是要做制皂生意么?咱们只知道县城和清水镇没得卖,也不知道安阳府有没有卖的,若是等咱们制出来了,才知道安阳府也有,咱们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还有,若真的有别人卖,咱们也要去问问人家卖多少钱,卖的多不多……”

    提到具体问题,邱晨都会尽力详细地解释给俊文听,她就想如此潜移默化地让俊文懂得更多,知道更多,之后,再教给他一些实务锻炼,才能慢慢地锻炼出来。

    “若是没有卖的,那咱们也得去了解了解,咱们制的皂,是该放在杂货铺子里卖,还是放到脂粉铺子里卖,还是放到其他什么铺子里卖……这些,咱们在家里是没办法知道的,只有去铺子里转转,看看,问问,一点点地了解……”

    提起这个话题来,邱晨详细地讲了一番,俊文听得是极认真,邱晨说完了,他连忙起身道:“姑姑,我知道了。明儿要出门,姑姑你也早点儿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邱晨就起身收拾了一个包袱。想了想,把家里的银子银票都放在了包袱里。

    这才洗漱了开始做饭。

    一家人吃过早饭,邱晨收拾了一篮子干粮,又拎了两块咸肉,去了趟三奶奶家,就说自家趁着有功夫回趟娘家,这几天就让刘三河和老何在三奶奶家吃饭,三奶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邱晨又和兰英、二魁家的说了一声,让兰英照顾着家里的香獐子和鸡鸭,兰英利落的答应了,跟着邱晨回了家。

    到家后,就见孩子们都收拾好了,邱晨也拿出自己准备的水囊、干粮、点心等物,把屋门和院门锁了,把钥匙交给兰英,一家人上车出发。

    因为不需要载货物,林家这回用的是那辆木板厢车。

    邱晨也没有那么多避讳,一上车就把两侧的窗帘子和车厢门帘都挂了起来,带着一脸兴奋的阿福阿满坐在车厢里。俊言俊章更是兴奋难耐,在车厢里坐不住,干脆跑到车辕上和俊文挤在一起。

    虽然下了几天雨,但太阳毒辣,晒了一天晾了一夜后,路面也干得差不多了,马车一路出了村子,倒也不算太难走。

    已是夏日,又接连下了几天雨,一眼望出去,满眼的翠绿凝碧,令人悦目。

    吹着初夏清晨的微风,看着满眼碧绿,身边是孩子们兴奋欢喜的叽叽喳喳,邱晨的心情也禁不住欢喜轻松起来。

    马车一路过了清水镇、程家店,在巳时中到了安平县。邱晨和俊文商量了,一家人也在未进城,只在城门外的一个茶棚里要了壶茶,吃了些自家带的干粮点心,把马卸下来饮了水,喂了些草料,就又上了路。

    如此一路急赶,申时末,一家人终于看到了安阳府巍峨厚重的灰色城墙。

    下午,孩子们就厌倦了,几个人挤在车厢里睡了一回,这会儿刚醒了没多会儿,远远地看到城墙,几个孩子立刻又精神起来。唧唧喳喳地吵嚷起来。

    颠簸了一路,邱晨也颇为疲倦,此时听着孩子们像一群小麻雀似的叽喳吵嚷个不停,也被闹的头疼,抬手在四个小脑袋上挨个拍了一下,笑嗔道:“这还没到呢,还不省点儿力气,等会儿进了城,有你们玩的时候,谁再不老实,到时候我和你们大哥出去,就把他关在客栈里。”

    “咦,姑姑,咱们要住客栈么?”俊言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个新鲜的词语。

    邱晨点点头笑道:“不住客栈,难道在街上过夜?而且,府城应该有宵禁,夜深了可不能随意出来走动,被巡逻的兵士们发现了,就给关到牢里去了。”

    “啊?晚上还不让出来啊?”俊言懊恼道。

    “坐牢?坐牢是什么?”阿满则睁大眼睛好奇地询问。‘坐牢’这个新词是她第一次听到,看娘亲和哥哥们的样子,好像是极厉害的物事啊。

    面对四个转了注意力的麻雀,邱晨抬手扶住额头,懊悔不已。早知道会惹火烧身,她就任他们自己叽叽喳喳去了!

    不过,邱晨有个习惯,那就是孩子们有什么疑问,不管是多么刁钻突兀的问题,她都不肯编假话搪塞,都会尽量用合适又贴切的话来回答。正思量着怎么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呢,邱晨一转眼,从车窗里看到城门外的几间酒肆和茶楼,不由心头一动,于是扬声对俊文道:“这一赶了一天的路,都是又累又饿了,咱们且在前边的酒肆停下歇歇,看看方便的话,要些水打理打理这几只小脏猴儿,省的待会儿进了城,邋邋遢遢的不像样儿。”

    俊文闻言,回头看了看四个弟弟妹妹,四个小的在马车上滚了一天,又挤在车厢里睡了一觉,身上的棉布衣服早就皱的不像样子了,头发也乱蓬蓬的,再加上一路行尘,一个个还真是如姑姑说的一般,活脱脱就是四只小脏猴儿,不由噗嗤一声笑了,高声应了,赶着马车直向最近的一间酒肆驶过去。

    这会儿还不到饭时,酒肆里用饭的客人并不多,一个小伙计倚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块抹布,正无精打采地抹蹭着门框。

    俊文赶着马车走了过来,那小伙计听得马蹄声响,连忙抬起头来,一眼看到马车奔着他这边过来,立刻精神一振,手中的抹布一甩搭在肩上,微微弓着要疾步迎上前去:“这位客官,可是用饭啊?”

    俊文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大黄马的脖子,道:“赶了一天路,这马儿可累坏了,你们这可有上好的精料?”

    小伙计连连应承着:“有,有,您尽管放心,小的回头就用豆饼拌的精料喂上,一准儿把马儿伺候的好好地……”

    俊文笑着将马缰马鞭子都一回交给小伙计,回转身,从车厢里先把俊言俊章阿福阿满接下来,又取了车辕下挂着的小板凳拿下来,照应着邱晨也下了车,笑道:“姑姑,我看他这儿还算干净。”

    邱晨下了车,伸手牵了阿福阿满,一边点头应了俊文,一天抬头看向小伙计,道:“你们家有什么拿手的,去整治几个上来,其他也就罢了,一定要干净。”

    小伙计的目光在邱晨一行下车的时候就挨个打量了一遍,就见这一行人,只是一些妇人孩子,穿着并不显富丽,这个妇人浑身上下更是连一件首饰都没用。但在酒楼里迎来送往的见的人多了,小伙计的眼睛可毒着呢,目光一扫就注意到,几个孩子身上穿的都是细棉布衣裳,这妇人也同样是一身细棉布,但偏偏几人衣领处露出来的一线中衣领子却是最上乘的素茧绸……态度登时恭敬了几分,连连躬身应着:“是,这位夫人尽管放心,小店的吃食用的都是当时采买之物,而且,不是小的自夸,小店的大厨手艺极好,做的一手好菜,特别是一道八宝鸭和一道软羊,是这安阳府里一绝。”

    邱晨挑挑嘴角,道:“行,就尝尝你们这安阳府一绝。”说着,邱晨一个眼色丢过去,俊文立刻会意,从衣袖中摸出二三十个大钱来,递给小伙计。

    那小伙计一见打赏,更是眉花眼笑起来,连连道谢着,把马儿先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弓着身子引着邱晨一行进了门,也不在大堂里坐,直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挑了一间干净临窗的单间儿,当先一步进去,扯着抹布把本来就很干净的桌椅又抹了一遍,这才让着邱晨一行坐了。

    “客官们且稍坐,小的这就去给您报菜,沏茶!”

    邱晨笑着点了点头,俊文道:“别忘了打盆水上来!”

    “嗳,嗳……客官稍等,马上就送上来!”小伙计连声答应着去了。

    看着小伙计关了门离开,刚刚有些拘谨的四个孩子立刻欢实起来,纷纷跑向窗口,扒着窗台往下看。俊言俊章个儿够高,扶着窗台正好能够能够看到外边,阿福阿满人小个矮就可怜了,特别是阿满急得直蹦高也没法看到外边,急得直跳脚。

    俊文赶忙搬了一张椅子过去,小心翼翼地抱着阿福阿满一起站在椅子上,一边伸手护着她们,也一起往窗外望去。

    孩子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楼房,更别说亲自上楼,从这么高处看外边的景色了,一个个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就是一副惊讶又兴奋的样儿,只是一直当着小伙计的面儿才没闹腾起来,这会儿一没了外人,立刻欢喜雀跃起来,同时又不免有些夸张惊奇起来。

    “啊,好高啊,娘,你快来看啊……你看,那边人家的院子都能看到呐!”阿福欢喜地招呼着邱晨。

    阿满也不甘落后,尖着小嗓子叫道:“娘,快来,满好高,比大树高!”

    窗外正好有一株大榆树,这会儿,阿满站在二楼窗口,正好能够看到繁茂的枝叶枝桠,兴奋地小脸都涨的红扑扑的。

    邱晨看着雀跃的孩子们,也笑着走了过去,透过窗户看出去。毕竟只是木制楼房,也只是二楼,高度有限,视线根本谈不上多好,看到的也与在平地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这个时代没有高楼,这里又是城外,除了这几座酒肆茶楼外,大都是些稀稀拉拉的低矮棚房,是以,才能看的远一些。

    耳边是孩子们欢喜兴奋地叽喳,邱晨的目光越过孩子们看向窗外,却恍惚间又回到了现代,坐在顶层的旋转餐厅里,看着闪烁的万家灯火,悠然用餐的情形……

    笃笃笃……

    几声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响起,将邱晨的思绪从那飘渺中唤了回来。

    “客官,小的给您送水来了!”门外小伙计的声音响起。

    邱晨眨眨眼,将眼底的那一抹没落掩下去,伸手把阿福阿满从椅子上抱了下来,扬声道:“进来吧!”

    屋门推开,小伙计一手端了一只木盆,另一只手还拎了一只铜壶,一脸带笑地走了进来。

    俊文看他拎的吃力,连忙上前接了铜盆,放在门内的盆架上。

    小伙计眨了眨眼,点头道:“多谢客官!”

    说着,对邱晨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从怀里摸出一包茶叶来,沏了茶。

    这才笑道:“客官们且稍坐坐喝杯茶,菜做好了,小的即刻给几位客官送上来!”

    邱晨笑着点头:“你受累了!”

    小伙计又是一怔,随即笑着连声道:“不累不累,这是小的本分。”

    说着,小伙计往外退去,临出门又道:“小的这就去给客官们喂马……就在楼下,客官有事只管在窗户上招呼一声,小的马上来!”

    邱晨给几个小的洗了手脸,又从怀里摸出梳子,给几个小的包括俊文都重新梳了头,也给自己梳了梳头发,收拾利落了,这才坐到桌子旁,用茶水冲了茶碗,倒了茶让大家喝。

    食客少,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一杯茶喝完,小伙计就托着一个木制托盘送了菜上来。先送上来的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软羊。

    韭菜炒鸡蛋也就罢了,让邱晨疑惑了半天的软羊不过是一盘切得菲薄的熟羊肉,邱晨一看之下不由失笑。

    给孩子们夹了菜,邱晨也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一会儿,咽下去道:“唔,软烂却不腻不膻,这软羊确实不错……”

    小伙计放下菜一直没走,就站在一旁等着客人的评价呢,听了邱晨一句肯定,立刻眉开眼笑道:“小的怎么敢欺瞒夫人,这软羊在安阳府都是有口碑的……”

    邱晨挥挥手,止住小伙计的话头,话锋一转道:“呵呵,我的话可还没说完呐……虽说这羊肉做的还成,但也不过就是一盘白切羊肉罢了,还称不上是安阳一绝吧?”

    小伙计怎么也没想到邱晨这话转的这么快,还以为邱晨嫌他诳人,不由有些着急:“夫人,小的绝不会撒谎,小店这软羊确是安阳一绝……”

    邱晨再次打断他道:“你们自己家的菜自然说好!”

    “不是,不是……”小伙计急得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们自家说的,这软羊可是得过府台大人的亲口夸赞的。”

    “哦?府台大人还曾来你们这店用过饭?”邱晨夹了一筷子鸡蛋吃着,一边淡淡的问。

    小伙计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一股荣耀的神色来:“是啊,府台大人来用饭的时候,还是小的伺候的呐……虽说咱们这小店不甚起眼,但来的贵客着实不少,前任和现在的府台大人都来过不说,就是城里各位大人家里的公子们也经常过来小店用饭呢……”

    “哦,没想到,你们这小店贵客倒是真的不少……”邱晨应了一声,又道,“那些大人家的公子大老远跑出城来你家用饭……会不会是城里酒楼的饭菜太贵……咳咳,会不会是那些公子们手头不宽裕啊?”

    “怎么会!”小伙计见他怎么说,邱晨都有些不相信,实在是有些急了,就巴拉巴拉地说起来,“那些官家公子怎么会没钱?别的不说,咱们府台大人和同知大人家里可都开着铺子,还做着大买卖……听说,咱们府台大人家的二少爷不爱读书,就爱经管铺子生意,咱们城里最大的酒楼、南北货铺子和绸布庄子,都是府台大人的二公子开的。为这,府台大人还好好地和二公子生了些气,可最后也没扭过来,索性不管了。听说,现在那位二公子的生意不仅仅在咱们府城,早已经做到省城和京城去了,听说,二公子还买了船,专跑南边儿,往来运送货物……啧啧,那一船回来,就是一船银子啊!还有,同知大人家的三公子,听说也是爱做生意,只不过,好像做的生意不大,就做了一个粮米铺子……”

    粮米铺子?掌管军需物资供应的同知家做粮米铺子?还真是便宜的很呐!

    不过,那位府台大人的二公子倒是个妙人。听这个小伙计说起来,倒都是些正当的生意。特别是他那船队,要是用好了……

    心里思量着,邱晨笑着摆摆手:“没想到,你这小店还真有些来历,那想来你这软羊是安阳一绝的话,也不是虚的了!”

    小伙计擦了把汗,连连点头应是。心道,好歹让这个夫人认同了,还真是不容易。

    邱晨话题一转,仿佛刚刚并没有难为小伙计一样,笑着倒了杯茶递给那小伙计,道:“这个小哥儿,你先喝杯茶润润喉……嗯,我们娘儿几个来安阳府有些事情,需要住几天,你可知道这城里哪家客栈口碑最好啊?”

    小伙计还从没见过客人给他倒茶的,端着茶有些愣神,这位夫人这么殷勤,不会是又有什么难为他的话儿吧?

    一听邱晨是向他打问事儿,这才神情一松,立刻笑道:“夫人问小的算您问着了,小的别的本事没有,打小儿从这安阳府长大的,对着安阳府的地头却是极熟的……若是夫人问最好的客栈,自然是府衙东大街上的老祥顺客栈,那客栈临着府学,往西半条街就是府衙,往东则紧挨着东市坊子……呃,不过,小的还是建议客官们去庙前街上的运来客栈。运来客栈虽说不如老祥顺名号响,但东家最是厚道,客房打扫的也干净,关键是庙前街那边平日里极清净,但若是赶上庙会日,却又热闹非常,夫人带着几位小少爷小小姐,想要观观景看看乐子,都便宜的很。”

    “哦,那你就和我这侄儿说一说进了城去庙前街怎么走吧,一回问清楚了,也省的我们进了城现问!”

    小伙计连连答应着,转脸和俊文详细说起往运来客栈的路线来,说了一会子,确定俊文是真听仔细了,也记住了,这才作罢。

    邱晨一个眼色,俊文又摸出十多个大钱来递给小伙计,然后道:“多谢兄弟指路了!眼看天色不早了,还请兄弟去厨下催催,尽快把饭菜送上来,我们吃完了,也好进城。”

    小伙计接连得了两回赏钱,高兴地都快合不拢嘴了,连连答应着下楼去了。

    不多时,小伙计果然又送了一只八宝鸭、一碗羊肉汤、一盘子馒头上来,邱晨尝了尝八宝鸭,见就是肚子里塞了些香料煮制的整鸭,味道还算凑乎,带着孩子们吃了,下楼结了账,上了车一路进了城。

    按照那小伙计说的,进了城往南一看,果然就看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黑色铁塔。有了这座地标性的铁塔,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庙前街,来到了那家运来客栈门前。

    这条庙前街比刚进城的大街稍窄了一些,但也算干净整洁,除了那座铁塔寺,两边都是林立的店铺,但毕竟在寺庙近旁,这些铺子也就是些食肆、杂货铺子、纸马铺子、书店、文房四宝店之类,倒没有那些声色犬马的酒肆之类。

    运来客栈门面并不算大,临街是一座三层木制楼房,五间跨度,门前两侧各有两个石质拴马桩,桩顶雕花磨得光滑锃亮,楼房的木制门楹、门窗之类,虽说打扫收拾的整洁干净,却能看得出,都是有些年头的物件儿了。

    马车刚一停下,同样从客栈里迎出一个十七八岁,穿一身灰色衣裤,带着顶灰色小帽的伙计来。

    “几位客官,这是要用饭还是住宿啊?”小伙计殷勤地上前替俊文拉着马缰,一边笑问道。

    俊文笑着道:“单独用饭就不用来你们这儿了,我们住宿!”

    “嗳,嗳,好,小店有上好的客房,最是干净舒适……”小伙计一边说着,一边觑着眼睛打量着从车子上下来的邱晨和孩子们,见诸人虽都是棉布衣衫,却干净整洁,暗暗就加了几分殷勤。

    跟着小伙计进了客栈,邱晨示意,俊文询问了客房的等级价格,小伙计张口就来,“小店的客房分上中下三等,上房在楼上,住一晚是五钱银子。中房是后边的小院,一间房子是三钱银子。下房则是在小院在靠后,是大通铺,那个最便宜,一位一突需一百个大钱!”

    俊文暗暗咋舌,这里的房价太贵了。他记得爹爹和叔叔冬日出去,也是住店的,一晚上不过十个大钱!这里,睡通铺还一百个钱,还便宜?!

    邱晨见俊文面露惊讶,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想的什么,不由失笑,暗暗摇摇头,对那小伙计道:“你们那小……上房可还有空的?能不能先带我们去看看?”

    邱晨本想着要个独立的小院儿,转念想到孩子们还没住过楼房,若是住在楼上的房间,想必会很开心,也算是一种不同的生**验,是以,立刻改了口。另外,这种没有标准的客栈,邱晨还是想看看房间的设施再做决定。其他的还罢了,住客栈首要的还是干净!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小伙计自然没有异议,立刻热情地在前边引着众人上了楼。

    这家客栈虽说门面并不大,进得门来,大堂却是极豁亮的,楼梯在大堂一侧,也比城外酒肆的楼梯宽阔了不少。

    邱晨跟着小伙计直上三楼,一直往里边走到底,邱晨以为到了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转弯,那小伙计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解释:“客官,这边的房子朝着铁塔寺,住在这里,推开窗就能看到铁塔,到了庙会日,站在房里就能看到庙会上的各种杂耍、把式,平日因离了街面又是极清静……”

    邱晨听这小伙计说的头头是道,也不搭话,只微微地笑着。

    这回又是一直走到底,小伙计才在最后一间房门前停下来,一把推开房门,请邱晨等人进屋:“小子看几位客官皆是妇孺,住在这里,相对清静些!”

    邱晨一脚跨进房门,就见房间是两间打通的,中间隔着落地雕花木隔断,里边是一张雕花拔步床,靠着窗户一边则摆着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隔断外边,则摆着几张官帽椅和几案之物,布置的还算齐整。邱晨一眼扫过这些,就径直走到拔步床边,伸手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见虽然只是棉布被褥,却也干净整洁,没什么异味儿,也就勉强算是满意了。

    那伙计一看邱晨如此注意床铺被褥,连忙道:“夫人,这上房的被褥都是崭崭新的,只用一回。用完了就打到中等……咳咳,绝不会用第二回的,夫人尽管放心用!”

    邱晨刚刚看了被子的被头,白色的里布确实没有什么污渍,也就姑且信了他这话,点点头道:“行了,我们就住这上房了……嗯,你给看看,再给开两间房……”

    说着,邱晨瞅见俊文想要开口说话,抬抬手止住他,道:“我刚刚看了,你们这转过来后,只有三个房间,就这三间房如何?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小伙计似是没想到邱晨一口气要了三间上房,微微怔了怔,有些为难道:“夫人,不是小的不肯,只是,靠近拐角的那一间,已经有客人住进去了……”

    邱晨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摸出约摸三四钱的一个银角子来递给活计,道:“那就麻烦小哥儿在另一间房里给搭一个床……嗯,没有床,有软榻之类的也成。”

    “谢夫人赏!”小伙计暗暗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眉开眼笑地谢了赏,连声道,“这个容易,小的这就去和掌柜的说一声,抬一张竹床上来。”

    邱晨笑着点点头:“安了床,还请小哥儿给烧几桶水,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一身的尘土,也要沐浴一下。”

    “成,小店厨房里有专门烧水的灶,小的下去就先给客官们送茶上来,完了再给客官们送沐浴用的热水来。”

    “那就有劳小哥了!”

    等那小伙计走了,福儿满儿和俊言俊章立刻就跑去里间的窗子跟前,跪在窗前的椅子上往外看。

    邱晨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如小伙计说的,真是一开窗就能看到那座铁塔……黑黝黝的,邱晨也没觉出怎样来,转身径直走向那张宽大沉重的拔步床。

    这还是邱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见到这种宽大厚重带着床架子、四周雕花的拔步床,不由得就想凑近了看看、摸摸,还到床上坐了坐,感受了一下。嗯,还成,没想象中的那种沉重压抑感,若是放下帐子来,应该有很好的私密性和安全感。

    床首放着一只衣帽架,床尾则是摆着一架屏风,邱晨很好奇地转过去,才惊讶的发现,后边原来别有洞天,小小的只有五六平方的小空间里,居然摆着一只木澡盆和一只马桶。这就是古代版的卫生间啊!

    ------题外话------

    昨天那章太血腥了,今儿上轻松的……

    马上到点儿了,来不及一一感谢了,鞠躬……

第九十三章 逛街是门学问

    第九十三章逛街是门学问

    一家人在最初的新鲜之后,各自回房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天色也就黑了,也没办法出去逛街了,邱晨就让孩子们拿出书本,聚在一起,一人写了两行大字,就又有些饿了。

    邱晨就又叫了那小伙计上来,准备要些夜宵。

    小伙计一进门,就见林家诸人都换了一身茧绸的夏衣,意态悠闲,连忙热心道:“各位客官,咱们小店做夜宵最好的要数鸡肉馄饨了,皮薄馅大,鲜香可口。若是觉得一碗馄饨还不够,小店隔几步,有一架元宝酥饼极好,酥香美味,小的可以给客官要几只过来,配馄饨是极好的!”

    “好,就按照小哥儿……”邱晨的话未说完,就觉得衣袖被人用力地扯了扯,低头看去,就见阿福阿满都仰着头,睁着大而黑亮的眼睛,满眼祈求地望着她,不由失笑,着几个小的,估计早就拱指着出去逛逛了。

    抬手抱起阿满,让小丫头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也揽了阿福,未说完的话也就改了口:“就按照小哥儿的意思,给我们娘几个一人上一碗馄饨,至于那元宝酥饼,正好我们要下去遛弯儿,就自己个顺道买回来好了!”

    小伙计不由有些失望,没有揽到买酥饼的活儿,恐怕就没有赏钱可拿了。不过,这小伙计也是个人精儿,稍稍沮丧了一瞬,立刻就打叠起精神来,痛快的应了。

    “嗳,嗳,小子就去吩咐厨房动手包馄饨。不过,馄饨是现煮现吃才好,等客官们回来,再让厨房里下馄饨!”小伙计有些饶舌的讨着好儿,这一拨客人可是大方的,一见面就有三钱多银子的打赏,他奉承好了,说不得还会有呢。

    邱晨自然也笑着谢了,看小伙计退出去,邱晨就把随身带来的银票子用一条巾子裹了,递给俊文,嘱其缠在腰里,剩下的散碎银两,两人一人一半,分别装进了荷包中揣好,又给几个孩子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俊文这才抱了阿满,邱晨牵了阿福,带着俊言俊章下了楼。

    他们住的房间因为是东西向,窗户又是正对着铁塔寺的,对大街上的情形反而看不清楚。

    几人从楼上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会儿已是戌时初了,客栈一楼的大堂里却还坐了好几桌客人,吃酒用饭,虽谈不上人声鼎沸,却一点儿也不冷清。这一点就与天擦黑就睡觉的村里人不同了。

    刚刚邱晨一行进客栈的时候,掌柜的恰好不在,只有小伙计迎着他们送上楼。

    这会儿,邱晨一行下来,就见一名三十多岁身形微胖穿一件灰色长袍的男人正站在柜台前,与一名年轻人说着什么。

    那名小伙计正好从厨房里吩咐完出来,见邱晨一行下了楼,连忙上前招呼着:“几位客官,这就要出去?要不要小子给点盏灯笼提着?”

    时值月初,月光不显,虽说各家店面门口都挂了灯盏,但毕竟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刚刚邱晨还在担心,这拖大带小的出去,黑灯瞎火的碰了磕了也麻烦,听得小伙计这么说,正和了邱晨的心事,连忙笑着应了,并随手递了十几个大钱过去。

    小伙计接了,笑着连声谢了赏,引着邱晨就在楼梯口一张空桌旁坐了,这才匆匆跑进去点灯笼去了。

    那名灰衣男人这会儿也说完了话,送了那客人出了门,回头看到邱晨一家人,脸上带笑地走了过来,对邱晨拱手道:“在下姓程,是敝店的掌柜,刚刚客官们入住,恰好有事外出……”

    邱晨和俊文也起身回了礼,笑着道:“程掌柜的客气了。”

    那程掌柜笑着道:“客官们对客房可还满意?”

    邱晨微笑着点头,道,“客房准备的妥帖,伙计也尽心……”

    掌柜的笑着应了,恰好有客人用完饭会账,他拱拱手急忙去了。

    这时,小伙计也提了一盏桑皮纸灯笼出来,俊文笑着接了,谢过小伙计,转过头,俊言就一脸讨好道:“大哥,你要抱妹妹,这灯笼还是我打着吧!”

    林家所说也买了灯笼,可都是挂在门前的,几个小子们从来没捞着打过。平时的农家人也都是抹黑走路,紧急情况下也只是折段树枝缠个火把打着,灯笼这样的了小之物是极少用的,是以,俩小子一看灯笼就有些拱指不住了。

    俊章平时话不多,总是推着俊言出头,这回也沉不住气了,也帮衬道:“大哥,你抱着满妹妹再打灯笼太累了,我和四弟打着灯笼在前边给你们照亮吧!”

    邱晨见两个小子这般嘴甜,忍不住想笑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见俊文就要拒绝,也就当先答应了。不过,在把灯笼交给两兄弟之前还是没忘了嘱咐,一定要小心,不要晃动太大。这个时候的灯笼都是竹篾子扎的,外边糊了一层油纸,里边插了一小截蜡烛,若是晃动太过剧烈,蜡烛倒了,就能把灯笼烧了。在邱晨心里,烧了灯笼倒不怕,毕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怕的是烧了灯笼烫到孩子们。

    俊言俊章这会子自然是百说百应,一叠声地答应着连连保证着,拔腿就往外走,邱晨和俊文也连忙带了阿福阿满跟了出去。

    一家人出了客栈,抬眼望向街道两端,就见诸如书铺子、文房四宝店之类的,都上了门板,门前也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寂静,但那些食铺子、茶楼门口,却都挂着灯笼,明火耀耀,人进人出的,仍旧还热闹的很。

    “好多灯笼啊……”俊章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来,俊言也连连点着头,同时指着旁边的一家茶楼道:“你快看,那边的一串灯笼挂在天上呐!”

    邱晨扑哧一声笑了,拍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道:“那是咱们隔得远,看不见灯柱子了……”

    俊言俊章回头看了看姑姑,小哥俩对视一眼,同时嘿嘿一笑,乐呵呵地就往那边走。邱晨知道,虽说指着买酥饼出来的,但真出来了,哪能只买了酥饼就回的,也就任由小哥俩在前边走,她和俊文带了阿福阿满在后边跟着。

    而俊言俊章小哥俩自然也是盘算好了,那伙计说的酥饼铺子是客栈出了门往东走,他们却偏偏装作懵懂地抬脚就往西走,邱晨并没仔细琢磨,也没想到小哥俩的小心思,只放任地跟上。

    没走几步,一行人就来到了铁塔寺的门前,这会儿,夜幕低垂,铁塔寺的山门紧闭,门前一片开阔地也显得格外空阔寂寥,只有寺院门口的两株大树,在夜色里微微摇摆着稠密茂盛的枝叶。

    俊言俊章还没学会感怀什么的,略略住了住脚步,就又兴高采烈地打着灯笼超前走去。过了铁塔寺,另一边接连有几家食铺子、茶楼,这会儿进进出出的人来人往,远比静谧的铁塔寺热闹。

    还没走进那一片灯火耀目处,老远就听得人声高高低低的传来,其中有食铺子来往之人的说笑,也有几个晚归的小摊贩的叫卖。

    最外端的一个小摊贩正低头忙乎着,嘴里却不忘吆喝着:“炸面鱼嘞,又酥又香的炸面鱼嘞……”

    几个小的本就有些饿了,听得这悠长的吆喝声,又闻到随风飘过来的真真香气,不由觉得更饿了。阿福甚至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肚子,邱晨一转眼正好看到儿子的小动作,不由笑了,伸手从袖子里摸出十个大钱来,递给俊章:“去吧,想吃就一人买一份儿!”

    说着,又不忘嘱咐:“记得给你们大哥也买一份,我就不要了。”

    俊言俊章连连点头答应着,就要往那边跑,阿满急得从俊文怀里往下出溜,一边嚷嚷:“三哥四哥,等等我!”

    俊文小心翼翼地护着满儿下了地,又伸手从两个弟弟手里接过灯笼,抬手给两个莽撞小子一人一个爆栗,笑道:“就顾自己个儿了!”

    俊言俊章嘿嘿笑着躲了躲,一人一个,牵起阿福和阿满,啪嗒啪嗒朝着那小摊子跑去。

    邱晨在后边紧紧地嘱咐:“别离的太近,小心油点子溅出来烫着……”

    听着俊言俊章头也不回地答应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邱晨自觉失态,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前总笑话那些当了妈妈的同事同学们唠叨,可如今真自己个儿当了娘才知道,这一声声唠叨都是不自觉的……

    等邱晨和俊文紧跟着走过去,四个小东西已经人手一串炸面鱼,一边嘘着热气,一边吃上了。见姑姑和大哥过来,俊言和俊章连忙举着手里多余的一串给两人送过来,俊言还邀功:“人家一文钱一串,我们买的多,多给了一串,姑姑,你快尝尝,好吃着呢!”

    虽说邱晨并不在乎当街大吃,曾经的她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吃麻辣串、冰激凌也不是一回两回,可到了这个地方,女人家出门的都很少,她再旁若无人地当街大嚼,不说别人怎么看,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但她没有拒绝孩子的一片好意,笑着道了谢,伸手接了一串捏在手里,另一只手牵了吃的眯了眼的阿满,回头一看俊文举着一串冒着热气的炸面鱼儿,红着脸一副窘状,不由笑了:“既然他们买给你,你就吃吧,也不过是个大孩子,不用顾忌那么多!”

    被姑姑这么一说,俊文挠着头嘿嘿笑了,张嘴咬了一只炸面鱼进嘴里,外皮裹得面炸的焦香酥脆,里边裹得肉馅儿却软嫩浓香,真是……挺好吃!

    几个人也不着急回去,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就悠闲地一路走过来。看到好吃的东西,邱晨就给孩子们买上一份尝尝。只不过,除了最初的炸面鱼是人手一份,后来的小吃就只买一份尝尝味道了,以免吃的太多了不舒服。

    在一个个小吃摊子中间,也有些卖小首饰、头花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果子蜜饯的,众人也一一看过来,其他的人也就罢了,只在头花摊子上给阿满买了两朵小巧的嫩黄色小绒花,邱晨当即给阿满攒到了小辫儿上,乐的阿满笑眯了眼。这会儿除了邱晨母子三人,俊文兄弟几个都是杨家人,倒没人记得阿满小丫头还给父亲守着孝呢!

    毕竟这个时代的夜市有限,众人即使放慢了脚步,走走停停的,也没用太久,就逛了一遍,最后,去那酥饼铺子里买了十只元宝酥饼拎在手里,转回了客栈。

    之前邱晨听小伙计说‘元宝酥饼’,还以为会是桃酥那样的点心,可看到了才知道,不过是椭圆形的烤的酥脆的火烧,因为中间鼓起两边凹下,有些像元宝的样儿,就起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

    进了客栈,那小伙计犹如按了天线接收系统,立刻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笑地引着一家人到楼梯口,一边笑着道:“几位客官且回房,小子这就让厨房里下馄饨,眨眼功夫就给几位送上去!”

    邱晨看看几个刚刚吃了一条街的小家伙,一听馄饨仍旧星星眼,不由笑道:“好,小哥受累了!”

    阿满走了这一路,上楼梯实在是没劲儿,干脆耍赖让邱晨抱着上楼。回到房间,邱晨只来得及让小丫头漱了漱口,就困得睁不开眼了。阿福虽说还没这么夸张,往椅子上一坐,也露出明显的疲态来。

    邱晨琢磨着这俩小的吃的也着实不少了,那馄饨估计是真吃不下了,干脆也给他淑了口洗了手脸,也打发上床睡了。

    她打发了两个小的上床睡下,那小伙计就用一个打托盘端了六碗馄饨送了进来。

    邱晨去洗了手,招呼俊文兄弟三个吃馄饨,一边笑着对摆了馄饨正准备离开的小伙计道:“这位小哥儿,我那俩小的睡了,这六碗馄饨怎么也多了,剩下了扔掉挺可惜的,要是小哥没有事情忙,不如一起坐下吃上一碗。”

    这客栈的小伙计虽说饿不着,却也很少能够吃到这种刚刚出锅的鲜肉馄饨。

    听邱晨这么一说,那目光禁不住就往桌上仍旧热气腾腾、香气蔓延的馄饨碗瞥过去。

    俊文心思也越来越灵透了,一听姑姑这话,特意留小伙计在这里吃馄饨,而不是让小伙计带回去吃,就必定是有事要询问这小伙计,立刻招呼着俊言俊章,兄弟三人一拥而上,笑呵呵地拉着小伙计回到桌前,按着他坐了,俊言立刻就拿了一只元宝酥饼递过去:“这位哥哥,刚刚出锅的酥饼,还热着呢,你也吃一只。”

    看俊言笑的真诚,话语也亲热,小伙计不由想起自家的弟弟,不知觉地就接了这只烤的金黄酥脆的酥饼。

    邱晨洗了手,也一起来到桌子前坐了,也不急着说话,先舀了一只馄饨慢慢地吃了,然后抬头看着小伙计笑道:“这馄饨鲜香不腻,果然是好的!”

    听得邱晨夸奖,小伙计立刻笑着点头:“是啊,是啊,咱们小店的馄饨最是精细,都是用三分肥七分瘦的肋条肉,细细的剁了,还放入了大海米,是以,这味道格外鲜,别家都做不来这个味儿。”

    邱晨笑着点点头,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我们这也住进来大半天了,还不知道小哥儿怎么称呼?是安阳府人么?”

    小伙计嘴里正含着一只馄饨,一口吞咽下去,笑着道:“小子在家排行老大,我爹娘都是不识字的粗人,就叫小的大壮。来了客栈后,大伙儿都叫小的壮子。小子家就在西城瓦窑胡同,往里走到底,朝北的门儿就是……不过,那个院子里住了我们三家人,我们家住的是东厢……”

    壮子也不知是不是吃的高兴了,一说起自家的事儿来,简直就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连家里几口人,爹娘做什么活计谋生,几个弟弟几个妹妹都一一说了,听得俊文和俊言俊章都有些愣怔,邱晨却只是含笑听着,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的表情。

    好不容易等小伙计交待了自家的事儿,邱晨笑着道:“我就以为只有村子里的日子难过,没想到咱们安阳府过活也不容易啊。”

    小伙计也跟着感叹:“是啊,我家兄弟姊妹多……我还小的时候,爹娘天天累死累活,也难以混个温饱……好在现在我们兄弟们渐渐大了,我和二弟都出来做了伙计,大妹和二妹也能做些针线补贴家用了,几个年纪小的,也知道帮着家里做些活计……嘿嘿,已经比当初的日子好多了。”

    邱晨跟着感叹了几声,话题又是一转,向壮子打听起城里的大商铺来,渐渐地又说到各大铺子的东家、后台,等两碗馄饨和两只元宝酥饼吃完,邱晨已经把城里的几大商铺问清楚了,连几大商铺的老板后台也都心里有了数。

    “嘿嘿,多谢夫人这顿夜宵。”小伙计抹抹嘴,站起身来,正好顺手拾掇了碗筷离开。

    邱晨笑着拿了两只瓶子出来,递给壮子,笑道:“壮子,我家是做药材的,刚刚听你说你娘咳嗽,你爹的腰腿疼的厉害,这两个瓶子里,是我们家自制的咳嗽药丸和治腰腿疼的药酒,药丸子一天吃两回,一早一晚各吃一丸。这药酒每晚睡觉前抹上用力揉开……你拿回去试试……我们还要住上几日,若是管用,你再来和我拿!”

    一听这话,壮子简直比得了赏银还高兴欢喜。连连躬身作揖道了谢,这才把药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端了碗筷下楼去了。

    把俊言俊章打发到另一个房间里睡觉,邱晨和俊文再次在桌旁坐了。

    邱晨道:“刚刚壮子的话,你听到了吧?”

    俊文点点头,却又有些疑惑道:“姑姑,刚刚壮子说的那些铺子我都记下了,只是,姑姑,为什么要问铺子的东家……甚至是后台啊?”

    邱晨看着俊文道:“你可是想说,咱们不过是卖几块洗衣服的肥皂,后台不后台的没啥相干么?”

    俊文虽说听出姑姑的一丝不满意,但仍旧实诚地点头。

    邱晨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这个问题,今晚你也不用问我,明儿,你就自己个儿上街,挨个铺子逛逛……嗯,安阳府这么大,铺子这么多,让你挨着逛不可能,那你明天就先逛胭脂香粉铺子吧。去问问看,这些铺子里卖的洗衣服、洗脸、洗头的东西,都有哪些花样,各个花样又是什么价钱……”

    “呃,姑姑,我自己个儿?”俊文实在太吃惊了。

    来安阳府的目的,邱晨没有瞒他,可他从来没想过,来到第二天,姑姑就让他自己个儿去逛街,还是逛脂粉铺子……那种铺子大都是女人逛的,他一个小年轻的进去……再说,他自己个儿去做一个从没做过的事情,难免有些信心不足,甚至有些惶惑不安。

    邱晨笑着点点头:“嗯,刚刚我也说了,安阳府这么大,若是咱们一起行动,只怕到了初五咱们也逛不完,更没有时间谈生意。我们分成两路,你自己个儿一路,去逛脂粉铺子;我带着他们兄妹四个一路,就去逛杂货铺子……一天回来,晚上咱们两路一结合,安阳府的大致行情就差不多摸清了。嗯,莫非你觉得这事儿为难么?”俊文是真的为难,却又实在难以开口承认。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妇孺,就他一个男子,姑姑都说了,她自己带着四个弟妹明日也上街,他这个青壮又怎么好说自己做不来?

    呐呐了两声,俊文终是点点头应下:“姑姑放心,明儿我一定仔仔细细地去问。”

    邱晨挑挑嘴角,眼中狡黠一闪道:“那就好。不过,你一个人上街,千万注意,莫要和人家起什么争执。”

    俊文连忙答应着。邱晨又拿了一块约摸五六两银子递给俊文:“这点儿银子你且拿着,一来要吃午饭,二来,你也可以挑着比较有代表性的……嗯,就是比较普遍的和特别的买上一点回来,咱们也可以洗洗衣服比较比较,比咱们的肥皂如何。”

    姑侄俩商议一定,邱晨就打发俊文回房睡觉,她自己稍稍收拾了一下,也躺到了那张拔步床上。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地方,邱晨一时也没有睡意,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地床棚子,心里不由自主地思量起来。

    梆!--梆梆!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从街上遥遥地传来,随即就是更夫沙哑苍凉的声音:“平安无事咯……”

    邱晨怔了怔,随即恍然,这应该就是在电视中经常看到的打更了。之前一直住在刘家岙,村子里是没有更夫的,她也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听了一次打更报时。只不过,她很疑惑,这打更人只是敲梆子,喊的却是和打更完全无关的内容,难道仅仅听打更声就能知道是几更?

    胡乱地想着打更,邱晨不知不觉地竟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和孩子们起了床,收拾一番,下楼去大堂里吃了早饭后,就果如昨晚商议的那样,兵分两路,邱晨带着孩子们一路,俊文自己个儿一路。

    邱晨这一路逛下来,不疾不徐,累了就去茶馆儿坐会儿,饿了就去食铺子吃东西,吃过午饭,还带着四个孩子回房间睡了半个时辰……晚上天刚擦黑,娘五个就回了客栈,跟壮子要了饭菜,让他给送到房间,又要了热水洗了澡。一大四小洗完澡,壮子也端着四菜一汤送到了三楼的房间。

    这饭菜摆好了,俊文却仍旧没有回来,邱晨就拿了白日逛街买的点心给四个孩子点饥,顺便等着俊文回来吃饭。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俊文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转了回来,进门一看姑姑和弟弟妹妹们都一脸轻松,干干净净的模样,不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姑姑,你们,你们早就回来了?”

    不用邱晨回答,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就欢叫着跳起来,奔到俊文跟前,叽叽喳喳地跟自家大哥显摆起来。

    “大哥,你看,这是姑姑给我买的新书!”

    “大哥,姑姑也给我买新书了,还给我们买了新毛笔、新字帖……哦哦,姑姑还给我们买了颜料,说等开了学堂,还会让先生教我们画画……”

    “大哥,大哥,娘亲还带我们去了香料铺子,给我们买了香包,说是过五月五的时候用,戴了那个,能避蚊虫……”

    “大哥,你看,娘亲给我买的铃铛,好听么?”

    叮铃铃……

    阿满晃荡着自己的小脑袋,辫子上几粒黄豆大小的银铃铛,立刻发出清脆的铃声。

    俊文越听越是惊讶,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妹妹叽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邱晨:“姑姑,你没去杂货铺子里么?”

    邱晨笑着摇摇头:“怎么没去?行了,你跑了一天,想必累坏了。先别急着说这个,洗洗手赶紧吃饭,吃了饭咱们再说说一天的收获。”

    俊文看着自家姑姑神清气爽的脸,艰难地点了点头,洗了手脸,一家人这才开始吃饭。饭菜早就冷了,还好天气比较热,吃一顿冷饭菜也不太受害,孩子们虽然吃了点心,却仍旧食欲旺盛,冷饭冷菜也没影响他们的好食欲,每个人都吃了不少。倒是俊文,因为心里有事,吃的食不知味的,勉强吃了一只馒头就搁下了筷子。

    把碗筷收拾到托盘里,俊文送了下楼,再回到楼上房间,邱晨已经安排了四个小的开始写字帖了。

    姑侄俩离开几个孩子,坐了,邱晨就笑道:“你先说说,你今天去了哪些地方,打听到了什么。”

    一说起自己的收获,俊文似乎有了些自信,开始从自己出门说起:“我出了客栈,先去了这条街上的两家脂粉铺子,询问过后知道,他们卖的洗衣服洗手的东西都叫澡豆。只不过,洗衣服的是不加香料的,洗脸洗手洗头发的则是加了香料的。他们还分了几个档子,最好的一种加了珍珠和玉屑,要一两银子一小盒,是那些大户小姐买回去专门洗脸用的。最便宜的只用两钱银子,就能买这么一盒……哦,我买了一盒回来,姑姑你看,那一两银子的我也看了,比这个小了许多,里边装的澡豆连这些的两成都没有。”

    说着,俊文拿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盒子表面还算光滑,却光秃秃的毫无装饰,而且木质也很普通。邱晨打开一看,盒子里盛着大半下粉末,她用手指捏了一点儿,捻了捻,就见这些粉末状物质稍稍有点儿油性,用力捻搓能够成团,但并不牢固,轻轻一碰就又散开了。

    澡豆,邱晨倒是在古代毅本草文献中见过此物的记载,配方组成和制作方法都很详尽。说的就是用豆粉加入一些其他的配料香料混合在一起,用来洗涤油污的去污剂,在古代运用非常广泛。貌似红楼梦中还有记载,用加了紫苏叶的绿豆面儿洗手,能够去蟹腥。那其实也是一种澡豆。

    《世说新语》中还有个关于澡豆的笑话:说的是有个叫王敦的人,刚刚娶了公主,如厕……完事儿出来,有奴婢举着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王敦就把水倒进琉璃碗里,调匀喝了下去,然后夸赞道:“这干饭味儿真是不错!”……

    邱晨也没就俊文问来的信息作评论,只取了孩子们换下来的两件衣服,取了两只铜盆,分别放进去。一件衣服用澡豆揉搓后浸泡,另一件衣服则用她自制的肥皂浸泡……

    衣服浸泡着,邱晨就又开始问俊文:卖澡豆的多不多?哪一种澡豆卖的更快?一个铺子一天能卖多少?店面最大、生意最好的脂粉铺子是哪家?城里百姓中口碑最好的是哪家?哪家的货最全?哪家的货价格偏高,哪家的货卖的最便宜……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俊文能够回答出来的,竟然只有十之二三,一张清秀的脸庞,就随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渐渐地窘迫地涨红了起来。

    邱晨问了一串问题,看着俊文神色窘迫的狠了,也就停了话头。转而去把浸泡了一刻多钟的衣服揉洗起来。

    邱晨选的两件衣服脏污程度差不多,衣襟上都沾了食物的油渍。她用了肥皂的那件衣服,用力揉错了几把之后,那块显眼的油渍就洗掉了,袖口衣摆等处的脏污也洗的干干净净的。再转而看那用了澡豆的衣服,邱晨用力揉搓,也没能把油渍去掉,倒是灰尘之类的污渍能够洗的差不多。

    俊文这会儿也缓过来了,过来看着邱晨洗过的两件衣服,惊喜道:“姑姑,咱们家的肥皂要好用的多!”

    邱晨点点头,心中却暗叹,若是有更先进的合成提取技术,做出加酶的肥皂、洗衣粉来,这点儿刚沾上的油渍算什么!可惜了,当下这个条件,也就只能做做最简单的肥皂了。

    不过,转眼再去看那一盒澡豆,邱晨也暗自琢磨,这会儿没有精细全面的实验仪器,若是能够测试一下两种去污剂的毒性和刺激性就好了。这个澡豆的去污能力不够好,但却是全天然的,应该刺激性也小,用来洗手洗脸,应该比那些化学合成的物质要安全、绿色的多。

    把两件洗干净的衣服抖开晾到衣架上,邱晨这才擦干手,拿了一张毛边纸和一支毛笔过来,几笔把安阳城主要的街道布局图就画了出来。然后,邱晨就招手叫了俊文到跟前,然后用毛笔,一个个把主要的香料铺子和脂粉铺子的位置标了出来。而且,每标下一个铺面的位置,邱晨就把铺子的铺面大小、货物档次、经营情况之类都描述一遍,甚至连铺子的东家和后台,也都讲的清清楚楚的。

    听着听着,俊文就忍不住插嘴道:“姑姑,你,这些你是怎么问到的?”

    邱晨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按着安阳府简易布局图,笑道:“咱们打探这些东西,去店面做实地考察是必要的。但不能完全依靠去人家店里询问。其实,还有许多办法收集这些铺面的相关资料,比如,就像和壮子那样的活计聊天,比如在这些铺面附近吃点儿东西喝杯茶,就能看到铺子里进出的人多不多,买了多少东西,喝茶吃东西的空挡,也可以和活计掌柜的聊聊……呵呵,你别听这俊言他们说我们一天喝茶吃东西逛大街,好像没有认真去铺子里询问,但我们每做一件事,却都能收集到进铺子绝对得不到的消息……”

    说着,邱晨就把自己带着孩子一天的行程大致讲了一遍,重点打听消息的地方和方法都会给俊文提点出来,听着听着,俊文渐渐露出一脸的恍然来,两眼也渐渐亮了起来。原来,问东西也不一定非得去正主儿那里去问啊……

    姑侄俩交流了很多,直到三更的梆子声传来,两人才恍然回神,转眼,就看到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四个,不知什么时候写完了大字,一起爬到大床上,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睡着了。

    姑侄俩相视一笑,邱晨帮着俊文抱了俊言俊章送去隔壁房间,让他们兄弟安置睡觉。她才转回自己的房间,带着两个孩子睡下。

    这一夜,邱晨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洗漱吃了早饭,邱晨又带着孩子们出了客栈,只不过,这一天她没有让俊文独自行动,而是一家人一起逛起了大街。跟着姑姑一处处逛下来,俊文直觉收获颇丰,禁不住都有些喜形于色了。

    ------题外话------

    今天赶巧了,粟粟的同学来拜访,晚上又被人找了出去……几乎荒废了一天,匆匆忙忙写了这么多,实在是顶不住了,少的明天补上……

    那啥,粟粟郑重声明,粟粟不是大叔……

    还有,粟粟今天才看见,咱家也有解元了……放炮庆祝!明天争取加更酬谢亲们的支持和鼓励……鞠躬爬走……

第九十四章 壮子的心计

    第九十四章壮子的心计

    如此逛了一天,到了晚间,邱晨和俊文再一次聚在一起谈论起白天逛街的事情。俊文一天下来收获颇多,这会儿就很有信心地向姑姑表述一番,邱晨欣慰的认可道:“嗯,今日能够看出这些东西来,实在是不容易了。明儿开始,咱们不用重点再搜罗澡豆的事儿了……”

    刚刚跟着姑姑逛了一天的俊文,正觉得自己有点儿摸索到了门径,姑姑却突然说不再搜罗了,俊文难免有些意外。

    俊文微微一愣,疑惑道:“那咱们还要上街么?”

    邱晨笑着道:“当然要上街,但是澡豆的事情咱们问的差不多了,也该着手打探哪个店铺能够合作了。”

    俊文略一思索,随即笑开了,“成,我听姑姑的吩咐。”

    邱晨点点头道:“经过这两天搜罗来的消息,我大致圈定了几个商铺……”

    说着,邱晨拿出了前一晚画好的安阳府商铺布局图来,指点几个用红色标示出来的其中一个点道:“明儿,咱们就从这个铺子下手……”

    俊文看了看,姑姑用红色圈出来的铺子都是安阳府最大的南北货铺子,而姑姑指点的一个更是位于府衙东大街上的一家,也可以说是全安阳府最大的一家南北货铺子。这家铺子货品极为齐全,不仅仅有一半南北货铺子的各种杂货,还分门别类的设置了香料区和特产区,专门售卖南方苏杭等地甚至是外洋传过来的稀罕物件儿,比如能够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比如各种外洋来的香露之类,而且,货品价格也是在整个安阳府最高的……

    不由不觉地,俊文就皱起了眉头。

    自家制作的肥皂虽说洗衣洗手都好用,但俊文却知道,都是些火碱猪肉这样的贱物儿做出来的,一块肥皂的成本姑姑也曾经明白地算过,不过几文钱,这等物事,真的能够卖去这种专卖奢侈品的铺子里去么?

    邱晨看俊文面色,也大致猜到了对方心里大概有些什么疑问和不确定,却并没开口打断,反而悄无声息地起身,去行李中取了一只精巧的紫铜盒子回来,递到了俊文的面前。

    这只紫铜盒子,打制的极为精细,扣合处严丝合缝,却有卷翘的边沿便于开合,铜盒顶部,有突出的百花图案,花纹精致流畅,图案造型也极优美。

    俊文接在手里,疑惑地看向姑姑。

    邱晨微笑道:“你打开看看啊!”

    俊文这才想起,盒子再精美不过是个盒子,里边装的东西才是正主。

    盒子打开,一团用葵绿色细纸包裹的物事露了出来,同时馥郁出来的,还有一股极好闻的淡淡清香。俊文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香味儿越发明显,但他想要描述这香味儿的类别,让他说出是什么花儿的香味儿,他却一时说不出来。

    不管香味儿,就看外边包裹的细纹纸,竟是用的最高端的花笺,比纸张颜色稍稍浓了那么一线的极细的花朵图案在整张纸上铺展开来,连绵不断。虽并不起眼,或者不仔细看还会忽略过去,但俊文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细致却并不张扬的花纹图案,让一张普通的纸张透出一分别样的精致来……嗯,就像姑姑曾经说过的,真正的大家没有人天天穿崭新的衣服刺目的金银首饰,他们反而更喜欢用一些半旧之物,用来彰显他们的厚重底蕴和雍容气度……对,就是清雅和雍容!

    这紫铜盒子的精致,显出的是雍容。而里边这用来包裹的精致花笺,却又透露出一种细致的清雅之意……

    究竟是什么好物件儿,用这样的精巧心思来存放、承装?

    邱晨见俊文小心翼翼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却并不继续拆开包装,不由笑了。这孩子,就这么点儿包装就吓得不敢下手了?这要让他见到现代那些用纯金打造盒子包装起来的天价月饼,这孩子还不吓傻了!

    笑着从俊文手里把紫铜盒子拿过来,邱晨直接把葵绿色花笺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块只有巴掌心大小的物事来。而且,是满儿的巴掌心儿!

    这块物事呈偏树叶型,淡淡的绿色,托在姑姑的掌心里,就如一只用绿玛瑙雕琢出来的精致摆件儿,唯一不同的,这个物件儿是不通透的。

    邱晨把手中的物件儿递给俊文:“你看看,可认得是什么东西?”

    俊文小心翼翼地托在手里,又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手指揉捻的滑腻感……好熟悉!

    脑中灵光一闪,俊文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自家姑姑,有些不敢置信地,连话都磕巴了:“姑姑,这,这个是……肥皂?”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就在俊文越发糊涂了之前,笑着道:“这个和咱们家的肥皂差不多,但不能叫肥皂,我叫它……香皂!”

    又道:“这个就不是用来洗衣裳的了,而是主要用来洗脸、洗手、洗澡……哦,若是哪家豪富之家的公子小姐不怕花钱,拿它来洗衣服也不是不成,同样去污,还能留下香味儿,省了麻烦的熏香。只要他们不怕花银子就成!”

    听着有些呆愣的俊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姑姑,这一块香,香皂,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邱晨温婉一笑,淡淡道:“咱们这香皂里,我加了珍珠粉和秘药,有美白嫩肤的效用,所以,最起码要十两银子一块!”

    十两银子?还最起码?

    俊文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来,把邱晨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别牙疼了,赶紧的带着俊言俊章去睡吧,不然,那俩小子又该睡着了!”

    俊文闻言往四个小的那边儿一看,果不然的,四个小家伙儿写完大字,又一起爬上了床,正压低了声音说着话儿。只不过,听那声音时断时续的,还真是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了。

    姑侄俩相对而笑,各自带了两个小的洗漱睡觉不提。

    尽管俊文对姑姑怎样下手很是摸不着头脑,但这个年龄的少年还没有那么沉的心思,加之连日来的奔波、思虑,也着实累得狠了,躺下没多会儿就睡熟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拿了三套青色的素锦衣衫给俊文兄弟送了过来。

    这还是俊文兄弟第一次穿这种软软滑滑的,用手几乎拿不住的绸缎,一个个都有些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这么柔软的绸缎穿在身上,总觉得手脚都没处放了似的。

    看着三个侄子束手束脚的模样,邱晨止不住地想笑,却还是勉力忍住,只微微含了一抹微笑,上前,一一给孩子们整理了衣襟和腰间的皱褶,一边淡淡地笑道:“你们也不用觉得多了不得,这些重绉虽然比前些日子给你们做的茧绸要软一些,但并不易起皱,也很结实,禁扯禁拽的……”

    听她这么一说,俊言俊章也就嘿嘿地憨笑着放松下来。俊言还扯着衣袖拽了两把,被俊文拍了一巴掌也仍旧咧着嘴笑道:“姑姑说的是真的呐,这衣服看着这么软,真的挺结实的!”

    邱晨笑着也抬手捏了捏俊言的鼻子,嗔怪道:“你个臭小子,你这话是不是说你姑姑我之前总说假话?”

    “嘿嘿,不是,不是……”俊言被姑姑抓住了语病,连连讪笑着想要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一叠声的说了一串‘不是’,惹得俊文俊章,连带旁边的阿福阿满都跟着笑起来,把个皮小子也笑的红了脸。

    俊文是一神青色的直缀,脚下也换了一双青缎面方头鞋,头戴方巾,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少年读书郎。而俊言俊章则都是一身的湖青色直缀,同样着一双青缎面鞋子,头发在头顶攒成发髻,一副家庭富足的男孩子模样。至于阿福阿满,则都是淡青色的衣裤,阿福的头发已经能够梳成两个小抓髻,阿满则是仍旧是两根小辫儿,辫子中间编入了几个小巧的银铃,微微一动,细微但清亮的铃音隐隐而动,格外活泼可爱。

    给孩子们收拾好了,邱晨也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她穿的是一身茧绸衣裙,月白色衫子淡青色襦裙,通体素淡,只在衣袖衣领和裙摆处绣了本色的缠枝花样,就在清淡中透出一抹雅致来。而且,邱晨一改不戴首饰的习惯,今日双耳中用了两个小巧的玉塞儿,发髻中也用了一只青玉发簪,虽然简单,但通透温润的玉簪,也在雅致中透出一抹富足来。

    娘几个收拾妥当,下楼吃早餐。壮子一见这一家下了楼,立刻疾步赶了过来,来到邱晨面前做了个深揖道:“多谢夫人,夫人给的药丸子,昨日小子送回家给爹娘用了,今儿一早,小子爹娘就打发了弟弟送了消息来,说爹娘用了夫人给的药后,都觉得好了许多,小子的娘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咳嗽起来……”

    邱晨伸手扶住壮子,微笑道:“不用如此,你爹娘的病能见好就好,我带的药丸子还有两瓶,等……这样吧,你跟我上楼,我带的药丸子还有两瓶,索性一起给你,让你母亲多吃几日,祛祛病根。”

    壮子一听大喜,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若非还记得是在客栈大堂,还有许多客人和掌柜的伙计们看着,说不定这小子就能跪下去磕头致谢了。

    俊文在旁边道:“姑姑,不若我上去拿给他吧!”

    邱晨摇摇头,吩咐俊文带着几个弟妹在大堂先要了早饭吃着,她则带着壮子回了三楼客房。

    除了银票银两邱晨和俊文随身携带外,其他的物品就放在客房床头的柜子上。是以,邱晨带着壮子回了房间,也没费什么功夫,直接去包袱里又拿了两个药瓶出来,递给大壮:“这次出门并没有多带,只有这三瓶……”

    壮子一听就想推拒,想起娘亲的病苦,又有些舍不得,这微一犹豫的功夫,就听邱晨又道:“好在我还在这里住几天,你把药送回去,若是你母亲吃完第二瓶还未痊愈,你就再来找我,我再赶着给你配几瓶也来得及。”

    听邱晨这么说,壮子一脸为难犹豫的表情愣住了,片刻,这有些奸猾的小伙计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邱晨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嗳,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邱晨伸手去扶壮子,却不想壮子正值十七八岁的年龄,身体也壮实的很,执意了要磕头致谢,邱晨用力一拉竟然没拉起来,还是生生磕了三个头,这才自己爬起来。

    邱晨还很不适应被人跪,见壮子磕过头之后,仍旧咧着嘴巴笑的欢实,不由苦笑着摇摇头:“行了,这会儿楼下正忙着,你的活儿也多,我也要吃了饭出门,咱们就别在这里蘑菇了,还是快下去吧。”

    壮子连连答应着,一边随了邱晨往外走,一边搭话道:“夫人这几天一直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若是有用上小人的地方,请夫人尽管吩咐。虽说小的没啥能耐,但是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还是成的。”

    邱晨笑着正想摇头,却突然福灵心至地道:“也没甚大事,只不过想寻一间铺子,准备做个小生意。”

    “吔,不知夫人想开什么铺子?小的地头倒是熟得很,或许能够多少帮点儿忙。”

    “我得了一种物事,洗脸沐浴皆好……另外,也知道几个配制香露的方子,就想着开一间小铺子专门卖这些东西……”

    “洗脸沐浴的物事?香露?”壮子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里飞快地转了无数个圈儿,稍稍一顿,紧接着道,“夫人看样子是还没寻到合意的铺子吧?今儿夫人且去,等小的忙完早饭这一回,就上街去看看,小的恍惚记得,有那么两处铺面出让……不过,因为用不上,小的之后没留意,也不知出让出去没有……夫人晌午时分还请回来一趟,小的把问来的消息报给您。”

    邱晨有可无不可地点头应了。

    走了几步,壮子又突然道:“夫人,那啥,不知您那洗手洗脸的物事可有带着的,能不能给小的一块……”

    邱晨闻言,挑了挑眉笑道:“怎么,想拿回去给你母亲用?”

    壮子摸着头憨笑着点了点头。

    邱晨不由笑着摇摇头:“你也不早点儿说……都在房里放着呢,这还得回去拿给你。”

    虽是如此说,邱晨却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又走回房间里,拿了一只紫铜盒子回来,递给壮子道:“这物事洗衣服去油污也极好用的,比澡豆好用许多,只不过,得了难些,一般人恐舍不得。”

    紫铜盒子一入手,壮子脸上的笑就有些维持不住了,听了邱晨这话,更是露出一脸的赧然来:“夫人,这,这物事是不是贵的很呐?小的,小的不知好歹……”

    邱晨却根本不以为意地笑着摇摇头:“行了,什么贵啊贱啊的,这些东西是我自己做的,就是贵也总比将来卖的价钱低。这些日子,我们娘几个住在这里,还多亏你上下照应着呐,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快别在这里磨蹭了,耽误了活计,可要挨你们掌柜的训了!”

    “嘿嘿,那就多谢夫人了。小的这就先下去了,夫人您下楼扶着些……”壮子听邱晨说的大度,也就不再啰嗦,把紫铜盒子往怀里一塞,鞠了一躬,笑着飞奔下楼去了。

    邱晨没有他练得这个身手,也没甚急事,索性也不赶,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她这些日子只顾着往外走,满安阳府乱逛了,居然忽略了身处的这个云来客栈……鱼饵放下去了,就不知能不能起到她预想中的作用。

    俊文带着四个小的坐在大堂中,要的早饭已经送上来了,孩子们却都没有人动筷,都在等着邱晨下来一起用饭。

    “不是说让你们先吃着?”邱晨觉得心里温暖,却仍旧忍不住啰嗦一句,走到阿福阿满中间坐了,拿起筷子招呼着孩子们开始用饭。

    这当儿,壮子却真如邱晨所说的,正在柜台后边的暗间里挨训。

    “你这猴崽子,一大早大忙的时辰去跑去给你老娘讨药……我不是说你的孝心有错,孝敬爹娘没错,可你小子也看着点儿啊,就这一会儿,连我都上去端盘子了……要是活计都让我做了,还要你这个伙计做什么?……啊?”

    壮子挂着一脸讨好的笑,连连作揖求饶,终于等到程掌柜的训得口干舌燥,说话语速稍稍缓了些,壮子立刻插话打断道:“掌柜的,今儿小的可是得了一桩巧事儿,若是成了,掌柜的您定能在东家那里露个大脸,受赏那是一定的了,就盼着掌柜的得了赏,吃了肉,别忘了小的,也给小的一口汤喝喝……”

    “你个臭小子,什么事儿说的这么邪性,还指定受赏……东家的赏是那么好受的?亏你还惦记着自己那点儿好处……”掌柜的仍旧火气未平,一开口就又是一顿训斥。

    壮子却仍旧一脸的笑,扯着程掌柜的胳膊道:“掌柜的你且消消气,听小的说啊……我刚刚跟着那位杨氏夫人上楼拿药,碰巧多了句嘴,问她们一家人天天上街有什么事。当时小的也没想到事儿这么巧,只不过想着,人家给了药治好了我娘的病,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能出点儿力,也算报报恩……那杨氏夫人最是温和,也没瞒着小的,就说她得了一种用来洗脸沐浴的物事,比澡豆好用的多……而且,那杨氏夫人还说了,她还有几个香露的方子,他们每日上街就是想着看一间铺面,准备开个小铺子卖她说的那种物事和香露……最重要的是,后来那杨氏夫人似乎是没在意,说出这种洗脸洗澡的物事也是她自家做的……”

    程掌柜的脸上本来还三分火气七分不耐,听壮子说着说着,这火气和不耐渐渐地都消了,转而露出一副沉思算计之色来,在这算计沉思之色下,壮子当然也没放过那安隐的一丝欢喜和激动……

    壮子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着程掌柜的神色,见此不由暗暗嘀咕:‘嘿,刚刚还骂我,你不也动心了?’

    这儿壮子已经把话说完,程掌柜却仍旧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神来,对壮子道:“你,那杨夫人所说的物事你可见到了?”

    壮子装傻充愣地摇了摇头:“没,小的没想到这个……不过,掌柜的,那杨夫人既然会配药丸子,还能治好我娘多年的老病,就一定是有些能耐的……再说了,那杨夫人带着孩子们整日上街寻铺面,和小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巧合罢了,应该不至于欺骗与咱们……”

    程掌柜的瞪了壮子一眼,却没有再训斥,只点头嘱咐道:“行了,你也别在这里啰嗦了,外边儿还忙着呢,你赶紧出去干活吧!”

    壮子似乎有些扫兴的答应着,转身走了一步,仍旧不死心地劝说道:“掌柜的,我觉得这事儿东家知道一定会有兴致……”

    “成了,成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赶紧去干活吧……”程掌柜不等壮子说完,就挥挥手打发他,等壮子低头耷拉脑袋地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嘱咐道,“这事儿你知道就成了,就别和旁人提起了。”

    壮子蔫吧地应了一声,也没回头,径直出门去大堂里忙乎活计去了。

    只不过,背着程掌柜的壮子,此时脸上一抹狡猾的笑容一闪而逝:不让我告诉旁人,你好把功劳都贪了吧?哼,我拿着那个物事……也不怕你这老狐狸贪心独吞了!

    邱晨却根本不知道程掌柜和壮子这一番机锋往来,带着俊文和四个小家伙吃了早饭,又喝了壮子殷勤送上来的茶,就施施然地出了门。

    若说,前两日逛街还要时时注意打探消息的话,今儿再次上街,邱晨一行人却真是悠闲随意了。

    他们也不急,一路慢慢走着,一路慢慢地逛过去,只不过,今儿他们就不像前两天只捡着脂粉铺子杂货铺子香料铺子了去逛了,而是看什么有兴趣,就进去逛上一圈儿,看到应心合意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贵的,邱晨就一应买下来。如此,他们逛街的速度可想而知,慢的可以。而且,仅仅这一条庙前街,娘五个就给逛了足足一个时辰,买了若干书籍文房四宝,还有布匹零食之类,买了东西他们也不用受累拿着,只是给店铺的伙计们十个大钱,那些伙计们就连声道谢着乐颠颠地给送回客栈去了。

    这两三日,他们也对安阳府逛得差不多熟了,从庙前街到府衙东大街,中间还隔着六七条街道。娘五个逛完了庙前街,两个小的就有些走不动了。之前,邱晨就注意到在庙前街的街口,有两三顶轿子停在那里,最初,她还以为是富人家坐了轿子来逛街,让轿夫们在街口等待呢,经过两天的了解,她才知道,这些轿子都是公用的,相当于现代的出租车,谁要出门,招呼一声,就可以乘轿前往了。

    说起来,骑马坐轿在古代算是最基本的出行方式,骑马邱晨不陌生,这坐轿么,她可是一回没尝试过。

    此时见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一脸疲惫,让她背着抱着其中一个一路走到府衙东大街去,也有些受不了,于是,就有心体验一把坐轿的感觉。

    叫了俊文,邱晨吩咐道:“你去那边雇三顶轿子过来,今儿咱们坐轿去府衙东大街。”

    听说姑姑要雇轿子,俊文还是很吃惊,怔了怔,道:“姑姑若是觉得走过去累,不如我回去套了车,咱们赶车去……”

    邱晨不等他说完,就摆手打断道:“不用套车,咱们今儿就坐一回轿子!”

    说着,还斜睨着俊文笑道:“今儿咱们都穿了一身绸衣,若是步行过去未免不像。再说了,坐个轿子也不过二十个大钱,在这安阳府连碗肉酱面都买不到……你就不用舍不得了!”

    俊文见姑姑是打定了注意,劝不转了,就只好答应着去雇轿子。

    片刻,俊文就雇了轿子转了回来,只不过,他身后跟着的却不是三乘轿子,而是只有两乘……

    “咦,不是让你雇三乘的么?”邱晨一看不对,也没细想就直接开口问了。

    俊文却连连摆手道:“我不累,我走过去就成,姑姑你和弟弟妹妹们坐轿就成!”

    见俊文如此,邱晨也不再勉强,看着抬轿子的轿夫,挑了两个看起来年轻力壮的,带着阿福阿满上了轿。

    这种在外出租的轿子都是平民的规制,只是最简陋的两人轿子,空间也比较狭小,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坐进去,还是她抱着阿满,仅仅让阿福自己坐了,仍旧觉得逼仄的很。更主要的是,轿子里布置的内围子和坐垫也明显旧的很了,隐隐还有些污渍……邱晨一看难免就有些扫兴,只不过,叫都叫过来了,再打发人回去也不好,只得勉强坐了。同时心里还不停地安慰自己,在现代坐出租,也没办法挑拣干净不干净不是,再说了,这种公用的东西,本就讲究不起来……

    一边儿做着心理建设,邱晨下意识地就有些紧张。阿福阿满也同样没坐过轿子,这会儿眨巴着两双大眼睛,却难掩眼中的小兴奋。

    “夫人请坐好咯,起轿啦!”前边的轿夫喊了一声,邱晨就觉得轿子猛地一抖,然后就在微微的晃动中离开了地面。

    稍停,轿子开始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前进了……那啥,邱晨脑子里登时闪出一个词--唿扇唿扇……

    这用人力抬乘的轿子行进,正是应和了人走动式的动作频率,可不就是唿扇唿扇的嘛!

    不过,这两个轿夫倒是走的平稳,除了微微的唿扇之外,竟基本没有晃动颠簸。很快邱晨就暗暗地发起了感叹,这坐轿慢是慢了些,却果真比这个时代的马车出行舒服得多了。

    城里平整的路面还好些,一出了城,马车那坚硬的木头车轮压在那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当真是颠簸的可以。即使林家的马车里,邱晨特意在席子下边垫了两床旧褥子,却仍旧没办法让颠簸减轻多少。

    最初,邱晨也曾幻想过,做些钢丝弹簧出来,给马车做个防震系统……可是,她很快就气馁放弃了。

    她的专业是化学,而且是药物应用和生物化学,那钢丝弹簧也罢,防震系统也罢,都是物理学的范畴了,她是真的只有想象的份儿了!

    轿子行进后,阿福阿满很快就从最初的些微紧张中缓过劲儿来了,也很快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扒着轿子两侧的小窗往外看起热闹来,兄妹俩还唧唧喳喳地不时议论着,邱晨也跟着从小窗口往外一看,恰看到俊文漫布跟在轿子一侧,看到姑姑从窗子往外看,连忙凑近两步问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儿?”

    邱晨笑着摇摇头:“哦,你待会儿别忘了叮嘱轿夫等咱们一等,咱们今天中午回客栈用饭。”

    “嗯,我记下了,姑姑放心吧!”俊文立时答应了。

    邱晨也觉得没什么特别,坐轿和坐车看出去的景色并没有什么不同,索性也就不再抻着脖子往外看了,倚在轿子中的靠背上,闭上眼睛养起了精神。

    前两日,他们一行人都是奔着目标去的,即使邱晨带着几个孩子逛得悠闲,也没太过分。

    这一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消磨,邱晨就起了去看看府学的心思。而且,前两天她来过府衙东大街,也了解到,那日城外酒楼的小伙计言之未尽之处的坊子,说的其实就是府衙东大街,往里走拐进去的两三条胡同,就是类似老北京八大胡同的所在。当然了,邱晨即使对那古代的青楼有些好奇,带着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没办法去开开眼界了。

    不过,与这些青楼妓院伴生的,还有一些酒肆茶楼,里边都设置了小舞台,或有说书的先儿,或有唱折子的戏班子,客人进去用餐喝茶,就可以听上一段戏曲或者评书,倒是也挺有趣。

    戏曲那等传统艺术,邱晨所受熏陶有限,这个时候又没有字幕一说,估计她去了也听不懂。于是,邱晨就先是选了一个有说书先儿的茶楼,带着五个孩子一起走了进去。

    这个时代,虽说并不太限制妇人出门上街,但茶楼酒肆,特别是有这种娱乐项目服务的茶楼酒肆,却极少有妇人进来。

    是以,那在门口的小伙计抬头一看到邱晨一行不由地怔了怔,随即立刻堆起一脸的笑来,迎着道:“各位客官,您来啦,您请进,请问各位客官是在大堂还是上楼?”

    一脚迈进来,这茶楼当门设着一只巨大的山水屏风,屏风前放着两只大青花瓷瓶,一只瓶子里插着七八根孔雀翎,另一只瓶子里则插着两三支时鲜花卉。正值五月初,牡丹芍药之类都已经谢了,石榴却刚吐蕊,是以,这会儿,这只瓷瓶中插着的就是一枝火红热闹的石榴花,虽不如牡丹芍药艳丽,不如梅花清雅,却别有一番热闹繁盛的景象。

    刚刚小伙计脸上的一抹异色邱晨看的清楚,隔着屏风她也听到了大堂中的喧嚣和喧闹,再看看自己一个妇人带着五个孩子……微微皱了皱眉,邱晨就直接挥手道:“上楼吧!”

    “嗳,好嘞,客官您这边儿请!”小伙计也就最初的那一刹那怔忡后,就很自然而热情地开始了自己的服务工作,这会儿,一边热情地引着邱晨一行往楼梯处走,一边周到地询问,“不知客官要喝什么茶?”

    邱晨挑挑嘴角儿,微微笑道:“你且说说你们这儿有什么茶,报上来我听听再说!”

    “嗳,夫人您请听好了……您来咱们云中仙茶楼喝茶,可是来着了,咱们茶楼前两日刚刚得了不多明前龙井,还有蒙山云雾,碧螺春,上好的瓜片……都是今年春制的新茶,最是清香幽远……怎样,夫人要壶什么呢?”

    邱晨对茶并没有太多研究,之所以让小伙计报一回,也不过就是想给自己一个选择罢了。

    是以,一听小伙计又问,就随口道:“你们的瓜片是哪儿的?瓜片的新茶旧茶可差得远,你要是拿旧茶糊弄我,我可不干你的。”

    小伙计连连奉承地笑着道:“瞧夫人您说的,咱们云中仙茶楼做的就是个童叟无欺,诚实守信,怎么会做出用旧茶充新茶的勾当呢!”

    说着话儿,一行人已经到了楼上,小伙计推开一扇门,请邱晨一行人进去,一边笑道:“夫人,您且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拿茶……小的拿着茶叶,拎了热水上来。您看过了茶叶,认可了那茶,小的再给您冲泡如何?”

    邱晨也不搭话,只笑着摆摆手,那小伙计躬躬身,关了门蹬蹬蹬下楼去了。

    这会儿,几个小的已经推开了包厢的窗户。登时,喧嚷的说笑声就从窗户里传了上来,期间还夹杂着一个说书先生的声音……原来,这茶楼的二楼雅间窗户是朝内的,客人上楼喝茶,也不用担心听不到说书,只要推开朝内的窗户,就可以听到清清楚楚。而且因为声音上浮,坐在二楼听书,没了一楼大堂的喧闹说话声,这说书先生讲的内容,反而听得比一楼大堂更清楚。

    邱晨也跟着走过去,透过窗户往楼下看去,就见喝茶的客人,倒茶伺候的伙计们,说笑往来,即使压低了声音,仍旧热闹的不堪。

    她一眼扫过大堂内的人群,就把目光转向了台子上的说书先儿。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怔,这说话洪亮,声音清楚利落的说书先儿,坐在台子上,膝盖上搁着一把三弦儿,面前守着一只小鼓……说到紧要处,就或弹上一阵三弦儿或者敲上一声鼓,给自己伴奏……这样说书的形势在现代估计已经绝迹了,不过这并没让邱晨吃惊,让她吃惊的是,台上说书的先儿居然是一名盲人!

    怔了怔,邱晨暗暗叹了口气。这位盲先儿能够学会了说书来挣钱养活自己,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楚呢!

    看了一眼,邱晨也就收了目光,转身坐回到桌前。

    坐下来,看不到楼下的喧闹,也看不到那说书先儿的特别,邱晨反而听进去了,很快就听出了故事的发展。

    这个说书先儿说的并非话本段子,竟是讲的当朝镇北大将军少年英雄,一举大胜,驱逐戎人,一场仗枭首上万,俘虏五万余的大捷的故事。其实,就是之前不久,那一场传扬甚广的大胜仗……

    这个大明朝虽说没有历史上的明朝那般庸溃,但建国百余年来,也不断经受着北边戎人的骚扰。北边守将也不时地会有捷报传来,却不过是剿杀小股戎人。如此次镇北大将军一次枭首万余,俘虏五万多人,把戎人残部直驱赶逃窜进了极北的大漠的大胜,还是极稀罕的,也难怪会震惊朝野,被大明朝的上下阶层广大百姓所传颂!

    这位说书的先儿,虽然眼睛盲了,书却说得极好。把镇北大将军的一场大胜仗也讲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特别是说到镇北大将军亲帅大军,奋勇冲进敌阵,挥动大将军那杆烂银枪来回直杀了个九进九出,直杀得血流成河、漂尸浮骨,镇北大将军浑身亮银甲也被敌血染成通红,没有一处干净的……种种杀敌的情形,描述的逼真、活灵活现的,仿佛他亲眼见过一样。

    只不过,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位先儿就是当时亲临战场,也看不见不是!

    邱晨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个,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俊文和四个小的却听得入神,不时还跟着说书先儿的讲述发出一声惊呼,或者一声欢叫、或者一声感叹……邱晨看着五个孩子,一溜儿趴在窗户上投入的模样,也就是笑笑,却并不出言打扰。

    就这会儿,刚刚那个小伙计又回来了。果然拿了一个小纸包,拎着一大壶热水上来的。

    “夫人,您且请看,这可是今年新制的瓜片?瞧瞧这茶条,这颜色,您再嗅嗅这味儿……”小伙计罗里啰嗦地说着,邱晨却已经捏了一撮儿摊在掌心仔细看了,就径直扔回了纸包中

    微笑道:“你这茶也罢了。虽是新茶,却并非最好的春芽,这应该是第二茬采摘的茶草炒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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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齐聚云中仙

    第九十五章齐聚云中仙

    不等小伙计答话,邱晨继而微微一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们了,这二茬茶草从采摘到炒制到装船运过来,最多只有二十几天,看来你们茶楼这商道上倒是顺遂妥当的很呐!”

    小伙计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很有些窘色,但听了邱晨这第二句,又觑着邱晨的脸色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邱晨脸色温和带着淡淡的微笑,并不是讥讽嘲笑,也就缓了颜色,跟着笑道:“夫人眼色当真高明的紧,今年的初茶瓜片出的少,都进上了,是而,茶楼里能够拿到的最好瓜片,就是这二茬春芽了……不过,夫人且请尝尝,这二茬春芽虽说不如初茬轻浮,但却回甘清冽,香气也更浓郁些……”

    邱晨微微一笑,接了小伙计递上来的一杯茶,顺势垂了眼睛。

    她之所以能够鉴定出茶叶的优劣,不过是看这瓜片的叶片稍大--而一般的植物的初发嫩芽相对的来说,叶片会比较细小。真让她品鉴茶的香味儿如何,什么轻浮什么甘冽的,她可没那个本事。

    端着茶杯轻轻嗅了一会儿,邱晨抬起眼睛,对小伙计微微一笑道:“还不错……你们茶楼有什么拿手的点心,掂对着给我们送几个上来!”

    说着,摸出二三十个铜钱递给小伙计:“小哥儿费费心,挑着适合孩子们吃的送来!”

    “嗳,嗳,谢夫人赏!”小伙计连连躬身道了谢,又笑着奉承道,“咱们茶楼里有上好的桂花糕和桂花糯米藕两样甜点极好,还有荷叶鸡和正当时令的红枣甜粽,另外再给夫人上两样干果子两碟蜜饯……夫人觉得可还好?”

    经过刚才一场辩茶,小伙计已经不敢擅自拿主意了,一连报出一串儿荤素点心来,询问邱晨的意思。

    邱晨笑着点点头:“行啊,你掂对着上就成。”

    小伙计躬躬身,一连喜色地去了。邱晨再次端起茶杯,瞅着细白瓷杯中淡黄绿的茶汤,微微地出了神。

    刚刚她有意引着小伙计往商路上说,这个小伙计却乖觉的很,愣是给她滴水不漏地避开了。

    连续逛了两天,她都忽略了一件事,今儿在客栈听壮子谈起,她才恍然惊觉,这安阳府府台大人的二公子还真是厉害,除了城外酒楼的小伙计介绍的那几家大铺面,其他一些并不起眼的客栈、茶馆儿、乃至食铺子,竟多有涉猎。而之所以引起邱晨联想至此的却是最醒目的一个字--‘云’!

    这安阳府中,诸如云来客栈,云中仙茶楼,云彩儿胭脂铺子这些中等商铺外,诸如云家面馆儿,云家大馅馄饨等等小店面,若非邱晨被那壮子提醒,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知府家的二公子会做这种小生意……

    若说,在客栈中,邱晨还只是怀疑的话,到了这云中仙茶楼,确定了那二茬春芽制成的瓜片后,她就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些‘云’字打头的铺子店面,皆是那位二公子的手笔。因为,经过两三天的了解,这安阳府里也只有拥有自家船队的云家二公子,能够有如此快捷的速度和手笔,从茶树采摘、制作炒制,再到长途运输,送到茶楼中的茶客面前,居然不过二十日!

    搁在现代,有空运的发展,哪怕天南海北,或谢需要朝发夕至。但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状况,从安徽的**到安阳府,足足上千里的路程,二十日,若是普通人家,只怕紧着赶路都不太宽快呢!更别说货物运输,经城过埠,还往往要经过各种关卡收税之类的,若非云家的官场背景,二十日到达,根本不可能!

    不说邱晨带着大小孩子在云中仙茶楼惬意地喝茶吃点心听书,但说运来客栈的程掌柜,得了壮子回报的消息后,都没等得早餐忙完,就交待了账房一声,匆匆出了门。

    他程志申苦读近十载,虽说碍于运程没能考取什么功名,但自称比那些没读几天书的掌柜却是强得多。只不过,云家那些大铺子的掌柜,皆是云家家奴出身,他这个半路投了来的,和云二公子的情分毕竟浅的多,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安置在云来客栈这样一个连云家铺面徽记都没有标明的店子里,一干就是十多年。虽说,期间因为他打理的云来客栈生意日渐红火,口碑也渐渐叫响了,也受到过二公子的奖赏嘉勉,但这些在程志申看来,还远远不够。他程志申即使读书不成,也不应该屈居在这样一个小铺子里虚度年华,他应该去更大的铺子,甚至是去南北商路上做大掌柜……

    府衙后街,府台大人的和府衙中几位重要人物的府邸都集中在这一处。

    一路心情激荡地,程志申催促着雇来的轿子急赶到府衙后街,从轿子上下来,立刻提了袍子来到云府东角门处。那门子斜着眼睛看了看,懒懒道:“二公子昨儿回得晚,这会儿还不知起没起呢……”

    程志申自然知道,平日里云二公子叮嘱他们这些未过明路的商铺掌柜,未经传见不得来请见,是以,虽说他跟着二公子干了十来年,到云府求见却还是第一次,这门子不认识,自然会故意借口推托以讨要好处……

    心中暗骂,程志申这会却不得不打叠起笑脸,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了手递过去一个约莫半两的银角子。

    那门子掂量了掂量,明显有些不太满意,却总算没有继续难为,丢下一句:“你且等着,我给你通报进去,至于二公子见不见的,那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一听这话,程志申立刻就明白这是嫌自己给的好处少了,连忙又摸出一个约莫七八钱的碎银子递过去,那门子这才露了一丝笑,挥挥手让程志申进了门廊等着,他则转身飞跑进去通报去了。

    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两刻钟,那门子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见程志申就立时表功:“我说二公子没起吧?还好,二公子带人宽厚,不然这一趟就被你带累死了!……”

    程志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云二公子不见他?那若是等到那夫人自行寻了铺子开起来,云家岂不错过了这个绝好的机会?他自己也错过了这个说不定能够一改之前困局的机遇?

    正焦急着,就听那门子又道:“行了,行了,你还不赶紧进去?还愣在这里做啥,难道让二公子等着你不成?”

    “啊?哦,多谢,多谢!”程志申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连连拱手致谢,随即跟着那门子进了东角门,直奔云西城所居的院落。

    府衙建制虽然有规定,但硬性规定外,其他比较模糊的定制就少有人那么较真了。

    这云府虽是官府内衙,但经过几代府台大人的修缮补建,如今也早已远远超出了知府内衙的规制,面积扩大了不止一倍。

    云二公子虽然已经行了冠礼,但因沉迷于经商之道,一直不肯娶亲。加之云知府的大公子云济珅读书有成,前年已经得了进士,外放去了河南南阳任知县,且在十七岁就已经娶妻,如今已经诞下了两位小公子,云家香火有继,这位云二公子云济琛三挑四捡的不肯应承婚事,即使云知府夫妇心急,也拿他没办法,一来二去的多了,反而不是那么紧着逼迫了。

    程志申跟着门子一路往里走,穿堂过厅,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来到一处院落门外。

    门子低声对程志申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门上的婆子进去通报,你且在这里等等吧!”

    一路进来,小厮仆从寂静无声地有序忙碌的情景,还是让第一次进府的程志申大为震动。不觉中就把原来心中那点子桀骜压了下去,此时又听得门子好心关切嘱咐,连忙感激地拱手致谢,伸手相送间,又递了一块二两重的小银锭子过去。

    那门子觉得手中一沉,心下暗喜,却也不敢在此就留,匆匆去了。

    程志申上门前与那看门的婆子道明了身份,婆子倒是没有为难,嘱咐他等着,就扭身进去通报了。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功夫,才看到那婆子匆匆走了出来,不等程志申上前问话,门内一阵脚步声响,那婆子已是躬身立在门口站好。然后,就见一位身着宝蓝银绣锦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丰神俊逸的年轻公子一脚踏出门来,不是云家二公子云济琛又是哪个!

    程志申一眼看过去,就见云济琛背后跟着走出来几位衣着鲜丽,面貌娇美的女子,虽知道云二公子不曾娶亲,也猜度着必是云二公子近前之人,故而连忙收了目光,后退一步,躬身站好,不敢再看。

    “二公子,夫人嘱咐,今儿大奶奶带着两位小少爷就到了,让您早些回府……”一位容貌娟丽的丫头紧跟在云济琛身后,急声道。

    可不等这丫头说完,云济琛就抬抬手中的折扇,不以为意地打断道:“大嫂回来,我留在家里有何用处?倒不如我去码头上迎一迎……哦,对了,你把我给侄儿们搜罗的那些玩意儿归置归置,等侄儿们到了,就给那俩小子送过去……”

    “呃,若是夫人问起来……”那丫头仍旧有些忧色。显然是怕云夫人怪罪。

    云济琛斜了她一眼道:“夫人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成,我要出去,也是你们能拦住的?夫人难道不知道!”

    云济琛这话就有些不耐烦了,那丫头不敢继续呱噪,却把手里拿着的一个荷包,交给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两个小厮,又拿了公子随身的用具一一交待了。

    那边内外伺候的人做着交接工作,云济琛却已经几步走到了程志申跟前,举起手中的折扇敲了敲程志申的肩膀道:“你不在客栈里看着,怎么跑到府里来了?可是客栈出了什么事情?”

    程志申头都没抬起来,就连忙道:“客栈一切均好,公子请放心!”

    “哦,那就成!”云济琛应了一句,见程志申还有话要说,就抬抬扇子径直往外就走,一边道,“有什么事过会儿说,廖老三今儿难得请一回,咱们还是赶紧的,不然,那滑不溜秋的家伙说不定又找到借口,推脱了!”

    见他如此,程志申也不敢违拗,直起身跟着云济琛往外走,一边和跟上来的两个小厮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一行人急匆匆出了云府大门,与刚刚程志申来时的寂静不同,这会儿早已经仆从牵了四五匹马过来,在大门外候着了。

    云济琛扭头瞥了程志申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可会骑马?若是不会骑马,今儿可不方便让你跟着了……”

    程志申是读书人出身,对骑马射猎这些事情并不熟悉,却也多多少少骑过几回马。眼看着好不容易找到云二公子,若是错过了机会,他所谋之事就泡汤了,怎么肯就此无功而返,也顾不得自己那糟糕的骑术,连连应承着,云济琛一挥手,一名家仆就给程志申牵了一匹马过来。

    主仆们七八人,在云府门前上了马,不过走了几步,云济琛就挥鞭驱马,疾奔而走,他身后的小厮家仆们也都习惯了公子爷的做派,自然立刻驱马跟上。这一来,就苦了程志申这一个,想想事成之后的前程,也只得咬咬牙抓紧缰绳,驱赶着坐下的马匹紧跟在后边。

    出了府衙后街,程志申见云二公子一拨马缰,往南一转,继而又向东,竟是进了府衙东大街,不由心里一惊。府衙东大街乃是府城最繁华的所在,酒楼茶楼林立,青楼花馆同样最为集中,能让云家二公子如此兴奋,程志申怎么也不认为仅仅是为了一顿饭!

    廖老三,安阳府杏林世家廖家的嫡房三公子,当初在安阳府的浪荡公子哥里也是有名的,不喜读书,又不热衷家传的歧黄之术,每日斗鸡走马,纸醉金迷。之前,廖家老三与云二公子不过互相认识,并不算投机,因为廖家老三经常出没的青楼妓馆,云二却是不大涉足的,双方玩不到一起,自然也就没多么热络。

    可廖家老三几个月前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搜罗来一种名唤‘茯苓膏’的平补之药,因调养气血温和有效,还有养颜之功效,故而很快就在闺秀和夫人们中流行起来,继而,甚至整个直隶省的大户人家都以服用‘茯苓膏’为荣。

    之后不久,廖家老三又寻摸来一种治疗防止中风、肝风内动的新药‘罗布麻茶’,继‘茯苓膏’征服了小姐夫人之后,这‘罗布麻茶’则是受到了广大男人的欢迎,特别是念过不惑的男人们,因为年龄的缘故,许多人都有肝风内盛的隐忧,每每都会担心自己一时肝风亢盛引发内动后,导致中风偏瘫等症状……中风偏瘫的病人不少见,那种心里明白,却偏偏手脚不听使唤,甚至连说话都说不出来的活死人,真还不如一下子就死了呐!只是,得了中风之后,这人手脚不听使唤,就连想死都死不了了,那生不如死的样子,没有谁不怕!

    是以,罗布麻大卖。年龄稍稍偏大、体格稍稍臃肿的人,都买了回家当茶饮。

    这‘茯苓膏’和‘罗布麻茶’已经够风光一把了,可紧跟着,廖家老三居然凭借一个疗伤药,拿下了边军的药材供应生意!一下子,廖家突然崛起,廖老三也突然之间展现出了他不被人熟识的一面--商界奇才!

    作为云家的掌柜之一,程志申还隐约了解到,云家二公子之所以一下子对廖家老三大家赏识起来,主要原因是廖家老三一展商界奇才,还有一个比较隐蔽的缘由,那就是,廖家老三拿下边军药材生意,走得并不是掌管军需的同知高秀璞的门子,这就给高秀璞和他那个狂傲的三公子一个大大的没脸。而安阳府信息比较灵通的人都知道,府台云大人和同知高大人可是一贯的不对付,廖家老三给了高家没脸,云家自然高兴,云家二公子立时就把廖家老三引为同路!

    据说,这些日子,云家二公子和廖家老三走的极近。这层意思,从刚刚云济琛的那几句话中,也能听出来。

    心里盘算着,难得让廖家老三请一回的究竟是什么,程志申却不敢稍有疏忽,他的骑术本来就不咋地,到了府衙东大街行人渐多,他必须全副精力控制着马匹,方能保证跟上前边的云家众人,还不伤到街上的行人。

    还好,踏上府衙东大街之后,云二公子一行也放缓了马速,程志申这才狼狈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

    马速慢下来之后,程志申也有了思忖的余地,飞快地在心里琢磨了一回,还是觉得,最好是在路上把事情禀告给二公子才好,不说,万一去了什么青楼花馆,他一个掌柜的跟着不像,就是,客栈那头也等不得,万一今儿那妇人看好了铺子,顶下来,他们再去谈合作就失了先着了。

    计议已定,程志申就拍了拍马,往前赶了几步,等靠近云二公子只稍慢一步的位置,程志申控制着声音道:“二公子,志深有件紧要之事,要向公子禀报!”

    云二公子正思谋着今儿怎么狠狠宰那廖三泥鳅一把呢,听得程志申如此说,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跟了来,也就随意地挑了挑眉,微微侧了脸道:“哦,何事?”

    程志申前后瞅瞅紧跟在云二公子左右的小厮护卫,却见云二公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示意,只好忍着性子,压低了声音道:“前两天客栈里住进一行人来,小的今日探知,那些人手里握着几种方子……”

    方子?云二公子一个激灵,回头盯向程志申。

    一听到这个词,云济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廖三这段时间的一系列动作。当然,从商多年的他,在此前就深知‘方子’的重要性,只不过,廖三的意外崛起,却让他更加敏感了。

    盯着程志申看了几息,云二公子没有做声,却转眼一扫,恰看到自家的云中仙茶楼,立刻拨马过去,跳下马来,把马缰扔给接出来的伙计的同时,吩咐后边的护卫小厮道:“去,寻一下廖三公子,就说我在茶楼等他!带他到这边来会和!”

    一个小厮也没下马,躬身应了,立时打马而去。

    程志申见云二公子如此,就知道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自然欢喜兴奋,连忙跟着在茶楼前下了马,随着云二进了云中仙茶楼。

    云二的那些小厮护卫都是用熟了的,虽说一起进了云中仙,但却只有一名小厮跟着上了楼,另外那些护卫们则自动进了茶楼大堂,自有伙计们送上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来,让他们吃喝坐等。

    东家莅临,茶楼掌柜的立刻奔出来亲自迎接,小心伺候着云二上楼,一边瞥了跟着云二身后的程志申一眼,一边解释道:“二公子,今儿酒楼坐的满,此时只有二楼尚有一个包间,您看……”

    云中仙茶楼规模并不算大,上下三层的木建筑楼房,一楼自然是最为喧闹的大堂,二楼三楼则是一个个独立的包间。因为茶楼的特色就是说书,是以,二三楼的包间都是回字形排列,与普通酒楼茶馆不同的,就是包间不但开了外窗,也开了可以俯览大堂的内窗,以便楼上的茶客,可以清净品茶的同时,也可以推开内窗,听一楼的先儿说书。

    往日云二也来过云中仙几回,为了清净,每回都是提前命人知会了,给他留出三楼的位置最好的包间来。这一回,云二是突然起意,茶楼自然没有准备,又正逢上午说书的热闹时分,这三楼的茶座居然都坐满了。

    云二微微皱了皱眉,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那茶楼掌柜暗暗松了口气,趋前两步,微微弓着身引着云二上了楼梯,直奔最里边角落的一个包间。

    还没到那个空包间,一个伙计从包间里退出来,一边抹着汗,一边嘟哝:“啧啧,真是厉害,不过一眼,竟然连头茬二茬春茶都能辨出来……”

    掌柜的见那小伙计背着身子也没看到云二公子,立时上去拍了一巴掌,低声斥道:“瞎嘟哝啥呢,云二公子在这儿呢!”

    小伙计被掌柜猛的一巴掌拍的矮了矮身量,又听到云二公子的名号,登时吓了一个激灵,连忙弓着身子转过来,连连向云二的方向作揖道:“二公子赎罪,小的有眼无珠,没看见……”

    云二却并不在意,抬抬手中折扇,笑道:“行了行了,别把你们那套子话拿来糊弄我!”

    “小的是真心请罪,不敢糊弄二公子!”小伙计听着二公子的音儿不像生气的,也就松了口气,却仍旧苦着脸凑趣地申辩了一句。

    “你小子还来劲儿了哈?”云二笑着拿折扇打了小伙计一记,也不等小伙计再凑趣告饶,接着道,“你刚刚嘟哝什么?什么头茬二茬的?”

    “呃……”小伙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觑了掌柜的一眼,见掌柜的没甚表示,这才壮着胆子回话道,“回二公子,是刚刚这包厢里的客人,要了瓜片茶,小的打包票说是今年的新茶,那客人只拿了几片茶叶略一辨别,竟指明了咱们这茶是二茬春芽制得,真真是厉害的很……嗯,小的一时觉得佩服,就嘟哝了一句,没忍住……”

    最后一句,小伙计说的极为凑趣,一脸的委屈惭愧状,把云二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云二方才用折扇拍打着手心道:“稍稍有点儿见识的都知道,这最上等的瓜片都是敬上的,普通茶楼里哪能见得上……这也算不得什么。”

    小伙计自然连连点头奉承:“还是二公子见识高,小的被这妇人一虎,居然就真信了……嘿嘿……”

    云二公子都迈出一条腿去,准备跟随掌柜的进包厢了,却听到小伙计后边的一句,不由停了脚步,转回身来,好奇道:“你说是一名妇人?”

    小伙计不知东家打的什么注意,但却只能实话实说,是以连连点头道:“是,是,是一名妇人,带着四个孩子,还有一个与小的年龄相仿的……”

    “哦,这倒是难得了!”云二不过一时好奇,问过也就算了。他云二并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嗜好。嘟哝了一声,挥挥手让小伙计下去,自己径直跟着掌柜的进了最里边的一间包厢。

    云二没怎么在意,程志申却心头暗跳,心里已经猜到了,小伙计所说的那妇人和一群孩子,倒是与住在他云来客栈的杨氏符合。再说了,这个时代随意外出的妇人本就极少,又是带了一大四小五个孩子同行的,更是不可能碰巧相同的。

    一边跟着云二往包厢里走,程志申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那妇人也在这茶楼,若是二公子有意,倒是便宜了……

    转念,程志申又心中一动:嘶……若是在这茶楼让那妇人见了二公子,之后,这份举荐的功劳,会不会被云中仙茶楼的掌柜的分薄了去?

    别看都是云家下属的店铺掌柜,程志申和这茶楼掌柜的也仅仅只是彼此认识,并没有多少交情,事关到切身的利益,甚至可能就此一功得以升迁,程志申难免就想的多了。

    飞快地转着心思,程志申跟在云二公子身后已经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包厢里。

    茶楼掌柜的也是个人精儿,觑着程志申脸色不太自然,目光对他也多有躲避,就知道是有事不欲自己知晓,把云二一行送进包厢之后,问询了二公子要喝什么茶,就知机地借口沏茶退了出去。

    见茶楼掌柜如此知机,程志申也暗暗松了口气,虽说不欲让他知道,但若是对方不知机,他也不好明着说出来。

    云二先是扫过这个小而逼仄的包厢,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舒展了神色,一把推开临街的窗户,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程志申道:“你刚刚不是说有什么方子?”

    程志申连忙上前一步,把从壮子那里听来的话转述了一遍,当然,把壮子这个小伙计就隐了,只说自己在客栈里打探到的消息。

    听他说完,云二也不禁郑重了神色,坐在那里,用手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盘算起来。

    云二默然不语,垂眼思谋,程志申也不敢贸然打扰。但过了好一会儿,云二还没抬眼,再过一会儿,这茶楼掌柜的可就要上来送茶了……程志申不由有些心急。

    而且,让他更心急的,还是那妇人既然能够一副淡定状来茶楼喝茶听书,那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寻到了合适的铺子了呢?

    转念,程志申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早上,那妇人和壮子说起来的时候,还没看好铺面,这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就是看好了铺子,也没这么快顶下来。

    只不过,有了这个思虑之后,程志申就打定了注意,立刻告诉云二公子,那妇人就在茶楼中,就在隔壁。

    “二公子……”程志申小心地开口呼唤,想要开口汇报。

    只不过,他刚刚轻唤了一声,包厢门就被人从外边一把推了开来,随即,一个身着紫色浸泡、容貌清俊、神态飞扬的的公子就一脚踏了进来。

    “我说二公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昨儿扯着我不撒手,非让我请客的是你,今儿我如约去了,你却半道上逃了……你一大早的咋就跑到这茶楼里来了?这清淡无味的茶水天天喝,你居然还有兴致专门跑到这茶楼里来,还以为你有何紧急要务呐,没想到,你就是跑这里来见你家的掌柜了……”

    一进门,来人就嚷嚷起来,并毫不客气地几步走到桌前,径直在云二公子身边坐了,然后,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桌子,这才后知后觉道:“吔,你这茶楼也忒惫懒了,你这东家都亲自上门了,居然过了这么老半天还没把茶送上来,这掌柜的可真该好好处置处置了……”

    “嗳,哎哟,廖三爷,廖三公子,您高抬贵手,嘴下留情呐……小的可不是偷懒去了,是我家公子用不惯其他水,只习惯用云连山上的泉水,小的这是现烧水,耽搁了一会儿,您千万别给小的上眼药……”不等廖文清说完,茶楼掌柜的拎着一壶茶一步抢了进来,一边给云二公子和廖文清倒茶,一边笑着告饶。

    “嘁,还只喝云连山上的泉水,渴狠了,哪里的水喝不得!啧啧,你说你又不耐烦写诗作赋的那一套酸文假醋,咋也弄啥泉水烹茶这些……行了行了,别弄出这么一副我强了你的样子来!”廖文清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毫无形象地搭在椅背之后,斜着身子挥着扇子,对茶楼掌柜笑道,“你不是让我饶了你么?成啊,今年的雨前龙井给我弄上两斤,还有那贡品碧螺春,也来上二斤,还有,云蒙山雾顶……嗳,我可告诉你,不是今年的新茶,我可要摔到你脸上去!”

    “哎哟,廖三爷,我的廖三公子,您老快饶了小的吧……”茶楼掌柜的越听越苦,最后干脆把茶壶往桌上一放,双手抱拳连连作揖讨起饶来。

    一直含笑旁听的云二终于忍不住了,嗤的一声笑了,一边拿扇子戳着廖文清道:“行了你哈!还两斤龙井、两斤碧螺春、两斤蒙山雾顶……你还真当那是满街的大白菜帮子呐!”

    说完,也不理会廖文清回不回话,抬抬手示意那茶楼掌柜的:“成了,你也别讨饶了,下去看着上好的细点心给廖三爷弄几盘送上来。廖三爷今儿难得请客,就怕自己亏了本儿,只怕是昨晚就饿着肚子等了,你没看到,你们廖三爷这会儿眼睛都绿了嘛!快去,快去!”

    “嗳,嗳,谢二公子,谢廖三爷!”掌柜的连连拱手,退了下去。

    包厢里这才消了笑闹,稍稍安静下来。

    程志申见廖三来了,心知有些话没法说了,心里急得像是猫挠似的,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暗暗琢磨了一会子,终是坐不住了,起身和云二道:“二公子,我下去帮帮钱掌柜。”

    “嗯,去吧!”云二似乎并不着急,挥挥手同意了程志申退下,即刻转回头来,和廖文清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

    程志申退出包厢,却并非如他所说的去帮茶楼掌柜的什么忙,而是,想起茶楼刚刚那个小伙计,看着是个机灵的,若是让他带话进去,或者怎么的,才能让二公子见到那妇人……

    如此思虑着,程志申站在邱晨一行所在的包厢门口,不由地出了神。

    那小伙计在东家面前逗了一会儿乐子,就急匆匆下楼去取点心了。奉承东家固然重要,但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能想的,那位夫人出手大方,他还是紧着些伺候了,若是伺候的好了,说不得还有赏钱呢!

    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碟干果和几碟早就做好的点心,又细细地嘱咐了厨房里用心点做另外几样热点心,小伙计这才托了木传盘,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因为顾忌着东家在,小伙计脚步放的极轻,脚不沾地的转到邱晨所在包厢的门前,却见刚刚跟着二公子来的一个人,正站在包厢门口,皱着眉头不知在做什么。

    小伙计一看这人,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偷听……进而想到的,就是这位对人家妇人孩子动了什么要不得的心思,不由心里厌恶起来。

    虽说此人是跟着东家过来的,但之前对自家掌柜的就没多少亲热,如今又做出此等猥琐行径,实在是让人不齿不忿!小伙计飞快地转着心思,随即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他佯装没有看到程志申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加重了脚步,蹬蹬蹬地一头撞了过去。

    程志申想的出神,根本没注意到小伙计冲了过来,等听到动静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小伙计端着的托盘摆了五六个碟子,一头撞在程志申身上的同时,托盘也几欲脱手甩出去。

    即使他手忙脚乱地托住了木传盘,却仍旧没能保住最边缘的一碟子桂花糯米藕甩了出去,还恰恰甩到了程志申的身上。

    程志申今儿出门见东家,特意穿了一件八成新的茧绸浅灰直缀,一碟子糯米藕黏上来,红棕色的糖浆登时把他的衣袍污了半边,还粘哒哒地,往下流淌着,这种糖浆擦是擦不掉的……程志申一时竟顾不得训斥小伙计,扎撒着手看着身上的糖浆不知如何做好了。

    小伙计稳住神,却不动声色地用脚推开了包厢的门,然后一脸惊慌地大声求起饶来:“这位客官,对不住,对不住了……小子急着给客人上点心,没看到你站在包厢门口……实在是对不住了……”

    “你,你这混账,作何慌慌张张的……我这衣裳……这让我怎么见人?”程志申有心狠狠斥责这小伙计一顿,但却顾忌着同属云家产业,更顾忌着东家云二公子,连廖三公子也在,他要是真的就这么个小事儿揪着一个小伙计不放,未免就让人觉得太没担待没度量了……这个评语可是当大事者的大忌!

    邱晨喝着茶,先是隐隐听到门口瓷器落地的声音,继而包厢门被推开了,小伙计的那一番话就清晰无比地传了进来。

    没看到站在包厢门口?

    这是小伙计在向她示警啊!

    究竟是何人会注意到她们一群妇人孩子,还特特地跑到房间门口来偷听?难道是,那位同知公子?

    邱晨思虑着,就已经站起身来,另一边趴在窗户上听说书的俊文也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过来:“姑姑……”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邱晨带着俊文走向包厢门口,听着外边程志申的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但似乎并没有那位同知公子的嚣张和跋扈。吸了一口气,邱晨一把拉开了包厢房门。

    包厢门一打开,外边站的两个人,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情形就一目了然了。

    邱晨一眼看到门外站着的并非衣着锦绣的什么同知公子,也非什么面目凶恶、刁钻之辈,就暗暗松了口气。

    俊文却一眼认出了程志申,心思淳朴的他立刻就诧异地叫了一声:“程掌柜,怎么是你?”

    俊文这一嗓子叫破了程志申的行踪身份,邱晨也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位疑似偷听的人,居然是她们居住的云来客栈的掌柜。虽然在云来客栈住了三四日了,但邱晨早出晚归,接触的最多的也是小伙计壮子,对这个掌柜的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并谈不上熟悉,是以,刚刚一眼竟没认出来。

    先不管程志申为何也到了这间茶楼,又为何站在他们的包厢门口疑似窃听,但眼瞅着程志申扯着衣襟,一脸窘迫状,给自己包厢送点心的小伙计还在连连讨饶,她就知道,这会儿不是追究窃听不窃听的时候,还是先帮一把小伙计再说吧。

    这孩子刚刚能够出声示警,实在不容易,邱晨已经把这份情分暗暗记在心里了。

    邱晨没有打算追究,但被叫破身份的程志申却更是添了一层窘迫。

    不过,程志申也算是在商场里历练出来的,在一刹那的窘迫不知所措之后,反而很快稳住了心神。刚刚他还在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把这妇人印出来,引荐给东家云二公子,这会儿,因为这事儿能让她自己走出来,反而省了自己一番算计,反倒便宜了不少。

    稳住了心神,拿定了注意,程志申也就坦然了,苦笑着对邱晨拱手一揖道:“呵呵,没想到果真是夫人!”

    邱晨见他如此,也微笑着点头致意:“能在这里见到程掌柜,也着实让人意外!”

    这话里就有些揶蕻意了。不过程志申也知道自己眼前的形势理亏的很,也就没办法怪罪对方的不客气了。

    苦笑着摇摇头道:“在下恰巧过来茶楼有些许小事,刚刚听到这小子提起,说有个辩茶极为高明的夫人……在下就猜测可能是您,没想到还真是让我猜对了……”

    如此坦承之下,那小伙计也有些傻眼。感情,人家互相认识,自己这算是枉做好人了?

    邱晨笑了笑,没有回答程志申,反而对小伙计道:“这位小哥儿,孩子们等得可饿坏了,有劳你还是先把点心给孩子们送进去吧!”

    这就是给小伙计脱身的借口了。

    小伙计立刻欢喜地点头应了,也不再理会程志申,更不讨饶了,从邱晨身边进了包厢,招呼孩子们吃点心去了。

    打发了小伙计,邱晨这才转脸看向程志申:“程掌柜,难得在这里遇上你……只是,你这衣服脏污了,怕是没法子再这么穿着出门了……若是,程掌柜不嫌弃,我这里倒是带着一块能洗衣裳的物事,且让小哥儿打盆水来,程掌柜把衣襟上的糖浆洗了……这天儿日头毒辣的很,撑到窗外略略片刻也就干了……”

    一听到‘不嫌弃’,程志申生生吓了一跳,还当是眼前这个妇人要动手给他洗衣裳呢!

    没想到,全是他自己心思不净,人家根本不是自荐,反而意外地提及了可以洗衣裳的物事……程志申大囧之后,立刻大喜,这洗不洗衣裳反倒是其次,现打发小伙计去成衣铺子里买一件衣裳也能换了出门。但这妇人能够主动提及‘洗衣裳的物事’,又能借着洗衣裳拿出来,让二公子亲眼看看,那接下来双方谈论合作诸事,可不就完全顺理成章了嘛!

    如此盘算着,程志申一改平日斯文的做派,扬声笑道:“若能如此,在下可真要感激杨夫人援手了!”

    邱晨淡淡一笑,道:“程掌柜客气了,我夫家姓林,程掌柜称呼林娘子即可!”

    这茶楼毕竟只是普通喝茶的所在,门窗隔板之类的隔音效果并不太好。包厢内外说话声音压低了还好,不至于互相影响,但刚刚小伙计为了提醒邱晨一行就大声嚷嚷着讨饶了一番,片刻功夫,听不到小伙计的嚷嚷了,却听到程志申放大了嗓门说话……

    这一番纷扰,自然传进了临近包厢的客人耳朵里,有那些好事儿的,就好奇地打开包厢来看热闹。

    云二公子自然也听到了,却不会自己动作,只一个眼色,跟着在包厢里伺候的小厮就打开包厢房门打探察看,一看之下,就站在门口回头向云二公子回报:“回二公子,是跟着一起来的程掌柜,好像是和上点心的小伙计撞了,沾了一身的糖浆……”

    小厮的话未落,一道清亮柔软,却不卑不亢的女子声音就悠悠地飘了进来:“……程掌柜称呼我林娘子即可!”

    云二公子自然没有反应,刚刚仿佛四肢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的廖文清,却一个激灵跳将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把他身下坐着的椅子也带倒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但,这些丝毫都没影响廖文清的动作,或者说是,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满脸不可置信的,满脸惊喜的,大踏步地朝着包厢外边冲了出去。

    之前,云济琛对廖三公子并不熟悉,只了了见过那么几回,只觉得是个轻浮浪荡的纨绔儿。但自从这位廖三公子因一系列动作,让廖家崛起的同时,他自己也大放异彩之后,云二也记不清最初是怎么的,一回两回的接连遇上廖三,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起来了。

    这熟悉了之后,云二才发现,之前廖三给人的那些惫懒、轻浮、浪荡的印象实在是大不符实。虽说这家伙举止散漫毫无形象,而且滑溜的如泥鳅,但越接触,云二越发现在此人随意放浪的皮囊之下,却有一颗志向远大的心。之前那些轻浮浪荡,只怕也是刻意做给别人看的。

    就他了解,廖三虽然平时举止随便,看似放浪不羁,但遇事最是沉稳,不动声色。就他与他接触了许多次,却从未见过他稍有失态过,更别提如此慌乱的作态了……

    云济琛看着已经疾步走出包厢的廖文清,嘴角勾了勾,眼里露出一抹浓浓的兴味之色来……

    他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花名在外,却也无情冷心著称的廖三公子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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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三家联手

    第九十六章三家联手

    “海……咳,林娘子,你怎么来了安阳府了?什么时候到的?……”廖文清一步迈出原来的包厢,一眼看到那个正要进相邻包厢的清丽女子,可不正是他这些日子一来,每过一日,就多一份惦念,却因为想着扫清诸般障碍,而不得已留在这里,留在安阳府尽心竭力地周旋,谋划,不能脱身去往一见的人,心中激荡之下,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还好,他最后一点儿狼没有完全丢,一个字出口,即可警醒,连忙改了口。

    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闺名脱口喊出,接下来的种种疑问,却根本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邱晨听到声音,回头也看到了廖文清,脸上也禁不住露出意外的欢喜来:“你可还有急事?没有事儿的话,就到这边来,等会儿咱们说话!”

    廖文清见邱晨脸上虽有喜色,却并没有羞涩扭捏等表情,微微失望之后,又想到林娘子如此熟稔态度,明显是没拿他当外人啊,心中那点点失望和失落瞬即散去,转而成了满心的欢喜,连连应着,跟着林家人进了邱晨所在的包厢。

    云二公子紧跟在廖文清身后出来,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又见廖三竟连声道自己无事,竟把他给丢到脑后去了,不由又气又笑。还有云来客栈的掌柜程志申居然也与那女子认识,还跟着那女子进了人家的包厢……

    这一个两个的,都把他给丢了啊!

    索性,他也不自己回去了,干脆也过去凑个热闹吧!

    是以,云二公子紧跟在廖文清身后,也一脚迈进了邱晨的包厢。

    廖文清进了包厢,看到一群孩子,就笑着挨个打招呼,拍拍俊文的肩膀,摸摸俊言俊章的头,最后,干脆把阿福阿满抱进了怀里,一边一个说起话来。

    云二公子一脚踏进来,看到的就是廖文清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其中那个小丫头正举着一块咬了半截的点心往廖文清嘴巴里送。然后,云济琛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贯爱干净出名的廖三公子,居然毫不犹豫地在那半截点心上咬了一口,还笑的像傻瓜一样,搂着俩孩子挨个亲了亲……

    不知怎么的,云二公子在惊得呆若木鸡、瞠目结舌中,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慈父!

    嗯,就是慈父!

    廖文清抱着两个孩子的模样,若非他清楚地知道,他廖三公子绝对没有娶妻生子,也绝对没有外室,任是一个不太了解情况的,只怕都会毫不猜疑地感叹--好一幕父慈子孝啊!

    而邱晨却并没觉得怎样,笑着嗔了阿福阿满一句:“别给你廖叔叔弄脏衣服哈!”

    就转而来到小伙计飞奔着端上来一盆水前,从自己袖袋中拿出一块帕子,沾了一点点糖浆,然后接过俊文递过来的一只紫铜盒子,拿出里边的淡绿色花朵状香皂,给程志申做了个示范:“程掌柜,这个物事和水盆你拿去用,去隔壁把衣服洗洗晾上一会儿也就可以穿了。”

    程志申自然拱手道谢,转而好像才想起来一样,微一侧身,让出身后的云二公子来,对邱晨道:“林娘子,这位就是我们的东家云济琛云二公子。二公子,这位是投宿于客栈中的林娘子,今儿没想到在这里巧遇。”

    邱晨心头一跳,脸上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变,双手交握在胸前福了福,“云二公子!”

    云济琛自然也拱手一揖,“林娘子,幸会,幸会!”

    给两人介绍认识了,程志申就接了邱晨递过来的紫铜盒子,带着端了水盆的小伙计转去了另一个包间。

    这些人都退下去了,包间里就只剩下了林家一行、廖文清和云二公子,连云二公子的小厮也被他打发了出去。

    众人坐下来,云二公子就率先开口笑道:“看样子,廖三公子与林娘子却是熟识的很呐!”

    廖文清挑挑眉,得意道:“当然!”

    邱晨笑笑,也道:“说起来,三公子也算是我的东家!”

    此话一出,廖文清脸色一黯,云二却极有兴趣地挑眉:“哦?”

    邱晨两句话把林家与廖家合作的事情说了一下,就转而对廖文清道:“此次来府城,我是打算或买或租一家铺子……”

    “铺子?”廖文清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心里酸涩不是滋味儿了,立刻疑惑道,“你用铺子做什么?”

    “其实就是上次我想找少东家合作之事……当时少东家有急事离开,未能谈妥,过后,我也考虑到,这些东西毕竟与药材无关,想必少东家要想接手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才起了来府城看铺子的心思!”

    “哦?究竟是什么东西?”廖文清一听,居然是因为自己上次急着离开,让林娘子带了儿女侄儿亲赴安阳府,心中惭愧的同时,也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林娘子如此自信,冒然就闯进安阳府开铺子?!

    邱晨莞尔一笑:“就是方才给程掌柜用的那个,去除污渍的效能比澡豆要好,我给起了个名字,叫‘香皂’!”

    廖文清和云济琛都可谓商界奇才,这么明显的商机,自然都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所谓‘香皂’面市,能够带来多大的利润!这可是独家商品!而且是根本没有竞争品的独家产品!

    两人同时思量着,云济琛开口道:“难道林娘子开铺子,想要卖的就只这一种……嗯,香皂?”

    放下手中的茶杯,邱晨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我配药的时候,还琢磨出几种香露方子不说。就这香皂一种,也可以做成洗手洗面、洗头发、沐浴,甚至是洗衣服的产品,多了不敢说,十几种二十几种想来不是难事!”

    此话一出,云济琛和廖文清同时吸了一口气。

    照林娘子这话,这根本不是一种产品的垄断经营,这是一个领域的完全占领啊!

    邱晨垂着眼,拈了一块杏干放进嘴里,慢慢地把这块微酸的果脯吃下去,这才抬眼看向对面两位,微笑道:“当然了,我的资金能力都有限,这些也只能停留在设想阶段,最初,准备出售的还是香皂!”

    云济琛暗暗吸了口气,目光瞟过旁边一直沉默的廖文清,知道,此事既然当着廖老三谈开了,廖老三又与林家关系密切,他想要独家与林家合作只怕是不成了,那就索性三家共同合作!

    打定了注意,云济琛缓缓开口道:“林娘子财力有限,可曾想过与人合作?”

    见邱晨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云济琛干脆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不知林娘子可了解,我云家在安阳府铺面众多,而且有自家的船队,往来南北,若是林娘子能与我合作,林家只需生产,剩下的销售、外运,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邱晨微笑着看了廖文清一眼,转而对云济琛道:“云二公子能如此开诚布公,确实能够看出云二公子合作的诚意。只不过,此事之前就曾和廖三公子谈过,若真的合作,还请允许先问问廖三公子的意见!”

    云济琛刚刚就打定了与廖家一起合作的注意,这会儿自然不会反对,于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廖文清心里却是苦涩的很。

    他这些日子努力交接云二公子,只为了能够把那个企图觊觎林家觊觎林娘子的猪头高兰芳给处理了。这些日子来,他每每为自己的一点点成绩沾沾自喜,却没想到,不等他这里有了结果,林娘子居然自己进了安阳府,自己毫不费力地就搭上了云二公子!

    而且看云二公子此时的神情,若那高兰芳还要动什么心思的话,只怕都不需要林娘子说话,云二公子就会动手把那猪头处置了!甚至,为了以绝后患,还很可能把之前云知府刻意容忍的同知高秀璞也一起拉下马!

    相对于那个鼻孔朝天、自以为是的高家老三,这位文质彬彬、温润无害的云家老二,才是真正的辣手人物。这也是廖文清与云济琛熟识之后,才渐渐发现的。这位掌控的那支船队能够畅通南北,凭借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管家背景,还有水路上诸多帮派、甚至水匪的交接往来。与那些亡命之徒交接,可不是善良之辈能够玩的来的。

    他之所以越接触越坚定了交接云济琛的决心,但多日努力却不及林家娘子一个妇人,一出手就把云家和林家绑在了一起。而且,是云家老二上赶着求着结交这种合作关系……

    他不如一个妇人多矣!

    在这苦涩之后,廖文清还有隐隐的惶恐--这样一个女子,真的可以被他拥有,与他相伴下半生么?

    不过,不管他心里作何想法,听到邱晨点到他的名字,廖文清还是第一时间打叠起了精神,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镇定的微笑来:“此事,林娘子既如此说,我廖三也就厚着脸皮掺上一脚,不知云二公子意下如何?”

    云济琛刚刚把廖文清脸上的神色变幻看在了眼中,虽然不是太清楚对方心里想到了什么,却并不妨碍他对三家合作的决议。

    是以,廖文清一问出来,云济琛就毫不迟疑地哈哈笑着答应了下来。

    至此,云家、廖家、林家三家,共同开发皂类洗涤产品的合作意向就基本确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合作中的细致条款了。

    云家的生意本就是云济琛一手做起来的,廖家的生意事项如今廖文清也可以自主决断,林家更不必说,邱晨拥有完全彻底的话语权。如此一来,三家合作的各项事宜协商起来,就特别顺妥了。

    只用了一个时辰,三方就把基本的合作框架谈妥了。

    资金由云家和廖家共同来出,一家一半,不过,因为云家的船路,和不需要言明的官方背景,利润分割的时候,云家比廖家多两成,分别是四成、两成和四成,后边四成是林家以技术入股的分成。

    具体的经营模式基本也确定下来了。由云家廖家出具启动资金,然后由林家负责建设厂房、招聘工人,购买原料由廖家、云家负责,林家只负责生产,然后,销售则交给云家负责。

    之后,在邱晨的提议下,三人又商定了一个宏观的规划,就是把大明朝以长江划为南北两部分,江北由三家共同负责开发销售,江南则分按照省份把肥皂的制造工艺拍卖出去。当然了,这个拍卖也要押后,等这边的肥皂投入市场,并占稳江北市场之后,才开始操作。

    一切洽谈妥当,时光已近午时。

    云济琛意外得了这么一道好生意,自然满脸喜色,当即吩咐小厮去云家经营的百味居定席面以庆贺。

    跟着云济琛的小厮出门前得了几个大丫头的百般嘱咐,一看二公子就是把接大嫂的事情给丢到脑后去了。二公子无论怎样,顶多不过是被老爷夫人数落几句,他们这些跟着的人可就苦了,弄不好打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是以,眼瞅着二公子一脸喜悦兴奋地,他们也只能壮着胆子给二公子提醒:“二公子,今儿大奶奶带着两个小公子归家,夫人不是嘱咐二公子早些回府?”

    云济琛微微一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想想自家大嫂跟着大哥去任上,一去就是两年,去之前,大侄子还在襁褓之中,如今,据说连小侄子都快会跑了……大嫂固然情分一般,但那两个侄儿却让他颇为牵挂。

    虽说,小厮说话压低了声音,但廖文清和邱晨从主仆二人的表情上也看出了个大概。

    廖文清就笑道:“二公子有事尽管去,反正有林娘子在,我也算是请客了!”

    云济琛没想到这会儿廖三还在算计一顿饭,不由得哭笑不得地指着廖文清摇摇头,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好说,干脆转身对邱晨拱手道:“原本想着一起庆贺一番,经小厮提醒,云二才想起,出门前母亲曾嘱咐去码头接我那归家的大嫂和侄儿……”

    “二公子不必客气,我们既然合作,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做庆贺。而云大奶奶长途奔波,旅途劳累,云二公子去码头接人才是正事儿!云二公子尽管去,我仍旧居于云来客栈,等二公子忙完府中诸事,咱们再聚一下,把细节商量妥当,签下契书,也好今早开工投产。”

    云二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再次朝邱晨和廖文清拱拱手,这才带着小厮下楼。

    一个多时辰,程志申洗的衣摆也早干了,听到云二公子告辞离开,他也闻声过来,和邱晨、廖文清告辞,随同云二公子一起去了。走下楼梯的时候,云济琛突然想起,转眼上下打量了程志申一会儿,这才感叹道:“居然真的没有痕迹了,还真是让人难以思议!”

    程志申也顺着话笑道:“二公子刚刚未曾亲见,这林娘子拿出来的这……‘香皂’,非但去污效用高超,洗后留有香味儿,而且,比用澡豆洗脱色差……这样一来,不但省了熏香的麻烦,同样一件衣裳,也能多穿好些日子了。”

    云二公子连连点头,抬眼看向邱晨,张了张嘴,最后道:“林娘子,不知咱们的香皂何时能够造出来?”

    邱晨看得出,云二公子也有些想亲自试试的意思,只不过,她这一次做的香皂有限,肥皂倒是做了一些,但那些无香无味的只能拿来洗衣服的东西,想来云二公子也不会感兴趣,所以,邱晨也就实话实说道:“资金到位后,先要买地皮,盖厂房,嗯,正式生产,怎么也得一个月以后了。”

    云二公子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又在马背上拱手与廖文清、邱晨辞过,在众护卫、小厮的簇拥下,呼啸去了。

    廖文清的小厮**没药,这会儿不知从哪里过来,一见邱晨都露出一脸的惊讶,随即都赶着上前请安问好,邱晨也笑着打了招呼。

    和云家、廖家谈妥了肥皂合作生意,邱晨自然不需要再购买铺子。

    廖文清提出去百味居吃饭,邱晨也没推辞,爽快地带着孩子们去了。

    百味居不愧是安阳府最大的酒楼,上下五层的木制楼房,在整个安阳城也是最高的建筑了,哦除了那座铁塔外。

    廖文清想必是常来常往的,与那百味居掌柜熟识的很,直接要了五层顶楼。其他人还罢了,倒是把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几个小的欢喜的不行,跑上五楼后,就直奔沿街的围栏处,小心翼翼地扶着围栏往远处往楼下看着,一张张小脸兴奋的通红,让邱晨又是欢喜又是担心,连忙让俊文上前看护着,廖文清也打发**没药去照顾着,邱晨这略略放了心。

    一顿饭自然是珍馐佳肴摆满桌,俊文还罢了,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刚刚在茶楼喝茶吃点心的,肚子并不饿,对这满桌珍馐也都没吃多少。邱晨也吃的很随意,爱吃的也不过多吃一两口,倒是廖文清不时地夹菜给她,一边介绍着菜肴的食料来源……邱晨含笑听着,并没有大惊小怪。

    现代人的餐桌早就打破了地域限制,只要有条件,一张桌子上完全可以摆上七大洲四大洋的各种特产,这些传统菜肴自然更是不在话下。邱晨虽说很多没吃多,但总在电视网络上见过,故而并不新奇。

    廖文清只觉得林娘子本就该如此,满眼里都是好的。倒是**、没药两个小厮在旁边看的暗暗吃惊,这位林娘子表现的如此淡定,是无知无觉,还是懂却根本不在意啊?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像是一名山村里走出来的农家妇人该有的见识啊!

    一顿饭吃下来,虽无多热闹欢畅,却也算是茶足饭饱,宾主尽欢。

    几人吃饱,廖文清挥挥手,把几个没怎么吃的菜肴让**没药带着下去吃饭,其他的让酒楼伙计撤了下去,又换了上好的雨前龙井上来。

    邱晨端着茶杯,垂着眼看着汤碧色青的茶水,欣赏着幼嫩的茶芽儿在杯中载浮载沉,鼻端自然也馥郁着淡而悠远的茶香,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来,看向廖文清道:“既然,与云二公子合伙做生意,不知云家老太君寿辰,我送些什么寿礼适宜?”

    廖文清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道:“寿礼我已经备下了,到时候,只在礼单上注明是廖林两家一起送的就成了。”

    邱晨摇摇头道:“虽说生意合作,但这寿礼却不能如此。”

    廖文清见她反对,还想说些什么话劝慰,却被邱晨直接挥手止住。她垂着眼睛又略略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我们三家合作生意,我代表的就是林家,更何况,今后,林家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用上云家呢!”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会用上!因为,她之所以进府城寻求和云家合作,本就是想着用云家来抵制那个什么同知三公子的。

    有些自失地笑笑,邱晨摆手道:“罢了,这事儿我自己盘算一下吧。索性,林家也不是什么重要家族,这份礼送过去也不过是尽一份心意罢了!”

    看着林家娘子脸上淡淡的寂寥之色,廖文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心下怜惜,却只有深深的无力。

    廖家也不过是商户,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那些用金银买来的东西……还是林家娘子看的透彻,云家老夫人过寿,他们这些商户上门贺寿,不过是边缘人员,人家真正看重招待的始终只有那些官宦人家。

    一顿饭吃的很是和谐温馨,即使最后这个话题稍稍有些败兴,也很快就被邱晨和廖文清默契地掀过去了。

    吃过午饭,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都是习惯了午睡的,今日既然已经见过了云二公子,甚至连合作的基本框架都谈好了,邱晨一行人在外边也没甚要紧的事了,索性招呼俊文带了两个孩子,去街口寻那两顶轿子先回转云来客栈。

    邱晨则跟着廖文清去了一趟安阳府的回春堂,买了一些制作咳喘药丸的药料,托付给回春堂的伙计碾碎了,给送到云来客栈去。

    从回春堂出来,邱晨就与廖文清告辞了。

    虽然感觉相聚时辰太短,有些不舍,但廖文清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再跟了去,也只好失落地带着两个小厮回转。

    辞过廖文清,邱晨去了一家香料铺子买了几种上好的香料,还去了一趟云家的南北货铺子,买了几瓶外洋传过来的香露,之后,又去瓷器铺子,买了五六个上好的青花细颈瓶,都只有鸡蛋大小,把原本瓶子上配的檀香塞子弃掉,换了最普通的榆木塞子,这才到街口雇了一顶小轿回转云中客栈。

    第二天,一大早,俊文就按照邱晨的吩咐,套了车回了安平县城。

    邱晨带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也一直待在客栈里,并没有出门。到了傍晚,俊文回转,带回来十来个紫铜扣盒来。邱晨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着,看着光滑精致的扣盒边缘,还有精致的攒花花纹,不由连连感叹,这个时代工匠的手工技艺,真是令人赞叹!

    转过天来,就是云家老夫人的寿辰了。

    府衙后街上,提前一天就打扫得一根草都没有,傍晚又用清水泼了街面,以压住极少的浮尘。到了五月初四这一天,一大早,府衙后街上就开始繁忙起来。先是各种杂役管事的进进出出忙着置办物件,安置戏班子、说唱先儿等诸般事务,继而就是各府上门贺寿的车轿随从,把个宽阔的府衙后街也给堵塞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一片繁忙拥挤中,昨儿就得了信儿的云二公子的小厮平安早早地候在了府衙后街的西街口,眼看着贺客蜂拥而来,平安等待的人还未露面,心里也难免有些嘀咕。难道是那家人忘了时辰?还是说出了什么事端?

    正琢磨着,一辆马车远远地试过来,却并未往府衙后街上来,只隔着街停在了路边。

    从那马车上跳下一名短打扮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只尺余的红酸枝木雕花盒子,匆匆穿过大街朝着平安走过来。

    “让你久等了!”俊文笑着躬躬身,就双手托着盒子送到了平安的面前。

    平安这一细打量,才认出来,这个少年不是那日跟在林娘子身边那个么,说是林娘子的亲侄子来着!

    伸手接了木盒,平安不敢托大,连连躬身道:“不敢当侄少爷这么说……怎么,林娘子还未来到么?”

    俊文笑着道:“还请平安小哥回去转告二公子,我们姑侄出来也有四五天了,明儿家里的作坊也要开工了,今儿必须及早赶回去,就不能去贵府给老夫人贺寿了,还请二公子见谅!”

    目送着俊文赶了车一路北去,绕过街角不见了,平安才捧着盒子急赶回了云府。

    这一日,云老夫人受到的寿礼自然无数,玉佛、金佛,各种精美刺绣、官窑瓷器、山湖珍珠玛瑙……诸般不胜枚举,但云老夫人却都不曾在意。倒是云二公子的朋友送上一盒香气扑鼻的瓷瓶和紫铜扣盒装着的物事,让云老夫人欢喜不已,连连夸赞了好半天。

    邱晨一行出了安阳府,一路急赶,到达安平城的时候,不过巳时末。

    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寻了一家食铺子坐下休息要饭,俊文则去了潘佳卿家里,报了个信儿,他们今日回去,明日端午,五月初六就过来接潘佳卿去刘家岙就馆。

    ××××××××××

    廖海和李震北挺直了脊背,迎着那奔腾如雷的马蹄声走上去,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们自己却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了头。

    马队来势甚快,没用他们两个走多远,不过走出百十步,迎面黑暗中,一列黑衣黑甲的骑兵已经须臾而至。

    黑暗中马蹄奔雷怒涛一般,让廖海李震北耳震神摇,根本分辨不出马匹的数量了,只能停住脚步,以稳定几乎站立不住的双腿。

    黑衣黑甲的骑兵须臾而至,却训练极有序,当先马匹在廖海李震北身前二十几步处遽然分开,径直绕过廖海二人,直取他们身后的商队众人。

    李震北心头震动,却仍旧忍不住高声大喊:“某乃安阳镇北镖局总镖头李震北,人称穿云枪的是也,不知各位是隶属何部?为何突袭我等?”

    李震北关注了内力送出去的声音,洪亮如钟,即使马蹄如奔雷,却仍旧保证来人前锋一定能够听得清楚的。但李震北接连喊了几遍,对面黑衣黑甲之人却仿佛聋了哑了一般,对他的呼喊没有丝毫反应,仍旧如流水般,在他们身前分散两边,一直绕到商队的驻扎处,飞快的将商队诸人连车辆马匹货物等等,统统包围了起来。

    “老李,不用喊了,没用的!”廖海听得李震北连喊多声,声音都渐至嘶哑了,对方却充耳不闻我行我素,不由暗暗叹息一声,抬手握住李震北的胳膊,止住了他的再次呼喊。

    李震北骤然转回头,透过黑暗盯着廖海,似有不甘道:“你我死了也就死了,可商队里那几十号人呢?还有跟着我一路闯过来的兄弟们……”

    廖海摇摇头,目光却并没有看李震北,反而是炯炯地关注着对面黑衣骑兵的行动,低声道:“他们没有一见面就动手,我,我总觉得似乎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李震北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廖海的话,心中打了个突儿,同时转回头去,盯着那些黑衣骑兵们观察起来。

    很快,骑兵分两路完成了对商队驻地的包围,然后,没用廖海和李震北等多久,就在他们两人对面,黑衣骑兵遽然向两边分开,然后,就在闪开的缺口处,缓缓走过来一行骑着马的人。

    廖海和李震北只是默默地看着,乍一看还没见端倪,可仔细一打量,两人就注意到了从队伍后边走出来的一行人,为首的黑衣黑甲不错,但却戴了钢盔,身披大氅,虽是黑甲,却明显比之前那些人的盔甲精良得多,即使在暗夜中,对方头盔顶端的一簇红缨,仍旧醒目非常!

    这种着装,最差也得是个四品将军!

    廖海和李震北几乎同时看出了不同,两人心头震动的同时,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看到了一抹隐隐的希望。

    若说先前的骑兵黑衣黑甲看不出制式的话,这名将军的着装如此正式,就不是漫天云那种马匪能够拥有的了。更别说北族戎人,也不是这副打扮!

    这是大明的军队啊!

    两人飞快思量的之时,对方为首之人已经带马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李震北和廖海身前十来步处,方才拉住马缰,沉声道:“你们是镇北镖局的?护送的是哪家的货物?”

    廖海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将军垂询,在下是廖家回春堂的管事,此次负责押送军需药材,前往怀戎的。”

    “哦,回春堂廖家?”对方似乎并不意外,重复了一声,却突然转了话题,冷声质问道,“你们既然是安阳府往怀戎的,为何没有走西路官道,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

    廖海弓着身,微微侧头看了李震北一眼,正要开口,李震北却强上一步,大声道:“回将军,只因燕云山里匪祸猖獗,我等吃押镖这碗饭,在无力抵抗的情况下,就只好拿出银钱来分给那些山匪。西边官路两旁的山头众多,这买路钱一家家送过来,实在耗费不起,于是,在下就和廖家大管事商议着,走了这条相对隐蔽的山谷。只是,没想到快出山谷之时,还是没脱了遇上山匪的伏击……幸好,兄弟们也算留了后手,一番奋勇拼杀,虽说折了十来个弟兄,却总算是冲出了一条血路逃了一条命出来……”

    “哦?居然真的是你们?”发出这么一声疑问,对方那名将军突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到李震北和廖海跟前,围着两人转了两圈,嘿声道,“穿云枪?你这身板儿说是拼杀一番也就罢了,就他这小身板儿,还拼杀?只怕一个马匪冲过来他也挡不住……嗯,我去过那个谷口了,那里可是不少于百具死尸……我只看出了其中一些马匪是中了弩箭死的,极少数是刀枪杀死的,可还有一些四肢不全,甚至半截身子不见了的……说吧,你们用了什么法子?”

    这些话听在李震北和廖海耳中,简直字字如雷,比之前那奔腾的马蹄声更让两人震惊。

    不过,这两人好歹是经过些阵仗的,虽说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但总算没有彻底乱了方寸。两人弓着身子仍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廖海平静了一下心神,竭力稳定着自己的声音道:“将军所言均是实情,但,在下斗胆,敢情将军报出藩属名号,在下确定了将军的身份,方能回答将军所问!”

    对面的黑衣将军似乎颇为意外,静默了片刻,陡然爆出一阵大笑来。

    “哈哈……你们,还好,不错!”接连两个似是而非的赞扬之后,黑衣将军踏前一步,一手一个扯着廖海和李震北直起身来,却并不松手,直接扯着两个人,直奔回春堂商队的驻扎地走去。

    没走两步,这黑衣将军又脚步一顿,随口吩咐道:“行了,命令就地下马休整。分派下去,按制警卫,其余人埋锅造饭,咱们就在这里吃饭宿营,待天明再行出发!”

    “是!”轰然应是的声音齐刷刷响起,不用廖海和李震北回头看,凭声音也能听出,后边和周围的骑兵接令后立时下马休整。也有一下队骑兵并未下马,马蹄声响渐行渐远,想来是军队派出去的斥候巡视警戒去了。

    廖海和李震北被黑衣将军拉着,心里疑惑,却并并不敢反抗,只能紧跟着脚步,很快就回到了回春堂诸人的宿营地。走到近处,看着黑压压的一片马匹车辆和坐在地上,明显惊恐着的人们,那黑衣将军再次开口,却是问:“不是说林家也派了人随行?在哪里?”

    “将军……”一听问及林家,廖海和李震北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旧是此人之前询问的‘爆竹’一事,廖海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掩饰。

    坐在人群中的杨树猛和林旭却都听到了这句话,两人谁也没迟疑,几乎同时站起了身来。

    有所不同的是,杨树猛起身的同时,一只手按在了林旭的肩膀上,几乎用尽了全力的一按,顿时让想要起身的林旭又跌坐了回去。

    不等林旭再次挣扎起身,杨树猛就已经大步朝着人群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扬声道:“不知谁找林家人?在下杨树猛,乃此次林家随商队北上的人,不知阁下找我们林家人,有何指教?”

    杨树猛大字不识一箩筐,说起见识来,也不过是赶了多年的马车,小打小闹的,也没见过啥大阵仗。但是,此时他这么一番有些不伦不类的话说出口,却让廖海和李震北同时汗颜。

    人家一个赶大车的憨实汉子,居然比他们两个自以为经过风浪的,更要果断勇敢无畏的多!比他们更像一条汉子!

    那黑衣将军听了杨树猛这明显不怎么尊敬的话,倒似乎颇为合心意,非但没有怪罪对方话语中的不敬,反而随手撒了李震北和廖海,哈哈笑着道:“杨树猛?你是林家娘子的娘家哥哥吧?”

    “是,我是杨家老二!”杨树猛仍旧闷声闷气地回答。

    “哦,那就错不了了!这回跟着回春堂商队北上的,除了你还有谁?”黑衣将军说着话,杨树猛已经走出了人群,被黑衣将军一把拽住,“据说,林家老二不是也跟着来了?”

    杨树猛看着拉着自己话起家常的将军,心中难免有些疑惑,这人……怎么看着不像是什么将军啊?将军不都是冷面少语,惜字如金的吗?

    见杨树猛直歪着头打量着他,却并不回答,黑衣将军拉着杨树猛转身就往另一边,士兵们生起的一堆火走去。

    走到火堆近旁,黑衣将军拉着杨树猛就地坐下,然后,黑衣将军一把摘掉自己的头盔,咧着一嘴的白牙,笑道:“你没见过我,不认识,我曾经还去林家吃过一顿饭呐!”

第九十七章 请师

    第九十七章请师

    林旭和俊书两人不放心杨树猛自己出去,在杨树猛往外走了不远后,就起身一起跟了上来,成子自然也就跟在了两人身后。

    见那人对廖海、李震北话语冷淡,但对杨树猛却热络不少,就不免有些疑惑,及至听到此人提及‘去林家吃了一顿饭’,林旭和俊书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喜色来。

    刚刚他们心中惶惶,没有听出说话人的声音,此时,有了这句话之后,再听声音,心中欢喜中禁不住有了一个猜测。

    林旭按住兴奋欢喜的心情,几步上前,躬身道:“小子是林家老二林旭,敢问是哪位将军……”

    “林家老二?”那将军说着,一伸手就把林旭拉着坐在了自己身旁,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来,拍着林旭的肩膀道,“你这副小身板也来了这北边,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林旭被拍得差点儿扑倒,好在一条胳膊还被拉着,呲牙咧嘴地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是大嫂托付我来给边军送清理伤口的药酒……”

    “哦?”那将军应了一声,却没继续追问,继而话头一转,道,“我姓洪……”

    林旭一听这话,心中大喜,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揖及地,恭声道:“小子林旭见过洪将军!”

    洪展鹏见林旭恭恭敬敬地行礼,脸上的不羁也散了,抬抬手,和声道:“罢了罢了,坐吧。和我说说,之前你们山谷里遇险的事儿……嗯,你们林家一共来了几人?可有伤损?”

    林旭连声应了,然后,就想起徐先生来,连忙和洪展鹏说了,得了许可后,疾步去请了徐先生过来。

    知道这位是要去怀戎出任县丞的,洪展鹏即使对地方官没甚在意,但既是林旭的先生,又与林家有些渊源,自然客气了不少,客客气气地起身见了礼,这才互让着在地上坐了。这会儿,在这蛮荒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讲究不起来。

    有了徐先生在,大家再坐下,即使说起之前山谷遇险一事,也不过是泛泛之谈,洪展鹏也没继续追究细节。但从各人的言谈中,他也大致推测出,导致那些个马匪诡异死伤,并使得山谷中多了无数坑洼的东西,恐怕与林家脱不了干系。

    徐先生过来之后,谈过山谷遇险之事后,难免又谈及了怀戎镇的诸多事务问题,这些就不是林旭等人能插嘴的了。大概谈了两刻钟的功夫,就有亲卫把做好的饭送了上来,洪展鹏接了,林旭、徐先生等人就借机告辞,回了自己一行人的宿营地。

    有了军队的护卫,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包括那些奋战厮杀了一回的镖师们,也都可以放松下来,安心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起身按部就班的准备。还好,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十几个受伤的人也没有出现伤情恶化或者发烧之类,廖海和李震北也都暗暗松了口气。

    林旭和杨树猛,也检查了俊书的伤口,见伤口虽然仍旧没有愈合,却没有渗液,也没有红肿,俊书虽然因为失血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发烧,就放了心,重新换了药包扎了。

    昨日因为各人仓惶恐惧,谁都没有注意廖海车上的那个小乞丐。

    这一日早上,廖海瞅着那名默默地坐在众人外围,安静啃着干粮的小乞丐,目光闪了闪。此前,这位可是说要去军中寻找自己的哥哥,这会儿,见到了骑兵,理应上前询问大哥的下落情况才是,为何不见这个小乞丐有什么动静?

    再回想昨日遇险的经过,那等危机时刻,这个小乞丐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若说当时情况危急,他没能顾上理会,可他那赶车的车夫都受了伤,这个小乞丐又是怎么做到完好无损,全身而退的?

    心中疑虑,廖海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在大家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惊险之后,若无真凭实据,确实不好再生什么事端。尽管,他和李震北都怀疑,车队中出现了内奸,不然,他们临时决定的那条极其隐蔽的路线,怎么会被人察觉,而且提前做好了埋伏?

    吃过早饭,再次出发,商队被编在骑兵中间,前后都有骑兵护卫。

    一早起来,杨树猛就修好了马匹的腹带,这会儿套了车,俊书因伤被迁到了第一辆马车上,由杨树猛赶了车,成子替换了俊书的工作,赶了第二辆车,林旭也主动换到第二辆车上。眼看着准备出发了,林旭正准备上车,一骑黑衣黑甲的士兵从队伍前方飞奔过来,到林家车子跟前,大声传令:“将军有令,请林家二公子骑马随行!”

    杨树猛和已经上了车的徐先生,都下了车关切地过来询问。那名传令的士兵却再也问不出什么,只说将军之令。

    “我去问问怎么回事儿!”杨树猛搁下手里的鞭子就要往前去,却被林旭一把拉住。

    “二哥,不可鲁莽!”

    徐先生也点头表示赞同:“杨二哥,依我看,那位洪将军对林家倒没有什么敌意……”

    林旭也跟着道:“是啊,二哥,那位洪将军怎么说也去家里吃过饭,想来也没甚为难之意。这会儿既然是派人传令,当着众多兵士,就不好拒绝。索性我这些日子也练习过骑马,想来骑马随行也不至于跟不上。”

    “可是……万一……”作为普通百姓,对军队仍旧抱着畏惧的心思,在他们心里,下意识地想要离这些当兵的远着些。一听让林旭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跟着军队随行,难免心中担忧。

    林旭握着杨树猛的胳膊,安抚道:“二哥,你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

    如今这形势,别说是他们,就是商队的廖海和镖头李震北,也不敢在那位将军面前稍有违逆。杨树猛担心忧虑,却也知道没有办法,只好再三叮嘱一番,林旭一一答应了。

    徐先生又送了林旭几步,神情镇定道:“你二哥是担心你,关心则乱,但那位将军面前,要小心应对,但也不必太过卑微,不卑不亢即可!”

    林旭拱手施礼:“多谢先生教导,学生记下了!”

    骑了一匹备用马,驱马跟上等在不远处的那名传令兵,林旭一直来到队伍前头,就见洪展鹏已经上了马,正准备出发。

    传令兵交了令,洪展鹏挥手让其退下,就笑着向林旭招手道:“过来!好男儿就应该骑马飞驰,怎么能像个娘们儿似的窝在马车上!”

    林旭连忙拱手应了,驱马上前,跟随在洪展鹏身侧偏后。

    洪展鹏挥挥手,几名传令兵飞驰向后方,洪展鹏一带马缰,大声道:“出发!”

    黑衣骑兵立刻应声而动,一队队一列列,有序地驱动马匹,很快,整个队伍就都动了起来。林旭最初有些紧张,渐渐地控制着马匹跟上了队伍的节奏,也就渐渐放松了许多。

    行进中,周边没了其他人员,林旭就把大嫂吩咐的事情,向洪展鹏做了说明。听说林家不但送了清理伤口的药酒,连制作药酒的工艺技术也准备献上,洪展鹏禁不住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做过多的评论。

    之后,虽然林旭一直随行在洪展鹏身侧,但洪展鹏却并没有再询问什么。

    如此,行了一日,及至天色擦黑的时辰,由骑兵护送的回春堂商队,终于到达了怀戎镇。徐长文那名同窗好友王玉成已经提前半个月到达,并已经接手了怀戎的县衙。

    见识过十八里铺子的繁华之后,众人踏进怀戎镇,却有些不敢相信,这一片满眼废墟的地方,就是北边重镇--怀戎?

    虽然临近天黑,但入眼看到的,路边的建筑十不存五。一栋栋房屋或倾倒,或坍塌,有些残垣断壁还呈焦黑色,显见曾经被人放火焚烧过。

    洪展鹏看着林旭惊讶的表情,不以为意道:“一个月前,此地刚刚经了战火。不过,别看样子挺惨烈,但百姓几乎没什么死伤。只是前任怀戎县令因为贪生怕死,携家眷逃跑,半路遇上了戎人,连带护卫其逃跑的二十多名衙役,都被杀了……哼!”

    林旭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为什么县令逃跑被杀,百姓反而安然无事?

    见他一脸疑惑,洪展鹏哈哈一笑道:“不用多想,这一场战本就是故意开了口子把戎人放进来的,只为一举重创戎人的骑兵主力……呵呵,结果也确如之前所想,这一战可是枭首三千,俘虏两万余。又一路乘胜追击,平了戎人的十数个部族……只是让戎人的大头领脱逃了!不过,这一战之后,至少五年,戎人再无力犯边。这里的百姓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看着洪展鹏说的豪情万丈,林旭却仍旧有些疑虑,咽了咽口水道:“可百姓失了居所,还怎么过日子?”

    洪展鹏没想到,他解释了一番之后,林旭仍旧未曾解除疑虑,而且,敢于一而再地质疑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能够如此,还真是难得。

    微微挑了挑眉头,洪展鹏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你未曾来过边关,并不了解这里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这边的百姓因为经常遭受戎人侵边之苦,平日粮食银钱之类都会藏匿好,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迅速隐匿。是以,只要人跑脱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屋子……即使屋子毁了,他们都备有毡帐……哦,如今怀戎镇失了居所的百姓,就都集中在镇西,白日回来清理家园,准备重建房舍,这会儿都回了各家毡帐吃饭睡觉去了。”

    解说了一番,洪展鹏似乎方才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此次因为百姓配合大军行动,失了居所的百姓每户能够获偿十两银子和十头羊……那些没有毁了房屋的,反而眼红呢!”

    林旭转开了目光,不再盯着洪展鹏。只不过,他心里却对这样的补偿不以为意。若是让他在家园和十两银子十头羊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自己的家!

    想起这个,林旭不由想念起家里的大嫂、阿福阿满,还有俊文俊章俊言……想念那小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家常饭菜……

    他和杨二哥、俊书离家多日,大嫂带着孩子在家里,不知怎样了,可还没日那么操劳?

    算算日子,就要到芒种了,芒种三日见麦茬,家里的麦子该熟了吧?麦收繁忙,大嫂会不会受累?麦收可否顺利?

    继而,林旭又在心里安抚自己,如今到了怀戎,把酒精和方子献上去,他就可以跟随商队返程了。此次,卸了货物,空载往回返,速度就能快多了,据说只用十几天就能回到清水镇,回到刘家岙,回家!

    ××××××××

    邱晨带着四个小的在一家食铺子里,要了两个小菜和两笼包子,还有五碗面。

    正是饭时,食铺子虽小,吃饭的却很多。邱晨要的东西,等了整整两刻多钟才送上来。可这么长时间,去潘家的俊文却仍旧没回来,虽然不虞在县城里会有什么事,但邱晨仍旧让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先吃着,她走出食铺子观望。

    等了将近一盏茶功夫,邱晨才终于看到俊文赶着车从西边儿过来,她急忙迎上去。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会是潘家留饭了吧?”邱晨走到近前,看到俊文好端端的从车辕上跳下来,放心的同时,忍不住开了个小玩笑。

    俊文咧了咧嘴,却没有笑出来,“姑姑!”

    一看俊文神情有异,邱晨不由也收了笑容,关切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俊文垂着头,牵了马车到食铺子跟前,把马匹从车上卸了,把缰绳拴在桩子上,这才转回头来,垂着眼对邱晨道:“姑姑,潘先生,潘先生可能去不了咱们那儿坐馆了!”

    “吔,为什么?”邱晨下意识地反问,问过之后,才压制了心中的急切,疑惑道,“是不是潘先生要攻读,是以不能去了?可之前不是说好了,村里连学堂都盖好了,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俊文摇摇头:“不是,不是潘先生食言……只是,是潘先生的母亲不同意!”

    邱晨皱了眉头,“他们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平日只靠潘先生摆摊卖字度日,咱们一年给他二十两银子,还管着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那潘先生的母亲怎么会不同意?”

    俊文想起那潘母的一番话,脸色铁青起来,却实在没办法跟姑姑转述,不得已之下,只好扭开了头。

    邱晨瞅着俊文的神色,就知道这个孩子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气呢……略一思忖,就干脆道:“不行,咱们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去。我去潘家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哼,她连坐馆的定金都付了,那潘佳卿给出个正当理由也就罢了,不然……就请他把定金还回来。她还不信了,这么高的薪酬,这么好的待遇,还找不到一个教书先生了!

    “姑姑!”俊文闻言一急,开口想要阻拦,可邱晨已经解下马匹来,翻身上了马背。心下暗道,还好,今日因为坐车不便,没穿长裙子,只系了一条半裙。这种半裙是片状的,从后边绕过来,在前边系住,却有一条缝隙,骑马跨坐,倒是便宜了。

    “你进去看着他们几个吃饭吧,我去去,很快就回来!”

    “姑姑,要去也让侄儿陪你一起啊……”俊文急着追了两步,奈何邱晨心急之下,驱马就走,俊文哪里追的上。只看到姑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随即打马而去。

    俊文看着姑姑渐渐消失在街头的身影,不由懊恼地跺了跺脚!

    那位潘先生的母亲,居然怀疑姑姑新寡身份对潘先生有什么想法,是以才阻拦着潘先生不让其就馆。如此缘由,让他怎么和姑姑说。可没想到,姑姑居然心急之下,骑了马去质问……这一去,只怕不但没有结果,反而会惹一肚子闲气回来……

    唉,都是那潘家老婆子,太过无礼。还以为自家儿子是什么好人才了,谁都上赶着倒贴了?居然生出那种心思,实在是可气!

    再说邱晨,一急之下打着马跑出一段距离后,就渐渐冷静下来。不由放慢了马速,心里快速合计起来。

    按照之前徐长文的介绍,潘家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拒绝这么一份高收入的工作,那么,潘佳卿的母亲阻拦儿子去刘家岙就馆的缘由,就很值得人推敲了。

    那潘家据说此前还勉强算是诗书传家,书香门第,这种人家哪怕没落了,只怕也会有一种固守的清高和骄傲,而且,也更加注意一些所谓的繁文缛节、一些规矩……若是,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了潘家,这件事只怕就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心里飞快地合计着,邱晨拨转马头,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安平县城毕竟比清水镇繁荣不少,成衣铺子不但定制服装,也有做好的衣物出售。

    邱晨进去之后,花二两银子买了一件湖青色的直缀,连带青色千层底布鞋和湖青色的方巾也一起买了,就在成衣铺子里换上。在还算清晰的铜镜中看了看,这具身体个子不算矮,差不多有一六五一六六的样子,而且,因为之前生活清苦,换成她之后,又一直操劳忙碌,一直没有胖起来,只是,相对于刚来时的面黄肌瘦,气色要好了许多。加之这付容貌虽然清丽,但内里的灵魂洒脱大方,是以眼神清亮干净,丝毫没有娇柔妩媚之态,更无忸怩做作之状,反而稍稍有点浓而上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带出了一丝英气,是以,她裹了胸穿上男装,并不显得过于突兀,反而比较符合这个时代文弱书生的俊逸!

    将换下的衣服用包袱裹了,搭在马背上,邱晨重新上马。这一次就完全放开了速度,出了城门后,就一路疾驰,直奔城西的潘家集。

    潘家集本就毗邻县城,出了城门不到二里路,邱晨打马飞奔,是以不消盏茶功夫,她就已经勒住马缰,停在了一家还算全乎的小院门前。

    这所院落不大,土坯的房屋院墙,两扇斑驳破败的院门紧闭着,显示出这户人家的败落。

    邱晨在村头就确定过了,这回也不虞认错,微微挺了两息,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手牵了马缰,一手前去敲门。

    “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很快就从房内传了出来,随即,有些拖沓疲惫的脚步声响,一个身着白衣黑裤的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开院门探出半截身子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邱晨,冷着脸问道:“你是?”

    “敢问,这里可是潘佳卿潘先生府上?”邱晨含笑问道。一边暗暗观察这名迎出来的妇人,就见发髻光滑丝毫不乱,但没有任何发簪钗环,脸色蜡黄消瘦,只眉眼间隐隐与潘佳卿有两三分相似……邱晨心知,这位就是潘佳卿的母亲了。

    “是啊,请问你是?”潘母答应着,一边疑惑地看着邱晨。

    “在下邱晨,乃清水镇刘家岙人士。之前,与潘先生定好了就馆之事,并付了订金,我们村里就动手盖了学堂,如今,学堂已经建好,并通过风,晾了湿气,村正就派在下前来与潘先生送信,明儿,村里就派车过来接潘先生。”

    “这个……你们那学堂不是林家那个寡……不是林家建的私塾?是村里建的学堂?”潘母疑惑着,邱晨清楚地看到她眼中一丝懊恼一闪而过。

    邱晨微微一笑,道:“确是村中建的学堂,建学堂的银钱却是林家出的。只不过,因为林家没有成年男子掌家,在家里建私塾未免不便。又加之,林家如今几个作坊,每日上工之人不下十数人,接下来,林家又要建新作坊,到时候,只怕每日上工的就要数十人,人来车往繁杂喧闹,建了私塾也不利于孩子们读书。是以,就把学堂托付给村里来筹建。”

    说到这里,邱晨状似才想到,笑着道:“说起建学堂的事儿,我就有些忘形了。还未请教婶婶是潘先生的?”

    潘母一脸懊恼羞赧道:“老身是佳卿之母……”

    “哦,原来是潘老夫人!晚辈失礼!”邱晨装模作样地做了一揖,潘母连忙伸手来扶,却被邱晨扭身躲开,直起身来,疑惑道,“潘老夫人,莫怪晚辈冒撞,实在是村正和村邻们托付,孩子们也盼着有个好先生去教他们读书……刚刚,晚辈怎么听着,潘老夫人似乎不赞成潘先生去我刘家岙就馆?”

    “呃,这……”潘母没想到邱晨夸了刘家岙一番后,会突然转了话题直截了当地询问起她的意见来。

    想想那五两银子的月钱,她实在是有些不舍,若真是村里建的学堂,儿子去了刘家岙,也与那林寡妇无甚瓜葛。只是,这个消息若非事实呢?儿子若真的被那寡妇勾引的糊了心,她又怎么办?这么多年来生养的辛苦岂不白费了?

    是以,邱晨直接问出来,她就没办法痛快地回答,反而迟疑起来。

    邱晨见她如此,眉毛一挑,脸上的笑容登时散了,冷声道:“刚刚听说老夫人不同意潘先生就馆,我还不信,谁会放着二十两银子一年,外加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的好事儿不要?想这县学的教谕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呐!没想到,还真是潘老夫人您不同意啊……唉,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哇!我们就不勉强您了,还请您把当初我们交给潘先生的定钱拿出来,我们刘家岙出了如此优厚的月钱,想来……也不愁找不到先生。”

    潘母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是白了红,红了又白,变幻莫定的。

    邱晨见她脸色变换着,却不肯回话,也不肯有什么动作,就知道她这会儿要么是舍不得把五两定金交出来,要么,就是那五两定金根本就是花了,他们根本拿不出来了。

    “潘老夫人?”邱晨微微扬声催促,“潘老夫人,您不乐意让潘先生去我们村,我们也没办法勉强……那啥,村里的孩子们还等着先生就馆念书呢,你看看……”

    在邱晨的一再催促下,潘老夫人终于抬起了头来,却有些心虚地不太敢对上邱晨的目光,只扫着两边,支吾道:“那啥,也不是老身不同意……”

    “咦,老夫人这可含糊不得,你可得给个利落话儿,行,明儿,咱们村里就派车来接潘先生,不行,您就赶紧把定金退给我,我还得赶紧的再去找合适的先生……当初,我还听说了,城南范家庄有个范秀才,同样饱读诗书,而且家庭清贫,以坐馆为生,我再去他那里询问询问去……二十两银子一年,比平常村庄的私塾学堂高了最少五两银了!更何况,那林家娘子还说了,只要村子里有一个过了县试的,就给先生封十两银子的谢师礼。有过了府诗、院试的,还会更高……瞧瞧,我这嘴就是每个把门儿的,一说起来就受不住嘴了……老夫人,你可拿定了注意了?”

    潘母神色变换半天,这会儿终于咬着牙答应下来:“拿定注意了,明儿你们尽管派车前来吧!”

    “呵呵,那潘老夫人这话我可就记下了,明儿咱们就派车过来接潘先生……”邱晨拱手一揖,笑着告辞,“既然谈妥了,那我即刻就回去向村正回报。咱们刚建的学堂,一切都筹备好了,连床褥帷帐都铺设备好了,我回去说了,还得安排人给铺设起来……呵呵,对了,潘老夫人,您给潘先生收拾行李时,床品被褥、碗筷茶具之类都不用带了哈……那晚辈就此别过!”

    说罢,邱晨一扯缰绳,踏住马镫一用力,翻身上马,在马背上拱拱手:“潘老夫人,晚辈告辞!”话音落,一抖马缰,一人一马很快就离开了潘佳卿的家门。再不过盏茶功夫,邱晨骑着马就返回了安平县城。

    在食铺子门前翻身下马,邱晨摸出十几个钱扔给店伙计,让他给马匹送上些草料来,邱晨则径直进了食铺子。

    经过这一番折腾,吃午饭的时辰已经过了,刚刚还熙攘拥挤的食铺子,这会儿已经食客稀少,只有三两个人仍在铺子里吃着午饭。这其中,就数林家四小一大五个孩子那桌人最多。而让邱晨疑惑的是,在那一桌上,坐着的不仅有俊文和四个孩子,还有一个一身月白直缀,五官清秀俊逸,这会儿却焦急忧虑,有些坐立难安状,消损了本身的清逸洒脱,竟是那最洒脱不羁的潘佳卿。

    邱晨微微一怔,也就释然了。她之所以赶过去没遇到潘佳卿,想来可能是她进成衣店换衣服的空挡错过了。不过,如此也好,她已经说服了潘母,此时再和潘佳卿说一声,双方别说漏了馅儿才是最好。

    漫步走过去,邱晨含笑而立,轻声道:“潘先生,没想到你在这里!”

    “呃,你是?林娘子?”潘佳卿正烦躁着,听到邱晨呼唤,抬眼一看之下不由愣怔住,随即醒过神来才疑惑地开口询问。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急从容地一撩衣摆在潘佳卿对面坐下,“潘先生,去我刘家岙就馆,你可还信守前约?”

    “这……”潘佳卿被邱晨一语问红了脸,略一迟疑道,“林娘子,在下是想要信守前约的,只是,家母似有些顾虑……”

    邱晨立时笑了:“潘先生,我刚刚就是从府上转回,潘老夫人已经同意潘先生就馆,让我明日就派车过来接人!”

    潘佳卿脸上的羞窘之色还未褪去,又被惊愕之色占满,看着邱晨有些不敢相信道:“果真?”

    邱晨点点头:“果真。因为我对老夫人说了,刘家岙建的是村里的学堂,并非是林家私塾,虽是林家出资,但却并不在林家院内……”

    说到这里,邱晨笑笑,不理会呆若木鸡的潘佳卿,招手叫了小伙计过来,重新给自己要了一份面条,这才回首,夹了一只包子就开始吃起来。

    吃了两个包子,新要的的面条也送了上来,邱晨也不礼让潘佳卿,很快吃了大半碗面条,喝了几口汤,这才觉得饱了。

    招呼俊文去付了账,邱晨拉着阿福阿满,招呼着俊言俊章,一同和潘佳卿告辞。

    ------题外话------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实在是码不完了,前者的后边补上……

第九十八章 涨工钱了

    第九十八章涨工钱了

    潘佳卿自从接了刘家岙坐馆的活儿,回到家和母亲一说,最初是急欢喜的,还尽心给儿子准备前去坐馆要用的行李用品。潘佳卿横竖在家无事,也仍旧每日去街上摆摊卖字。如此到了四月底,徐长文老母亲过寿,潘佳卿携母亲去了一趟徐家,也不知徐家婆媳对潘母说了什么,从徐家出来,潘佳卿就察觉到母亲脸色不对。等回到家,潘母就开口质问:“那林家是寡妇掌家?”

    潘佳卿莫名地点头,潘母当即怒了:“那林家寡妇以请先生为名,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去林家坐馆的事儿撂开手吧!”

    潘佳卿好半天才反应过母亲话里的意思来,虽觉母亲有些过分,侍母甚孝的他却仍旧好言好语的替林娘子解释,只说那位林娘子举止大方端庄,教育一双儿女也颇为得法……可潘佳卿这个书呆子,枉称了一个才子,读书作诗的事儿拿手,这劝起人来可就不得法了。

    原来潘母一听说是林家是寡妇,就怀疑林家寡妇心怀叵测,这潘佳卿又是一番赞叹夸奖,毫不掩饰他对林家娘子的欣赏……这看在潘母眼中听在耳中,就是林家娘子不怀好意最好的佐证啊!这儿子还没去坐馆呢,就被勾引了,这要是去做了馆,还不得忤逆着她这当母亲的,满眼里只有那个寡妇了?

    是以,潘佳卿一番解释劝说,非但没能劝得母亲同意他就馆,反而惹得潘母大怒,直接放话,若是潘佳卿敢去刘家岙就馆,他前脚走,她后脚就挂梁!

    潘佳卿被吓了一跳,再不敢劝说,只是眼瞅着约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心中焦灼自然也是一天比一天重。

    自从那天之后,潘佳卿也不敢上街卖字了,每日在家守着母亲,只怕他一错眼,母亲想不开啥的。是以,俊文上门的时候,潘佳卿就在屋内,可潘母却把门反扣了,出来对着俊文说了一通不中听的,把俊文气的也没顾上多想,就直接回了食铺子。

    俊文走了,潘佳卿才得了自由,不顾潘母的阻拦,追着俊文去解释道歉,却恰恰与进了成衣铺子的邱晨错过了。到了食铺子,听俊文说林娘子去了潘家集,不由又是担心又是羞惭,只怕老母亲再对林娘子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正要回身再回家,林娘子却骑马返了回来。只不过,换了一身男装的林娘子,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腰身挺直,气宇轩昂,竟比无数男人更当得起‘俊逸’二字!

    眼看着林娘子简单的交待了几句,顾自吃了饭,就要带着孩子们离开,俊文为首的几个孩子,也跟着邱晨往外走,大的几个看都不看他一眼,连最小的阿满,也只是趴在大哥的肩头看了看他,就把脸埋进了俊文的脖子里,没了上一次的亲近。

    潘佳卿才从母亲突然改了主意的惊讶中醒转过来,跟着林家人走出食铺子,想要问母亲是否说什么不中听的,又想向林娘子致歉,可刚张开嘴,却被俊文冷着脸挡住,潘佳卿只觉得脸颊烧的滚烫,一贯不羁洒脱的潘佳卿再也没有勇气说什么,只朝着站在马车跟前的林娘子一揖及地。

    邱晨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见潘佳卿施礼,她也没有避开,只略略拱了拱手,即刻由俊文扶着上了马车,进了车厢,竟是再没和潘佳卿说话。俊文看都没看潘佳卿一眼,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儿,吆喝一声,马蹄踏踏,车轮滚滚,渐渐消失在街口人流中。

    潘佳卿却站在原地,怔怔地,许久没有挪动步子。

    车子驶出安平县城,上了官路,阿福阿满很快就睡着了,邱晨安置着两个孩子在车厢里躺好,给他们盖了薄被,自己就倚着车窗,打起竹帘望着外边,但目光却越过了绿树葱茏,迷茫着,不知望向了什么地方。

    之前虽说也发生了刘三河上门欺侮的事情,却被邱晨一顿棍棒抡怕了……

    但是,潘母的这一番作为,让俊文气愤恼怒,邱晨却没有生气,更没有忿恨。潘母的所作所为,她并不生气,那只是一个母亲望子成龙,和对自家儿子的关心,哪怕是有些过激,哪怕是有些是非不清……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言的可畏,也第一次深深感受到那种思想意识中牢固的偏见狭隘……

    她不恼怒生气,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寡妇门前是非多……谁想到,她请先生坐馆,居然也能引起别人如此大的反应!

    俊文赶着车,俊言俊章两个皮小子也感受到了姑姑的情绪不对,都悄悄地避出了车厢,跑到车辕上去坐着了。邱晨知道俊文会照顾好他们,干脆也没作声,只默默地坐了一路,放任自己的思想情绪散漫开来,在安静的舒缓中放松、平静!

    如是在默然中行了小半个时辰,俊文心中憋得那口气闷疼的难受,又担心车厢中沉默的姑姑,思忖再三,把鞭子交给俊章,自己掀起车帘,看向车厢里。

    姑姑已经换下了一身男装,准确的说,是把直缀脱下,换了件日常的细棉布衫子,攒在头顶的发髻也放了下来,利落地盘在了脑后。

    车厢里的光线有点儿昏暗,姑姑倚在车窗旁,半边脸迎着窗户的亮光,半边脸隐在昏暗之中,模糊成一片。清晰地半边脸,神色淡然平静,看不出喜怒,并没有俊文想象中的泪流满面,但莫名的,俊文就觉得难受,直觉地认定,姑姑那半边模糊在昏暗中的脸颊,蕴满了悲伤。

    “姑姑……,你别难受了,大不了,咱们不请他作先生。再大不了,咱们不开学堂,不读书了!”俊文很想要替姑姑承受分担,但却不知从哪里入手,张开嘴,吐出来的就是这么一番话。

    邱晨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回头来,看着一脸焦急愤懑的少年,慢慢地勾起唇角,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

    “你个傻孩子!”开口,邱晨就先嗔了侄儿一句,随即坐正了身子,谆谆道:“请潘先生来教你们,咱们看中的是什么?”

    俊文怔了怔,还是下意识地回答:“因为潘先生学问好!”

    邱晨微笑着点点头:“嗯,是的,咱们请他来作先生,首先是因为潘先生的学问好。其次,则是因为其品行端正,心胸豁达,不拘泥于陈规陋俗……你也说了,不是潘先生食言,也不是潘先生犯了什么错,是他的母亲关切自家儿子的前途,才行出那样的事儿……”

    “哼,那潘家老太……嗯,着实无理,真是气人!”提起潘母,受了一顿语言羞辱的俊文,自然没有好声气。

    邱晨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摇摇头不赞成道:“这其实也怪不得潘先生母亲……虽说她做事说话的方式欠考虑,不妥当,但她爱护自己儿子的出发点……嗯,就是她爱护儿子的心是不错的。换一个角度来看,若是你、或者林旭遇到这种事,我也说不定会怀疑什么……当然了,怎么处理还要慎重些,不能这么莽撞无礼了。”

    “哎,姑姑?”俊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邱晨,他怎么也没想到,姑姑非但不生气潘家那个老太婆,反而好像是还有些赞成似的。

    邱晨笑了,话语一转,换了个角度,道:“若是俊言俊章要去和村里那几个坏孩子玩,或者,孩子本身不一定坏,父母却很不懂事儿的,咱们会放心让他去么?若是,不仅仅是玩儿,还有可能娶回家来呢?”

    丢给俊文几个问题,看着俊文皱着眉,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邱晨不由失笑了。她这是怎么了,何必这么拗着勉强一个孩子呢!

    笑着拍了拍俊文的肩膀,邱晨道:“俊文,这些你想不通就算了。你知道,姑姑是真没有为那潘家老太生气伤心就行。学堂是村子里建的,以后有二魁家帮着潘先生做饭,打扫,你们该上学上学,我与那潘先生也不会多有来往,过些日子,不论是潘家老太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成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了人家说什么,但能够让自己立身以正。自己站得直立的正,过好咱们的日子,别人说些什么又如何?行了,天色眼看晚了,你快去看着车吧,可别让俊言俊章俩小子把车给赶到沟里去!”

    姑姑和大哥说话,车辕上的俩小子都扎着耳朵听着呢,前头那些话他们听得懵懵懂懂的,不甚明白,最后一句话却听到清楚。姑姑居然看不起人,还说他们哥俩会把车赶到沟里去!

    俊言性子躁,立刻就从车辕上跳起来,朝着姑姑撒赖不干了:“姑姑,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人家又不是没赶回车!”

    见这小子一脸不忿的样儿,刚刚一肚子愤懑的俊文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脑袋上,也不管俊言呲牙咧嘴的喊疼,笑着骂道:“你个臭小子怎么跟姑姑说话呢?亏你还好意思说赶过车,那回在家里,可不是你把车赶到石头上卡住了车轴嘛!”

    俊章在旁边笑嘻嘻道:“大哥,老四说的也对,他确实没把车赶到沟里去!”

    俊章这话一出,邱晨也撑不住笑起来。俊言被笑话了,不敢朝着姑姑和大哥怎样,转身朝着俊章扑过去,俊章说了那话就乖巧地做好了准备,见他一动,早滋溜一声钻进车厢里去了,结果俩小子一股脑儿地滚到了邱晨身上,连睡觉的阿福阿满也给闹醒了!最后又挨了俊文一人一巴掌,这才笑嘻嘻地抱了迷迷糊糊的阿福阿满乖乖在车厢里坐好。

    因为在县城耽误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回到刘家岙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沉。

    村里人秉持着日落而息的习惯,日头一落山,就早早地回了家,吃饭睡觉,是以,当林家的马车驶进刘家岙的时候,并没有引来前后追逐的孩童,也没有遇见耕作归来的农人,一路安安静静地回到了林家门外。俊言俊章早早地跳下了车,跑去兰英家里拿钥匙。

    不过是邱晨扶着俊文下车,又回身接下阿福阿满的功夫,俊言俊章就和栓子一起飞奔了回来。

    “姑姑,钥匙!”俊言挥着手里的钥匙,和俊章一起跑到门首开门。栓子则飞奔到车前,和几日未见的阿福阿满说起话来。

    邱晨回身从车上拿下一个纸包递给三个孩子,却又笑着嘱咐:“回家,洗了手再吃!”

    阿福阿满和栓子同时点头乖乖应承着,邱晨一回头的功夫,栓子却已经偷偷从纸包里摸出一块螺丝糖塞进了嘴里。邱晨眼角的余光把皮小子的小动作看的清楚,却只是嘴角挂了一丝笑,并没有指责。

    卸了门槛,俊文赶着马车进了门,邱晨也领着几个孩子踏进了阔别几日的家门。

    打开房门,点上蜡烛,又拿了灯笼点了,挂在门口,兰英端着一只陶盆和一个小笸箩进了门,在她身后,还跟着香儿和秀儿,各端着一只大碗。

    “嗳,盘算着你们今儿得回来……你们今儿咋回来的这么晚?可是路上不好走?”兰英一进门,标志性的大嗓门就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邱晨正挂好灯笼,听到兰英的声音,拍拍手回过身来:“一路上还算顺当。我们经过县城的时候,去了一趟潘先生家,和人家说一声,明儿派车去接,也好让潘先生做个准备。”

    “嗳,明儿就去接先生了……嗳,嗳,真好!等把先生接回来,咱们的学堂就能开始上课了!”兰英一听顿时欢喜起来。

    邱晨被她夸张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接了兰英手中的饭菜,又招呼着香儿、芝儿一起进了屋,邱晨笑道:“你咋这么欢喜,你家栓子年纪还小,可没办法上学!”

    “嗳,栓子没办法上学怕啥,只要有了先生,有了学堂,栓子等两年再上学可不就便宜了。”兰英笑呵呵地说着,目光却在邱晨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怎么,回了趟娘家,看着怎么还瘦了?可是我叔和婶子不舍得给你吃饭,把你饿瘦了?”

    邱晨是真没觉得怎样,听兰英这么说,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脸颊,略一沉吟,方才笑道:“兰英姐,这回本是打算回趟杨家铺子的,还要先去府城办点儿事。可到了府城,一晃眼就过了几天,昨儿才算是把事儿给办完了。这不,明天就要开工了,只好赶回来,也就没能回杨家铺子!”

    “啊,你没回去啊!”兰英惊讶了一声,随即就豁达的笑了,“我就说了,你要是回娘家,叔和婶子欢喜的还不知怎么好呢,哪能不给饭把你饿瘦了……嗯,行了,你一路赶回来,也累坏了,赶紧招呼几个孩子吃饭。我去给你生火烧水去……”

    “兰英姐,你别忙乎了,待会儿我烧就成!”邱晨还真有些不过意,不免推拒一句。

    兰英的动作毫无停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出门去:“你还和我客套啥,赶紧吃饭吧!”

    看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儿,邱晨知道说啥也没用,索性也不再客套,招呼大小孩子们洗手吃饭。看着孩子们上了炕围着炕桌坐了,她从卸下来的一堆行李中,找出两匹绡纱,一匹天青色,一匹海棠红,待会儿给兰英。天青色的可以给老人、栓子做夏衫,海棠红的给三个丫头做衫子做裙子都是好的,又漂亮又凉快。

    又拿出几包点心来,给兰英添了两包,余下的分成两份。一份要给二魁家的山子和石头,另一份则是要去三奶奶家一趟作伴手的。这几天她不在家,老何和刘三河一直在三奶奶家吃饭,她回来了,理应去知会一声,道声谢。

    弄好礼物,邱晨才坐下吃饭。

    兰英端过来的是一碗蒸蛋羹,一碗鸡蛋炒咸菜,还有一盆小白菜疙瘩汤,闻着味儿,就知道是加了荤油的,香气扑鼻的。小笸箩里则是五六个大白卷子,都是白面的。

    看似简单的饭菜,邱晨却知道,应该都是兰英特意给他们做的。虽说如今兰英每月挣得月钱高,但农家人勤俭的习惯使然,他们家可是一直都是吃二面卷子的。像鸡蛋羹、鸡蛋炒咸菜这样的菜,平日里也是不见的。

    匆匆吃了晚饭,兰英已经烧好了一大锅热水,还捎带着烧了一壶热水,给邱晨拎进来。

    俊文带着俊言俊章收拾了碗筷,又奉命拿了点心分别去二魁家里传话,去三奶奶家知会一声。邱晨泡了茶,让兰英在炕沿上坐了,她则在炕下兑了水,给阿福阿满洗了个澡,然后换上半截的睡衣睡裤,抱上炕。

    一边忙乎着,邱晨一边跟兰英说着话。无非是回答兰英关于府城的一些问题。

    相对于兰英的满心好奇憧憬,太过平淡的邱晨反而不如阿福阿满两个小的说的更合兰英的心思。听着两个小的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府城的见闻,什么比树还要高的楼,什么新鲜的吃食零嘴儿,什么奇巧的玩意儿杂耍,还有特别有趣的说书先儿……兰英和香儿、芝儿、栓子,还有闻声赶过来的山子石头,大大小小的,就都跟着或惊讶或感叹。

    之后,俊言俊章和俊文兄弟仨送东西转回来,这描述府城的种种见闻,就又多了俊言俊章两个,俊文则是含笑在旁边听着,有询问到他的,才会插一两句话。

    众人谈的热闹投入,邱晨也插不上话。相对于他们的新鲜兴奋,她那过分平静的心情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干脆也不在房里呆着了,收拾了热水,去了后院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舒适的衣服,擦着头发慢慢走回来,就见屋里的座谈会非但没有开完,反而又加了青山家的、庆和家的、二魁家的,还有大大小小四五个孩子,把个本就不大的屋子,给挤得满满登登的。

    看到邱晨擦着头发回来,兰英几个方才恍悟,时辰不早了,林家人赶了一天的路也累坏了,这才说笑着告辞而去,邱晨自然也少不了给青山家和庆和家的孩子们,一人一包点心拿上。

    兰英最后一个出门,邱晨把两包点心和两匹绡纱塞进她的怀里,兰英推拒了几声,见邱晨真心实意地给,也就欢欢喜喜地收了。

    邱晨送她出门,一边和兰英道:“兰英姐,这回去府城,又谈拢了一桩生意。这样以来,原本打算秋后起屋子的,只好赶着找人买料盖起来了。你回家和大川叔满囤哥说一声,找人、买料、看日子,越快越好……索性也是盖一回,就把两套院子一回盖起来。”

    兰英听得欢喜,连连答应着:“一回起两套院子,那得多阔亮啊!成,我回家就和她爷和他爹说,这几天麦秋大都忙完了,差不多有一半人家的秋粮也种下去了,行动慢点儿的,也就再三两天功夫。种完了秋粮,地里的活儿就没那么急了。”

    顿了顿,兰英又道:“你这个时候盖房子,村里好些人该念佛了。今年咱们村里麦秋好些人家的麦子糟践了,挨到过秋这段日子正不知咋过呢,你这一起屋子,怎么也能抽出一两个青壮过来干活,好歹不用担心断粮挨饿了!”

    想起那日大雨后撕心裂肺的哭号,邱晨嘴角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唉,这个时候的农人完全是靠天吃饭,涝了、旱了、冷了、热了都不成,赶上要紧的时候,一场雨一阵风都可能让辛苦半年的血汗成果颗粒无收……而且,这个时候农民还是国家赋税的主要来源,另外还要承担徭役、兵役等等……实在是活得太难了!

    送了客人,关了院门,邱晨招呼着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去洗漱睡觉,她也转回正房,带着阿福阿满睡觉。

    赶了一天的路,两个孩子毕竟是累坏了,刚刚人多热闹,他们还兴奋的亮晶晶的眼睛,不过片刻,就睁不开了,邱晨扯过薄被,给两个孩子和自己盖了,吹灯,闭上了眼睛。

    原以为,经过白天潘家的事情,她或许会失眠,可没想到,头挨着枕头没多大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竟是一夜好眠,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一早,林家的早饭端上桌,刘三河和老何都笑呵呵地过来吃饭。

    一家人刚吃完饭,俊文带着俊章俊言正在收拾桌子,兰英已经第一个过来了。

    “昨晚我回家就和他爷说了,他爷也觉得行。刚才我出门,他爷还嘱咐我,让我和你说,吃了饭他先去村里转转,盘算一下人手……嗯,他爷说了,这回找帮工的把式要妥帖着些……过半晌,他爷就过来和你商量用料的事儿。”

    邱晨自然知道兰英未尽的话里,是指的上一回盖学堂,收成家跟着人跑了那事儿。这不是啥好事儿,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成了,邱晨连声笑着应了。又对兰英道:“正好,我也有个事儿和你商量。”

    “嗯,啥事,你说吧!”兰英说着,挽了衣袖就插手帮着邱晨洗起碗筷来。

    邱晨也不和她客气,道:“昨儿我和你说了,咱们眼瞅着又要开一个新作坊了,到时候最少也得雇五六个人,加上之前的,差不多要有二十来口人了。这人多了,吃饭、穿衣就都是大事儿了,就我一个人里外忙乎,也实在玩不转,这不,我就盘算着,兰英姐以后就不用再去炒药了,到前院来,管着采买和厨房这一块,四季衣裳改什么时候铺排,也归你管,另外,咱们再商量着添一个厨艺好的掌勺……呵呵,咋样?你要是同意,咱们盖房子马上就要给几十号工人做饭,你从现在就开始管起来。”

    邱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兰英的神色,见兰英并没有不高兴的表情,心里就有了底,最后索性追问了一句。

    “这……我又不识字,让我管着采买……铺排的,能成么?”兰英有些局促。

    给人做活儿受累她不怕,但是铺排事儿,就要操心了。她没给人家管过事儿,但嫁人这么多年,也做了多年的饭,做了多年的衣裳,一人难称百人心这话她也是深有感触的。原来自家人有啥不如意的说开了也就没啥了,这在林家,二十多口帮工,若是有啥不满意的咋处?

    邱晨自然也知道,第一次管事儿有些局促不自信在所难免,于是笑着宽慰道:“这有啥不行的。每个人每日的饭菜,咱们商量着定下个例来,以后,没有特殊情况,咱们就按照这个定例来,馒头管够,菜却是要定量的……之前人少,大伙儿都跟着咱们一起吃饭,自然宽裕,以后,人多了,也不能再混在一起吃了。也不止是饭菜,以后各种耗费渐渐地也要定出量来,比如四季衣裳,到了时间就买布做出来,分下去。月钱也是,年节的东西也是……呵呵,这些如今一股脑儿也没办法一下子理清爽,索性咱们都是刚刚开始,遇到什么事儿,咱们俩商量着定下来,以后就有规矩可循了。”

    被邱晨这么一番劝说,兰英的眼睛也有些发亮,迟迟疑疑道:“你真觉得我能成?”

    “成,怎么不成。你要是不成,你家里的日子咋没过哗啦了?这和你管家其实一个理儿!”邱晨毫不犹豫地给兰英打气儿。

    兰英也壮了胆子,沉了沉气,一副壮士断腕般,一脸坚毅道:“既然你说我成,那我就干。干上几天看看……”

    最初的那口气顶着说了半句话,后半句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邱晨想笑却只能忍着。两人也正好洗刷完了,邱晨就带着兰英去了屋里,扒拉着家里存的粮食、食材,准备拨给工人们吃的,一一交待给兰英,并单独拿出来放在一处。又取了一个账本来,一一作了登记。

    最后把账簿子交给兰英道:“这个你现在看不懂不怕,一共也没几样,你看看,我给你作了记号,猪肉画了个猪头,面画了个馍馍……反正以后去采买,一般也是俊文赶车和你一起去,到时候,你说着,让他帮你记下来。你抽着功夫,也认认这几个字,以后不用人也能看账簿子了。”

    兰英是那种认准了事儿一条道走到黑的性格,不怕受累不怕吃苦,还不服输,听邱晨这么说,连看到账簿子的畏惧不安也给撇开了,反而畅快地笑起来:“成,以后有功夫我就过来让你教我认字,你可不许嫌烦的!”

    “怎么会,你尽管来,纸笔都不用你自己操心,我这里给你准备一套!”邱晨笑着一口应下。

    正好,要套了车去县城接潘佳卿,兰英这第一天上任的大厨房管事儿也就顺道去做第一次采买。两个人又合计了一番,确定了采买的品种和数量。然后就让俊文套了车载着兰英一起去了。

    从交待俊文套车去县城接潘佳卿,邱晨见俊文并没有多反感,也没再愤愤,就知道,昨日路上那一番说辞起了作用了,也就放下心来。

    打发他们出了门,青山家的、庆和家的还有刘占祥、林子、泉哥儿等人也都来了。邱晨扫了一眼,见没少一个人,嘴角就含了一丝微笑。

    没有罗布麻,粉碎的活计之前也做完了。邱晨就安排众人把药粉混合均匀,过几遍筛之后,分装到小瓶子里,再用石蜡封口,贴标签。

    众人分工,流水作业,速度快了不少。另外,邱晨则带着壮子旋制保险子,如今壮子也算是熟手了,而且因为小伙子有力气,一次旋制的药丸比邱晨还要多。两个人一起,一上午就旋制了三千多粒,照这个速度,等明儿再加上俊文,两天时间就能把这一批疗伤药搭配的保险子旋制出来了。

    因为马车是去县城的,中午赶不回来,邱晨就用家里的咸肉,去园子里拔了些青菜做了午饭,蒸馒头来不及,就蒸了一大锅米饭。

    俊文和兰英跟着二魁的马车,到下午申时初才转回来。

    邱晨正在东厢房门口旋制保险子,山子和几个孩子就飞奔进来,大声嚷嚷着:“海棠姨,海棠姨,先生来啦!”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搁下竹箪子,洗了洗手,略略整了整鬓角,还是带着阿福阿满俊言俊章一起迎了出去。

    二魁赶着马车是从林家门口走的。邱晨出门,恰看到俊文和兰英从车上下来,随即把两人采买的米面肉菜都卸了下来。大壮和林子、泉哥儿、刘占祥都闻声出来帮着卸车,大伙儿说说笑笑的往院里搬着东西,又都觑着垂着帘子的车厢,都多多少少对新来的先生有些好奇。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和兰英、俊文打了招呼,兰英兴奋地满脸红光的说了上县城采买的见闻,邱晨的目光却越过兰英看向马车。

    二魁也早就跳下车来,笑着向邱晨打招呼,邱晨笑着点头道:“潘先生一路顺妥吧?二魁哥直接把潘先生送去学堂吧!”

    这么说着,车帘一挑,潘佳卿从车厢里弯腰走了出来,脸色窘迫的跳下车辕,对邱晨拱手施礼:“劳林娘子费心了!”

    邱晨略略福了福,面带微笑,道:“潘先生客气了。咱们村里的父老乡亲和孩子们可盼着先生早日来就馆,好让孩子们能够读书呢!二魁一家现在就居在学堂西厢房里,平日里打扫照应着。二魁夫妇俩都是憨厚朴实的性子,也勤快干净,有什么事儿先生尽管和他们言语。”

    说着,邱晨又略点了点头,就又道:“潘先生一路辛劳,就先去学堂安顿吧,那边的物件儿昨儿都着人安排了。先生有什么不如意的,或者还缺什么……过会儿,村正和村老们闻讯一定会来,到时先生尽管言语,不要为难。”

    俊文这会儿已经安顿下才买来的物事,再次转了出来。听姑姑说完,就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潘先生,我送你过去吧!”

    邱晨看着侄子能够独撑一面,心中欣慰,嘴角禁不住微微地挑了起来。转回身往院子里走,眼角的目光扫过马车车厢,却看到车厢的窗帘猛地一动,然后摇晃着,马车再次动起来,往东边儿学堂去了。

    咦,车上居然还有人?

    邱晨微微一转心思,大致也猜到了,唇角往下撇了撇,转身进了自家大门。

    她花钱费心请的是教书先生,若是好好地教书也就罢了,真的生出什么是非来,那也不怪她对不住徐先生的举荐了。

    回头,邱晨就去东厢房门口继续旋制药丸子,也就把门口的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兰英忙忙碌碌地把采买回来的东西搬进了屋子里,又扯了俊言俊章帮着她把账簿子和实物一一应对了,确定没有什么遗漏、遗失,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包糖角子递给几个孩子,自己转身出了房门,来寻邱晨了。

    刚刚在大门口只是简略地说了几句见闻,这会儿,兰英也没顾上多说话,只把采买的物事数量一一的报了一遍,就心急火燎地去了后院。

    今儿晌午开秤收了好几百斤罗布麻,这会儿只有泉哥儿一个人在炒制呢,眼瞅着天要黑了,还炒了不到三分之一,兰英干了那么久,知道罗布麻过不得夜,也难怪她心焦了。

    不多时,俊文也从学堂转了回来。邱晨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去后院帮着炒制罗布麻、

    看着俊文走了,邱晨才自失的笑了。还真是如她所想,潘母果然仍旧不放心让儿子自己来坐馆,居然跟着一块儿来了。也好,有她那样的母亲盯着,也省的传风就是雨的。反正,她昨儿就打好注意了,学堂那边儿,她只按月支银子、支米粮,其他什么事儿也不往前凑乎就是了。

    俊文去了后院没多会儿,兰英就又返了回来。

    邱晨笑着和她商量:“你盘算了没有,谁的厨艺好,人也干净,而且也能从家里离得出来?”

    兰英摇摇头道:“媳妇们倒是有几个手艺好的,但家里都有事儿脱不得身。有那么几个能脱出身来的,手艺又不咋样……”

    邱晨看到兰英皱着眉头,一脸苦恼的样儿,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兰英姐,咱说是媳妇儿,可若是谁家有闺女,甚至是青壮手艺好,只要人干净能脱出身来,也成啊!”

    兰英听着眼睛睁的大大的,然后,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大声道:“瞧瞧我这死脑筋,咋就不知道变通变通呐!”

    说完,也不理会邱晨笑的弯了眼,只顾着皱着眉头思索,却好半天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邱晨看着实在替她累得慌,索性提示道:“你家芝儿我看就不错,还有那天小臭家的那个秀儿也挺好。不过,芝儿过来就不用跟着你上灶了,免得到时候有人说你公平不公平的,你也难做。玉香我看着手艺不错,人也勤快干净,就把她拨过来上灶,让秀儿给她打个下手。芝儿么,你自己受点儿累,带带她,让她去后边做活儿吧。”

    说着,邱晨不等兰英回话,又道:“以后,人多了,活儿也多了,我就想着定量支工钱了。干多少活儿给多少工钱,能干的也没了怨言,不能干的,也说不出什么来。你家芝儿手巧,人也伶俐,就让她跟着先炒罗布麻。晚上你也别给她分派活计了,让她过来和阿满一起,跟着学几个字……嗯,以后也好安排!”

    邱晨这么安排,一下子就替芝儿都安排妥帖了,连以后的进身机会都铺排好了,兰英又怎么会不乐意。登时笑的见牙不见眼了,欢喜地连连福了几福,道:“这丫头的事儿我就不管了,你怎么铺排都成。哦,趁这会儿有功夫,我去趟小臭家说一声,让他家秀儿明儿就来上工!”

    “你就这么笃定人家一定肯来?”

    “怎么会不肯?咱们用人的话要是放出去,我敢说用不了一顿饭功夫,咱们的大门都能堵了……”说着话儿,兰英早走远了,最后的声音都是从大门外传进来的。

    这副风风火火的脾气!

    邱晨笑着摇摇头,低头继续旋制药丸子。

    旁边不远的大壮把邱晨和兰英二人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心里就暗暗盘算,他是家里的老二,上边还有哥嫂,下边也有一个妹妹,如今也十一了,到年就十二了,性格温厚羞涩,却很能受累,平日在家里做饭喂猪做针线都能做得起来。大哥娶了亲之后,大嫂虽然也能吃苦受累,但却总是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渐渐地大哥也有些偏向自家媳妇,出去打个零工挣的钱都偷偷塞给自家媳妇存着。

    眼瞅着爹娘年龄大了,也没甚本事,他还好说,男子过了二十娶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女孩儿一般十四五就开始说亲,约摸十五岁左右说定了,十六岁嫁人正好,若是拖上两年,到了十八岁还未嫁人的,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大闺女……这个名儿,可不比寡妇强多少!

    刚刚,耳听得海棠姨和满囤婶子商量用人的事儿,他就想开口,可稍一犹豫的功夫,海棠姨就安排好了,提都没提他妹妹……唉,也难怪,他妹子虽说是个好的,但就是面皮儿太薄,轻易不肯出门,人家见都没见过,自然也不会想到。

    想到这里,大壮暗暗盘算起来,听说,东家眼下很快就要起新屋了,到时候,怎么说也得把妹妹和娘叫来给林家帮几天忙,让东家认识认识,相信自家妹妹那么勤快干净又厚道的性子,一定能够得了东家的喜欢。再有活计招人,他也好开口求情。

    邱晨也不知道大壮心里想了什么,只这会儿心里的事儿都铺排好了,心情轻松,手下的动作也轻快了许多,这一下午,到吃晚饭时,两个人竟然旋制了四千多颗!

    兰英出去时辰不长,芝儿带着香儿就过来了。

    邱晨也不和这小姐妹客气,知道是兰英回家说了,让芝儿即刻过来上工。她也不跟芝儿客气,让香儿跟着灵芝满儿一起吃点心玩耍,单独带了芝儿去后院替换玉香,又拿出几样食材来,让玉香收拾。

    一边安排着,邱晨一边道:“我琢磨着,你也成亲几个月了,说不定啥时候就要有好消息了。跟在他们在后院干活,累不累不说,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就索性让你过来主持灶上的活儿。你兰英婶子去了小臭家,赶明儿,就让秀儿来给你打下手。这活儿不累,一天三顿饭做饭了,洗刷干净了就没事儿了。工钱暂时照旧,若是做的好了,以后也能再涨!”

    玉香听邱晨替自己考虑的这么仔细,心里感动还来不及呢,再说,她跟着在后院,那些粉碎的活儿太重,她干不了,炒药的活儿,就她这随时会有身子的情况,也知道人家不会教自己。倒是灶上的活儿,都是在家里做惯了的。原来以为自己的厨艺不错了,真到了林家,见过海棠婶子炒菜做饭,才知道自己那点儿手艺真真的拿不出来。这会儿,听说让她上灶,根本没什么意见。

    连忙笑着道:“海棠姨不用顾虑我想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呢。再说,我也愿意做这些灶上的活计……呵呵,说句厚脸皮的话儿,若是真的把海棠姨做饭的手艺学了来,哪天去县上开家食铺子,也能赚大钱了!”

    说完,玉香又觉得自己孟浪了,正要解释,却听邱晨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敢情好,我这点儿手艺算啥,你想学尽管说,我指定不留手儿!”

    说得玉香又是欢喜又是兴奋,却仍旧忍不住问:“海棠姨,刚刚我说自己开铺子,你不怪我心大?”

    邱晨觑了觑这个容貌娇美的小媳妇,笑道:“心大怕啥?平自家手艺、力气挣钱吃饭,正大公开地说出来有啥不对的?又不是存着那坏心思,只偷偷摸摸地偷师,使坏的,大大方方学本事,我都支持!你们以后真开起自己的铺子来,也是从我这里走出去的,我也只会觉得脸上有光不是!”

    说这话,邱晨并没有刻意扬声,也没有避讳谁,一番话说得大大方方的,一看就知道,这就是她实实在在的心里话。不但玉香听到了,大壮听到了,恰好林子和刘占祥抬着一笸箩装好的疗伤药过来,也正好把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两人一对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兴奋。

    东家既然这么大大方方地说,想学她就教,他们再把不住机会,那可真是比猪还蠢了。他们心里也飞快地盘算着,他们倒没有玉香说的那样,出去自己开什么铺子,他们只想着跟着东家学好了手艺,就在林家做,做不了管事,做个师傅也比现在的工钱高多了。到时候,一年几十两银子的入项,还管着吃穿,不比去开什么铺子操心受累的差!

    又过了顿饭功夫,兰英带着小秀也转回来了。跟着小秀过来的还有她的爹娘臭子夫妻和小秀的七个弟妹。臭子夫妻年龄并不大,臭子媳妇不过刚三十岁,却黑瘦苍老的彷如老妪。

    一进门,臭子媳妇就拉着小秀要给邱晨行礼,臭子也搓着手一脸讨好地笑:“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错处你尽管打!”

    这话让邱晨皱了眉,这个当父亲的不能给予孩子们富足的生活,本就失职无能,居然还如轻贱小秀,实在是让人看不起。

    兰英看出了邱晨不高兴,笑着道:“小秀爹娘感念你给小秀一份工做,非要过来亲口说声感谢……”

    臭子媳妇也道:“小秀这孩子在家里做家务带弟妹的活儿都做得,林家娘子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这话还算中听,邱晨脸色稍缓,点点头道:“兰英姐想必也和你们说过了,我这儿的活儿不算累,却需要特别仔细耐心,今儿让小秀过来,也不是说定了就用她,还要试用上一个月,这一个月,每天我给三十文钱,管一顿晌午饭。一个月做下来,小秀做得好就会被正式留下来上工。到时候工钱还会涨。”

    臭子和媳妇两个忙笑着道:“三十文都不少了,不少了!小秀儿没上过工,也没出过门,见识少些,还望林家娘子多指点多担待!”

    邱晨自然点头应了,使个眼色,兰英就笑着把臭子夫妻送了出去。临走,小秀的几个小弟妹,都眼巴巴地盯着那边玉香收拾出来的饭菜,邱晨转开目光,狠了心没去理会。

    她是招工人,不是开救济所,因为有了雇佣关系的存在,就不再是简单的村邻,她就需要考虑之后和工人之间的关系,必须让工人明确好好做工才能受到重视的概念。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工人以可怜换取施舍养成习惯。

    送走了小秀爹娘,邱晨见玉香已经做出了一个炒菜一个凉拌菜出来,她就唤了俊言俊章过来,盛了两盘菜一盆米饭,让他们给学堂的潘先生送过去。

    刘占祥和林子把上午领的疗伤药分装完了,封了石蜡。剩下的还要等保险子旋制晾晒好后才能再次分装。看看时间还早,就过去帮着揉捻摊晾罗布麻,加上兰英也过去帮忙,七八百斤罗布麻堪堪在黑天前炒制完了,一层层摊晾在竹箪子上,架在后院晾药棚子里。

    邱晨没想到他们赶着把活儿干完了,之前就已经让玉香给大伙儿做了晚饭,这会儿也招呼着一起在前院放了桌子吃了。

    然后,在饭桌上,邱晨就把这一次的工作调整和计件薪酬制度宣布了一下。

    兰英调出来做了采买和保管,由俊文带着泉哥儿做炒药这一块,其中包括罗布麻的炒制,也包括疗伤药的炒制;刘占祥带着林子、二魁负责药料的粉碎;青山家的带着庆和家的、香儿负责罗布麻的晾晒、揉捻和分装这一块,三人的月钱都提了一格,由之前的二两半,提到三两一个月。芝儿和秀儿新来,都有一个月的试用期,月钱五百文。一个月后,签了年契,再看能够做的活计多少定月钱。

    这个安排公布了之后,大部分都是满脸的欢喜,只有庆和家的笑的有些勉强。她和青山家的一起来的林家做工,兰英她不敢比,她却自认为不比青山家的做活儿少,青山家的提了小管事涨了工钱,她却仍旧没动……

    不过,邱晨很快又说了:“这个调整有些人没动,心里也不用有意见。只要肯受累,用心,紧接着,咱们东边儿院子起来后,就还要上一个作坊。到时候,管事儿的少不得也要从咱们这些人里挑。大伙儿只管放宽心,只要肯用心,以后升迁的机会还有的是。”

    这话音未落,泉哥儿、林子和大壮就率先叫起好来。他们年轻,来的又最晚,这一回没提升他们,他们也没什么意见,不过,一说以后提升涨工钱的机会有的是,他们年轻人自然最欢喜!

    邱晨微笑着,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见庆和家的脸色稍霁,勾勾唇角,低头吃饭了。

    ------题外话------

    昨天欠的两千补上了……

    谢谢xiaojing1984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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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海棠娘来了

    第九十九章海棠娘来了

    吃完饭,几个妇人闺女帮着把锅碗瓢盆收拾了,洗刷干净。邱晨把剩菜合在两个碗里,一碗给了秀儿,一碗给了林子。这些人家,也数着他们两家日子清贫,其他人自然没有二话。

    送众人出了门,没多会儿功夫,满囤爹刘大川就带着满囤一起来到了林家。兰英也带着栓子一起跟了回来。

    满囤爹向邱晨交待了村里力工的情况,大致能招五十来个,到时候一起下手,大概二十来天,东院就能建好,再翻盖西院用时就少了,十天就能差不离。也就是说,一个月功夫,能抢在入伏以前,就把东西院的建设工程都做完了。

    这些事儿,虽然盖过一次屋子,邱晨仍旧所知甚少,满囤爷俩又是周到全面的,人也实在厚道,她完全没有二话,只和满囤爷俩约好了,仍旧由满囤爹去东山找曲半仙看日子看方位。满囤则从明儿起带着力工们开始清理场地,该垫的垫该平整的平整。俊文则去程家店定砖瓦,再去县里问问满仓,托他购买的木材房梁可曾买好。

    邱晨一提起满仓来,没想到满囤爹接了口:“哎,瞧我这老脑子不记事儿了,竟忘了和你说了,前儿满仓家来一回……”

    一听这话,邱晨就忍不住打断道:“满仓兄弟回来啦?”

    满囤爹脸上没有太多喜色,倒是满囤憨厚地笑笑,接口道:“是啊,就是你们上走的那天回来的。原来是想着回家帮乎着收麦子,他几年没在家,没算准日子,回来一看,家里的麦子都打好入了仓了……嘿嘿。”

    “呵呵,那也是满仓兄弟挂记着家里,挂记着大川叔和婶子呐!”邱晨顺着说了一句。

    满囤爹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继而又道:“那日他回来说了,房梁和檩条都买下了,都是上好的红松木。就是门窗的木头没看好,都用红松的倒是好,就是价格高点儿。若是用其他的木头,差着等价钱就差了好些个,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原本想着回来问问你的意思,没寻思你们出了门。”

    邱晨一听房梁檩条买好了,其他木材听这话也不缺,无非就是多花钱少花钱的事儿。去了一趟府城,吃饭住店买东西,一共也没花多少钱。两千两银子又带了回来。家里还有一批罗布麻,去府城前送了两车,要是送到回春堂也能结回一笔钱来。更别说,云济琛和廖文清这几天就会把建制造作坊的启动资金送过来……所以,银钱并不缺。

    这盖一回房子可是大事儿,不说千秋万代,怎么的也得住上三五十年,木料自然是用好的。

    不过,这话邱晨也不用跟满囤爷俩说,只笑着道:“有木材就成,明儿再让俊文去一趟县城,看着先雇几辆车,把大梁和檩条拉回来,顺便和满仓兄弟说一声,让他帮忙把门窗的木料也买了,咱们再去一趟运回来。呵呵,有满仓兄弟帮忙,可省了我的大事儿了。”

    满仓爹似乎根本不愿意提小儿子的事儿,听邱晨这番感激的话,也只是摆摆手:“他也就这点儿用处,还能做啥!那行,先这么定下,明儿就各人开始忙乎各人的。这些大事儿定下,再想起啥事儿来,临时也都能解决了。”

    说着,起身带着满囤一家就往外走。

    满囤紧跟着自家父亲出了门,兰英稍稍落后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对邱晨道:“那日满仓回来,和栓子他爷奶闹的不欢喜,栓子他奶哭了两三日,这两天才好些了。”

    邱晨闻听此言,颇为惊讶,实在想不通,满仓外出几年未归,让老父亲老母亲牵挂担心不说,还替他抚养着襁褓中的女儿……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咋又和爹娘闹的不愉快了?

    不过,显然这会儿不是追问缘由的时候,兰英匆匆搁下那两句就拉着栓子追着丈夫和公公的背影去了。邱晨心中疑惑,却也对别人家的事儿不怎么感兴趣,招呼着俊文和四个小的回屋睡觉了。

    躺在炕上,身下炕面的温热让人有些焦躁,两个孩子即使睡在炕尾,也盖不住被子,盖上没一会儿就给蹬了……

    邱晨在不知第几次给孩子们盖了被子后,伸手摸摸两个孩子有了些肉肉的胳膊腿儿,看着两个孩子恬静的睡脸,心中不知不觉地柔软下来,放松下来。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等新屋子建好后,就留出一间卧室来,买上一架床,夏天睡床,冬天睡炕。

    一会儿又抚着孩子们想,这些天忙得,连端午都忘记过了,原打算给孩子们裹几个粽子吃的,还有记忆中的五色线……好像刘家岙这块儿的百姓没有这些习俗,混的她也给忘了……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早早地起了熬了一锅粥,烙了薄饼,又去后院的香椿树上折了几簇嫩椿芽,炒了个椿芽鸡蛋。见俊文兄弟起了,邱晨就打发俊言俊章去跟二魁传话,让二魁过来吃早饭,然后跟着俊文一块儿,去程家窑定砖瓦,再去一趟县城,把之前满仓买好的檩子和屋梁运回来,再和满仓说说门窗木料的事儿。

    她这边的薄饼还没烙完,二魁就过来了。

    “二魁兄弟,快洗洗手吃吧,吃了你们赶早儿走!”邱晨笑着招呼着。

    没瞅见,二魁家的也跟在后边走了进来,笑着道:“他吃了早饭了,你只管着招呼着文哥儿吃吧!”

    “嗳,咋那么早?”邱晨一边说着,手下一边麻利地用薄饼裹了香椿鸡蛋,打了五六卷儿,盛在盘子里端出去,“吃过了也再吃点儿,这一路上颠哒着,饿得快。再说,你们一路上好多事儿,到了县城吃饭还不定啥时辰呢!”

    见俊文招呼着二魁一块坐下吃饭,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也拉着山子石头去洗手,邱晨才返回屋里来。二魁家的已经搭上手烙起饼来了。

    “哎,这活儿你可做不得了!”邱晨连忙上去接过来,一边儿瞅了瞅二魁家凸出来的小腹,笑道,“这娃儿倒是知道疼你,也没怎么折腾!”

    二魁家的顺势在灶坑前坐了,伸手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笑着感叹道:“咋说不是了,刚怀上她的时候,还以为难以保全了,幸亏了你……”

    说着,想起当初的种种烦难和委屈,二魁家的仍旧红了眼圈儿。

    “看看你,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一家大小的好好地,等过些日子再起了屋子,就万事不愁了!”邱晨一边烙着饼,一边劝慰着。

    二魁家的也红着眼笑了。然后才开口道:“昨儿晚上,村正和村老们都到学堂里来过了。和徐先生定好了,今儿让先生歇一天,也让村里的孩子们到学堂里认认人、报报名,定下来之后,从明儿开始上课……这是我进去送热水听见的,想来,今儿村正和村老们还会打发人过来和你说道。”

    邱晨笑笑,盛了一盘饼,招呼着俊章俊言端出去,回头笑道:“我挑头建学堂请先生,就为了孩子们能有个念书的地儿,这些事儿,村正村老们和先生商量了就成,来和我说不说的也没啥。”

    话虽这么说,邱晨却断定了村正一定会打发刘满银过来找她说话,别的不说,每年给先生的十两银子还等着她往处拿呐!

    听邱晨则这么说,二魁家的也知道她的脾性,不是那种爱显摆爱挑理的,也就把这话儿撂开了。转而说起潘先生的老娘来,看着倒是个严谨的,潘先生的屋子统是她自己个儿又重新布置了,也不让旁人搭手。

    这是把所有雌性动物都隔离开来的架势啊!

    邱晨暗笑,嘴上却淡淡道:“想来,潘先生家里也是读书人家,和咱们的眼光儿不同吧。她不用旁人,索性就不用理会了。要是当初知道潘先生的娘亲跟了来,倒不用让你们但那个做饭的事儿……”

    说到这里,邱晨突然想起,曾经说过和二魁家的一块儿起屋来着,于是就问道:“我还正有件事要和你跟二魁商量呢。这几天我铺排着把屋子盖起来,你和二魁商量商量,跟着一起把屋子盖起来吧?砖瓦、木材、工人都便宜。你们的银钱不够也不碍事,先从我这里出上,反正二魁日日过来做工,以后慢慢地从工钱里扣出来就行了,也不用你们特意攒钱还账!”

    二魁家之所以跟着过来,就是因为从俊言俊章口中听说了林家盖房子的事儿。如今,听邱晨主动地说起来,还如此拉拔他们,自然是欢喜又感动,连连笑着应了:“那敢情好。银钱倒是也攒了十几两了,我们也不用盖多好了,先把主屋和院墙盖起来,厢房什么的,以后手头宽裕了,慢慢儿再添补也成……”

    一家有一家过日子的习惯,既然二魁家这么说,邱晨也不勉强,笑着道:“只盖正屋和院墙,那就快当了,充其量也就一集功夫。”

    二魁家的也抿着嘴儿笑着,“嗯,我娘家兄弟多,说一声他们必来帮忙的。等会儿二魁去镇上,顺道儿给我娘家捎个信儿,明儿就让他们过来,把土坯脱出来……我和二魁商量了,我们就不盖砖瓦房了,还是盖石头建脚土坯墙的,只把屋前面贴一层青砖,又好住又齐整……”

    邱晨挑了挑眉,心知二魁家的之所以这么决定,必是银钱不宽裕,终是忍不住道:“红梅,我觉得你还是别费事脱坯了,怎么说,土坯墙也不如砖墙结实耐用。你也不用盘算别的了,只和二魁商量着把地皮买下来,买材料、请工人的事儿你们就不用管了,等最后,核算核算花了多少钱,我给你们记着帐,你们啥时候腾挪开了,手里宽裕了,再来跟我算账就成。”

    二魁家的被这热乎乎的话说的,又一次红了眼圈儿,却止不住一脸的笑,连声道:“那行,我这就去和栓子爹说去!”

    说着,拔腿往外就走,那速度吓了邱晨一跳,连忙嘱咐她小心着些。

    二魁家的不好意思地笑着应了,哪里慢的下来,匆匆出屋和二魁说了,又踮着脚跑回去,把家里的存银拿来给二魁带上,让他也借着这一趟把砖瓦定下。

    邱晨在屋里听得清楚,也知道二魁两口子虽然厚道朴实,却是最要强的性子,跟着林家一块盖屋子起房子图个便宜,但银钱上大概是不肯占便宜的。

    打发俊文和二魁走了,邱晨也拿出两匹绡纱给二魁家的,给几个孩子做夏衣。又再三嘱咐她尽管慢慢做,不等着穿,才把二魁家的从出门。兰英和青山家的诸人也都过来上工了。

    老何吃过早饭,又去池塘上转悠。这些日子,荷叶已经露出了水面,并渐渐舒展开来,一片片碧绿浑圆的叶片立在水中,凝翠寒碧,给这小山村平添了一道景色。只是那鱼苗一直没问到有出售的,都是老何抽空儿在溪水中捞来的,但毕竟数量不多,让这位勤劳的汉子总觉得浪费了这么大一片水面。是以,只要吃过饭,老何总会去池塘边转悠,一是关注莲藕的长势,二来也是琢磨着,再给这片池水添点儿什么,不然真觉得对不起东家给的那么高的酬劳。

    刘三河却落后了一步,和邱晨说了秋种的事儿。

    林家有不到四亩地,其他二亩多点儿已经种了芝麻,苗儿如今都老高了。割完麦子替出来的一亩多地,如今已经整出来了,也已经种了绿豆、黄豆、谷子之类的。邱晨听他说了一遍,只嘱咐需要上肥什么的过来说话,家里养着大牲口也攒了一些粪肥,不够就拿些钱去西头五爷家买。

    刘三河的话刚说完,刘满银就上门了。

    秋晨让着他进门喝茶,刘满银也不肯,只简单地交待了和潘先生商定的事项,就带着两个儿子,几个亲弟弟堂兄弟一起去了工地帮忙干活去了。

    说了几句话,满囤带着十多个力工也过来收拾场地,帮工们也开始干活,邱晨就去给帮工们领药料,分派活计,又去院子东边的空地里看过满囤和力工们,转回来,又帮着兰英和玉香、秀儿铺排午饭,完了,又继续和大壮旋制药丸,忙得简直是脚不点地。

    忙乎了一上午,吃过午饭,众人又各自干活去了。

    因为俊文不在家,邱晨就帮着俊言俊章去收罗布麻。还没忙乎完呢,就听得马车的声响,很快,山子和栓子就跑进来报信儿,说是大舅舅回来了。

    俊言一听,立时跳起来飞奔了出去,邱晨也和交售罗布麻的乡亲们打了个招呼,迎了出去。

    穿过人群,邱晨就看到一辆马车正沿着池塘的边缘绕过来,跟着马车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汉子,黝黑脸膛,笑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是大哥杨树勇还是谁!

    杨树勇这趟回杨家铺子收麦子,一去就是十多天。之前邱晨还没觉得怎样亲近,这再返回来,却感觉到满心的欢喜止不住地涌出来。

    “大哥……”邱晨一声唤还未落下,目光就看到马车上坐着的一个老妇人,正扶着车架子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看着邱晨的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

    “妹子,我把咱娘带来了,你咋……可不是欢喜傻了?”杨树勇一脸欢喜地拍拍迎上去的俊言俊章,一边笑着道。

    邱晨目光有些不敢迎视这位满眼泪水的,神情激动地母亲。

    但她的狼却告诉自己,她如今就是杨海棠,就是这位老妇人的女儿……她占了人家的身体,就有责任有义务,替杨海棠孝敬爹娘,养育儿女……

    努力稳定着脸色,邱晨终于拖着脚步迎了上去,伸手扶住马车上颤微微地老妇人,涩涩地唤了一声:“娘……”

    “海棠,我的儿,可是苦了你了……”老妇人一把紧紧握住邱晨的手,仿佛攥住了什么救命的浮木,身体往前努力倾着,努力想要睁大泪水模糊的眼睛,想要看清楚女儿的容貌眉眼……但是,这些努力都在激动地情绪之下成为枉然,一句话没说完,老妇人已经搂住邱晨哭了起来。

    乍然被一名完全陌生的老妇人搂进怀里如此痛哭,邱晨只觉得身体四肢都僵硬的有些发疼。

    可耳中听着老妇人哀戚的哭声,感受着一个母亲的牵挂和痛惜……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的外婆,想起了那些个去银行查收毫无温度的数字的情景……上一世,她从小失了父母之爱,仅有的相依为命的外婆也早早地离她而去,让她虽然不是孤儿,却如孤儿一般,孤零零地在那个世界里拼搏挣扎努力,只因为想要早一日凭借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那一世,她孤苦伶仃,这一世,她虽说投身在一个贫苦的山村,家庭清贫,甚至夫死新寡,可她也拥有了前世没有的亲情。先是大哥大嫂、二哥、侄儿们,如今又有生身娘亲……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么?

    不知怎么的,她的身体放松下来,手臂也轻轻地环住了老妇人的腰身,眼睛也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泪水,并在不知不觉地淌了满脸。

    “嗳,娘,你老这是……”杨树勇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心中也是酸涩难受,却也知道再这么当街哭下去不好看,张口想劝劝自家老娘,却又不知如何说,只好转了方向,改为劝慰相对冷静的妹妹,“妹子,你快别在这里哭了,赶紧扶着咱娘进屋……这会儿,咱娘来了,你们娘俩有啥话不能屋里说去!”

    杨树勇两面为难着,兰英和青山家的、庆和家的也闻讯赶了出来,几个人笑着上前把邱晨母女分开,兰英和庆和家的一边一个扶了海棠娘往林家走,兰英一边儿笑道:“婶子,你也别难受了,你看看海棠妹子如今的日子,过得多红火,这马上又要盖屋起院子了,您老该高兴才是啊!”

    庆和家的也跟着笑道:“是啊,咱们都是给人当娘的,这当娘的惦记闺女的心都知道,可来到这儿,你看看海棠妹子的日子过得好,两个孩子也壮实康健,又乖巧聪明,你老也就该放心了,该跟着高兴才是啊!可不能太想不开了,你老要是哭的受不住了,还不是让海棠妹子着急心疼啊!”

    海棠娘这会儿已经收了眼泪,连连擦着眼睛,努力地看着眼前齐整的青砖大院,还有高耸的门楼、油亮的黑漆大门,还有门里门外黑压压的人群……脸上的悲戚终于渐渐地退了去,逐渐被浮上来的喜色所替代。

    这会儿,阿福阿满也懵懵懂懂地跑了出来,邱晨赶紧招呼两个孩子:“福儿满儿,这是你们姥娘啊,快叫!”

    “姥娘!”阿福乖乖地叫人。

    阿满则比较精怪,凑到海棠娘跟前,睁着大眼睛看了看,糯糯地问:“姥娘,你是我娘的娘亲么?”

    “嗳,乖儿……”海棠娘看到一双儿女,不由又勾起了满心的酸涩,可被满儿小丫头这么一问,那酸涩就不知不觉地散了,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喜爱,伸手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抱抱这个,亲亲那个,连连亲昵了一阵子。

    福儿满儿才在娘亲的提醒下,一边一个,代替了兰英和庆和家的,扶着姥娘往家去。

    老娘来了,邱晨也不能不管不顾,就索性把收罗布麻的活儿交给俊言俊章两个小的,她则赶忙进去,给海棠娘端了水洗了手脸,扶着老娘上炕坐了,外边兰英带着玉香和秀儿已经麻利地做了两个菜,腾热了馒头端上来。

    “婶子这一路赶过来,晌午饭还没吃吧?赶紧趁热吃吧!”兰英说着,秀儿和玉香又端上两碗粥来,邱晨接了,分别送到娘亲和大哥面前。

    看着海棠娘刘氏和大哥杨树勇开始吃饭,邱晨就笑着对兰英道:“兰英姐,劳烦你在这里跟我娘说说话,我去大门口看看,俊文今儿不在家,就那几个小的,别出了什么差子!”

    不等兰英开口,刘氏就摆手道:“你们都去忙,不用人陪着我,索性我今儿又不走,等你们忙完了,咱娘儿们再说话!”

    “嗳,娘,那我去看看……其实,俊言俊章现在识字了,算账也利落,就是我看着今儿交罗布麻的人多,我就是怕他们小哥俩忙不过来!”邱晨立刻答应着,完了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说不过去,又赶忙解释了一句。

    刘氏笑呵呵地嗔道:“这还用你说!哎,你还怪有法子的,俊言俊章这俩小子在家可能闹腾,就是俩皮猴子,没想到来了你这儿,不但认了字,还能帮着收药了……呵呵,快去吧快去吧!”

    邱晨笑着招呼阿福阿满陪着姥娘,这才顺势出了屋,来到院子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间短了还成,时间长了,刘氏这当娘的难免会念叨女儿小时候的事儿,到时候,让邱晨咋搭话嘛!唉!

    算了,且躲一时算一时吧!

    真到了躲不过去的时候,她就那现在的事情打诨,要不就问家里的种种……希望,不会让刘氏起了疑心!

    这一出来,邱晨先去大门口帮着俊言俊章收了罗布麻,又去工地上看了一回,之后实在说不过去了,这才转回屋里,却见海棠娘刘氏歪在炕上睡着了,阿福阿满一边一个也跟着睡了。她这才再次溜出来,去东厢旋制药丸子。

    壮子连续旋制了两天,手法更加娴熟了,不过,因为邱晨事儿多,这一天下午还是没能把保险子旋制完毕。大壮就主动提出来,晚上加个班。邱晨倒是正中下怀,正好有借口不用早早地回屋陪着老太太拉家常。

    杨树勇吃过午饭后,也顾不上疲惫,就去了院子东边的工地,一直跟着忙乎到天黑才跟着力工们一起转回来。做活的人刚刚停手,马玲儿叮当,加上马蹄踏踏,和赶车人的吆喝,隔着老远就知道来了马车队。

    邱晨脸上一喜,道;“一定是俊文回来了!”

    说着,就疾步迎了出去。果真,是俊文带着十来辆马车一起从县城拉着屋梁、檩子还有木材转了回来。

    不用邱晨招呼,院子里的青壮们、林家的帮工们都齐刷刷地出来卸车。檩子、木材什么的不说,光盖屋用的大梁就有六架大的,四架小的,装了八车。就这样,俊文还说,这还只是一部分,县城里还有八架小梁、四五车檩子,还有做门窗的、作立柱的,若是用十辆车,怎么还得运两趟。这还是满仓根据两进院落的木材用量购买的,如今,林家定下起了东院后,就翻盖西院正房,加盖东厢和后二进,自然的,又需要不少木料……

    听着俊文这么说,邱晨干脆就让俊文去和车队说,让他们住下来,连着给林家拉几天活儿。俊文自然答应着,去和车把式们一说,没有不同意的。

    一下子添了十多个壮劳力吃饭,邱晨难免又帮着兰英三人忙乎了一阵,这才打发众人吃饱了,满囤就带着力工们各自回家,帮工们也散了。

    不等帮工们散了,满囤爹就来了林家。满囤爹过来和邱晨、杨树勇商量,他去东山请曲半仙看了日子,在两天后就是宜起屋破土的黄道吉日。邱晨也没话说,好在只要不破土,比如备料,比如清理场地之类的工作都可以进行,也只能先做着这些。

    时隔不到两个月,林家再次盖房,在小山村刘家岙的震动是不言而喻的。无论是当面的恭喜,还是背后的议论,邱晨听得到也想象得到,只不过不去理会。

    吃晚饭的时候,邱晨就把请好了先生,建好房子就开私塾的消息告诉了来清理场地的青壮们,自然是引来一阵叫好声。

    吃过晚饭,邱晨交待了一声,就带了阿福阿满,去了刘玉贵家,将建房子的事情,和村正说一声。

    林家再次建房的事儿,刘玉贵早就听到了传言。而且,就在邱晨娘仨过来前不久,他家里还坐着好几个人,叫嚷着一山一水一地都有一定的气数,林家的气数太旺,就会把刘家的气运给压住,林家越强,刘家就会被压的越弱。

    说林家一再地不商不量地就建房,上一次收成之所以滚崖,就是因为林家起屋仿得,这一回再让林家建了房,还说不定出点儿什么事儿呢。若是不予理会,时间长了恐怕村名都得改成林家岙,而不是刘家岙了。

    也有人说,林家把着刘家岙的东山口,‘紫气东来’,那点儿好气运都让林家占了,刘家的子子孙孙都沾不上了……

    还好,这么说的人不是太多,就那么几家,刘玉贵自信还能压服住,不过,他做了这些工作,也不想不声不响地,怎么也得让林家知道不是!

    可不等他表功,邱晨就把盖房子是为了开作坊的事儿说了,还隐约透露了一个口风,等作坊建起来,还可能向村里招工人做工。

    刘玉贵登时庆幸起来,幸好没有嘴巴太快,说出什么话来。

    然后,刘玉贵很负责地表态:“升子媳妇啊,这是你林家替乡亲们做的大事儿啊,全村人都会感念你林家的……咳咳,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事儿,我给你托着!”

    邱晨要得就是他这句话,立刻起身施礼道谢后,又笑着道:“这些日子,咱们村子附近罗布麻已经采的差不多了,我就琢磨着,咱们山上还有双花、连翘等药材,大伙儿上山采不到罗布麻,也可以采这些东西。另外,我寻思着,满银叔和大江兄弟也替我受受累,在去四邻八村收罗布麻的时候,和那些村里的人说一声,到时候,满银叔和大江兄弟去收罗布麻的时候,捎带着就收回来了。当然,质量还是不能有一点儿差池,不得有杂物、枝叶……呵呵,这个说起来就比较麻烦了,满银叔要时候空,就抽些时间去我那边,我细细地和满银叔说说。”

    这话一说出来,在旁边陪着的刘满银差点儿一口答应下来,还是刘玉贵咳嗽了一声,这才让他转开目光,热切地盯着自家老爷子,只怕老头儿的别扭性子犯了,一口给拒绝了,那可就是把到嘴的肥肉推给别人啊!

    还好,刘玉贵老爷子垂着眼沉吟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咱们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就是同村的乡亲。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林家有没有亲族近支的,既然有了难处,说不得我们都得拉一把……”

    刘满银听着自家老爷子说的太虚了,他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咳了两声,提示老爷子别太过了。

    刘玉贵瞪了儿子一眼,点点头道:“这事儿我做主应下了。眼下既然你家盖房子,就让你满银叔带着几个人过去帮着你忙乎完了,再赶着车去四围村里转转,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儿,你就不用太挂记了。到时候,你满银叔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听刘老爷子说的冠冕堂皇的,却还是答应下来,邱晨心里好笑,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笑着道了谢,就告辞出来。

    刘满银和季氏送她们母子出门,季氏一直抱着阿满,对邱晨道:“福儿娘啊,后日你啥时候开始忙乎啊?我好带了大江大河家的去给你帮忙。”

    邱晨知道这是季氏向自己示好,自然笑着道:“就提前蒸几锅馒头,婶子和嫂子们过了晌来吧。去之前婶子可和家里说好了哇,晚上可得在我那边吃了再回来,别到时候又说家里没人做饭,急着往家赶!”

    “哈哈,成啊,这回我一准儿说好了。你可多做些吃食,我们娘几个吃不饱,我和不干!”季氏说笑着,邱晨接了阿满,告辞回家。

    泉哥儿笑嘻嘻地提着一只灯笼跟出来:“婶子,我送你们回去!”

    季氏笑着道:“这小子每天回来都谝你呐,你看看,比对我还亲嘞!”

    刘玉贵这边安抚好了,邱晨又去了三奶奶家说道了一回。三奶奶自然没有别的话说,只安抚邱晨,让她放开心,只管着张罗着盖房子,村里要是有人说什么,她和几位村老都不会看着的。

    一场针对林家的闹事至此看似被消弭于无形了。

    邱晨该做的都做了,也就不理会兰英、青山家的几个人传到她耳朵中的闲言碎语,只心里默默地将那些暗中算计林家的人给拉进了黑名单。以后,林家再不和这些人犯来往。

    俊文和大壮做着伴儿,加班旋制药丸子,很快就把保险子旋制了出来。邱晨正好带着孩子回来,就帮着他们把旋制好的药丸子入了库,打发大壮回家。

    邱晨还为如何安置这些车把式发愁,杨树勇却早引了众人进了西厢。他带着俊文哥仨去林旭的房间睡。把南屋和堂屋让给车把式们住。炕上挤了五个年级比较大的,炕下和堂屋里,搭了桌子,剩下的就在桌子上将就了。

    到了晚间,众人散去,屋里就剩下了邱晨、阿福阿满和海棠娘刘氏。避无可避之下,邱晨就主动开始向刘氏问起杨家铺子的事儿。比如海棠爹身体好不好啊,比如家里麦子的收成咋样啊,海棠爹的身体如何啊,还有大嫂二嫂说收罗布麻,做了没有?收得多少……

    海棠娘毕竟上了年纪,赶了大半天的路,虽说下午歪在炕上眯了一小觉,却总归是精力少了,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邱晨指使着俊文,带了人把东屋存的罗布麻都装了车,顺道捎去清水镇回春堂。

    看着一溜儿马铃叮当的大车队,杨树勇也觉得手痒,可家里起屋盖房的,毕竟不好离开,只好悻悻地把鞭子交给了二魁。眼巴巴地看着大车队最前端,胭脂拉着马车,俊文的挥动着鞭子,鞭梢上一簇红缨颤巍巍地抖动着,煞是醒目好看!

    杨树勇在心里暗哼一声,臭小子,不过是拉了两趟活儿,就神气活现成这样儿,要是让你出去转上几个月,你小子还不尾巴翘上天,不知天高地厚了还!

    邱晨也目送着马车队走远,却没有想什么,回家就把俊文俊章、阿福阿满收拾了一回,把四个小书包斜挂在孩子们的肩膀上,让他们装上纸笔,墨砚,带着他们去学堂上学。

    离得大老远,俊言眼尖,就指着学堂门外的一道蓝色身影叫:“先生!”

    邱晨闻声看过去,果然就看到潘佳卿一身鸭蛋青的直缀,头上一块同色的方巾,正背着手站在池塘边,望着池塘的水面微微出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邱晨没有阻拦孩子们,反而抬手拍了拍俊言俊章的小肩膀,对他们鼓励道:“既然看到先生了,就去问安!”

    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满都毫无话说,乖巧地上前,前后两组一起朝着潘先生行礼问安。

    潘佳卿听到问好声转回头,看到是俊言几个,就笑着点了点头,挥手让孩子们进学堂找自己的座位,然后就抬眼看向邱晨,却在目光与邱晨的相交汇后,迅即转来了目光,垂下头来,对着邱晨拱身施礼:“林娘子,我母亲有些什么话不中听,还望林娘子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邱晨淡淡一笑,微微点点头算是回了礼,平静道:“潘先生,我没有怪罪令堂的意思。我也是当母亲的,理解令堂望儿成龙的心思……是以,潘先生尽可转告令堂,她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说完这些,邱晨曲曲膝,非常客气地施了一礼,道:“孩子们到了学校,就有赖潘先生受累教导了!”

    这前后两句话,就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和潘佳卿放在了东家、雇佣的两个层面。

    说完,邱晨告辞回转,动作快而利落,没有丝毫迟疑和留恋……潘佳卿看着那抹月白色的显瘦背影,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却闪现出了那日林家娘子男装打扮的飒爽、干练来!

    潘佳卿心里不禁生出一个感叹:若是这位林家娘子生为男儿的话,只怕又是一番良臣贤将,志存高远吧!

第一百章 刘氏教女

    第一百章刘氏教女

    虽说雇了十辆马车来,但往返县城运木头就要整整三天,这头的砖瓦石料石灰却还一点儿没拉回来。邱晨心下着急,送了孩子们去学堂回来,邱晨就直接绕道儿去了兰英家。

    一进门,恰好遇上兰英要出门去林家上工。看到邱晨来了,兰英连忙笑着招呼,迎了邱晨往屋里走。

    “这是把孩子们都送过去了?”

    “是啊,那几个小东西欢喜着呢……原本想着让满儿过两年再去,可那小丫头不服气,认准了自己个儿比哥哥们还厉害……”邱晨想起满儿鼓着小嘴儿向自己耍赖撒娇的小模样儿,就禁不住想笑。

    兰英也撑不住笑起来:“可不是说的,满儿那丫头那么丁点儿大,读书识字可真是厉害,我看着,一点儿不比几个大的差呢……”

    两人说着进了门,满囤已经去招呼人干活了,满囤爹刚刚吃完饭,正在喝早饭后的那杯茶。自从邱晨给他送了一包茶叶来,这早饭后的一壶茶,就成了满囤爹最爱的事儿,每天不喝上,就会觉得人都没了精神。

    王氏正拿着一条抹布在擦抹家具,听到声音迎到门口,笑着和邱晨打招呼。

    “婶子,今儿这身衣裳真精神,看着你最少年轻了五六岁!”

    今儿,王氏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细棉布衫子,青色的阔腿裤,扎着裤脚儿,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因为日子顺心,吃的也好了,连带着气色都好了许多,可不是比邱晨最初见到她时那灰扑扑蜡黄黄的面色好了太多了!

    身上这衣衫布料子还都是邱晨给的,听她这么一说,王氏自然欢喜,又在欢喜中透出一丝赧然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笑着道:“还不是跟了你沾光,不然我哪能捞着穿这么好的料子!来,快进来,你叔在屋里喝茶呢!呵呵,自从你给他拿来那一包好茶叶,这老头子每天都得喝上一壶,不然就和病了似的,总说自己提不起神儿来……”

    在王氏的絮絮叨叨中,邱晨进了刘家正屋,满囤爹就坐在里屋的椅子上喝茶,看到邱晨进来,也连忙倒了一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并笑着招呼邱晨坐。

    邱晨笑着谢了,接过茶,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满囤爹略略沉吟了片刻,就抬头道:“这也不是啥大事儿。咱们村里也有四五匹骡马,牛多些,得有十好几头。牛的脚程慢,去程家店拉砖瓦不成,但去王家店子拉石料、拉石灰却不妨碍,牛的力气大,还能多拉些……这些日子地里没啥大活儿,村里的牲口在家里也是闲着,我去村子里说说,让他们套了车过来,帮着拉几天东西也是村里互帮互助的一个意思。”

    邱晨自然高兴地一口应下来:“成啊,你老受累跑一趟,顺便给大伙儿一个明白话儿,咱用人家的骡马和黄牛,也按一个人工算账,一天也付八十文!”

    “人过来你付钱也就罢了,牛马就不用了,过了你去挨家走一趟……”满囤爹还要否决邱晨付工钱的事儿,却被王氏一声打断:“还是海棠说的付工钱利即,省的欠情欠意的。再说了,不付工钱,海棠走一趟还能少破费了啊!”

    通常满囤爹很少当着外人给王氏没脸,这回却毫不客气地斥道:“你个老婆子就知道算计,欠情欠意,不欠情欠意哪来的人情往来?福儿娘多和村里人礼尚往来,多和村里人交道交道没坏处!亲戚不走还生了呢,多走动走动,熟了亲近了才好呢!”

    邱晨实在没想到,这么一件借牲口的事儿,满囤爹居然也给考虑的这么周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虽然刚刚满囤爹这些话是对王氏说的,她却自觉正是点出了她为人处事的弱点来。

    习惯了现代的独善其身,客气冷漠的交往方式,遇到什么事儿,能付工钱解决的,她就不想太费心,同样的也不想欠情欠意。可却忘了,这个社会讲的不是狼、法制,更多的是依靠人情道义来束缚维系……邱晨虽不善交际,但脑子不笨,满囤爹一点她自然就明白了老人的一片苦心。

    连忙笑道:“满囤叔替我考虑的全面,那我就等用完了骡子时,去帮忙的人家走走,亲口道声谢!”

    满囤爹很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顾自大步去了。

    见王氏对老头子驳她的面子还有些悻悻的,邱晨就笑着道:“婶子啊,你最了解叔了,难道听不出来,他老人家是不好意思说我,指着你说话给我听的。是了,你哪里是听不出来,你这是怕我愚笨地不明白他老人家的苦心,替大叔描补呐!”

    说着,把了王氏的手,哀怨道:“婶子,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笨的不透气儿的?唉,真是太伤心了!”

    兰英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一指头点在邱晨的脑门儿上,嗔道:“你就贫吧,芝儿奶奶夸你都夸出花儿来了,恨不得拿你当亲闺女的,亏你还来呕她……”

    话未说完,三个人已经撑不住都笑起来。

    后天盖屋子正式开工,到时候,仅力工就有五十多个,在加上请来的木匠把式、泥瓦匠把式们,怎么也得六十多人,还有自家人和十来口帮工,再算上来帮忙的媳妇闺女们,估计林家到时得有百十口人吃饭。依着上次盖屋的经验,邱晨琢磨着,一顿饭的就得准备八十斤白面的馒头。这么多馒头要一锅锅蒸出来,五层笼屉,也得最少蒸四五锅……可真是个大工程!

    邱晨从兰英家出来往家走着,就盘算着回家开始发面。

    现在天气热了,半天就能发起来,这会儿发了面,下半晌就能发起来,今儿先蒸上几锅馒头。明儿再蒸上一天,就够几天吃的了。到了后天正式开工了,妇人们做菜做饭的压力也能小些。

    等她回到家,却见海棠娘刘氏已经在院子里摆下了五六只大陶盆,开始发面了。

    发面有两种办法,一种比较省力,就是把面引子溶在水中,然后一边往引子水里加面,一边儿用筷子搅合成糊状,然后开始发酵。这样发出来的面非常稀,等到发好了搋面的时候,就要添加大量的干面粉,费力的揉成面团。另一种发面的办法则是在发面的时候,往干面中加引子水,在发面前就把面揉成团,这样发出来的面,到了搋馒头的时候就省力许多,而且,这种法子发的面会比较香甜,即使天热也一般不会变酸。

    海棠娘用的正是后一种发面的法子。老人灰白的头低着,本就佝偻的身子这会儿也低低地弓着,以便连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两只手上,以更好的把面揉好……

    一眼看到这幅情形,邱晨只觉瞬间有一团什么堵住了喉咙,鼻子也酸的有些发疼。虽然只是发面这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却饱含了一位母亲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关爱女儿的一片心!这是海棠娘心疼自家闺女,替自家闺女干的呀!

    涩涩地唤了一声娘,却已经和昨日初见时的一声呼唤的心情完全不同,邱晨撇下兰英,急急地走过去,拉着刘氏离开那几个大面盆,并半强迫地给老太太洗了手,一边不自觉地数落道:“娘,你这身子受不得累,咋又抢着忙乎这些嘞!这些活儿,有村里的嫂子婶子们帮忙呢,不用你做。你闲不住,就帮我喂喂鸡,看护着操操心,要不,您就帮着我给俩小的缝缝几件衣裳,你也看到了,我这天天心急火燎的,都没工夫坐下来做针线了,前几天俊言和阿满的褂子撕破了,还一直没得空缝呢……你说你抢着做这些重活儿,要是累得晚上再咳起来,别说哥嫂埋怨我,就是我自己个儿也心里过不去啊……”

    被闺女拉着洗手,被闺女拉着给洗着手,听着闺女絮絮叨叨的数落埋怨,刘氏却没有不高兴,更没有生气,反而却觉得这样的闺女才亲近,才没有昨天那种生疏的疏远感,虽然也说也笑,她却总隐隐觉得闺女和自己个儿客套起来,不亲近了,仿佛离了自己老远的,看得见摸不到了一般,让她心里一直惴惴的,隐隐发疼,空的心慌。

    这会儿,仿佛才赶到闺女又回来了,那心里空的慌的感觉才算是平复了,也安心了。

    闺女还是她的闺女,还和她这个娘亲亲近着呢!

    邱晨并不知道刘氏心里作何感想,只匆匆帮着刘氏洗了手,手下粗糙僵硬的感觉,让她心里发疼。这是一双经过常年劳作的手,指节宽大,皮肤粗糙松弛,而且左手的食指指甲还曾受过伤,长的歪歪扭扭的,丑陋,却让邱晨感触颇深。

    这是个疼爱孩子,辛劳隐忍的母亲,大半辈子受累受苦的,不管之前怎样,以后,她定要让老人过一个安详优渥的晚年,让她好好地享享老来福。

    兰英和随后进门的玉香、秀儿,也用水洗了手,接了刘氏的手,忙着发起面来。

    一边用力地揉着盆子里的面,兰英一边笑道:“婶子,这闺女娘就是没隔事儿,你别怨海棠妹子说你,这是真心疼你老呢!”

    “嗨嗨,不怨,不怨……不用你这闺女说哇,我自己个儿的闺女啥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嘴上不饶人,心里是真心孝顺……”刘氏笑得一脸皱纹更加深刻起来,但脸颊却透出一抹红润来,眼睛也亮亮地透着欢喜,仿佛连一头灰白的头发都多了几分光泽。

    玉香也笑着凑趣儿:“这才是亲闺女娘没隔事儿,真是贴心贴肺的疼呐!”

    邱晨这会儿也笑了,回头朝兰英、玉香几个笑笑,搀着刘氏在屋檐下坐了,回屋拿了针线笸箩和俊言的一件撕了口子的衣服回来,交给刘氏让她缝补,这才转身去了后院。

    保险子旋制完之后,壮子也回了后院,把保险子分装封口,再放入疗伤药的坛子中封口。青山家的则带着芝儿、庆和家的、泉哥儿一起分装罗布麻。

    转了一圈儿,见众人忙碌而有序,没什么差错,就转回来,去了东边的工地。

    既然昨天晚上和刘满银说了采摘双花和连翘的事儿,她就不会耽误。况且,连翘的采摘有严格的时间要求。颜色簇青才下来是青翘,药效好价格自然就高。等颜色枯黄再采,虽然也能做老翘、黄翘用,但因为药效差了,价格自然也就低了许多。

    忍冬的花旗比较长,每天的采摘时间却有限制,最好是日出之后露水未干之时采摘,而且要采摘将开未开的花蕾,太小或者已经开放的花朵,严格说起来都不合格,这一类的多了,双花的成色档次自然就低了,价格同样也卖不上去。另外,双花细小,生长在叶腋中,采摘的时候必须极小心,不能夹杂上叶片……

    既然委托刘满银和林子的两个哥哥收购,那么就要向他们说清楚,让他们去其他村庄宣传的时候说明白了,到收货的时候也要严格把关才行。

    好在,这几天刘满银和林子的两个哥哥都过来林家工地帮忙,只每天午饭时分回去收一趟药材,邱晨去工地上找他们,倒是不难。

    就在林家后边的山坡上,就有长的蓬乱的忍冬藤,也有几棵不大的连翘,邱晨叫上刘满银和林子的大哥一起往上走了一段,就借着山坡上的忍冬和连翘说了一遍。并把收购价格也和两个人说清楚了。

    严格要求,价格自然也就高一些。

    邱晨提前已经问过了,回春堂收购双花的价格是三钱银子一斤,她给刘满银的和林子两个哥哥的价格是十五文。让他们一斤挣两文,以十三文一斤放出去。连翘质稍重,采摘也便利些,收购的价格是两钱半银子一斤,邱晨就给他们两人十二文一斤,十文钱往外放。

    这两种药采摘的时候只要注意,采摘后却不需要炒制和再加工,只需要晾晒干燥后,就能够直接入药。省了人工费用,是以,邱晨给出的价格稍高一些。

    吃过午饭,等村里人又来交罗布麻。今儿俊言俊章去了学堂,俊文去了县城运木材,这收购罗布麻的事情自然只有邱晨自己来做了。

    邱晨就拿了两根金银花和连翘的枝条做示范,教给众人采摘的要求。

    刘家岙周围的罗布麻,经过近两个月的采摘,邱晨再怎么嘱咐大伙儿注意保护资源也没用,虽然大伙儿是尽力采大叶子了,可耐不住采的人多啊,没等下一茬长出来,就被采光了,眼瞅着就要采尽了,这些天尝到了采药卖药甜头的村民们正发愁,没了罗布麻要断了收入呢,没想到林娘子又给他们指出了一条路来,自然个个欢喜不尽,听邱晨讲解采摘方法和注意事项也都听得特别认真。

    因为这事儿,这一日围拢在林家门口送药的人群就散的晚了许多,本来未时前就散去的人群,直到申时中才散尽了。

    上午发下的面已经开了,日头西斜,院子里不是那么晒了,兰英回家搬了一块面板子来,和林家的拼在一起,就在院中开始蒸馒头。

    上午发面,邱晨拦着没让刘氏动手,看到蒸馒头了,刘氏就坐不住了。她也不来面板子这边,只收拾了锅灶,往锅里添了水,又把笼屉里用蒸馒头要用的笼布洗了,一层层铺好。忙乎完这些,兰英三个也揉好了几盖帘馒头。

    刘氏直接端了馒头放进笼屉里,装上锅,点了火,细细地烧,让水加热,却保持在四五十度,用这个热量,促进馒头醒起来。如此过了约摸一刻钟功夫,刘氏又把上下笼屉掉了个个儿,把最上层的换到底下来,继续保持小火半刻钟,上下笼屉中的馒头也都醒好了,这才用湿透的抹布把笼屉的缝隙盖严实,加大火烧起来。

    邱晨收完罗布麻,还没顾上歇会儿呢,回春堂的陈掌柜带着三辆马车,停在了林家门首。陈掌柜这次是来送下一批疗伤药的药料,顺便把俊文送去的罗布麻钱送过来,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四月份茯苓膏的分红。

    招呼着林子、刘占祥几个人帮着卸了车,邱晨一一验看了药料的质量,过了秤,收进东厢房。又让刘占祥带着几个小伙子把制好了的疗伤药搬出来,装到回春堂的马车上。

    那边装车,邱晨这才招呼着陈掌柜在院子里坐下,沏了一壶茶,给陈掌柜倒上一杯,她自己也喝一口润润喉咙。

    陈掌柜笑眯眯地拿出三个大荷包来,分别交待了银钱的来历数量,让邱晨当面验看了。又从怀里摸出几页纸来,交给邱晨。

    邱晨没等拿到手里,就看到了纸上的大红印章,心中一喜,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东边十几亩地的红契。

    原来林家的院子邱晨让杨树勇去县里立红契的时候,是落在林旭的名下的,还有林家原来的四亩肥田,也一样落在了林旭名下。池塘和东边这十几亩地却是落在了她杨海棠的女户名下。如今,刘家岙女户杨海棠的名下已经有将近二十亩的荒坡地,还有林孝孺、林孝婕一双儿女。

    如今仅看不动产的话,林旭和邱晨的女户倒是基本持平了。

    只所以将财产分开落户,邱晨也是现代人的思维习惯了,财产这种东西,在没有嫌隙的时候分的越清楚越好,省的混在一起,到时候好兄弟也很可能成了仇家。她见过听过太多因为财产、甚至是遗产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案例了。

    林旭性子好,懂得尊敬她爱护阿福阿满不错,但林旭毕竟会长大,将来会娶妻生子。林旭或许不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但他的妻子儿女谁知道会怎样?更何况,在邱晨看来,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几乎是天生的,到时候与其给弟媳妇一个争抢的理由,还不如现在开始就分开。

    不仅仅是这些东西,邱晨打算好了,只要以后购置不动产,就一样两份儿,一份儿给林旭,一份儿落在自己名下,将来林旭这一份就归林旭所有。她名下的财产,给阿福安身立命也好,给阿满将来做嫁妆也罢,都与林旭家没什么牵涉,自然就省了许多口舌是非。

    把红契收好,邱晨笑着道:“这张契书当初是拖了少东家的……是不是少东家来过镇子里?”

    陈掌柜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少东家今儿上午才到,正好遇上旭哥儿带着车队过去送罗布麻……少东家让我给林娘子捎个信儿,明儿云二公子要过来,和林娘子签契书。少东家说了,云二公子在林家留饭,林娘子不必为难,就上回几位将军来时那样……就很好!”

    云济琛来,一来是签订正式的合作协议,二来,一定会把制皂的启动资金带过来。

    邱晨一听云二要来,自然欢喜。但听到廖文清让让她备饭,还特意说起上一次秦铮等人的那顿饭……邱晨脸上的笑就僵了一下。

    不让廖文清提醒,她倒是几乎忘了那回廖文清带着一伙人不告上门,还死皮赖脸地留饭,让她难为的事儿了!

    她的目光瞟了院子里的菜园一眼,心中暗暗叹息,可惜了辣椒还没长成,这会儿连花儿还没开呢,自然也没办法用辣椒款待贵客了!

    看着林娘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冰冷,陈掌柜不知咋的,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再转眼,邱晨却已经再次满脸微笑了,让陈掌柜都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陈掌柜回去请代我谢过少东家的关照。不过,既然是云家二公子和少东家联袂来一趟刘家岙,贵客临门,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太寒酸了就是在说不过去了。陈掌柜让少东家尽管放心,明儿若是云二公子在林家留饭,我一定做一桌他们没吃过的好菜待客!”

    “嗳,嗳!”陈掌柜连连答应着,笑着起身道,“有了林娘子这句话,少东家想必就放心了。时辰不早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送了陈掌柜出门,邱晨回身把三个荷包和一份红契送进门,迈进屋门,才看到刘氏正坐在灶坑前烧火,不由有些心疼又无奈。

    “娘……”邱晨这会儿再叫娘,已经没了最初的生涩困难。只不过,这一声叫出来,难免有一些埋怨,又拖了长长地软音,这埋怨和无奈也就带出了一些撒娇地味道。

    不等邱晨的话继续说出来,刘氏就笑着道:“搋面那活儿重,你不让我做,坐在这里烧烧火,又不动力气,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娘,您要是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也不说了不是!”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两块木柴塞进灶膛里,然后拉着刘氏进了里屋。

    娘儿俩一进屋,邱晨就把三个荷包拿出来,把里边的银子一股脑儿倒在炕上,对刘氏道:“娘,你看!”

    “哎哟,这么多……”刘氏惊呼一声,话没说完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睁着眼睛看着炕上的一堆银子,再看看自家闺女,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她听两个儿子和大儿媳妇说闺女家过有了,还一直不敢相信。哪怕是来到刘家岙,看到林家新起的院墙、屋子,还有正要热热闹闹再次起屋子,她有些相信了儿子媳妇的话,却还没有如何震撼,直到这会儿,亲眼看到人家上门给女儿送来了三袋子白花花的银子,老太太是真的被震住了!

    她活了眼看快六十岁了,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这,这都是你挣得……?”刘氏想要问,却下意识地把‘银子’二字含混了去,惹得邱晨扑哧一声笑出来,拉着刘氏的手在炕沿儿上坐了。

    笑着道:“娘,这些不过是……一个月的收入。以后,每个月至少也有这么些银两进账……所以说,娘,咱们家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别在心疼银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等咱们家的屋子盖起来,我就去给你买上两个丫头,专门伺候你和我爹。你们老两个可要把身子骨养好了,这享福的日子刚刚开始呢!”

    刘老太只觉得满脑子晕晕乎乎的,可还是没漏掉最重要的一个词儿--‘丫头’。

    不等邱晨的话音落下,刘氏就连连摆手道:“可使不得,可使不得。我和你爹一辈子忙碌了一辈子了,虽说这会儿身子骨儿老了,做不动重活了,可打扫打扫,拾掇拾掇,做做饭喂喂鸡的都能做的动,可不用买啥丫头。有钱人家才买丫头伺候呐,我和你爹要是真不蹬底儿地使唤上丫头子,还不得被人家笑死?再说了,那些丫头也都是爹娘生的,谁家好好地闺女卖了给人家做丫头子啊,咱可不造那个孽!”

    听老太太这么急了忙慌地一番话,邱晨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拉着刘氏的手叹口气道:“娘,你也说了,日子好过的人家不会卖儿卖女,可见那些被卖掉的闺女也是家里有难处的。再说了,咱们买回来,不过是让她们帮着做些家务活儿,可不会随便打骂的,还有好吃好喝,冻不着饿不着的。换句话说,咱们不买,别人家也会买,要是卖到那黑心的主家里,或者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处,那才是作孽呢。所以啊,娘你就放宽心,咱们家就是买丫头,也是行善积福,可谈不上造孽,您老心里别不过意!”

    刘氏被邱晨这一番话一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脸色也就缓了过来,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在理……唉,你说,日子再怎么难过,也不能生了卖孩子的心啊!唉……”

    既然说起买人的事儿来,邱晨索性就往刘氏跟前靠了靠,揽着刘氏的胳膊道:“娘啊,这买人的事儿,我之前也没想过,但你看看咱们家,再起一座院子,可就两座大院子了,几个小的都去上学,俊文和俊书过了这段日子,我也想着让他们哥俩跟着读上一年书,能读进去自然更好,咱们请好先生好好教导。就是不想走读书科考的路,多读些书,知书达理,算账什么的,以后也不吃累。”

    顿了顿,邱晨又道:“娘,你也看到了,咱们如今几个作坊都挤在一起,等新院子建起来,就都要分开了。到时候,我自己在能耐,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大哥二哥……是真心为我不差,可大哥二哥都不识字,有些事就做不来了。这就需要有几个识字又贴心地人来给我做帮手,我就盘算着,俊书俊文也好,俊言俊章也罢,不爱读书的,就来跟着我干……呵呵,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你看看,咱们这么大摊子,哥哥们和侄儿们要做外边的生意往来,家里的活儿可搭不上手,你说,我要是不买上几个人,就我自己个儿忙乎,累死也干不过来啊!”

    “唉,这倒也是……”刘氏叹口气点点头,随即又拍着邱晨的手道,“我和你爹一辈子种地赶车,也没啥大见识。你这些事儿,我们帮不上你太多,你自己只要盘算好了,买人就买吧!就像你说的,反正咱们也不会随便打骂人家孩子,比待在他们爹娘跟前,还更好呢!”

    听刘氏不再纠结这件事,邱晨暗暗舒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

    娘儿俩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得门口啪嗒啪嗒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正屋跑过来。

    邱晨还没反应过来,刘氏却飞快地把炕上的银子拢了起来,一股脑儿塞进一只大荷包里,然后,又把几个荷包一起放进炕尾的炕橱里,这才调整着表情,慢慢地打扑着衣裳回过身来。

    老太太看着那么老迈了,邱晨实在没想到,居然也有这么麻利神速的一连串动作,看着老太太转回身来,努力做出一副无事状……邱晨撑不住笑了。

    刘氏眼睛一瞥,狠狠地瞪了邱晨一眼,邱晨连忙把笑声咽回肚子里去,直憋得她胸口生疼。

    “奶奶,姑姑!”俊言一边呼唤着,一边掀开门帘走进来。

    在他身后,跟着俊章,再后边儿,还有阿福阿满……四个孩子一脸兴奋地进了屋,唤了人之后,就唧唧喳喳地说起在学堂里的事情来。

    邱晨看着刘氏一脸慈祥地应和着孙子外孙,拉着孩子们洗手洗脸,又拿了点心出来给孩子们吃……

    她终于坚持不住了,匆匆从里屋逃了出来,一踏出里屋门口,门帘子再身后落下来,挡住了屋里的视线,就撑着墙壁,无声地笑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肚子也笑疼了,这才渐渐止了笑,抚着肚子在灶口坐下来,慢慢地缓着劲儿。

    这一缓,直缓了小半刻钟,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水,邱晨回头听听屋里老少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微挑着嘴角去洗了手,拿了盖帘,招呼了秀儿过来,帮着她一起掀锅。

    晚上,躺在炕上,邱晨已经没了前一晚的紧张和疏离。听着阿福阿满睡熟了,邱晨就笑着凑到刘氏跟前,悄声道:“娘,你是不是经常藏东西啊?”

    刘氏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嗔怪地瞪了邱晨一眼,自己却忍不住先笑起来。

    娘俩悄声地笑了一回,刘氏才抬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想要开口说话,却先叹了口气:“唉,这都是给苦日子给逼出来的毛病啊!”

    这句话说出口,刘氏沉默下来。邱晨靠在刘氏身边,有些担心地抬头叫了声:“娘……”

    刘氏没有应声,却抬手拍了拍邱晨的胳膊,又平复了一会儿心绪,这才再次开口道:“咱们家你爷爷奶奶还在的那会儿,家里有几辆大车,你爷爷自己也不用出车,雇了几个把式给人家运货。可你奶奶爷爷得了你爹的时候,都快四十了,不等你爹成人,你爷爷就得病去了。你爷爷得病,把家里存得银钱花了个差不离,之后……又是安葬花费,又是……家底儿就给折腾空了,你奶奶卖了两辆车才把事儿办过去。等我进门,家里还有三辆大车,可你爹年纪小,虽然咬着牙跟着车出门,可也揽不了多少活儿,渐渐地,两辆大车就闲下来,车把式也都辞退了,只剩下你爹一个人赶着车拉些小活儿,养家糊口。我进门没两年,你奶奶也得了病,在炕上一躺就是五年……”

    说到这里,刘氏的叙述停了下来,稍稍平静了些,才道:“按说这话不该我和你们这些小的说……你爹虽说没有亲兄弟,可你爷爷却有两个兄弟,两个姐妹,除了你那小姑奶奶和你爷爷奶奶亲,其他三个都是黑眼珠子只知盯着白银子的人……你那大爷爷开着大车店,你爷爷病了,别人还没伸手,你那大爷爷把活儿都抢了去。你那二爷爷好吃懒做,当年分家的一点儿财货早就被他花用光了,带着一大窝孩子,吃不上穿不上的。还有你那大姑奶奶,嫁的也只是一般人家,她那婆婆又是个厉害的,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爷爷病了后,你奶奶性子软,你爹年纪小,这几个人就三番五次地上门,能抢的抢了走,不能抢的就偷……这才使得你爷爷攒下的一份家业给败了。你奶奶病在炕上五年,他们又打着看你奶奶的幌子三不五时地上门。这会儿咱家里也没多少值钱的物事了,他们就得什么拿什么,你那大姑奶奶的儿媳妇上门,连我喂鸡的一只黑陶盆子,也给顺了去。嘿,估计,我这藏东西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做下的!”

    说到这里,刘氏再无控制不住自己,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流过鬓角,落在枕头上。

    只不过,虽然流泪,但刘氏的表情却出离的平静。想来是时日久远,那些恩怨也早就被时光淡化了。

    邱晨爬起来,拿了一条给刘氏擦去眼角的泪水。刘氏拍拍邱晨的手,微笑道:“行了,行了,不用怕,我已经不恨那些人了。就是心疼你奶奶,那么好的人,对谁也没个高声气的,却生生被那些人给气死了!”

    “娘!”对于这些陈年恩怨,邱晨也没法说什么,只好伏在刘氏身边,伸手揽住了老人的胳膊,将脸贴在她的肩头,希冀用自己的亲密来平复老人心头的伤感!

    刘氏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邱晨的脸颊、鬓角,仿佛拍着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邱晨的肩膀,再次缓缓地开口:“到你奶奶没了,咱们家就只剩下一辆大车了。家里除了几间屋子和不到十亩地,就没了一件值钱的物件儿。后来,你爹一年四季跟着人家出车,拉人拉货,只要人家给钱就肯干,我就拖着刚刚两岁的你大哥,种着那几亩地。那时候一块饼子都掰成两半儿吃,一文钱恨不能掰成八瓣儿花……到有了你二哥,咱们家日子才渐渐地反续过来。等到你大哥十五了,我和你爹把攒了几年的钱拿出来,又添了一辆车……有了你大哥帮着拉活儿,日子慢慢的就好起来了。呵呵,你这闺女是个有福的,你落地的时候,咱家最难的日子早过去了。是以,这些事儿,你也知道的不多……唉,要不是你爹那年贪活儿,黑夜赶着车过山路,摔下山来给福儿爹救了,也就没你后来嫁过来这事儿……说不定,你早就嫁到县城去了。之前,县城的那家姓徐的都托了媒人来说合了,说是你跟着你爹上县城的那趟,人家见过一回……那家里说是有几十亩地,还有两个铺子,人家孩子也是个读书的……唉,这都是命啊!”

    邱晨默默地听着刘氏讲杨家的辛酸史,可听着听着,她突然抓住了一句话--‘县城姓徐的’!

    她挑了挑眉毛,没想到海棠当年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只是,那家姓徐的不论怎样好,如今也没有再提的意义了。

    叹口气,邱晨又往刘氏身上靠了靠,笑眯眯道:“娘,那些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和我爹好好养着身子,好好享享晚来福!”

    “嗯哪!”刘氏笑着应了,随即却又道,“海棠啊,我知道你心疼我和你爹,也心疼你哥哥嫂嫂和侄儿们。可是,我今儿和你说几句话,你得好好听着。”

    蓦地听到刘氏如此郑重的口气,邱晨怔了怔,随即点头应下:“娘,我好好听着呢,您说!”

    “嗯,你听好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林家的人。将来你即使再走一步,也不再是杨家的人了。你心疼你哥哥嫂子侄儿们,拉拔他们一把,我和你爹都欢喜,可你一定不能糊涂了。这钱财上最容易糊了人眼糊了人心,你哥哥们侄儿们过来帮你做活,你也不用太感念了,他们不来你这儿,还没处找这么高的月钱呐……”

    邱晨心中惊讶,实在没想到,刘氏这么一个标准的农家老太,居然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刘氏摆摆手,止住邱晨的话头,接着道:“你哥哥和侄儿们干啥活儿,你该给多少月钱就给多少,其他的再额外给的,一定要说明白,可也不能太大手。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更别说你一个出嫁女。这会儿,你说啥就是啥,别忘了,林家还有旭哥儿,还有阿福……”

    听刘氏的谆谆叮嘱,邱晨除了感动,除了钦佩已经没办法再有别的心情了。她紧紧地依偎着母亲,没有任何疏离隔阂地,轻轻点了点头。

    “娘,你放心吧。这些话我都记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就分了一辆马车过来,载着兰英去了清水镇,购买需要提前准备的食材。米面要多买,肉直接要了一片猪肉,其他的青菜什么的,也买了许多回来。

    吃过饭没多久,就有不少村里的媳妇闺女的来林家帮忙。

    兰英就按照提前和邱晨商量好的,把割下来的肥肉交给一个媳妇,去炼成荤油。排骨单独割下来,剁成小段儿。大骨和脊骨则劈成大段,洗干净放进锅里炖上。又取了十多斤肉剁成泥,加入澄面蛋清葱花姜末汆成丸子,再其他的就切成肉片炒熟了。

    做丸子也好,炒肉也好,都加了比较多的盐。多放盐可以避免食物**。邱晨看着都惊心。这么多盐放下去,明儿炒菜想要多方肉都不行,要不非得齁出毛病来!

    各色肉菜一样一样整治出来,蒸炸炖炒,剁馅儿,都是纯人工操作,也是极费事的。

    不过,邱晨没掺乎这些。她安排完后院的活计后,就转回来守着一只大木盆,开始洗今天特意让兰英买回来的好东西--两幅猪下水和猪头猪蹄儿猪尾巴儿。

    为了确保干净,邱晨连要帮忙的刘氏都没用,自己亲手先把猪心猪肝洗干净了,泡到一大盆清水中。又拿着猪肺细细地冲洗干净,把鲜红色的猪肺冲洗成了淡粉色才罢手。之后是最费事儿的猪肚儿猪肠子,都翻过来,先一点点用醋揉一遍,又用盐巴揉一边,最后再用白面细细地揉搓清洗了一边,直到把这些东西洗的没有了一丝儿异味,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猪头、猪蹄儿、猪尾巴都用松香沾掉残余的猪毛,又细细地检查了,把极个别残余的猪毛剔除干净。连猪耳朵眼儿、鼻孔里,都洗的确保没有一点点腌臜,这才放进锅里汆了一遍,去掉血沫和腥味儿,再换了清水,放入料包,盖上锅盖大火煮开,小火慢烀。

    院子里那些媳妇闺女们,一边干着活,一边忍不住吸鼻子,都纷纷笑说,福儿娘做的这肉,香的神仙闻见了都要思凡下界了!

    院子东边干活儿的青壮们,更是忍不住直往林家院子里伸脖子,甚至有两个小伙子被馋的蹦起来,想要从院墙上看看,院子里究竟做的什么好吃食,能够馥郁出如此诱人的异香来。

    邱晨却仿佛丝毫不知道外边众人的反应,只是耐心地坐在灶前慢慢地烧着火,灶膛中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她的脸颊,也点亮了她的眼睛。

    “海棠姨,海棠姨,有好些人围着两辆马车朝你家来啦……”

    临近中午了,栓子和石头匆匆跑进来报信儿。

    原来的一帮皮孩子,俊言俊章阿福阿满不用说,山子也被送去上了学堂。其他,如青山家的二虎几个年纪大一点儿的,也都被送进了学堂。芝儿来了林家上工,灵芝就没办法那么自由地玩耍了,每日都要去周边的荒坡荒地里挖猪草。

    是以,原本呼啦啦一大群的孩子,如今就剩下了栓子和石头两个小末独儿!

    邱晨微微一笑,起身从锅里捞出一块猪肝来,切成两半儿,招呼着栓子和石头洗干净手,一个孩子塞了一块。这俩小子接了猪肝,倒是没急着往嘴里塞,都乖乖地躬躬身道了谢,这才笑眯眯地捧着猪肝,一边吃着,一边儿又走出大门去看热闹去了。

    院子里干活的媳妇闺女们,却并没有在意俩皮小子报的信儿,只看着俩小子规规矩矩地施礼道谢觉得可爱。

    “嗳,满囤嫂子,恁家栓子也是出息了,给了吃的,还知道鞠躬致谢了哈!”

    “是啊,我听说这些小子们都日日跟着阿福娘学识字写字,看来,这识了字儿开了蒙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一举一动的,都自有……章法了!”季氏经常听公公和刘满银、泉哥儿爷几个说话,也多多少少听来几个词儿。虽然最后顿了一下,可能够说出‘章法’这么一个词儿来,她还是觉得骄傲的很,比满院子的媳妇闺女都高得多。

    整个林家,外边是青壮们忙着清理碎石子儿,做最后的平整清理工作,院内则是满院子闺女媳妇儿叽叽喳喳,说着笑着干着活,几口大锅无不烧着火,忙碌着。

    “还真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啊!”

    云二公子云济琛是从县城里赶过来的,路途遥远,不得已坐了马车,一路摇晃的他晕头胀脑。好不容易听到随从报告说到了刘家岙。他一从马车车厢里探出头来,却没想到,就遥遥地看着林家内外这样一片情形,禁不住感叹出声。

    ------题外话------

    今天开始码字,写下章节数字,才发觉已经发了一百章了。加更两千算是祝贺!

    捂着脸爬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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