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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一章 羁留

    第一百零一章羁留

    邱晨没有参与门外的媳妇们的谈笑,她洗了手,略略抿了抿鬓角,扑打扑打了衣裙,就出了门。

    院子里的媳妇们闺女们看着邱晨往外走,都是好奇又期待,不知道,林家这是又要来什么客人。前几回来的那些个人,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富贵人啊!据说那一回林家来人,正好大魁家和收成家鼓动着两个村老过来闹事儿,生生被人一声就吓得夹着尾巴跑回家了。

    这种时候,即使兰英这样和林家亲近的人也自觉地不往前凑,季氏却自觉高人一等,跟着主人出门迎客可以给主人长脸。她正跟一壮子娘一起剁肉馅儿呢,看到邱晨往外走,也顾不上洗手,甩甩手上沾的肉屑,就了上来。

    一边笑着道:“海棠啊,这是哪儿来的贵客啊?听听刚才那俩小子说的,两辆大车呢!”

    原来的刘家岙,偏僻贫穷,极少又外人进村,即使村里人的亲戚过来走动,骑一匹小毛驴都是大面子的。要说马车来往,也只是村西头刘炳善家偶尔有那么一回,村东头成年都见不到一辆马车。可自从林家的日子火腾起来,这马车进进出出的,拉货的几辆一溜儿早就不稀罕了,专门坐人的厢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更何况,如今林家自己就有专门拉人的厢车。是以,季氏这话虽说听着是奉承的意思,可那语气里,听着怎么都没多少客气的意思。

    邱晨也不在乎她的语气怎样,也没嫌她跟着,反而笑着很客气地回答着季氏的问题:“过来谈生意的。东边的房子就是为这个建的。”

    “哦……”季氏恍然。

    就说呢,林家就是做了买卖挣了钱,也不至于刚刚起了房子没俩月又心急火燎地起院子盖房子啊,原来是替人家盖的。

    心里琢磨着,季氏的脚步一点儿没停顿,紧紧跟着邱晨身边走出了大门。全心都在邱晨和即将见到的客人身上的季氏,没有看到她身后院子里,好些媳妇闺女不屑地朝她的背影撇撇嘴,继而做起自己手中的活计来。

    一踏出院门,邱晨就看到一行人骑马乘车地朝着这边行过来。

    一行人走在前边中间的是想跟着的两辆马车,两车周围和后边则跟着十多个骑着马的随从,马车车厢糊着鲜亮的绸缎,车厢四角和高头大马都佩戴着漂亮的缨络,随从们也穿着青色绸缎的衣裳,整齐崭新,一个个端坐在马背上,仰首腆肚……

    邱晨禁不住暗暗感叹:啧啧,这还真真应了一个词--鲜衣怒马,健仆豪奴,这就是富贵公子出游的标准配置啊!

    之前,廖文清和秦铮来林家,虽说穿着行止也绝非普通人家可比,但毕竟,廖文清只是商家子弟,随身不过带着一个车夫一个小厮;秦铮随行人员倒是多些,可那些军中出来的汉子,与其说是富贵,还不如说是冷厉萧杀,让人一见之下就下意识地远远避开的一股凛然。

    相形之下,今日云二公子这副出行配备就要张扬的多,健仆豪奴、鲜衣怒马彰显出来的是毫不掩饰的富贵之气,反而最为吸引人的眼球。

    见到这种架势,邱晨不过是挑挑眉梢暗暗感叹,季氏却立刻就被震撼到了。

    乖乖,这得是什么人物才有这样的架势啊!亏得她刚刚听栓子石头那俩皮小子一说,还以为只有两辆马车,不过是哪儿来的小富之家呢!

    沿着池塘的这一段路,林家都用青砖铺了,平整宽敞,云济琛和廖文清一行,驱车驾马,眨眼间就来到了林家大门前。

    邱晨身形挺拔站在大门厦檐下,盈盈而立,含笑看着那些随从纷纷跳下马来,前后两辆马车上的随身小厮也当先跳下车,然后摘了车辕上悬挂的脚凳放在车下,这才打起车帘子来,伺候着车上的主子下车。

    云济琛和廖文清今儿来刘家岙,倒是已经尽量在衣着上俭朴了,云二穿了一件秋香色袍子,廖文清则穿了一神青色长衫,衣衫上也没有醒目的刺绣。只不过,这两人都是富贵乡里出生长大的,即使简朴又能简朴到哪里去!

    不论是前襟衣袖处的精致刺绣暗纹,还是腰间悬挂的通体莹润的玉佩,哪怕是没戴冠儿,只戴了软脚幞头,但那幞头上镶的碧玉也是莹润剔透的。这一身上下,哪里有一点点简朴之气!

    云济琛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略弹了弹衣襟,即刻对着邱晨拱手施礼:“林娘子这山居,青山碧水,荷叶碧碧,当真是雅致怡然的紧啊!”

    邱晨也微笑着略福了福:“二公子夸奖了,不过是山野村居罢了。”

    相对的,廖文清和邱晨之间就随意熟稔的多了,都只是略略含笑施礼,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客套。

    说着话,邱晨侧身请了二位进门。

    云二公子瞥见跟在邱晨身侧的季氏,傻愣愣地杵在那里,连个礼都不知道行,实在是无礼至极,却毕竟是第一次上门,与林娘子也谈不上熟稔,是以,对人家的奴仆不知礼也不好直言呵斥。

    不过,云二公子虽说从了商,可毕竟有一个做府台的父亲护着,从小也是恣意惯了的,脸上的笑意不减,似闲聊道:“林娘子身边只有这么一位妈妈跟着,着实是不太妥当。这位妈妈毕竟年龄大了,体力精力都有不及。这样吧,我就此跟林娘子递个话儿,等林娘子的新屋落成之际,我也不送其他礼了,就给林娘子送几个得用的人来吧!”

    说着,云济琛的目光还瞥着直愣愣跟在邱晨身后的季氏……

    邱晨实在没想到,云二公子会把季氏当成了林家的仆妇,居然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目光一转,眼看着被当成了仆妇的季氏一脸尴尬,胀红着脸手足无措的,都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了,不由暗叹一声,这也算是自取其辱吧!

    “呵呵,云二公子误会了,我家就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哪里有什么妈妈!”邱晨笑着,伸手拉了季氏的手,给云二公子和廖文清介绍,“这位季婶子是我庄乡婶子,夫家姓刘……嗯,季婶子的公公是我刘家岙的村正,为人处事很是公正的。”

    “哦,是在下误会了。这位婶婶莫怪罪!”云济琛是什么人,脑筋转的快着呢,听邱晨这么一说,立刻朝季氏略略拱了拱手,道歉。

    季氏虽说刚刚难堪了些,可真让她受了这贵人公子的礼,她是真的受不住,连忙摆着手推拒,之后又忙忙地叉手还礼……等她还完礼,抬起头来,人家云二早就径自走进林家大门去了。

    院子里二十多个媳妇闺女,一见打头进来这么两位神仙般的人儿,年龄大的还好些,但凡年轻些的媳妇都登时羞红了脸,更别说那些没见过多少人的闺女们,更是一颗心砰砰乱撞,脸儿烧得滚烫,却仍旧控制不住,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

    这临近晌午,大太阳本就毒辣起来了,更何况院子里还有这么多人,邱晨自然不好让云二公子和廖文清在院子里停留,直接引着二人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的堂屋里,虽说陈设简陋,却收拾的极整洁干净,当门的墙上挂着当初屋子上梁时徐长文送的一副字--桂花开时香云成海,月轮高处广寒有舍。

    云二公子抬眼一看,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面上却神色不变,随着邱晨在当屋的圆桌旁落座,邱晨去里屋提了一壶水,沏了茶。

    三人也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了,落座后,也没有过多地寒暄,云济琛就招手,小厮即刻送上备好的契书三份,邱晨接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内容基本上与那日在府城商定的一样,邱晨也没有异议,直接去里屋拿了笔墨过来,当场和廖文清一起,在云济琛已经签好字钤了印的契书上签字钤印。

    一式三份的契书,至此算是正式生效。

    云二公子和廖文清又各招了招手,两人小厮立刻送上来两个紫檀盒子,里边是约定好由云家和廖家共同出的启动资金。包括建工坊、购原料、雇用人工的各种费用,共计两千两。邱晨毫不避讳地打开匣子看了,连契书一起放进盒子里,笑着摞在一起,抱在怀里,道:“成了,正事儿咱们谈完了,我去张罗张罗,云二公子难得来一回,就在这儿留饭吧?虽说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些粗茶淡饭,云二公子就当换换口味,尝尝鲜儿吧!”

    廖文清听邱晨只让云二公子,并没有与自己客套,显出自己的关系不一般,心里高兴地很。邱晨的话一落,他就立刻摆手道:“都临近午时了,自然就在这里留饭了。呵呵,有劳林娘子了!”

    说完,这才回头对云济琛道:“二公子想必也没甚异议吧?”

    云济琛笑着举着扇子点了点廖文清,摇头笑道:“你话都说完了才想起来问我?”

    说完,含笑起身,对邱晨拱手道:“家里忙着盖房起屋,我们俩又留饭,当真是劳烦林娘子了!”

    邱晨抱着匣子,略略屈了屈膝,算是回礼,笑道:“二公子太客气了。”

    说着又笑着应付了两句,抱着匣子出了西屋,径直回正屋去了。

    不过两刻钟功夫,放学回来的俊言俊章就端着菜送来了西厢,杨树勇也代替邱晨过来相陪。

    云二公子一看,还当真是新鲜儿。首先上来的四个菜,都碧绿碧绿的,都水灵灵,他竟一样也不认识。抬眼看看廖文清,见廖文清也是一脸茫然,就知道他也没见过这种山野小菜,两人目光一碰,随即不约而同地望向下手相陪的杨树勇。

    杨树勇嘿嘿憨笑着,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紧张,指着桌上的碟子道:“这些都是山野菜,这个是马榨菜,这个是黄精菜,这个是灰灰菜,这个是扫帚菜。”

    一边介绍着,杨树勇一边在心里嘀咕。

    这些菜就是村里人也只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才会拿来果腹。人家这两个富家公子怎么肯吃这些?偏偏妹妹就是不听,硬是做了出来,端上了桌,他这会儿也只得硬着头皮介绍。

    云济琛和廖文清对视一眼,都犹犹豫豫地伸了筷子去夹了盘中的菜送进嘴里。

    还真没想到,这些名不见经传的野菜,吃在嘴里居然没有丝毫苦涩之气,反而清香鲜嫩,开胃的很!两个人夹了一筷子品尝之后,立刻连连又品尝了另外三种,虽说,有绵软,有清脆,味道却都不错。

    两人吃了一回,禁不住连连点头:“没想到山野菜也能做出这种味道来!”

    邱晨正好端着一只大铜盘子走了进来,闻言笑着道:“两位公子日日吃得是山珍海味,偶尔换一种口味,吃着新鲜罢了。不过,这几种菜论起来,还都入药方子的,经常吃吃,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哦,这些个还入药?”廖文清瞅着几盘野菜疑惑道。

    云济琛指着廖文清笑道:“廖三,亏你还是出身在杏林世家,居然连入不入药都不知道,哈哈……”

    邱晨瞥一眼窘的脸色通红的廖文清一眼,笑着道:“这些虽然都能入药,可都是干品入药,又经过切段炒制等等诸多炮制手段……少东家没见过这新鲜的嫩苗儿,不认识自然也是正常的。呵呵,尝过清淡的山野菜,二位公子且再尝尝这农家的大锅烀肉!”

    说着,邱晨把手里的大铜盘放在了桌子中间,俊言俊章立刻送上来六个小蘸碟儿,里边分别盛放着一些蒜泥、酱油、麻汁酱、香醋、熟芝麻和细盐末儿。

    邱晨指着一大盘子切得菲薄的肉片儿,道:“这就是我们村里人过年,或者适逢婚嫁盖屋才会做的大锅烀肉。不过,怕两位公子吃不惯这大油大腻的东西,我又给二位准备了这些个蘸碟儿。二位依据自己口味调和了,用来作味儿。”

    俊言麻利地摆好了一溜儿碟子,笑嘻嘻地接话道:“有这个蘸碟儿,这肉吃着一点儿不腻人,保管你越吃越爱吃。我最爱吃的就是蒜泥和麻汁酱!”

    杨树勇开口呵斥:“别在这胡闹,这儿也有你说话的地儿!”

    邱晨笑着摸摸俊言的头,又把俊章也招呼过来,道:“这是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你们两个都该叫叔叔!来,见个礼吧!”

    俊言俊章听话地跪下给云二廖三磕了个头,邱晨又对云、廖二人笑道:“这是我的两个娘家侄儿,刚刚进了学堂。我今儿就厚颜拜托二位,若是日后有什么事儿需要二位照拂的,二位做叔叔的,可不能推脱呀!”

    云济琛抬手道:“林娘子这话就言重了。有什么事儿,只要我云二能使上力的,尽管说就是了!”

    廖文清直接起身过来,一手一个把俊言俊章拉起来,道:“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就是,你我……咱们是什么关系?说是唇齿相依也不为过,你家里有什么事儿还不和我回春堂一样?”

    说到这里,廖文清转而看向俊言俊章,笑呵呵道:“行了,你们俩小子既然上了学堂,可要好好念书,将来考出个功名来,也不枉你们姑姑为你们操这一番心思!”

    俊言俊章自然连忙恭声应了。

    廖文清笑着看了云济琛,“别藏着掖着了,你不也备了一份儿?”

    说着,对自己的小厮没药招招手,没药立刻转身出了门,片刻,与云济琛的小厮一起返了回来,一人手里抱着个二尺余的木箱子。

    廖文清笑着对邱晨道:“听说几个丫头小子都上了学堂,这是云二公子和我给孩子们的一点纸笔之物。另外……”

    廖文清从怀里摸出一个圆鼓鼓的荷包来,递给邱晨:“这是我特别给满儿小丫头的。冬天上学,写字的时候难免手冷,有这个香薰暖球儿,小丫头也能暖暖手!”

    邱晨当面就把荷包打开了,拿出里边的赤金镂空雕花的一个球儿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也不客气,随手装进荷包里,笑道:“那我就替小丫头收下了。至于道谢,等你见了小丫头,让她自己个儿来吧!”

    俊言俊章也躬身谢了两人的礼物,一人抱了一个箱子,跟着邱晨出了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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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旭原指望着到了怀戎,交了酒精和蒸酒的法子后,就能跟着商队一起返程了。

    到达怀戎之后,因为有洪展鹏亲自交待,商队的药材、疗伤药和林家的酒精,在他们到达怀戎后第二天,就都很顺利地交上了,并且还得了一个意外之喜,就是即刻拿到了支银子的凭条。有了这个凭条,只需去直隶省巡抚衙门支取货款就成了。这比预想中要顺当了许多。是以,即使深沉老练,轻易不会情绪上面的廖海廖大掌柜,从掌管边军后勤的衙门转回来后,脸上也多了一份笑意。

    林旭和俊书成子,加上杨树猛,更是喜色满面,一边往回走一边商量着,返回去的路上,要给家里人带些什么礼物。

    这一路上,因为随着商队行动,邱晨给他们几人带的银两动用不多,这会儿几人心中欢喜、轻松,自然就盘算起归程来。

    出来转眼二十天了,别说三个小的,就是杨树猛心中也难免有些想家了。

    几人说笑着回到简陋的客栈,有小伙计匆匆跑出来,凑到廖海身前低声回报:“那个小乞丐不见了!”

    廖海摆摆手:“那就不必理会了!”

    林旭几人就跟在廖海身后不远,自然把这两句话听了个清楚。几人面面相觑了一回,也都没往心里去,随即就把这事儿抛到了一边。

    那个小乞丐不论身份如何,身世怎样,与他们毕竟是萍水相逢。一路上带了他过来,供给吃穿的,遇险之时也没让他出什么意外,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原本那小乞丐就说是来投奔军中的哥哥,到了怀戎,可能是去找他哥哥去了吧!

    在客栈门口,林旭对杨树猛道:“二哥,我们在此的事儿已了,想必不日就会返程。徐先生初到此地,也不知安置的如何了,小弟想借着这个功夫去衙门看望看望。”

    “嗯,这也是应该的!”杨树猛答应着,又道,“让俊书和成子跟你一起吧!”

    林旭道:“俊书受伤未愈,不宜过于劳累,二哥还是陪着他在客栈休息吧。我带着成子一个去就好!”

    这怀戎虽说看着破败了些,凄惨了些,但现在周围都有驻兵,大街上也没有人敢于作奸犯科,治安并不坏,是以,杨树猛也没多加考虑,就答应了林旭的请求。

    因为有了洪展鹏的安排,邱晨让林旭带上准备送人的酒和茶叶就没用上。林旭就和成子,一人拎了一坛酒一包茶,出了客栈,径直往怀戎县衙走去。

    怀戎镇被破坏严重,县衙同样未能幸免。

    两人走到县衙门首,就见熏得黑乎乎的大门只剩了两段墙壁,原来的大门被焚烧一光,如今刚刚按上的新门连漆都没顾得上刷,还露着白茬儿,与两侧黑黢黢的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说心理上有所准备,知道徐长文来到这里做这个县丞享不到福,可真正随着一名衙役走进徐长文的居处,林旭仍旧感到震撼,随即涌上心头的就是浓重的酸涩和心疼。

    先生如此才高卓绝,却要委屈在这种地方,与那名老仆挤在一个塌了一半的屋子里,这处房子是县衙中仅剩不多的几处能住人之处,原本是一个小院三间正房,可东屋和堂屋都塌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间西屋,墙头屋顶仍旧没来得及清理,一根根折段的檩条、椽子仿佛折断的骨骼,突兀地露在外边,彰显着这座房屋的破败。

    房间里,没有炕,只有两张用门板搭成的床铺,铺着薄薄的被褥。除了这两张床铺,房中唯二的两件家具,一是徐先生带来的箱子,二是不知从哪里搬来的一张桌子,桌子一定一根腿折了,还垫着几块青砖!

    那名老仆毕竟年龄大了,一路上辛苦不说,又在山谷中受了那一场惊吓,在路上就病了,如今到了怀戎也没办法替徐长文做什么,这回徐长文不在,他正躺在其中一张床上休息。

    林旭努力吸了几口气,才把喉头的酸涩压制下去,把手中的酒坛子和茶叶包搁下,学着嫂子的模样探手摸了摸老仆的额头,触手似有微热……只不过让林旭担心的是,他和成子进屋,又探手察看病情,这位老者却一直在沉睡未醒……

    林旭没有迟疑,立刻打发成子出去请郎中来,他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坐都没有坐处,干脆挽了袖子到门口清理起四处乱堆的砖头瓦片来。

    怀戎镇经历了一场兵火,虽说人员伤亡不大,但房屋损毁严重,百姓们的安抚和房屋重建诸多事项,杂乱如牛毛,让徐长文那名来此做县令的好友王玉成头大如斗,是以徐长文一到,就被他拉了去,忙着处理各种事务,晚上都没回房歇息,更没顾上照料老仆人。

    更主要的是,老仆病情不显,徐长文只以为是年龄大了受不得路途劳顿,就嘱咐他在房中休息。

    成子这一去,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郎中返了回来。

    郎中给老仆诊了脉,问询一番后,对林旭道:“病人受了劳累惊吓,有小中风迹象。我给你开了方子,照方抓了药吃上三服,若有好转,就能康复。若是仍旧沉睡不醒,那就……”

    林旭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听郎中这话隐隐有些不好,不免更加忧心。徐先生本就背井离乡,仅带了一名老仆在身边,若是这名老仆真的卧床,或者一病去了,那徐先生岂不更加无人照应了?!

    答应着,付了诊费,让成子拿了药方子跟着郎中去抓药,林旭也跟着一起出来。徐先生的屋里空空如也,抓回药来也没处熬,他得去买个炉子和药锅子。

    如是,林旭和成子又忙乎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药熬好,一勺一勺给那老仆喂下去。见老仆虽然人仍旧未醒,却知道吞咽,林旭稍稍宽了点儿心,又赶着熬了一罐米粥,给老仆喂了一碗。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晚,徐长文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转了回来。一听林旭回报老仆的病情,也给吓了一跳。

    “先生不必过分忧心,老爹虽说一直未醒,却顺妥地喝了药和粥,等药效发动了,想必就能渐渐好转了。”林旭见徐长文忧色重重,只好拿话先安慰着。

    徐长文自然也知道病来了急不得,也顺着林旭的话点了点头。问过徐先生还未吃晚饭,成子又赶忙跑出去买了十几个包子回来,林旭陪着徐先生吃了。这才告辞转回客栈。

    眼看着天色黑下来,林旭还没回来,杨树猛不放心正要去县衙寻找,恰好在客栈门口迎上。

    一起回到客栈,听林旭说起情形来,也禁不住一阵唏嘘。

    林旭喝了一口水,道:“二哥,徐先生这么样,身边唯一的老仆又病了……若是咱们就这么走了,我实在不放心!”

    徐先生在刘家坐馆之时,对林旭颇多照应,教导也用心,杨树猛知道林旭和徐先生之间的师生情分重,也理解林旭的这份心情,可若是让他把林旭留在这里,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略一沉吟,杨树猛想到了一个办法:“旭哥儿,二哥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不放心徐先生。可是,咱们毕竟要跟着商队返回去,不能长留在这里……这样吧,明儿一早,我就去问问客栈掌柜的,让他帮忙给寻一个可靠的人。雇用也好,买下来也罢,有那么一个人照料那老汉和徐先生,你也就应该放心了。”

    林旭虽说仍旧有些不放心,却也知道杨树猛所说的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徐先生是来怀戎上任的,为官一任最少也得三年。他再不放心徐先生,也不可能放弃学业,撇下家里大嫂和侄儿侄女不顾留下来。

    这经了兵火之地,要其他的或许难寻,可要是雇个人买个人,实在是最容易不过的。虽说毁了家园的人家有衙门给予补偿,可还是有未在衙门落户,或者家里其他人离散的,急需要找一份工作糊口的人。

    杨树猛去寻了客栈掌柜帮忙,不到午饭时分,客栈掌柜就给送进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来。这妇人衣衫破烂,神情略有拘谨,却没有蓬头垢面,看样子是尽力让自己干净整洁了。杨树猛对这个妇人很满意,只是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这个妇人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可怜的很。

    “大哥,求你收下我吧,我会做饭洗衣,女红也过得去。而且,我这孩儿最是乖巧懂事,不会哭闹碍事。只要多给半碗饭,别让我的孩子饿死……”妇人一看杨树猛直看自己的孩子,就知道是顾虑有孩子耽误干活,立刻拉着孩子跪下给杨树猛磕头哀求起来。

    杨树猛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能答应将这妇人留了下来。

    既然雇了人,杨树猛也不迟疑。去街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两套棉布衣裳回来,让客栈伙计领着妇人找个地方换上干净的新衣服,又重新洗了手脸,这才带着这母子俩去了县衙。

    林旭带着成子一大早就又来了县衙,杨树猛带着母子俩过来的时候,林旭和成子两人,正一人看着一口锅,熬粥熬药呢。

    那妇人一看,就立刻把两份活儿都接了过去。

    杨树猛和林旭在一旁看了,都暗暗觉得满意。

    徐长文的院子里只有一间未塌的房子,这妇人母子们过来可没地儿住。

    杨树猛瞅了瞅被林旭和成子整理到院落一角的砖头木材,索性动手去活了泥巴,借着一侧的院墙用砖瓦和木材搭了一间低矮的房子。

    说是房子,其实比棚子好不了多少,连窗户都没有,门也空着个大洞。屋里同样用杨树猛寻来的门板和砖头搭了个床,又让成子回客栈取了马车上的一套铺盖回来,这母子俩总算是有了个安僧处。

    之后,杨树猛又挨着这间棚房盘了个锅台,买了一口锅按上,为了防止下雨,还在锅台上放搭了个棚子。

    一天下来,虽然小院儿仍旧破败不已,但相对于之前的要什么没什么,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徐先生回来的时候,妇人已经炒了两个菜熬了一锅粥等着了。

    又转过一天,林旭带着成子去街上转了两个时辰才买了一套茶具,几只碗碟,又从车上带着的羊皮中拿了十张,交待那妇人缝了给徐先生和老仆还有他们娘儿俩铺上。

    林旭里里外外地转着,前天买了二百斤米,昨儿这妇人来了后,又买了二百斤面。还有柴米油盐酱醋之类也都买下了,足够这老少四人吃半年的量……确定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林旭这才又交待了那妇人一番,回了客栈。

    那日虽说药材货物都交下了,支取银钱的凭条也领了,商队想要返程,却要等着边军开具了一种类似路引的东西方能离开怀戎,离开边军控制的区域。

    今儿,廖海和李震北就去开这路引了,若是路引顺利开回来,商队就没必要在这边境兵荒马乱之地多加停留了,想必明儿就会返程。林旭打算着回客栈和杨树猛商议一下,看看带的银子还有多少,他想再给徐先生留下一些。

    客栈里,廖海和李震北已经回来了,边军开具的路引也拿到手了。但随同廖海和李震北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没穿铠甲的军汉。他们是来向林家传达命令的,因为林家献上的用于清洗外伤伤口的酒精,经过两天多时间已经被军医们初步确认了效果,但鉴于林家献上的不仅有酒精,还有酒精的蒸制工艺方法。此事事关重大,两个军汉来传令,命林家留下熟悉蒸酒方法和用具之人,监造并传授。还要林家的主事之人前往深在北地的军营,面见镇北大将军。

    杨树猛一听这话就急了,赶着就要去县衙寻找林旭,顺便商量一下,是托徐长文问问,还是去找洪展鹏问一下,这突然被留下来,还要深入北地去军营面见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他们知不道的原因?

    可杨树猛一提这话,那两名军汉就分了一人出来,主动去替杨树猛寻找林旭,另一名却如木桩子一样,站在了客栈门口。

    这是把留在客栈的他和俊书给看管起来了!这架势,怎么看怎么让杨树猛心惊啊!

    杨树猛努力稳住心神,尝试着递了一块碎银子给那军汉。可没想到,一贯无往不利的银钱,却被这军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杨树猛只以为他嫌少,转身又换了一块五两的小银锭子递过去。

    那军汉见他如此,只好苦笑着道:“这位大哥,你就别难为兄弟了。我们将军军法严明,我这会儿拿了你的银子,回去最少也得四十军棍……大哥,算是兄弟求你了,饶了兄弟吧!兄弟们就是奉命传话办事的,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是给我银子,兄弟也没啥好跟你说的。”

    听他这么一说,杨树猛也没办法了,只好放弃继续打探。不过,从这个军汉的态度上,他也猜度着,虽然突然出来把他们留下的命令,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恶意。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蒸酒技术难得,那位将军才要亲见。也正是因为蒸酒技术难得,才要留下人来指导蒸酒器具的打造,指导之后蒸酒的操作。

    确定了这件事违逆不得后,杨树猛就开始盘算起来。

    他们一行来了四个人,虽然要有人留下,却并没说要留下全部。那么,就可以留下两个,回去两个。

    俊书伤了胳膊,虽说药物趁手,没有溃破化脓,可也因为失血挺多,这几天一直没有精神力气,只要能够让人回去,俊书自然是第一个要回去的,毕竟这边地艰苦,生活和医疗条件都不如家里。林旭还在念书,这一趟耽误了不少功课,若是赶回去,说不定还能参加秋天的县试,自然的,林旭在回去的名单里排第二。

    他是海棠的二哥,是这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要面见将军,自然由他去;另外,蒸酒技术和设备他虽然也知道个大概,却不如成子熟悉……那就再把成子留下,监造蒸酒器具,和传授蒸酒技艺!

    拿定了注意,林旭带着成子也跟着那名军汉转回了客栈。

    杨树猛拉着林旭进了房间,将所思所想商量了一番,林旭并没有立刻反对,也没有表示同意,反而比杨树猛更镇定道:“二哥,留谁现在商量还太早。我们还是想办法去见见洪将军或者徐先生,问问情况再做决定吧。说不定,人家一个人都不让咱回去呢!”

    听林旭这么一说,杨树猛也没就沉默了。确实如林旭所说的,能不能让人回去,不在他们如何商量,而在人家允不允许!

    两兄弟沉默了一回,杨树猛起身道:“我去和那两人说说,看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洪将军!”

    林旭也跟着起身,“我和二哥一起去!”

    俊书和成子一直没有做声,这会儿也都跟着站起来。看意思是要跟着一起。

    林旭拉着俊书坐回炕上:“你且安心待着,我和二哥去问问情势,有什么情况也会先回来和你说。”

    俊书这才点点头,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用布条吊着的胳膊,暗恨自己怎么当时没有注意着些,怎么就受了伤呢!

    成子倒是没有多言,见俊书被留下,他也在林旭看向他的时候,就知机地表示,他留下来陪着俊书。

    林旭这才满意地露出一抹笑容,跟着杨树猛一起走出房间。

    他们是跟着商队成员住了一个院落的两间屋子,这会儿林旭和杨树猛走出门,就见那两个军汉远离房门十多步,站在院子当间儿。

    见房门打开,林旭和杨树猛兄弟俩走了出来,那两个军汉也都转回身往这边走来。

    不等杨树猛开口,林旭上前两步,对两人拱手一揖道:“两位大哥,兄弟们此次是随洪展鹏洪将军一起过来的,如今,两位大哥能否给通传一下,带我们去见一见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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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府台公子

    第一百零二章府台公子

    邱晨带着俊言俊章从西厢里出来,院子里也排开了桌子,安排满囤带的力工和林家帮工们吃午饭,邱晨和大伙儿招呼了一声,就进了正屋。

    正屋的堂屋里按了两张桌子,兰英带着帮忙的妇人们给男人们送上饭菜之后,也在屋里准备自己吃饭。海棠娘刘氏则带着两个小外孙阿福阿满在里屋炕上吃饭。

    自从放完麦秋假回来,邱晨带着孩子们就不和帮工们一起吃了。也正好海棠娘刘氏来了,这个变化也没引起什么反应。

    见邱晨带着两个侄儿进门,立刻就有好几个和邱晨相熟的妇人笑着招呼。

    “嗳,言哥儿、章哥儿还没去吃饭,快去吃饭吧,屋里你们奶奶还等你们小哥俩呢!”

    “瞧瞧,这俩小哥儿本来模样儿就俊,这一进学堂,行动斯斯文文的,又穿上这身秀才衣裳,真是越来越招人稀罕了!”

    “嗨嗨,这再过几年,上门说媒的还不得踏破门槛啊……”

    妇人们说着说着就有些笑谑起来,更有一个比较热情的妇人抱起从屋里跑过来的阿福,吧唧一下,亲在阿福的小脸上,把阿福囧的小脸儿涨红着,挣扎下地,也顾不得和娘亲说话,拉着懵懂的阿满扭头往里就走。俊言俊章也看着心惊胆战的,幸好被亲的是阿福,要是他们被亲上这么一下子,还不窘死!心中暗自庆幸着,俊言俊章也不肯再在堂屋里待了,喏喏地应了两声,低着头缩着肩膀,抱着木匣子仓惶从妇人们堆儿里钻过去,也仓仓惶惶地逃进里屋去了。

    小兄弟们的仓惶之态显然取悦了妇人们,哄然的大笑声,差点儿把林家低矮的屋顶子给掀了去。

    笑声里,青山家的瞅见邱晨还没进里屋,就知道是有话要说,略一思忖,笑着道:“刚刚两个哥儿抱得可是那两位贵人公子给的礼物?”

    邱晨满意地看了青山家一眼,笑着道:“是两位公子听说孩子们上了学堂给的一些笔墨之类的吧,我还没看……”

    说到这里,邱晨一顿,在人群中里找到脸色仍旧不虞躲在后边的季氏,笑着过去牵了季氏的手,温声道:“季婶子,你可千万别觉得心里不得劲儿。我和你说,那位公子是咱们安阳府台大人的二公子,他在那样的家里生人长大,想来都没来过村子里,不了解咱们村子里的风俗习惯,只拿他自己个儿身边的人来想事儿,这才误会了……”

    季氏根本没听清楚邱晨后边儿说的具体是啥,只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邱晨,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当真是府台公子?”

    邱晨道:“这话我敢瞎说?当然是真的!婶子啊,人家府台公子可是亲自给你施礼呢,说起来,咱们还没谁有这个面子呐!”

    刚刚在大门口的事儿,妇人们都没有看到,季氏自觉丢了脸,回来后脸色不好看,却并没有瞎嚷嚷。

    这会儿众人听得邱晨说的话,虽然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却大致猜到估计是季氏在人家富家公子面前出了什么丑……不过,人们更多地还是被‘府台公子’这个身份震惊了。

    乖乖哟,府台大人家的公子呐!

    前些日子那刘炳善家来了个同知老爷的公子,尾巴差点儿翘到天上去,连小石头落水差点儿被淹死,那刘炳善一家也丝毫不顾及同村人的情义,还帮着那什么同知公子说话!

    相比起不被百姓所知的同知老爷来,府台大人才是真真正正,众所周知的大官儿呢!

    县太爷出门都是鸣锣开道,前呼后拥的,让百姓们望而生畏的。府台大人呐,人家可是整个安阳府最大的官儿,管着整个安阳府呐……那在老百姓眼里差不多就是高高在上,高入云端的人物儿了。

    没想到哇,没想到,她们这一辈子居然还能在自个家门口看到一回府台大人家的公子!

    啧啧,就说看着那位公子长得俊、气势足,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儿……原来人家是府台大人家的公子啊!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随即就纷纷议论起来。邱晨目光一转,就见一众妇人双眼放光,脸色绯红,一脸兴奋地,颇有些像现代那些追星族见到自己心中偶像的样子……

    季氏也没了刚刚的灰头土脸,满心不甘怨恨,转而脸放红光,双眼晶亮满脸喜色了,和周边几个妇人热情而自得地描述着自己与府台公子的‘亲密接触’。

    邱晨翘了翘唇角,和兰英、青山家的打了个招呼,掀帘子进了里屋。

    一帘之隔,与堂屋的热闹喧哗不同,里屋炕上,刘氏带着四个小的围着炕桌坐着,四个小的安静地吃着饭,刘氏则坐在窗户根儿,借着亮光做着针线……此情此景,加上炕桌上饭菜馥郁的浓郁香气,让邱晨烦躁紧绷的心,一下子宁静下来,平和下来,刚刚挂满了脸的公式化笑容不知不觉放柔了,变成了嘴角眼梢发自内心的欢喜美好。

    “娘,你怎么不赶紧吃啊……饭菜凉了,吃了对肠胃不好!”心中欢喜满足,可话出口却是最平实无华的语言,甚至带了一丝丝埋怨。只不过,这平实的话语和并不甜腻的语调里,连邱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溢满了关切。

    刘氏笑着抬头:“这么大热天儿的,等一会儿凉不了……”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顺着闺女的意思搁下手里的活计。邱晨也不让刘氏下炕,从屋角的盆里洗了布巾子递给刘氏擦了手。

    又动手给刘氏舀了一碗汤递到手里:“娘,先喝口汤……”

    刘氏本来就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对儿女们要求严格,却也真心疼爱。闺女这一举一动都是真真切切地关怀,她自然不会有异议。

    杨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邱晨也没有。

    喝了汤,刘氏道:“刚刚你拿回来的那俩小匣子,还有刚刚俊言俊章拿进来的我都搁在屋角的箱子里了……”

    邱晨给满儿擦着嘴巴,漫应了一声,随即又伏在刘氏耳根儿悄声道:“那俩大匣子也就罢了,那俩小匣子里是那两位公子送来的建作坊的银子,娘,你这几天可帮我看好门儿啊!”

    这几天,看那么多村里的妇人们来帮忙,刘氏总是坐不住,每每都会去找活计做。邱晨看着心疼,说了几次都不管用,此时说起这些东西来,她一下子有了依仗。刘氏年轻时尝过被人抢夺家财的滋味儿,把财物看的紧。只要一说这个,老太太指定再不用她说,也不会离了这间屋子了。

    果然,刘氏一听就暗暗吸了口气,盯着邱晨看了片刻,同样小声道:“你这房子一眼看到底,这些东西也没个地方搁……等盖新屋的时候,可记得一定要打几个暗柜子,以后有什么要紧的物儿也有地处搁放!”

    老太太这个主意不错,邱晨连连应下。心下却为自己的灵光一闪暗喜不已。

    邱晨把两个匣子和那只装了香薰暖球儿的荷包放进屋角的箱子里,和老太太使了眼色,这才招呼外屋的妇人们:“婶子嫂子妹妹们,不管谁家的公子来了,咱们也得先吃饭啊!”

    这一声招呼让众妇人才晃过神来,都说笑着继续忙碌起来。只不过,邱晨看着,妇人闺女们动作都比平时利落了许多,走道儿都一溜风的!

    匆匆在屋里吃了一碗饭,邱晨就又出了屋,西厢那边儿仅仅上了四个野菜,一大盘卤肉片儿,她还要去整治几个菜送上去才像样儿。

    堂屋里的妇人们仍旧在吃饭,邱晨也没停顿,只略略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院中的锅灶那儿。一盘小鱼、一盘大半斤的大鲫鱼都已经洗好,上午已经炸了个六七成熟,邱晨要做的已经很简单了,她支起平底锅,倒油烧热,把炸过的大鲫鱼放进平底锅再稍稍把两面都煎一下,然后倒入调好的调味汁,在添上半碗水,让汁水没至鱼身一大半处,盖上锅盖小火慢慢靠上十分钟。

    那边鲫鱼在平底锅中靠着,邱晨又把小鱼放进滚油中再略炸一下,炸熟炸透,炸的小鱼的骨肉酥脆,捞出油锅后,趁着热,倒上备好的醋,撒上香葱和香菜沫儿,一道酥脆鲜香,又带着醋香的鳞炸小鱼就做成了。

    这会儿,鲫鱼也恰到火候。打开锅盖,就见锅里刚刚添的汁水基本已经靠尽,滋味儿全部吃进鱼肉中去了,鱼肉软糯外皮却带着微微的酥焦。邱晨拿了三只椭圆形的碟子过来,将三条鲫鱼小心翼翼地铲出来盛在盘子里,上边同样撒上香葱和香菜,招呼林子和大壮给西厢送进去,她则去了后院。

    前院和堂屋里的锅灶,一个被妇人们占着给力工们做饭,另一个让邱晨拿来炖肉了。她那个昨晚上就炖到火上的菜肴,是在后院蒸酒的锅灶旁边,支了一只红泥炉子,上边炖着一只封着口的黑陶坛子。

    邱晨来到炉子旁,仔细看了看坛子口封的桑皮纸,看到桑皮纸微微泛了黄色,就知道坛子里的菜肴已经到了火候了,于是把炉子里残余的炭火掏了出来。然后回到前院,拿了三只精致的细瓷青花小碗儿和一只同花色的平盘,洗干净,放在一边待用,然后拿了两块干净抹布去了后院端了那只黑陶坛子回来,招呼着俊言俊章拿了洗好的盘子和瓷碗,一起进了西厢。

    云济琛和廖文清今儿还真是开了眼界。

    昨儿廖文清让陈掌柜捎话过来,嘱咐林娘子不用为难,做些农户的特色饭菜即可。原本他想着能有上一次秦铮到林家时,品尝到的那种特殊调料就好,从秦铮的反应上廖文清也看清楚一件事儿,那就是越是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吃惯了山珍海味美味珍馐,对那些早已经没了意思,反而对新鲜物事比较感兴趣。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回云二公子上门,林娘子一改奇特的调味料,转成了实实在在的农家饭,而且,这种农家饭菜,不论是在云二还是他眼里,竟也新鲜奇巧的可以。并且,味道还着实是不错。

    先前四盘山野菜就不说了,清香爽口开胃。后来上的一大盘卤肉……说实话,这种东西在大户人家都是上不了桌面的,大户人家待客谁也没有弄一大盘子肉端上来的,这又不是农村人吃的席面儿,上一盘子肉解馋!

    可林娘子就端上了一大盘子肉来,还别出心裁地搭配了一溜儿小蘸碟儿。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云济琛和廖文清按照那孩子说的,弄了蒜泥芝麻酱调和在一起,然后夹了一片看起来不太肥腻的肉沾了,咬了一小口……唔,这肉也不知怎么炖的,早已经酥烂了,入口一抿就化了,而且肥而不腻,沾了蒜泥和芝麻酱之后,又中和了所剩不多的肥腻,刺激了食欲,竟是相当的爽口!

    两个人一尝之后,又连连夹了两片吃了,继而就开始尝试着用不同的蘸料来作味儿,竟是各有千秋,但同样的好吃爽口!

    这一吃,两人直吃了五六片肉才住了口,继而再夹点儿凉拌的山野菜吃吃,满嘴的香浓瞬间被一股清新的山野气所代替,还真是荤素搭配得当!

    再来两盘看着卖相并不太好的鱼,炸小鱼只有铜钱大小,可吃在嘴里却是满满的香浓酥脆;稍大些的鲫鱼看着油腻腻的,吃起来却同样鲜香满口,一丁点儿腥味儿都没有,而且皮酥刺软,真是令人惊喜!

    吃过一气儿,杨树勇举杯带着两人喝了一杯酒,林家娘子带着两个侄儿又进来了。这一回更奇,林娘子手里居然端着一只粗苯的黑陶坛子。云济琛和廖文清已经被林娘子的一再出新勾起了兴趣,也不吃喝了,只满眼期待地看着林娘子招呼侄儿把大盘子放在桌子上,她这才把手中的黑陶坛子放到盘子上。

    这只青花细瓷大盘,虽说不是说很么名贵瓷器,可从精美的花纹、莹润的釉面上也能看出,是很上乘的瓷器精品了。这么精致的瓷器偏偏不用来盛放食品,而是做了一只黑粗笨重的黑陶坛子的垫底儿……就这,已经让人暗暗赞叹了。

    安放好黑陶坛子,邱晨慢慢地揭开坛口用来密封的桑皮纸,用干净的抹布擦去坛口几不可见的纸屑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坛盖儿打开--

    一瞬间,随着热气氤氲而出的,就是满满的扑鼻的浓香!

    这股浓香是如此诱人,令人垂涎,即使云济琛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诧异道:“这是什么菜?!”

    廖文清则是毫不掩饰地赞叹道:“好香啊!”

    邱晨微微含着笑,取了小碗过来,给三人分别盛了一碗,道:“这是我偶然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据说香气浓郁,能够让隔壁的和尚都忍不住跳墙而来,是以得了一个名字,就叫‘佛跳墙’!”

    嘴上这么说,邱晨却暗暗地摇头。

    这坛‘佛跳墙’实在是有些勉强。这个时代的食材毕竟有限,即使得了几款干海货,品质却谈不上多好……想想现代极品的佛跳墙,那才叫一个香!

    云二公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禁不住连连感叹道:“林娘子,若是你开个酒楼,想必也会客似云来!”

    “呵呵,云二公子还真是,在我家吃饭还不忘自家生意……你们慢慢吃哈,我要去收药了!”

    在几人的笑声里,邱晨带着俊言俊章出了西厢,打发俊言俊章带着阿福阿满去学堂,她则又取了一些干货发上。刚刚那一坛算是试验品,既然成功了,自然不能亏待了孩子们。

    发干货最少也得七八个小时,等到临睡前炖到炉子上,炖到明儿中午给孩子们吃正好。

    发上干货后,邱晨又麻利地包了二十个鸡蛋大小的小笼蒸包,与那些讲究的馅料不同,她今儿蒸的小笼蒸包是马榨菜的,加了油吱啦,蒸出来之后,上好白面发的皮儿雪白细腻,咬一口,内里的馅儿却鲜绿色的,鲜嫩浓香,别有一番风味儿。

    云济琛和廖文清这一顿饭吃的真是爽口又美味,既有山野菜,又有厚重滋补的佛跳墙,对林家这位娘子自然也更加刮目相看。两人一直盘桓到未时末,邱晨收完了罗布麻,这才动身离开。

    临走,邱晨给他们每人捎了一筐子的野菜,另外把佛跳墙的做法眷写了一份,交给云济琛。

    “这道菜滋补却不厚腻,浓香软嫩,特别是适合老人进补食用。云二公子若是不嫌弃,就给老夫人做了尝尝吧!”

    那一篮子野菜云济琛就特别喜欢,想着回家给奶奶尝个新鲜,这又有了佛跳墙的做法,更是欢喜不尽,双手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去,拱手给邱晨连连做了两个揖,方才和廖文清一起欢欢喜喜地上车,在仆从们的簇拥下,离开了林家,沿着池塘边缘的青砖路,驶向村外,驶离了刘家岙这个小山村。

    府台大人的公子来了林家做客的消息,由那些妇人们和力工们传出去,仿佛插了翅膀,不等云济琛和廖文清离开,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刘家岙。

    是以,好些村里人就闻风赶了过来,却不敢到林家近前,只避在几十步之外,遥遥地观望着。

    眼看着两个锦衣绣袍的公子从林家出来,两辆马车也都是锦围绣帘,连那些健仆豪奴,也一个个穿着绸缎,气势非凡,那些心存怀疑的人,也消了心中那点点不愿相信。

    到了这天晚上,帮忙的人吃过饭回了家,连帮忙的妇人们也拾掇完毕走了,只剩下自家人聚在炕上,邱晨就把白日云济琛和廖文清拿来的两只匣子拿了出来,打开给五个孩子看。

    云济琛里边无非是湖笔、徽墨之类的四套文房四宝,虽然清贵,但也就是读书用的物件儿,倒也罢了。廖文清送的盒子里,却是文房雅物儿,印章、镇纸、笔洗、笔架、笔筒……有鸡血、有田黄、有名瓷、有竹根黄杨……竟是件件精致,无一不是价格不菲之物。

    得!邱晨只好把这两只匣子都收起来,言明,以后谁读书有了进益,这些物件儿就是奖品!

    阿满把着云济琛送的匣子不撒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些精致的笔墨花笺之类……没想到,还很让她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竟然在纸张下边搁着七个精致的锦缎绣花荷包,邱晨接过来一看,每个荷包里都搁了些笔锭如意、代代封侯之类的金锞子,每个荷包里六个金锞子,都用丝线穿成了串儿,系了缨络,把玩或者做腰上的挂件儿,都是极好的。

    邱晨一寻思,就知道这些东西是云济琛算着自家所有的孩子,包括娘家侄儿在内每人一份儿的。于是就让俊章先替不在这里的俊礼挑一个出来,交给刘氏替俊礼收着。又让俊言替俊书挑了一个,让俊文替俊书收着。剩下的五个,这才撒手让在场的五个孩子自己挑去,他们大人就不管了。

    说笑了一回,大家就早早地收拾睡了。明儿就要正式开工了,还有得忙乎受累呢!

    与林家的一片祥和欢喜不同,这一晚,村子里好些人家都睡不着觉了。

    这些人中,上一回被大魁家的和收成家的忽悠着来找林家麻烦的八祖爷和十一祖爷家,特别烦躁。

    八祖爷的儿子刘满山也不过四十来岁,刘满山和刘满银岁数相当,平日里也算是特别要脸的人。今儿风闻林家和府台大人家挂上了关系,连忙赶了去,很可惜的,去晚了一步,没能亲眼瞻仰到府台公子的尊容,很遗憾的回到家,还不甘心地感叹了几句。

    “啧啧,真是想不到,林升这一死,他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媳妇,居然就这么显了出来,先前炒药制药也就罢了,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居然连府台家的公子也上门做客……啧啧,还真是能耐的……”

    刘满山他老爹八祖爷心里膈应,却没脸开口反驳,倒是他老娘和妻子听他对一个寡妇这么盛赞,心里别扭起来。

    刘满山他老娘,也就是村里人称八祖奶奶的许氏一撇厚厚的嘴唇道:“有啥了不起的,之前有升子镇着,那娘们儿不敢勾三搭四的,这升子一死,没了管手儿,仗着那张脸子耐看点儿,勾搭回来人还好意思张扬……真真是,不嫌臊!”

    刘满山他媳妇田氏听婆婆这么说,也立刻跟进道:“就是,就是,这女人家,最重要的不就是伺候好男人养好孩子?像林家寡妇那样儿的,裤腰带一松开……”

    一听自家老娘媳妇说着说着就奔着下三路去了,话说的这么粗俗露骨,刘满山一阵烦躁,猛地一推饭碗,一把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猛然站起身来,朝着田氏呵斥道:“够了!就你这样的,别说松开裤腰,就是脱光了也没人屑得多看一眼……”

    田氏被这突然来的喝骂给骂愣了,瞪着眼看着刘满山,竟忘了反驳!

    刘满山烦躁的仿佛浑身都要冒火,上一回他去了镇上打短工,林家起屋他没赶上,听说人家一日两顿肉菜管够吃,临了一个力工还按照每天一百文发的工钱!

    一百文啊!他去镇上给人家扛活儿,一天累死累活,吃两面卷子啃咸菜,不过一天给五十文!整整比林家给的工钱少一半儿啊!

    原本,他想着和林家拉拉关系,要是能去林家做个帮工就好了,听说林家帮工不但工钱高、饭管的实惠,还每年四季发衣裳,逢年过节还发肉发赏钱……一年下来,最普通的帮工都能挣下二三十两银子!

    他去镇上扛活儿,累死累活不说,活儿还赶不上趟儿,一年下来,能挣下三两银子都是感谢佛祖了。

    三两和三十两,整整差了十倍啊!

    偏偏,他爹糊涂,被大魁和收成两家破落户给忽悠着去林家找麻烦,找麻烦不说,还正撞上人家家里有贵客,给吓得回来生生病了一场,本来就没存下几两银子,一场病请郎中抓药的花去二两多!

    这会儿,人家林家连府台公子都巴结上了,他们一家人不说好好想想,怎么和林家修复关系,争取沾点儿光吧,自家娘和自家黄脸婆居然还这么开口就侮辱……说话这么不注意,在家里还罢了,若是出去也这样,传进林家人的耳朵了,他们家就永远别想和林家搭上关系,沾上光了!

    “伺候男人管孩子,就你这样的伺候,好人也给你气死了……伺候,你伺候个屁啊!”仍旧觉得不解恨,刘满山指着田氏继续大骂。

    田氏终于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嚎着朝着公公婆婆跪下了:“爹,娘,您二老要给媳妇做主啊,您二老看看,他爹当着一家人的面儿这么骂我,可让我怎么活哇,我不能活了……”

    “你还知道当着人的面儿骂你你委屈?那你说话不管不顾的,不论当着谁的面儿都胡言乱语的,若是传到林家的耳朵里,你想想,人家可是和府台公子挂了钩的。那是府台公子啊,想要捏死你,还不跟捏死个小米羊儿似的……”

    八祖奶奶许氏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家儿子是替林家寡妇说话,抱不平呐。他不好意思顶撞自己这个当娘的,就冲着儿媳妇去了……

    “你个不孝子,那林家寡妇是你的啥人啊?你为她这么上急?你还认得我是你娘,这是你替你生儿育女的媳妇吗?……”许氏火气冲起来,抬手就去拍打刘满山,一边儿拍打还一边儿骂着。

    有了许氏出头,田氏更觉委屈,哭嚎的也更起劲儿了,一时间,八祖爷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够啦,都给我滚,你们爱吵都滚出去吵!滚啊……”八祖爷气得浑身打颤,努力吼出这么一嗓子,然后眼睛往上一翻,从椅子上扑倒在地。

    老头儿突发状况,哭的不敢哭了,骂的也顾不上骂了,一起挤上前去,刘满山伸手将自家老爹抱起来,却见老爷子脸色发黑,特别是口鼻处成了青紫色,已是进气少出气儿也不多了……

    另外几家还有些隐隐的吵吵,都在八祖爷突然猝死的消息掩盖下,被人忽视了。

    第二天,林家这边喜庆热闹地正式开工,挖地基。只不过,因为八祖爷的猝死,使得原来说好了来林家帮忙盖屋的力工抽不出身来了。这个时代宗族观念极强,八祖爷的辈分儿又在那里,刘家几支几家的,只要不出五服的子孙们,都要去给八祖爷吃服戴孝守灵……

    林家起屋盖房子时间有限,这人手一下子少了许多,自然就没办法按计划完工了。

    满囤爹和满囤与八祖爷出了五服,只是一大早过去帮着搭了灵棚,就仍旧回了林家开工。

    一说这个情况,邱晨默默沉吟片刻,就跟满囤爹商量:“大川叔,咱们村里的人手不够使的,那让相邻村里有亲戚的帮忙去喊喊人,反正咱们都按天发工钱,只要地里活儿不忙的,过来干上一个月,也能得三两银子回去!”

    杨树勇立刻跟着点头,又问:“要不,我去镇上捎个信儿回去,让杨家庄子那边多来几个人?”

    邱晨摇摇头:“大哥,杨家庄子毕竟太远了,来人路途遥远不说,来到这里,咱们还得安排住处,人家还撇家舍业的……咱们先看看周围村里人手能不能凑够再说吧。成不成的,今儿晌午就有准信儿了。若是凑不够,咱们再去杨家庄子叫人也不晚!”

    杨树勇点点头,不再应声。

    满囤爹连连点头,立刻就叫上满囤去过来林家的力工们中发消息去了。邱晨也不闲着,也去跟来帮忙的妇人们说了要去周围村里找人的话,这些妇人们好些都是外村嫁到刘家岙来的,原本林家可着刘家岙找帮工,她们相帮娘家也帮不上,这回林家人手不够了,要去四周村子里找工人,她们就能叫自家兄弟来,年纪轻的媳妇子,甚至盘算着把自家老爹和兄弟都叫来,四口人一个月,就是十好几两银子……能好好贴补贴补娘家的日子了。

    一个个外村媳妇兴奋地满脸冒光,一个个本村媳妇也不甘示弱,她们娘家是本村不错,可备不住,四周村子里还有其他亲戚啊,一样做活挣工钱,谁挣不是挣啊,自己能传过话去,挣了钱最起码还念自己个儿一份情唻!

    是以,邱晨话音未落,面前的一大群人就呼啦啦跑走了。

    于是,没到晌午,林家就聚集了比原定人数多出几倍的人来。邱晨看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头,还有不断往林家来的……也有些眼晕!

    对于挑力工她没经验,索性都交给杨树勇和刘大川负责。不过,她也嘱咐了两个人,看着好的索性多留些人手,尽快把房子院子建起来。

    相邻四围村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差不离过来过去的都认识。是以,对于挑选人手,满囤爹刘大川也算是心里有数。

    他也不说得罪人的话,只指着一堆大青砖,让来应聘的人们,每人每趟搬五块,搬到指定位置码好。在半柱香功夫中,全搬完的搬得多的自然留下,搬不动的就离开。

    前后用了两柱香工夫,刘大川就筛除了一小半儿人。剩下的大概有八十多号人,依着邱晨的意思,就都留下试用一天,一天下来,有毛病的手脚不干净,偷懒磨滑的就剔除去。

    还别说,经过刘大川那个办法筛选出来的,都是身强体壮又肯吃苦受累的,这干起活儿来都特别卖力。

    如此一来,那位悲催的八祖爷的猝死非但没有耽误了林家盖屋起院子的工期,反而比之前预期的工程速度还加快了不少。

    林家是五月初九开的工,只用了十五天,前后两进,堂屋耳房厢房倒厦俱全的四合院儿就建成完工了。就在邱晨准备继续翻盖西院的时候,回春堂来人了。

    这回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回春堂商队的大掌柜廖海!

    是时,天色已晚,邱晨送走了力工和帮忙的妇人们,正坐在院子里和满囤父子、杨树勇商量着翻盖西院的计划,猛听得门上铜环被拍的啪啪作响,杨树勇立刻起身去院门口应门。

    大门打开,也站起身来的邱晨就听得杨树勇一声惊呼:“廖大掌柜,你何时回来的?我家二弟和旭哥儿他们呢?”

    ------题外话------

    今儿被朋友拉着去看‘私人订制’了,没能码完,抱歉,明儿补上……

第一百零三章 傻女人

    第一百零三章傻女人

    廖海廖大掌柜回来了,回春堂的北行商队回来了,与他们一同北上的林家四个人却没有回来。杨树猛和林旭经过商量争执之后,最后全部留在了怀戎!

    邱晨听到杨树勇的惊呼,拔腿就往门口跑。

    随着杨树猛和林旭一行离开的日子越来越久,她的挂念和担忧也与日俱增。只不过,这些日子来,每天要忙着盖房子的事儿,制作疗伤药和收购罗布麻、双花、连翘的事儿也没有停工,她每天忙忙碌碌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又有刘氏在这儿,相对于她,刘氏才是最应该担心的人,她可是有一子一孙同行去了边境!

    邱晨跑到了门口,廖海已经回答了杨树勇的询问,邱晨却仍旧问了一遍。亲耳听着廖海重述了一遍后,邱晨轰轰作响的大脑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从廖海的话中抓到了一个重点,那就是,林旭和杨树猛四个人之所以留在怀戎,是因为军方要求他们传授蒸酒技术,还监制蒸酒器具!

    但是,邱晨却直觉地不相信这个理由。

    其他人或许想不那么全面,但献上去的图纸和文字介绍都出自她的手,图纸绘制的不可谓不细致,每个零件,每个器皿都画了细节图,在如此详尽的图样旁边,她还做了详细的文字说明。

    不说熟练优秀的工匠,就连林旭这样几乎没有匠作基础的人都能看的明白,她不相信那些技术高超的工匠会看不懂!

    还有,图纸和酒精都已经交上了,又为什么非得带人去北地面见什么镇北将军?

    心思快速地转了几转,邱晨就意识到,一定有什么理由是她不知道的。那个才是让林旭和杨树猛滞留在边关无法回转的真正原因!

    刘氏、俊言俊章这会儿也都跑了过来,因为紧张和恐惧,刘氏喘的有些厉害,却仍旧急着问:“猛子和俊书咋地了?他们为啥没回来?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邱晨一看,就知道老太太是给吓到了,刘氏的咳喘病可最忌讳紧张恐惧和激烈运动的。

    她伸手扶住刘氏的胳膊,一边揉着刘氏的后背给她顺着气儿,一边轻声安慰着:“娘,您先别急,我二哥和俊书都好着呢,就是在那边儿的事儿没办完,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安抚了刘氏,看她没有那么紧张恐惧了,邱晨这才道:“娘,人家廖大掌柜大晚上的跑这么远来给咱送信儿,咱咋也得让人家进门喝口水啊。您老安安心,也能仔仔细细地问问我二哥他们的情形不是。”

    经过邱晨这么一番劝慰,刘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喘的也没那么厉害了。

    缓了缓情绪,刘氏叉手对仍站在门口的廖海略略躬身道:“大掌柜这么晚赶来给我们送信儿,老婆子一时急糊涂了,还望大掌柜的莫见怪!”

    廖海哪敢受老人的礼,连忙侧了身,同时拱手还礼:“不敢,不敢,老夫人客气了!”

    满囤爹和满囤一直站在旁边,这会儿也跟着道:“大伙儿还是进门坐下慢慢说吧!说不定旭哥儿和树猛他们哥俩儿还捎的有书信呢!”

    杨树勇和邱晨兄妹俩连声应了,邱晨扶着刘氏,杨树猛让着廖海和他身后跟的小厮进了门,与满囤爷俩一起在院子里的桌旁坐了。

    邱晨也扶着刘氏在旁边坐了,又进屋重新沏了茶出来。给众人倒了茶,挨着刘氏坐下,顺手把旁边的阿福阿满揽进怀里。

    这一会儿功夫,廖海已经把商队北上一路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因为碍着刘氏在场,他把山谷遇险的一幕给隐了,只说一路还算顺妥,只是因为路上遇了大雨耽误了行程,才多耗费了近十天时日。

    刘氏自然也细细地询问了杨树猛四个人的情形,得知四人身体康健,没有病没有伤的,这才放下心来。

    说着话,廖海也指挥小厮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这些东西有林旭和杨树猛在十八里铺子买的皮毛,也有俊书给兄长弟弟买的北地干果、肉干之类的吃食,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林旭亲笔的一封家书。

    东西没人会在意,倒是都将目光关注在邱晨拿到手中的家书上。

    邱晨也没让众人等待,接了家书直接撕开封口,取出里边的信件读了起来。林旭的信中其实与廖海所说没什么差别,除了一段,说及邱晨捎的爆竹好用,让邱晨心头一跳--林旭和杨树猛在路上遇上了什么危情,居然让他们用上了那救命的物件儿?

    她下意识地把这一段略了过去,只捡着一路顺遂的话读给刘氏听。

    听廖海说的一路顺遂,对俊书、林旭和成子三个孩子也多有夸奖,说三个孩子虽是第一次出门,却适应很快,路上和商队老少都相处极好……廖海的这些话,加上有林旭的亲笔信,还有四人捎回来的东西,刘氏的担心和恐惧渐渐地也就散了,虽说仍旧挂念,却没了太多的恐惧和惊慌。

    看着刘氏经过一阵情绪的大起大落后,脸色有些不太好,邱晨就劝着刘氏回了屋。拿了药给老人吃了,让刘氏上了炕。接着又把阿福阿满也抱上炕,让两个小的跟着他们姥娘睡觉,看着一老两小躺好了,邱晨这才转身出了屋。

    屋外,俊言俊章也被杨树勇撵回屋去睡觉了,满囤爷俩听了消息,也安心地回了家。只有杨树勇陪着廖海坐在院子里,廖海的小厮也跟在一旁。

    邱晨回到桌子旁,也没有继续虚套的寒暄,直接开口道:“廖掌柜,这会儿,你还有什么未尽的话,就请说出来吧。我看二弟的书信上提及到了爆竹……”

    闻言,廖海也不再维持脸上轻松愉悦的笑容,神色肃然道:“真是没有事儿能瞒得过林娘子……”

    随即,廖海就把经过燕云山脉时遇险的经过向邱晨和杨树勇说了,虽然廖海并没有细细描述当时的惊险血腥,也只寥寥四五句,可听在邱晨和杨树勇耳朵里,却仍觉得惊心动魄,浑身发寒!

    邱晨心里也是一阵阵后怕,若是她没有孤注一掷地做出棕色炸药来,做成威力巨大的的爆竹,她不敢想象,这一趟北行是不是就会成了那四个人的绝路?她更不敢想象,若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能不能挺过来,会不会被自责和悔愧击倒?她更不敢想,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将以什么脸面再面对杨家人、面对杨树猛的妻子儿子、面对刘氏、面对阿福阿满……

    随后,邱晨又问了一些问题,诸如俊书伤了手臂,但在商队返回时,俊书的伤势已经好转,伤口也已经开始愈合,也没伤到筋骨;甚至连洪展鹏带队接应,一直将林旭带在身边同行等细微情节也问了个清楚。

    原本邱晨直觉地以为致使林旭四人被羁留另有的缘由,随着廖海的一点点讲述,渐渐地在邱晨脑海里清晰起来。

    蒸酒技术充其量只能辅助治疗兵士的外伤,减少避免外伤引发的感染,从而减少伤员的感染率和死亡率,这些,加上她所准备的材料的详实度,绝对不应该成为让林旭四人滞留的缘由。那么,让军方把四人留在边关,并半强迫地带他们深入草原去军前面见的缘由就很清楚了。那就是在山谷遇险中突然出现的神秘武器!

    把细节询问了个遍,夜也深了。廖海这才带着小厮告辞而去。

    送了俩个人出门,邱晨跟着杨树勇返回来,走到院子当间儿,邱晨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大哥,我要去一趟北边!”

    “啊?”杨树勇被妹妹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给惊了一跳,毫不思索地就发出一声惊呼!

    “嘘……”邱晨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杨树勇镇定一下,她进屋去看了看,刘氏和两个孩子都睡得还算安稳,没有被杨树勇刚刚那一声惊呼吵醒,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妹子,那可不是去趟县城、府城,那是北边,你没听刚刚廖大掌柜的说嘛,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怎么去?不行!”杨树勇一见邱晨退出来,急得不等邱晨到近前就压低了声音断然拒绝,完了,他又道,“要去也是我去,你咋说也不能让你去!”

    看着劳累了一天,一脸难掩的疲倦,此时又加了满脸急切的大哥,邱晨觉得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前挽住大哥的胳膊,拉着杨树勇出了大门,踏上荷塘中已经修起来的木栈桥,一直走到最尽头的小码头上,就地坐了下来,也拉着杨树勇在旁边坐下。

    放松了身体,依靠在杨树勇的肩膀上,邱晨抬起头来,仰望向夜空。刚刚过了十五,月亮还没有缺太多,如椭圆形的银盘挂在低垂的夜幕之上,无声地洒下一片月辉来,让夜色中的大地、山峦、村庄、树木,仿佛都笼上了一层似雾似纱的清辉,朦朦胧胧、影影绰绰里,透出神秘和另一种完全不同于白日的美来!

    静默了片刻,邱晨这才悠悠道:“大哥,这一回二哥和旭哥儿他们之所以被留在那里,不是因为什么蒸酒的器具,也不是因为什么蒸酒的操作。”

    说到这里,邱晨坐直了身体,转回目光,平静地盯着杨树勇道:“若是我没猜错,那些人之所以要把他们留下,是为了他们临走我给他们带上的那些救命的爆竹。那些东西能救命,但是更能杀人……”

    那种利器,让军方得了消息,又怎么能够不趋之若鹜,怎么能够不得之而后快!

    莫名地,她突然想起了无数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武林秘笈、绝世至宝……一旦透出消息,就会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还有,无数史书、野史中记录描述的,帝王心术,对种种可能会影响到皇家统治的一切因素统统都是一个意思--斩草除根!灭绝后患!

    根本不冷的夏夜,邱晨却突然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梁骨底部窜上来,生生让她打了个寒战!

    这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从骨子里、心底透出来的恐惧!也生出一股深重的悔愧来。

    她不该自大地想着攀什么高枝儿,领什么功劳,不该让杨树猛、林旭、俊书和成子去献什么蒸酒方子……

    听妹妹这么一说,杨树勇虽然知道了杨树猛和林旭几人滞留边关的原因,可仍旧有些不太明白。毕竟,他只是个最淳朴的农民,虽然赶了十几年的马车,却并不识字,也没有多少见识,更没接触过这些权谋和政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妹妹说是因为那些炸的响些厉害些的爆竹是致使四个人被留下的原因,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提起那些爆竹来,妹妹惊恐的脸色都变了!

    那些爆竹再厉害,再响,也不过是就是些爆竹嘛,集市上过年有的是卖的呀!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和惶然,邱晨稳定了一下情绪,对杨树勇道:“大哥,咱们的西院儿先不翻盖了。明天我就去一趟县城,找廖大掌柜再问问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去镖局雇几名镖师随从护卫,后儿,我就出发……”

    说到这里,见杨树勇要开口,邱晨抬手止住他,继续道:“当然,我去北边儿的事儿,不能让咱娘知道,也不用告诉孩子们。就说……就说我去了府城采买开新作坊的材料去了。嗯,因为事儿多,可能要在府城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若是到时候我还不回来,我也会安排好回春堂送回信来,让咱娘放心。”

    “妹妹,那么远的路,又那么不太平,怎么能让你去……”杨树勇仍旧想要打消妹妹的决定。

    邱晨却没有让他说完,定定地看着他道:“大哥,制作那种爆竹的方子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以,只有我去,才能把二哥和旭哥儿俊书他们接回来……大哥,你放心,我这次去,不带什么行李货物,即使有山匪,没有货物钱财,那些人也就生不出什么打劫的心思来!”

    说着,邱晨的眼中冷光一闪。索性棕色炸药都捅出去被军方注意到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让那些人知道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一支‘小小的爆竹’,说不定,反而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呢!

    来了刘家岙这么些日子,杨树勇早就知道,当年被他们两个哥哥呵护着宠溺着的小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憨直单纯的女孩儿了,如今的妹妹有能力,更有决断,遇事一旦做了决定是不容别人改变的。

    妹妹既然都这么说了,连如何出行都铺排好了,显然已经打定了注意,他劝是劝不转了。

    于是,杨树勇又变了个方式:“那,我陪你去……”

    “大哥!”邱晨再次断然截住大哥的话头,继而,柔声道,“大哥,我们兄妹三人,二哥本来就被留在了北地,若是你再跟着我一起去,让娘知道了,怎么受得住?”

    这话一出,杨树勇也找不到反驳的话了。

    爹娘一辈子操劳辛苦才把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如今两位老人上了年纪,盼得无非是兄妹们生活富足平安喜乐。二弟和妹妹出了门,他在家里还能打打埋伏,哄着些劝着些,若是都去了……万一爹娘生了疑心,还真没有谁能够劝说劝说。

    见杨树勇颓然地垂下了头,邱晨就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于是又道:“大哥,你放心!我的性子你应该知道的,虽然有些时候很大胆,但真正事关安危,我是最谨慎最小心的。这一去,我又没别的什么事儿,不过是找到二哥他们,带他们回来,只要路上小心着些,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再说了,家里这么一大摊子,还有东院儿那边的工程可还没干完,接下来装门窗、粉墙、铺设屋里屋外的地面……有的是要你操心的事儿,你若也跟着去,这一摊子难道都撇下不管了?”

    见杨树勇沉默着,相当于默认了她的决定,于是邱晨开始一一交待家里的事儿:“我走之后,买菜做饭的事儿有兰英铺排着,经过这大半个月的熟悉,兰英也熟了手了,工程完了,吃饭的人就只剩下咱自家人和几个帮工了,也简单许多。收药、做药的事儿,俊文都熟悉了,就让他统管着。剩下的,人情往来,家里一应大小事务,你再把着关,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杨树勇一贯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兄妹俩睡得都晚,第二天,却都起了个大早。

    邱晨起来洗漱了,做上早饭,就从两院通联的门里去了东院。

    东院是二进四合院结构,有独立的大门,门厅、倒座东厢房俱全,而且,四周的房舍都修了檐廊连接,现在,房屋的基本工程已经建完,只等着房子装上门窗,檐廊修上扶栏,内外粉刷完毕,再晾上十天半月的,把定制的家具、窗帘、帷幔之类的运回来,布置一番,就能入住了。

    邱晨沿着檐廊一进二进走了一遍,又默默地走了出来。

    回到西院,早饭已经好了。刘氏、杨树勇和孩子们也都起来了。

    邱晨一脸灿烂的笑意和众人招呼着,张罗着吃了早饭,邱晨就和刘氏道:“娘,我今儿要去县里去一趟,一来有些生意上的事儿要处理,二来也要去看看咱们定制的家具啥的做的咋样了。”

    刘氏抬眼看了看她,脸色无异地点了点头,“成,让你大哥给你赶着车去。”

    邱晨拉着刘氏的胳膊,笑着道:“娘,家里还有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呢,大哥走了,谁来看顾着?您别说,您老可不成,再累到了,我哥哥嫂子们可饶不了我!……你放心吧,我让二魁赶车跟我去,到那里办完事,我赶早着回来!”

    阿福阿满和俊言俊章听到邱晨说要出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邱晨笑着给四个孩子一人一个脑瓜崩儿,道:“你们都上学堂了,可不能跟着了……放心吧,我回来给你们买胡家肴肉和老盛魁的点心!”

    四个孩子一听,也知道没希望了,不甘不愿地嘟着嘴儿应承下来,背起书包,跟大人们告辞去上学了。

    说走就走,邱晨进屋收拾了一下,换了一套出门淡月色茧绸衣裙,叫二魁套了车,又嘱咐了兰英和俊文几句,这才出门上车。

    离开刘家岙,邱晨就对二魁吩咐:“先到镇上的回春堂去一趟!”

    二魁连忙应了,驱赶着马儿尽量地让马车驶地稳当些。今儿出门,邱晨用了那批黄骠马,这马儿虽说不如胭脂神骏漂亮,脚力却不错,到清水镇不过三刻钟。

    马车在回春堂门口停下,回春堂刚刚卸了门板,两个小伙计正在店堂内外打扫整理,一看到林家的马车,都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迎了出来。

    邱晨笑着下了车,和两个小伙计打了招呼,就问:“陈掌柜还没到么?”

    茵陈笑着道:“刚来,在里边儿和赵先生说话呢!”

    邱晨回头从车上摸下两副棉线编织的袜子递给两个伙计:“这是我那儿一个嫂子琢磨出来的,比布袜舒服些!”

    茵陈和柴胡也不客气,欢欢喜喜地接了,躬身谢了,带着邱晨进了门。

    “一看这俩小子这殷勤劲儿,就知道必是林娘子来了!”陈掌柜笑着迎了出来,赵先生和蒋正跟在他后边。

    邱晨笑着和三人寒暄了几句,就直截了当道:“陈掌柜,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求你帮忙的……”

    “林娘子这话就见外了,只要我老陈能做到的,林娘子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那好,我也不就不客气了。我今儿来,是想请陈掌柜帮着我衬度衬度,去哪儿买两个人……丫头媳妇子都成,只要人好就成。”

    陈掌柜和赵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眼中带笑,随即陈掌柜道:“这买人的事儿,咱们镇上倒是真不多,若是林娘子想要买调教好的,还是去县里,那边儿有专门做这个的人牙子,做长了的人牙子手里,一般都由十多个到二三十个孩子,他们买回去一般都要调教上一两个月,教会一些基本礼数,才会往外发卖……若是在镇上买,恐怕没有这么便宜的,也不好找调教过的。”

    邱晨张口结舌地愣了一会儿,这才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成,我也正好要去趟县城,就直接去县城里买吧!哦,陈掌柜可有认识的人牙子给我推荐一个?”

    陈掌柜略一沉吟,道:“倒是有一个常做廖府生意的……林娘子若是没买过人,我觉得还是找一下少东家,让他给您安排个人儿去办的好……嗯,少东家这几天都在县城……嗯,毕竟是要带回家里去的人,这里边的门道不少,小心些总是好的。”

    邱晨点点头,又和三人略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来,上了车,直奔县城。

    从刘家岙出发的时候是卯时末刻,在清水镇也没耽误多久,是以,他们一路急赶到达安平县城的时候,也只是巳时中。

    邱晨二话没说,就吩咐二魁赶着车去了县城的回春堂,这里的掌柜姓刘,虽然没有陈掌柜那么熟稔,却也见过几次面,也知道林家和廖家的合作关系的。

    一听邱晨要找廖文清,刘掌柜立刻打发了小伙计去传话,一边招呼着伙计上茶。

    邱晨止住他道:“刘掌柜,我还要去买点儿物件儿,趁这功夫出去一下,若是少东家到了,你就让他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刘掌柜连忙答应着,满脸笑意地将邱晨又送出门来--这位将来可极有可能是府里的三少奶奶,而且看如今的形势,将来回春堂的生意大半是要落在三少爷手里的。就是没有廖家的生意,就凭这位点石成金的手段,说不定将来整个廖家都要靠人家过活呢,他怎么可能不殷勤小心!

    邱晨从回春堂出来,并没有走远,就在同一条大街上,在一家车马店里买了一副牛皮马鞍、精铁脚蹬,又去杂货店里买了两只牛皮水袋,两双最小号的薄底快靴,两身细棉布的黑色短打男装,两条黑色细棉布的头巾……东西买的好几样,邱晨却没有砍价,都是问了直接包了付钱,倒是没花多少时间,不过两刻钟功夫,她就再次回到了回春堂。还没进门,一下车看到门口候着的**和没药,邱晨就知道廖文清已经到了。

    果然,一看到邱晨从车上下来,**立刻转身匆匆进门去通报,没药则笑着迎了上来:“夫人,我家三少爷已经到了,正在里边儿等着您呐!”

    邱晨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踏进回春堂,廖文清已经从后院迎了出来。

    “少东家……”

    “今儿匆匆赶进城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廖文清看着邱晨脸上明显的憔悴,禁不住忧心地问道。

    “是的,”邱晨答应一声却不再往下说,廖文清立刻会意,转身引着她进了后院,县城的回春堂比清水镇大的多,这儿有专门给东家过来起居的一个小院,廖文清就引着邱晨进了这所小跨院。

    待得身边没了人,不等进屋,邱晨就直接开口道:“想必我家人都被滞留在边关的事儿,廖大掌柜已经告诉你了吧?”

    廖文清点点头,面现愧色道:“我们也只是刚刚和边军搭上关系,并不熟悉,而且,这一次的事儿是洪将军亲自安排的,海叔也实在是说不上话……他想着赶回来,和家里说一声,也省的家里担忧。”

    邱晨笑着摇摇头:“我没有怪罪廖海掌柜的意思,那样的情况,他留在那里也没法子。回春堂的生意要做,人家镖局的人也跟着耗不起……”

    说到这里,见廖文清开口要说话,邱晨抬抬手止住他,继续道:“我今儿来,是想让你帮我两个忙。”

    廖文清立刻精神一振,“你说!”

    “一,我想买两个好使勤快的丫头。我不要好看的,也不要那些娇娇柔柔的,只要懂事听话厚道的,没有丫头,媳妇子也成。二,我想让你带我去一趟镇北镖局……”

    这一回,不等邱晨阻止,廖文清就惊声道:“你去镖局干什么……难道,你要去边关?不行!……”

    刚刚落座的邱晨不等他把话说完,忽地站起身来,冷着脸道:“你要是不想帮忙尽管直说,我自己个儿去。虽说我没接触过镖局的人,不懂规矩,但也算认得那位李震北镖头,想来,那位也是豪爽的汉子,不会和我这么一个山村妇人计较什么规矩。”

    话音未落,转身就往外走。

    “嗳,你别走……你别走啊!”廖文清喊了一声邱晨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情急之下,也忘了啥礼节,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邱晨的胳膊,“你别急,我,我不是不帮忙……”

    邱晨任由他握着自己的胳膊,也不挣扎,只抬着脸,眼睛清澈平静地宛如两汪秋泉,定定地看着廖文清道:“那你这就陪我去镖局吧!我今儿还得赶回刘家岙,耽误了时辰,回得晚了,我娘该担心了!”

    “你既然知道老人家担心,怎么还要去边关,那北地兵荒马乱的,是你一个妇人该去的地儿吗?……”廖文清又气又急,只是质问的话还没说完,邱晨一扭身,手臂就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去,转身就走,这回竟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哎,你……我跟你去还不成嘛!”廖文清赶上一步,再一次拉住了邱晨的胳膊。

    这一回,邱晨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廖文清,似乎确认他的话是不是真的,然后,目光下移,看到了握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上。目光落在手上,廖文清仿佛被火燎到了一样,慌乱地撒开了手,并迅速地将那只手背在了身后,强迫着自己的表情镇定镇定,却不知道,他白皙的脸颊早已经烧红。

    看着廖文清这回很配合地主动往外走,邱晨也自然地跟了上来,只是,她的目光一转间,很惊异地看到廖文清隐约露在衣领外边的一截脖颈,不知何时成了红色,再细看,乖乖!连耳垂儿、脸颊都红了……

    这,这难道仅仅是因为刚刚不小心握了自己的胳膊?

    若不是这会儿实在心情不好,邱晨估计都能当场喷笑了!

    出了小跨院,廖文清就唤过**来,低声道:“林娘子想要买两个丫头,要厚道勤快不挑事儿的,嗯,模样不用太出挑的……”

    不知怎地,说到后边这一句,廖文清心里突地一跳,刚刚有些复原的脸色,又染起了一丝绯色。

    **偷眼看了看自家主子,随即垂下眼皮,恭声道:“少爷,人牙子手里的丫头虽说都是经过调教的,但毕竟没使出来,恐怕不能那么如意。若是想要妥帖的,倒不如从咱们别院里挑两个知根知底的……嗯,若是少爷想得更稳妥些,索性挑两户送给林娘子。丫头可以进屋里伺候着,婆子做些粗活、打扫、浣洗,男人就放在门上做个门房,也可以安排喂马赶车,若是有小子的,就给几位少爷做个伴当……都便宜!”

    廖文清略一沉吟,就点了头,不过还是嘱咐道:“这事儿你立时就去办。一定要挑好的,还要问明白了,不要和府里有太多的关联的才好!”

    “是,少爷,小的理会的了!”**垂手应了,廖文清挥挥手,打发他去了。

    这才转身,回到邱晨身边:“我已经打发**去买人了……唉,走,我带你去镖局!”

    说完前一句,廖文清又凝视了邱晨片刻,却见她神情镇定坦然,心知是劝不转,也打不消她的计划了,只好无奈地带头往外走去。

    有了廖文清亲自出面,镇北镖局的镖头李震北虽然刚刚返回来,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出这趟镖。鉴于只有邱晨一人要护卫,李震北和邱晨商量,他亲自带队,再选十名手段最好的镖师组队护卫。邱晨也没有异议地答应下来。

    两人商量了一下,邱晨的意思是恨不能第二天一早就出发,李震北却苦笑着道:“林娘子,我知道你担心杨二哥和旭哥儿几个,可我昨儿刚刚返回来,明儿就再次上路,虽说也能坚持,但毕竟体力不支……另外,既然出行,我也要做些筹备,有些东西也需要补充装置……”

    昨天晚上,廖海谈及山谷遇险的时候,是把镇北镖局的看家武器--弩箱,也向邱晨交待了的,一听李震北这话,邱晨就知道了李震北的意思。

    “李镖头,我这一次北行,并不想乘车,而是骑马,你准备的时候考虑一下,所带物件儿最好能在马背上携带的!”

    邱晨这一句话一出口,不仅廖文清大惊,就连李震北也是露出一脸的惊愕来。

    “海……你要去边关也就罢了,有李镖头他们护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可此去北地边关足有千里之遥,你骑马怎么能成?”廖文清一急之下,就有些忘情了,急切地询问起来,大有气怒又疼惜之意。

    李震北坐在一旁,脸上刚刚因为林娘子惊人之语流露出的惊讶还没掩下去,就又看到了一贯不羁,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廖三公子居然情急地忘了身处何地,当着他的面儿就质问起林家娘子来……吔,看来那传言说廖三一心想要迎娶这位林家娘子进门做正头三奶奶的事儿都是真的了!

    转眼再看林娘子,却是一副淡然的不能再淡然,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神色,面对廖三公子的质问,竟仿佛毫不在乎似的,连面皮儿都没有红一红。

    “少东家……”邱晨缓缓抬眼看向廖文清,只淡淡地一声,就成功地让廖文清熄了火。

    懊恼又颓然地沉默下来,垂了头坐回了座位上,再不吭声了。

    邱晨根本不理会他的反应,只转眼看向李震北:“李镖头,此次只因情势所迫,又想着李镖头刚刚返回,对边关形势比较清楚,适才托了廖三公子过来拜托李镖头,有不近情喇处,我在这里先给你行礼告罪。还请李镖头确定一下,尽快的话,几时可以动身?”

    说着,邱晨起身,对李震北深深一福。

    李震北也连忙起身还礼,哈哈一笑道:“林娘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罢了,既然林娘子忧心亲人,李某也就破回例。明天我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咱们还在清水镇会合,怎样?”

    “好!”邱晨再次向李震北施了一礼,道,“那就拜托李镖头了!”

    说着,邱晨从袖口里摸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子来,双手拿了递到李震北的手里:“我一个妇人,不懂得什么。这一趟北去,一路辛苦自不必说,又急赶着上路,不能让镖师们好好休整休整,这点儿银子就请李镖头帮我分给诸位随行的镖师们,就算是我的一点儿谢意。至于镖银,咱们顺利回转之后,另行结算!”

    李震北暗暗竖了竖大姆指,脸上笑得豪爽道:“林娘子太客气了。既然是林娘子的一番心意,李某就替诸位兄弟谢过并收下了。至于镖银,就休要再提了。这一趟只有林娘子一人需要护卫,这些银两已经足够了!”

    邱晨笑地毫无扭捏,大大方方道:“一码是一码,李镖头就不要和我客气了。那我这就告辞回去也准备准备,后日一早,清水镇再见!”

    从镇北镖局出来,邱晨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她虽然决定去往北地边关,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交通路径都不熟悉,这儿又没有详细的交通图,路上也没有路标指示牌,更没有万能的GPS导航仪,就她自己个儿两眼一抹黑的,在有人烟的地方还能靠嘴巴问路,到了北地荒凉之地,连个问路的地处也没有啊,更别提,廖海昨晚提到的那个什么燕云山脉了,那里可是有大小无数的山匪马匪盘踞,她一个孤身女子想要打那里过,还不是往马虎嘴里送点心去啊!

    如今,有了李震北和十名镖师的护卫,路径和安全就不用她操心了。一路上,她只需调节好自己的体能,保持着头脑清醒,万一有危机……她也不怕!只要不是大军包围……还不知谁怕谁呢!

    而走出镇北镖局的廖文清则一直沉着脸沉默不语。前边那个脚步仿佛都轻盈了几分的身影,他即使气恼,即使心疼又怎样?

    就如她对他的称呼--少东家!他和她如今不过是生意上合作的搭档,她担心自己的亲人,又无人可以委派托付,一个身娇体弱的女人却只好亲身前往边关……他能怎样?他又如何怎样?

    心中巨痛,痛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脑海里只有她神情淡然地一声呼唤:少东家!

    喉头翻滚着无法说出来,又没办法压制下去的自问!自责!

    突然地,那股痛楚中,似有什么光芒闪过,廖文清心头大喜,脑海也顿时清明起来!是了,他怎么就变得这么笨了呐!

    一抹欢喜的笑容从廖文清的眼底浮了上来,渐渐满溢出来,让他刚刚还清冷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再次带了一抹笑容。只不过,若是熟悉之人想必能够发现,今儿,廖三公子脸上的笑容似乎格外真诚,仿佛心里盛满了欢喜,终于满溢了出来一般!

    上前一步,与脚步轻盈、神态放松了许多的邱晨并肩,廖文清微笑道:“可如了你的意了?”

    邱晨侧脸,看着这位刚刚还恼怒万分的人,讶异地挑了挑眉毛,却仍旧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嗯!有了李镖头的护送,我就不怕找不到路了!”

    “你……噗!”廖文清实在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么一句回答,惊讶之下,终是忍不住喷笑出声,笑了一阵,这才道,“成了,我也看出来了,只要你打定了注意的事儿,就别想着让你改了注意。”

    “吔,以廖三公子的聪慧绝伦……今儿才看出来啊?”邱晨脸色淡然地轻嘲,随即又话题一转,笑道,“今儿托你的福,才能够让李镖头这么痛快地答应再次北上。走,我请你吃饭感谢你!”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放松的缘故,邱晨居然有些忽略了所处之地的陈规陋俗,很自然地笑着邀请道。

    廖文清正想说的话,被邱晨抢了,他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欣然应允。反正他想的就是能够两人多待一会儿也好。

    邱晨微笑着收回目光,目光往街上一扫,指着几步之外,街角处的一个馄饨挑子道:“就那里吧,我吃过他们家的馄饨,皮薄馅儿大汤鲜,实在是美味!”

    说完,也不理会身后一脸愕然地廖文清,径自脚步轻快地走到馄饨摊儿跟前,笑着对那忙着煮馄饨的老者道:“大叔,来两碗馄饨。”

    “嗳,好嘞!你请稍等……说话功夫就得!”卖馄饨的老者欢快地答应着,头都没抬,一手笊篱一手大碗,笊篱往锅里一探,立刻准确地捞上八只馄饨来,添汤放料儿,给旁边两位衣着简朴的汉子递了过去。

    邱晨拿了两只汤勺,去老者的馄饨挑子跟前要了半碗热汤,把汤勺放进热汤里烫着。

    片刻,两大碗馄饨就送了上来,邱晨取了一只汤勺舀了一勺汤,嘘着气喝进口中,笑着赞道:“大叔,你今儿的馄饨汤更鲜了!是新炖的鸡汤吧?”

    卖馄饨的老者立刻笑道:“这位娘子说的是,昨儿晚上炖了整整一宿……”

    和摊主说完话,邱晨扭头一看,廖文清终于还是僵着脸走了过来,就坐在她的对面,只不过,却只是撤着身子,瞪着桌上的馄饨碗,并没有吃的意思。

    邱晨也不理会他,抬手招呼跟在不远处的没药:“你家公子不吃这个,你过来尝尝,别看大叔摊子不大,这馄饨做的地道,鲜着呢!”

    没药苦着脸应承着,却不敢往前来。他再没眼色,也不敢去跟自家公子抢饭碗子啊!

    可,若是不过去,会不会得罪了这位未来的主母?妇人小心眼儿起来,可是最记仇的啊!

    见他这副模样,邱晨嗤儿一声笑了。还好,笑出声来的同时,她也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连忙用手掩了嘴巴,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面前是公用的餐桌,真喷笑了,可就太有失公德了!

    “行了,别做出那副怪样子来。喏,你既然也不乐意吃着馄饨,拿着这几个钱去买几个火烧吃去吧!”说着,邱晨从袖口里摸出二三十个大钱,唤过没药来,二话不说把钱塞进他的手里。

    没药得了钱,如蒙大赦,对着邱晨拱手谢了赏,又草草地对自家公子拱拱手,转身快步去了。

    这一会儿功夫,他跟在公子身边可是尽看着公子受制了,公子心情好了自然没啥,若是那天心情不好了,再想起这茬儿来,他可有苦头吃了。主子的乐子不是好瞧的,他能躲开,还是躲得远远的吧!

    没药没义气地撇下主子溜之大吉了,邱晨也根本不理会一脸困窘的廖文清,一口馄饨一口汤,吃的很是欢快。

    早上因为心里有事儿,她勉强着也只吃了一点点,这会儿心情放松了些,才觉出是真的饿坏了。虽然只是一碗最简单的馄饨,她也生生给吃出了佛跳墙的味儿来了。

    廖文清恨恨地瞅了没药的背影一眼,再转头,看对面的女子吃的格外香甜,目光再看向粗瓷碗中的馄饨,似乎也没那么嫌恶了。

    勉强忍着心中的膈应,学着邱晨拿了热汤中烫着的汤勺,舀了一勺清汤闭着眼睛送进嘴里……咦,还真是……虽没有对面女子形容的那般美味儿,却也不是入不得口,倒是真的有一股淡淡的鲜香!

    这一口下肚,仿佛也有些破罐儿破摔的味道了,廖文清也终于放下了端着的架子,一口一口斯文地吃起来。

    不过,终归是粗陋吃食,他即使想要努力和对面的女子贴近,却也只吃了一小半,就搁下了勺子。

    抬眼,邱晨已经把馄饨都吃光了,只在碗底剩了不多的汤汁。

    邱晨也正吃好了搁下汤勺,抬眼,正好对上廖文清黑湛湛的眼睛,立时就笑了:“吃好了?那走吧!”

    说着,自动自发地站起身来,走到那老者身边:“大叔,这馄饨是做的越来越好了。只不过,你挑着担子四处游走,想吃你一碗馄饨还得碰运气,不如你租个铺面,开个馄饨铺子啊!”

    “这位娘子,承蒙夸奖了。只是我这馄饨本小利薄,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大钱,哪有钱租什么铺面哦!”老者苦笑着摇摇头。

    邱晨把手里的一粒碎银角子,约摸有两钱银子的,交到老者手中,笑道:“大叔,我正要买铺子,等我买了铺子,就来找大叔,到时候,大叔就把摊子摆到我的铺面门口去!”

    “嗳,成啊,我就等着这位娘子买铺面了……哎,您给的钱多了,您等等,我给您找钱啊!”老者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围裙上的大口袋里数钱找给人家,可一抬头,刚刚那位小娘子跟着官人早就走远了。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老汉满脸笑着道:“这小两口儿还真是恩爱啊!”

    转回回春堂,邱晨问了声二魁,知道他还没吃饭,连忙拿出二十来个大钱给他,让他自去吃饭。

    跟着廖文清进了后边的小跨院,刘掌柜亲自沏了茶送上来,廖文清低声吩咐了几句,刘掌柜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

    刚刚那碗馄饨虽说味道还不错,可就是稍稍有点儿咸了,邱晨捧着茶,一口气喝了两杯,才觉得好了些。

    刘掌柜已经带着两个小伙计抬着一只大食盒走了进来。

    邱晨微微一愕之后,强忍着笑转开了目光,佯装着去看墙壁上的一幅字画,只等着听到刘掌柜带着两名小伙计退了出去,她才转回头来。

    起身看了看摆布了一桌子的精致菜肴,邱晨叹口气,继续坐下喝茶。

    又是半杯茶入肚,邱晨才抬眼看向廖文清道:“看来,你是真没走过商路啊!”

    廖文清怔了一下,随即涌上了满脸的窘色!

    这是笑他不能吃苦么?

    他还不是因为心疼她……就那一碗粗陋的街头小吃都能吃得那般香甜,想来就是早饭没吃好。却没想到,这会儿她看到几碟菜肴居然首先想到的是笑话他?

    哼,傻女人,有条件不需要吃苦,为什么非得去吃那份苦?若是没有条件,比如荒山野岭,他自然……能够豪气干云的!

    心里有些不平不忿的,廖文清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淡淡地笑道:“我廖家以医术传世,为了行医方便,才开了药铺。是以,几代传承,药铺的生意做得也只是一般。直到有了海叔……以后,通了西边的商路,又有了边军的供奉,想来海叔也难以分开身两顾,届时,我自然少不得要走一走这商路的。”

    邱晨微微一哂,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的声音:“少爷……”

    廖文清应了一声,**就垂着手走了进来:“少爷,奉你之命,小的已经把人带来了。”

    “嗯,那就叫进来看看吧!”

    邱晨也有些隐隐地兴奋。她知道,廖文清安排**去买丫头了,她也想看看,可能会成为她们家中一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

    **走到门口,对外面吩咐一声道:“进来吧!”

    随着**的声音落下,门外就响起一阵的脚步声。邱晨连忙提起精神往门口看去,随即,她就愕然了。进来的不是她预期的两个或者几个小丫头,打头进来的居然是男女老少的一大群人,足足有十来口!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下意识地,邱晨就将目光转向了廖文清。

    廖文清微微笑着道:“刚刚我和**一提……哦,你知道,**是专门交接往来的,做事还算着靠!”

    邱晨点点头,却仍旧直直地瞪着他:“**能干我知道,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鉴于不当面说人,咳咳,背后也不轻易说人的为人原则,邱晨把后边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只用目光略略示意了一下。

    廖文清温和一笑:“这是**的意思,说外边现买回来没使出来的丫头,总要几个月甚至上年才能做好活计,不如在自家挑上几个,自家的人知根知底不说,也都是伺候过的,知道规矩,也知道怎么伺候人。”

    说到这里,廖文清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吧,这些人都是一家在一起的,都是特意吩咐了**,挑的都是和府城那边没什么牵扯的,也都是老实本分又勤快的。”

    邱晨眉毛竖了竖,心思急转,终究是不得不承认,廖文清说的很有道理。

    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丫头,也不见得就不是没有根儿的,反而真不如廖文清所说的从家里挑出来的,知根知底不说,还都是一家子在一起的,父母子女在一起,也省的日后另有牵扯。

    略略平复了情绪,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邱晨重新打叠起精神看向躬身站在厅堂里的十来个男女老少,沉吟着道:“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你们三少爷有意将你们转给我,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那里就是山村里的庄户人家,就我一个妇人带着大小几个孩子,想指望出人头地大富大贵的,就趁早儿歇了心思,还是待在廖府里更好……”

    话音落下,下手十来个男女都老实地弓着身子,只有前头站着的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躬身道:“夫人,我们只知道安守本分。三公子是小的们的主子,既然三公子做主将小的们转给夫人,那日后,夫人就是小的们的主子,小的们就只知道按照夫人的吩咐本分做事,就是小的们的本分了。”

    邱晨挑了挑眉毛,睇着这个汉子看了足足有十来息,方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暗暗思量到:还真是大家里出来的奴才,一个以本分老实著称的,居然也能给她讲出这么一番话来。倒是条理分明,又实在是不失……本分!

    默然了片刻,邱晨再次抬起眼睛,却没有理会这个人,只将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这才终于开口道:“若是不嫌弃庄户日子……就往前走一步,然后把自己叫甚名字,父母何人,姊妹兄弟几个,还有什么亲族近支,之前在廖府做什么活计,多大年龄,有什么特长爱好……都一一地报上来!”

第一百零四章 离家

    第一百零四章离家

    针线……喂马……上灶……伺候人?这也算特长爱好?

    咳,好吧,做丫鬟的伺候人似乎就是本职工作!

    邱晨抬抬手,止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自我介绍,在那小姑娘怯怯的目光中开口道:“特长,不是说你们之前做的工作,而是你们觉得自己最能拿的出手的本事……比如种花,比如能写能算,比如会做点心,这一点说得越详细约好……行了,你……哦,玉凤是吧,你接着说!”

    “是!”小姑娘应着怯怯地看了邱晨一眼,迟疑地开口道,“奴婢玉凤,今年十三,是廖府的家生子儿,父亲廖大生,母亲乔氏,有一个弟弟玉强,没有其他亲支。奴婢之前在廖家安平别院做粗使丫头,特长,特长是女红!奴婢会做衣裳、帽子、鞋子,做的最好的是打络子。”

    邱晨点点头,抬抬手示意下一个。

    接下来自我介绍的是玉凤的弟弟玉强,今年只有八岁,虎头虎脑的,看着倒是机灵。那个出头代壁人说话的就是玉凤的爹廖大生,之前在廖府跟着大管事外出的,识些字儿,也能算些简单的账目,算是这些人中最拔尖儿的。

    一个个轮番介绍下来,邱晨对这一共十三个人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挑出来的这十三个人,三家人,都是在廖府不太显山露水的,大人大都是做些基础的服务工作,种园子的,不过,人家种的不是菜园子,是花园子。针线上的,灶上的,养马伺候车辆的……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个玉凤是粗使丫头,自称会做女红;一个青杏之前在大厨房打下手,据说一手好刀工,自己也喜欢做饭。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梅子会些简单的缝补,一个玲子是烧火丫头;三个小子,玉强和一个叫虎头的都是七八岁年纪,还都没有进府伺候。还有一个柱子只有五岁,看着也是个机灵的。

    略一沉吟,邱晨也不客气,就把这十三个人都收了下来,向廖文清道了谢,转而看向廖大生道:“你们几家人,拖儿带女的,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我等你们两个时辰,然后再启程!”

    廖大生带着众人给邱晨磕了头,就算是认了新主子了。然后,仍旧由**带着转回廖家收拾行李。

    人呼呼啦啦地走干净了,邱晨抬手揉了揉额头,一下子带回去十三口人回去,这住房也是个大问题。西院只空着林旭那一间屋子,不可能安排下十三口人,东院那边虽说今儿就能把门窗装上,墙皮也能抹得差不多,可毕竟是新起的屋子,潮湿不说,门窗的漆味儿也够熏人的,根本还不能住人……

    罢了,罢了,回去也别计较谁家谁家了,且分男女挤上一晚吧,今儿晚上回去,就把东院一进的倒座和门房点上火,烧上一夜一天,明儿傍晚,也就能勉强住人了。

    “怎么?可是有什么事铺排不开?”廖文清一个个打开饭菜上的盖子,舀了一碗尚算温热的汤递到邱晨面前,一边关切道。

    邱晨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我那儿你知道,这么多人一下去过去,住房不好铺排……不过,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东边儿的院子晾上几天,也就不是事儿了。”

    廖文清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个廖大生,在我那边儿也算是个稳当的,跟着别院管家出入,还担着外院的小管事,你看看,若是个顶用的,以后,迎来送往的,都可以交给他,你也能省不少心思。”

    邱晨接过汤碗,浅浅地喝了一口,“嗯,眼下回去,就让他去门上。”

    廖文清笑笑,不再说这个,继而转了话题道:“你那屋子我看着规制不错,我那里闲着两套家具,虽说用过些时日,却没什么残缺,你要是不嫌弃,就一起给你运回去?”

    邱晨意外地抬眼看向廖文清,眨了眨眼睛,笑着应下道:“成啊,家具算你的贺礼。这十几个人的身价银子多少?还有,怎么没见他们的身契?”

    家具是死物,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这人可是活物,要是身契不在自己手里,以后怎么指使的动?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她还不如不用这些人呢!

    廖文清闻言失笑:“刚刚**把他们领过来,也是让你挑挑的意思,就没即时把身契拿过来。这回,既然你都留下了,过会儿**回来自然就会把身契也带过来了。”

    邱晨挑挑眉:“怎么?这里边还有水分啊?呵呵,不过这会儿你后悔也晚了,我是实在人,还以为送到眼前的礼不收会打了你的脸呢,自然就勉为其难了!”

    “咳咳……咳咳……”廖文清正喝了一口茶,闻言狠狠地呛了一口!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对着邱晨连连摆手道:“感情,你这还是给我面子啊?!”

    邱晨丝毫不以为杵,大模大样地点点头,继续低头喝汤,把个廖文清看的又是惊讶,又是暗暗欢喜。

    与之前的客套疏离不同,今儿的林娘子狡黠欢笑,似乎都卸了一层面具,让人觉得亲切……也亲近了许多。

    廖文清心中暗暗揣测,这是不是表明,她也觉得自己可以亲近了?

    越是欢喜,廖文清越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计划,看着低头喝汤的女子,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连嘴角那一贯的笑容,都带了一丝宠溺的意味。

    略略吃了一点东西,**就转了回来,果如廖文清所说,给邱晨带来了十一份身契。邱晨接过来,略略地看了一眼,就塞进了袖袋里。

    “这些人我不和你客气了,身价银子你和陈掌柜知会一声,在这个月的分红里扣出来吧!”

    廖文清自然没有异议,十三个人的身价,充其量也就百多两银子,他还不放在眼中。

    吃过饭,有小伙计上来,把碗碟收拾下去。紧跟着,**和没药一起进来,说是那十几个人已经收拾好了,也备好了马车,廖文清说的两套家具也装了。

    天色不早,要赶回刘家岙还得将近两个时辰,邱晨也就不再耽误,起身辞过廖文清,转身往外走,踏出屋门的时候,看到**和没药一个打着门帘子,一个很恰到好处地在她踏下台阶的时候,抬手虚扶了一扶,既提醒了她小心脚下,又没有触碰到她,这其中的分寸,多一分则失礼,少一分则可能让主子打了趔趄丢了丑……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还真真是不容易。

    不过,她转而就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小厮她还是不用肖想了,这份分寸拿捏,可不是一日一时能够锻炼的出来的。不是底蕴深厚的大家族里是根本不可能有这种稳妥老道的奴仆的。

    还好,今儿那几个小姑娘、小小子都是好的,下些心思培养一番,不要多灵透,安分衷心,沉稳妥帖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盘算着这些,踏出回春堂的邱晨就被门前一溜儿二十来辆的车队给吓了一跳。

    稳稳神,邱晨细细地看过去,就见那十三口人倒是没多占车子,不过是一家一辆,身前的行礼也就是几个包袱,并不见大件的家具。略往深里一想,也就了然了。这些给人做奴仆的,虽说过得是伺候人的日子,可住房和配套家具都是主家给配备的,是以,行李收拾起来也就简单了,不过是些衣裳细软。

    这一点邱晨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些人条件差些,到了林家也好收心!

    剩下的十五六辆马车,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家具,在车子旁边还跟着四五个扛着锯子、拎着凿子的木匠,显见是跟了去林家装配家具的。

    这一看,邱晨就知道又是自己的惯性思维的问题。

    廖文清口中的两套家具,完全不是她意识中的几张桌子几张椅子,而是里里外外几十件……两套家具,也难怪要用上这么多马车载拉了!

    好吧,她这回占了大便宜了!

    廖文清眼看着身边的妇人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随即又些颓然地塌了塌肩膀,就恢复了镇定……这一系列细微的表情动作如此生动,他之前还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不由地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两分。

    侧脸看向廖文清,邱晨道:“呵呵,这些家具……比我想象的还好,多谢了!告辞!”

    邱晨乘坐的马车走在最前头。

    昨晚她就没睡好,今儿一起来就往县城赶,进了县城后也一直忙乎,如今,进城要办的两件事都圆满了,她放松之下,就觉得浑身疲累酸疼起来。脑子仍旧保持着一种病态的兴奋,虽然累,却没有睡意。邱晨就依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廖大生三家乘坐的马车紧跟在邱晨的马车后边,因为是去马车店雇的车子,都是普通的板车,连个棚子都没有,在五月下旬火热的大太阳下,没多会儿,车上的人就被晒得眼发花头发晕了。

    大生媳妇姓马,这会儿被晒的头晕眼花的,不免就有些怨气,低低地嘟哝抱怨起来:“在廖府好好地,怎么突然把咱们转给了这么个乡下人家?瞧瞧这,连辆带棚子的马车都舍不得雇,一辆车还多花不了十个铜子儿……”

    “闭嘴!你要想着日后还有出头的好日子过,就安安稳稳的,别胡言乱语的,也别露出一丝儿不敬来!”大生低声呵斥着。

    马氏瑟缩了一下,眨着眼睛,给女儿儿子擦擦汗,委屈道:“我也是心疼咱闺女小子啊……你怎么这么说?难道这户人家还有啥了不得的来头?”

    廖大生狠狠地瞪了马氏一眼,转眼看看后边的两辆马车,又看看赶车的车夫,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一家的谈话,这才往马氏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林娘子你可别下眼子瞧,咱们廖家这回能拿下边军的药材供奉,你以为是因为谁啊?”

    “啊,难道是这位林娘子?”马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换来廖大生狠狠地一瞪眼,立刻噤了声,乖乖地闭了嘴,照顾起一双儿女来。

    见马氏安生了,廖大生抬头看了看前边无声赶路的马车,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他原本不是廖家的奴仆,五岁那年家里发大水,爹娘为了让他讨个活命,才将他卖进了廖府。为了出人头地,他这些年没少努力没少挣扎,奈何,廖府太大,有本事的奴才也多得很,他巴结了二十多年,如今都三十多岁了,也只是混到跟着大管家出入。而且还是别院的大管家。

    这一回,从廖府出来跟着这位林娘子,还是当年他对**有一点点小情分,**这才想着他。

    他清楚地记得**悄悄地嘱咐他的话:“千万莫小看那位……不说……就说这位自己,将来不一定不如廖家!不,是万一三少爷不能……那这位将来一定比廖家更好!”

    一路急赶,回到刘家岙也已经到了酉时中,满载着家具人员的车队才驶进刘家岙,在一群小孩子的前簇后拥之下,在村里人闻声赶出来的夹道观望之下,停在了林家门口。

    二魁赶着马车走在车队前头,还未停稳,就笑着招呼跟着车子跑过来的石头、栓子:“快进去传话,咱们回来啦!”

    石头、栓子闻言就往林家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嚷嚷着:“海棠姨回来啦!带了好多人好多车啊……”

    不等俩小子的喊声落下,俊言俊章阿福阿满四个小家伙就先跑了出来,紧跟着,杨树勇和俊文,也带着十多个帮工赶了出来。兰英和青山家的一左一右陪着刘氏,跟在后边,也迎了出来。

    邱晨从马车上下来,阿福阿满就欢呼着扑上来,邱晨一手一个将俩个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挨个亲了亲,然后就起身从马车上取下一只大匣子,交给跟在后边的俊言俊章:“去,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屋里玩儿吧!”

    俊言俊章抱了匣子,拉着阿福阿满道了谢,欢欢喜喜地招呼着石头、栓子几个,一起跑回院子里去了。

    打发了孩子们,邱晨这才得空和刘氏、杨树勇说话。

    “大哥,先带人将这些家具卸下来吧……哦,东院的主屋抹好墙皮了吧?抹好了,就直接卸到那边屋里去吧!”

    说着,又招呼廖大生:“你跟着舅爷去,看着把家具卸了。”

    廖大生立刻从一堆待命的仆从中走了出来,拱手答应着,走到了杨树勇身旁,恭声道:“小的廖大生,见过舅老爷!”

    邱晨笑着对惊愕的杨树勇道:“大哥,这是家里添的人……你先带着他们去卸车吧,回来,我再和你细说!”

    “哦,好,好!”杨树勇终于回过神来,答应着带了廖大生一起,领着十几辆拉家具的车去东院卸车了。

    邱晨招呼着剩下的十多个人进门,这才扶了刘氏,和兰英几个说着话,踏进家门。

    自从入了夏,林家的晚饭向来是在院子里吃的。

    邱晨扶着刘氏在桌旁坐了,一边悄声道:“这些人是和我们做生意的廖家,为了祝贺咱家起了院子送的人。待会儿,让他们上来给您看看,您看好了,喜欢哪个,就让那个伺候您!”

    刘氏脸色赧然而局促:“我哪里要什么人伺候……”

    邱晨按了按刘氏的手,悄声道:“你闺女我瞎忙乎,没办法天天陪着您说话儿,您挑个陪着你的也成啊!”

    说着,不等刘氏再反对,就招呼着那十二个人上来,给老太太请安。

    十二个人,男女老少的走上来,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把个刘氏惊得差点儿跳起来。终是被邱晨按住,这才笑着道:“快起来,快起来!”

    叫人起来之后,刘氏这才侧脸对邱晨道:“海棠啊,天儿不早了,还是让他们先吃饭吧!”

    邱晨笑笑,却并不说吃饭的话,而是开口叫了俊言俊章过来:“你们带着他们几个,去东院帮着卸车去!”

    俊言俊章答应一声,就带着另外两个男人去了东院。

    邱晨又叫兰英:“兰英姐,你带着她们几个去西厢,把旭哥儿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先搁到俊文他们屋里。今儿晚上,就先让几个男人带了小子在那屋里安置。婆子和丫头就暂且在正屋堂屋里将就将就。等东院的屋子晾干了,再一起搬过去!”

    兰英笑着应了,带着几个婆子和两个大些的丫头去了西厢。

    剩下的三个小子两个小丫头乖乖地站在原地,邱晨就拍拍阿福阿满:“你们带他们几个去洗手洗脸,等他们爹娘安置完了,就能吃饭了!”

    阿福阿满还不懂什么高低贵贱,就知道多了几个小伙伴儿,而且这些个小伙伴儿以后还会长住在自家,他们是真心的欢喜不已,一听娘亲分派,立刻笑嘻嘻地应着跑了上去,阿满伸手拉了两个小丫头,阿福则笑着招呼三个小子,一起去洗手洗脸。

    阿福本着爱护让服妹妹的习惯,带着三个小子站在后边等着,阿福已经领了两个小丫头站在了水盆前,让她们自己舀了清水,阿福拿了洗手液,糯声道:“你们先湿了手脸……”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了片刻,乖乖地撩水湿了手脸,阿满踮着小脚丫,把洗手液倒在两个丫头手心里,然后指导着:“你们揉揉,揉出泡泡,洗脸洗手!”

    两个丫头惊讶地看着手心中乳黄色还散发着清香的黏稠液体,眼里也透出一抹欢喜来。她们在廖家只是不上等的丫头,就是澡豆也用的只是最便宜的,也不舍得这么个用法,都是攒着给娘亲和姐姐洗头什么的,她们年纪小还极少能用得上,没想到,来到这个看起来很不像样的林家,普通洗手洗脸,居然用这种东西--虽然她们不认识字这黏糊糊的油膏是什么物事,但却直觉地知道,这东西比澡豆要好得多。

    果然,她们按照满儿小小姐的吩咐搓出泡泡,又洗了手脸后,脸上手上香香的,手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也被洗的干干净净了。

    这边的女人孩子们安置了行李,洗过手脸后,男人们也回来了。

    秀儿和玉香又忙着做了两个菜,热了二十个馒头,一起端上来。

    邱晨带着四个孩子和刘氏、杨树勇俊文一桌吃了饭,兰英和帮工青壮们、几个把式也吃过饭告辞走了,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林家众人和从廖府新来的十三个奴仆。

    林家几人都进了正房里屋,邱晨扶着刘氏上了炕,四个孩子也上了炕,都围着炕桌铺排下了纸笔等物。杨树勇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俊文则含笑站在炕边儿。

    邱晨沏了一壶茶,给刘氏倒了一杯递在手里,笑着道:“娘,我让他们过来让你认认人,以后也好指使。”

    刘氏已经从闺女买回奴仆最初的惊诧中平复下来,听闺女这么说,也就点头应下来。

    邱晨一手揽着挤到她怀里的阿满,也在炕沿上坐了,扬声道:“大生,你让他们一家子一家子的进来,认认人!”

    “是,夫人!”大生在里屋门口应着,随即指使着那十二个人,一家子一拨,分成三拨进里屋认人。

    第一拨进来的是顺子一家,他们家人口最多,顺子和妻子张氏,带着三个孩子,大女儿青杏,小女儿梅子,儿子柱子。一起进了里屋,挤挤挨挨地跪在炕下。

    刘氏连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顺子和张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口称:“谢过老夫人!”这才带着三个孩子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恭敬地站在炕下。

    由顺子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一家人,刘氏看着顺眼,点点头。

    邱晨也带了一丝微笑:“顺子跟着大生,顺子媳妇明儿先在厨房里帮忙。青杏暂时在屋里打扫服侍。梅子和柱子,就跟着我这双儿女吧,他们平日里都要去学堂,梅子柱子跟着他们,上课的时候也跟着学几个字儿,下了课就一块玩儿,也别说伺候不伺候了,就做个玩伴儿!”

    顺子和张氏一听这话,大闺女能够在屋里伺候,这就是大丫头了。小女儿小儿子也能跟了小少爷小小姐,自小的玩伴儿将来可都是贴心人,一句话,三个孩子就都有了着落了,他们怎么能够不欢喜!

    夫妻俩连忙再次拉着孩子们跪下,给邱晨连磕了三个头,这才欢欢喜喜起身,退了出去。

    接下来是青江和刘氏两口子,一儿一女分别是虎头和玲儿。邱晨也让玲儿跟了满儿,虎头大些,就跟着俊言。

    至于大生一家,大生临时统管着顺子和青江,日常的活计就跟着杨树勇。

    大生媳妇马氏也暂时去厨房帮忙,玉凤跟青杏一样,在屋里伺候。玉强则分给了俊章。

    一通分派下来,俊文年龄大了,暂时没有合适的小厮,俊言俊章阿福哥仨每个人都有了小厮。说是小厮,邱晨却没有特意地要求什么,只让他们当做玩伴相处。阿满年龄小,则有玲儿和梅子两个小丫头跟着,一起玩耍的同时,也可以多多少少地照顾一下。

    三家人上来,刘氏一直笑眯眯地没说什么,只是大生一家子就要退出去的时候,刘氏皱着眉头道:“这大生的名儿……”

    邱晨微微一诧,随即想到了缘由。刘氏势必是想起了林升了,升子、大生,奴仆按理是不能和主子用一个字儿的,要避讳,同音不同字也不行。

    暗暗汗了一下,她从来没把那人和自己挂上什么关系,这会儿就显现出来了,刘氏想到了,她顶着人家妻子的身份,却没有想到。

    大生是个知机的,立刻袖手躬身道:“请老夫人赐名!”

    刘氏张了张嘴,却为难地看向邱晨,在村子里,妇人连自己孩子的名儿都没权利起,刘氏又不识字儿,让她一下子起个名字出来,还真是挺为难的。

    邱晨握了握刘氏的手,笑道:“娘,咱们家现在眼瞅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兴盛了,就给他换个名儿叫大兴,可好?”

    刘氏笑着连连点头:“大兴,好,这个名儿好!”

    大兴立刻跪地磕头,称谢道:“谢老夫人赐名!”

    刘氏笑着抬抬手:“大兴,快起来。你和他们都说说,咱们家不兴跪来跪去的,别动不动的就下跪!”

    大兴立刻垂手道:“这是老夫人心善,小的一定转告他们!”

    分派完了,邱晨就让俊文带着大生去搬些桌子,在堂屋里搭起一个大通铺,让三个妇人带着玲儿和梅子暂时挤一挤。青杏和玉凤则在里屋的炕上挤一挤。

    刚才去东院卸家具的时候,邱晨已经安排人过去东院的一进倒座门房都烧上了炕,烧上一晚,晾上一夜,明儿再烧上大半天,晾上小半天儿,那些屋里的炕明儿晚上就能睡人了。

    再晾上十天半个月,东院的房屋晾好了,两进院子,正房厢房耳房倒座加起来,小三十间房子。到时候,一家人都搬过去,就真正宽敞起来了。

    把这些人都打发出去,时辰也晚了,三个婆子很快进入了角色,自去厨下烧了水,青杏和玉凤端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刘氏洗了手脸洗了脚。邱晨则趁着功夫出了房门,和杨树勇再次来到荷塘边的木栈桥上。

    邱晨把白日在县城的安排和杨树勇说了一遍,又和杨树勇道:“大哥,本来想着我走了之后,翻盖西院的事儿就暂时搁下。这回有了大生……哦,大兴,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不在家,也不愁你铺排不开了。那咱还是把西院翻盖起来,里里外外忙乎着,也省的咱娘担心忧虑!”

    都到了这一步了,杨树勇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只是连连点头应下。

    邱晨又道:“哥,我和回春堂的少东家说过了,家里有什么事儿你为难的,就去镇上找他们帮忙。一般的,想来也没什么能难得住廖家的。你不用担心欠人情,咱们和他们生意往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还回去的机会。”

    兄妹俩又说了些别的,怕时间久了刘氏生了疑心,就转了回来,各自回房睡觉安置不提。

    第二天一早,杨树勇就去寻了满囤爹刘大川,着手安排西院的翻盖。

    邱晨则安排青江家的和顺子家的去东院继续烧炕烘屋子。

    大顺之前在廖府就是养马伺候车辆的,如今仍旧暂时安排在后院马厩里,伺候家里的两匹马,打点出行车辆。青江之前是种园子的,如今林家没有花园子让他管理,于是就暂时跟着大兴一起,听杨树勇调派。

    大兴家的厨艺不错,早上,邱晨就让她开始下厨,给家里人做早饭。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邱晨一直是忙忙碌碌的,做饭,伺候孩子,打扫卫生,炒药制药赚钱,还得操心人情往来……天天忙得像只陀螺。

    今儿一早起来,做饭有大兴家的,大兴带着青江一早也把院子内外清扫了一边,屋里内外有青杏和玉凤打扫整理,她给阿福阿满穿了衣裳下了炕,竟是哪儿哪儿也妥帖了,在微微的失落之后,也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回头看看刘氏也有些不自在,索性吃饭还早,邱晨就招呼着阿福阿满扶了刘氏,娘儿几个一起转去了东院。

    昨儿晚上,廖文清给的两套家具已经安置下了,因为天色晚了,她和刘氏还没看看呢,正好趁着这会儿功夫,过去看看。也就当早上起来遛遛弯儿了。

    东院的地皮宽裕,贴着西边儿是规规整整的两进院子,一进院子正堂是三明两暗两耳房的格局,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大门处有门房和四间倒厦,屋里都铺了青砖,院子里则用青砖砌了甬道。

    二进院子,正屋是两明三暗外带两个耳房的格局,两明堂屋,西首一间里屋挂着一间耳房,东首则是一间里屋一间暖阁挂着一间耳房,这间耳房就是净房外带浴室,有小门供人出入清理抬水。二进院同样有东西厢房和倒厦。再往里走,还有两三亩的一个院子,只有贴着二进主屋的一溜儿倒厦,院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两进院东边,还有一个空阔的院子,如今只是沿着东西北面各建了一溜儿棚子,东西两边各盘了四口灶台,北面也盘了两口灶台,这就是将来的工坊。

    邱晨带着刘氏迈进一进院,直接进了正堂。

    昨儿之前还空旷的三间大客厅,如今正对门口已经摆上了条案、一张彭牙方桌和一对四出头官帽椅,下手两侧,分别设着两对四出头官帽椅和小几,在这待客的桌椅两侧,东边摆着一个多宝格子,多宝格子后边放着一张大书桌和两架靠墙的书橱子,显然,这边儿隔出来的这一块,可以作为书房,也可以做接待比较熟悉之人的地处。西边儿布置着一架山水人物双面绣四扇大屏风,屏风后摆着一张大圆桌和六把椅子,靠墙还摆着四把同色同材质的椅子,显然,这里隔出来是做饭厅用的。

    东西里间是作为客房或者起居间的,如今还空着。邱晨带着刘氏和两个孩子直接绕过屋角的角门进了二进院。

    相对于一进院落的大气豁亮,这间供家人居住的院子,就温馨得多了。东西厢房还空着,她们也没去看,而是直接顺着檐廊进了正屋。

    一进屋,同样是一套待客的桌椅,这里正对门的却换成了一张彭牙罗汉床,宽大舒适的罗汉床中央放着一只小炕桌。下手两侧各放着一对彭牙矮脚靠背椅和小几,罗汉床和靠背椅下边都搭配着脚踏。东西屋角各放了一只彭牙三脚花架子,西侧同样隔了一只多宝格子,多宝格子后边放着一套彭牙四方桌,搭配的却不是高背椅子,而是四只鼓形圆墩儿。

    略略一看,一行人转进了东里间。众人心知肚明,这东里间就是邱晨这个主母将来的卧室起居之处。

    第一间里,放着一架千工拔步床,一只大衣柜子,一只梳妆台,最为稀罕的是,在梳妆台旁边的地上,还搁着一面落地玻璃穿衣镜。

    刘氏给镜子里清晰的人影儿给吓了一跳:“嚯,这是啥啊!”

    邱晨被她惊了一下,随即笑着宽慰道:“娘,这是镜子,照全身儿的,有了这个,穿上的衣裳合不合身好不好看,照一下就知道了!”

    “哎哟,乖乖……这镜子咋磨得这么光亮啊,咋看着就和真人儿似的呐?”刘氏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不由稀罕地凑到近前去仔细观察。阿福阿满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落地玻璃镜子,也笑嘻嘻地凑过去,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挤鼻子弄眼睛地出鬼相儿!

    邱晨看着一老两小稀罕,也不催促,只在旁边含笑看着,同时开始琢磨:里外这两套家具,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料,虽说除了这张拔步床外,其他家具多是样式大方简洁的,没有多少雕花,更没有嵌贝镶银等花哨装饰,可却丝毫不显简陋,反而处处透出一股子大方爽气,看着就舒服。

    娘几个看完屋子家具正要离开,几个过来给门窗、扶栏上最后一遍漆的木匠把式恰好进来。

    邱晨就让他们帮着看看刚买回来的这套家具。

    几个老木匠趴在家具上看起来就几乎忘了旁人,好一会儿,才连连赞叹着回过神来。

    这套家具虽没有太多的花样雕刻,也没有时下比较流行的嵌螺钿、嵌石雕等装饰,但款式精致大方,简单明快,木材又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据几位老木匠把式估算,这一套家具下来,绝对不少于五百两银子。

    一说这个价格,刘氏就瞪了自家闺女一眼。挣钱再多,也没这样满撒钱儿的,买回十多个奴仆来不说,光家具就花了五百两银子!这么过日子可不成啊!

    邱晨被瞪了,除了低头装温顺,却也没办法解说。她心里明白的很,若是告诉刘氏不是自己花钱买的,是一个男人送的,只怕刘氏就更是害怕担心了!

    离开那几个老木匠,邱晨就挽了刘氏的胳膊,软声哄劝道:“娘,咱们挣了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的么,那几日的收入您也亲眼见了,咱们如今一个月的入息可就不止这些呐,买这东西也不费力……再说了,娘,咱家屋子院子都盖起来了,还能让它空着啊……”

    说到最后,邱晨软软的声音拖得长长地,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儿,又轻轻地摇晃着刘氏的胳膊,也把刘氏脸上的沉重给摇散了。

    “唉,你呀……”刘氏轻轻地叹了口气,默然片刻,方才开口继续道,“娘知道之前你受了委屈受了磋磨,如今做了买卖有了钱,自然要制备一番。可是,这做生意也和种地是一样的,有收成好的年成,自然就有欠收的时候,手里有了钱,也得存着些做个防备。”

    邱晨自然乖乖地应承着。

    刘氏又道:“如今这些,买了就买了,以后你还要记得勤俭持家。”

    邱晨连忙应了,又转了话题道:“娘,您说起这话儿,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咱们做生意毕竟如您说的,有起有落,不如田地牢靠。我就想着,咱们趁着手里有钱,就买些肥田,自己没工夫种,就佃出去,虽说一年入息有限,可那个长档不是……”

    一听买地,刘氏登时露出一抹喜色来。

    对于老百姓来说,还是总觉得买地做地主才是正事儿。

    “买地好,多买些地,不管生意如何,年头如何变化,那地就在那里,跑不掉的。”

    邱晨也跟着笑,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大块的肥田不容易遇上,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

    刘氏瞅了自家闺女一眼,笑着拍拍邱晨的手道:“这事儿你打定了主意就不用操心了。我指使你大哥去办,他这些年赶车认识的人多,让他去打听最便宜!”

    “嗳,我这一时竟糊涂了,咋就忘了我大哥了。还是娘您最厉害,想的最周全!”邱晨连忙笑着送上一顶高帽,把刘氏欢喜的眼睛都笑眯了。

    阿福阿满也跟着咯咯咯咯地笑,阿满还笑着学舌:“姥娘最厉害了!”

    把个刘氏稀罕的,伸手把小外孙女抱进怀里,脸贴脸地亲了好几下,邱晨连忙接了过来,刘氏的咳喘病受不得累,抱着满儿回去,又该咳一大阵子了。

    回到西院,大兴家的已经做好了早饭。

    邱晨伺候着刘氏洗了手,在桌子旁坐了,青杏和玉凤就把早饭送了上来。

    早饭做的是一个粥,一个花卷儿,一个酥饼,还有四个凉拌小菜,一盘昨日买回来的胡氏肴肉,倒也算是花样丰富。

    邱晨舀了一口粥尝了,米粒酥而不烂,软糯却并没煮糊,火候拿捏得倒是刚好。她又夹了一筷子凉拌菜尝了一口,清爽鲜嫩,没有味精调味能够做成这样也不错了!

    暗暗点了点头,邱晨就发了话,等搬了东院,大兴家的负责林家几个人的厨房,即小厨房。兰英三人则仍旧管着仆从和帮工们的饭菜,也就是大厨房。食材物料,由大兴家的报给兰英统一采购。

    大兴家的喜色满面,连连福身施礼道了谢。

    吃过早饭,满囤爹过来商议,因为林家东院需要晾一些日子才能搬家,就趁这几天先给二魁家把房子建起来。二魁家的只盖三间屋子和一个小院,材料、人手充足,最多也就一集功夫就妥帖了。邱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临近晌午的时候,邱晨之前在县城满仓的店里订做的家具用八辆马车送了过来。

    因为有了廖文清送的家具,这些原本准备布置在一进客厅和二进主屋里的家具,就分散到了一进二进的东西厢房里。这些家具邱晨没用高档红木,只是用这个时节还不算名贵的酸枝木打造的,这些还只是第一批,是一些案几、椅子之类。还有第二批,是大书柜、挂衣橱等大件儿,另也有一张千工拔步床,那些个都是极费工的,最少也得要三个月才能完成雕花,就还要再做一次才能送货了。

    这一天的时间,邱晨尽量的都放了手让各处负责的人统管安排,她只默默地旁观着,看到需要调整嘱咐的,略略调整一下。一天看下来,见各处人手妥帖,忙而有序,也就暗暗地放了心。

    当天晚上,邱晨张罗着包了顿三鲜饺子。

    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家乡有个习俗--出门饺子回家面!

    吃了这顿饺子,她也就准备离家了。

    吃过晚上饭,大兴带着三家子奴仆率先搬进了东院一进的后座房里。东院大门开在东南角,大门西侧一间门房,然后紧挨着就是四个单独的房间,都盘了炕,炕下配备了一对椅子一个桌子,炕上是一个炕橱。大兴三对夫妻各住了一间,最西边一间暂时让青杏、玉凤、玲儿和梅子四个丫头住了。

    玉强和虎头、柱子则仍旧住在西院西厢。等林家诸人搬进东院后,再另给他们安排房间。

    眼瞅着要进六月了,天气已经很热了。邱晨早就买了纱帐,西院儿几盘炕上都有了,大兴几家人来了,现赶着也来不及,邱晨就拿出自己制作的艾条来,让他们在屋子里熏一熏,再放下竹帘子来,也就没有多少蚊虫了。

    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洗了澡,和刘氏一起上了炕。放了纱帐,刘氏拿着一把蒲扇给两个孩子打着扇子,两个小的白天读书玩耍,这会儿洗了澡又有扇子扇出来的一阵阵凉风,很快就睡着了。

    邱晨下意识地摸着满儿胖乎乎的小肉手,这三四个月里,吃的好,营养有了保证,小丫头从最初瘦弱的小芦柴棒,已经迅速地胖了起来,小手儿肉嘟嘟的,手背上排着一溜儿肉窝窝,握在手里,肉肉的,特别让人稀罕。

    邱晨强忍着心里的不舍,默默地握着满儿的小手,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圆鼓鼓的脸颊,嘟嘟的小嘴儿,还有翘翘的小鼻头儿……都让她生出深深地不舍来。

    默然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声音涩涩地开了口:“娘,我明儿要再去一趟府城。”

    “哦,去府城?”这个消息太突然,刘氏一脸惊讶。

    “是啊,你看,咱们这房子都盖起来了,接下来就要把作坊开起来了。我要去趟府城,去和人家商议一下,购买原料什么的,都得赶紧了……”解释了一下缘由,邱晨又道,“娘,我这一趟去,可能要多待几天。家里还要翻盖屋子,你就帮着操心操心几个小的就成,盖屋子那些事儿,有我大哥和大川叔满囤哥他们操持,您就不要多受累了,哈?”

    “嗳,我知道……你这一趟去多少日子?再大的事儿,一集也该差不离了吧?”

    一集五天,就刘氏来看,虽然府城远一些,但五天来回,时间也不短了,应该够了!

    邱晨有些惭然地摇了摇头:“我这一趟去府城,有好些事儿要办,一集回不来。”

    “啊,那么多日子啊……那要用多久能回来?”刘氏一脸担忧地询问。

    要是儿子出门,她虽然挂牵,但并不会太担心。可女儿不同啊,一个年轻女子出门……不由得当娘的不担心啊!

    邱晨沉吟了一下,道:“娘,我也不敢说一定多少天能回来,我琢磨着,十来天到半个月该差不多了!”

    “那么久啊……”刘氏发出惊讶声,就沉默下来。

    好半天,就连邱晨都担心起来的时候,刘氏终于再次开口道:“嗳,做啥也不容易啊,做个生意挣俩钱儿,这一去就得十天半月的……唉,你去吧,我给你看着孩子们,你尽管放心!”

    “娘……”邱晨抓住刘氏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鼻子里酸的发疼,却被她死死地把泪水忍了下去。

    “你明日还要出远门,就赶紧早些睡吧!”刘氏柔柔地拍了拍邱晨,低声宽慰着,“闺女啊,挣钱木有多啊,如今你有这些作坊,一个月能入息那么多银子也不少了,你自己也琢磨琢磨,别太好强了……”

    邱晨除了无声地点头应承,再不能做什么了。

    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邱晨才听到刘氏的呼吸渐渐匀细了。她又无声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慢慢地走出了屋门。

    杨树勇也悄悄地走出了西厢,兄妹俩就在当院里的两个小板凳上坐了。

    “大哥,我走了之后,家里就都交给你了。我已经和咱娘说了,大概十多天到半个月才能回来……我尽量赶着点儿,十天后,我还回不来,你就找个借口去趟镇上,然后把这封信拿出来,让孩子们念给咱娘。哦,你去镇上的时候,买点儿好布料和吃的什么的带回来……”

    邱晨一点点的嘱咐着,有些是她之前就想好的,也有些是说着说着又想起来的,林林杂杂,有些凌乱,杨树勇却耐心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等着邱晨说完了,杨树勇艰涩地开口道:“海棠,你再想想,这眼瞅着就要进六月了,进了六月天就热了,雨水也多,你这时上路实在是受罪……你能不能再过些日子再动身……”

    邱晨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大哥,我之所以立刻动身,一来是担心二哥他们;二来也是考虑到北地的天气。胡地八月即飞雪,说的就是北边儿冷的早,进了八月就下雪了。我这会儿不走,再等些日子,那边儿的天就冷下来了,若是再不能立时转回来,万一赶上大雪封路,我们岂不就被阻在那里了?所以啊,我这会儿必须去,一日看不到二哥他们全全乎乎地,我是一天都睡不安稳吃不香……我这两天夜里一合上眼,就总是梦见大嫂二嫂朝我哭……我怕啊……万一有个啥意外,我也没脸再见两个嫂子了!”

    “海棠,海棠,你别光往不好处寻思……廖大掌柜不也说了,他们跟大军在一起呐,不会有啥危险的……”妹妹如此惭愧担忧,让同样担心儿子和弟弟的杨树勇也有些不忍,连忙开口劝慰起来。虽然,这个农家汉子不善言谈,劝慰的话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转过脸对杨树勇一笑道:“大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这一去,路上会自己小心的……嗯,我也带了些救命的物件儿,只要不是大队兵马来对付我这么个小妇人,你妹妹就一定会安安全全地把二哥和俊书他们都带回来。”

    说着,邱晨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呵呵,我也就是开玩笑,谁会带着大队兵马来对付我这么个村里妇人……人家又不是吃撑了,闲着没事儿了!”

    “所以啊,大哥,你在家里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邱晨说着,努力地咧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却不知道她这个笑容多么勉强,“你要是因为担忧我,天天苦着脸,被咱娘发现了苗头,咱娘可受不住哈……”

    “嗯,我知道的,你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咱娘和孩子们的……”

    兄妹俩该说的该嘱咐的该劝慰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夜也深了,这才分别回了自己房间睡下。

    回到房中,躺在炕上,邱晨不敢动不敢弄出动静,静静地躺着炕上,耳中倾听这两个孩子和刘氏匀细的呼吸声,渐渐地居然睡着了。

    仿佛刚刚睡着,邱晨猛地一下子又醒了,睁眼,就看到窗纸已经泛了亮儿。

    天就要亮了,她该出发了!

    默默地躺了一会儿,邱晨尽力放轻了动作起身,垂眼看到身边阿福和阿满仍旧睡得酣甜的小脸儿,终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两个孩子。

    “你要走啦?”刘氏压低了的声音突然响起。

    邱晨正在亲吻阿福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抬起脸,对着刘氏微微一笑道:“娘,要赶去镇上和廖家人会和……你再睡会儿吧!我十多天就回来了……”

    “嗳……”很意外的,刘氏没有坚持起身,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邱晨起身,打开屋角的箱子,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又和刘氏打了声招呼:“娘,我走了……”

    “嗯,去吧,别挂记家里,有我和你大哥呢……”刘氏的声音特别的平静,让邱晨满是离情的心绪似乎也平静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邱晨应着,再也不说别的,转身,大步走出了屋门。

    在院子里捧着水洗了把脸,随手把头发绾在头顶,用布巾牢牢地缚住,邱晨又进东厢拿了一个褡裢出来,杨树勇已经套好了车,随车跟着的,还有已经上好马鞍的胭脂!

    兄妹俩要说的话昨晚似乎都说完了,这一早见了,都只是略略打了个招呼,邱晨就上了马车。

    杨树勇一挥马鞭,马车和随车的胭脂马蹄踏踏地,驶出了林家,驶出了仍旧寂静的山村刘家岙!

    ------题外话------

    昨儿俺加更了,咋木个留言表扬的?

    感谢绿豌豆、051382880653、lqq333888、qidz67004433、214287505等亲们的月票,爱你们!

    感谢菲儿的花花,抱抱……

    谢谢你们……

第一百零五章 说媒

    第一百零五章说媒

    车子从刘家岙到清水镇需要小半个时辰,等马车停在清水镇回春堂门前,从车上下来的邱晨已经是一身黑色短打男装,绾在头顶的发髻也用黑色头巾子包了,脚下踏着黑色缎面的薄底快靴,腰上扎着一条藏青色的腰带,脸上脂粉未施,两条秀美加重了两份,愈发显出几分勃勃的英气来。

    廖文清一见林家的马车,就迎了过来,却在看到从车厢里走出来的邱晨后,愣住了。

    “廖兄,早!”邱晨轻盈地跳下车辕,双手抱拳对廖文清拱手问好,脸上淡淡的微笑,虽然单薄却挺拔的身姿,竟是没有丝毫的女儿气了!

    廖文清又是一怔,方才醒过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男装的邱晨一番,禁不住噙了一丝苦笑:“你这身打扮……咳,若是不认识的,恐怕谁也看不出了!”

    邱晨又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廖兄过奖了!”

    说着,转身看向从回春堂走出来的李震北数人,笑着拱手道:“李镖头!各位!”

    李震北拱手还礼,他身后的众人也乱纷纷地还礼,问好。

    李震北看了邱晨的一身装扮,笑着点了点头:“林娘子这一身打扮,真是飒爽英姿啊!”

    邱晨笑着拱拱手,却并没就此说什么,转而道:“李镖头,咱们这就启程吧!”

    李震北点点头:“嗯,好!”

    邱晨转身从杨树勇手中接过胭脂的缰绳,道:“大哥,你回去吧!”

    说着,踏着马镫,腿上一用力,翻身上马,转脸看向杨树勇:“大哥,放心吧!”

    杨树勇哽着声音,红着眼点了点头,转头抹了把眼,这才颤着声音道:“你既出门,就不要挂记家里。家里有我呢!”

    邱晨也红了眼,仰起头,让盈满了眼眶的泪水慢慢地退下去,流进心里,这才眨着仍旧泛红的眼睛,看着马下的大哥粲然一笑:“大哥,我走了!”

    说完,再不犹豫,一抖手中的马缰,双腿一夹马腹,马蹄踏踏声里,李震北和十名镖师也随即跟上。

    因为时辰尚早,清水镇街道上没几个人,邱晨还是控着马缰,缓缓出了镇子,这才驱马飞奔起来。

    马儿快速奔驰起来,带起初夏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她的面颊,拂动了鬓边的碎发,也渐渐把邱晨心中因为离家的郁卒吹散开去。这一刻,似乎她又回到了现代的马场,可以不理会什么可畏的人言,可以恣意地纵马驰骋,可以畅快地大声说笑……

    “哎,我说你慢些儿啊……”一个颇显狼狈的声音在耳边拂过,邱晨满脸笑意地转头,然后她脸上的笑意就渐渐凝固了。

    跟在她身边,狼狈地控着马匹跟上来的不是李震北,不是哪一个镖师,居然是压根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廖文清!

    “你怎么跟上来了?”邱晨甩甩头,挥去满脑子的愕然,转眼就看到后边也咬牙跟着的小厮没药,更加惊疑,直接开口就问。

    廖文清见邱晨回了神,心情很好地一笑:“我跟着去送送!”

    邱晨一口气哽在嗓子里,淡淡地瞥了这个没正事儿的,索性转回头不屑地打理了!

    他是廖家的三公子,有钱有闲,爱去哪儿她也管不着。但她却不会勉强自己去搭理这样的无聊之徒!

    等了半天,不见邱晨搭理,廖文清只好腆着脸继续搭话儿:“你不说我未见识过商路的艰险么?我送送你,也正好可以见识见识!”

    邱晨控着马缰,扭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仍旧穿着锦袍玉带的廖文清廖三公子,鄙夷地一哂:“廖三公子这副模样……啧啧!在下奉劝你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以免被哪家山寨的匪婆子看中了,抢上山去做那压寨郎君,岂不可惜了得!”

    说完,也不理会廖文清一脸的愕然、窘然,转回头专心控着马匹赶路了!

    廖文清一口气憋在胸中,被揶揄的差点儿呕出一口血来。

    滞了滞,他倒是会自我安慰,转念就忽略了邱晨那些揶蕻言,只想着,邱晨那些话虽说气人,可不也觉得他……一表人才?!

    嘿嘿一乐,廖文清抬头就见邱晨早已经超出他跑出去一段距离了,赶紧催着马儿追上去!

    ××××××××××××

    刘家岙林家,虽说林娘子出了门儿,但林家内外却仍旧忙忙碌碌,有条不紊的。

    反应最大的要数阿福和阿满两个小家伙了。

    一听说娘亲自己个儿去了府城,阿福是一脸委屈,阿满小丫头是直接哭了。

    刘氏和青杏玉凤哄了半天哄不结声,还是玲儿和梅子说后院的杏子熟了,带着阿满去摘杏子,这才把小丫头哄得止了哭声。

    刘氏几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赶紧让俊言俊章跟上照应着,别让几个小丫头去爬树摘杏子,万一摔着磕着就麻烦了。

    阿福不哭不闹的,就被众人忽略了。默默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柱子跑过来找他玩儿,他也不乐意搭理,只默默地自己洗了手脸,散着头发就往院门外走。还是玉凤看到了,赶忙跑过去把他抱回来,给他把头发梳起来,又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放了他,让柱子跟着去门口玩一会儿。

    阿福走出大门,就见大哥俊文也站在荷塘边的木栈桥上,默默地望着一池渐渐层层叠翠遮盖了水面的荷叶出神。阿福也没出声叫人,只默默地走过去,挨着大哥站住,和大哥一起看向一片片一层层挤挤挨挨的荷叶,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道:“大哥,我娘去府城怎么都不和我说呢?”

    俊文没有回答,只将手掌抚在阿福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片刻后才道:“你还小,你再长些,你娘有什么事儿就会和你商量了。或者……”

    或者,有什么事儿,就不需要姑姑亲自出面奔波操心了!

    他还是小吧!虽然他自觉已经长大成人了,可在姑姑眼中,还是个小孩子吧!所以,姑姑这次去边关寻找二叔他们,才只和爹爹商议,只让爹爹知道……

    “嗯,我一定快快长大,我长大了,娘有什么事儿就会和我商量了……嗯,我长大了,就不用娘再受累操劳了……我好好孝顺,就让娘在家享福……”阿福没有在意俊文未尽的意思,却从自己心里说出这么一句类似宣誓的话来。

    俊文心头一暖,也有些隐隐的惭愧。这个道理连阿福都明白,他怎么还会隐隐生出那种不虞之情来?

    不论姑姑还是爹爹,之所以没把他当成大人,固然是因为自己年龄还小,但更重要的是自己表现出来的能力不够,不足以让爹爹和姑姑把他当成大人看待啊!

    想通了这个关窍,俊文只觉心中一松,俯身牵住阿福的小手,笑笑道:“好,大哥和阿福都要努力,快快长大,早日替大人们分忧!也早日能够好好孝敬他们!”

    阿福仰着脸看着大哥,郑重地点头。

    然后,由着大哥牵着他回了家,准备吃早饭去上学堂。

    俊文如今负责炒药和收购罗布麻,下午收完罗布麻,就也去学堂听半天课。因为他年龄大,领悟力和理解能力要强一些,而且也更加知道用功,是以课程基本都能跟得上。而且,之前邱晨已经将简单的加减法和珠算口诀教了他,这些日子,俊文每天晚上写字读书之余,总会拿出小半个时辰来,拿着家里的账簿子练习珠算,如今也算是比较熟练了,每日罗布麻和收支账目都算的清清爽爽的。

    俊文带着四个弟妹和刘氏一起吃了早饭,四个小的带着小厮丫头去学堂,他也给帮工们提了药料,然后去了后院。

    前院有了两个大丫头和三个婆子,又有兰英、玉香和秀儿三个,准备午饭的食材,做着针线,一群人陪着刘氏说说笑笑的,倒也不寂寞。

    杨树勇回到家里,也不敢流露出什么,和刘氏打了招呼后,就带着大兴和青江去了东院。

    东院的门窗装好了,也上了漆,如今每日打开门窗通风,如此晾上七八天,墙壁也就干了五六分,届时还要在墙壁和顶棚糊纸,安装窗帘、门帘和帷幔,再然后才能装修。

    在东院前后看过一遍,杨树勇嘱咐顺子媳妇和青江媳妇看顾着些,把东跨院的菜园子翻一翻,准备种伏菜。这才带着大兴和青江去了二魁家。二魁家已经开始建房,邻居百舍的,二魁夫妻又和海棠交好,海棠和林旭都不在家,他也得代表林家去帮帮忙,捧捧场。

    二魁家建的毕竟是个小院子,屋子也只有三间正房,五十个力工也用不开,再说了,有那么一些人怕二魁家不会如林家那样支付工钱,就找借口没来。是以,杨树勇绕过林家西院,就看到林家西院和兰英家之间的空地上,青壮们已经开始挖地基。不过只有二十来口人,都是平日和二魁一家交情好的。

    杨树勇和二魁、满囤爹打了个声招呼,就带着大兴和青江,拎着铁锹寻了一段地基开始挖起来。不过,他也将今儿来二魁家的这些人记在了心里。

    能够来给二魁家帮忙的,都是些重情义的,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哼,以后再有什么事儿,还是远着些的好。

    如此忙碌了四天,因人手足材料也早就备好了,二魁家的院墙眼瞅着起来了,房子的架子也搭起来了,杨树勇安排大兴媳妇三个妇人和兰英三个帮着二魁家做了几个菜,也备了两桌席面,热热闹闹地上了梁。又过了两日,二魁家的房子就盖完了,连门窗都装好了,内墙也抹了灰。索性,二魁家如今住在学堂,也不等着搬家,就每日开着门窗晾晒通风。

    在二魁家帮忙的一干人,二魁家也拿出了工钱,却被大伙儿齐齐谢绝了。

    林家做着大买卖不缺那点儿工钱,二魁家却是净身出户,大伙儿都知道他家里日子艰难,来他家帮忙的,就没谁打算要工钱的。

    二魁家的屋子建起来,林家东院也通了五六天风了,又日夜不停地烧了三天炕,屋子也烘得差不多了。杨树勇就带着大兴三个加上三个媳妇子一起,将盘了炕的屋子糊了墙纸,这些有炕的屋子通风加烘干,墙壁干的比较透彻,其他房间必经时日短,杨树勇怕墙体还潮湿,糊了墙纸后泛黄或者脱落,干脆先留着,等过些日子再慢慢糊墙不迟。

    几间屋子糊了墙纸,都是一白到底的,又把早就备办好的门帘、窗帘、帷幔、床帐子都挂了,让青杏和玉凤两个大丫头帮着刘氏略一收拾,就把家搬进了东院。

    搬家是要放鞭炮、安宅子的,因是林家的宅子,这些事儿杨树勇和俊文都不代替,好在还有小阿福,由俊文抱着他点了鞭炮,又让满囤爹刘大川带着小阿福在堂屋里安了林家祖宗的牌位--往高了去谁也不知道,就只安了林升的牌位,让小阿福代表林家子孙磕了三个头,也算完成了仪式。杨俊勇把西院堂屋的锅搬过来安在一进院角落的厨房里,这家就算搬过来了。

    之后,再打扫整理,搬运细小物件儿,那就随便了。

    原本林家就没多少物件,人手又足,仪式完成后,大伙儿七手八脚地,不过半个时辰,就把家搬完了。

    俊文则带着帮工们把东厢的药料和半成品都搬进东院二进的倒厦里。这七八间倒厦靠近东边儿是三间敞屋,邱晨之前建屋子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做药料仓库和她的工作间的。帮忙的青壮们则把西院后院的那些锅灶、石磨等物也都搬到东跨院里,一番安置下来,也不到一个时辰,作坊就搬迁完成了。

    这边俊文带着帮工们在新工棚里继续炒药制药,西院那边,杨树勇和满囤爹刘大川已经带了青壮们,把林家原有的两栋建筑--两间正房、一间东厢拆了!

    拆着房子的同时,后院也把原来的公棚拆除了。然后就依着东院二进院子的规制,挖地基、打夯、打建脚……

    忙碌操持中,大兴的作用渐渐显现出来。只要杨树勇吩咐到的,他无不做得妥妥帖帖的;杨树勇想不到的,大兴也会想办法提醒,是以,这搬家、拆房子盖房子一连串的忙碌,杨树勇竟觉得并不比邱晨在家时辛苦,反而因为有大兴考虑周全,执行到位,竟是让杨树勇轻松了不少的同时,工程也特别有条不紊地进行下来。

    刘氏在最初对仆妇丫头不习惯了几日之后,也渐渐地放松下来。有了几个仆妇婆子丫头,打扫浣洗下厨,都不用她动手了,她就每日拿了阿福阿满的小衣服,坐在廊檐下做做针线,和一起做针线的青江媳妇说说话儿。

    搬到东院之后,后园和东跨院的一部分闲置着,青江就自动自发地翻了起来,趁着马车去镇子上买菜的便利,买了些菜种子花种子回来,一一地种下去。这个季节面临盛夏不利于树木移栽,那个只能等秋后再说了。

    还别说,不几日,原本光秃秃的东院,就被他不知从哪里移植来的几丛花草点缀起来,变得更有生机了。

    阿福阿满也看着热闹,就去央着老何给他们捞了几条巴掌大的鱼儿,弄了一只大水缸,养在二进院的廊檐前,旁边是青江移栽的几丛射干鸢尾,开着粉红粉紫的花儿,也算给小院子添了一道景致。

    一切顺遂的,在西院屋子起了建脚,这一日开始搭架子,明儿就能上梁了,屋架子比墙壁都重要,杨树勇自然要带着大兴亲自守在工地上关照着。

    刚刚午睡起来,俊文带着四个弟弟妹妹都去了学堂,天气很热,刘氏在屋里也待不住,就又坐在廊檐下,和青江媳妇、青杏、玉凤一起说着话儿做针线。

    自从搬到东院,帮工们和林家的厨房就彻底分开了。

    加上西院起屋,还有几十个力工的饭要张罗,兰英就每日带着玉香和秀儿仍旧在西院里,带着二十来个帮忙的妇人忙乎着,作坊里的帮工们到了饭点儿,也去西院一起吃饭。兰英忙得脚不点地的,倒是少有功夫到正院这边说话了。

    这青江家的本就是廖家针线房里的,一手针线刺绣手艺自然不在话下。大家主里出来的人,说话看事儿也比一般的村妇强得多,加上青杏和玉凤两个丫头一起陪着刘氏说说话儿,评论评论针线,倒也把刘氏哄得乐呵呵的,把对二儿子和女儿的担忧消散了不少。

    几个人正拿着一块天青色的茧绸商议着给俊文裁件直缀,顺子家的走进来回报,说是外边大门上有个姓常的妇人求见。

    刘氏寻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这些日子见过的有个姓常的,于是就让青杏去西院里把兰英叫过来,之后才打发顺子家的让那常氏进来。

    林家的两进小院本就不算大,不过盏茶功夫,刘氏就听到二进门处响起了兰英的说笑声:“唉哟,这不是常婶子么,你今儿怎么得空了……可是给我们这儿的闺女小子说媒的,那我带你去,他们都在跨院里呢!”

    刘氏的眉头一皱,随即就看到兰英伴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件暗红衫子的妇人从二进门里走了进来。

    笑着站起身来,刘氏笑呵呵地看向兰英:“你看我也不认得,兰英啊,这个大妹子是……”

    兰英立刻接口介绍道:“婶子,这个是常婶子。说起来,常婶子可是有一张巧嘴,咱们刘家岙和四邻村里的闺女小子,大半儿都是常婶子给说下的婆家,娶上的媳妇呢!”

    刘氏立刻笑道:“噢,原来是她常婶子!”

    说着,起身让着常氏进了正屋。

    常氏还是林家搬了房子后,第一个进入正屋的客人,这一抬眼,不由也是暗暗吸了口气。乖乖,都说林家日子眼瞅着火腾起来,她之前没亲眼看到,还总觉得村里人说的有些夸大,今儿个进了这院子,再进了这屋子,不看别的,就看这堂屋里的一套家具摆设,还有那些由顶及地的素锦帷幔,虽说没有大红大绿,可那厚实紧密的素锦料子,可是普通人身上都穿不上的!就是比起刘地主家里也丝毫不差呐!

    眼珠子骨碌碌地把屋里的家什儿摆设看了个遍,常婆子也在心里暗暗盘算。

    今儿来林家说的那事儿,之前她还觉得是十拿九稳的,毕竟林娘子一个寡妇能够嫁进官宦人家做个侧室二房,也算是烧了高香了。可身处在林家之后,她就有些没把握了。

    毕竟,前些日子还听说府台家的二公子还亲自上门,到林家来做客了。就林家娘子又能挣钱容貌又不差的,别人能看上,府台公子也能看上啊!

    这事儿……一旦真是林家娘子与那府台公子有啥子瓜葛,她再在里边忙活的话,说不定就会被牵连了……

    到时候,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青杏和玉凤已经沏了茶送了上来。

    “她常婶子,喝口茶,润润嗓子!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热啦……”刘氏坐在上手招呼。

    常婆子醒过神来,端了茶笑着道了谢,转而装着拉呱的模样,扯了一会儿闲篇儿,这才问道:“怎么没见林娘子呢?”

    “哦,她说作坊里有事,去了府城了!”海棠去府城的事儿帮工青壮们都知道,刘氏也不隐瞒。

    兰英也笑着搭话道:“是啊,眼瞅着海棠这生意越做越顺妥了……前些日子,还有那府台大人的公子亲自上门来和海棠合伙儿开作坊呢。呵呵,以后,咱们有了府台大人做后台,给撑着腰,看看那些黑心肠子的,可还敢在背地后里,再生什么坏心眼儿算计咱们不!”

    兰英并不知道什么同知公子,可却不止一次地听说村里一直有些不安分的,眼红林家发财,挖空心思算计着要来林家沾点儿便宜去。她这会儿插了这么一句话,也是想着借常婆子的这张嘴把话儿传出去,警告警告那些动小心思的人。却不知道,她这一句话,恰好戳到了常婆子的心虚之处,生生给常婆子先敲了回警钟!

    常婆子闻言心下一跳,连忙笑了笑,掩去脸上的惊讶之色,道:“林娘子是个有本事的……”

    一边儿说着话,常婆子一边儿飞快地转着心思,权衡着,也只是片刻,这个惯于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婆子,就做出了决断。

    她抬头看向刘氏,表情无比诚恳道:“杨嫂子……我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嫂子,你可别嫌我高攀哈!”

    媒婆这种人走东家串西家的,最是让人看不起,却也最是得罪不得。她都这么说了,刘氏自然只能笑着应了。

    于是,常婆子自来熟地往刘氏近前凑了凑,努力做出一副贴心的样子来,道:“杨嫂子,我这个人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我今儿就说句大实话,虽说福儿娘有能耐,撑得起这个家业,眼瞅着日子也过得火腾起来,可她毕竟还年轻的很呐,这么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也着实太苦了。嫂子啊,虽说按理要给升子守完了再说,可杨嫂子也可以和我说说,要是福儿娘再走一步要个啥样的合适……我也好给踅抹着些。早踅抹上几家,还得仔细打听了底细回来……到时候,一到日子,就便宜了。省的到时候再现抓摸,一时半会儿再遇不上合适的……”

    这话说的实在是贴心的很,完全是处处替海棠考虑的周全的样子。

    不过,刘氏也知道,这媒婆的一张嘴最是信不得的,哪里肯给她什么话,落了口实。于是打断了常婆子的长篇大论道:“她婶子啊,海棠还在热孝里呐,说这些还早呐!”

    还早……不是没有打算!常婆子听出这话风儿来,也就很满意了。被拒绝了也丝毫不在意地笑笑,连连点头道:“嗨嗨,是我看着福儿娘天天操心受累的,心疼的慌啊!”

    说完这话,常婆子就话题一转,笑着睃了兰英一眼,又看向刘氏道:“我就说,福儿娘是个懂礼知规的,断断不会这会儿说这事儿,真真可笑的是,偏偏还有人看着福儿娘有本事,就想着纳回去做侧室……我呸,我直接啐了他一脸口水。真真是烂王八想吃那飞禽肉,净想他么的美事儿了,我管你是啥大人家的公子少爷呢,福儿娘怎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给人家做小呐……真是不知廉耻,不知天高地厚啦……”

    刘氏脸色一白,随即捧了茶喝了一口,这才止住心头的惊惧,脸色也缓了一些。

    抬眼对常婆子笑笑道:“我这闺女毕竟还年轻,我这老婆子病病歪歪的,也给她助不了势撑不了腰,以后,还要多靠你们这些婶子们替她多维护着些……”

    “嗳,嗳,嫂子,我可是恨不能把福儿娘当成自家闺女疼着呐,嫂子说着话可不是见外了嘛!”常婆子连忙顺杆儿往上爬,刚刚叫声杨嫂子还连说自己厚着脸皮,这会儿直接叫上嫂子了。连海棠都被她当成亲闺女看待了。

    刘氏笑笑,回头对青杏吩咐道:“去把那匹枣红的绡纱拿来。”

    青杏曲曲膝答应一声转进东间里屋,片刻就捧了一匹枣红色的绡纱出来。

    刘氏笑着指指常婆子,示意青杏送过去。常婆子一脸喜色,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跳起来连连摆着手推却:“这是从哪儿说起来的……这怎么使得呢……”

    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已经抚在了绡纱上,来回地摸索着连声赞叹起来:“啧啧,这料子可真软乎啊,真轻啊……”

    刘氏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脸色,看着常婆子一脸贪相儿,嘴角闪过一丝讥讽,道:“这是人家给的,说是夏天做衫子最是凉快不过的,透风儿凉快不说,还不露底子……这一匹料子,听说比那明晃晃的缎子还贵好几层呐!”

    “嗳,嗳,看出来啦,这可真是好东西……”常婆子连声夸赞着,连眼睛都舍不得挪开了的样子。

    刘氏笑着道:“我也别没啥稀罕东西,这匹料子她婶子不嫌乎就拿去做身衣裳穿吧。这是嫂子我的一个意思,你可不兴嫌乎啊!”

    “嗳,嗳,你说这……看嫂子说的,这么好的东西我稀罕的恨不能当时就穿在身上呐,哪能嫌乎呐!哪能呐!”常婆子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喜笑颜开的把那匹绡纱从青杏手里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也不坐了,就这么着抱着绡纱笑着告辞。

    刘氏让青杏将她送出去,兰英连忙笑着道:“正好我也要去西边儿院里呢,我送送常婶子吧!”

    看着兰英和常婆子出了屋子,绕出二门去,刘氏脸上的笑容呱嗒一下落了下来。

    今儿这常婆子上门,只怕就是为了谁家公子要纳海棠来说合的,只是,听说起府台公子来,才转了口风……

    虽然海棠已经嫁过人了,可这会儿死了男人,就成了无主的,如今又做下了这么大的买卖,这惦记上的只怕不止一个……只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只怕稍稍有点儿头脸的,打的都是纳妾的注意。可她好好地闺女,即使守了寡也不能去给人家当小啊!当小可是等同奴婢,再生出孩子来也是庶出,天生低人一等的……

    这事儿,要想不让人惦记恐怕不行,还得想个对策……真是,莫如常婆子刚刚说的那样,寻摸个人,一守满了日子,就立马嫁过去,有了主儿,就不怕再有谁惦记了!

    嗯,就这么办,等晚上老大回来,就安排他去打听着,看看哪个村里有合适的人家……

    晚上,吃过晚饭,下人们都退了下去,刘氏就避开几个小的,把杨树勇叫到跟前,和他把今儿常婆子上门说的话跟大儿子学了一遍,然后把自己的打算也说给了杨树勇。

    杨树勇听了常婆子那一番话,也是满脸愕然惊诧,可听了老娘的打算之后,却禁不住苦笑着摇起头来。

    “咋,你觉得不行?还是说你想让海棠就这么苦守一辈子?”看到儿子摇头,刘氏登时不虞地质问起来。

    “娘,不是,我就海棠这么一个妹子,怎么会不心疼她啊……”杨树勇连忙解释着,见刘氏缓了脸色,才接着道,“娘,我觉得吧,海棠的事儿,只怕咱们都说不上话了……”

    “咋?虽说再嫁由己,可我的闺女我知道,海棠不会不听我这当娘和你这大哥的话……”刘氏诧异着道。

    “娘,不是,你听我说……”杨树勇挨着刘氏坐下,一边儿给刘氏抚着背顺着气儿,一边道,“娘,你看看,如今的海棠,已经不是那个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做做针线的女子了。别的不说,前些日子来的府台公子也好,那廖家的公子也好,哪个是我们能说的上话的?……您老别瞪我,虽然那俩位公子都没提什么话儿,可就我看着,对海棠可都比咱们平常人好得多,海棠和他们说话也不丝毫不打怵……若说,那两个人都没对海棠有心思,我是不信的。你想想,有那两个人在,咱们给踅抹的人,海棠怎么会看得上眼?有那两个人在,又怎么会让咱们自家给海棠寻摸亲事?”

    刘氏听着愣了好半天,渐渐地就挂上了一脸愁色来:“这可咋办啊?那俩人不是也想着让邱晨做小吧?”

    这回换成杨树勇愣怔了,好一会儿,杨树勇才叹了口气道:“娘,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但海棠会有打算的。娘,你就放心吧,海棠没那么糊涂,她自己有注意的,不会去给人做小的。”

    刘氏瞪了杨树勇一眼,随即颓然地叹了口气:“咱们是看着心急,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啊!”

    ××××××××××

    与此同时,满囤家里几个大人也说着今儿常婆子进林家的事儿。

    兰英把常婆子的话描述了一番,满囤娘张氏就张着嘴愕然了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你说满仓那个不开窍的,咋就不愿意呐。灵芝娘木了,升子也木了,他们俩人不正好?偏偏满仓说一直当嫂子看待,生了别的心思对不住升子……你说,咋就出了那么个死牛筋呐……”

    满囤爹在桌角用力地磕磕烟袋锅儿,烦躁地呵斥了张氏一声,才闷声闷气道:“你别瞎埋怨,升子媳妇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想的。”

    张氏一瞪眼:“咋就不能想了,他们一个……”

    “行啦!你那脑袋是木头疙瘩啊?你也不想想,不说林家以后咋样,就是眼下,人家一口气盖了两栋大宅子,升子媳妇出入都是几辆马车,又一口气儿买了十三个奴仆……那是啥日子啊,咱们村里的刘地主也比不上了啊,咱们家是啥境况你不知道?若不是人家升子媳妇念着和栓子娘的情义,帮衬咱们,这会儿咱们连饭都吃不饱哪!”

    “可,可咱家满仓也开了自己的铺子了啊……”张氏仍旧不甘心地辩驳着。

    满囤爹啪地一声把烟袋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就你那个儿子?开个铺子咋了,一年挣得银子也不定能赶得上升子媳妇一个月挣的多呐……再说了,你个老婆子也不睁眼看看,如今人家升子媳妇往来的都是啥人家?你家儿子能比得上那回春堂少东家?还是能比得上府台大人的公子?”

    “可,可那样的人家就是看上了海棠,想的也不过是纳进门当小吧,咱们满仓要是肯,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房……”

    “正房,正房,你咋就知道人家不是让升子媳妇当正房?这话你今儿说了,再也不许提了。不,想都不能想了,若是让我知道你犯糊涂,出去胡说,看我不扇你大耳瓜子!哼!”恶狠狠地威胁了老婆子一顿,满囤爹也觉得满腹郁闷,背着手气鼓鼓地走出家门去了。

    天气热起来之后,老何每晚都会在池塘边儿喝茶乘凉,青山爹几个人也爱凑过去拉呱儿,满囤爹出了门就直奔那边儿明灭的几点火光去了。与其在家里听老婆子絮叨,还不如出来和大伙儿拉拉呱散散心呐!

    唉,虽然他训斥老婆子,他心里当初知道满仓在县里开了铺子之后,也未尝没有这么想过。只是,林家的日子兴腾的太快,还没等他们有什么打算呢,当初还靠他们家救济的林家,已经迅速地富了起来,眨眼就是他们家要仰着脖子看的人家了啊!

    ×××××××

    一路疾驰赶路的邱晨根本不知道家里出了说媒这么档子事儿,驱马急赶,第一天就跑出了将近三百里路,虽然她还想再跑一段路,到了天黑了再投宿。可转脸看看那几个镖师骑的马都挣大着鼻孔呼哧呼哧地喘开粗气了,显然已经力竭,再跑不动了,她再急也没办法,只好顺应民意,在一个叫忠义的镇子投宿。

    从马背上跳下来,邱晨也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两条腿因为长时间骑马跨坐,也疼的厉害……显然,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强韧度,也忘记了,这具身体还不习惯长时间骑马……

    不过,身边儿都是粗豪的汉子,她也不好做声,仍旧维持着形象把马匹交给客栈伙计,挺直腰板儿进了客栈。

    “有上房么?”邱晨既然是做男装打扮,这些询问的事宜也就不再避讳。

    掌柜的看了看登记簿子,抬头道:“客官,你算是问巧儿了,正好还有一间上房。剩下的就只有大通铺了……”

    邱晨皱了皱眉,镖师们倒是没所谓,常年在外难免有客房不足的时候,想来睡通铺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但是那位廖三公子不成啊,之前到小吃摊上吃碗馄饨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若是让他去睡通铺……

    嗳,有了!她咋就忘了这茬儿了!

    “好,就要一间上房,再包一间通铺!我们赶了一天的路,都累坏了,让捡着好菜给赶紧地上几个,再多烧上几锅热水,让大伙儿都洗洗,去去乏……”说着,掏出一块约摸有三两多的银子抛在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掌柜的一看这么大一块银子,一张脸登时笑成了一朵花儿,一把抓起银子,连声笑着答应着:“您请好,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小二,赶紧地,先给几位客官沏上壶好茶来……还有,前儿不是刚得了几个西瓜,搬上两个来,给几位客官解解渴……”

    ------题外话------

    眼瞅着又到月底了,看着上月票榜的真是羡慕啊,那啥,和亲们打个商量,咱们来个加更,从今儿起,月票涨五十票,咱加一万字的大更,成不?

    这话说完了,粟粟咋觉得自己肝儿都颤了呐……

第一百零六章 失魂落魄

    第一百零六章失魂落魄

    邱晨抖着腿,要了一盆清水,把手上戴的手套扯下来,一双红肿的比平时‘胖’了许多的手就露了出来。自从不再亲自参与炒药制药,这双手刚刚养的细嫩了一些,这一趟下来,前些日子的保养又都毁了。

    红肿的手掌浸在冰凉的井水中,舒服的她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掌心和手指僵硬红肿的几乎动不了,在凉水中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热乎乎生疼肿胀的手掌好了一些,她撩起水,简单地洗了洗脸上沾的灰尘,没用客栈准备的布巾,而是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原色茧绸的大帕子,擦了手脸上的水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人清爽舒坦了好些。

    “林……兄弟,来,吃瓜了!”

    这位印象中娇滴滴的小娘子,今儿一路的表现可是大出李震北的预料,而且,邱晨算得上熟练的骑术,坚韧的毅力,也让这位豪爽的汉子不由地生出敬佩来。

    “来啦!”邱晨扬声答应着,随手把手里的帕子塞在腰带上,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桌子上已经切好了一只西瓜,一名镖师正拿着一把西瓜刀在切另一只花皮大西瓜。看着桌上仅剩的两块红瓤儿西瓜,邱晨就知道这是给自己和旁边那位彻底蔫吧了的廖三公子留的,也就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西瓜入口沁凉甘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这股沁凉甘甜就直沁润到了心里,把燥热疲惫的五脏六腑似乎都滋润了。

    邱晨连着吃了几口,这才吐出几颗西瓜籽儿,笑着对掌柜的赞道:“这瓜真不错!”

    这是她到达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西瓜!之前,刘家岙没人种不说,连清水镇、安平县城,甚至安阳府都没见到有卖西瓜的,倒是没想到,在枯燥辛苦的旅途中,却品尝到了这么甘甜的西瓜,不能说这是旅途中一个小小的惊喜!

    听到客官赞扬自家的东西好,掌柜的自然欢喜,一脸喜色得意道:“那是啊,这可是从燕门关刚运过来,一年也不一定得到一回呐!”

    “哦……我说呐,之前在咱们这边儿可没见这种好东西!”邱晨笑着应承了,随即目光就关注到了桌上、地上四下散落的西瓜籽儿,这要是带回去种上,虽不一定能够种出这么好的味道,可也能给孩子们添一种水果,夏季消暑止渴也不错!

    这么想着,邱晨就对众镖师道:“别再把瓜子儿扔了,都放在桌上哈!”

    李震北就笑道:“林,兄弟,要这些西瓜籽儿干嘛?”

    邱晨笑笑道:“咱们那边儿可没种的,带些回去种种看,种出来,明年就有瓜吃了!”

    李震北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倒是一个看着容貌憨厚的镖师大感兴趣:“嗳,我们咋都没想到呢,真要种出来,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邱晨笑着摇摇头:“种不种的出来还不一定呢……我也不想卖,就是想给家里人夏天添一种瓜果罢了!”

    一听邱晨喜欢这些新奇的种子,那掌柜的转了转眼珠子,匆匆转回后边的仓房里,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颠儿颠儿地拿出来,献宝般送到邱晨面前:“林公子,你看看这些你可要?这是今年春上一名色目人带来的,说是,什么狼桃……不过,那色目人说了,这个结的果子红彤彤的很好看,却不能吃!”

    邱晨本来看着小布袋里的圆圆扁扁的小种子还没怎么在意,可听到掌柜的介绍到这里,立刻来了兴致,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的喜色来,连连道谢:“要,要,多谢掌柜的了!”

    这狼桃,若是邱晨没有猜错的应该就是西红柿。在西红柿最初的栽植历史上,可不就是以为有毒,只当做观赏植物嘛!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客栈还真是让她惊喜连连,不但得了内地少见的西瓜种子,还意外得到了疑似西红柿的种子!

    西红柿炒蛋、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酱、糖拌西红柿、西红柿馅饼儿……有了西红柿,她就又能品尝到这些美味了,那种酸酸甜甜的美味,可是她的最爱,这又怎么能让她不欢喜呐!

    “哎,什么破烂东西啊,让你这么欢喜……”一直蔫吧的没有出声的廖文清明显带着酸味儿的声音传过来。看他那疲惫狼狈的脸上显现出来的酸味儿,邱晨不厚道的绽开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

    “当然是宝贝!”说着欢欢喜喜地拍打拍打小布袋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扎紧了袋子口,郑重地塞进她的褡裢里,连第二个西瓜都没顾上吃。

    西瓜吃完,小伙计上来收拾了瓜皮,邱晨去跟掌柜的要了一张纸,把瓜籽儿摊在纸上晾上。伙计们很快就端着饭菜送上来。

    因为晚上就在这客栈投宿了,一路劳累,大伙儿都累得不轻,从刚刚进门邱晨就注意到几个镖师的眼神儿屡屡往柜台上的酒坛子上瞄了,这会儿见饭菜上来,一大盘子熟肉,一大盘子炒鸡蛋,还有一条大鱼,一大盘子白胖白胖的馒头……也算得上丰富了。邱晨就笑着朝掌柜的招呼:“掌柜的,有什么好酒么?给搬上一坛子来,让兄弟们喝上碗酒,去去乏!”

    开店的就盼着顾客多要酒,酒水的利润可比菜肴饭食的利润高多了!

    掌柜的连声答应了,也不等小伙计,亲自搬了一只十斤的坛子,摇摇晃晃呲牙咧嘴的送了上来。

    但凡男人几乎没有人不爱这杯中物的,更何况刀刃上混饭吃的镖师们,更是人人爱酒,一邱晨叫酒,立刻就轰然叫起好来,这会儿看着掌柜的搬着酒坛子吃力,立刻跳起两个年纪小的镖师,笑嘻嘻地抢上去,一人接了酒坛子,一人则颠儿颠儿地跑去厨下,片刻后就抱回一摞黑色粗瓷碗回来,一边儿走,还一边儿嚷嚷:“来来,挪个空儿,摆碗了!”

    黑色粗瓷大碗一溜儿摆开,酒水哗啦啦地倒进碗里,溅起的酒花儿似乎都带了一股子豪气和欢喜出来。

    廖文清和邱晨挨着坐在一条凳子上,看着送到两人面前的大碗,都有些不知所措。廖文清是没这么喝过酒,邱晨则是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喝过酒,对这个身体的酒精耐受情况不了解,又是在旅途中,不敢随意尝试。

    掌柜的还在旁边笑着推荐呢:“这酒可是最好的烧酒,劲儿足,够香,一碗下去,真真是赛神仙啊!”

    喝醉了,晕头胀脑的,可不就像是成了腾云驾雾的神仙嘛!

    “噗嗤……”邱晨忍不住笑出来,干脆借机站起身来,走到掌柜的身边儿,又从袖口里摸出一只五两的小银锭子来递给掌柜的,笑道,“掌柜的不必说,我这兄弟们可都是品酒的好手,酒一沾嘴唇就知道好歹了……行了,先不说酒了,我们兄弟们人多,又赶了一天路,肚子可饿的狠了,你们上的这些估计不够吃的,掌柜受受累,再去厨下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再给做些送上来……”

    一转脸,邱晨就看到桌上的一大盘子熟肉已经见了底儿,连忙加了一句:“还有那熟肉,要是还有的话,就再给我们切两盘送上来!”

    邱晨给的银子够多,这些要求掌柜的自然不会拒绝,一脸笑意连连应下,匆匆亲去厨下加菜了。

    转回桌旁,邱晨注意到廖文清一脸疲倦狼狈地坐着,脸前的酒却是动也没动过,再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位不但没喝酒,就连面前的筷子也没动样儿……她的目光一转,就看到那些镖师们都兴奋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连说带笑的,肉眼可见的唾沫纷纷落在桌上……

    呃,这幅情景,别说廖文清了,就是她也吃不下去了。

    不过,她并不想管这位廖家三少爷,再次起身,径直去了厨房。要了一只馒头要了几块酱肉,把馒头一掰两半儿,把酱肉夹在馒头中,将就着吃下去,也就饱了。

    再回头,就见廖文清勉强忍着恶心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却转身就捂着嘴离开了饭桌,跑去门外了。

    邱晨挑挑眉,一手拎了茶壶,一手拿了一只干净的茶杯,跟了出去。

    廖文清在客栈门外一侧干呕了半天,刚刚忍着恶心站起身,一杯茶水递了过来。廖文清以为是没药,也没抬头,接过来漱了口,稍稍有了点儿力气,不由蹙着眉道:“怎么是冷的?”

    邱晨也不出声,接了茶杯,把残茶泼了,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这才道:“刚刚你漱口,自然要用冷的。这一杯才是喝的。”

    听到邱晨的声音,廖文清吓了一跳,扭头看到邱晨一身男装,笑吟吟地捧了把茶壶站在一侧,不由心中一喜,身上的难受劲儿似乎都散了许多,却又为刚刚自己的误会和不客气有些羞惭,翕动着嘴巴,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是你!”

    邱晨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道:“你趁热把茶喝了……你是不是不喜欢那几个菜?你且在门口吹吹风歇一下,我去给你重新要个菜来,你自己吃!”

    “嗳,好,好!”自从认识了邱晨,即使最初她穷困潦倒,上回春堂卖药之时,也未曾对他如此柔声细语笑语言言地说过话,廖文清这会儿满心都是欢喜,哪里还记得一路的辛劳和刚刚翻江倒海的难受,咧着嘴笑得傻兮兮地,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

    邱晨笑笑,把手里的茶壶往廖文清的手里一塞,走到门口,见没药苦着一张脸儿侯在这里,就笑着道:“让你们家少爷在门口吹吹风就好了,你也一定饿坏了,赶紧去吃口东西吧。”

    没药抬眼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就看到自家公子的目光黏在妇人身上,笑得一脸开怀的,根本没注意到他,低头暗暗撇了下嘴,躬身谢过邱晨,去镖师的饭桌上吃饭去了。

    看公子那副模样,这妇人说的话根本都不用问,他只管听着保准没错。再说了,既然那妇人打发他,说不定还有什么话儿要和自家公子说,自己在那里候着,不定还碍事呢!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那妇人就从厨下转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伙计,一个用托盘端了几盘菜和一壶酒,另一个伙计则搬着一张四方小地桌,出客栈去了。片刻功夫,那两个小伙计就眉开眼笑地托着二三十个大钱转了回来,没药看在眼里,更是笃定,再不关注门外的事情,专注地吃起自己的饭来。

    李震北和那些镖师,早在廖家三公子死皮赖脸地跟上来,就都看在眼里,可他们见过了太多故事,对这么点儿小事儿,谁也不会多去在意,仍旧吃吃喝喝,自己热闹儿痛快着。

    很快,夜幕低垂,没药吃饱了,镖师们也吃喝的差不多了,邱晨这才从外边走了进来,招呼没药道:“你们公子喝多了,你去把他扶进来吧!”

    说完,也不再停留,招呼伙计,带了自己的行李,径直去了那唯一的一间上房,又就着伙计送进来的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把身上满是汗渍的衣服换下来顺手洗了,晾在房间的窗户上,这才往床上一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唤……哎哟,这起了一天的马还真是受罪啊,手疼腿疼就不用说了,连腰背都酸疼的恨不能扔了……

    望着青色的帐顶子,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的邱晨却仍旧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因为天气热,昨晚邱晨就和李震北商议好了,起早趁着天气凉爽赶路,到正午的时候就寻一处歇脚,不然,顶着六月的大太阳赶路,任何马匹都受不了,累些还不算什么,若是中了暑病倒了,那可就麻烦了!

    是以,天还未亮,邱晨洗漱收拾利落从房间里走出来,李震北和十名镖师已经等在了大堂里。邱晨眸光闪了闪,嘴角飘过一丝笑意,随即讶然道:“廖三公子主仆两个呢?还没起来?”

    李震北皱着眉头摇摇头:“好像是昨晚喝的有点儿过了,到现在还叫不起来……”

    昨晚他们和廖三主仆都在一间大通铺里睡得,吃饭没办法和众人一起的廖三公子,躺在大通铺上却睡得特别酣沉,等他们回房,早已经睡死了,夜里说梦话的、打呼噜的、咬牙的那么热闹,居然都没有影响到廖三公子的好睡眠。夜里睡得那么好,照说怎么累这会儿也该醒了,可他们轮番叫了几回了,却一直叫不醒,这就有些麻烦了!

    邱晨关切道:“是不是病了?”

    李震北再次摇头道:“不像,除了睡得沉,既不发烧,也没有吐泻……脸色也好得很……”

    邱晨略一沉吟道:“还是让店家请个郎中过来给看看吧……别的不说,若真是病了,也得早做诊治的好!”别的,自然是说耽误了行程。

    李震北也觉得邱晨说的有理,也就答应了,自去吩咐伙计去请郎中。

    过了两刻钟时间,小伙计匆匆带着一名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郎中回来,邱晨没有跟进去,由李震北引着郎中去了房间里给廖文清看诊。不过一盏茶,李震北就又引了老郎中出来。

    邱晨连忙起身询问:“怎样?”

    老郎中抚着胡须,摇摇头坐在桌旁:“小公子莫担心,那位公子不是病了,只是饮酒过量,这才沉睡不醒……”

    “哦……”邱晨应着,明显松了口气,又照应着老郎中开了方子,交给伙计跟着去捡了药。

    这一番折腾下来,等药熬出来给廖文清喝下去,天色已经大亮。

    邱晨这会儿才跟着李震北进大通铺房间看了廖文清一回,见廖文清脸色红润,仍旧卧床沉睡,丝毫没有醒转的意思。

    两人转身从房间里出来,邱晨顺带着把没药也叫了出来。

    “李镖头,咱们的行程紧急,耽误不得……廖公子既然没有生病,又去北边无甚要紧之事,不如分两名镖师留下,等廖三公子醒转,护送了他转回去……”

    眼下的情形,若是不想耽误行程,也没有别的法子。更何况,经过昨日看下来,廖三公子虽是男儿,却明显因为从小锦衣玉食,没经过这种急行军赶路的辛劳,真的再勉强带着他,接下来更加辛苦的路程,谁知道会不会真的生起病来。若是,廖家三少跟着出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说他镇北镖局开不开的下去,是根本没办法与廖家交待。是以,不论从哪方面说,把廖文清就此打发回去是最好的。

    虽然心里是千肯万肯了,但李震北不好立刻答应,还是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很无奈地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邱晨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了……”

    两人商量妥了,接下来无非是安排两个人留下,护送廖文清回转,这事儿自然就不需要邱晨操心了。

    李震北也是雷厉风行的脾气,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安排了两名年轻的镖师留下来,其他八名镖师即刻牵了马匹出来,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之后,就和李震北一起,簇拥着邱晨重新启程。

    因为早上行动的晚了,众人在巳时末,才在一个只有十几户人的小村子停了下来,就在村头一个茶棚子要了两壶茶水和一些简单的饭菜吃了,几个镖师主动牵了马匹去饮水喂料。

    众人在茶棚里歇了一个多时辰,未时两刻,再次上路,这一回,一口气跑到了十八里铺子,天色还不算太晚,就在十八里铺子歇下。

    李震北带着邱晨在客栈门口下了马,笑着道:“前些日子,我跟杨家二哥和旭哥儿也是投宿在此,那日,我还带了他们去吃了这里最有名的羊杂锅子……”

    说着说着,李震北也想起林家四人至今仍旧滞留在边关军中,不知情形如何,也赶忙住了口,继而又讪讪地安慰邱晨道:“林兄弟也不必太过担忧,那军中的洪将军倒是颇为客气……”

    邱晨点点头,对李震北一笑道:“我知道的,谢谢李镖头!”

    因为一路急赶,两天时间疾奔了七百里路,人和马匹都累得狠了,是以,也没人想着上街,要了房间,匆匆吃过晚饭,就各自回房睡了。

    这一趟的十个……八个镖师中,有五六个都经历了上一次的惊险,明儿又要进入燕云山脉,他们心中说不害怕是假的,却也沉稳,只尽量提前休息,把体力恢复好了,万一遇上什么事儿也好应对!

    邱晨洗过澡,依旧谨慎地束了胸,这才穿了一身本白茧绸中衣躺到床上。

    镇着略微有些硬的枕头,看着几乎隐在黑暗中的青色帐顶,邱晨默默地思量,一个多月前,二哥和林旭他们也曾在这里过夜……如今,他们滞留在边关,离廖海返程也有将近二十天了,不知道他们怎样了?可曾受了什么责难……廖海说俊书的手臂伤了,如今已经入夏,天气炎热,也不知道俊书胳膊上的伤好了没有……

    心里思绪翻滚着,却抵不住一天长途奔波的疲惫,即使在这不舒服的床上,邱晨也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这一日没有人再喝醉酒延误行程,一行人自然早早地就上马赶路。

    十八里路,步行或许要大半个时辰,马车也要小半个时辰,马匹疾驰,却不到两刻钟功夫,一行人就已经来到了燕云山脉脚下。

    李震北勒勒马缰,放缓了马速,对邱晨道:“林娘子,前边就是燕云山脉了……前一回,曾听洪将军说过,山中匪患基本已经剿清,加上咱们一行人俱是骑马而行,小路崎岖险峻是走不得了,不如,咱们就走峡谷官道,一来咱们马速快,也没什么行李辎重;二来有我们这些人护卫,即使有那么一两不开眼的小贼,也不在话下……”

    邱晨对这个根本没什么经验,她之前对于‘匪’的所有认知,都是来自书籍、电视、网络这些,根本没有亲见过,更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意见好说。

    再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请了李震北和镖师们护卫,这些安全方面的问题不如直接放手交给他们安排。于是,李震北话音刚落,邱晨就很干脆地点头道:“这些但凭李镖头安排就是!”

    ××××××××××××

    林旭本想找洪展鹏问问事情原由,可那两名兵士虽然客气,却丝毫不容质疑道:“林公子,真是对不住,咱兄弟们只是小兵,哪有那个脸面见洪大将军啊,更无能替林公子引见!”

    对于这个回答,林旭和杨树猛虽说难免失望,却也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继而,林旭就再次要求道:“二位兄长,刚刚就任的徐县丞乃是我先生,跟着一起来的老仆病重,徐先生公事繁忙无暇照顾,前几天都是我去县衙照应,我想再去看看……不知两位兄长能否跟我一起过去?”

    两名兵士对视一眼,颇有些难色地沉默了片刻,就告声罪跑去一边儿低声商量起来,片刻,两人转了回来,其中一个对林旭道:“咱兄弟只是奉命在此照应林公子和几位,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林公子去县衙……这样,林公子多担待着些,再去屋里等一会子,我们去一人问问,再回来转告林公子如何?”

    听了这话,林旭还想再争取什么,杨树猛却知道,这两人说的话虽然是询问,可他们除了听命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连忙拉着林旭,笑着谢过那俩兵士,并笑着递过二两银子过去,不等银子递到,先笑着解释:“二位军爷不必担心,我这不是贿赂二位,我是看天色不早了,这客栈的饭食实在难吃的紧,我那侄儿路上受了伤,吃不得荤腥发物,这些日子都是去外边单独买了素饼素菜回来吃的,既然军爷要出去,就烦请军爷顺手受累,帮着买些回来。军爷尽管多买些,再买些瓜果,这大热天儿,大伙儿一起吃吃,也能解解渴!”

    两个兵士对视一眼,其中个子稍高的一个这才伸手把银子接了过去,和杨树猛林旭打了个招呼,又和另一个兵士对了个眼色,这才匆匆去了。

    杨树猛和林旭申请出门被阻,但和回春堂、镇北镖局的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是阻不了的。

    林旭和杨树猛就打着往家里捎东西的幌子,拎了两个大行李包袱,去找廖海和李震北,将情况大略和他们二人说了。廖海和李震北自然晓事儿,送了林旭和杨树猛回房,立刻就出了门,直奔县衙。

    军方那边儿,说实在的人家见他容易,人家不想见,他们也根本递不进话去。只好去徐长卿那里撞撞运气,不知道能不能打问出有用的消息来。

    在县衙里没找到人,两人一路寻到镇西的百姓安置所在,才找到在那边安抚百姓的徐长卿。原本二人一看徐长卿忙碌的样子,就有些灰心了,想着白跑一趟问不到什么消息了,没想到徐长卿不但安抚了二人,还为二人引见了怀戎县令王玉成,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黑脸官员,五短身材,若非脸色严肃,不苟言笑又穿着一身官袍,只怕廖海和李震北都能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百姓。

    那王玉成见了二人倒是神色和蔼了不少,说话中还对二人一路对徐长卿的照应客套了几句。之后,王玉成和徐长卿二人又一同安抚廖李二人,不用担心,军方已经和他们通过气儿了,留下林家人为的就是蒸酒器具和方子。如今边关刚刚遭了劫掠,好匠人没有,有那么几个匠人,只靠他们自己只怕做不出东西来。

    得了消息,见王玉成和徐长卿还忙碌着,廖海和李震北自然告辞。

    徐长卿又送了他们一段,再次嘱咐他们,好好安抚林旭和杨二哥几人,让他们莫要惊慌。另外,徐长卿还流露了一个意思,他是林旭的先生,自然会尽力照应,还请廖海二人转回去后,把话带给林家人,让她们不用挂记!

    后边一句话,徐长卿说的比较含蓄,廖海和李震北就是心眼子再多,也不可能想到是徐长卿特意带话安抚林娘子啊,只当是师生间的普通的意思,也就没往心里在意。

    不过,有了徐长卿和王玉成这一番话,廖海和李震北算是放了心,把话带回去之后,林旭和杨树猛四个也没了最初的惶惶和焦躁,待那士兵果真买了许多素食和瓜果回来后,又去客栈叫了肉菜,叫上廖海和李震北,还有两个兵士一起吃。

    两位兵士不敢收受银钱,但吃顿饭还不算什么,也就乐的吃顿好的,改善回伙食。

    吃人嘴短,两个士兵吃着难得吃一回的好酒好菜,自然说话也就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刚刚出去问询的高个兵士用刀子割了一片烤羊腿肉放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咽下去之后,又喝了一口酒,抬起袖子擦擦嘴角上不知是酒还是油,开口道:“让兄弟说,几位也不必忧心,刚刚兄弟去问询的时候,虽然没见到将军,但却听了一句话,将军巡守卫所去了,不在怀戎……你们既然和将军相熟,尽管安心等将军回来好了,反正,这位小哥也伤了胳膊,不宜到处活动……”

    喝了几碗酒,这个兵士舌头都有些大了,说的话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林旭和杨树猛听了,确是真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洪将军故意避而不见,是出去巡守了。

    杨树猛自然满脸感激道:“这下我们兄弟就放心了。嗨嗨,多谢这位兄弟告知,来,再尝尝这软羊……呵呵,这羊肉真嫩啊,在咱们南边儿可吃不上……哦,还没问二位兄弟贵姓?哪里人士?”

    高个兵士红着脸大着舌头道:“我姓熊,是良乡人。我这位兄弟姓钱,是直隶人士……说来,他和你们几位还是老乡呢!”

    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愣,还是李震北脑子转的快,立刻笑着接话道:“嗳,还真是,钱兄弟与咱们都是直隶人,到了这千里之外,可就是嫡嫡亲的兄弟啊,来,钱兄弟,我托大称一回哥哥。来,哥哥和钱兄弟喝杯酒,咱们出来这么远能见到老乡,真是不容易啊!”

    几番酒喝下来,众人感情也随着酒意快速拉近,就在两个兵士几乎要和李震北杨树猛勾肩搭背之际,客栈又进来一队兵士,这回有一名百户带队,竟是传令立刻护送回春堂商队归程的。

    这时候天色已过了午时,都未时一刻了,这个时候启程,只怕走不了几十里路就要宿营了……

    可不管合理不合理,意外不意外,一队百人的骑兵在门外等着,也由不得他们一个商队说不。廖海和李震北只好赶紧收拾行装,打发人出去寻找几名外出未归的同伴,直到未时末才动身出发。

    商队接到通知突然,又有那些后赶来的兵士盯着,林家四人谁也没能再和廖海他们说上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商队的几十辆大车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一辆跟着一辆,缓缓驶出了客栈大门。

    再转回来,客栈的小院儿就彻底安静下来,那两名兵士也不知是不是挨了训斥,也不再进院子来,只钉子一般站在小院儿门口守着。

    杨树猛和林旭几个刚刚平复了一些的心绪未免又焦躁起来,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各自回了房间睡觉休息。

    好在,没用他们等太久,第二天一大早,熊、钱两个兵士就进来传话,说要带林公子去见将军。

    杨树猛要跟着,也被拦下,熊性兵士还悄悄地安抚了杨树猛几句:“……就是去见一见将军,放心,不会有事的……”

    林旭出了客栈,才知道熊、钱两个兵士并不随同前往,在客栈外等着他的另有其人,很意外的,这个人林旭还认识,却是那日去林家吃过饭、和他们讨论过选马的那个秦义!

    一见是他,林旭登时心下一喜,却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他,正呐呐地不知该不该打招呼,秦义冰冷的黑脸上却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林兄弟,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林旭脸上立刻就浮上了一层喜色,连声道:“嗳,嗳……秦大哥,真想不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秦义再次挑了挑嘴角,声音难得和蔼道:“走吧,将军要见你,我带你去!”

    “嗳!”林旭答应了一声,随即想起客栈中的杨二哥和俊书几人,还满心担忧害怕呢,如今既然见到了秦义,想来就不会是祸事了。另外,林旭还记起临行前大嫂的嘱咐,说带上的十坛蒸酒是用来送人的……

    于是,林旭虽然答应了却站在原地没动,而是道:“秦大哥,我杨家二哥他们昨儿接了信儿,一直心里没底……嘿嘿,我想去和杨二哥说一声,见到秦大哥了,也让他放放心。还有,我大嫂还嘱咐我们给两位将军和秦大哥带了几坛自家蒸的酒来,我回去一下带上,也是我们家的一点点心意!”

    秦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一分,点点头道:“杨家二哥是你嫂子的娘家二哥吧?那日去你家叨扰,承你嫂嫂款待,又承蒙你嫂嫂送了那么好的疗伤药来,救了我那许多兄弟的性命……不能亲向你大嫂致谢,杨家二哥来了,我也应该见一下……”

    刚刚林旭说出那番话来,还担心人家会嫌弃他事儿多呢,没想到,秦义的态度如此和蔼痛快,而且还要亲自进去见杨二哥……

    这会儿,林旭是真真正正放下心来,把一天一夜来的担忧恐惧都远远地抛开了,喜笑颜开地引着秦义又返回了客栈。林旭带着秦义转了回来,俊书也认出了秦义曾去林家吃过饭,秦义看到俊书吊着胳膊,虽然谈不上多亲热,却也关切地询问了伤情,知道只是划了一道口子,并没有伤到筋骨这才罢了。

    经过这么一番相认寒暄,杨树猛和俊书终于算是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之后,林旭和杨树猛说了,把带来的十坛酒都搬出来,自有秦义带来的军汉进来拎了,秦义临走还安抚杨树猛:“……不是我不带杨二哥去军营,只是军营出入必须有将军手令,再说去了军营处处森严,也不便宜。林兄弟跟着我,杨二哥尽管放心在此等候,想要去街上走动、去镇子外转转都行,只要不走远就无碍。如今戎人肃清,边境安宁,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了这些话,杨树猛和俊书就是不出门,但心里却敞亮了。看着林旭跟着秦义离开,非但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害怕,反而都是满心欢喜了。

    既然有相熟之人带着,想来这一回被留在此地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到时候,帮着这边儿造出蒸酒的器具来,顶多再传授了这边儿匠人蒸酒的法子,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心情放松下来,众人很快发现,呆在客栈里真是很无聊。

    俊书的胳膊受伤不能随意走动,就找出林旭带来的一本书翻看着,让杨树猛带了成子去街上转转去。

    且说林旭这一去,当晚没有回来,因为之前秦义给吃的那颗定心丸,杨树猛几个只当林旭被事情绊在军营,也没过多的担心。杨树猛去街上转了一圈儿,倒是买回来几样小吃熟食回来,叫上仍旧守在院子门口的熊、钱二人一起吃了,都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各自睡了。

    林旭这一去,就仿佛石沉大海,没了音信。

    杨树猛和俊书在秦义来之后,就能够随意走动了,过了两夜之后,两人就等不住了,出了客栈,去县衙打探,徐长卿却根本不知道。爷俩又去了镇外的军营,却被告知,洪将军是阵前大将,那日从燕云山赶回来,当即就出关去追大军了。再问秦义,那些守营门的小兵却一个个把头摇的像波浪鼓,都说不认识。

    杨树猛和俊书都有些心急担心,还是熊钱二人劝慰他们道:“那位秦义秦爷,听起来应该是中军的人。但并不是大将,是以并不闻名,这些小兵才不认识。那日,秦爷和几位熟稔亲近的很,必定会关照林公子的,二位还是不要担心了。说不定,明儿林公子就回来了!”

    ×××××××××

    在杨树勇和俊书四处打探消息的时候,林旭确实已经出了雁云关,深入了草原深处,正置身在边军的中军大营之中。

    那日他跟着秦义离开了怀戎,就被裹挟着骑了马一路飞奔,一直飞驰了大半夜,这才来到大营。之前虽然林旭在家在路上都练习过骑马,可那时不过是骑着马儿小跑一段,几时这样不要命地狂奔一夜过,在路上几次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是秦义和另外一个大汉在两边照应着,一看他挺不住,就扶他一把,这才让他免于堕马被踩踏的悲剧命运。好不容易到了大营,秦义替他一拉住马缰,林旭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然后稀里糊涂地被人送到了一顶小帐篷里,片刻后又有一个人过来,帮他清洗了磨烂了大腿内侧,上了药,火辣辣的疼痛中,他就迷糊了过去。

    他这一觉直昏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转过来,醒过来就觉得自己嗓子干涩疼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还好,一名兵士听到动静进来,给他倒了杯水喝下去,林旭才觉得严重酸疼无力的身体有了些力气。之后,又有人送了一碗米粥过来,林旭吃了,也渐渐地有了精神,梳洗了一边,又勉强穿了一套宽大的军服,林旭询问秦义,被告知秦义跟着将军出征了。归期不定。

    没办法,林旭只好耐心地在帐篷里等着,顺便养腿上的伤。

    还好,那名兵士传了口讯,让林旭把敬献蒸酒和蒸酒方子的事儿写成条陈上书。这个林旭倒是有准备,在路上已经就上书规制格式都向徐先生请教过,只不过,鉴于献蒸酒方子的事儿林旭另有打算,才没有当着徐长卿的面儿写出来。

    此时,他在军营的这顶帐篷里,就开始琢磨着写起来。

    三天后,林旭把一份上书写好了,大军也凯旋回营,林旭得到消息立刻从帐篷里走出来,却被帐篷门口的兵士告诫:“小哥还是在此稍等,这里是中军重地,若是公子跑出去冲撞了谁,就不好了!”

    林旭自然知道他说的有理,即使心里再焦躁,这会儿也只能致谢,乖乖地在帐篷门口等候。

    他居住的帐篷虽说位于中军,位置却再偏后方,隔着中军大帐还有挺远的距离。他站在自己帐篷门口,只能听到高大的中军大帐那边只在大军凯旋的最初传来一阵鼓乐和喧哗,很快就再次恢复了宁静。

    林旭有些担心地问:“怎么又没有动静了,是不是又出征了啊?”

    那兵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褶子,听了林旭这话,咧着嘴无声地笑笑,压低了声音道:“小哥别乱寻思胡想了,出征会有号角狰狞,怎能这般无声无息的?这是诸位将军在中军大帐议事呢,他们在大帐中议事,外边一律要保持肃静,咱们在这边儿,自然听不到动静!”

    林旭无法,只好耐着性子等待,听那老兵丁语言风趣,最后干脆就地在帐篷门口坐下,和这名老兵士攀谈起来。

    两个人说着话儿,时间过得没有那么难捱了,过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林旭终于看到秦义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林旭一脸喜色地跳起来迎上去,却也知道压低了声音道:“秦大哥,你回来了,这一去我听说打了胜仗?你没有受伤吧?”

    秦义微微浮起一丝笑意,摇摇头,道:“将军要你去见,带上你写的条陈……哦,你写好了吧?”

    林旭连忙答应着,返回帐篷拿了用了三天时间写起来的条陈上书,又跑回到秦义身边。因为心急火燎,心里还有些紧张,出帐篷的时候,林旭差点儿被落下来的宽大裤脚绊倒,幸亏秦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站稳了。

    “多谢秦大哥!”林旭涨红着脸,弯腰把散落的裤脚挽起来。

    秦义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衣裳赶回来的路上撕破了……这里也没人给你缝补,你且先将就着穿着这身,等我得了空再去给你找身合适的来!”

    林旭在这中军大营里住了几日,也不是没有收获,知道这位秦义秦大哥可是跟在大将军身边儿的亲卫,平日值守护卫,外出征战,天天忙得很,他不过是衣服穿着不合身,哪好意思麻烦秦义去专门给他找寻,连忙笑着摇头道:“不用了秦大哥,不用了,这衣服也就宽大些,我多挽几折也就成了。”

    秦义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引着林旭奔着中军大帐而去。

    ×××××××××××

    廖文清这一场好醉,居然一直睡到日头西斜方才醒过来,睁眼一看房间里光线昏暗,还以为是天色未亮,懒洋洋地抻了抻腰,这才出声呼唤:“来人!”

    没药就在不远处的通铺上守着,不过守得时间长了,歪在铺盖上睡着了,听到廖文清出声呼唤,一个激灵醒过来,立刻满脸喜色地跑上来询问:“少爷,您醒了?你觉得可有哪里不舒服?”

    这会儿,廖文清也已经坐了起来,转转目光看清了身在何处,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褶皱不堪的衣服,紧紧皱着眉,道:“胡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我干嘛不舒服?”

    没药张张嘴,心里明白过来,这位爷这是忘了昨晚喝醉酒的事儿了,只怕也没明白过来,他睡了多长时间……

    虽然能够想象到自家少爷知道了其他人已经离开,包括那位林娘子也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这事儿根本不可能隐瞒,与其让他知道了再回来收拾自己,还不如赶紧地坦白了,说不定还能指望个不被牵连。

    没药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终于狠狠心,开口道:“少爷,您真的忘了?”

    廖文清挑眉瞪了他一眼,没药哆嗦了一下,立刻道:“少爷,您昨儿晚上喝醉了,一直睡到现在……那啥,李镖头他们见你不醒,又请了郎中来给你看过了,知道你只是喝醉了叫不醒,不是生病……”

    不等没药啰啰嗦嗦说完,廖文清忽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没药的胳膊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少爷,这会儿已经快申时了……”

    申时,就是晚上的七点到九点。晚上七点,就是夏季天长,也要黑天了!

    廖文清脸上猛地浮出一股子狰狞来,咬着牙问:“他们人呐?李镖头?林娘子他们呢?”

    “少爷……他们今早上就走了……哎哟!”没药话还没回完,就被廖文清一把甩到了一边,在炕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廖文清却如疯了一样,一下跳下炕去,散着发赤着脚冲出房间去了。

    没药虽然没挨上斥骂,可看到自家少爷如此作态,也着实吓到了。也顾不得屁股疼痛,一骨碌爬起来,跳下炕及拉上鞋子,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门,蹦跳了几步提上鞋,再往外跑,就看到自家少爷失魂落魄地坐在空荡荡的马厩里,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走了,都走了……”

    披头散发赤着脚就那么坐在脏兮兮臭烘烘的马厩里,失魂落魄的……

    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丝儿安阳府廖三公子的风流倜傥!

    这个样子,简直比那街上风餐露宿的乞丐、疯子也不如啊!

    没药看到自家公子这般模样,当真是又惊又怕,又觉得心酸难忍,红着眼奔过去,伸手就去扶,一边儿杂乱无章地安慰着:“少爷,少爷你别这样啊,林……李镖头他们离开也是因为事情紧急耽误不得啊……您先起来,稳稳神……少爷,您好好地,咱们收拾收拾去追也来得及啊……”

    廖文清魂不守舍的任由没药将他扶起来,又任由没药架着他往房间里走,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却没有焦距,脚下也跌跌撞撞的没了根基,就仿佛真的失了心神魂魄……

    被李震北留下的两名镖师本来看着天色晚了,去前堂要饭准备吃晚饭的,听到没药的呼唤声夹着呜呜的哭声,也急忙赶了过来,恰看到没药趔趔趄趄地扶着廖文清正要往大通铺房间里走。

    “哎,三公子这是咋了?”其中一名姓张的镖师几步赶了过来,在另一边扶住了廖文清,一边询问道。

    刚刚只有他和自家少爷,没药还只是低声地呜咽,这会儿见到两名镖师赶了过来,没药一肚子惊恐、担忧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登时哭起来,哭的一抽一抽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张镖师和另一个吴姓镖师对视一眼,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两人看着廖文清这副样子,也难免有些担忧,却毕竟年纪大些,见得事情也多,比没药沉稳老练的多。

    吴镖师过来,拍拍没药的肩膀道:“你小子别哭了,你们少爷估计是一时心急痰迷了心窍……你赶紧去找伙计请郎中,我和老张把三少爷扶到上房里去……哦,今儿有上房了,不用再让你们少爷住通铺了!”

    没药哭的喘不上气,却也听明白了吴镖师的话,抱拳连连作了两个长揖,这才抹把脸上的泪,跌跌撞撞地跑去前边儿找伙计请郎中去了。

    两名镖师一边一个,架着廖文清进了一间上房,那张镖师扶着廖文清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吴镖师转身舀了一杯冷水,含在口中,走到廖文清面前,噗地一声,喷在廖文清脸上!

    冰凉的水喷了一脸,廖文清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双眼却渐渐有了焦距!

    两名镖师一看,都是一喜。吴镖师连忙去铜盆里洗了块布巾子拿过来,三两把把廖文清脸上淋淋的水擦了去,一边儿道:“三公子,这会儿没事儿了吧?你也不用着急,虽说咱们慢了一步,可李镖头他们今儿因为给你请郎中本就动身晚,这一路赶下去,也势必会在十八里铺子投宿……说起来,也没落下咱们多少。你要是着急追他们,你赶紧收拾收拾,吃些饭食,咱们赶着夜路追一程,不到下半夜就能追上了……”

    吴镖师满心想着,他这些话都是往廖文清心里说的,想必廖文清听了一定会急着吃饭赶路……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说了一大通,廖文清却眨了眨眼睛,垂下头去。

    吴镖师和张镖师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束手无措。

    好一会儿,低沉嘶哑的声音才从乱蓬蓬的头发下传了出来:“罢了,不追了……”

    刚刚一时情急,廖文清正如吴镖师说的,是痰迷了心窍糊涂了。这会儿醒过神来,他又不是那缺心眼儿的,又怎么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他从七八岁就开始喝酒,到了十五六岁之后,虽然不敢说顿顿沉溺在酒场之上,却也是经常喝酒的。自然,他对自己的酒量也很清楚,他虽说不敢称千杯不倒,可平日里最烈的酒他喝上十碗八碗也不会醉,就是林家自己蒸制的烈酒,他自称着喝上五六碗也绝对不会醉到睡上一天一夜……而且,他记得很清楚,昨儿晚上,他仅仅喝了一壶酒,统共不足二两,也就相当于平时的一碗……

    一碗酒啊,他怎么可能醉的不省人事,还睡上一天一夜?不会,绝不会!

    而,事实上,他就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这其中关窍,还用得着再说吗?!

    昨晚,她那样关切,那样温柔体贴,那样笑语言言,娇靥如花……如今想起来,只有满心的苦涩酸疼……

    她是不想带他一起吧?嫌他累赘?还是嫌他碍眼?

    算了,不想这些了。既然她不乐意他跟着,他就不跟了。

    他回去,回安平去,回清水镇去……他不跟着她,不能随身陪伴,也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等没药请了郎中回来,看到廖文清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小子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的,少不了又哭了一顿。还是吴镖师和张镖师张罗着,让那位老郎中又给廖文清看了,确定廖文清没甚大碍,这才让没药付了出诊费,送老郎中去了。

    廖文清既然清醒了过来,也想明白了,计议定了,接下来也就有条不紊地要来了热水,洗了澡洗了头发,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没药给他擦干头发,梳了发髻,廖文清缓缓地从桌前站起身来,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终于抬脚往外走:“收拾收拾,咱们回去!”

    刚刚有了那一场失心落魄,不但没药,就是两名镖师也不敢忤逆了他,都麻利地收拾了,牵了马匹出来。

    廖文清挥挥手,让没药去雇了一辆比较好的车子来,他也不逼着自己骑马了,让没药在客栈里买了两条新被子铺在车厢中,他默默地依靠在软软的被子上,放开思绪,任由马车辚辚,载着他渐渐南行!

    微微的摇晃颠簸中,他仍旧止不住地想起那个妇人,这会儿,她应该到了十八里铺子了吧?天色这么晚了,也不知投宿客栈了没有?昨儿自己骑了一天马,大腿内侧就被磨得血晕了,她的身体……就是再坚韧再能咬牙坚持,可毕竟是妇人,身子弱的很,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怀戎……

    亦或者,林家那几个人根本不在怀戎了,要是被送去了大漠深处的兵营呢?那可是要出关再行几百里的,在异族的地盘上,在荒凉不见人烟的草原荒漠上,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

    邱晨一行来到燕云山脉脚下时,天色刚刚放亮。

    李震北和她商量:“林娘子,接下来就要走山路了,山谷里光线昏暗,不利于行路,咱们再次稍作休整,吃点儿干粮补充补充体力,天光再亮些再进山吧!”

    邱晨坐在马上,放眼望去,也看到那树木蓊郁阴森、遮天蔽日的山谷之中,屋里缭绕,上有山峰崖壁遮挡,下有树木森森,又有清晨的晨雾蒸腾氤氲,还真是难以看清道路。

    这么冒失地走进去,会不会迷了路不算,山路石头湿滑,容易打跌,而且,山路崎岖,不时会有石块挡路,要是看不清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她明白,再急着赶路,再急着去找林旭和二哥俊书几个,也不能将自己和这九个人的性命不顾,置身于险地!

    点点头,邱晨踏实马镫第一个翻身跳下马来,李震北和其他八个人见她如此,自然也都跟着下了马。

    “前面山谷有雾,暂时没法通行,咱们就在这里暂时休整一下,大伙儿吃干粮喝水,喂马饮马,但不要走远了,待会儿天光亮了,雾散些下去,我们就启程进山!”李震北大声吩咐下去。

    众镖师纷纷应了,各自或拉了马匹去路边吃草,或拉着马儿去不远处的山溪中饮马,人也洗把脸,喝上口甘冽的山泉!

    也把胭脂牵到小溪旁,放开缰绳,任由胭脂自己喝水吃草,她则拎着从马背上取下的褡裢,找了一块比较光滑的大石头坐了,垂着头,从褡裢中摸索出几个细小的物件儿来,手指翻飞,飞快熟练地摆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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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原来是他

    第一百零七章原来是他

    山匪都‘剿清’了么?

    邱晨不相信!

    那些山匪在此盘踞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只怕早就与当地的老百姓混成一体。官兵剿匪也只能剿杀那些不长眼的、倒霉的、托大的……真正谨慎、老到的山匪,只怕不等官兵到来就接了消息隐匿起来了。

    当年的那种轰轰烈烈、劳师动众的几次围剿,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连天下都丢了?!

    所以,她不打算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交到别人的手里,也不打算指望着在生命危急之时,要别人拼着命来护着她。她再坚强、再勇敢,也没有上马就可厮杀的能力,她没办法用刀或者其他的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但她有她自己的办法,有她自己的能力……

    只希望,不会有那么不长眼的山匪!

    大伙儿在山前休整了大半个时辰,太阳升起来,山谷中的雾气也渐渐散去,李震北招呼众人,上马再次出发。

    走燕云山脉南北通达的‘官道’,只有不到三百里,路途平坦又不遭遇其他阻碍的话,骑马快点儿走,一天就能穿过去。只不过,之前这条道路被山匪寸寸分占,若非正规军队,普通的百姓、商队几乎没人敢从这条路上走,所以,才有了上一次回春堂走山间小路,在山中整整走了近十天的艰难行程。

    邱晨翻身上马,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一个铜质钢笔状的东西,然后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挺直了腰板儿,神色端肃地一夹马腹,催着马匹进了山谷。

    初入山谷,两侧的山崖还不算陡峭,山谷中绿树葱茏繁茂,树下野花吐艳,耳旁除了林中山溪流水的潺潺,就是清晨鸟儿们欢快的啁啾。

    若不是知道此地的凶险,邱晨几乎要喜欢上这个静谧美丽的山谷,几乎有一种错觉,她正在风景秀丽、生态良好的山林中做一次骑马旅行!

    只不过,这错觉转瞬即逝,李震北略略压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唤醒了邱晨的瞬间恍惚。

    “山谷中乱石密布,还有寨子里挖的壕沟、筑的工事,大伙儿骑马都警醒着些,遇到什么事儿才能避开!”

    众人无声地点头应下,邱晨也是心中一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集中了精神,目光专注在前面的山路上,小心而谨慎地控着马匹,往前跑去。

    走这种山路,最妥当的自然是缓缓而行。可加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山匪,经过此地的人就不得不尽力缩短行程,尽快离开这个险恶之地。尽管,路况糟糕,阻断密布,邱晨一行还是不得不尽力控制着让马匹跑起来。

    ××××××××

    中军大帐,由整张的牛皮缝合而成,高大而坚固,威严地蹲踞在整座大营的中心。而大帐周围密布的铠甲鲜明、神色冷峻、身姿笔挺的值守兵丁,和他们手中紧握的泛着寒光的武器,更让这座大帐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萧杀和森森的寒意。

    此时暮色渐渐浓了起来,林旭跟着秦义一步步走向中军大帐。

    这些日子,他身处军营之中,虽然不敢四处走动,却也从那个姓张的老兵嘴里听了不少关于军营的事,知道此时掌控北境边军的这位大将军性格冷峻,最重军纪,无论何人违反了军纪,执行起来都会丝毫不留情面。虽然时日尚短,不过几日功夫,林旭身上仍旧脱去了不少少年的随性,多了几分谨慎和端肃。

    走近中军大帐,感受着这比别处更甚几倍的森森肃穆,林旭也就越发加倍地小心谨慎起来,只默默地跟在秦义身后,垂着头袖着手亦步亦趋,连目光也不敢四处乱瞄乱看。

    就在林旭浑身紧绷着,感觉到后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的时候,他们也终于来到了中军大帐近前,秦义在帐门前十几步处停下了脚步,回头低声嘱咐林旭:“我去通报一声,你且在这里等着!”

    林旭点点头答应下来,看着秦义大步走进大帐,他就立刻收敛心神目光,站在门外静候起来。

    这一等,就是许久。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有亲卫点燃了大帐门前灯柱上的灯笼,红红的大灯笼中,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偶尔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还有夜风徐徐吹拂,卷动旗杆上大旗发出的舒井声……除了这些,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响。虽然林旭身边就站着数十上百的兵丁,但他却恍惚中感觉自己置身在空旷的山林之中……不,山林中还有鸟儿啁啾,小兽嘶鸣,流水潺潺,怎么也不会这样寂静。

    心绪飘远,又被林旭自己拉了回来。

    他心中暗暗警醒,努力收敛心神,思考起面见将军该如何应对……他写好的那份条陈上书是否还有哪里错漏……

    正凛凛然间,大帐门上悬挂的牛皮帐帘被人猛地从里边一把掀开,随即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说话声、重重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武器和铠甲的撞击声……谈不上喧嚷,却鲜活浓烈地扑面而来。

    林旭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七八名全副铠甲的大将从中军大帐中说着话,一脸兴奋地大步走了出来。

    一看之下,林旭就连忙收摄了心神,往一侧避了几步,垂手而立。

    靴子踏在地上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旭本就僵硬的身体越发紧张,紧张的有些生生地发疼。低垂着眼的有限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军靴、两双……

    林旭又把头垂低了一些,只盼着这些人快些离去,他好进帐面见那位大将军,把条陈上书送上去之后,好让那位大将军尽快安排人,尽快把蒸酒的器具制作出来,尽快地把蒸酒的法子教会了那些人,他就能跟着二哥,带着俊书和成子回家了。

    此次无奈滞留在这边地,大嫂在家里得到消息后,还不知怎么忧心重重呢!

    还有村子里那些人,得了林家好处地固然奉承巴结,但那些没得到好处的,可一直在背地后里算计着,想要把林家欺下,把林家的产业占了去呢!大嫂虽然思虑周到,但毕竟是个女子,又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万一有什么地方思虑不到,被那些人得了可趁之机,还不知道怎么受委屈受欺负……

    正胡思乱想着,一双军靴在林旭没注意到的时候停在了他的身前。

    然后,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手下力道沉重,又动作突然,一下子把林旭从跑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惊讶地抬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张黑脸,浓眉大眼胡子拉碴,见林旭抬头,立刻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来:“林兄弟,你这是什么时候到军营的?”

    “洪大哥?……哦,不,洪将军……”林旭下意识地叫了声大哥,随后察觉不对,连忙改口,脸色也因为一惊之后的紧张涨红了起来。

    洪展鹏挥动蒲扇般的巴掌拍着林旭的肩膀,哈哈笑着道:“林兄弟不必见外,仍旧喊我大哥就行……你几时到的,怎么都没去找我?我还以为你在怀戎……”

    林旭有些不解,他之前来到军营,一直以为是这位洪将军安排的,今儿一听,怎么还不是?难道是别人安排秦义大哥去接的他?

    心里疑惑着,林旭却仍旧下意识地回答:“来了四天了,听说将军们出征了,我也不敢随意四处走动……”

    “哦,没事,没事……”洪展鹏脸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笑着还想再说什么,秦义却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洪将军!”秦义先是对洪展鹏抱拳一礼,然后开口道,“大将军传林旭进帐!”

    “噢……”洪展鹏想要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应了一声之后,再次拍了拍林旭的肩膀,“去吧,不用怕,大将军看着严肃……不吃人!”

    当然,最后三个字是凑到林旭耳边小声嘀咕的。

    林旭怔了怔,还是对洪展鹏拱手一揖,道了谢,这才匆匆随着秦义,走进了中军大帐!

    大帐之中灯火通明,林旭踏进来只来得及看到门内两侧燃着的几支巨大蜡烛,就连忙低了头。低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帐的正中上手放着一张大案,案后隐约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亦步亦趋地跟在秦义身后,走到约摸着大帐中央的位置,秦义停下脚步,林旭连忙手脸神色,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草民林旭见过大将军!”

    “嗯,罢了,起来吧!”上手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不等林旭磕头及地,就已经被秦义拉着胳膊扶了起来。

    “你下去吧!”上手冷清的声音再次想起,秦义一躬身,后退几步,转身出了大帐。

    于是,偌大的宽阔空间,就只剩了林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当地。

    上手的人不出声,林旭也不敢开口,一时大帐中陷入了一种凝滞的沉默。

    好一会儿,就在林旭额角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时,上手的人终于再次开口:“让你写的条陈可写好了?”

    “是!”林旭答应着,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叠起来的条陈,等了一瞬,不见有人上来接,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上手之人已经端坐在了大案之后,正目光清冷地看着他。

    不,不,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这个人他居然认识。上手端坐的,掌控着北境边军的大将军正是去过林家吃过一回饭的秦铮!

    可,之前他听到人们谈论起来……呃,是了,人们口中提起镇北大将军,却极少提及他的姓氏,更遑论大将军的名讳了,更是没人敢直接称呼!

    秦铮看着清瘦的少年带着拘谨和紧张走进大帐,但应对也算得当,他心里还暗暗赞叹,一个第一次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半大孩子,能有这份沉稳已算不错……或许,这也与他家那位不拘常理的大方爽利的妇人有关系……

    可这赞叹还没落下,就见那少年终于抬起头来,也终于看到了他,然后,就露出一副与那妇人颇为想象的天然的纯朴憨实来。

    林旭惊讶地瞪着大案后边端坐的人,半天没有醒过神来,连心里时刻谨记的谨慎小心都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被人如此直愣愣地盯着,一时一会儿还好,时间长了,即使秦铮这等出入敌阵杀人如切菜的人,也有些受不住了。

    “咳咳……”不得已,秦铮只能轻咳几声,提醒下边的少年。

    “呃,大将军……”林旭脸上的惊诧退去,换上一丝欢喜,随即终于想起了自己心中的警醒,连忙垂了眼,语气却轻松了许多,“大将军,我,草民从没写过条陈……有什么不合宜的地方,还请大将军给指正一二。”

    说着,提了口气,稳住神,一步步走上前,把手里捏的有些潮湿的条陈递了上去。

    秦铮接了条陈,也不说应不应,只凝目看起条陈的内容来。

    只是,刚开到开篇一句,秦铮的眉头就禁不住一跳--‘直隶安阳府,林旭,替嫂陈情……’

    接下去的内容就是‘念及军士奋勇征战,却屡屡受伤痛之苦,甚至因伤败坏殒命者不知凡几……嫂林杨氏得一方,能减轻兵士伤痛之苦……献之,一尽寸心’等等,虽然遣词用句谈不上多华丽,却胜在朴实严谨,小小年纪不浮躁不虚妄,能够如此反倒难得。唯有这条陈的语气,根本不是林旭自陈,完全是替他家大嫂陈表来了。

    一目十行地把条陈浏览了一遍,秦铮略一沉吟,目光一转看向下边儿的少年,问道:“嗯,你这条陈是你大嫂的授意?”

    林旭怔了怔,抬眼看了看秦铮,在对方刻板无波的脸上根本没看出啥表情来,只好凭自己的本心道:“不是,我大嫂让我来这一趟,曾再三嘱托,若有需要,让我以林家人的身份代为陈表……可我觉得,这些东西本就是我大嫂看书学来的……这才自己拿了这个主意,替我大嫂陈情……”

    他出身高门,见多了兄弟阋墙,妯娌相争,姐妹无情,夫妻反目,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一个表功的机会,当大嫂的全心为小叔子的前程打算,小叔子却又不忘大嫂的辛劳……还真是……少见!

    “为什么?”

    林旭这回是真的不知如何作答了,有些傻愣愣地抬头看上去,就见秦铮肃着脸,目光泠泠地看下来,自有股威严扑面,林旭禁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垂了头,避开了那仿佛直指人心的目光。

    看他这样,秦铮不得已,解释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听你大嫂的?”

    他这算不听大嫂的话?是吧!

    林旭怔了怔,露出一丝羞惭,随即却又被满脸的坚毅代替,抬头看向秦铮,大声道:“我可以苦读科考,同样能够出仕……却不应该冒领大嫂的方子。”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脸色也不知觉的和缓了一些,抬手,摩挲着林旭的条陈,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此事,我也认为你大嫂说的对……”

    林旭有些不服,少年的执着坚持让他忘记了畏惧谨慎,开口就要驳斥,却被秦铮抬手止住。

    “此事,若是有功,你领了,同样也会给你嫂子长脸;可若是,有过……有什么麻烦,你领了,就可让你嫂子和两个侄儿免于问责。”

    听着秦铮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林旭心中巨震,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不甘不忿,心思急转之中,却想起史书中无数的朝堂风云,波云诡谲,有些事情,不是一个‘理’字能说的清的,不由又显出一抹颓丧和灰败来。

    垂下头,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林旭咬牙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好半天,才重新抬起眼来,脸上有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坚毅和决绝。

    “大将军,多谢大将军指正。我这就回去重写!”林旭调整表情,郑重地一揖及地。施完礼,就要自行退下去。

    秦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浮上些无奈,在林旭转僧际,开口道:“你且停停……”

    林旭停住脚步,脸上还有一些未来及掩盖下去的不忿,却仍旧恭恭敬敬躬身道:“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秦铮起身,缓缓从大案后踱了出来,慢慢行至林旭近前几步处,看着青涩少年因为宽大的衣衫越发显得单薄的身体,略略放缓了语气道:“你来到军营几日,可还习惯?出征乃伺军机而动,没能顾上你……”

    不自觉地说出一句类似解释的话来,秦铮才发觉有些欠妥,顿了顿,又道:“据闻,你们来的路上遇上了山匪?”

    刚刚从那种高高在上的所在,一下子平和起来,仿佛拉起了家常,让林旭有些跟不上,略怔了怔,才答道:“多谢大将军垂询,秦义大哥给安排的很周到,没什么不习惯的。嗯……是遇上了山匪,在即将走出燕云山的时候。”

    “哦,把当时情形细说一遍!”秦铮不自觉地又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林旭这回没有迟疑,就把怎样在即将走出燕云山的时候,在最后一段山谷中遇上了山匪,先是滚石,继而是马匪……不过,林旭也留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他把击退山匪逃脱的功劳都冠在了廖海和李震北身上,只说幸亏廖大掌柜沉稳镇定,临危不乱,又有李大镖头指挥有度,调停得当,又有镇北镖局的箱弩,才能杀退山匪,使得商队中大部分人逃得了性命。却把林家几人一语带过,给做了模糊处理。

    林旭虽然平日不善言辞,但毕竟读了多年书,遣词用句,组织语言上都不错,又加之叙述的是自己亲身经历,其中种种惊险危急细节说来自然有种惊心动魄在里边,听着林旭的描述,就连见惯了战场血腥厮杀的秦铮也难免有一丝动容。

    这么一群人,仅仅只是几个镖师带领,居然能够在那种危急情形下,能够沉稳应对,逃得生天,还真是不容易。

    林旭讲的时间并不长,听他讲完,秦铮默然了片刻,开口道:“听洪将军说,在那日你们和马匪拼杀的战场之上,有许多几尺余的大坑?”

    林旭心中一跳,却还是应道:“是!”

    一边答应着,林旭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在那日遇险之前,他只知道大嫂给他们带上的一些类似爆竹的东西,他还曾和俊书偷偷议论过,说是不是用巨响把敌人吓退,或者吓唬上一下趁机逃脱……直到那日,在那山谷亲见之后,他才知道,大嫂给的竹管儿,根本不是年节放的爆竹。

    他不由地又想起那只就掉落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断脚……断骨血肉模糊,露着白白的骨碴子,血仍旧流着,他甚至看到了那断脚上皮肉仍旧在抽搐颤抖……

    还有那被炸飞了的人,掀翻了的马匹……无不血肉模糊,残肢横飞……

    林旭的脸色苍白起来,胸口一阵阵烦闷,胃里翻涌着,想要呕出来……

    努力攥紧了拳头,林旭颤抖着身子,好半天才勉强把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压制下去,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旁边还有个等着自己回答的大将军。

    深深地吸了口气,林旭点头道:“是,那是我们在家试着自己做的土爆竹。填的药多了些,力道,自然也大了些!”

    秦铮微微挑了挑眉毛,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挥手道:“你且去把条陈写出来吧。明儿跟着军报一起送上去!”

    林旭连忙恭声应是,快步退出了中军大帐。

    出了帐门,帐帘子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内外的目光,林旭方才轻轻地吁了口气。一阵草原的夜风吹过来,肩背一片冰凉,林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汗透衣背!

    略略整理了一下情绪,林旭就准备离开,却又四下张望着,想要和秦义打个招呼。

    旁边侍立的一名兵丁突然开口,低声道:“秦大哥去巡营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出来不用找他了,先回去吧!”

    林旭应了一声,抱拳对那兵士施了一礼,抬脚朝着自己住的帐篷走去。

    与此同时,在军营的最后方的一个偏僻角落,这里与肃严整齐的中军大营不同,这里是军中养马的所在,所有马匹都集中几个巨大的围栏中。另外还有几个围栏则圈着一些牛羊之类的牲畜--这些都是军队征战草原部落获得的战利品。

    同样的,作为战利品的还不止牛羊牲畜,还有一些妇人和十来岁的孩子,妇人们自然是浣洗衣物,孩子们就成了现成的技术还不错的劳力,伺候马匹、清洁马圈。

    时值夏季,草原的夜风也是沁凉的,这些孩子们身上大都只裹着一片破布或者破羊皮,挨着马匹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往马身上靠,想要从牲畜身上汲取一点儿温暖。

    他们原本编着小辫子头发早就滚成了一团,沾染了脏污之后,粘结在头顶脑后,也遮住了大半边脸。远远地看上去,这些衣不蔽体,肮脏黑瘦的孩子几乎分不出彼此,仿佛都是一个粗制滥造的流水线上下来的产品。

    这些戎人俘虏大都不会说汉语,做了俘虏之后,就连戎族语言都没机会说了,每日只在战马围栏中刷着马匹、打扫着马粪,喂马的活计相对轻松些,他们却是捞不着的,毕竟是异族俘虏,虽然只是小孩子,可谁也不敢大意,若是被他们在马匹饲料中动点儿手脚,那吃挂落的可不止这些小俘虏。

    夜色中,两个兵士抬着一大筐草料走进另一边饲喂马匹的马厩,一边将草料倒进马槽子,一边絮絮地说着话儿,其中一个听起来声音似乎还在变声期的小兵道:“听说今儿又打了个胜仗啊……怎么没见送牲畜送人过来?”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苍老些的,有些自得地道:“嘁,之前打部族聚集地有牛羊马匹和人,这都打了两个月了,周边儿两三百里哪里还有完整部族,不过是些残部罢了,那些人连家都没了,哪里来的牲畜……”

    “可,没牲畜也该有人……”小兵不解地又问了一句。

    老兵鄙夷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你啥时候见过带成年男人回来过?”

    小兵一想之下,不由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啊,难道……难道……”

    老兵慌张地一把捂住了小兵的嘴巴,侧着耳朵听了听周边的动静,这才低声叱责道:“嘘,你作死呢!”

    “这事儿可说不得,你知道就成了,嚷嚷啥……这要是被巡夜的听见,你我的脑袋海要不要啦?”

    那小兵还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军法严酷,容不得他不留心,连连点头应下,背着空筐,跟在老兵的背后又走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就,一个瘦瘦小小的,肮脏不堪,身上裹得却还算严实的小身影从马圈里钻了出来。夜色太黑,看不清此人的脸庞面目,只借着夜幕上的点点星光,露出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黑亮无波地看着渐渐走远的老兵和小兵。

    ××××××××××

    骑马用了一天时间的路程,因为廖文清换乘了马车,又因为进了六月后,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等这一行人回到清水镇已是三天之后了。

    落日的余晖之中,颇为简陋的马车缓缓驶进清水镇,在回春堂门外停了下来。

    没药掀开车帘,试探着问道:“少爷,还进店么?马上就要上门板了!”

    自从上车启程之后,少爷虽然没有再出现那种失心疯的惊人模样,却也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潇洒活跃,一路上都是默默地坐在车中,一丝声响都没有。让没药比较庆幸的是,这位爷好歹的该吃吃该喝喝,也没再要过酒……似乎,相对起之前时不时地逗弄他一回、呵斥上一句来,这样的少爷好伺候的多。可看着少爷暮气沉沉的,仅仅三天就瘦的扣下去的眼睛,他仍旧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会儿,他反倒恨不得少爷能再训斥他几句才好。

    廖文清没有作声,抬起头,透过车窗上的竹帘子往外看了一下,看到熟悉的回春堂匾额,沉默了一阵子,这才自己起身,慢慢走出车厢。

    没药一见他起身,就连忙赶在前头跳下车,取了车辕上的脚凳放好,然后伸了手扶着廖文清下了车。

    车子不熟,回春堂里的人都没注意,等看到没药跳下车,门口的小伙计连忙迎出来,一边儿扬声给里边通报:“掌柜的,三少爷回来了!”

    那日,三少爷突然跟了林娘子北行,陈掌柜都没来得及阻止。这几天,他可是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天天提拎着心,只怕三少爷这一去,路上有些什么闪失,他可就不好交代了。

    虽说,他只是个小掌柜,没有权利管着东家少爷,但若是三少爷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不说别人廖家夫人就饶不了他,谁让廖三少爷是从他清水镇走的呢?谁让他这个清水镇的掌柜没有劝阻住少爷呢?

    这个理没处说去!

    此时,一听得小伙计的喊声,陈掌柜简直比三伏天喝了一碗井水还舒爽,满心欢喜掩都掩不住,喜形于色地高声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真是老天开眼啊!”

    也顾不上算了一般的账目了,忙不迭地起身就往外跑。

    “三少爷,您可回来啦……”陈掌柜欢喜地嚷了一句,抬眼看到廖三少爷脸色青白,神色也不对,登时吓了一跳,脸上喜色顿消不说,还吓得变了脸色,连声问道,“哎哟,三少爷,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病了?赶紧的,赶紧进来,让赵先生给您瞧瞧!”

    廖文清也没反驳,任由陈掌柜拉着进了里间的诊室,任由赵郎中诊了脉,又询问了没药情况,也不等赵先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己站起身来,招呼着陈掌柜问道:“存了多少伤药了?”

    陈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事关本职工作,却还是详实地汇报道:“已经存了一批了,林家虽然盖屋,林娘子也出了门儿,制药的事儿却没有停下。由林娘子的大侄儿,那个叫俊文的孩子统管着,再过一集功夫,这一批货也该做出来了……”

    陈掌柜还想说什么,却被廖文清抬手止住:“嗯,林娘子,不在家,那边儿多照应着些……哦,我记得林娘子曾说过,她娘家嫂嫂也在家里收罗布麻了,你记得给那边儿传个信儿,让他们定时去看顾着些,做出来就尽快收回去。”

    廖三公子对林娘子上心的事儿,在廖家在回春堂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一听三少爷回来第一时间安排的还是林家的事,陈掌柜也都习惯了,连连点头应下。

    没药这会儿也和赵先生交流完了信息,匆匆赶了过来,听着自家少爷和陈掌柜说的差不多了,瞅着空子插话道:“少爷,您今儿坐了一天的车,一定累坏了,咱们还是先回宅子里去,您洗个澡换身衣裳去去乏……就该吃晚饭了。这会儿,正是银鱼肥的时候,晚上让刘婆子给您做个银鱼……”

    哪知道,从来不好伺候的三少爷今儿却格外好说话,不等没药说完就点头应了下来:“行啊……哦,回去你记得去看看银鱼多不多,给林家送些去!”

    没药正松了口气,听到少爷吩咐的这句话,惊讶了一下,却也赶紧应下来。

    虽然他也坐了一天的车,也累得腰酸腿疼的不爱动弹,可这会儿,他实在不敢和少爷耍花腔……那天少爷的失心疯情形,可把他吓死了,现在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要他高兴欢喜就好!

    ××××××××

    俊文从学堂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潘佳卿把一盏灯笼交到了俊文手里,将他送到学堂门口。

    俊文恭恭敬敬地施礼后离开,脸上有对师长的尊敬,却几乎没有一丝笑容。

    潘佳卿转回学堂,潘母已经做好了饭,见他回来立刻笑着招呼:“卿儿,快来吃饭吧,今儿有你最爱吃的肉团子!”

    潘佳卿的目光在潘母手上的一碗浓香狮子头上扫过,淡淡地应了一声,去洗了手,进了东厢堂屋,与潘母相对而坐,开始用晚饭。

    潘家之前也是书香门第,祖辈上也曾有人出过仕,官至三品,只不过后来才没落了。潘母也时刻铭记书香门第的各种讲究,花银子的他们讲究不起了,礼仪规矩上却不肯错了半点儿。

    母子俩无声地吃过晚饭,潘母收拾了碗筷送去厨房洗刷,好一会儿才擦着湿漉漉的手转回来。

    潘佳卿看着老母亲因为操劳日渐佝偻的身子,心疼而酸涩,连忙放下手上的书本,迎上去把母亲搀扶进门,然后站在母亲身后,轻轻地给母亲捶着脊背,一边开口道:“母亲,我看着二魁的妻子是个干净的,村里也安排了她打扫做饭,您以后就不要亲自做这些了……”

    潘母叹口气,道:“卿儿啊,虽说咱家如今没落了,不得不让你来坐馆糊口,可咱们人穷志不能穷啊。这二魁家的虽说是因寄居在此,放揽了打扫做饭的活计,可领的却是林家的工钱啊……”

    潘佳卿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即虽然继续给母亲捶背,却垂了眼睛,不再开口。

    母亲对林家娘子存在偏见,总是防着……居然为了二魁家的领着林家的工钱,就不用他们给做饭打扫,甚至,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二魁家的盖屋子上梁,潘母却拦着他没让去祝贺!

    他其实很想提醒母亲,他如今不需要每日上街卖字,能够在教完书之后就安心读书,他们母子能够吃饱穿暖,有舒适的房间……这些,都是拜那位妇人所赐。虽然来此就读的孩子们每人每年都会交一定的束脩,可那点儿束脩更多的只是一个象征意义,加起来每年也不过五六两银子,其他的二十两银子和每个月的饭食费用,则全部由林家支付……

    他很想问问母亲:您还因为二魁家的拿着林家的工钱防备着……您儿子拿的也是林家的工钱,您是不是也要防备起来?

    儿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有句话叫知子莫若母,更何况是一个全心全力倾注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读书有成,出人头地的母亲,儿子的每个举动每个表情,只怕都会细细地注意到,潘佳卿这些日子来的郁郁寡欢,和看她时隐匿的不满,她都看的清清楚楚,都知道。

    她盼着儿子读书有成,为了儿子操心劳力,可不是为了让儿子与自己离心离德,不再亲近的,儿子不说,她却不能不说。

    “卿儿,你一定会觉得娘对那位林娘子意见偏颇吧?”潘母年轻时也是个爽利的性子,想好了要开口,也就不再转弯子,开门见山地直点主旨。

    潘佳卿微微一怔,对母亲提起这个话题颇感意外。

    潘母似乎并不指望儿子这么快就会回应自己,稍稍顿了一下,就接着道:“其实,我之前并没有觉得寡妇如何,也没觉得你来林家坐馆有什么不妥……”

    听母亲这么说,潘佳卿倒是想起了自己刚刚和林娘子定下坐馆之事后,回家告诉母亲,母亲还是满怀欢喜的,只是,不知后来因为什么突然变了卦……

    不知不觉地,潘佳卿停了捶背的动作,转而用心倾听起母亲的话来。

    潘母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心中却难免有些酸溜溜的,果然,自家儿子对那个林家娘子还是在意的!

    “后来,我听到了一件事,让我对林娘子不得不防备起来……”潘母说到这里顿住了,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道,“那林娘子与徐长文有私情。徐长文那等学识,又不像咱家一样,需要这份坐馆的银子糊口,却窝在这小山村里一待就是将近三年,若非有同窗推荐出仕,只怕还会在此长住……就是为了那林娘子!”

    “娘,这,这,不可能吧……”潘佳卿下意识地质疑着,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初见林娘子那日,满儿与徐长文的亲昵……

    徐长文在自己家也没抱过孩子吧,那日却几乎抱着阿满没撒手……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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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刘家岙的夜不平静(加更)

    第一百零八章刘家岙的夜不平静(加更)

    俊文从学堂转回来,很快就进了林家东院。大门上的顺子看到俊文忙笑着迎上来:“文少爷,您回来了,刚刚老太太还打发人来问。”

    对于使唤仆从俊文还不习惯,听着少爷、太太的叫,就觉得别扭。

    点点头,应了一声,匆匆进了大门。

    俊文已经成年,房子大了,就搬到了一进院里,爷两个住了三间东厢。回到自己屋里,把书包放下,洗了把脸,这才匆匆进二院。

    虽然搬进了新房子,但林家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夏季的晚饭都是在院子里吃的。

    林旭迈进二门,借着廊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的柔和的光,就见刘氏带着几个小的坐在院中的桌子旁。杨树勇每日都在西院督建,中饭晚饭就跟着在西院吃。

    俊言俊章一回头看到俊文,欢叫着奔上来。俊章笑嘻嘻道:“大哥,你补完课了!”

    俊言则有些可怜地瞅着大哥:“潘先生每天都要给你补一个时辰课……大哥每天还要制药,他又不是不知道……”

    俊文摸了摸俊章的头,听到俊言的抱怨,抬手拍了小家伙一巴掌,轻斥道:“潘先生那可是为大哥好,别胡说!再说,我要不补课,岂不很快就被你们俩小子比过去?还有阿福阿满,到时候,我这当大哥的,认字还不如你们多,才羞得慌呐!”

    被大哥训斥了,俊言也不恼,笑嘻嘻地跟在俊文身边,朝着桌子走去。

    阿福阿满也起身迎上来,脆脆地叫大哥,俊文挨个摸了摸两个娃娃的小脸,这才从弟弟妹妹们中间走出来,给刘老太躬身施礼。

    刘氏看着孙子外孙一大群孩子欢喜言笑的,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看俊文施礼,连忙笑着抬手道:“行了,行了,一天见多少遍,哪用这么些虚礼!时候着实不早了,赶紧坐下,咱们开饭!”

    旁边伺候的青杏和玉凤都跟着笑,青江家的也跟着凑趣:“老太太,您看这儿孙满堂的,都是老太太您的福气啊。”

    大兴家的也不甘落后,立刻跟上道:“都说知书达理,之前我还不知道啥意思,今儿看到侄少爷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这书可不是白读的,瞧瞧,这读了书的就是不一样,敬老爱幼,知规守礼,这才是大家子的气度呐!”

    刘氏虽然知道俩妇人是奉承话,却也听得心花怒放,摆摆手笑道:“被你们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我瞅着那几个小子自从跟着去了学堂也长进了……”

    俊文仍旧含笑站在一旁未落座,听着刘氏说完了话,就赶紧插话道:“奶奶,咱们吃饭了,也让大兴婶子和青江婶子她们也去吃饭吧。”

    刘氏笑着连连点头,连青杏和玉凤也打发下去吃饭,这里则只剩下自己家的人,俊文这才举得不别扭了,挨着刘氏坐下吃饭。

    如今,林家有了大兴家的专门负责厨房,食材也丰富多样了许多,饭菜质量自然也提升了上来。

    晚饭是三冷三热六个菜,一盘馒头,还有一锅米粥。这样的饭菜搭配还是刘氏吩咐的,他们就是庄户人家,习惯喝粥,不习惯喝汤。

    俊文先给刘氏舀了一碗粥递过去,又给福儿满儿分别盛了饭,空挡里,俊言俊章已经自己舀了碗,俊文笑着看看两个弟弟,这才自己舀了碗吃饭。

    林家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孩子们说说学堂里的事儿,说说和哪个孩子的玩耍矛盾,刘氏和俊文跟着答应几声,祖孙俩又互相问问一天里的事儿……老老少少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着,气氛非常热闹。

    杨树勇从外边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刚刚听到那些传话引起的不高兴,也因为这老少欢乐的情景给冲淡了不少。

    “你们还没吃完啊?”杨树勇笑着走到近前,几个孩子连忙起身叫人,杨树勇摆摆手,让孩子们继续吃饭,他也搬了个板凳在刘氏身旁不远坐下来,摸索着掏出烟布袋,摘下腰上挂的烟杆儿,装了一锅子烟丝,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刘氏端着饭碗,斜了大儿子一眼,嗔怪道:“你这活儿轻省了,烟倒是勤了……少抽点儿吧,别弄得和你爹似的,浑身一股子烟油子味儿!”

    “嘿嘿,成,我这就不抽了!”杨树勇一边答应着,一边用力抽了一口,这才把烟锅儿在地板上磕了磕,却并不收起来,只拿在手里把玩着,一边寻摸着道:“娘,后日西院里上梁要摆几桌席面儿,家里青菜什么的还好,就从村子里买些,这么热的天,肉菜却搁不住……我寻思着,明儿去一趟县城,多买些干货,回来再从镇上捎一匹肉回来,明儿晚上,紧紧手都做熟了,也就不怕坏了……”

    刘氏一边儿听着,一边儿点头,又和杨树勇商量着买些什么干货,买什么酒,还得再买些点心果子……村里人办事儿,摆席面儿,都会带上一两个孩子,买些点心果子,到时候也不至于让孩子们空了手。

    杨树勇一一点着头应承了,继而又道:“我这一趟去县里,也找之前一处赶车的兄弟给海棠带个信儿……海棠这一走也将近两集了,想来就是事儿没办完,也该有信儿捎回来,打发个人去,方便她带信回来,二来,也给她说说家里的事儿,省的她在那边还惦记着家里……”

    如今,林家里外一片火腾,除了杨树猛几个和林娘子外出,再没有让人挂牵的事儿了。

    一听杨树勇提起海棠,刘氏脸上的表情也低落下来,赞同着大儿子的打算,一边儿道:“你也不用太挂心,你妹妹是个有数的,没回来就一定是那边的事儿没办利索。一办利索了,想着很快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刘氏叹了口气,道:“这一些收药、炒药的作坊,虽然我没亲眼看见,听你们说也都是顺顺妥妥地就开办起来了,这个做啥皂的作坊子,咋就这么麻烦呐,还得去府城呆这么些天……”

    听着刘氏满是担忧的话,杨树勇心里颤了颤,怕自己脸上露出啥表情来让刘氏看到,连忙装着挂烟杆儿低了头,悉悉索索地把烟杆儿挂在腰带上,这才抬头道:“娘,之前妹妹开作坊,只是和回春堂廖家合伙,回春堂就在镇上,往来便宜,也就省了气力。可这回的作坊是和府台家的二公子合伙……海棠说过,这作坊子开起来,利大的很,和府台公子合伙,仰仗着府台公子的势力,咱们才不怕有人眼红惦记。既然和人家合伙做买卖,妹妹去府城商量事儿,也是自然的。就像您说的,妹妹是个心里有数的,现在处事儿全面着呢,可不是当初在咱家时了。再说了,即使有什么为难,还有府台家的公子在后边托着呢,不会有啥事儿的,您也别惦记了。”

    听大儿子一番笨嘴拙舌的安慰,刘氏也撑不住笑了:“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挂心着……行了,咱们娘俩也别在这里多寻思了,明儿你捎了信儿去,你妹妹就是不回来,也很快能捎回信儿来了,咱们就等着吧!”

    娘儿俩说着话,刘氏也吃了饭,几个孩子也吃饱了,几个小的纷纷回房,做先生留的功课。青杏和玉凤吃完饭回来,收拾了碗筷,又服侍着刘氏回房洗漱安置,俊文这才跟着杨树勇回前院。

    走出二进门,俊文开口打破了父子俩之间的沉默。

    “爹,我姑没去府城吧?”

    杨树勇心头一跳,转身看向身旁的儿子,就见大儿子尚显青涩的脸庞上,满是端肃和确定,丝毫不容置疑。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儿子长大了,想事儿看事儿都多了,不是那几个小的那么好糊弄了。虽然今儿才开口询问,只怕妹妹没走的时候,俊文看出不对劲儿了。

    收回目光,杨树勇点了点头:“你二叔和旭哥儿、俊书滞留在边关,你姑姑惦记得很,只怕他们在那边儿有什么不妥当,执意要去找他们,把他们带回来……”

    果然!

    虽然俊文早就猜到了,可是从爹爹口中得到确切的肯定,他还是觉得很受震动。

    姑姑一个年轻妇人,在姑父传来噩耗后,不但咬牙撑起了濒临断粮的林家,开起了一系列作坊,做大了生意,还把他们兄弟和爹爹叔叔都把揽到刘家岙来,还通过爹爹教会了娘和二婶炒罗布麻,现在娘和二婶也雇了三个妇人帮工,每日在家里坐着,收罗布麻炒罗布麻,一天也能收个二百多斤,照罗布麻的利润,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百多两银子的收入……

    如今,二叔、俊书和林旭小叔滞留边关,又是姑姑一个弱女子赶赴边关寻人……

    姑姑为了林家、为了杨家付出良多,爹爹生性憨厚朴实,帮不上太多,他这个做侄子的也帮不上多少……但是,当初姑姑让俊书和二叔去,而留下了他,在最初的不甘不理解之后,如今他也早想明白了,姑姑是根据他们兄弟的性子来安排的。

    俊文自知脑子不如俊书灵活,心思转的不如俊书快,却相对沉稳,相对思虑周到,是以,姑姑才让他在家里学着炒药制药……如今,姑姑能够脱身就走,把炒药制药这些都交给他掌管,也正证明了这一点。

    看清楚了,想明白了,俊文心里那一丝儿不甘不愿也就散了。

    既然姑姑将制药炒药这些都交给他,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把炒药制药作坊的事情管理好,让姑姑没了后顾之忧。

    心思飞转,俊文听到爹爹确认了姑姑北上的消息,却没有惊讶惊慌,只镇定道:“爹,儿子知道了。既然姑姑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咱们爷俩,咱们就好好地替姑姑看管着,制药炒药,盖房子管家,让一切顺顺妥妥的,也省的姑姑在外还惦记着家里。”

    听俊文这么说,杨树勇却露出一抹惊讶,连脚步也停了下来,抬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这一仔细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儿子的个头已经窜的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了,虽然容貌尚显青涩,但站在他面前,宽宽的肩膀儿,挺直的腰板儿,还有一脸沉着镇定的表情……都在向他显示着,儿子长大了,懂得替他承担了!

    不知怎么的,杨树勇心里突然热乎乎地涌上来一股什么,让他鼻子里一阵发酸,眼窝发热,却不自觉地笑起来:“嗳,嗳……你也长大了!”

    爹爹眼中的水光俊文看在眼里,又得到爹爹的肯定,俊文即使沉稳也难免觉得心头激荡。却仍旧让自己平复了情绪,伸手搀住爹爹的胳膊,笑着道:“是啊,我和俊书都长大了,以后能够替你和二叔分担了,爹,您和二叔以后也能轻省点儿了……”

    父子俩说开了这个秘密,仿佛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喁喁地说着话,走进一进东厢里去。

    ××××××××××××××

    同样是刘家岙,村西的刘家大院,之前在村子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占地近十五亩地的大院子,在这小小的山村,显得巍峨肃穆的很,让从这个大门楼里走出的人,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只不过,在刘家岙几十年一家独大的状况,在这一年,毫无征兆地打破了。

    与刘家相呼应的村东,在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先后建起了两套大院落,外加一个整齐崭新的学堂,就连前些日子被净身出户的刘二魁家,也盖起了石头建脚砖墙挂瓦的房子……这些,看起来似乎与刘家人没什么想干,却让刘家上下都觉得憋了口气,很不是滋味儿。

    与林家的寥廓院落不同,刘家人口多,院子面积却小得多。十五亩的地面上,建了四进院落,除了第一进是待客的客厅、饭厅外,第二进住着刘炳善和妻妾,还有刘炳善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娘。三四进临时住了长子、次子和他们的妻妾,还有各自的丫头婆子。人口多,各院的屋子就格外局促,不说丫头子都是几个人挤在一起,就是成了家的奴仆,也只在大院子后边加盖的一溜儿青砖房子里,一家一间,连个院落都没有,相比起来,倒是村子里稍好些的人家就比他们住的豁亮。

    一进的客厅,是见客的所在,也是刘家父子商议重大事情的所在。

    刘永业刚刚从县城里赶回来,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跟着刘炳善和大哥二哥来了前厅。

    不等坐定,性子急躁的老大刘承业就嚷嚷道:“那个姓林的寡妇还拿上乔了……要我说,人家同知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也用不着说媒下聘,让高公子多派几个人来,一顶轿子抬回去,进了洞房,成就了好事,哪里还由得她不依……嘿嘿,说不定,到时候让她尝到了甜头,撵都撵不走了!”

    老二刘继业和老三刘永业闻言都皱了眉,再看刘炳善居然没有反驳,甚至神色间有些赞同之意,老三刘永业连忙开口,对刘炳善道:“爹,这一回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回来,可就是去打听那个信儿去了,这事儿,我觉得不能鲁莽了!”

    “咋就鲁莽了?咱们帮把手成全了同知公子的好事儿,对那林家寡妇也是难得的福气。去同知府做正儿八经的姨奶奶,岂不比在林家守寡强?就她那么个寡妇,还带着俩拖油瓶子,就是有了几个钱儿,还想着找啥好的了?就是四邻八村的有不嫌弃她是寡妇的,也是看中了她那俩钱儿。就这样,有爹有娘的好男人也丢不起那个脸,能为那俩钱儿娶她的能有啥好货色?不是老光棍子就是死了婆娘的老鳏夫,哪里能比得上同知公子风流倜傥,官宦之家……”

    听老大刘承业说起来没完没了的,老二刘继业出声打断,却不理会老大的冷眼,只看着刘炳善道:“爹,这事儿我也应该从长计议。”

    刘炳善皱着眉头,抬眼看看三个儿子,最后,盯着老二道:“照你这意思,人只怕也得罪下了,咱们再出溜了?”

    刘继业一听刘炳善这语气似乎不太对,隐隐有些不满意,连忙道:“爹,不是不办,但要好好商量商量,最好是琢磨出个两全的办法来。同知公子咱们要巴结,可也不能为了巴结同知公子,得罪了府台家不是?”

    “哼哼,说了半天和没说有啥两样,都是废话。我还以为你有啥好注意呐!”刘承业忿恨二老打断他的话,自觉大哥的面子被扫了,听老二刘承业说完,也不细想,立刻劈头盖脸地讽刺了一顿。

    “大哥,你……”刘承业对这个草包大哥早就看不惯了,只不过,一直隐忍着,没想到今儿当着爹爹和老三的面儿,又这么敲打讽刺,于是就怒了,眼睛也瞪起来了,霍地起身,指着老大刘承业就要理论。

    刘永业一看要起内讧,连忙伸手压服住二哥,低声劝慰了一句,这才哈哈笑着打圆场道:“大哥二哥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咱们之前已经搭上了同知公子,也已经做了那么多了,现在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就像二哥说的,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寻思寻思,商量出个好办法来,能让林娘子顺顺当当地嫁进同知府去。只要林娘子嫁进了同知府,不出什么事儿,咱们就是成人之美,只有被人称赞的份儿,也再不会生什么是非了。”

    他这一番话,完全是和稀泥,看似劝慰老大老二,却其实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把自己的打算推出来。

    刘炳善垂着头,一只手习惯地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抬眼对三儿子刘永业道:“嗯,还是小三儿说的对,这事儿,就看能不能成,只要把人嫁进同知府,咱们也就啥也不怕了!”

    “哼,还不一样是废话……”老大刘承业见老三卖了好,很是不服气地又要跳出来,却被刘永业笑着按回座位上。

    “大哥,你别急啊,你且听小弟说说,等我说完,爹爹和两个哥哥再有什么注意,咱们再商量嘛……哈,大哥,坐下,坐下,喝口水……”

    连说带笑地按住老大,刘永业这才转回身来,回到刘炳善跟前,道:“爹,大哥二哥,畏手畏脚,即使常婆子也被那林家人糊弄住,是为啥?”

    刘炳善和刘承业刘继业都没想到,他们等着老三出主意,老三不说自己的注意,反而上来就问上了,都有些意外,怔怔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刘永业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自顾自地接着道:“咱们畏手畏脚地不敢放手作为,还有那常婆子也被糊弄住,不敢再上门,怕的不就是林家娘子真和那位府台公子有什么瓜葛吗?还说那林家娘子去了府城,这一去就是十来天……爹,大哥二哥,就连你们肯定也在心里划魂儿她与那府台公子……只怕是搭到一起了吧?”

    又是一问,这回刘地主和老大老二明显反应快了些,先先后后地都点了头。

    刘永业眼睛一眯,勾着嘴唇嘲讽一笑,往前一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一直没回来,就是去打听这件事儿去了……可是,结果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你们怕是想都没想到……”

    说到这里,看着刘炳善和刘承业,刘继业完全被他抓住了,都切切地看着他,期待他赶紧把答案说出来。刘承业最沉不住气,两息不到就嚷嚷着催促起来:“老三,有啥话你就说呗,卖啥关子啊……”

    刘永业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才斜睨着老大刘承业,笑道:“大哥,别急啊……”

    转脸,刘永业再次压低了声音,一双小眼睛晶亮晶亮地,冒着深深隐藏的兴奋光芒,道:“我打听到的消息,那个林家娘子根本没去府城!”

    “啊……”

    “怎么会?”

    “为啥没去府城啊?”

    刘永业的谜底揭开,刘炳善和刘继业刘承业父子三人几乎同时惊讶出声。虽然内容不同,却显示出,刘永业这个消息,实在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刘永业也不急着再说话,反而老神在在地坐回去,端起茶盏来,不疾不徐地喝起茶来。

    好一会儿,眼看着老爹和两个哥哥都被急得抓耳挠腮,眼看就要冒火了,刘永业这才施施然地放下茶盏,心有成竹道:“爹爹和两位哥哥不用焦急,这事儿,那林家娘子去了哪里与咱们没什么关碍,但,只要她没去府城,就说明她和那位府台公子并非像林家人放出的风声那般亲近……既然,府台公子不怎么在乎,咱们和同知公子的关系,却是实打实的,咱们行事儿也就不用再顾虑重重了。”

    刘炳善和刘继业自然没有异议,就连刘承业也说不出啥风凉话了,看老爹和二老都支持,也只好点头应承,同时看着老三,等着老三把他的注意说出来。

    “咱们之前让常婆子上门,那林家不是那话把常婆子给搪塞出来么?那咱也不急着请什么媒婆了……”刘永业说到这里一顿,成功地收获了三双焦急催促的眼色,这才得意洋洋道:“林家依仗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攀上了府台公子,二么,就是林家那几个作坊,挣了些银子拿在手里,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哼,乡下娘们儿就是乡下娘们儿,真以为手里有几个钱就啥也不怕了?如今,咱们确定了府台公子与她并不怎么热络,那么,只要再破坏了她的作坊,或者砸了她的买卖……哼哼,到时候,只怕都不用咱再打发人上门儿,那林家娘子就会求到咱们门上来呐!”

    “嗯,好,这个注意好!”刘炳善第一个称赞。

    刘继业笑眯眯地点点头:“三弟这书真是没有白读啊!”

    刘承业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抬手大力地拍着老三刘永业的肩膀儿,一边呲着牙笑道:“老三这小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儿,这遇上事儿,花花心眼子就是多啊……”

    一肚子坏水儿?还花花心眼子多?这算是称赞还是算表扬?

    刘永业被拍的半边身子都疼,呲着牙咧着嘴,却还是勉强撑出一丝笑来,对老爹和大哥二哥笑笑,同时,不动声色地起身,躲开老大没完没了的巴掌,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趟净房!回来接着商量……”

    话音落下,人已经溜出了外厅大门。

    不过,从外厅里出来之后,刘永业却并没有上净房,走出几步之后停住脚步,回头望望灯火黯淡的外厅门口,露出一个不屑的轻蔑笑容。

    要对付林家,事关能否与同知公子高兰芳真正攀上关系,事关重大,又是种种艰难,他可是深知老爹和大哥的不着调。老二虽说有些心思,也能沉得住气,可他也不想让老二知道……与其他操心劳力地得了好处大伙儿一起分,当然不如他自己个儿悄无声息地把事儿做成了。

    到时候,真的攀上了同知大人,他就是考不上进士,只要有个举人,也能够走同知大人的门子,走铨选的路子出仕,一样风光无限,前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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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是个女的

    第一百零九章是个女的

    看着身量瘦小、神情拘谨的少年退出帐去,秦铮又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帐门好一会儿,才慢慢踱回大案后。又看到桌上的条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还是不够严谨啊,难道不知道,这些亲笔之物最是不能随意乱丢的么?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儿来!

    摇了摇头,秦铮又拿起条陈,翻开,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林旭心性倒还淳朴,条陈写的还不错,说不定走科考,真的能有所成就。

    将条陈往案边一搁,秦铮转身再次看向墙壁上悬挂的地图来。

    这是一张北疆战略地势图,把南至燕云山脉,北至漠北诸部的局势、地形都描绘标注了出来。只不过,之前雁云关外的星罗密布的十数个戎人部族聚居地,如今都变了颜色,雁云关外三百里方圆,尽被大明军队荡平。

    再往北,又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阴山山脉绵延横亘,想要荡平逃过山脉去的戎人残部,还有更往北的北戎诸部,甚至北戎王庭,就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了。更何况,翻越阴山北上,己方军队就成了孤军深入之势,届时,若是盘踞东北的女真趁势而动,己方这一路孤军可就讨不了好了。或者,等己方与北戎大战之后,元气大伤之际,女真趁势西进,可就坐收渔翁之利了。

    微微皱着眉头,秦铮琢磨着大军接下来的行动战略部署,还没得到一个周全的计划,就听得门外值守兵士高声通报:“报,秦礼秦百户求见!”

    咦,秦礼回来了?

    秦铮面上闪过一丝喜色,转身,面色已经恢复了冷清,只淡淡道:“传!”

    话音刚落,帐帘被从外边掀起来,秦礼、秦仁两人一身黑布短褐并肩进了大帐,在大案前十余步处,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罢了!”秦铮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的,秦礼秦仁应声而起。

    “怎样?”

    “回将军,那高秀璞多年仗着圣眷,行事跋扈,连安阳知府也多不放在眼里,卑职二人去了,暗暗探访了不到十日,就查出高秀璞多条贪墨受贿、纵子行凶等多条罪状。那高秀璞掌握军用辎重调度之责,却克扣军用,指使其三子与多名奸商勾结,以次充好,以陈冲新等等手段,在军用粮草中捞取巨财。最重要的是,高秀璞里通北戎,以军粮暗输外敌……”

    听着前边的,秦铮一直神色淡淡的,听到这里,却神色一动,打断秦礼的回报,道:“可有确凿证据?”

    “有,不仅有明细账目,还得了一名为高秀璞往来北戎的管事,乃高秀璞三子的奶兄。人证物证已经羁押回营,等候将军发落!”

    秦铮脸上喜色一闪--却也仅此而已,随即,就恢复了冷淡的表情,吩咐道:“把账簿交给唐大人,让他写一份上疏。把人交待给秦义,切不能出什么纰漏!”

    秦礼秦仁连忙躬身应下。

    秦铮又问了两人在安阳的其他事务,秦礼秦仁一一汇报了,秦铮或略略点头,或沉默不语,很快也就结束了谈话。

    “行了,你们这一趟也受累了,下去歇息一晚,明日再返回去吧!”

    秦礼秦仁却没有立刻离开,互相看了一眼,仍旧是口才好的秦礼拱手道:“将军,卑职还有一事要禀。”

    “哦?”秦铮微微露出一丝诧异来。

    秦礼秦仁和秦义等一共八人,都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伴当护卫,又从京城跟来边关,说是最心腹、最可信之人也不为过,而且,因秦铮的性格冷淡、果决,话一出口轻易不会改变,是以,这八个人从来对秦铮的吩咐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服从,还从没出现过秦铮吩咐了,他们稍有违拗的事儿!

    虽然诧异,但秦铮也知道,秦礼秦仁都是知道轻重深浅的,若非极重要的事,断不会如此,于是在诧异之后,随即问道:“何事?”

    秦礼仍旧躬着身子,听到头顶的问话,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回报道:“卑职二人接令去安阳府办差,安排了人手暗中护卫,只是,在卑职们飞马回来之际,接到一个消息,林娘子比卑职们早一天也上路往北来了……卑职们一路上密切注意过了,在忠义镇和十八里铺子都有消息,可出了十八里镇之后,就没了消息……”

    说到这里,秦礼只觉得从头顶上方无声地蔓延过一股极强的冰寒之意,就是他和秦仁也有些承受不住,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秦礼继续道:“依着一路的消息来看,林娘子一行应该快马疾驰,照理,应该比卑职二人更早一步到达怀戎才对!”

    说到最后,秦礼秦仁几乎要被那股强大的冰寒威压之势给压的窒息了,还好,没有多久,那股极强的冰寒威压倏然散去,继而就听到淡淡的吩咐:“知道了,去吧!”

    秦礼和秦仁都有些愕然,不知道,刚刚将军还散发出那般极强的怒气,为何片刻就遣他们下去,还连一句吩咐都没有?

    不过,心中虽然疑惑,两人是不敢再有什么违背之举了,甚至连互视一眼的小动作也没敢做,几乎在那吩咐声刚落下的同时,就齐齐躬身施礼,应着退出了大帐!

    出了大帐,秦礼秦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不解,却谁也没有稍加停留,快步离开了中军大帐,回自己宿营的帐篷去。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估计根本走不到宿营帐篷,中军大帐中就传出一声召唤:“来人,传洪展鹏将军来见!”

    门口值守的中军连个迟疑都没打,立刻扬声答应了,疾步而去。

    秦铮背着身子站在案后,面对着墙上悬挂的战略地形图,目光死死地盯着连绵成一线近千里的燕云山脉,目光冰冷成一片!

    ×××××××××××

    邱晨随着李震北和八名镖师进入燕云山脉,虽然仍旧有些未散的雾气,山路也多有碎石崎岖,但却走得还算顺畅,行到午时时分,别说没有半个山匪出来阻路,就连个人影都没碰上。

    正好走到一处山溪边,视野比较开阔,周边山崖也稍显缓和,邱晨就和李震北商议,在此歇息片刻,吃点儿干粮喝口水,也饮饮马。李震北四下打量一番,也就同意了。

    众人下马,李震北仍旧异常谨慎,又带着两名镖师往前探了一段路,确定没有危机隐伏,这才返回来,同样下马,稍做休息。

    说是歇息,统共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大伙儿就着山溪中的流水啃了些干粮,就又匆匆上马继续前行。如此,一路疾行,到天黑之前,又来到一处平缓的山坡处,方才停下歇息。

    李震北又是四下巡视了一遍,这才回来向邱晨解释:“今早让雾气阻了行程,今晚是出不得山了。山中夜路是走不得的,也打不得火把,只能歇息一晚,明早再走。还好,我前些年经过此地时知道一个山洞,位置隐蔽,刚刚我已经去打探过了,山洞还在,洞口生满了杂树藤蔓,虽没进洞,却也看的出来,没有人兽出入痕迹。我们今晚就去山洞过夜。”

    路程安排,邱晨一直是无条件地尊重李震北的安排,只不过听他说及山洞的洞外生满杂树藤蔓,人还好办,马匹怎么办?能进去么?

    她就着这个问题询问了,李震北却哈哈大笑起来:“林娘子有所不知,虽说山洞隐蔽,又生有杂树藤蔓之物,但只要劈开一条路进了山洞,洞中却极为开阔,别说咱们十个人十匹马,就是几十口人几十匹马进去,也不显拥挤!”

    邱晨一听也就不再追问,想来劈开路之后,李震北等人经验老道,也懂得如何伪装掩饰踪迹,她只要跟着就好。

    计议已定,也不耽搁,趁着天色尚未黑透,一行人在李震北的带领下转过一丛毫不起眼的低矮树林,就来到一片陡峭的崖石之下。

    邱晨也不用自己牵马,只袖手跟着,需要她注意的除了脚下的乱石,就是周围的环境了。

    或许是从小没了父母的疼爱,仅有的外婆也能力有限,许多时候,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往前走;也有许多时候,需要她自己决定前进的方向……是以,她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周围的环境、人文、习俗。

    在这个似乎时刻都可能降临危机的山谷,在这个号称一山一寨,一步一匪的燕云山脉中,她更是时时刻刻紧绷着,警醒着,几乎没走一步,都会看好了逃生的方向。

    此时,也不例外。

    她从刚刚那从矮树林处就看到了一处绝佳的潜伏之所,继而,在这片藤蔓之中,又看到了一条几乎没人注意到的泉眼,说是泉眼都是太夸张,严格上说,只是顺着石峰缓缓滴下来的水滴,水滴落下,就会渗入密密匝匝的藤蔓之中,除了岩石上不到巴掌大的一片湿痕外,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这点点滴滴的水丝毫不起眼,邱晨却想到了一个用处--若是藏身在这山洞之中,有了这石峰中滴落的山泉,就有了饮用之水,若是带的干粮足够,在山洞中藏上几个月也不用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传来了前边镖师的提醒声:“林娘子小心脚下,这边有个坑!”

    邱晨连忙收敛心神,低头看路,脑海中有些什么闪现,就此被她忽略掉了。

    过了镖师提醒的小坑,打头的李震北和另外一个镖师已经开始扩路。与邱晨相像的用斧头砍,用刀削不同,这些人极谨慎,也极技巧,两个人手持两杆铁枪,极巧妙地一挑一拨,那些看上去密密匝匝,难以分割的藤蔓灌木,就被分拨到两边,在两杆枪之间,就开出一条路来,后边的人随即牵着马儿跟进。

    铁枪一步步开着路,邱晨跟着几位镖师一步步跟上去,后边还有负责善后的,再把那些藤蔓、灌木恢复成原状,即使有被马蹄踩踏折段的,也被伪装一番,这样虽然离近了仔细看还能发现痕迹,但是仅仅只是路过,或者不留心的情况下,却不会凭空吸引人的注意。

    前后看了一眼,邱晨就不为这些操心了。论起行路和逃避危险的生存技能,这些人都能称得上行家。相对来说,她那点儿野外生存知识,就相当于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就不要拿出来显眼了。

    看似轻松的开路、隐匿,其实是颇为吃力的,是以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

    好在,这片灌木藤蔓遮蔽之路并不长,也就三四十米的样子,如此走了半柱香功夫,一行人也终于在山谷中最后一丝阳光隐去前,进了很是隐秘的山洞。

    “好了,大伙儿稍等等,我点个火!”李震北的声音带着回音从前边传过来。继而,邱晨就听到了李震北打火镰的咔咔声。

    “吔,怎么打不着?”另一个镖师诧异的声音。

    “中午歇脚的时候,掉到溪水了,没想到这会儿还没干……”李震北的声音里有些懊恼,随即朝后边喊,“还有谁带着火具?”

    众人在黑暗中纷纷回应,却没有一个人带火。

    镖师这个特殊职业,注定了他们有许多时候需要隐藏痕迹,隐藏行迹就不能点火,也不能抽烟。是以,镖师们都好酒,却几乎没人抽烟。为的就是在需要隐藏的时候犯了烟瘾,点火暴露了行迹。

    邱晨默默地上前一步,轻声道:“我带了火绒!”

    说着,邱晨腰带中摸出一支钢笔装的紫铜管状物来,拧开顶端的盖子,慢慢旋转,一截闪着微微火星儿的火绒就露了出来,邱晨低头吹了吹,火星儿遇风燃烧,一下子腾起一朵橘黄色的火焰来。

    “呵呵,林娘子这火绒子可真精巧……”旁边的一名镖师禁不住感叹道。

    邱晨微微一笑,举着火绒往前走了几步,李震北就拿着准备好的火把凑上来点燃了。很快,两支火把点燃了起来,跳跃晃动的火光照亮了山洞的洞口,他们也算是得以初窥这个神秘山洞的实貌。

    他们刚刚进山洞的时候,是经过了一段大约二十来米的狭窄通道的,如今,他们身处的地方,却已经豁然开朗,火把的光线,仍旧看不到山洞底部的石壁,只是往左右两侧看,能够看到凹凸不平的石壁往两边延伸开去。据目测,这一处的洞径最少也得有五六十米,十个人十匹马都进来之后,也丝毫没有拥挤逼仄之感。

    “怎样,不错吧?”李震北有些得意地问了一声,得到几声轻笑。

    大伙儿不过是暂避一夜,不宽敞也能将就,宽敞也舒服不到哪里去。大夏天的,这山洞中却潮湿阴冷的很,勉强凑乎一夜也罢了,再宽敞也不会让人生出丝毫留恋之心来。

    李震北也不以为意,低声笑骂了几句,吩咐几名镖师安置马匹人员,他则叫上一名经验老到的镖师,又点燃了一支火把,往山洞深处走去。

    尽管山洞外没有人员野兽出入的痕迹,但山洞这么深,万里有个一,等他们睡着了,爬出条蛇什么的来,也真能要命!

    见他们李震北带着那名镖师打着火把渐渐走向山洞的深处,最初还能看到两人的身影,渐渐地,只能看到两团跳跃燃烧的火光,再接下来,两人似乎绕过了一块巨石还是什么的,两团火光也看不到了……邱晨也收回有些酸涩的目光,眨了眨眼睛,走到胭脂身边,从马背上驮着的褡裢口袋里往外拿东西。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因为怕引起刘氏的疑心,她并没有准备多少吃用之物,仅仅带出来的除了两身男装外,就是那些防僧物,还有银两水囊。现在她却一一从褡裢中掏出了火烧、卤肉、烧鸡、肉干、咸鸭蛋,还有一小包奶干她没拿出来,那是她给自己准备下用来路途中补充体力的。这会儿当着一大群男人的面儿,又是吃正餐的时候,这种小零嘴儿就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来,来,大伙儿凑一起吃吧!”邱晨抱着一大堆食物,走到已经燃起来的篝火旁,笑着招呼镖师们。

    “哈哈,跟着林娘子,这一路的伙食可是顿顿都改善啊!”镖师们笑呵呵地拿着自己的干粮袋子、水囊,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邱晨抖开一张包袱皮儿,把食物一股脑儿放在上边,招呼着众人自己拿吃的,她自己则悄悄地退后几步,拿了水囊和两只火烧来到胭脂跟前。

    好马都通灵性,经过两个多月的喂养,胭脂早已经认识了自己的主人,看到邱晨走过来,就把长长地马脸凑到邱晨跟前,邱晨与它抵抵脑门儿,然后拍拍胭脂的脖子,胭脂就颇为通灵性地趴了下来,邱晨也凑过来,挨着胭脂的脖子席地而坐,一手一只火烧,右手的给胭脂,左手的给自己,一人一马吃的香甜而飞快。因为胭脂马儿嘴巴大,吃完了自己的,就会很不自觉地来抢另一只……结果邱晨吃的都有些噎住了,也没耽误胭脂把一小半抢了过去。

    拔开水囊的塞子喝了口水,把噎在喉咙中的火烧冲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又站起来,用水囊倒着给胭脂也喂了些水,一水囊的水也就光了。邱晨又和胭脂分食了两只火烧,把另一只水囊中的水也喝光了。

    “你等着,我去弄点儿水回来哈!”

    邱晨拍拍胭脂的脑门儿,从褡裢里摸出一块防雨用的油布,悄声和胭脂嘱咐了一句,走出山洞,吹燃火折子,来到洞口附近,找到那滴滴答答的流水处,这么点点滴滴的水流量,用水囊接的话,恐怕手臂举得酸掉,也接不了多少。邱晨却早有了办法,她把拿来的油布四边儿用石块撑起来,油布正对着滴水的地方,就形成了一个油布的小坑,岩石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油布上,不大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布置好了,邱晨也不在这里停留,又打着火折子走了回来。李震北和另一个镖师巡察也回来了,这个山洞也就这块地儿宽敞,再往里走就会渐渐狭窄,他们绕过那块巨石之后,很快就到了尽头,里边除了潮湿滑腻的青苔之外,什么都没有。李震北还特意自己查看了那些石壁上的青苔,确定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邱晨回来后,过去和大伙儿说了两句话,就拎着已经空了的包袱皮儿折了回来,再次依靠着胭脂坐了下来,包袱皮儿就被她铺在了身下。不仅如此,因为她打算睡觉了,就把白日铺在马鞍上的一张羊皮拿下来裹在了身上,蜷缩起身子依靠着胭脂温热的身体,合上了眼睛。

    每晚无论是野外宿营还是投宿客栈,李震北都会安排人值夜的,是以邱晨也不担心,一天的疲累,又无法像在客栈中一样洗一下舒缓舒缓,浑身酸疼加上极度疲惫,让她倦意浓重,挨着胭脂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竟是一觉好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山洞中仍旧黑黢黢的,但邱晨已经能够听到洞口鸟儿的啁啾欢唱。想来,外边即使没有天亮,也是黎明了。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揉着酸疼的脖子和腰背,还么等继续活动,那边值夜的镖师已经出声:“林娘子?”

    “嗳,什么时辰了?”邱晨答应着,摸出火绒子吹燃了,慢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镖师们也累坏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邱晨一边走,一边还得小心脚下,避开伸展着的胳膊或者腿脚。

    那个值夜的镖师看着邱晨磕磕绊绊地走过来,也站起身来,把搁在身边的火把拿出来,借着邱晨手上的火绒子点燃了,空间中蓦然亮堂了起来。借着火光,邱晨才认出来,值夜的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陈姓镖师,好像叫陈大有,性格憨厚朴实。

    “林娘子,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洞外看看,天亮了还是尽早把兄弟们叫起来赶路,走出这个鬼地方,再歇着也不晚!”陈大有把火把递给邱晨,一边道。

    “你等等!”邱晨说着,蹲下来找了几段昨晚带进来没烧完的干树枝点燃了,把手中的火把交给陈大有,“打着火把照着些!”

    陈大有憨憨地一笑,也没客气,接了火把,从一个睡得死沉的镖师身上迈过去,朝着洞口走去。

    邱晨默默地裹了裹身上的羊皮,挨着火堆坐了下来。

    看着跳跃明亮的火光,邱晨默默地盘算着:今儿没有意外的话,就能够走出燕云山了。出了燕云山,赶马疾驰,一天就能到达怀戎。廖海说二哥杨树猛、林旭、俊书、成子四个人都在怀戎,她到了怀戎就能见到他们四个了。到时候问明白了情况,若是要蒸酒器具、蒸酒技术,他们几个人应该很快就能脱身,若是还有其他原因……别说,还确定了有洪展鹏那个‘熟人’,就是没有熟人,她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

    她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带着那四个人回家。一定能!

    正暗暗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就听得寂静无声的山洞一侧,突然传来骨碌碌一声石块滚动的声音。

    地震!

    也不只是不是现代刚刚经历了几次大地震的原因,听到石块的声音,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出来的是这么一个念头!

    邱晨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可随即,她就镇定下来。

    若是地震,不可能只是一块石头滚动的声音,而且,听声音还是不太大的石块,不管不会滚动,或者滚动时不会发出这么清脆的声音来。

    那么,是什么碰到了石块,让它滚动起来的?

    现在山洞中,除了那个刚刚去洞外查探的陈镖师外,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着,其他人都在呼呼大睡,因为有值夜的人,这些入睡的镖师就睡得格外沉,格外放心。

    对了,还有十匹马。或许是马儿挪了挪蹄子,或谢是马儿甩了甩尾巴……

    想了想,邱晨还是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油松树枝来,当作火把举在手中,朝着那个石块滚动的方向走过去。走过睡得横七竖八的镖师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邱晨蓦地停住了脚步。她突然意识到,她走的这个方向并不是马匹聚集的所在,这个角度有些偏斜,朝着这个方向走,恰恰好从马匹的旁边斜斜地经过。

    她站在原地,默然了片刻,转了身,走向马群。或许是她方向判断失误了,她还是看看马群所在的地方有没有散碎的石块吧!

    只不过,没等她走到马匹近前,就突然从她的侧后方传来‘噗通’一声,随即是一个细微的哼声!

    是哼声,而且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不是什么动物。

    邱晨一只脚还悬在半空,她的身体却猛地僵住,一股森冷之意瞬间从脚跟窜上来,爬上脊背,让她遍体寒透!

    山洞里还有人,还有除了她和镖师们之外的人!

    僵硬着身体,邱晨感觉自己的脖颈子都僵直了,像转回头去看看,却根本做不出相应的动作来。

    略略缓了一下情绪,邱晨终于能够动弹了,不过,她没有冒冒然地自己去察看情况,而是拔腿就往镖师们那边跑。

    刚刚她走过去走出来,都是尽量放轻了手脚动作的,几乎没弄出什么响声来,是以,那些镖师们仍旧睡得酣沉。可她惊慌之下的奔跑,脚步声就不可控制地重起来,加上山洞本身的回音,更加放大了几倍,是以,不等她跑过去,李震北和另外两名镖师已经一跃而起。

    跃起来的同时,几个人手里也已经握住了各自的武器。他们这种人,即使睡眠也是枕着刀剑的!

    “林娘子?”跃起来,李震北也看到了飞跑而来的林娘子,因为邱晨手里还举着一只火把,火光虽然因为她的跑动晃得厉害,却不耽误让李震北一眼就认出人来。

    “李,李镖头!”邱晨听到李震北的声音,心中的恐惧和紧张缓了不少,脚步却没有放慢,反而又疾奔了几步,来到李震北近前,压低了声音道,“那边,那边好像有人,刚刚我听到了动静!”

    李震北闻言也是一惊,飞快地回头看了看身边两个老到的镖师,三人点点头,李震北就伸手接过邱晨手里的火把:“林娘子,你且在这边安心等着,我们兄弟去看看!”

    在邱晨说话的时候,她也给李震北几人指出了方向。李震北和几名镖师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昨晚巡察山洞的时候,他们只顾着往山洞深处走了,却没有巡察这石洞的两侧。因为,进洞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山洞凹凸不平,但尚算整齐是石壁,潜意识里就把这个开阔的石洞当做了安全之地,四壁光滑,没有藏身处。却忽略了,哪怕一块半米高的突出岩石,也能藏下一个人,更别说,山洞的石壁上还有可能有缝隙,甚至更加隐蔽的小洞口!

    邱晨这会儿已经镇定了许多,她点点头,安稳地站到了火堆旁。

    经过这么一番动静,九个睡觉的镖师都已经醒了,有几个跳起来四下戒备,也有两三个站在了邱晨周围,将她严密地护在了中间。

    “外边已经见到天光了……”陈大有笑呵呵地走进来,然后就看到了洞中一派戒备的样子,不由惊异道,“咦,你们都起来了?”

    一名年龄大些的镖师叫了他一声:“大有!”

    蒋大有憨厚淳朴,但绝对不傻,干镖师这行的,傻得根本活不下来!

    听到这一声,结合看到的情势,他就知道出事儿了,也不再多言,匆匆赶了过来,就有一名镖师低声道:“刚刚林娘子说听到那边有动静……”

    陈大有点了点头,也没出声,就站到了人群边儿上,与众人一起,往向举着火把走向石洞一侧的李震北三人。

    很快,那边又传来一声闷哼,众人都是心头一凛。果然有人!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那声闷哼之后,却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包括预想中的打斗或者其他……

    会不会是……邱晨心头闪过一种可能,随即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身边的镖师们身上扫过,看着这些或剽悍或精壮的汉子们,虽然过得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但总的来说还是善良的一群人。他们应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狠毒,那么嗜杀。他们也应该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刀毙命!

    果然,李震北三人没有让她失望,不多久,那三人就转了回来,只不过,他们还带回来一个黑扑扑的‘东西’!

    “林娘子,呃,你来给她看看!”李震北这话虽然不是命令,却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邱晨眨了眨眼睛,疑惑中,动作就有些缓慢,李震北又连忙解释了一句:“是个女的!晕过去了……”

    哦,原来如此!

    邱晨一下子了然了。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考虑,这么偏僻隐秘的山洞中,怎么会藏着一个女人的,她只知道,这个女人是活着的,是一条生命,她应该伸出援手,加以救援。

    邱晨走过去,接了李震北手里的火把,凑近地上的人形物看了看。也不知道李震北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她举着火把看了半天,就看到了又脏又破看不出颜色的兰衣裳中裹着个人,她的头发同样蓬乱披散,纠结成团,不但遮盖了头脸,也遮盖了大半个因为衣裳撕破裸(禁词)露在外的一个肩头!

    露出来的肩头毫无美色可言,脏兮兮的不算,还瘦的皮包骨,锁骨、肩胛骨、肩头骨骼几乎都能一眼看清……邱晨怀疑,若是把这人的衣服脱掉,就能看到一架裹着皮肤的骨骼标本。

    她伸手摸了摸颈侧的动脉,触手的思思温热和微弱的脉动,让她暗暗舒了口气。

    不用看别的,就看着皮包骨的样子,也大致能够猜到,这个人饥饿了许久了。继而,邱晨举着火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除了脏还是脏,却没有明显的伤痕。

    抬眼对李震北道:“还活着!估计是饿晕了……”

    李震北点点头,转身吩咐镖师们:“收拾一下,出去吃了干粮上路了!”众镖师们一看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也没人感兴趣,答应一声,开始各自忙碌着收拾起个人不多的行礼来。

    邱晨看了看仍旧无声无息趴在那里的人,也走向胭脂,把身上的羊皮和地上的包袱皮儿都收拾起来,塞进褡裢。放到马背上,然后牵着胭脂站起来……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洞口自己放置的接水的油布,还有最初看到那水滴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当时就想到了,有了那些石头缝隙里渗出来的水,藏身在山洞之中,就可以凭借那些水,多存活上几天……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些水滴才能存活到他们到来?

    邱晨想着,就匆匆走向洞口,找到自己铺设的那块油布,就发现油布上已经积聚了足够装满一水囊的水。她大致估量过,一只水囊大概能够装五百毫升道六百毫升水。一夜就能积存五六百毫升的水,凭借这些水,足够一个人饮用并存活一段时间了。

    默然了片刻,邱晨还是小心翼翼地扯着油布四角,把那些水拎了回去,并仔仔细细地装进了水囊中。把油布放好,邱晨拎着一水囊水,再次来到那个人身边。

    一手托起那人的头,一手拿着水囊凑到那人的嘴边,慢慢地把水喂给她喝……还好,一部分水顺着嘴角脸颊淌入脖颈中去后,那人似乎多多少少有了些意识,然后开始吞咽,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约莫一杯水,邱晨就停止了喂水的动作。

    将看不清容貌,不知身份的人放下,邱晨起身对李震北道:“李镖头,这个人怎么办?”

    李震北也有些烦躁,皱着眉头道:“咱们行程紧急……”

    邱晨却摇摇头:“咱们带上她吧,把她带出山谷,给她些吃的,说不定就能救她一命。”

    李震北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趴伏在地上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半晌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们经常出门的,见过了路边的乞丐,遇上荒年,逃荒的老百姓比这凄惨的多得是,他们根本不会,也不能理会。看到这个人,他也只是确定对他们有没有危害,没有危害,他也就懒得管了。没有给她一刀,已经是他们有心行善,不愿为恶了。

    在邱晨的坚持下,李震北安排陈大有将那名女子背出了山洞。众人寻了一处水源,开始吃干粮喝水,准备上路。邱晨则由让陈大有帮着她把那女子背到水边,邱晨拿了块布巾沾湿了,一点点帮着女子把脸上、手上的污渍擦掉。

    一双手洗干净,之后,虽然瘦,却不再像黝黑的鸡爪子。除了干瘦的厉害外,手型居然很不错!

    她又撩开女子蓬乱的头发,用布巾将她脸上的污垢擦洗了去。污渍垢污一点点被擦掉,渐渐地,竟然显现出一张轮廓很不错的脸来。要不是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两颊也凹了进去,这个女子的容貌应该挺不错!

    刚刚还是一个脏兮兮的人形物的话,这会儿看到这么一张瘦却仍旧难掩娟秀美好的脸庞,邱晨就难免更生出一些同情和可怜来。

    这个女子应该年龄不大,甚至,看容貌形体来判断,还应该只是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姑娘。

    这么一个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到了燕云山脉这样的一个贼窝子里,又是怎么逃进了那个山洞,并以怎样坚韧的心性才能够只靠着滴答的泉水活下来……

    避开那些镖师的目光,邱晨又给女子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替她大致擦洗了一下身体,拿了自己的另一套男装给她穿上,头发来不及洗了,只好仍旧任它披散着。

    之后,邱晨忍着别扭,咀嚼了一块火烧,给这个小姑娘喂了几口下去,又喂了几口水。这个小姑娘的求生意志特别强,不管是邱晨喂她吃咀嚼过的火烧,还是喂她喝水,都非常努力地吞咽着,竟然几乎没有浪费!

    这不由让邱晨在同情可怜之外,又多了一份敬意!一份无关身份、贫贱、善恶,只是对生命的敬意!

    ------题外话------

    暂时上传这些……

    谢谢亲们的鼓励和祝福……谢谢!

    也祝亲么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第一百一十章 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来了

    进入六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林家的工坊中,俊文和杨树勇商量过后,把上工的时间做了调整,每天早上卯时中(六点)上工,到酉时末(十点)下工吃饭,吃过午饭后,休息一个时辰,未时中(下午两点)再开始上工,知道酉时末(晚上七点),并加一顿晚饭。

    连收购罗布麻的时间也推迟了半个时辰,原来是截止到未时末,如今则从未时中到申时中一个时辰。

    这样一来,中午吃饭、休息一共就有了两个时辰的空挡,吃饭用半个时辰,至少有一个半时辰的空闲。这个空闲时间林家并不做要求,帮工们既可以在林家搭建的休息棚中休息,也可以回家去帮着家里做做活儿。

    不过,公布了新的工作时间之后,除了庆和家的要回家照料一下家务外,其他人,包括最近的兰英都没有离开,而是在休息棚里睡一觉,养养精神。以免下午的工作中出现什么纰漏。

    西院上梁前那一天,杨树勇带着大兴去了一趟县城,购买上梁坐席面的材料。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邱晨的信和四匹原白素纱、两匹织金纱,是给家人做夏衣的,还有六匹葛布,则是捎回来给家人做秋衣的。另外,给孩子们买了束发的发带,满儿的缀着一颗颗浑圆的珍珠,小子的们的则是苏锦暗花;还给刘氏带了两支金簪子。

    有了这些礼物和海棠的亲笔书信,虽然得知海棠的事儿没办完,还要在府城待一段日子,刘氏的担忧也减了不少。转而专心地和青江家的、青杏和玉凤几个商量着用带回来的料子,给几个孩子做起衣服来。几个孩子因为饭食好,营养充足,个头儿窜的都很快,特别是俊文,两个多月的功夫,就窜高了大半个头,来刘家岙之前,还比杨树勇稍矮一点,如今已经比杨树勇高了半个头。

    孩子们个子窜的快,搁在穷人家里,也不过是捡一捡大孩子替下来的旧衣服,没有大孩子的,也只能在袖口、裤脚接一块,继续穿。但如今林家的日子宽裕了,孩子们自然不需要穿旧衣了,孩子们长得快,自然就要不断地做新衣服来替换。

    看着刘氏被安抚住,杨树勇和俊文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爷俩商量着热热闹闹把西院上梁的席面办起来,并由杨树勇带着阿福去村正和村老们家里,一家一家地都走到,邀请他们到上梁的时候去林家坐席。

    林家日子一天比一天火腾,林家人又如此诚挚郑重地上门邀请,村正和村老们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到了上梁这日,厨房仍旧由兰英统管,刘氏又把大兴媳妇打发了过去帮忙。大兴媳妇的厨艺可比村里人强出太多,有了兰英铺排材料,又有大兴家的掌勺,席面上的菜肴味道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儿,把村正和那些村老们吃的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村里的妇人们仍旧来帮忙,却仿佛约好了一般,在去西院动手之前,都来到东院见刘氏,顺带着看看林家的新屋子。在看到林家屋舍院落俨然,家具摆设也是漂亮大气,还有丫头婆子出入伺候着,再看刘氏身上穿的是秋香色的暗花綾袄,头上攒着灿灿的金簪,一个个咋舌赞叹的同时,也羡慕的眼红。

    因为人手足,又有大兴等人张罗,上梁这日热热闹闹的也就过去了,喜庆却并不算劳累。

    房屋上了梁,剩下的就是填墙壁、按门窗,然后是抹内墙、吊顶棚。

    与盖东院时,赶着替出西院翻盖房屋不同,西院不急着入住,是以,填上墙壁之后,就暂时停下了工程,只等着房屋墙壁晾透了,再安装门窗、抹内墙等工作。

    帮工们欢欢喜喜地领了工钱回去,泥水匠、木匠把式们也拿了之前的工钱,临走还一再嘱咐,林家什么时候安装门窗、抹内墙尽管招呼,不管什么时候,保证一叫就到。

    工程告一段落,杨树勇本该能松一口气了。

    可就在林家上梁后的第三天,刘满银和林子的两哥哥,去周围村子收购罗布麻却空着车子回来了。

    因为俊文下午要上学堂,得知大兴能写字算账,西院的工程也完结了之后,就把收罗布麻的事儿交给了他。

    当时大兴正在东跨院的角门处收着村里人交售的罗布麻,刘满银先慌慌张张地赶着毛驴车就冲了过来,跳下车,就对大兴道:“你们舅爷呢?快带我去见他,出大事儿啦!出大事儿了……”

    大兴连忙喊来大门上的顺子,让他带着大兴去见杨树勇,这边儿刘满银还没进门,林子的两个哥哥也一脸急惶地赶了来。

    刘满银虽然情急,却好歹没有大声喧嚷着出了什么事儿,林子的两个哥哥却一看到林家人,就嚷嚷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四围村子里的罗布麻都被人收走了!”

    大兴脸色一僵,随即和送罗布麻的村人打了声招呼,拉着仍在胡乱嚷嚷的林子的两个哥哥进了院门。

    这两拨人的到来,让送罗布麻的人都有些吃惊,也颇为震动。

    林家人走了,顿时纷纷地议论起来。

    “听到了没?四围村里的罗布麻都让人收走了,这回林家的买卖怕是要出麻烦了!”

    “咋没听到,刚刚我耳朵尖,听到泉子说了,人家收的罗布麻不分老叶嫩叶,枝梗儿也没这么挑拣,一斤给十二文呐!”

    “哎哟娘嗳,不分老叶新叶,还给一斤十二文,这里外一翻,一斤能多卖至少三文钱呐……要是一天能采上一百斤,那可就多出三百文钱来啊……”

    这个人一边儿算着帐,一边儿拎起已经放到林家称上的罗布麻筐子,倒退了几步,匆匆奔着最近的王家庙子去了。有了这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不过两盏茶功夫,等大兴把刘满银和林子的两个哥哥送进去再返回来,原本等在林家门口售卖罗布麻的人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拥挤的人群稀拉了许多,大兴一看也就明白了,定是刚刚林子大哥泉子嚷嚷的那几句被听到了,那些人为了贪几文钱便宜跑去外村交售罗布麻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特别是这些日子过得穷困窘迫的村民们,一文钱也是大钱,也看的极重的,一斤罗布麻多两文钱,把一些人勾了去也是正常。再看留下来的这些人神色也有些不同往日,大兴就知道,林家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压服下去。哪怕他也知道,罗布麻的生意如今在林家已不重要,但万一处理不好,这人心失了,再想重新拢回来可就难了。

    不过,大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只能给主人提建议,但做决定还得等主人们商议了。

    是以,大兴来到收购罗布麻的案桌前,就先拱手对等待的人家道:“各位婶子、嫂子们放心,这件事一定是有人趁着我们东家娘子不在家,生出事来与我们林家捣乱的。且不说我们林家的罗布麻已经打出了口碑,各地药商都指名要,就说咱们一个村子里住着,这银钱账目上,婶子、嫂子们把药草交到我们林家,也能放心,林家该结算银钱的,从来不会拖欠,那些村子里收药草的却是不知哪里来的人,谁知道住一天还是住两天就走,这药草交了去,银钱拿不拿到手可不一定呐……还有,咱们东家娘子还教了乡邻们采摘双花和连翘,前儿来信,还特意提到,过几日入了秋,还会收购别的药材,到时候,即使罗布麻过了季,乡亲们仍旧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大伙儿都知道我来的日子浅,还不到半月功夫,但我却看明白了,我们东家娘子和东家一家人都是宽厚心善的,我们林家不论雇用力工,还是收购药材,从来都是称量公平,付账爽快,给的价格工钱只有比别处高没有比别处低的……呵呵,其实,大伙儿与我们东家一个村里住着,这些事儿比我这个刚来的看的更明白,我也就不啰嗦了。这事儿,若果真是罗布麻价钱涨了,咱们东家一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若是查出来是有人故意捣乱使坏,大伙儿也都知道咱们东家与府台公子那也是说得上话的,绝对会追究到底!绝不会放过那只会背地后里使坏的!”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有情有义,等待交售罗布麻的众人脸上不由地放松了下来,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嘀咕起来了。

    “刚刚那个三坏媳妇一听多两文钱就啥也不顾地跑了,要是到时候真拿不到钱,有她哭的时候!”

    “咋说的不是,人家林娘子日子好过了,可没忘了大家伙儿,盖屋子起院子都给的价钱高高的,饭食也是出了名儿的实在,油水足……哈哈,我那口子来帮了几天工,不但拿回家工钱,还嚷嚷着胖了几斤呐!”

    大兴将众人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仍旧有些担忧。这个家他也看出来了,基本上就是林娘子一个人撑着,林娘子的娘家大哥、侄子人都是好人,做些具体的事儿也还好,但遇上这样明显有人针对林家的事儿,恐怕就没了注意了。不过,这些还是等着先应付了眼前这一桩子事儿,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再回去商议吧,不行就让大舅爷去回春堂请教一下廖三少爷,依着廖三少爷对林娘子的上心程度,肯定不会袖手不管的。只要能请动廖三少爷出手,这些人的小小伎俩根本不够看的。

    大兴的一番话暂时安抚了人心,接下来收罗布麻进行的很顺利,人们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因为人少了,刚过申时就收完了。

    张罗着把新收的罗布麻送进东跨院,交给青山家的。刚刚刘满银和林子两个哥哥嚷嚷的挺大声,东跨院的帮工们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看到大兴送进来的罗布麻也比往日少了许多,难免都有些惶惶的。

    青山家的就借着交接罗布麻的机会,低声询问起大兴情况来:“这罗布麻要是都被人抢着收了去,咱们家可咋办啊?”

    大兴尽量保持着神色镇定,答道:“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活计,咱们东家娘子不会亏了咱们的!”

    青山家的点点头,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没有消退。其他人也难免惶惶,特别是泉哥儿和林子,事关他们自家的事儿,更是一脸浓重的忧色。

    看众人情绪不对,大兴稳了稳神,扬声道:“大伙儿不用担心,这事儿就是那个小人在背地后里使坏,但咱们东家待人一向公允,收货时称杆子上、银钱上都宽裕,价钱也给的不低。这会儿也就是一时看到多那两文钱,有些人动了心思,但过上几日,就会知道还是咱们林家好了。再说,咱们还有双花要晾晒分装,过几天还有其他药材要收……大伙儿尽管放心吧,不会少了大家伙儿的工。呵呵,大伙儿做活吧!”

    听了大兴这一番话,众人的心才算略略宽了些,脸上也带了些笑模样,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各自的活计来。

    大兴又看了一会儿,就匆匆转回东院一进的东厢。邱晨走的急,连搬房子都没赶上,这房屋分配上也只是当初与杨树勇、刘氏略略说了几句。当初大兴也曾提议让杨树勇在正房西屋的书房会客,可杨树勇执意只在东厢房的堂屋,还说,这么宽敞的东厢,家具布置都好,比家里强了多少倍,哪里还用再去正房。

    大兴知道杨树勇是自称不是林家正主子,才不去正房,更觉得杨树勇憨厚却有分寸,虽然思谋明显不够,却总是敬着,当正儿八经的主子看待。

    进了东厢,就剩下杨树勇一个人在东厢堂屋里转圈圈,并不见刘满银和大林的两个哥哥,想来是已经走了。

    正心急如焚、束手无策的杨树勇,一见大兴进来,连忙停了步子,一脸愤怒焦虑地道:“那些人太不缺德了,这就是明摆着看咱家挣了钱,要抢咱们的生意了……他们能涨了两文钱,要不咱们也涨价钱?”

    收购价多两文钱是关键,但处理的这件事的关键却不是涨价。若是林娘子在家,这个时候再能推出两种新药是最好的,一来可以拉低人们对罗布麻的看重,二来也可以表示林家收药的长久,从而增加人们对林家的信任度。

    所以,大兴并不赞成提高收购价格来应对这一场麻烦。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个仆从,还是刚刚过来没多久,根本谈不上主家信任的仆从,有些话就不能说得太直。

    在心里过了一下,大兴试探着道:“舅爷,这事儿我觉得光涨价不行!”

    “涨价不行,那还要咋做?”杨树勇心急之下就有些急躁起来,“今天刘满银和泉子哥俩可是一斤都没收回来,再不赶紧想办法,只怕咱们明儿后日的,就一斤也收不到了。”

    大兴走上去倒了一杯茶,递给杨树勇,半拉半扶地让杨树勇坐下,这才道:“舅爷,刚刚刘满银和泉子哥俩也说了,那些人不但涨了两文钱,还老嫩叶子都要,枝梗也没咱家把得严……这样弄下去,不说别的,做出来的茶叶绝对不如咱家的好。质量不好,价格自然也就卖不上去,他们的买卖做不长。所以,舅爷您先稳稳神,咱们慢慢商量着,总能找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杨树勇运了运气,又大口喝了一杯茶,这才觉得心口的火气平复了一些。抬眼看到大兴额头上的汗珠,衣领和后背也透出了一片汗渍,连忙道:

    “行了,你在外边忙乎了大半天,又累又热的,也先倒杯茶喝了,咱们再商量!”

    大兴的嘴角就展开了一个由衷的笑意,连声答应着,拎了茶壶先给杨树勇添了杯茶,又倒了一杯自己端在手里喝了一口,到底没有坐。

    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大兴开口道:“大舅爷,这事儿我有点儿想法,您听我说说?”

    杨树勇抬起头,看着大兴道:“你说,你说!”

    “说起来,咱们家这罗布麻生意如今也只算个小头儿了,但却关联着刘家岙乃至四围好几个村子,所以,这事儿咱们不能不管,不然会失了人心。”

    杨树勇点点头,叹口气道:“这个理儿我懂,所以,才头疼这事儿该咋办。既不失了人心,又把生意揽回来。”

    见杨树勇能够听进话去,大兴略略放了点儿心,附和了一声,道,“收罗布麻的事儿,是东家娘子跟回春堂签下的买卖。出了这种事儿,不仅仅关系着咱们家,也关系着回春堂的生意……舅爷,据刘满银和泉子哥俩说的话,那等粗制滥造的货色,回春堂是绝对不会收了去砸自家买卖的,是以,那些人收了罗布麻去,一定不是卖给回春堂。这样,若是咱们断了货,回春堂也就断了货,同样影响到生意,而且只会比咱们家更重。”

    杨树勇仔细地听着,大兴说完好一会儿,杨树勇才点了点头:“嗯,是这么个理儿……那么,咱们就该去跟回春堂传个话,让他们去查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又眼红罗布麻声音伸了手……咱们再商量出个挣罗布麻货源的法子来……哎,大兴,你赶紧的去套车,咱们趁着时辰早,赶紧去趟清水镇!”

    看杨树勇能够自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大兴也格外欢喜,连忙笑着应了,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转身而去。

    跟着杨树勇虽然还不到半个月,但大兴却看出来了,杨树勇是真心待人好的,而且性格宽厚,能听人言,跟着这样的人,虽然不能有太大的发展,却格外安心。相对于几乎只见了一面的林娘子,大兴反而更喜欢自己有这么一个主子。那位林娘子看似随和,其实却很是高傲,等闲人是入不得她的眼的。

    大兴去套车,杨树勇进了二进院跟刘氏说了一声。因为刘氏居于二进院,加之刘满银几人来的时候,刘氏正在歇午觉,是以还不知道发生了事情,听杨树勇要去镇子上,也没在意,只嘱咐他尽早往回走,省的天黑了看不清路。

    杨树勇自然答应着,转身出了门,上了马车,就由大兴赶着车匆匆往清水镇而去。

    ××××××××××××

    林家东跨院里,青山家的炒着罗布麻,庆和家的和玉香揉捻晾晒,兰英带着秀儿择菜洗菜,给帮工们准备晚上的饭菜。

    原本罗布麻数量多的时候,兰英也会过来帮把手,今儿罗布麻少了,她仍旧习惯地走了过来。

    “满囤嫂子,你今儿就歇会儿吧,就这么些货,我们几个没多会儿就炒完了!”青山家的一边翻炒着锅里的罗布麻,一边和兰英说话。

    兰英倒也没抢着做活儿,就手翻着一只竹箪上的罗布麻,一边儿和青山家的几个人说起话儿来。

    罗布麻被抢的事儿,她们帮不上啥忙,也不好乱说话,就聊起来各家的事儿来。

    兰英性格爽朗热心,与青山家的、玉香都相处的好,三个人就说起了送六月六伏礼的事儿。安阳府有个风俗,结婚后的姑爷每年六月六要给岳家送‘伏礼’,就是送消暑之物。因为谐音‘福礼’,是以颇受重视。其实一般的人家拿上几只甜瓜、或者两斤绿豆,也能送趟伏礼,这就看各人家里的条件而定了。

    提起这件事,青山家的和玉香都露出了一个欢喜的笑脸来。

    青山家的道:“往年不是送两斤绿豆,就是送几个自家种的甜瓜去,想孝敬孝敬爹娘都有心无力。今年啊,咱们手头宽快了,青山也主动跟我商量,我们就买了两丈细棉布,十斤绿豆,二十斤白面,还有三斤猪肉。今儿上午我那口子就去给我娘家送去了。唉,这么些年,总算能让爹娘跟着沾点儿光,吃顿好的,穿件子好衣裳了……”

    “嫂子,这是好事儿,别想原先的事儿了。”玉香看青山家的提起过往面露悲戚,劝慰了一句,也抿着嘴儿笑道,“我们第一年,也不知道买啥,我就让他买了几斤绿豆一袋子白面送回去。还带了五百个大钱给我娘,要是我娘想吃啥买啥,有了钱让她自己个儿买去。”

    青山家的就笑:“还说不知道,这比我们想得还周到。有了钱啥买不来啊!”

    几个人唧唧咯咯地说笑着,似乎忘记了中午的事儿。兰英一转眼,就见庆和家的埋头揉搓罗布麻,很异常地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也没有多想,笑着问道:“庆和嫂子,这眼瞅着六月六了,你那女婿给你送了啥礼来啊?”

    本来大伙儿凑一起,说说你家说说我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再说,庆和家的大闺女春红刚刚嫁入镇上的大户人家,也正是招人询问的时候,兰英问这么一句,完全没有恶意的。

    却不想,就是这么一句丝毫没有恶意的一句问话,却招来了庆和家的不快。

    她撇撇嘴,硬邦邦地呛声道:“人家王家可不是咱们村里的庄户人家,哪里兴送啥伏礼啊。再说了,我也不稀罕那几个瓜果,两斤绿豆的。”

    这话一出口,非但问话的兰英脸色难看,就连青山家的和玉香的脸色也变了。‘几个瓜果’‘两斤绿豆’,这不是把她们两个也捎带上了么?谁招惹到她了?

    玉香小媳妇脸皮儿嫩,还不好意思当场说道啥,青山家的和兰英却都是老媳妇了,没了这层顾虑,立刻就不干了。

    兰英诧异道:“庆和嫂子,你这是吃了横立草了咋地?从哪里受了气,冲着我使作上了?我可没招你惹你,更没有做啥对不住你的事儿啊!”

    青山家的也紧跟着道:“庆和嫂子,我们是看在庄邻乡亲的份儿上,才敬你一声嫂子。你要是攀上了高门大户的女婿,看不起咱们这些乡下人就尽管直说,用得着这么挑着撩着的吗?我们过的穷,哪怕是给娘家送几个歪瓜裂枣,送一捧绿豆,那也是我们有心惦记着老人。我们家老人不嫌乎就行,可用不着你说啥风凉话!我们又没攀着大户人家的女婿,送不起咋了,那也是我们两口子辛辛苦苦,汗珠子摔八瓣儿正明公道挣来的,谁也说不着!”

    要说兰英那话还只是诧异的话,青山家的这话就说的很不客气了。

    庆和家的本来那句胡一出口,也有些后悔,自觉失言,只是没等她再赔礼道歉,兰英和青山家的就一个质问,一个针尖儿对麦芒儿地说了一顿,庆和家心里那丝儿悔意立刻就不知所踪了,火也登时升腾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自从春红嫁去王家,只在新婚后回了一趟门儿,匆匆地吃了顿饭就走了,再之后,莫说春红没回过娘家,就连信儿都没捎回一个来。时间久了,作为亲娘,庆和家的难免挂念闺女在婆家过得好不好,应不应心,有没有受难为……忍不住的,前天正好庆和要去镇上买点儿东西去给岳家送伏礼,庆和家的就嘱咐丈夫去王家看看女儿。为了怕女儿被婆家看不起,还特意让丈夫买上几包点心拿上。

    可没想到,庆和是去了王家,也买了几包点心,也进了门儿,就是没见上自家闺女。闺女的婆婆和女婿都说,春红身子不舒坦,躺在床上不方便见客!

    庆和是个憨厚的,虽然也惦记闺女,但又怕婆家不好好待承闺女,又想着闺女嫁进婆家,就是人家的人了,是以婆家不让见,他也没强求。可他把这个信儿带回来一说,庆和家的就恼了。哪有娘家爹看自家闺女还有不方便的一说。更何况,越是知道闺女病了,庆和家的就越担心起来。春红未出嫁之前,在家里吃不好喝不好的,身体却一直好的很,一年到头都不带有个伤风的,咋就嫁进王家不到俩月就病的起不来床了?这得多重的病啊!

    庆和家的当晚上就想着来林家请一天假,第二天她去趟王家,怎地也要见见自家闺女,看看是啥情况。亲爹说不方便,亲娘可不能再说什么不方便了吧?

    可没想到的是,当晚上,一直没上门的女婿却黑灯瞎火地来了,还带来了几匹锦缎几坛酒。这人来了、礼到了,庆和两口子心里的气也就平了一些。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春红女婿却是为了罗布麻生意来了。

    当时春红女婿说的是,家里的生意都是春红婆婆管着,他们小两口有点儿什么事儿都不方便,就想着自己做点儿生意。可他们从来没自己单独做过生意,一时拿不定主意做啥生意好,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如今大卖的罗布麻。春红女婿这回上门,就是向岳母求教的。

    事关自家闺女,庆和家的思虑再三还是把自己个儿知道的事情都跟春红女婿说了。并一再嘱咐春红女婿,林家就收刘家岙和四围村子里的,让他们避开这些村子,去南边儿收,两厢里也省的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时女婿答应的妥妥的,转过天来,林家的罗布麻货源就被人高价截了去--这不让庆和家的想起自己的女婿都难!

    庆和家的心里憋屈,惦记闺女,又想起女婿做的这不地道的事儿,这心里简直如烧了一把火,让她焦急担忧,还隐隐地觉得没脸亏心,性子自然就焦躁起来,这才无故呛声了一句。

    这会儿,听青山家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闺女嫁进富户说事儿,庆和家的更像被人掏了心窝子,登时大怒。

    啪地一声把手里正揉搓的罗布麻掷在竹箪子里,一边儿挺直了身子,瞪着青山家的就开骂了:“你家日子好过不好过,管我啥事儿?我可没点着名儿说你,你心惊啥?再说了,我闺女嫁进了富户咋了?那是我闺女有福气,你眼红也白眼红,就凭你这个老黄瓜,还想指望着再嫁个富户嘛?真真不知羞臊!”

    ------题外话------

    今儿闺女放假,一天没抢到电脑,好不容易晚上抢回电脑码了这些,先更了……明儿加更,第二更争取12点之前上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林氏娴娘

    第一百一十一章林氏娴娘

    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住邻居,两家也一直交好,之后,两人又一起经兰英举荐来到林家帮工,关系就更密切了一步。虽说,庆和家的平日表现不如兰英厚道爽快,也不如青山家的懂进退,但给人的感觉还算朴实厚道,但自从春红嫁入王家,庆和家的就有些张狂,每每都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了一等,每每说话办事就有些强硬不讲理,周边的人渐渐地对她都有些疏远,这让庆和家的也不好过,却总觉得是别人眼红她找了个好女婿……矛盾一点点积累,终于在这一天爆发。

    眼看着青山家的和庆和家越吵声音越大,越骂越难听,眼看就要撕扯起来,兰英和玉香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上前一人拉住一个,兰英又招呼刘占祥几个:“赶紧的,过来把她们俩拉开!”

    刘占祥是有家室的人,上前拉扯妇人们难免有些顾忌,林子和大壮、泉哥儿却不用顾忌谁,几个小子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拉开来。泉哥儿和大壮两个拉扯着庆和家的,一直拖到跨院儿南边的休息棚和厨房这边,按在一个小凳子上。

    大壮笑着道:“庆和嫂子,你消消火儿,这可不是在别处……东家正烦着呢,你是明白人,可别在这种时候添火……真的做的太过了,就是现在舅爷和老太太不咋样,等东家娘子回来,也会有个说法。”

    “咋地,你小子也教训起我来了?”庆和家的一口气没出来,听到大壮的话不顺耳,当即厉声质问。

    大壮却并不上火,笑嘻嘻地摆摆手:“我是小的,哪敢教训你啊,我就是说几句实话,你听不听得,那就是你自己个儿的事儿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庆和家的,只转了头和泉哥儿说话,把庆和家的晾在了一边儿,想发火都找不到目标了。

    另一边,兰英和玉香也安抚住了青山家的。

    兰英低声道:“她不知好歹,你也跟着犯糊涂?海棠不在家,把这一块托付给我们,这么闹了算咋回事儿?等她回来咱们可没法交代。她就是说句什么不中听的,咱们就当听不见不就行了,理会她干啥!”

    玉香也小声道:“青山嫂子,你消消气儿,咱们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给东家添烦恼了。”

    兰英也立刻道:“就是啊,你消消气儿,我帮着你,赶紧地把药炒出来。越是在这种时候,咱们也不能给树勇大哥和婶子添事儿。”

    青山家的抹了把眼睛,把眼角的泪珠子抹了去,却仍旧恼的很:“你说,不就问了一句她女婿送的啥伏礼,这话儿有啥犯碍的,惹得她那样儿,连带着大伙儿一起扫进去……我知道,东家娘子让我炒药,她心里不服气,憋着一口气呢。这会儿找茬使作出来了……”

    兰英拍了她一把,笑嗔道:“你胡说什么呢!行了,赶紧擦擦脸,别哭眼抹泪的,我去给你端盆水来洗洗脸,咱们一块儿把药炒出来再说。”

    青山家的一向懂进退知深浅,也知道在东家遇上麻烦的时候,闹大了就是往林家人的火上浇油,那才是找不自在了。是以,虽然还是委屈气恼地止不住泪,却仍旧抹着眼点了点头。

    这边兰英和玉香安抚住了青山家的,端了水给她洗了脸,三个人就开始继续炒制罗布麻,晾晒双花,刘占祥和二魁也招呼泉哥儿、林子、大壮继续工作,各人忙忙碌碌地,只把庆和家的撇在那边,就连秀儿也低着头洗菜,躲避着她的目光。

    一下子,庆和家的觉得被完全孤立起来,愤怒而悲凉,夹杂着亏心之后的焦躁不安和惶惑惭愧,哪里还坐得住,忽地一声站起来,也不和众人打招呼,狼狈地跑出了林家。

    兰英抬头看看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是我把你们俩拉过来的,真是没想到闹成这样儿……”

    青山家的这会儿也渐渐平复了情绪,嘴唇翕动了片刻,终于道:“满囤嫂子,都是我性子暴,没忍住!”

    兰英收了脸上的感叹,笑着拍了拍青山家的:“这会儿想过来了?算了,这事儿也不是你愿意的……”

    青山家的点点头,有些担忧道:“东家娘子这都走了十来天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兰英笑着点点她道:“行啦,海棠不是那不明白事儿的,今儿这事儿确实不怨你,她回来了也不会怎么样你!”

    一场闹剧仿佛就此结束了,东跨院里虽然没了平日的欢声笑语,可各自也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东院正屋里,刘氏看着进门的青杏,淡淡地问道:“吵完了?可听出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吵起来的?”

    青杏点头道:“嗯,庆和家的走了,其他人又都做工了……吵起来的原因我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青山家的说了句什么,招惹着庆和家的说了些难听的话,两人就吵吵起来了。”

    刘氏点点头,低着头沉吟了片刻,继而吩咐道:“和顺子说一声,庆和家走了,就先在家里歇几天吧。海棠不在家,这事儿我老婆子也不知道咋处置,就让她等着海棠回来再说吧!”

    青杏应声而去。

    刘氏脸上的淡定沉着,也在青杏离开后垮了下来,露出一脸的焦灼和担忧来。

    与此同时的村西刘家,三进院的西屋中,刘永业正立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一名小厮匆匆走进来,见刘永业在写字,不敢打扰,只能垂手站在旁边。好一会儿,刘永业才写完字,把笔往笔架上一搁,又低下头端详着自己的手书好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淡淡道:“怎样?”

    小厮立刻扬起一脸的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回三少爷,那林家都慌了。两家去村外收货的,一点儿没收上来,村子里的人也走了一半儿……刚刚小的回来的时候,听着林家人吵吵起来了,嘿嘿,还是少爷算无遗策,几句话,就让林家乱起来了。”

    “胡说什么,林家出了事儿和我啥关系!”刘永业呵斥一声,把个小厮训得连连认错,这才换了脸色道,“去收拾收拾,咱们回县里去!”

    “三少爷?现在回县里去?这都快酉时了,不等到县里就黑天了……”小厮诧异道。

    “让你去就去,到不了县里不会再程家店投一宿啊……”刘永业又呵斥了一句,小厮这才恍然大悟状连连答应着,转身飞奔了出去。

    既然,安排的事情已经发作了,他还留在家里做什么?他要躲的远远的,任谁也不会想到,林家的生意出了麻烦与他刘三有关!那林娘子身后毕竟还有个府台公子,万一替林娘子出头平事儿,也不会找到他的头上来。

    嘿嘿,要找,就去找镇上的姓王的那傻瓜吧!要不去找同知公子高兰芳……那才真是坐山观虎斗,精彩的很呐!

    ××××××××××××××

    看着这个女孩子如此顽强的求生,邱晨在不忍中又添了一层敬佩,敬佩生命的顽强,敬佩这个年轻女孩子求生的坚韧!

    如此坚韧顽强地努力要活下去,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心有牵挂吧!就是不知是家人让她如此牵挂,还是别的……若不是遭逢危机,照这个女孩子的年龄,十五六岁,正是哪个少女怀春的豆蔻年华,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也或许已经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幸福而忐忑地憧憬起自己的新生活来了吧!

    不管怎样,再让邱晨将这个女孩子就手丢下,或者随便找个陌生的庄户放下,她都做不到了。

    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考虑到邱晨毕竟体弱,李震北还是把女孩子指给一个体格较瘦小的镖师,让他将女子背负在身上,带着上路。

    如此安排已经很是照顾了,邱晨也没有异议,匆匆吃了点儿东西,就与几位镖师一起上马,匆匆往北行去。

    虽然昨日没有遇到匪徒阻截,但在以匪患著名的燕云山脉,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有尽快出了山,才能让人松口气。

    当巳时末,众人行出燕云山脉,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也让众人提着的心真正放了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镖师中经历过上一次生死危机的人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一次居然如此顺利!

    李震北却仍旧不敢放松,招呼着大伙儿又向北行了三十多里,确定远离了燕云山脉,真正安全了,这才选了一片面积不大却水质清澈的湖泊停了下打尖儿、吃饭。

    众人纷纷跳下马背,那名背负着女子的镖师却仍旧坐在马背上,苦着脸嚷嚷:“嗳,我说,过来个人帮帮忙啊!”

    松了一口气的镖师们就哄然大笑起来,有那年纪大些的就开玩笑道:“让你小子背着个大姑娘还有啥不如意的,照我说,你小子背也背了,不如等这姑娘醒了,就娶回去做婆娘好啦!”

    李震北黑着脸瞪了那人一眼,大步走过去,帮着那背人的镖师解了身上的布带,把那仍旧昏迷的女子放下马背来。

    邱晨也已经活动了酸麻的双腿,这会儿也走过来,对李震北道:“李镖头,麻烦你帮我把她抱到那边儿去,我给她洗洗。我看着她只是饿昏了,沾点儿水说不定就醒了!”

    李震北没有异议,抱起那瘦的皮包骨的女子,沿着湖泊走了一刻多钟,这才在一丛灌木后边停了脚步。

    “林娘子,你就在这里给她洗吧。我在那一边儿等着,有什么事儿,或者洗好了,你喊一声就行!”

    邱晨连忙应下来,又就自己的任性道了歉,李震北叹口气道:“山里实在是凶险,我也是怕再遇上什么事儿……真能救人一命,总是好事,林娘子就不必介怀了。”

    说完朝邱晨拱拱手,转身走向灌木丛另一边去了。

    邱晨怔了怔,这才蹲下来,抱着女子往水边挪了挪,从怀里掏出一瓶皂液来,借着湖水,给女子洗起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湖水的清凉唤醒了女子的意识,还是早上邱晨喂的那些食水起了作用,邱晨给女子头发倒了皂液揉搓一番,正用清水冲洗泡沫呢,就听得极细微的一声轻哼。

    她的手指一颤,心中欢喜非常地转身看过去,就见女子的眼睛虽然还没睁开,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者心怀悲愤一般。

    邱晨一看,就知道女子就要苏醒了,心中欢喜的同时,连忙快手快脚地把她的头发冲洗干净,拿了一条布巾子擦拭了,又洗过布巾,轻轻地擦起女子的脸颊来。

    “嗯……”女子又是低吟一声,眉头皱了皱,眼睫颤了颤,终于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刚刚张开眼,女子似乎还有片刻的茫然,随即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之事,脸色一变,猛地挣扎起来。

    邱晨怕她此时身体虚弱,挣扎着再伤了自己,连忙伸手将她紧紧地抱住,一边轻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别怕……”

    见那女子明明看到了自己,却仍旧不停挣扎,邱晨才猛地想起自己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连忙道:“别怕,我是女人,为了外出行走方便才着了男装!”

    听了这话,那女子才停止了挣扎,张大着惊恐未退,因为瘦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盯着邱晨看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低声道:“谢谢姐姐!”

    邱晨见她放松下来,神志也清醒,说话也清楚,也松了一口气,也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看清形也一定不容易……行了,你也别想那些了,如今我们已经出了燕云山脉,你若是能够动,就坐起来,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你吃些东西,恢复恢复体力,再说别的。”

    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枯瘦干黄的脸颊居然也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点了点头,邱晨扶着她坐起来,靠在那丛灌木上,然后自己起身,匆匆往回走去。

    她刚刚只是想着带女子过来清洗一下,并没有带食物过来。而且,女子醒过来,也该和李震北说一声。

    绕过灌木丛,李震北已经闻声站了起来:“醒了?”

    邱晨点点头:“醒了,但还是没有精神力气,我去拿些吃的,让她吃一些,再问她的来历身世吧!”

    问了来历身世,才好确定怎么安置,李震北也并不勉强,只道:“林娘子在这里吧,我去给你们拿干粮过来!”

    邱晨笑着道了谢,又道:“把我的褡裢拎过来就成!”

    昨天两顿饭,李震北亲见了邱晨的褡裢像万宝囊,装了不少食物,于是了然的笑笑,转身去了。

    邱晨没有赶着回那女子的身边,而是慢慢走到水边,撩着湖水洗了洗手脸,清凉的湖水浸湿了脸庞,也让她烦躁的心平静了一些。

    只希望,杨树猛和林旭几人都好好地,她去了能顺顺利利地把他们接回家!

    经过这一番折腾,对于什么攀高枝儿,找护身牌,她是真的不想再做了。之前还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总是想得过于简单美好,可忽略了这个世界鲜明而森严的阶层观念,忽略了这是一个皇权、官权至上的时代,老百姓根本没有多少自由和权利,稍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反正,如今与云家合作,在安阳府地界也算是有了靠山,基本上不用怕有人再算计他们家了。她就带着林家、杨家好好地把制皂作坊开起来,挣些钱,买上些田地,安安心心地做个‘田舍翁’,悠然自在,与世无争,也很不错!

    “林娘子!”李震北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邱晨连忙收敛心神,回头从李震北手里接过褡裢,笑着道:“多谢李镖头包容,这周遭视野开阔,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李镖头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赶快去吃些干粮歇息歇息吧。”

    李震北四下里张目看了看,确实如林娘子所说,湖泊周边很远都是平坦开阔的地形,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连树林子都没有,也确实藏不住什么人,也就放下心来,应了一声,朝邱晨拱拱手道:“离得不远,林娘子有事喊一声,也能听到!”

    邱晨应下,李震北才转身回了镖师们那边。

    邱晨则拎着褡裢儿,绕过灌木,来到那名女子身边。也挨着女子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褡裢中拿了一只火烧,递给那女子:“这里没有别的食物,你先将就着吃些,等晚上再宿营的时候,生堆火做点儿热食。”

    女子眨眨大眼睛,略有些局促道:“这已经很感激了!”

    说完,又道:“小女子家里姓林,名唤娴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邱晨笑笑道:“我娘家姓杨,夫家姓林。你叫我杨姐姐也成,林嫂子也成,不行,如其他人叫我林娘子也可以……”

    那女子似有些吃惊,看着邱晨喃喃道:“杨姐姐居然已经嫁人了……”

    这个反应让邱晨有些意外,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个时代,嫁了人的女子讲究的是在家相夫教子,安守家园为德,抛头露面的女子多多少少都会引来别人的非议。相对的,未嫁的姑娘仗着爹妈的宠爱,处境还稍稍好一点儿,偶尔能够跟着家人出来一趟。是以,这个,林娴娘才会如此吃惊吧!

    邱晨笑了笑,没有搭话,只把手中的火烧塞进林娴娘的手中,然后,拿了两只水囊去到湖边,选了一处清澈干净的水面,清洗了一下水囊,然后给水囊灌水。灌满了一只,邱晨先喝了一口,入口的清凉甘甜,让她禁不住感叹,在现代,已经很少能够找到这种捧起来就能喝的水源了!满眼的污水横流,臭水四溢,还有灰暗的天空,令人窒息的空气……

    呵呵,如此看起来,来到这个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自己安慰了一番,邱晨放松了心态,拎着两只水囊转回来,将一只递给林娴娘,然后开始就着清水吃起干粮来。

    火烧本就是用炉子烘烤的面食,比较干,经过近两天的时间,更加干硬了,咬一口在嘴里硬邦邦的,咀嚼起来都特别费劲儿。而且,这种面火烧就是白面烘烤的,连点儿滋味儿都没有,又干又硬,真是有些难以下咽。

    但邱晨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在这种条件下,根本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哪怕再难以下咽,她也会努力地多吃一些,从而尽量地让自己的体力保持在最好的状态。虽说已经过了最危险的燕云山脉,可到达怀戎还得在野外过一夜。即使到了怀戎,等待她的也还不知道是什么一副状况……她由不得自己的矫情娇气,她必须保持最旺盛的体力和精力!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吃了干粮喝了水,邱晨见林娴娘吃了些东西,精神也比刚刚又好了些,就开口询问起她的来历,想着若是林娴娘的家不许绕远路,就直接把她送回去。不然就只能将她带去怀戎,再打发人送她回家。

    林娴娘没有回答,先挣扎着跪倒在地,就给邱晨磕头谢恩。邱晨最见不得这种事儿,连忙伸手把她拉住,一边道:“我做的事儿真是顺手而为,只不过是个稍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不算什么,你别这样。”

    又催促道:“你还是说说你的家在何处,若是不远,我们也好把你送回去!”

    林娴娘不能磕头,却仍旧郑重了神色道了谢,这才道:“我的家人若无意外,应该还在凌山卫!”

    凌山卫?听起来像个卫所的名字。只不过,邱晨对这个世界的地理太缺乏了解了,北方边境的卫所何止几百,单单一个名字她是完全没有概念。

    她又问林娴娘,林娴娘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距离怀戎大概有一日路程!

    一日路程,说起来不远,但还是不能让邱晨抛开对家人的惦念,去专程绕路去送一个不相干的人。

    暗暗叹口气,自己果然还只是个伪善的人啊!

    却仍旧对林娴娘道:“我们一行正要去的也是怀戎。这样,我们且带林姑娘去怀戎。林姑娘身体如此虚弱,到了怀戎也正好找个郎中给林姑娘瞧一下。确定无碍了,我再安排人送林姑娘去见家人。林姑娘觉得可好?”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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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你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凌山卫

    第一百一十二章凌山卫

    林娴娘能被救了性命,邱晨又答应把她送回去见家人,她还能有什么异议,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

    和林娴娘商量好了,邱晨自然要把商量的结果和李震北说一声,即使她是雇主,这种额外的劳动邱晨也打算多加些劳务费,可也得和人家镖师们说一声,不管怎么说,送林娴娘去见家人,总得镖师们劳心劳力才成,邱晨和林娴娘两个人可连一个认识路的都没有。

    没想到,林娴娘自己说不清楚凌山卫的具体地址,李震北却知道。

    一听凌山卫,李震北就道:“凌山卫倒是不需要多走多少路,就在怀戎西南四十多里处,咱们明天到怀戎的时间比较宽裕,在路上稍稍绕一点就成,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并不需要绕多远,邱晨也愿意尽快把林娴娘交待给她的家人,也省的到了怀戎还要分出精力来安排她。

    只是,想起林娴娘的身体,邱晨终是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凌山卫有没有郎中……这位的身体,还是找个郎中给看看才好!”

    “凌山卫是卫所驻军所在,人口不少,还有不少商铺,比清水镇也不差什么,只不过……”李震北自从听说凌山卫,脸上就有一丝异样,只不过,邱晨没有注意到。

    听到这里,邱晨再想着别的,也注意到了李震北的异样,不由开口道:“不过什么?是不是太让李镖头为难?”

    “那倒不是。只是,那凌山卫毕竟不同于清水镇,凌山卫居住的人口除了驻军外,就是发配边关的流放犯人……普通的老百姓却是很少的。”李震北说到这里,看着邱晨一脸惊讶,却并没有太多的害怕担心,于是又道,“我想着,这位林姑娘不说家在凌山卫,而是说家人在凌山卫,是不是……她和家人都是流放的?”

    邱晨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也暗暗吸了口凉气。

    这个时代,流放边关的犯人不少,但普通犯人也就是谁犯罪谁流放发配。什么人才会一家子都流放?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官员犯罪,往往会让家人连坐。

    邱晨还记得的从史书中看到过无数次的一句话--‘男子满十五者,斩!男子不满十五者及妇人,流放边关。’

    这一刑罚,到了清朝,还往往会多一句--‘给披甲者为奴’!所谓的披甲者就是兵士。让一些曾经的官夫人官小姐给兵士做奴隶,其命运可想而知!

    “那,那流放者不是应该集中关押管理么?怎么会流落到燕云山中来?”邱晨有些疑惑地问道。

    李震北诧异地看了邱晨一眼,挺奇怪林娘子懂得挺多,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这位林娘子懂得多,也不过是看得书多一些,外出远行的见识经验毕竟少的很,不知道这些也难怪。

    于是,耐心地给她解释道:“流放者一般押到流放地后就与普通百姓一样集结居住,给军方做些重活累活,不能随意离开流放地,却并没有专人看管。再说了,两个月前这边刚刚受了戎人的劫掠……”

    李震北话没说完,但邱晨却了解了他没有说出的意思。

    戎人掠边,普通百姓军队都不一定能顾及过来,对于这些没有任何政治权利,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犯人,谁会管他们的死活?!

    两人都默契地结束了这段谈话。

    在李震北来说,他想的是,不论这个林娴娘什么身份,估计林娘子都不会撒手不管,怎么也得将人送回凌山卫去,他也没必要多废话。

    而在邱晨来说,这种连坐无辜人员的律法,让她在心理上还很不适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虽然,她知道自己这种感觉与杞人忧天没有两样。她就是赚再多钱,找再大的靠山,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社会的基本现状。多说无益,也就发挥鸵鸟精神不说,从而企图让自己不去想。

    两人没有多说,可也算是默认了。于是,一行人再次上路。

    之前,林娴娘昏迷中,让镖师带着她没什么问题;如今,林娴娘清醒过来,再让一个大男人带着她,就有些不方便了。于是,林娴娘就到了邱晨的马上,因为她刚刚清醒,身体虚弱的很,邱晨还是仍旧用布带将林娴娘捆在自己身上,以免路上林娴娘受不住累摔下马去!

    在连云山脉中多走了半天,如今出了山,一行人的速度也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急行军。

    邱晨这几天来,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同男人一样骑马飞奔,还从未叫苦叫累,其坚韧和忍耐力,已经让镖师们暗暗赞叹佩服了。

    今儿,又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饿的皮包骨,甚至还之前还一路昏迷的女人,连马都不会骑,被人绑缚在身上带着骑在马背上,居然也是一路没有哼一声。等夜色来临,众人停马宿营的时候,就发现林娴娘虽然面无人色,甚至下唇都被她自己咬的血肉模糊,却仍旧保持着清醒……

    见到这种情形,就连之前暗暗嘟哝邱晨‘妇人之仁’的镖师,也说不出话来了。

    林娴娘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一路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不要昏迷过去,这会儿从马背上下来,却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邱晨见她如此,忍不住道:“你受不住怎么不知道说呢,这是何苦……”

    心里敬佩更深的同时,也难免愧疚。她心急赶路,下意识地把林娴娘的身体状况忽略了……

    这一回,邱晨从包袱里拿了一只紫铜小壶出来,给林娴娘喝了一口。

    强烈的辛辣和其中包含的微微苦涩,让林娴娘微微一愣,随即缓缓地将辛辣的液体咽下去之后,林娴娘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儿,然后就用细微的声音对邱晨道:“多谢姐姐……只是,姐姐的参酒珍贵,就不要给我糟蹋了。”

    邱晨点点头,把铜壶的盖儿旋好,放回包袱里边,一边道:“你喝一口就好……倒不是说你糟蹋不糟蹋,而是你身体太弱,这酒性太烈,喝多了你受不住。等吃过饭,再喝,就能多喝一口了!”

    见林娴娘还要说什么,邱晨抬手止住她道:“行了,这一路够你受的了,你先歇会儿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做点儿热的,待会儿给你吃点儿热乎的软食,也利于吸收。”

    说完,邱晨将那张羊皮给林娴娘裹在上半身,自顾自地去镖师们那边去了。除了在燕云山脉中外,他们每一次在野外打尖儿或者宿营,都会点一堆篝火。只不过,镖师们没有邱晨要求那么高,点了篝火之后,顶多就是把馒头火烧放在火边儿烤烤,没谁想起烧水做饭来。毕竟他们这一行都是骑马疾驰,根本没带锅灶和粮米等物。

    邱晨来到火堆旁,看了看情况,就趁着天边的落日的余晖,在不远处的一片水泊边上,伏着身子寻找起来。眼看着天最后一丝亮光都要消失在地平线下去的时候,邱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喜色。

    不多时,她就捧着两只大大的河蚌转了回来。

    “咦,这东西不好吃,腥的很!”一名镖师看着邱晨手中的河蚌好心地提醒道。

    邱晨不以为意地笑笑:“闲着也没事儿干,我做出来试试,若是好吃,湖里还有不少呢!”

    说着,就挨着火堆边儿坐了下来,将已经被她洗净了河蚌用两根树枝撑着,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这些河蚌不知在此生长了多少年,个头都极大,邱晨捧回来的这两只,小的也有四五斤的样子。

    火苗舔着河蚌的蚌壳,没过多久,紧闭的河蚌壳嘣地一声,张开了。邱晨双眼一亮,连忙把早已准备好的调料包托在左手中,右手捏着调料粉,均匀地撒在河蚌肉上面。随即,河蚌腥腥的味道似乎一下子淡了下去,继而是一股微辣的咸香飘散开来。邱晨又拿起一把绿油油的野草样的东西,撕扯成碎段儿,撒在河蚌肉上边,立时,刚刚的咸香中就多了一抹浓郁的葱香。

    “噢,林娘子用的是野葱!”一个年轻的镖师恍悟道。

    其他几个镖师都哄笑起来,“这味儿溢出来,谁不知道是野葱啊,就显摆你小子鼻子尖似的。”

    邱晨也朝他们笑笑,用一些湿润的青草垫着,小心翼翼地把烤好的河蚌从火上取下来。

    “你们谁的小刀子借给我用一下!”

    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三四把长短不一的刀子递了过来。邱晨也不挑拣,就接了挨她最近的一名镖师的匕首,把烤好的蚌肉简单地做了一下切割,然后挑了一点点放进嘴里……唔,鲜!香!真是挺好吃!

    若是料汁再全一些,她还能烤出更加美味的蚌肉来!

    笑着把匕首还给它的主人,邱晨笑着招呼镖师们:“我尝着还成,你们也尝尝看,好吃的话再去捞几只来,烤了吃。比干粮味道好多了!”

    几个镖师刚刚闻到邱晨靠蚌肉的香味儿就有些忍不住了,这会儿邱晨一让,哪里还记得之前他们还嫌弃这东西腥味儿重啊,一哄而上,你抢我夺地,瞬间就把一只几斤的大河蚌给分吃了!

    “唔,好吃!”

    “嘶……香!”

    “走,走,再去多捞几只去……”

    几个年轻的镖师几乎没等蚌肉咽下喉咙,就等不及地跑向湖泊。年龄大一些的镖师们虽然也跟了上去,却要沉稳的多。

    邱晨看着他们笑了笑,又把另一只蚌壳放到火上烘烤,然后,把空蚌壳上的残余东西清理下来,又跑到水边清洗了一番,这才返回火堆旁,正好,第二只河蚌也烤的开了壳,邱晨又一次如法炮制,撒上调料粉和野葱段儿,很快就又料理好了一只河蚌。

    垫着青草把河蚌托下来,放在火旁,邱晨就返回去,叫醒昏昏沉沉的林娴娘,扶着她也来到篝火旁边,扶着她坐好,邱晨挑了一小块晾的不烫口的蚌肉,喂进林娴娘的嘴里。

    “你试试,不能吃别勉强!”

    林娴娘慢慢地咀嚼着,却微笑着摇摇头:“好吃!”

    邱晨笑笑,把刚刚刷好的蚌壳取了一片,盛了几块蚌肉送进林娴娘的手里,让她自己慢慢吃。她自己则用另一片洗好的蚌壳盛了水,放在火上烧着,然后从褡裢里取出一小块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肉干,撕成细丝,放进水中,待到水冒了热气,肉丝也渐渐散开之时,她又取了一块干硬的火烧,掰成小碎块,也放进水中煮上。

    这种条件下,水沸腾与否已经不再重要,热的又松软的肉糊糊,已经比干硬的火烧好太多了!邱晨弄好了这些,林娴娘也正好把刚刚的几小块蚌肉吃完,然后,手里就换了一只垫着青草的蚌壳,里边是散发着肉香的面糊糊……

    邱晨朝林娴娘笑笑:“吃吧,这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对你现在来说,热的软的更好一些。”

    林娴娘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容颜上淡然的笑,喉头禁不住地哽噎了,眼中也多了一层水光。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林娴娘就扯着嘴角点点头,慢慢地端起蚌壳,一点点地喝着里面的肉糊糊。

    说起来,这么简单粗陋的条件下做出来的东西,实在谈不上多美味,林娴娘吃在嘴里,却觉得比她记忆中的任何山珍海味,珍馐佳肴都要鲜美可口的多!

    邱晨自己吃东西,却是懒得弄这些,她用树枝串了一只火烧,伸在火旁慢慢地烘烤,烤到火烧两面泛出微微的焦黄,整个火热也烘热了,就举着火烧啃吃起来。

    让一边喝着味道并不怎么样的面糊糊的林娴娘默默地垂了眼。

    吃了一顿河蚌大餐,众人围着篝火或靠或躺地睡下了。因为有人值夜,大伙儿睡得也算踏实。邱晨也果如之前所说,又拿出小铜壶来,让林娴娘喝了两口参酒。

    第二天一早,大伙儿简单地清洗了,喝点水,啃上几口干粮,就再次上马出发。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连着吃了几顿饭,还是昨晚那几口参酒的效果,今儿起来,林娴娘的精神和气色都看着好了一些。这让众人也略略地松了口气。之前她那副皮包骨加随时可能晕厥过去的样子,着实让人不放心。不救也就罢了,既然救起来了,谁也不想看着被救的人就这么死掉不是。

    此日,仍旧由邱晨背负着林娴娘共乘一骑,幸好胭脂体力比普通马匹好一些,这才没有影响到脚力。

    到了午时,李震北和邱晨道:“再过小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凌山卫了,咱们到那边打尖儿吃饭吧!”

    连着啃了两天干火烧,邱晨早就啃得够儿够儿的了,一听能有热饭热菜吃,自然不在乎忍上小半个时辰饿,立刻毫不迟疑地点头同意了。

    不过,考虑到背后这个身体太过虚弱,邱晨还是拿出小铜壶来,让林娴娘又喝了一口参酒。

    不到未时,众人终于在一条山谷中,找到了凌山卫。

    远远地看上去,一片密密匝匝的房屋,其中一切密集而整齐的,不用李震北介绍,邱晨也大概猜到了,应该就是凌山卫的驻军。挨着驻军的营房,有一片低矮房屋,有灰扑扑的土坯茅草房,也有木板搭建起来的木屋,只是无一例外的陈旧破烂。

    就在这一片陈旧破烂的房屋中间,有一条弯曲儿却并不狭窄的街道。

    临近凌山卫,李震北首先带著马缰跳下马背,其他镖师和邱晨,也跟着跳下马来。却留着林娴娘坐在马背之上,一行人牵着马,慢慢地朝着凌山卫唯一的街道走过去。

    踏上街道,邱晨停下脚步,拍拍胭脂的脖子,让它慢慢地曲下前腿来,邱晨扶着林娴娘下了马。

    “这里就是凌山卫了,我们还要急着赶路,就不送你了!”

    林娴娘似乎并不意外,略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给邱晨和众位镖师磕了个头,在邱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又福了福,这才转身,慢慢地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看着林娴娘绕过一间木屋,看不见了,李震北拍拍手,招呼大家道:“走,咱们寻一个人家,吃些饭,还要在天黑前赶到怀戎呢!”

    众人皆点头应承,牵了马匹,跟随着李震北走了一段距离,才看一个很简陋却挺宽敞的小院,树枝捆绑成的栅栏门上,挑着一面褪了色的布幌子--酒!

    如此简陋的条件,不做食铺子,却做酒馆,想来也是因为临近军营的缘故。

    邱晨等人进了门,因为过了饭时,小酒馆中也没有客人。掌柜的一个体格魁梧却清瘦的中年汉子迎出来,将众人迎了进去。

    “掌柜的,有什么好菜给整治上来!”李震北出声吆喝着。

    掌柜的倒是看着气度不俗,没有酒店掌柜惯有的谄媚笑容,只微笑道:“客官们好口福,昨儿晚上刚得了两只狍子,炖了一夜,炖的酥烂的。倒是极好的下酒菜!”

    李震北笑道:“我们这十来个兄弟可都是饿了大半天了,掌柜的尽管送上来!另给我们筛上两壶好酒,给兄弟们解解乏!”

    说着,递过约摸三两银子去,那掌柜的笑着接了,转身去后边收拾酒菜。

    因为是炖好的熟肉,不过眨眼间,就送上来两大盘狍子肉,邱晨笑着向掌柜的要了两碟蒜泥和一碟醋,她自己调了一碟蘸料,默默地吃起来。

    啃了两天干火烧,有酒有肉的,镖师们自然不客气,甩开筷子美美地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李震北又递了一两碎银子给掌柜的,谢过他的好酒好菜,一行人牵着马走出小酒馆,准备出发。

    众人刚刚走出院子,听到马蹄踏踏呼啸而来,一行人连忙拉紧手中的马缰。静立以待,眼看着一队骑兵从军营驻地呼啸而来,跑到小酒馆前边时,骑兵队伍前方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紧了紧马缰,减缓了马匹奔跑的速度,朝着酒馆掌柜道:“林掌柜这生意不错啊!”

    那位酒馆掌柜也笑着拱手施礼道:“还不是多亏了呼延千户的多多维护……昨儿得了两只狍子,小人炖的酥烂,呼延将军得了空,给小人一个脸面,过来尝尝!”

    那位被称为呼延千户的军官脸上带着笑,却神色倨傲,挺直脊背端坐在马背之上,往前边看了看,这才淡淡道:“看吧,有空就来!”

    说完,目光在牵着马的邱晨等人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一扬手中马鞭,带着一队骑兵,再次呼啸而去,直冲出凌山卫的范围,片刻跑远了。

    刚刚那位被称为呼延千户的人目光一扫而过时,邱晨莫名地觉得一阵心慌,似乎那眼神特别针对她一样。可,细细地搜罗了一遍记忆,她也没有想起海棠认识什么姓呼延的人,更没有听说林家、杨家有从军的。也就把刚刚那点儿异样感觉抛开去,只当自己是太敏感了。

    另一边,李震北侧身像送他们出来的掌柜询问:“这些都是凌山卫的驻兵?”

    掌柜笑着点点头:“是啊!”

    李震北也不再继续询问,笑着向掌柜的拱拱手,辞别上马,也顺着那一队骑兵同一个方向,朝着东北方向的怀戎而去。

    ××××××××××××××

    清水镇,回春堂。

    杨树勇带着大兴赶过来的时候,已近申时中。回春堂中只有一名吃坏了肚子的病人看诊。

    见是林家的人,林娘子的大哥过来,回春堂的人都很殷勤。陈掌柜亲自迎出来,笑着道:“杨大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杨树勇心中焦急,反客为主地拉了陈掌柜的手,略略躲开众人的耳目,低声道:“陈掌柜,出事儿了!今儿派往邻村里收购罗布麻的人都空着手回来了,有人以高出两文钱的价格,抢购罗布麻……”

    一听这话,陈掌柜脸上的笑容也保持不住了。

    若是别的药材、别的人家,别说一味药出现抢购,就是所有的药都出现抢购,他都不会出头管闲事儿。别的不说,清水镇就他回春堂一家常年收购药材,在清水镇地面上,任谁收了药材一般都会送到回春堂销售。多几家还可以挑挑好赖,降降价格呢!

    可眼下被抢的是罗布麻,被抢了生意的还是林家……

    想想自家三公子昨儿晚上回来时那副模样,他是真的不敢袖手旁观。更何况,林家的药材质量一贯良好,云连山罗布麻也早已经打出了口碑,若是蓦地换了别家的货,或者质量差的货,那可是砸回春堂口碑的事儿,他也绝对不会做。

    陈掌柜略一沉吟立刻道:“可知是谁家抢收?”

    杨树勇摇摇头道:“我得了消息,人家早就收了罗布麻走远了……不过,我想着,罗布麻是我们林家最先制出来的,外边虽然有人购买,但制作只怕还没有,是以,我猜着,抢了这罗布麻的很可能就在咱们清水镇,或者左近之处……所以,我想着让陈掌柜帮忙查一下,看看谁家买的罗布麻!”

    陈掌柜听着杨树勇的解释倒是点了点头,抚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后,随即答应下来:“杨大爷,这事儿就交给我,只要是清水镇或者程家店的人抢购了咱们的罗布麻,我就能找出来……另外,那抢购罗布麻之人定不会抢一天收手,明儿势必还会再来。杨大爷看看安排个人去询问询问,说不定也能问出些消息来。”

    杨树勇也是眼睛一亮:“要是问不出来,也可以跟着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谁家的!”

    陈掌柜笑着点点头:“确是如此。只不过,杨大爷安排人跟着的时候,一定嘱咐要小心行事,莫被人趁了手!”

    这种事情,万一被人发现,打一顿都是轻的,杨树勇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自然点了头应承了,然后就和陈掌柜互相拱手告辞。

    来清水镇的时候,杨树勇一脸急惶、担忧,这转回来,却因为有了主意,而变得轻松了不少。一路上和大兴说着明儿安排人去打探消息,很快,就回到了刘家岙!

    还未进门,杨树勇刚刚从车上跳下来,看门的顺子就走过来向杨树勇禀报,说是庆和家的和青山家的吵了一架,气冲冲跑回家去了。

    杨树勇得了寻找抢罗布麻生意罪魁的点子,心情大好之下,就听着顺子罗里八所地把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吵架的细节描述了一遍,然后渐渐地涌起一层不以为意来:“老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是闺女嫁给了镇上的富户罢了,就张狂的看不起村里的邻里百舍了……她既然跑回家,就由着她。只是再来的时候,得让她给个说法!”

    说完自顾自地进门去了。大兴跟在杨树勇身后,却听出了些滋味儿。

    相对于淳朴的杨树勇,大兴毕竟是在廖家多年,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见得多了,又最擅长听话听音儿,揣摩人的心思,把青山家的和庆和家的吵架时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就察觉到了一点让人心惊的味道来。

    于是就对往里走的杨树勇道:“大舅爷,小的突然想起一点儿事来,要出去一会儿……”

    杨树勇头都没回,摆摆手道:“去吧。不过这就要吃饭了,你可赶紧着些!”

    大兴自然连声答应着,匆匆出了林家。

    前天晚上,刘家岙下了一场雨,今儿他们去镇上,路上还有些低洼的地方仍旧泥泞着。若是昨天有人员车辆进村,势必还有痕迹未曾完全磨灭……

    大兴从林家出来,佯装做随意溜达的往西走了一段距离,就来到了兰英和青山家的门前,再往前走二三十步就是庆和家的了。

    果然,大兴在兰英和青山家的门口看到了两道仍旧很清晰的车辙痕迹。看那车辙深浅程度,最早应该是昨天晚上。

    再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车辙停在了庆和家门外,然后大兴绕过两户人家,又绕回到林家通往村外的路上。池塘边林家铺了青砖,再往前,过了三奶奶家四五十步,青砖路就到了头,然后又有数条新旧深浅不一的车辙出现。浅而新的车辙,自然是他们今天去镇子上留下的,那些更深一些也陈旧模糊一些的车辙,应该就是直通庆和家的车子留下来的了。

    能够坐着马车去庆和家的,几乎不用想,大兴也知道必是庆和家引以为荣的闺女家。

    看着那些杂乱的车辙,大兴微微眯了眼睛:出嫁的姑娘回娘家是很讲究的,若非娘家有突发的大事,都是上午回娘家,吃一顿饭,下午返回。可他记得很清楚,昨儿是庆和去了镇上,可不是庆和家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庆和家的也上了一整日工……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这辆车子,庆和家的姑爷或者姑娘是晚上回的娘家……这可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事物反常,必定是有原因的。

    大兴琢磨着种种线索,渐渐从脑海中理出了一个计划,然后匆匆地回了林家。

    找到杨树勇,大兴把自己的看到的和猜测的和杨树勇说了一遍。杨树勇当即决定,他和大兴分两路,一路去邻村查看车辙痕迹,另一路则再次去一趟镇上,把情况告诉给陈掌柜,让他帮着查一查王家的情况。

    大兴之前跟着大总管出入,自然是会骑马的,杨树勇赶了十几年车,骑马小跑也不在话下。

    于是,杨树勇牵了大黄卤奔邻村,大兴则叫上泉哥儿,骑了泉哥儿家的那匹骡子,重新赶往镇上去了。

    很快,第二天镇上的陈掌柜,和赶往邻村打探情况的林子和泉哥儿就都传回了消息。抢购罗布麻的正是庆和家的亲家王家!

    陈掌柜传来确切消息的同时,也给杨树勇捎了个信儿过来:“杨大爷尽管安心等上几天,我们三少爷说了,王家的事儿就交给他处置好了!”

    杨树勇自然应承下来,然后更加淡定地在家里进进出出,或跟着老何看看莲藕和鱼苗的生长情况,或去看看新种下去的菱角儿和鸡头米是不是扎了根儿。早晚时间,就逗逗福儿满儿,听听俊言俊章给他念念书……竟仿佛把罗布麻被抢的事儿给完全抛到了脑后去了。

    ------题外话------

    仍旧是明天中午加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逢无欢喜(加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重逢无欢喜

    韩留原来只是一名孤儿,从一记事起就在凌山卫那条破旧的街道上,过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日子。

    有人说,韩留是凌山卫西北角那几栋屋子里的出生的。那几栋屋子里住的是一些流放到此的犯官女眷,不过,这些人明显的已经抛开了曾经的高傲和矜持,为了穿一件衣裳,为了一件首饰,甚至只是为了能吃上饱饭,不再天天挨饿,就做起了最低贱的半掩门。

    所谓的半掩门,有的地方叫暗窠子,有的地方叫暗门子,名字不同,但指的都是一回事儿,就是没有明着打出娼门的暗妓流莺。这些人虽然没有明旗立帜,但娼妓的身份几乎是公开的,又因为这些半掩门里的女子先天条件有限,又没有钱买衣服脂粉打扮,是以身价自然要不起来,如此以往,半掩门也就成了廉价和低贱的代名词。

    若是一定要给从妓者分个三六九等的话,那种高档花楼中身怀精湛技艺,色艺双馨,只卖艺不卖身的女伎是最高档的;而无需赘言,半掩门、暗窠子就是最低贱的等级。是连同为妓者也看不起的所在。

    有着这么一个不堪的疑似身世,还是个连暗门子抛出来的孩子,韩留在凌山卫的地位和生活也就可想而知。

    白眼、冷言冷语自然没少受,却也有那么几户心善的人家,不忍看着他冻饿而死,就会把家里孩子穿不上的破衣烂衫和剩饭剩菜给他一些,如此,韩留居然没被饿死,也没被凌山卫冬天的酷寒冻死,居然就这么一年年长大了。

    渐渐地,为了活下去,韩留开始在一些人家出入,一开始偷一块馒头、一个鸡蛋,后来就偷起了鸡只,再后来,贫困破败的凌山卫已经满足不了韩留,他就去怀戎偷,甚至还跑出燕云关,跑到戎人的地面上偷牛羊,偷马匹。也不知什么原因,如此一个人物,居然没去燕云山脉落草,而是偷了一群牛羊之后,回到了怀戎,把牛羊卖掉,换了些银钱,又回了凌山卫。

    也不知这孩子前世是得罪了哪路大神,刚刚有了点银子,准备回凌山卫起房子过日子,却遭遇了戎人掠边,虽然侥幸逃脱,刚刚卖牛羊得的银子却都在逃命的过程中丢了。韩留也是个气性大的,竟又返了回去,追着那一队戎人,想要杀上几个为自己丢银子的事儿泄恨报仇。

    一追就是两天,还真被他追上了,只不过,他追上的时候,那一队五十多名戎人正狙杀一队运送粮草的征夫。看着一个个比他强壮的多、高大的多的征夫被那些戎人一刀一个砍倒在地,血花飞溅中,一截截断肢在惨嚎中落地,还有一刀被砍掉脑袋的,连嚎都来及……

    满眼的血腥刺激了韩留心中的血性,他拔出弯刀,冲上去一阵乱砍,竟也砍了好几个戎人。然后,他准备再接在励的时候,从旁边的树林中嗖嗖嗖地接连射出一支支羽箭,箭箭直指咽喉,很快射杀了十多个戎人。因为射出来的箭是三只同放,乍一看起来,就好像树林中藏了不知多少人,剩下的戎人被突然出现的韩留和那射箭人吓到了,竟打马匆匆撤走了。

    韩留这才觉得竭力,双腿一软跪倒在满地的血污之中。幸好他用手中的弯刀撑了一下,才不至于整个人扑进血腥里,却也正对着一个被开了腹的征夫,一团红呼呼软绵绵的肠子和着血液淌了出来,似乎还微微地颤动着,尚冒着热气……

    韩留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涌,止不住地大吐特吐起来,最后连黄黄的胆汁都被他吐空了,再也吐不出东西来,这才慢慢地缓过来。擦擦嘴角的秽物,韩留这才想起查看是不是有活人来。

    满地的血污和残肢断臂人头……韩留扒拉了好半天,才发现了一个被砍断腿的仍旧有一口气儿,他连忙上前,企图救治,可那人只睁了睁眼,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死了。

    满地的血污死尸零落的断臂残肢中,十多车的粮食显得格外突兀。

    这要是搁在平时,韩留看到这么多粮食,一定会心动。这么些粮食,换成钱至少也得几十两银子了。可今天,这会儿,他看到这些粮食,却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站在满地的死尸中,韩留仿佛一下子对这些身外物失去了兴趣。

    之后,他终于在树林里找到了一个昏迷过去的男人,男人手中紧握着的弓箭显示着,这就是那个一发三箭,箭无虚发的神射手。

    好歹的,这位虽然腿上被砍了条口子,因为失血昏迷,却仍旧活着,看起来也不会立刻死掉,韩留第一次生出救人的念头。他寻来清水给男子清洗了伤口,包扎了。又给男子喂了些清水,看着男子脸色稍好了一点,这才返回去,寻了一处土地松软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把那些惨死的明人都搬进去,埋了一个大坟。

    再回到那一处曾经惨烈凌乱的地方,地上血污依旧,只是没了那么多残肢断臂,死尸也只剩下二十多具戎人的……

    韩留一下子起了个念头,他把所有戎人的衣裳都扒了下来,裹成一个衣服卷儿……最后盯着那些光溜溜的戎人尸体,韩留冷笑着,将一颗颗头颅砍下来……

    他虽然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孤儿,但毕竟在凌山卫出生长大,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将士们上阵杀敌的种种,砍下头颅作为记功凭证的事儿没少听说。今儿既然有这二十多个头颅,他怎么也要将其发挥出最大作用来。

    把这些头颅连带着十几大车粮草带回去,他还不信了,怎么也得给他一点儿奖赏吧!

    不说给多大的官儿当,就是能把他编进军中,他这个一向没有家没有亲人,身份尴尬的小孤儿,也算是有了个正式身份!这是他从小就盼望着的,有一天,他韩留能够挺直腰板儿站在人群之中,做个光明正大的人!

    不是那个四下里乞讨的孤儿,也不是那个到处流窜偷盗的偷儿!

    本来,这一批粮草是运往怀戎的,就这么被韩留稀里糊涂地送到了凌山卫。凌山卫的千户欧大海平白得了个大大的功劳,自然欢喜不已。也不吝啬,一挥手把那个昏迷不知身份的射手和韩留都编入了军中,并且一人给了个小旗的职务。虽然手底下只管着十名士兵,但从此后,韩留和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也算是军官了。

    再后来,那名神射手醒过来,自称姓呼延,单名一个寻字。

    两人有了这么一个同生共死的经历,自然就结成了好兄弟。经常相伴往来,韩留凭借着自己对凌山卫的熟悉,也给了呼延寻对此地的适应帮了不少小忙。而呼延寻自从韩留带着他去那个小酒馆喝过一次酒之后,就仿佛爱上了那家的饭食,只要有外出的机会,总会去小酒馆里一趟。

    相比起韩留的误打误撞,呼延寻身材魁梧,身强力壮,又有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法,在后来的几次作战中,很快受到上峰的关注,先升了总旗,继而不到三个月就升成了百户。之前同为小旗的韩留却仍旧只是个小旗。

    不过,因为韩留对地形的熟悉,又在做小偷的时候练得了一手藏匿之法,倒成了一名优秀的斥候。如今,他就在呼延寻的下辖,管着一个十人的斥候小旗。

    今儿,呼延寻是奉命出来巡查的,没想到在小酒馆中看到了十来个牵着马匹,体态矫健,神情不驯的人,而那个看上去瘦弱的不太像个男人的,就更让他吃惊又疑惑了……

    出了凌山镇不远,呼延寻就招手叫过韩留,吩咐道:“你亲自去,跟着那伙人看看,他们究竟去哪儿,做什么的……”

    韩留应声而去。

    呼延寻看着渐渐远去,很快隐匿了身形的韩留,微微出了会儿神,随即一挥手,一队兵马再次前行,继续沿着凌山卫的防区巡查去了。

    ××××××××××××××××

    将林娴娘送回去,邱晨一行仿佛都卸了一个包袱,又眼见着就要到达本次行程的目的地,还刚刚吃了顿好的,吃饱喝足再上路,情绪都很高昂。

    出了凌山镇范围,一名年轻的镖师甚至趁着酒劲儿引吭高歌起来。

    他唱的是自己个家乡的小调儿,响亮婉转,却不够粗犷,虽然在这广袤的草地荒原上有些不合时宜,但却同样能够带动情绪。一开始是一个,很快所有的镖师们,包括李震北都扬声跟着唱了起来。

    邱晨被镖师们围在中间驱马前行,耳中向量着镖师们虽谈不上好听,但高亢豪爽的歌声,也让她有一种豪兴勃发的感觉。

    如此,一路高歌着,一行人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怀戎。

    天色尚早,众人在怀戎镇外就下了马,挽着缰绳努力地平复着心情,慢慢地走进去。

    李震北知道上一次投宿的客栈,是以也不用问路,一行人径直奔过去。

    小二看到这么大一群人,兴奋地一张脸笑成了花儿,疾步奔出来迎着:“各位客官,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李震北上前一步,笑着拍了那小二一巴掌,道:“顺子,这么几天就不认人儿了啊?”

    小二别拍的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抬头一看,登时笑容更加灿烂了:“哎哟,是李爷,你这么快又回来了……这可真是难得,李爷快请进,各位客官快请……”

    李震北打断他的谄媚啰嗦,直接问道:“你小子先别忙着拍马屁,我问你个事儿……上一回我们留下的那几个人,可还住在你们店里?”

    顺子似乎略略一愣,随即立刻道:“在,在,还在原来那个小院儿里,就他们几个人住着,我们掌柜的都照顾着,没往里安排人……”

    邱晨就站在李震北身后,刚刚听到李震北询问,她的一颗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怕小二回答说林旭等人离开了……这会儿,一下子听到,林旭和二哥几人就在这客栈里,她简直有些欢喜若狂了。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了,抹一把不知何时流下来的泪水,一把揪住小二的衣袖,急急道:“快,带我过去找他们!”

    顺子被这么一个情绪激动的抓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李震北,见李震北点点头,连忙带着邱晨就往里走。

    穿过客栈的前堂,直入后院,又过了两个院子,这才来到一个规整简单的小院里。

    还未进门,顺子就扬声朝里招呼:“杨客官,杨客官,你们家来人找你们了……”

    顺子虽然只是个客栈伙计,但在客栈迎来送往的,见多了这种亲属重逢的哭哭笑笑了,一见邱晨哭成这样,再仔仔细细地一瞅,多多少少就看破了一些痕迹,也就猜到,这一定是杨二哥的家人了,至于是妻子还是别的,他就不敢猜了。

    自从林旭被秦义带走之后,这一晃就是半个月了,从最初他耐心地等待,到后来的心急如焚,四处打听,除了打听到秦义是大将军近身亲卫百户这一条消息外,却丝毫打听不到林旭的去向和消息。

    杨树猛每天出打探消息,俊书和成子也在客栈里待不住,也都出去四下打探询问,天气本就炎热,又心急上火,几个人都急着打听林旭的下落消息,就忽略了原本已经好转的俊书的伤口。

    却没想到,昨儿俊书和成子再次出去打听消息的时候,俊书突然晕倒了。这才发现,俊书胳膊上的伤口恶化了溃败了,整条手臂都肿的通红,伤口处更是呈现出一种灰白发黄,甚至隐隐地带了些异味儿……这是明显坏死的表现。

    昨天,俊书是在外边晕倒的,成子好不容易把人给背回来,又连忙央求了客栈伙计去请了郎中。

    这怀戎地处边关,说起来,在此谋生的郎中治疗其他病症或许不怎么样,可因为地势原因,治疗外伤大都有一手。

    即使如此,客栈伙计接连请了两名最好的郎中回来,看过俊书的伤口之后,却都是连连摇头,连出诊费都不要,转身就走。

    这下子,可真把成子吓坏了,又不敢把俊书一个人丢在客栈里,只好再次拿出钱来央求伙计出去寻找杨树猛。可等到客栈伙计把杨树猛找回来,一看俊书的情形,又听说两个郎中都拒绝治疗了,杨树猛也是丝毫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徐长文听闻消息专程去驻军中请了一名专治外伤的军医来,才让俊书得到了治疗。但那位军医也说了,俊书的伤口没有得到很好地照料,已经出现严重溃败的症状,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是尽力救治,却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下半夜开始,一直持续昏迷的俊书开始发烧。

    天一放亮,杨树猛再次跑去军营寻找那名军医。看在徐长文的面子上,那名军医来是来了,却只是开了一副退烧的汤药,还说烧能退下去或许会有希望……言下之意,自然就是,发烧持续不退的话,俊书的性命就危险了。

    这一天,杨树猛没有出去打探林旭的消息,就守在俊书身边,不敢错眼。仿佛怕自己一错眼,自己的侄子就会从面前突然消失一样。

    一夜半天的不眠不休,让杨树猛脸色严重疲倦憔悴,眼珠子都熬得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可就是如此,俊书的高烧仍旧没有减轻的迹象,反而从最初发烧时寒冷的发颤,到这会儿的一动不动,直重重地喘息着,让杨树猛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正煎熬中,杨树猛蓦然听到外边伙计大声的招呼。

    极度疲倦的杨树猛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下,才忽地站起来,疾步冲了出去。

    “大哥……”

    下意识地,杨树猛能到想到的可能寻找到边关来的只有大哥,一声大哥喊出来,杨树猛才猛地发现朝着他疾走过来的清瘦纤细的身影,不是大哥杨树勇,居然是妹妹海棠!

    妹妹这么急赶过来……大哥呢?可是大哥出了什么事儿?

    “海棠?怎么是你?”杨树猛憔悴的脸上挂着泪水,却睁着红通通的眼睛诧异地看着走到近前的妹妹,径直询问道。

    “二哥,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可还好?林旭和俊书呢?”邱晨却没有回答杨树猛的询问,直感叹了一声,随即看到紧跟在杨树猛走出来的成子,却没看到俊书和林旭,直觉的不对劲儿,立刻询问道。

    “妹妹,林旭被一个叫秦义的带走半个月了……俊书,俊书,受了伤,昨儿突然发作了,这会儿,这会儿正发着高烧昏迷着……”杨树猛听妹妹关切询问,心头一颤,一脸愧色地垂下头,断断续续地交待着情况。

    不等他说完,邱晨听到俊书外伤复发,就径直从杨树猛身侧挤进房门,朝着躺在炕上的人冲了过去。

    跑到炕边,看到俊书脸色蜡黄,眼窝和脸颊晦暗深陷,嘴唇干的起了一层皮……整个人毫无生机地躺在炕上,要不是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几乎会让人以为这个曾经爱说爱笑的少年早已经绝了生机!

    即使听杨树猛说了俊书的情况,看到俊书的模样,邱晨还是被吓了一跳,心头剧疼的同时,一股浓重的几乎让她承受不住的悔恨和心疼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都怪她,都是因为她想要攀什么高枝儿,寻找什么靠山……盲目地把人打发到边关来,如今,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病重如此性命危在旦夕。

    刚刚就流了满脸的的泪水,一下子又如决了口的洪水,哗哗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衣襟上,也滴在俊书蜡黄的脸上。

    邱晨这才陡然惊醒,连忙小心翼翼地擦去俊书脸上的泪水,又抬手抹去满脸的眼泪鼻涕。脑子也开始快速旋转。

    照俊书这情况,是外伤感染,若是有抗生素,救治的把握还能大一些,可如今,就眼前这个条件,她根本不能变出抗生素来……中药消炎……消炎……

    猛地,邱晨眼睛一亮,再次抬手呼拉了一把泪水,转身对杨树猛和成子就开始吩咐:“二哥,你去买酒,越烈越好!”

    “成子,你去找些柳树皮来,要老树皮,快去……快去……”

    杨树猛和成子束手无策了一夜又大半天,这会儿有个肯吩咐事儿的人,两人都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也顾不得久别重逢叙什么别情了,杨树猛和成子一大一小接了吩咐,立刻转身就往外跑,去按照邱晨的吩咐购买烈酒和柳树皮去了。

    邱晨这会儿情绪也渐渐镇定下来。

    她回头就看到李震北、伙计还有八名镖师都站在屋门口,她立刻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顺子:“小哥儿,麻烦你去帮忙烧锅开水来,要快!”

    顺子却不肯接银子,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这些日子,杨树猛带着俊书和成子住在这里,虽然心急找人,却对他们几个伙计颇好,不时从外边带些吃的回来,用他们额外做什么活计,给打赏也从不含糊。如今看着俊书伤势发作性命堪忧,他和客栈的其他伙计、掌柜都觉得心疼可惜,如今人家家里来了人,不过是让他烧过开水,他怎么还能要这种亏心钱!

    李震北也上前一步:“林娘子,有什么用上兄弟的,尽管吩咐!”

    邱晨一连发出三道命令,这会儿心情又有些急躁,她努力地平复着情绪,稳了稳神,这才对李震北道:“李镖头,你问问兄弟们,谁的刀子最快,麻烦给我用一下……等过了,我再买把好的补偿!”

    “谈什么补偿!”李震北丢下一句话,转身出门,到院子里寻找最快的刀子了。

    邱晨稳了稳神,这才来到脸盆前,掏出皂液给自己仔细地洗净了手。正好杨树猛拎了一坛烈酒回来,邱晨接过来尝了尝,约摸最多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浓度,眼下却也来不及蒸馏酒精了。

    把酒坛接过来,邱晨又让杨树猛去向客栈要一只火盆过来,把木炭烧旺,没了烟端进来。

    很快,成子也拿着几大片老柳树皮返了回来;李震北找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杨树猛又端了一只烧得旺旺的火盆进来;小伙计顺子也送了一大盆另一桶开水进来……

    一切筹备好了,邱晨一一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眼下的条件也就只能有这些东西了……

    ------题外话------

    加更送上了,粟粟连给闺女的午饭都没做……

    亲们翻翻兜儿鼓励、表扬粟粟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俊书醒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俊书醒了

    刀子很锋利,吹毛断发。也已经用火烧法消过毒了……

    临时充作缝合针的缝衣针也用开水煮过了,所用的丝线也煮过了……

    俊书的伤口,皮肤并没有损坏缺失,只需要把皮下坏死的肌肉组织和结缔组织去除,然后,清理创面,缝合皮肤……

    俊书也服用过小剂量的麻沸汤了……

    邱晨将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确定自己已经做到了现有条件下最好最完备,她才睁开眼睛,从火盆上架着的铁架子上拿起那把烧红后又冷却了的匕首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邱晨稳住心神,开始动手。

    先用凉白开清洗了俊书伤口表面的药粉、粘液、脓物……又用淡盐水、烈酒冲洗,最后,用她那铜罐参酒再冲洗了一边。这罐参酒是用七十度的酒精浸泡的,仅说消毒能力可以当做酒精使用,只不过,里边的老山参成分只能糟蹋了。

    之前这些动作,邱晨做起来还算顺畅,但接下来就要真正的刮骨疗毒了,她的手指却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种状态肯定不行!

    邱晨缩了手,两只手举在胸前半空,闭上眼睛,默默地安抚自己。

    虽然自己没给人做过手术,但拜生化试验需要,她可是数不清多少次在动物身上操作了……动物和人的种类不同,但组织结构却有很多相通之处。

    邱晨,你可以的!加油!

    给自己打了好一会儿气,邱晨终于睁开眼睛,努力镇定着情绪,一手翻开俊书伤口的皮肤,右手窝着匕首,慢慢地辨别这皮下的各种组织,避开神经、血管,下手准快狠,一点点把坏死的肌肉清理了出来。

    此时,邱晨不由感谢当初导师对她们实验操作技能几乎严苛的要求;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像那个漂亮的小师妹一样,嫌脏嫌累,每每实验操作都躲得远远的,只等着师兄师弟们辛辛苦苦做出实验数据上贡。还曾经笑话她不懂得利用女性的天然优势……若当时,她懂得利用女性天然优势,这会儿,就只能看着俊书的病情一步步恶化,而束手无策了吧!

    真如无数老师说的--技多不压身啊!

    因为要顾虑道血管、神经和筋脉等,加上手中的匕首虽然锋利,但比起手术刀来毕竟太过笨拙,邱晨剔除腐肉的操作就特别慢。因为紧盯着一个细微地地方,又只有蜡烛照亮,邱晨的眼睛疲惫的特别严重,不多会儿就觉得视觉模糊,她就需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等眼睛酸胀感稍稍缓解再继续……

    一点点的腐肉被剔除出来,最开始刀割下去,流出来的是粘稠的脓血混合物,渐渐地,脓液越来越少,流出来的血液越来越红,越来越新鲜……邱晨心中暗暗欢喜,这说明腐肉就要剔除干净了。

    她又一次拿起蒸煮过的细棉布沾去流出来的血液,然后把最后一层腐肉剔除,再把切面做了一次清创操作。眼下的条件太过有限,没有条件进行术后大剂量的抗生素治疗预防重复感染,她只能尝试着用这样的处置办法。

    之后,连刀子和手也重新清洗了一遍,用开水煮沸了刀子,她的手则使用皂液重复清洗之后,再用参酒擦洗一遍……

    做过这些之后,她再一次俯身,割下一层正常的肌肉组织,然后清理创面,拿起备好的缝合针线,把伤口缝合起来。

    因为剔除了许多腐坏的肌肉组织,表皮下面出现了一块空洞,这种空洞的存在就加重了重复感染的可能。是以,邱晨不得不除掉一块多余的皮肤,尽量压实缝合,之后她还要在缝合之后对伤口进行压实包扎,希望皮肤和下边的正常的肌肉组织愈合在一起,哪样子,随着时间的推延,这些被剔除的肌肉组织还会慢慢地再生出一部分来,从而减小影响俊书手臂的功能。

    如此大的清创面积,俊书这条胳膊若想像正常无伤的手臂一样只怕是不可能了,即使此次清创之后能够顺利地愈合恢复,也会多少有一些后遗症存在……但,这会儿,已经没办法顾虑那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俊书的性命……

    她很庆幸,她来到的算是及时;

    她也庆幸,在她来之前,没有郎中乱动手,来个截肢……

    若是那样,哪怕她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没有办法,再给俊书一只完整的手臂了!

    缝合完毕,邱晨用消过毒的纱布擦去血污,然后用沾满了疗伤药的纱布按在缝合处,外边再用干净的棉布包扎起来。没有胶布,她就用针线把棉布的边缘简单缝合起来。

    缝完最后一针,邱晨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站不住。赶紧闭上眼睛缓了一下,慢慢地在炕侧坐下,给俊书盖好被子,这才扬声叫人。

    之前开始做手术,邱晨就清了场,不但李震北那些镖师被请了出去,就连杨树猛和成子也被清了出去,屋子里除了准备好的物资,就只有她这个被逼上阵的半吊子外科医生和俊书这个病人。

    杨树猛在院子里焦躁担忧的根本坐不住,也静不下来,来来回回地打着转转,差点儿把院子的地面趟出沟来。

    这会儿,一听到妹妹在屋子叫人,杨树猛第一个冲了上去,推开门就问:“咋样,海棠,俊书有救吧?”

    “二哥!”邱晨太过疲惫了,只叫了一声,送了一个安心的微笑过去,就转而吩咐成子:“成子,把刚刚我让你熬上的药端进来。”

    成子应声而去。邱晨这才看到杨树猛站在炕跟前,一脸焦躁地盯着炕上仍旧昏睡不醒的俊书,她也觉得心里发酸,却知道这会儿实在不是哭泣流泪的时候,赶忙叫杨树猛:“二哥,我的腿站麻了,你把这些东西端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埋了……哦,坑挖的深一些!”

    杨树猛这才抹了把眼,从炕边离开,俯身去端那只满是血污的污物盆子,一眼看到里边细细碎碎的腐肉几乎铺满了盆地,那股难过悲痛又蓦地从心底涌上来,让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赶紧抬手堵住了自己的嘴,一手端着盆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房间。

    邱晨就坐在大炕不远的桌子边,自然将杨树猛的举动表情都看到了眼中。她理解杨树猛此时的心情,一定是伤痛、悲伤,更多的还是惭愧和内疚。他会内疚自己没有跟着林旭去,致使林旭下落不明;他会愧疚没有照顾好俊书,致使俊书伤势发作,性命堪忧……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邱晨内心同样清晰强烈的感受呢!

    只是,惭愧、内疚、悲痛的她,更加明白,这个时候,哭泣流泪自怨自艾都于事无补,她必须压抑着心中的种种,强迫自己镇定些,再镇定些。

    俊书的伤要治疗,虽说现在清了创口,已经做了最重要的一步,但接下来还要退烧、还要用药物防治俊书伤口的二次感染。更重要的是,如今俊书高烧了近一天了,并且还在持续高烧,这就说明俊书的身体还有严重的炎症存在,她要想办法做出一些药剂来,消炎退烧预防感染,尽一切可能的努力来挽救俊书的生命……而且是活蹦乱跳的生命,不是烧坏了脑子、残了四肢的生命!

    这一项项需要治疗的病症,就像一道道难题,又像一条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但是,无论多难,多不容易,不到最后一刻,只要俊书还有一口气,她也绝对不会放弃努力!

    闭上眼睛,揉了揉晕晕的脑门儿,邱晨默默地思考了片刻,抬手取过一盏残茶倾在桌上的砚台中,然后拿起墨条慢慢地磨起墨来。

    磨好了墨,邱晨拿起毛笔,细细地思量着药品的用量和炮制方法,还有药品互相之间的配伍组方,慢慢地一笔一划地落笔……

    很快,成子率先走了回来。

    “婶子,药来了!”

    邱晨回头,看着成子手中的半碗药汁,吩咐道:“你喂给俊书喝下去。”

    说完,即刻转回头,给最后两味药添上用量,然后把毛笔一搁,拿起自己刚刚写就的处方,一味一味地核算了一遍--这里的计量单位与邱晨习惯的‘克’不同,是以,标下用量之后,她还不太放心,核算了一遍,确定自己换算无误之后,这才站起身就往外走。

    没走两步,眼前又是一黑,邱晨赶忙伸手扶住桌角,太过突然地大力,拉动了桌子,致使上边的砚台被晃动了一下,未用完的墨无声地泼洒出来,染了半张桌子。

    邱晨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子,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觉得那阵强烈的眩晕感减弱了一些,她也不敢停顿耽误,再次疾步走出屋外,就如期看到李震北和其他镖师都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等待着,邱晨忍不住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

    “李镖头,让你们跟着担心了!俊书的伤口已经清理了,等吃了药把烧退下去,就等着慢慢养伤了。”邱晨微笑道谢,然后还是不客气地把手中的方子交给李震北,又拿出一锭十两的银锭子来,一起交给李震北,“李镖头,我这边如此,没办法照应兄弟们了。这一路上,我心急赶路,让兄弟们也都受累了……不过,李镖头还得替我抓两副药回来,也替我安排安排兄弟们的食宿,多要几个好菜,多要几坛好酒,让兄弟们好好吃一顿,去去乏!”

    李震北也不客气,接了药方和银两,对邱晨抱抱拳道:“林娘子自己也一路急赶过来的,也请保重身体!”

    邱晨笑着点点头。其他镖师也七嘴八舌地安慰着邱晨,又嘱咐邱晨,他们兄弟就在外边,有啥事尽管招呼……

    邱晨一一答应了,镖师们纷纷拱手致意后,想跟着出了小院。

    转回头,再回到屋里,成子已经给俊书喂完了药。

    邱晨让他去前边大堂吃饭,给她送份饭菜过来。

    成子也不争执,立刻端着空药碗,答应着去了。

    邱晨这才得以喘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然后洗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开始给俊书擦额头、擦脸、擦手、擦腋窝、胸口……还有脚心各处,并洗了一块湿帕子搭在俊书的额头,以降低头部的体温,从而减弱高烧对大脑组织、神经组织的损害。

    她还没擦完,成子端着一盆热水,小伙计端着两菜一汤外加两个馒头送了过来。

    邱晨向小伙计道谢,小伙计红着脸摆着手连声道:“林娘子有何吩咐尽管招呼小的。”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邱晨有些疑惑。这家客栈的饭菜怎么这么快?成子也就刚刚到了前堂没多会儿吧!

    成子见邱晨看过来,立刻回答道:“是李镖头,李镖头给婶子要的饭菜。还让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吃饭!”

    邱晨恍然,点了点头,就道:“嗯,你去吧,顺便看看李镖头他们安排了房间没有,看着酒菜若是不够,替我做主多要几个好菜……另外,你吃完了,就赶紧回房睡一觉,等到子时过来,接替我,守下半夜!”

    成子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值上半夜……可抬眼见邱晨已经转回身继续给俊书擦拭身体了,他那些建议就不自觉地咽了下去,答应一声,退出房间,去前堂招呼镖师们,顺带着吃饭去了。

    给俊书擦了一遍,用手掌触及体温,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灼手了,邱晨也就再给给俊书盖好被子,又去成子端来的热水中,清洗了手脸,用巾子擦了擦黏湿的脖颈,这才觉得身上舒爽了一点点,然后就来到桌子前,开始吃起饭来。

    她刚吃完饭,杨树猛返回来了,邱晨让他去吃饭休息,杨树猛还想让妹妹休息,被邱晨毫不客气地推了出去。继而,李震北打发去抓药的镖师也把药抓回来了,邱晨就借了客栈的小炉子和药罐子,蹲在房间门口开始熬药。

    熬着药的时候,邱晨又要了之前让成子煮的柳树皮水过来,再次给俊书喂下了半碗。

    这一次喂药顺利了许多,俊书吞咽的能力有所恢复,药汁洒出来的少了许多。

    喂完药,邱晨抬手摸了摸俊书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刚刚拿下湿布巾子的缘故,俊书的额头触手湿津津的,她有些不敢确定,连忙又把手伸进被窝,一抹俊书的腋下和胸口也沁出了一层微微的细汗……

    邱晨大喜!

    炎症导致的发烧与外感风寒的干热不同,发烧却会出一些粘腻的汗水。刚刚邱晨给俊书擦拭了身体,这会儿出的细汗,却是清爽爽的,并不黏腻……这是,退烧的前奏啊!

    欢喜的几乎有些不能自制,邱晨抬手抹了抹眼,用布巾替俊书擦了嘴角的药渍,然后,把俊书身上的被子略略撑起一点点,便于空气流通汗液蒸发,从而可以加速身体表面降温!

    这边处理好了,邱晨转回头把门口熬的清热解毒消炎的药物倒入碗中,又加了少量的水,继续第二次熬煮。

    成子和杨树猛吃完饭转了回来,却被邱晨赶到隔壁房间睡觉休息去了。

    又过了一刻多钟,第二次熬煮要完成了,邱晨把两次熬煮的药液合并在一起,分在两只碗中,然后端到炕边儿,给俊书一勺一勺喂下去。

    这一碗药喂下去两刻钟后,俊书持续的高烧渐渐退下去,触手虽然稍稍低热,却已经不是之前的灼热,邱晨总算轻轻地吁了口气。

    但这还只是开始,就像万里长征跨出了第一步,之后,还有高烧反复、会不会二次感染……哪怕是伤好了命保住了,会不会留下严重的伤残,连续近一天的高烧,会不会影响到大脑留下后遗症……

    种种种种的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沉甸甸的压在邱晨的心上,让她根本无法轻松,更无法展颜一笑。

    彻头彻尾的唯物论者,也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起来,希望俊书能够度过这一劫,尽快醒过来,尽快康复……

    祈祷一阵子,邱晨才猛地记起,她只顾着给俊书服药治伤,却忘了给俊书喂食……拍拍脑门儿,邱晨低声抱怨,都是在现代养成的惯性思维给闹的,可这里哪有术后集中地静脉营养补充,哪有接连不断的静脉滴注啊!

    看了看俊书,邱晨跑到院子门口喊了伙计,让他做一份熬得烂烂的米粥过来,再蒸一个鸡蛋羹……

    有伤口的人其实不太赞同食用禽蛋类,因为蛋白质有可能增加发生炎症的几率。但在这种条件下,邱晨能够拿来给俊书补充营养的除了一碗鸡蛋羹,就是肉类……那个还不如鸡蛋!根本讲究不起来!

    小伙计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送来一碗嫩嫩的鸡蛋羹和一碗熬得浓稠香糯的小米饭来。

    邱晨多看了小米饭两眼,小伙计就很有眼色地解释:“我们厨下的师傅说,小米饭养人,就用小米熬得粥!”

    邱晨一听就知道自己的细微动作让小伙计误会了,连忙笑着道:“不是,我也正想说你们店里想的周到呢。小米饭确实养人,你替我谢谢大师傅!”

    说着,掏出两小块碎银子塞进小伙计的手中:“你和师傅一人一块……你别推辞,我还有事要麻烦小哥儿。”

    小伙计这才接了碎银,连声道:“夫人有事情尽管吩咐!”

    “嗯,我们这有病人,夜里难免要热药、热粥的,麻烦小哥儿再去给我取一些木柴过来……哦,要一只干净的锅子,一桶干净的水,若是能给我拿一碗米来,就更好了!”

    邱晨要的东西品种比较多,但并无贵重之物,客栈里也都有,并不为难,小伙计连声答应着,匆匆去了。

    邱晨这边回到屋子里,开始给俊书喂饭,不多会儿,小伙计就在门口招呼:“夫人,小的把您要的东西都放在门口了,米在这里。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邱晨放下饭碗到门口一看,果然,她要的东西,锅子、清水……还有她没要的几套干净的碗筷和一只空盆子。

    小伙计又交待道:“夫人用过的碗筷就放在这只盆子里,明儿一早小的过来收!”

    想的真是周到!

    邱晨连声道了谢,小伙计进门,又把屋里的水盆端出去倒了,又跑了两趟,给邱晨送了一壶浓茶,一盆热水回来,这才告辞离开。

    给俊书喂完了蛋羹,一大碗米粥也喂进了一大半,这一次喂饭,俊书基本上都能自主吞咽,说明他的病情正在渐渐好转,意识也在逐渐清醒中。邱晨觉得心里又欢喜了一层。

    俊书的高烧已经基本退了。邱晨就用小伙计刚刚送来的热水,洗了布巾给俊书又擦了一遍身体,还拿梳子给俊书把蓬乱的头发梳通梳顺了,松松的系了放在枕边。

    看着睡得越来越安稳的俊书,之前蜡黄的脸色和干燥起皮的嘴唇都好了许多,邱晨欣慰地微微一笑,转身借着给俊书擦身的残水,简略地擦了擦胳膊、腿上的汗,从俊书炕头取了一套不知是杨树猛还是俊书的干净衣裳换了,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把那壶浓茶端过来,寻了一本书,就坐在俊书炕边,喝着茶看起书来。

    忙乎着不觉时间飞逝,静下来,一杯茶没喝完,就听到遥遥的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一慢两快,咚--咚,咚!

    经过一段日子对这个世界熟悉,邱晨已经知道,这种打更的声音是三更,差不多相当于深夜十一点了。

    在现代,晚上十一点还是许多都市人夜生活的开始,但在这里,夜里十一点,已经是深夜,万籁俱寂,家家入梦了!

    邱晨又起身看了看俊书的情况,见他睡得比刚才更恬静了,神色也平和下来,气色似乎也看起来又舒展了些,触及额头也是微凉的……邱晨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高烧是彻底退下去了。就看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了,若是不再发烧,就说明手术成功了,俊书也就差不多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放下心来,邱晨坐回凳子上,又喝了杯浓茶,然后放松了身体,倚在炕头的矮墙上,就着矮墙上的灯光看起书来。

    俊书看的是一本千字文,邱晨看着幼稚的语句,渐渐地疲倦涌上来,让她不知不觉地迷糊过去。

    猛地一晃,差点儿栽倒下凳子去,邱晨猛地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在屋子里活动活动,觉得脑子还是困倦的直犯迷糊,她又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

    “林娘子……”

    院子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邱晨微微一惊,随即明白过了。

    镖师们也住进了这个院子,只不过之前她一直忙碌着,没听到镖师们安置,此时在微微吃惊之后,邱晨就明白过来,镖师们只要出门走镖,不论是野外还是在客栈投宿,都会安排人值夜。这位出声打招呼的,应该就是值夜的镖师。

    邱晨笑着应了一声,返身回了屋里,拎着茶壶和两只茶碗出来,那名镖师也是个趣人,立刻搬了两个小矮凳过来,与邱晨就坐在院子中央,看看星空,海阔天空的聊聊,邱晨之前浓郁的困倦之意也就不知不觉地散了去。

    不过,她没聊多久,杨树猛和成子就从隔壁走了出来。

    邱晨和他们打了招呼,带着两个人进屋看了俊书。

    看到侄子安稳地睡着,高烧也退了,杨树猛终于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邱晨也酸的忍不住,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何事何地,她已经把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她自己也早已经认可了杨海棠这个身份。

    兄妹俩相对哭着,没有号啕,没有哭喊,压抑的哭泣和默默地流泪,却把满心的焦虑、担忧、惭愧、心疼……种种情绪宣泄出来。成子在一旁也跟着流泪……

    好半晌,还是邱晨先止了哭泣,去水盆里洗了一条布巾,擦了脸,又洗了布巾拿给杨树猛。

    “二哥,没事儿,俊书很快会好起来的……”见杨树猛还不能自以,邱晨只好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杨树猛哭泣的稍缓了些,这才再次劝慰着把布巾递过去。这一回杨树猛没有拒绝,接了布巾子盖住了脸。

    好一会儿才把布巾从脸上拿下来,红着眼睛道:“若是俊书折在这里,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大哥大嫂……”

    邱晨喉头一哽,又差点儿落下泪来,却仍旧把这股悲意压下去:“二哥,别想那些了,如今俊书没事了。这孩子经过这个坎儿,以后一辈子都平平顺顺安安妥妥了……再说了,若是说起没脸见大哥大嫂,也不是你啊,要不是我,你们也不必走着一趟,经这么些险难……二哥,你都不知道,从接了廖海大掌柜送回去的信儿,我几乎一刻都不敢合眼,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

    说着说着,邱晨也难免流露出浓重的当时那种焦灼、担忧的心情来,泪水止不住再一次无声流下,杨树猛又转回头来安慰妹妹……

    兄妹俩互相安慰了一番,都觉得堵在胸口的那块沉重的壁垒散了不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情绪也平和了些。

    杨树猛又道:“旭哥儿那日说认识那个秦义,俊书和成子也都说认识,那人还去咱家吃过一餐饭……我就放心让他跟着去了,谁知道,却没了音讯……打听了这么多天,只打听到那位秦义是镇北大将军身边的亲卫,轻易见不到的。而镇北大将军进草原追击戎人去了,据说出关之后,草原茫茫,根本不知道在何处,找都没处找……”

    邱晨慢慢沉吟着,听着杨树猛说完,这才对杨树猛道:“二哥不用太忧心了,若是我猜测的不错,旭哥儿是被秦义带去草原见那位大将军了……”

    这么一说,杨树猛也想起来了,连忙道:“是啊,我咋忘了,之前廖海大掌柜还没走的时候来了两位军爷,就说什么要带林家人去面见……你这一说,前后可不就投挺起来了嘛!旭哥儿一准是被带着去见那个什么镇北大将军了……”

    邱晨点点头:“二哥,真是去见那个人,咱们倒是真不用担心了。那位也曾去咱家吃过饭,咱们家胭脂还是他帮着挑的……只不过,那会儿我只猜到他们是军方的人,却还不知道他就是骁勇善战,威震八方的镇北大将军!”

    杨树猛是知道当初有军队的人去林家吃饭,并商议了疗伤药的事情的。却实在没想到,居然是那位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亲自去的……这个消息对于杨树猛这样连县太爷都没见过的村里汉子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一时吃惊地愣怔着,竟然忘记了说什么。

    邱晨感叹过后,一转眼看到杨树猛满脸吃惊的样子,不由笑了:“二哥,你也不用想多了,怎么说,咱们家也和边军做着生意,给他们供应着疗伤药呢,他们怎么也不会为难旭哥儿的。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说着,邱晨站起身来,又去炕前查看了一下俊书的情况,确定俊书体温正常,睡得也算安稳,这才放心地和杨树猛道:“二哥,俊书情况挺好,你们也不用两个人都在这里守着,留一个人看着点儿就行。”

    杨树猛连声答应着,道:“成啊,你连着赶了那么多天路,来到又忙到这会儿,你才最累了,你赶紧歇着去吧。我和成子倒替着,你不用替我们操心了……”

    邱晨笑笑,也不再坚持,只嘱咐,下半夜再给俊书把留出来的半碗药热热喂上。喂完药,再熬一些米粥喂下去……俊书这个时候身体还比较弱,不能吃大油大腻的东西,但又必须保证营养的补充,那么就得少食多餐,一天多喂几次米粥。杨树猛和成子都一一地答应下来。

    邱晨这才告辞出门,那名值夜的镖师仍旧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听到声音起身站起来询问俊书的情况,邱晨和他简单说了一下,那镖师连连恭喜了几声。

    之后,那名镖师又憨憨地笑道:“林娘子一路疲惫辛劳,赶紧去休息吧……嘿嘿,我一会儿也要去睡了,刘老三马上就要来替我了。”

    邱晨笑笑,转身进了另一侧的房间,点燃了油灯,插好房门,也顾不得洗澡了,爬上炕,连衣服都顾不上脱了,吹熄油灯,几乎头一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或许是见到了杨树猛三人,虽然俊书伤情危险,但总算也好转了,又知道了林旭的消息,她算是终于把几天来压在心中的石头搬开了,放松下来,几天疾奔赶路的辛苦,心情焦躁急切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让她睡得特别沉,完全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邱晨再隐约有了意识,先是隐隐约约听到屋外的说话声,继而隔着眼皮也察觉到了光线的明亮……

    终于,睁开仍旧沉重的眼皮,明亮的光线,让她的眼睛一阵涩痛,抬手轻轻地揉了揉眼角,再睁开眼睛,虽然涩痛仍在,却不至于无法忍受了。昨夜宣泄般的哭了几场,这会儿眼睛估计肿成烂桃儿了。

    邱晨慢慢地坐起身来,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亮晃晃的窗纸--天色已经大亮了!

    起身,来到屋门口,脸盆架上放着一盆净水,搭着一块毛巾,估计是昨晚就备好的,邱晨借着清水洗了脸。回头看到自己的包袱也被搁在了炕头上,过去拿了梳子梳了头发,仍旧绾在头顶。

    她随苫穿了两身男装,杨树猛他们几个汉子小子的,肯定也不会有女装,她仍旧穿着男装,头发也只好做男士发髻。

    打开门,邱晨还未等走出去,一个人影就猛地扑了过来,大声对她道:“婶子,俊书哥醒了,俊书哥醒了!”

    邱晨被成子这么猛地一喊,脑中竟瞬间成了一片空白,眼睛盯着成子满脸欢喜,嘴巴开开合合的,却丝毫听不到成子说的什么。

    她心中急切,一把抓住成子的肩膀,急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俊书又发烧了?”

    问完,又觉得成子说话她都听不到,问他还不如自己跑过去看,是以,也不等成子回答,一把推开成子,脚步匆匆地疾奔到隔壁的房间里,进门,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朝炕上望去--

    昨晚还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几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俊书,已经依着炕头矮墙坐了起来,吃着杨树猛喂给他的米粥。

    “俊书!……”愣怔在门口呆了片刻,邱晨才猛地欢喜起来,禁不住就呼唤起来。

    俊书闻声和杨树猛同时回过头来,一看到邱晨,俊书登时红了眼,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叫出一声:“姑……”

    “嗳,嗳,……”

    一声呼唤,邱晨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动听,都让她从心底里往外奔涌着欢喜,都让她……觉得如闻天籁!

    有了这声呼唤,就证明俊书的意识非常清醒,连续的高烧没把脑子烧坏……

    有了这个欢喜,邱晨连对俊书伤口的愈合恢复都变得信心满满起来。

    俊书的身体素质看来还不错,用药也算得当,接下来,俊书的伤口一定也会很快愈合,继而很快恢复了……一定,一定,不会发生二次感染!一定,一定,不会留下后遗症!一定,一定,不会留下残疾!

    因为,她不允许!

    她能够把俊书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就一定也能找到办法,想出更好的疗伤药方子来,让俊书的手臂恢复如初!一定行!

    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却与昨晚那种压抑悲伤心痛的泪水不同,今儿这泪水滚滚落下,邱晨脸上却一直笑着,笑的甚至有些傻兮兮的。

    疾步走过去,走到俊书的近前,邱晨首先抬手摸了摸俊书的额头,触手的冰凉,让她心头一安,随即又问道:“俊书,你觉得怎样?”

    问出话来,才觉得自己问的太傻,太笼统,连忙又道:“除了胳膊上的伤口疼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俊书也抹了抹脸上的泪花儿,含着笑摇摇头:“姑,我很好,胳膊也不是特别疼……这胳膊疼了,我反而觉得胳膊是自己的了,之前胳膊木木的涨涨的,都不怎么觉得疼了……我还以为,我这胳膊要不是自己的了……”

    俊书说着,难免又说起之前的感受了,虽然嘴角含笑,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地不断落下来……

    杨树猛听着侄儿的话,早已经忍不住转过脸去低泣起来,邱晨也再一次被泪水糊了眼,却仍旧挨着俊书坐在炕沿上,避开俊书的伤胳膊,将俊书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嗯,姑姑都知道了,姑姑昨晚已经给你把伤口治疗过了,也换了药……俊书不怕了,咱们的手不会丢……咱们的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你的手好了,姑姑带你骑着马回家……”

    “嗯,嗯……姑姑,我知道,我也放心了……不害怕了……”

    俊书说起来,再懂事,充其量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么大的孩子搁在现代,还只是个刚上中学,只会什么事儿都依赖家长,会为了家长不让玩游戏,不让玩手机而使性子闹脾气……俊书却被派出来离家千里,还受了伤,还差一点儿把命交代在这里……

    难怪他会流露出怯弱的一面,难怪他会依偎在姑姑的怀里,靠在姑姑的肩膀上流泪……

    姑侄俩都是泪流不止,却都下意识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想要宽慰对方。好半天,俊书才止住了泪,这才想起不好意思来,垂着头低低地声音仍旧鼻音浓重地唤了声:“姑姑……”

    邱晨也笑起来,抹抹眼道:“行了,哭出来,说出来,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就都散发出来了。虽然醒过来了,这回可不能再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这几天要安稳地躺在炕上歇着,等过了两三天,不再发烧了,伤口也顺利愈合了,才能出屋活动活动……”

    说着,下了炕走到门口的脸盆处洗了一块帕子回来,给俊书擦了脸,转回来自己擦洗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又重新洗了帕子,递给杨树猛,笑着道:“二哥,俊书都醒了,很快就好起来了,你别再忧心了。你可得好好地打起精神来,不然,我和两个孩子可指望谁去!”

    说的俊书都忍不住偷偷笑了。

    爹爹和二叔最怕姑姑了,只要姑姑一说道,爹爹和二叔就只有笑着答应的份儿。

    果然,杨树猛讪讪地笑着接了帕子,匆匆擦了把脸,就笑着站起来:“嗯,我没事儿了,看着俊书好起来,又知道旭哥儿不会有事儿,我是啥心事儿也没了……哦,好了,我去街上看看又卖成衣的不,去给你卖身衫裙回来去……”

    邱晨看到杨树猛想过来了,正欢喜着,却不防杨树猛话头一转突然说到了她的衣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邱晨自己的都忍不住笑了。

    这身衣服是她昨晚擦洗了一把后,从包袱里翻出来的,当时忙碌而疲惫也没注意,这会再看,宽大的灰色上衣,本是短打,挂在她身上,却几乎遮没了小腿儿,加上衣袖宽大,衣领也松松垮垮的,腰间还因为腰带系出无数大小的褶皱来,就仿佛巨大的面口袋中间,系了个细腰儿……

    噗,可真是够丑的!

    邱晨一看之下,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没走出门的杨树猛和俊书也跟着笑,成子站在门口也笑容满面。

    “那二哥快去吧……哦,还有,别给我买绸缎的,素锦、茧绸都成,细棉布的也成……别弄一身亮晃晃的,我穿不惯!”邱晨笑着撵着杨树猛,还不忘嘱咐了一通。

    把俊书和成子逗得又是一阵偷笑。

    “你们俩坏小子偷笑啥呢!”邱晨转回头,看着俩小子喜笑颜开的,也觉得欢喜,却佯装着怒斥着。只是话未说完,自己个儿先忍不住笑了。

    之后,扶着俊书坐好,把剩下的还未凉掉的粥喂给俊书。

    俊书咽下最后一口粥,有些撒娇似的抱怨:“这米粥连咸菜都没有……”

    邱晨怔了怔,撑不住笑起来。

    昨晚俊书昏迷,邱晨就记得给俊书喂软糯的米粥了,根本没想起米粥口淡,要就点儿小咸菜啥的开胃。这会儿听俊书小声抱怨,她才想起来,估计是她只嘱咐了喂米粥,没提别的,接过杨树猛和成子不但半夜里给俊书喂得是纯米粥,如今天亮了,厨下早有人了,也可以点菜要汤了,居然还是只给俊书吃的纯米粥……

    俊书这个可怜的孩子……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邱晨都不敢看一脸委屈的俊书,让成子端点儿温水给俊书擦拭擦拭,她自己则拿着空碗去了前堂。

    掌柜的和小伙计见了,自然又是一番恭喜感叹,邱晨谢过之后,就让客栈给杀一只鸡,寻个大陶罐来,她想给俊书炖些清鸡汤,撇掉浮油那种,最是营养,更主要的是,又提升自身抵抗力和免疫能力,还能够促进炎症的缓解和伤口的愈合。应该是俊书这个时候最好的食补之品了。

    等杨树猛回来之后,她还要去药铺看看,再买些桂圆、枸杞之类的东西回来,和鸡一起煲汤。——俊书前一次受伤,昨晚上的疗伤都失了不少血,炎症消下去之后,还要补一下才成。

    ------题外话------

    终于在今晚上赶完了……明天看情况,尽力加更……

    亲们再翻翻兜儿……

    囧,估计不几天之后,就有人该叫我‘翻兜儿的大叔’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叱责(加更)

    第一百一十五章叱责感动

    这一天,邱晨哪里也没去。

    她要了肥鸡炖上汤之后,另一边,成子也已经把早上的药熬好了。让俊书吃了药之后,继续卧床休息。

    杨树猛回来了,买回来一套蓝色细棉布的男装。他本来也想买女装,可惜,怀戎刚刚经历了戎人洗劫之后,商业萧条,仅有的一家开门做生意的成衣店里,出售的女装却很少,而且要么是厚实的三棱布,要不就是明晃晃的绸缎衣料,都不符合邱晨的要求。没有办法,只好选了一件细棉布的男装。与邱晨穿的那件不同的,也就是尺寸小了些,想来邱晨穿上不会那么肥大松垮。

    对这一身衣裳,邱晨却是很满意的。叮嘱杨树猛守着俊书,成子守着炉上的汤罐,她自己要了热水,回房洗了个澡,换上新买回来的衣裳,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也差不多到了午时。

    邱晨叫来小伙计,要了自家四人和九名镖师的饭菜。

    很快,伙计就送了两菜一汤两个馒头一碗米粥一碗蛋羹来,邱晨给俊书喂了米粥和蛋羹,还有细火熬了一上午的鸡汤,清亮亮的,洒了几片翠绿的香菜末儿,清甜可口,不油不腻。有炒菜就着,俊书吃的明显比早上香甜,让邱晨和杨树猛都暗暗欣慰和欢喜。

    俊书吃完,邱晨去了前堂一趟,和李震北商量了一下,让镖师们在怀戎等上两天。邱晨要先看护着俊书病情稳定了,才能去打听林旭的下落。只要确定了林旭的下落,果真是去了草原的军营。那找到林旭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李震北等人自然就要先行回去了。若林旭不是去了草原,而是有别的原因,那么很可能,就能比较快的找到林旭,并把林旭接回来。到时候,仍旧让李震北等人护送回家也方便。

    镖师们回去也是要接生意走镖,在这里只是多等两天,人家林娘子好吃好喝的待承,还给算着工钱,镖师们自然没有异议。

    商量妥了,邱晨匆匆吃了午饭,就转了回来。

    邱晨撵了杨树猛和成子去休息,她自己则一边守着门口的炉子,一边守着俊书。

    身体毕竟还很虚弱,服用的药中邱晨又加了两味缓和疼痛镇静的,俊书吃过饭就又睡了。

    邱晨每个大约半个时辰就过去查看一下,摸摸俊书的额头……

    这是最关键的一天!

    别说这个时候,这个条件,就是现代无菌室做的手术,一般也会出现术后的吸收热。有现代的各种药剂配合治疗,小小的术后热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搁在这里,邱晨就怕术后热再次引发高烧,体温的升高,同样能够增加伤口愈合的难度,而且,更容易引发感染。是以,邱晨不得不小心翼翼,细心谨慎。她甚至连退热药物和大剂量的清热解毒药,也就是相当于西药抗生素作用的药物都准备好了,以防万一。

    从中午守到太阳西斜,再到黄昏,杨树猛和成子补了一觉之后醒来,俊书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出现高烧,些微的低烧,在邱晨又喂过一次药之后,也维持住了,没有升高……

    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俊书手术后最危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再观察两天,只要换药时伤口没有感染的情况,俊书基本就可以排除生命危险了。当然,前提是妥善的养伤,和配合的药物治疗。

    晚上,邱晨在炕上安置了炕桌,给俊书洗了手脸,让他自己吃饭,同时,她和杨树猛、成子也陪着俊书一起吃饭。俊书没有再单做病号饭,邱晨批准他吃一样的饭菜,馒头米粥加炒菜。不同的是,俊书还多了一碗清鸡汤。这里边,邱晨加了一根细人参和桂圆、枸杞,补气益血,对俊书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

    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让俊书心情很好,整顿饭都带着笑。也因为俊书伤的是左手臂,虽然不方便,但好歹用筷子拿笔,基本都不会妨碍。邱晨看着俊书的笑脸,暗暗决定,明天就把药剂中的镇定成分减一些,给他找点儿事儿做,看看书,也可以写几个字,掌握住活动量,不劳累,不抻坏、磕碰到伤口,适当的活动,反而能够让他心理上更放松,避免情绪的焦躁,对身体的恢复只会有好处。

    吃过饭,邱晨没有立刻给俊书吃药,而是让他躺下,与杨树猛一起陪着他说起话儿来。

    说说家里盖的新屋子,新院子,说说过麦,说说刘氏的到来……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邱晨把药端上来,给俊书吃了。又让成子端来热水,给俊书擦洗身体、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她则避出了屋子。

    昨晚,俊书昏迷之下,她给他擦身也就罢了,今儿俊书清醒下,她再给他擦身,俊书绝对不会让。虽然年龄只有十二三岁,但在这个时代,十二三岁的新郎并不新鲜。

    邱晨和杨树猛站在门口,把夜里要注意的事情交待了,兄妹俩一起去见了李震北,把俊书的情况和李震北说了,李震北也替他们高兴。继而,他们又说起转天去打听林旭下落的事儿来。

    “妹妹,今儿忙忙乎乎的,也忘了和你说了。我们在这边,得亏了徐先生,那日若不是徐先生请来了军医,只怕俊书等不到你来就……”说起那天的危急来,杨树猛仍旧红了眼,顿了顿,把那不吉利的半句话咽下去,杨树猛又道,“我觉得,明儿我们还是去拜望一下徐先生,也把俊书的情况和他说一声。”

    这是很合理的人情往来,邱晨自然没有二话地答应下来。她心里还盘算着,不管怎么说,徐长文是怀戎的县丞,怎么比他们更能说上话,从请军医的事儿就能看出来。能让他帮忙问问消息,只要确定了林旭的下落,他们才好做出相对应的办法。

    李震北听着兄妹二人商议完,也开口道:“关于这件事,或许某可以试着去打听打听……嗯,这边儿也有几个朋友,说不定能问到点信儿。”

    李震北是做什么的?镖师,走镖的。他们的职业决定了,必须广交朋友。俗话说得好,出门靠朋友,向他们这样天天在外边儿跑的,江湖上没有路子,没有朋友维护,是不可能吃得开的。

    徐长文是官方渠道;李震北是江湖路数……说起打探消息来,这江湖路数一般还就真比官方渠道的消息更灵活!

    邱晨一脸喜色,连连称谢道:“李镖头能帮忙打听打听自然好。”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放在李震北面前,道:“李镖头,你去朋友那里打听消息,自然要有所花费,这点儿银两你拿着先用,不够尽管回来说。”

    李震北瞥了一眼银票,也没客气,点头应承下来:“杨二哥、林娘子尽管放心,某自当尽力!”

    邱晨和杨树猛兄妹起身施礼,谢过李震北,告辞各自回房。

    杨树猛去和成子一起看护俊书;邱晨则回了房间休息。今天晚上,他们分工是杨树猛和成子值上半夜,邱晨值下半夜。

    前几天急着赶路,邱晨体力透支眼中,来了之后也一直没得到好好地休息,是以回房简单洗漱后,上了炕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仍旧黑的很,邱晨不会看天判断时间,一骨碌爬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了整头发,径直去了俊书房间。

    俊书上半夜睡得很安稳,邱晨用手试过体温也很正常,就放了心。转而问杨树猛和成子,才知道已经过了四更,也就是天色已是下半夜一点多。

    邱晨立刻撵了杨树猛和成子回房睡觉,她自己则守在俊书的炕边儿,值夜。

    没有感兴趣的书籍,有没有电视网络驱散困倦,邱晨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一件事。

    她把褡裢拿了过来,从里边摸出一只胳膊粗细的竹筒。竹筒用的是一整段竹节,并用了其中一端做了盖子。

    若是不了解的,估计看到这根竹节的时候,想到的更多的是盛酒、盛水,甚至盛药粉之类的东西,但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打开这节竹筒的盖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沙子。对,就是最不起眼的沙子。

    邱晨盯着这些沙子看了一会儿,寻了一张纸,把沙子倒出来,随着沙子流出来的同时,八支黑黝黝的铸铁管也随之被倒了出来,若是细心观察,很快就能发现,在每一支铸铁管上都带有一根细长的小尾巴。这些小尾巴是用比较柔韧结实不易断的棉纸搓成的,并且,棉纸上都均匀地沾了一些棕色的药粉……

    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支黑色的铁管,邱晨将其举在眼前打着转儿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神却是冰冷的。

    虽然,还没有找到林旭,还没有林旭被滞留在军营或者某一处的具体解释和缘由,但邱晨直觉上就联想到了林旭一行在燕云山脉山谷中的危急经历,联想到了,那时林旭和杨树猛为了保命拿出来的小‘爆竹’。

    根据廖海、李震北和杨树猛等人的讲述,那位洪展鹏将军很可能在商队脱险后很快就赶到了现场,现场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些爆炸产生的坑洞……对一个职业军人来说,肯定能很敏感地察觉出其中的异常。

    对于一个职业军人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一种新型的杀伤力空前巨大的武器,更能令他们兴奋和重视的了。

    由此,林旭被滞留,就丝毫不显意外了。

    若是,让那位洪将军,或者让那位什么镇北将军知道,燕云山谷中的小爆竹,不过是小儿科,她能够拿出来比‘小爆竹’强大几倍、几十倍的东西……她很想知道,他们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呢?

    当然了,这些东西就是双刃剑。弄不好,就会被保守的统治者当成危险分子消灭掉。

    这并非邱晨杞人忧天,担忧过重,历史上这种事情比比皆是;最让人痛心的就是清康熙年间的戴梓流放案,本来在明末中国就能够制造出连发火统了,戴梓更是研发出了二十四连发的火统……二十四连发是什么概念?

    邱晨穿越前的时代,半自动步枪不过5-7发;突击步枪一般也就30发……

    若是有二十四联发的火统,中**队又怎么会面对列强的单发步枪全军覆没?遭受了英法联军、八国联军等列强一次次的羞辱和欺凌……

    就是那样一个研制出二十四联发火统的戴梓,却被康熙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到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并最后,死在了那个极北严寒之地。二十四联发的火统也随着戴梓的死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所以,邱晨拿出‘小爆竹’的时候,也经历了一场思想纠结,最后还是决定拿出来,给杨树猛和林旭几人作为保命符--结果也证明,她拿出来,是对的。

    如今,面对军方可能的胁迫,甚至,之后还要面对真正的逼迫,邱晨也不会畏惧。

    她在拿出‘小爆竹’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结果。

    她手中的东西,只用于改善和提高她和家人的生活,为了让家人亲友的生活更优渥,更安稳,更有秉持和依靠……她不在乎白送,但,前提是,必须能够保证家人的安全和安稳的生活。

    一个个检查完毕之后,确定没有腐蚀泄露,邱晨又再次把小铁管儿一支支装回了竹筒之中,并均匀地填充了细沙,最后把细沙全部填充进去之后,竹筒中的铁管儿就互相隔离开并固定了,即使震动,也能够保证其不会发生意外!

    检查完毕,邱晨将竹筒再次放回褡裢里边。然后去水盆中洗了手,就又去检查俊书的情况……

    俊书的情况很稳定,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发烧……太阳再次升起来后,邱晨总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术后最危险的三十六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接下来,只要治疗得当,休息充分,保养得宜,俊书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他的手臂也不会致残了。

    俊书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姑姑憔悴却难掩欣喜的面庞。

    “姑姑……”俊书禁不住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邱晨看着少年明亮灿烂的笑容,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俊书,你昨晚一直睡得很好,也没有发烧……也就是说,你的伤口基本上能够稳定住了。”

    俊书眼睛猛地一亮,用好手撑着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邱晨确认道:“姑姑,是真的么?”

    邱晨拿过一件上衣来给俊书披上,然后一指头戳在俊书的脑门儿上,笑嗔道:“傻小子,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俊书被点的头歪了歪,却只会傻乎乎地憨笑。

    邱晨还不放过他,肃了脸道:“这回是事出有因,我就不再追究了。若是,你再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弄出什么伤啊病的来,我可再不管了。哼,不但不管,我直接拿洗衣棒槌好好地敲你一顿……记住了没?”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神色俱厉的样子了。

    偏偏这样严厉的呵责,却让俊书心中一暖,油然生出一股歉疚来,红着眼低声道:“姑,我记下了,再不敢了……”

    邱晨呵斥过后,也忍不住一阵心酸,一阵后怕,若是她再晚来一天……若是徐长文没有找来那个军医……若是她弄出来的那些药不起作用……

    后果,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伸手揽住俊书,像抱阿福一样紧紧抱在怀里,邱晨哽着声音道:“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你是个孩子还是长大以后,做什么事的时候,先想想家里牵挂你等着你回家的爹娘家人……这回就算一个教训,再不能这么不知深浅了!”

    俊书靠在姑姑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他的嗓子堵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点着头。

    姑侄俩相拥哭了一回,邱晨抬手擦擦眼泪,推开俊书,撑不住自己先笑了:“行了,都过去了!记住教训,就不要多想了!”

    一边说着,一边去水盆边洗了把脸,又洗了布巾拿回来给俊书擦了手脸,笑道:“你且等等,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

    说着,邱晨接了俊书手里的布巾,放回脸盆架上,转身出了屋门。

    她之所以出来,看看炉子上熬得鸡肉粥是一个,更主要的是让俊书起来方便。不管怎样,俊书毕竟是大小伙子了,当着她的面儿,只怕憋得难受也不会好意思说的。

    她走出门来,不一会儿,杨树猛和成子也起床走了出来。

    邱晨一看到他们,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二哥、成子,俊书一夜很安稳,也没再发烧。注意一下,应该不会再有事儿了。”

    果然,她的话未落下,杨树猛就立刻笑着疾步走了过来:“真的么?我去看看!”

    “二哥……”邱晨连忙叫人。

    可惜,杨树猛欢喜之下,动作太多,邱晨的喊声未落,就听到屋里‘咣当’一声……

    “呃……呵呵……呵呵……”邱晨汗了一个,转身疾步走出小院,踏出院门,她的笑声就忍不住地溢出了嘴唇。

    屋里还不定是什么狼狈情形,邱晨干脆留出个空挡来给那几个人收拾,她则去了前堂要饭要菜。与昨天一样,仍旧让客栈杀上一只肥鸡,给俊书煲汤。

    担忧和焦虑去除了,邱晨觉得这北地夏日清晨的空气似乎都格外地清新舒适起来。吩咐了饭菜,她也没有急着赶回去,而是信步走出了客栈。心情放松愉悦之下,她也有心情看一下这个著名的北地边境小城的街景了。

    只不过,她一踏出门,抬眼,还没看到街景如何,目光却恰对上街对面的一个矮瘦的男人打探的目光。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让邱晨更加生疑的是,那个男人的目光一对上她的,竟露出一抹惊诧,随即,迅速地扭开看向一边……

    这个躲避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刻意,太过明显了,明显的让人不生疑心都难!

    第一时间,邱晨想到的就是洪展鹏,继而又想到,还可能是那个藏头露尾的什么镇北大将军……这两个人把林旭羁留在军营还不算,连客栈这边也派了人过来监视……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他们有以为他们是谁?

    是什么将军、大将军就了不起么?就可以如此轻贱百姓的性命,如此任意施为,丝毫不把他人的感受,甚至是生命死活放在心上吗?

    若非他们把林旭骗走羁留,不让林旭回来,也不送个消息回来,杨树猛又何至于天天去打听林旭的下落,以至于忽略了俊书的伤口?若非同样的理由,俊书又何至于不顾手臂上的伤口,每日出去寻人打听,以至于伤口感染溃烂,差一点儿丢了性命?

    一大早,因为俊书病情稳定下来的满腔欢喜轻松,在看到这个鬼祟男人之后,瞬间化为乌有。邱晨就觉得心底熊熊地怒火爆烈地燃烧起来,几乎要把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狼都给烧干净了。

    她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牙齿用力地咬住了嘴唇,这才勉强把心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压抑住,看向街对面那个男人的目光,却变得无比森冷。

    她是不会武功,几乎没有武力值;

    她是没有什么身份依持,就是个人轻言微的小老百姓,一个山村里走出来的村中妇人;

    她是没有心计谋略,能够算计着把那些欠她的人惩治了,还丝毫不会牵连己身;

    但,她却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村妇;

    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得到很高学术成果的药化生化博士;

    生化、药化博士掌握的知识和能力,说白了就是一把双刃剑,但看握着它的人心术如何。

    手握这柄双刃利剑的人,若是充满了爱和悲悯,那么,这柄利剑就会成为斩杀病魔拯救无数性命的济生之刃!

    若是,手握这柄双人利剑的人,心里充满了仇恨和冷酷,那么,这柄利剑也能够轻松成为瞬间毁灭无数生灵的罪恶之剑、死亡之剑!其威力丝毫不会亚于死神手中的镰刀!

    ------题外话------

    今天的加更晚了……

    亲们真是太给力了,粟粟晕晕乎乎地就上了月票榜了……爱你们,挨个抱抱,挨个亲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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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36/ 第一时间欣赏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作者:红粟所写的《儿女成双福满堂》为转载作品,儿女成双福满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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