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周王侯TXT下载大周王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周王侯全文阅读

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六六章 操控

    连日来,京城内外舆论如沸。在西华门广场上的那场集会之后,林觉石破天惊般的一番话让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既惶恐又兴奋的氛围之中。林觉的话说的虽然很透彻了,但是对于具体他该要采取怎样的行动,当今皇上的地位将会何去何从,大周将要成为怎样的局面,人们却是一无所知。

    因为一无所知,所以便有了太多的猜测。而以前遇到一些大事,总是有迹可循,有由头可以猜测。但这一回众人却是真的摸不著头脑,不知往哪个方向去猜。林觉既无篡位之心,那么便想不透他到底要怎么做了。街头上最靠谱,最能让人相信的消息便是废立之事。绝大部分人认为,这一回郭昆这个皇帝是肯定要被废了。以至于舆论纷纷偏向猜测到底谁来继承大统的问题,倒是对尚在京城的那位皇帝熟视无睹了。

    京城之外各地州府也同样如此,各种消息满天飞,不知道到底要发生怎样的变故。各级官员心中各有算盘,有的人心怀鬼胎,他们在等待林觉篡位的消息,或者是杀了郭昆的消息传来,那么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扯旗而反,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和混乱的局面,以靖难之名起兵了。但更多的官员则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京城的消息,他们心中很是矛盾,既不希望向好的局面有所变化,却又知道这一次恐怕不可避免的要发生大事。

    相较于每个人心中的想法万千,立场和目的各自不同而言,有一件事却是绝大多数人都认可的,那便是这一次郭昆的行为确实令人不齿。在林觉还在领军和女真人死战的时候,郭昆背后的行径着实令人齿冷。但是,即便如此,倘若说林觉当真要废了郭昆另立新皇的话,怕是倒有七八成的人认为这是大逆不道之举。会认为林觉这么干便是忤逆纲常,坏了规矩,是在走吕中天的老路,是要独霸朝纲只手遮天。这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消息一**的流传开来,仿佛背后有推手在放出消息一般。关于皇帝和林觉之间的一些秘闻居然也开始流传起来,甚至包括一开始梁王府在林觉身边安插眼线,监视控制林觉的举动的事情。乃至进京之后郭昆试图谋杀林觉的秘闻,甚至包括引沈放和刘胜进京之后,皇上欲控制京城,擒拿林觉家眷,断落雁军粮草迫林觉就范的计划。这些让人惊悚且恐惧的消息一**的在京城和大周各地广泛散播,像是一排排的巨浪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随着这些消息的不断发酵,人们对于林觉之前的那番言论的不适慢慢的消失,即便是起初对林觉的行为通批为大逆不道的一些官员和夫子,一些死硬的保守派分子,也因为这些消息而闭了嘴。很多人都转变为理解林觉和同情林觉的立场上来。一个为梁王府全心全意效力,将郭昆送上大周皇帝宝座的大功之臣,却在背地里一直遭受梁王府的怀疑和猜忌,这是何等的不公。而郭昆居然置社稷安危于不顾,在关键时候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背后插刀,这种行为和资敌何异?更不要说他甚至想要以林觉的妻

    儿妇孺们当筹码来胁迫林觉就范,这种行为简直是毫无人性和底线,连街头上的流氓闲汉都不屑为之。

    总之,在接下来的十余天的时间里,舆论的风向逐渐偏向于林觉一方。绝大多数人在心里都认为废了郭昆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林觉真的这么做的话,也不应该去指责他。

    郭昆本来就根基很浅,梁王父子一直在杭州,郭昆也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天下人对于郭昆原本就并不太了解。只不过是命运将郭昆推到了大周皇帝的宝座之上,人们才知道梁王府小王爷郭昆这个人物,才会对他有所了解。而随着这些秘密一层层的被揭开,人们从对郭昆生出的希望转为了失望。若是此时废了郭昆的话,怕是有大多数的人会持赞同的意见了。

    没有人知道舆论是如何转向的,正如没有人知道那一**的内幕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如何散布到大周各地的。一切都像是计划好的一般,有一张无形的手操控着这一切。

    自从那日东华门集会之后,林觉倒是保持着低调。他并没有像很多人认为的会雷厉风行的采取什么雷霆行动,而是从次日开始便开始坐衙办公,处理事务。仿佛外界的纷纷扰扰跟他毫无干系,他也似乎从未说过那些惊世骇俗的话来。

    但是很显然,林觉可不是真的不闻不问。事实上对于外界的议论林觉一直极为关注。每天傍晚,马斌便会来见林觉,禀报外界舆论动向。根据外边的情形,林觉自然要做出应对。

    林觉深知,蛮干是不成的,自己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首先要扭转外界的舆论导向,将人心抓在自己手里。这个时候宣传工作便极为重要了。说操控舆论也好,说公布真相也好,总之,必须要以聪明的方式来创造行事的条件,而不是靠着自己的权力去强行推行。虽然那么做快捷方便,但简单粗暴的行事方式会给所有人留下专权跋扈的不好的感受。会带来极大的隐患。林觉要的是润物细无声,要的是百姓和官员们主动思变,而非自己强加于人。这需要耐心和手段。

    林觉深知,在这个时代要想进行一些异乎寻常的改变是需要冒着巨大风险的。儒学根深蒂固的大周,对于君臣父子纲常伦理这些东西是极为看重的,而且,这也确实是这个世界运转有序的一个重要的保证。正是因为这些看似是枷锁的东西禁锢着人心,才形成了众所周知的一种道德的底线。而自己要变得绝非是这种道德的底线,而只是一种管理国家的制度罢了。倘若自己真正触碰到这个底线,无视并且冒犯摧毁了它,那么谁都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来批判自己,来攻击自己。而且这样的攻击还会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共鸣。

    即便自己是林觉,是拥有三世人生历练,上千年丰富见识的人,也无法抵挡根深蒂固的早已形成的礼俗道德。别人称自己是圣人,林觉可不会将自己真的当做圣人。真正的圣贤是自己不可对抗的。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林觉所有的

    行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看似大放厥词雷霆风暴一般,但其实那不过是林觉口头上的造势。真正的行动上,林觉绝不可能冒失行事。

    比如在郭昆的处置的问题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次林觉绝对要对郭昆动手,甚至杀了郭昆也不为过。因为郭昆的行为实际上已经是林觉的死敌。他已经毫不掩饰要杀林觉之心,而且后续的行为其实也是要将林觉全家置于死地。林觉就算不亲手杀了他,也会有各种手段让郭昆死于非命。至于废了郭昆,那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可能还会让郭昆继续坐在皇帝的宝座上。

    但对林觉而言,杀郭昆是绝对不可能的。郭昆不但不能杀,而且要保证他活的好好的,养的白白胖胖的。因为郭昆只要一死,这笔账便算在自己的身上。林觉怎么也不可能背负弑君者的名声。弑君者这种罪名一旦背负在身上,则永远洗刷不掉。当初林觉连郭旭都不肯亲手杀了,更何况是郭昆。背负那样的罪名,自己在天下的心中便永远成为一个篡逆者的形象,不管自己有没有篡逆都是如此。

    至于废了郭昆,林觉不是没想过。但林觉想来想去,觉得留着郭昆反而更好。废了郭昆另立新皇其实也是换汤不换药,林觉现在要的可不是要找个明君来统治大周,那早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留着郭昆,让他当他的皇帝便是,只要这个皇帝不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何不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成为一个象征性的符号。而这个符号谁都能充当,让郭昆继续充当这个符号可以让沈昙和采薇他们安心。更重要的是,这更能凸显自己的胸襟气度,争取人心。这可比废了郭昆要好太多了。

    保留皇帝之位的意义实际上是极为必要的。皇帝犹在,哪怕只是个符号,那也能平息很大一部分人心中的担忧。名义上江山任旧是郭氏的,这也能让这个时代习惯于皇权统治的百姓不至于心中慌乱无着。林觉可绝对不会傻到去搞什么明主自由,搞什人人平等。他要的是改良政治架构,要的是建立一种比皇权独裁统治更好的统治手段。除了这些,林觉可没打算去强行改变等级制度,改变这个时代的根基。那是徒劳之举,且是必然要失败的。

    林觉做了极为深刻的思考和规划,他可不想自己像他的老师方敦孺和严正肃他们那样,为了达到目标而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他要做通盘的考虑和计划,并且要用手中的资源和手段去达到目的。舆论上的扭转便是其中一个手段,林觉就是要将郭昆在天下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无限拉低,让舆论对自己有利。那样,后面所做的一切动作便不会招致更大的情绪上的反弹。

    对于人心的把控,林觉其实并不比任何阴谋家和野心家要差。他刻意的保持着低调,不跟任何人谈论这件事,也不去做任何的动作。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如此,反倒是其他很多人会沉不住气。自己不会去找别人谈,被人自然而然会来找自己谈论。在这种时候,被动其实便是主动。

第一六六七章 欺负老实人

    正如林觉所料,他沉得住气,其他人可沉不住气了。进入七月中旬以来,朝廷官员一**的要求求见林觉,自然是为了眼前之事。他们不知道林觉将要采取怎样的措施,不知道事态即将往何处发展,林大人闷声不响,他们可是心急如焚。

    林觉知道,接下来便是牛鬼蛇神猫鼠狗兔各色人等登场的时候了,林觉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甚至有些期待。

    第一波来的人让林觉有些意外,七月十七日晚,政事堂副宰相陈之亮和袁先道携朝中几名老臣拜访林宅。

    林觉在大厅之中恭敬的接见了他们。对于陈之亮等一批老臣,林觉还是比较尊重的。这一批人代表着一些根深蒂固的士族势力,他们平素不显山露水,但是却自有其影响力。包括陈之亮和翰林学士院的老夫子袁先道在内的一批人虽然年纪老迈,但是其在士林和官场之中的威望甚高,号召力也自不小。所以即便是当初篡位的吕中天,都没敢对他们怎么样。在吕中天郭旭当政之时,陈之亮虽没有在朝中任职,但是吕中天却登门拜访过数次,便是不希望陈之亮说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话。而袁先道则一直在翰林学士院中任职承旨之职,吕中天也不敢动他,因为他在士林之中的威望极高。

    落雁军进汴梁,新朝正式掌权之后,林觉便请了陈之亮出来当副相,并且亲自去拜见了袁先道两次,畅叙昔日在杭州的交往。倒不是林觉真的对陈之亮和袁先道等人有什么尊重,林觉尊重的其实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和影响力。陈之亮和袁先道带着一些老臣前来,林觉自然知道其中的份量。这其实也是林觉希望看到的。各方势力主动前来找自己的时候,其实便是自己和他们讨价还价,解决问题的时候。

    大厅之中烛火明亮,林觉亲自将几名年老的官员迎接进大厅之中,还命人特意拿了靠枕搬来软椅让他们坐的舒服些。林觉亲自给几人奉茶于前,礼数周到之极。一群老家伙们受宠若惊,但却安之若素。在他们心目之中,林觉虽然叱咤风云,但是却依旧是小辈。他们见识了太多的崛起和衰亡,早已宠辱不惊。

    “唔……不错,这茶……是庐山云雾茶是么?好东西啊,不亏是林相,这种时候能喝到这种茶,林相可真是懂的享受呢。”袁先道喝了一口茶之后的说的第一句话貌似夸奖,但实际上却是带刺的。百废待兴的大周,一切都很拮据,身为宰相,享受的是最顶级的茶叶,这是何等奢靡之风。袁先道想说的其实是这个。

    林觉心中暗骂一句:老东西热茶烫不住嘴,自己好心好意拿好茶叶招待他们,却被他奚落。

    “老夫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舌头上的功夫却还是了得啊。一口便能喝出是庐山云雾茶,平日怕是没少喝吧。庐山云雾贵如黄金,我听说老夫子生活清贫,俸禄不高,不知道老夫子是如何练就品茶功夫的。”林觉笑咪咪的道。

    座上众人暗赞林觉词锋锐利,反应迅速。袁夫子讽刺林觉奢靡,喝好茶,林觉反讽其不但喝好茶而且跟其收入俸禄不符。暗示其有贪腐的可能。袁先道啐过去一口吐沫,林觉回来的是一口吐沫外加一个耳光。

    袁先道老脸一红,翻了翻白眼,抚须淡然道:“老夫虽然喝不起好茶,俸禄不高,生活也拮据,但老夫桃李满天下。我的那些个学生中豪富之人可不少。他们孝敬老夫各地好茶,老夫从春茶喝到冬茶,却也不用花一两银子。茶难道必须要用银子买么?这是小商贾的想法,

    可笑。”

    袁先道有些恼羞成怒了,这话已经是暗讽林觉出身商贾之家,已经是人身攻击了。

    陈之亮有些担心的看着林觉,他知道这位林大人可不是一般人,从他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便做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事。人虽年轻,但显然已经是人中之龙凤。如今身居高位,执掌天下,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袁先道上来便是一顿狂怼,惹得他不高兴了可不太好。不过陈之亮并没打算制止,今晚来的目的可不是来当和事老的,他们是要来亮明态度的。

    “商贾取财,自有其道。取之有道之财,朝廷是支持的。袁夫子可莫要瞧不起商贾哦。士农工商,贩夫走卒,每一行自有其存在之理。若无商贾,汴梁城三日便要断粮,我等三天便没饭吃呢。”

    林觉笑眯眯看着袁先道,顿了顿继续说道:“袁夫子德高望重,乃士林之中高山仰止般的人物,桃李满天下,门下皆俊杰,令人敬佩。袁夫子教他们自然不是为了让自己不愁吃茶之事,而是要让他们报效朝廷,为国为民效力。但不知袁夫子哪一位高足在国难之时力挽狂澜呢?我倒是知道有一位叫元好求的人,为吕中天谋逆篡位造势,写了不少阿谀奉承的诗文,似乎他是翰林学士院出身,未知跟袁夫子有无渊源。老夫子可曾吃过他送的茶呢?”

    袁先道脸色剧变,林觉点出的这个叫元好求的人确实是他的学生。此人无德,投靠吕中天,为其篡位造势,成为吕中天手下的一个笔杆子,写出大量歌功颂德的文章。落雁军进城之后,元好求被抓获斩首,但其底细却查的清清楚楚。袁先道之前不敢将元好求逐出门墙,在其落雁军进城之后才将元好求逐出门墙,但却也惹了很多人的非议。

    “林相,元好求这个人失德失行,早已被老夫子逐出门墙,这件事怎么拿出来说?这是袁夫子心中之憾。还是不要提了吧。”陈之亮忙道。

    林觉呵呵笑道:“我不知道他是袁夫子的学生啊,没想到还真是。袁夫子一生品行高洁,洁身自好,怎么收了这么个学生。这不是一世英名被毁么?可惜,可惜了。若是吃了这元好求送的好茶,怕是在肚子里也不舒坦吧。”

    林觉并不买帐,继续指桑骂槐。袁先道一开口,林觉便知道今晚这帮老家伙们来意不善。林觉虽然礼数周到,对他们恭敬的很。但是袁先道先来撩拨,自己可不客气。敬重不等于纵容,今晚要不压住这帮老家伙的气焰,后面的事情便不要想着有进展了。他们私底下说的那些话,林觉可都是知道的,今晚他们来见自己,林觉也多少知道他们的立场。

    袁先道忍受不住林觉的奚落,终于怒了。冷声喝道:“林相,元好求是老夫没有教导好,成了个败类。但是,他虽不堪,却也只是助纣为虐而已,并未自己当逆臣奸贼,意图篡位。也没有以武力相胁,将堂堂大周皇帝幽禁于宫中。元好求虽不堪,却非大逆不道的奸贼。林相你以为呢?”

    林觉闻言,心中想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这老家伙恼羞成怒了,这才是他们心里要想的话。

    “哦?看来袁夫子还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败类学生而感到欣慰呢。你那学生没有去当逆贼奸臣,袁夫子是不是还觉得有些遗憾呢?且不说你那位败类学生了,我听着袁夫子这话意,似乎有些指桑骂槐之意。囚禁皇上于宫中么?那不是在说我么?袁夫子的意思是,我林觉是篡位谋逆之人是么?”林觉脸上依旧带着笑

    ,但那笑容已经如寒冰一般的冻结在脸上,显得僵硬而凌厉。

    袁先道也豁出去了,本来不会这么直接的,却被林觉一番撩拨弄得怒气勃发,冲口便说了出来。既如此,那也不必遮掩了。

    “还能说别人么?当然说的便是你了。难道老夫说错了么?皇上已经被囚禁在宫中二十多天了,这算什么?皇上再错,那也是皇上。你那日在东华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行废立之事是么?林觉,你可是读圣贤书之人,当知君臣父子纲常人伦之理。你倚仗着手中握有兵权便可为所欲为么?你莫非真的想要当皇帝?还是要效那董卓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天下?那些可都是被万世唾骂的奸臣。我等今日前来,便是要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到底要将皇上囚禁到几时?你若想篡逆,便直接了当的去做好了。想做又不敢,囚着皇上,让天下人不知所措,这算什么?现在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舆论沸然,你却若无其事。莫非你要囚禁皇上一辈子不成?你先师方敦孺便教出了你这么个学生么?忤逆不道,无视纲常么?”

    袁先道甚少有这么义正辞严义愤填膺之时。今日有着几个老臣撑腰,倒也豁出去了。来之前众人便都商议了一番,觉得林觉其人还是有些底线的,不至于当场杀人。若是林觉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这一趟倒是不用来了,因为搞不好便是惹来杀身之祸。正因为知道林觉不至于对自己这些人下手,所以心中有底气。这番话说的是口沫横飞,横眉瞪眼。

    林觉本来听了前面的话一点感觉没有,被人骂谋逆篡位,大逆不道这些话,林觉早就充耳不闻了。袁先道这么骂也没有翻出什么新意来,所以并不在乎。但袁先道拿方敦孺出来说话,林觉顿时便心中恼怒起来。

    “骂完了么?”林觉歪着头冷声道。

    “怎地?你还要当场杀了我们不成?老夫怕死便不来了,今日便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倒要求你成全。”袁先道吹着胡子叫道。

    林觉冷声道:“杀人么?我林某人的刀从来都只斩敌人。诸位是我大周同僚,我杀你们作甚?”

    袁先道心中一松,傲然道:“谅你不敢。”

    林觉点头道:“我当然不敢,我若是你口中的董卓曹操的话,你还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么?谅你也不敢。所以,你说我是董卓曹操,我可不敢当。我倒是希望我是他们,这样我耳根子也清静些,事情或许简单的多。即便我是吕中天,你怕也不敢这么放肆吧。袁夫子,我敬你一声夫子,我问你,当初吕中天篡位的时候,你是否去他府上当面如斥责我一般的斥责于他?”

    袁先道咂嘴不答。

    林觉看向其他老臣问道:“你们呢?你们是否联袂去吕中天府上指责过他们只言片语?”

    陈之亮咂嘴道:“当时老夫不在朝廷为官,故而……”

    林觉摆手打断道:“那也不用说了,便是没有了。什么不在朝廷为官,那可不是借口。袁夫子不是一直在翰林学士院么?他不也没去么?只眼睁睁的看着吕中天一步步的窃国篡位,最后还当了一天的皇帝。我在想,你们既然对我所做的事如此的愤怒,当初也应该同样愤怒才是。毕竟我现在做的事可比不上吕中天的所作所为。那我就明白了,你们其实义正辞严的说什么纲常君臣之道是因人而异的是么?对吕中天不用提这些,对我林觉便要拿这话来押我是么?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林觉……好说话?”

第一六六八章 无耻恐吓

    众老者哑口无言,林觉这话倒不是冤枉他们,当初吕中天一步步的篡位窃国,他们可都没敢去多嘴说话。吕中天在朝中几十年,倾轧政敌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那可不是好惹的人。睁一眼闭一眼明哲保身便罢了,还去撩拨不成?今日被林觉这么一说,倒也老脸一红心中有愧。

    “林相,吕中天是窃国之贼,林相跟他却是不同。老夫等人之所以来求见林相,也正是因为知道林相不是吕中天,林相是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着想的人。故而,我等才会前来规劝。倘若林相和吕中天是一类人,我等压根就不会来。我陈之亮也不会接受林相所邀在朝中任职的。适才袁夫子之言虽然偏激了些,但也不无道理啊。林相,皇上固然有过,但那是天子啊,你若一直囚禁着他,教天下人怎么想?岂非毁了林相自己的名声?咱们都是读圣贤书之人,岂能不顾纲常伦德,只因一时之怒便坏了伦常规矩,成了万夫所指之人?我等其实也是为了林相着想啊。”陈之亮沉声说道。

    林觉呵呵笑道:“陈大人,原来你们今晚来见我是为了我好,倒是我不识抬举了。陈大人,现在倒是我林某人的错了是么?皇上的所作所为你们难道不知?你们告诉我,我林觉到底犯了怎样的大罪,才让皇上不顾社稷安危在我领军同女真人决战之时背后动手捅我的刀子?我很想听听你们对这件事有何高见?”

    陈之亮咂嘴道:“皇上所为确实离谱,让人匪夷所思。皇上和林大人之间到底有何纠葛我们不甚明了。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林大人想要个怎样的说法,大可明言。这般拖着不解决,于事无补。现在外边舆论沸然,猜忌万千。臣民上下,心中难安。这对大周振兴大计显然不利。林相致力于为万民造福祉,当知道目前的情形导致人心不稳,于大局不利的道理。皇上现在不能临朝,很多事也无法廷议而决。军国大事,百姓生计,各项重大事务都无法推进,这难道是林相希望看到的结果么?”

    林觉点头笑道:“看来陈大人是心忧国事才来的,这倒是个道理。是啊,我朝的制度规定了,很多事需要皇上最终敲定下旨,政事堂枢密院三司衙门都无权最后决定,确实最近有些事无法最终决定。但跟我大周长治久安的局面相比,这一时的混乱算得了什么?陈大人话里有话,说什么我和皇上之间的事情你们不甚了解。我想请问,我和皇上之间有什么事你们是不了解的?你这话是否是说,皇上所为情有可原?是有不得已的隐情和苦衷?”

    陈之亮抚须道:“老夫可没这么说,现在外边众说纷纭,老夫等不能相信外边的那些流言。我等也确实不太了解皇上和林相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不敢妄言。”

    林觉大笑道:“何必这么拐弯抹角,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你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说我有篡逆之心,导致皇上不得不趁我离京时发难罢了。说到底,你们还不是认为

    我林觉确实有篡逆之心么?林某人本事大些,功劳高些,便是功高震主,便是要篡逆是么?这是什么狗屁想法?照你们的意思,那些庸碌之辈倒是忠臣,我林某人本事大些,倒是奸佞之臣了是么?”

    陈之亮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老夫可不是这个意思。老夫的意思是,皇上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林相也该体念皇上的心情。事已至此,皇上低个头,君臣和好,皆大欢喜,齐心戮力为大周振兴而努力便是。局面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此事大事化小,皇上和大臣们也都知道林相的本心是为了大周,并无其他想法。互相冰释前嫌,岂非是最好的结果?”

    林觉微微点头,缓缓在厅中踱步。几个老家伙目光跟着林觉的身影走来走去。他们认为,林觉必是被陈之亮说动了。陈副相言辞温和,句句在理,林大人不可能不为之所动。

    林觉停下了身形,转身拱手道:“陈老大人,袁夫子,各位大人,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请回吧。”

    陈之亮忙道:“林相怎么说?是否请皇上出来临朝,慢慢平息事态?”

    林觉冷笑道:“诸位当我林觉是三岁孩儿么?可没那么简单。”

    袁先道叫道:“林觉,莫非你还真打算废了皇上立新帝,独揽朝政,只手遮天不成?”

    林觉冷声喝道:“何止于此,我不但要废了他,我还要杀了他。这样的皇帝留着何用?你们不是说我有篡逆之心么?既然背了这坏名声,我便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皇上又如何?”

    众人大惊,陈之亮叫道:“林相,你怎可如此?你这么做可是毁了你的一切,为万世所唾骂。朝廷上下官员也都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没人会跟你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袁先道也怒道:“这么做遗臭万年,天下人都会起来反对你,天下将大乱。”

    林觉呵呵冷笑道:“天下大乱干我何事?我要天下太平,却有人不愿过太平日子,背后捅我刀子。他自己都不珍惜他的天下,我倒来白操心?别人反对我?让他们反对好了,我可不在乎。我有落雁军在手,谁反对我便杀了谁。什么万世骂名?我算是看透了,那些都是虚的。我便是做了再多的事情,为大周赶走了女真人,平息了内乱,那又如何?还不是得了个意图篡位功高盖主的风评?这说明无论我怎么做,总是会有人往我身上泼大粪,诋毁我,攻讦我。既如此,我便索性放手为之。他们说我要篡位,我便篡给他们看好了。我明日便带兵进宫逼着皇上禅位于我,吕中天能这么干,我也照样能干。你们几个要反对我么?我连你们都杀了,看你们怎么反对。”

    陈之亮袁先道等人差点晕过去,几个老家伙万没料到林觉居然恶狠狠的说出了这些话。之前几人商量了半天都认为林觉不是那种不顾一切胡作妄为之人,所以他们才跑来见林觉。希望给林觉施加压力,让林觉早日解决

    和皇上之间的事情,让皇上早日临朝。但是,万没想到,林觉突然露出狰狞面目,居然要破罐子破摔,真的要弑君篡位,还当面威胁要杀了他们几个,几个老家伙顿时惊愕不已,不知所措。

    “怎么?袁老夫子有话要说是么?我可是给足你的面子了。当年在杭州,你便帮着吴春来一起对付我。到了京城,你也没给我好日子过,我都在崇政殿说书的职位上混日子了,你还派人来刁难我。我打回京城之后可曾为难你?我亲自跑去拜访你,给足你颜面。今日你跑来指责我,话里藏针的讽刺我。是何道理?”林觉瞪着袁先道道。

    袁先道忙摆手道:“没没没,老朽没话说,老朽……无话可说。”

    陈之亮缓过劲来,皱眉道:“林相,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么?天下是郭氏的天下,除非你改朝换代另建新朝,否则你想当皇帝是绝无可能的。吕中天这么做,成为众矢之的。你这么做也一样犯众怒。就像你打败吕中天那样,迟早有人来打败你。老百姓们也都不会支持你的。你落雁军 战无不胜的原因不全在武力,也是因为百姓们支持你们,希望你们能带来天下太平,恢复大周江山。你若那么做,便是跟整个天下为敌。谁反对你便杀了谁,岂非要杀光天下人么?你会众叛亲离的。”

    林觉摆手道:“那也不用你劳神,左右是个篡位之名,何不杀个痛快,过国皇帝瘾也行啊。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陈之亮无语的看着林觉,咂嘴摇头道:“林相啊,哎,林相啊,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林相可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呢。林相怎能做出这等事?读林相文章何等睿智,读你的诗词何等的豁达开阔,你怎么能是这种人呢?哎,老朽真的是无法想象。”

    林觉一屁股坐了下来,微笑道:“人心隔肚皮,你怎知我是什么人。不过,我倒也不是非得这么干,我也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我可以不杀皇上,甚至可以不废了他,让他继续当皇上。”

    陈之亮等人愕然,瞪眼齐声道:“当真?林相肯这么做?”

    林觉道:“当然,正如你们一直说的那样,我可是个读了圣贤书的人,有些事不逼到我无路可走我是不会干的。若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我当然也不想遗臭万年。”

    陈之亮激动的呼呼喘息道:“林相要怎么样才肯不杀皇上,不废皇上?”

    林觉沉声道:“很简单,我要对朝政进行变革,你们必须支持我,不能背后扯我后退。我那天在东华门外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皇上理政便是大周的不幸。他可以当他的皇上,但大事不能让皇上做主,必须要天下人做主。我要做的便是这件事。天下还是他郭氏的,我们还是郭氏的臣民,但是国家大事由臣民商议而决,他不得插手。这便是我要做的事。你们是愿意支持我这个想法呢,还是希望看到我弑君篡位大杀四方,杀的大周血流成河呢?”

第一六六九章 相见

    送走了一群老臣,林觉放声大笑。这些人来此的目的很明显,他们其实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们清楚的很,但他们不肯让自己这么干。道理其实很简单,根深蒂固的对皇权的崇拜是原因之一,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利益攸关。

    说白了,这一批人是既得利益者,是左右逢源的人物,手握资源,立于不败之地。无论谁当皇上,他们都混迹在最顶端,享受着既得利益。只要皇权犹在,当皇帝的人便不会得罪他们,便会和他们合作。在士大夫阶层,豪门阶层,他们是有话语权的。他们知道自己要对皇权下手,他们担心地位不保,所以今晚才急着来找自己。外边的风声越来越对皇上不利,他们便坐不住了。但这并非是因为对郭昆的忠心。

    这一批人只是代表,他们的背后是一大群现在惊慌失措的人,他们现在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对于这一类人,林觉之前的想法是拉拢和安抚为主,尽量稳定他们的情绪,争取他们的支持。但今晚,林觉忽然明白了,对这帮人不能惯着,必须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无法左右局面的发展的。如果他们强行反对,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所以林觉用的是不讲道理的霸道作风,故意以夺位杀人这种极端的手段作为要挟。让他们明白变革势在必行,否则便是更坏的结果。正所谓求上者得中,求中者得下。你要给屋子开窗户,一大群人来说窗户开不得,历数各种坏处,跑出来反对。但你若要掀了屋顶毁了屋子的话,这群人便会同意开窗户了。因为掀了屋子,他们便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这便是林觉的策略。

    事实证明,一番破罐子破摔的撒泼恐吓之后,袁先道陈之亮等人意识到必须和林觉合作,否则林觉掀了饭碗砸了锅灶,谁都没饭吃。虽然他们的内心是极为愤怒,甚至要怒骂林觉的山贼作风的,但是他们却也知道,眼下对着干是没有前途的。

    陈之亮等人离开的时候虽然没有表态,但林觉知道他们一定会和自己合作的。不看自己的面子,他们也要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合作。况且林觉在他们离开之前给了他们两点保证,第一点便是不会废了郭昆,皇权犹在。第二点便是不会动他们的利益,只要他们肯积极的合作,依旧可以在朝廷中占据要职,享有特权。林觉心里也明白,一口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要想实现自己的想法,必须争取最多人的支持,建立一个共同的统一战线。包括陈之亮袁先道这一类人,尽量照顾他们的感受,满足他们的需求,只要他们能支持自己的行动。

    说白了,林觉要的不是翻天覆地的颠覆,他要的是一种积极的改良。在目前大周的民智和生产力的水平之上,改良是一种最为现实和明智的作法。这也是林觉深刻思考后得出的一个结论。

    送他们离去时,林觉有意的给了他们一个默许的承诺。那是当陈之亮询问可

    否允许他们见一次皇上的时候,林觉不置可否。林觉知道,他们一定会去见郭昆的,而且他们会劝说郭昆就范。郭昆多日以来一直保持着沉默,保持着他最后的倔强,不肯提出要和自己见面,其实便是抱着最后的希望,不肯最后低头交出权力。林觉知道这一点,所以便一直晾着他,也不去主动见他。双方其实此刻便是一种无声的角力。而只要陈之亮等人去见了郭昆,一旦他们劝说郭昆接受现实的时候,郭昆便会彻底崩溃。因为他知道他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林觉接待了一**的人。他们中有的是林觉忠实的拥护者,他们来见林觉的目的是劝说林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立的。这些人大多为林觉的老部下,落雁军军中的将领。林觉不怪他们见识不够,毕竟并非人人看得清天下的形势。也并非人人懂的天下一乱,万民涂炭,一己之私欲将会带来万民之痛苦的道理。说林觉优柔寡断也好,说大帅魄力不够也好,甚至有的吹胡子瞪眼红着脸跟林觉吵,说大帅太过妇人之仁。林觉一概微笑以对,能解释的解释几句,不能解释的陪着喝酒吃菜安慰一番。但对于这些人,林觉是不忍苛责他们的。或许将来他们会明白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所在。

    还有的人前来求见林觉也是主**觉废帝自立的,但他们的动机却是不纯的。每一次重大的变革,每一次转折之时都不乏大量的投机者乘势捞取政治资本,以混取利益。这些人信誓旦旦的对林觉说着效忠的话,心底里想的却是如何博取信任,获得最大的利益。林觉对这些人见的太多了。就像当初方敦孺和严正肃主持变法之时,大量的投机分子涌入新法变革的队伍里,当新法轰轰烈烈推行的时候,他们飞扬跋扈不可一世,风光无限。趁机捞取了不少权力和油水。但是当新法遭遇阻碍的时候,这一批人是最先倒戈,撇清干系,甚至是成为反诬方敦孺和严正肃的人。这一批人的嘴脸,林觉当初便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这一次,林觉是绝对不可能让这一类人得逞的。

    鉴别他们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这一类人的内心只需简单的交谈便知一二。以林觉如今的道行,他只需三言两语便知这些人的目的。对于废立的后果,带来的天下的局势的变化,这些人避重就轻,或者应答的办法简单粗暴。他们根本没有明白林觉要做什么。在连续斥退了几波投机分子之后,林觉的耳根也清静了许多。

    另有一拨人是务实派。他们来见林觉倒不是关心林觉到底要怎么做。他们只为目前朝廷面临的困境而来。按照理政程序,重大事务需得皇上批复方可实行。目前的情形下,郭昆形同被囚禁,自然无法行使皇帝的权力。几大衙门的军政大事积压了不少。比如边镇募兵之事,北方三路百姓回归故土的赈济以及相关便利扶持的措施。各地城池重建的规划

    以及费用,南方几路的一些重大水利工程等等。这些事情已经形成了方案和办法,也经过了主官衙门的批准。现在就缺最后皇帝批复下来,颁布旨意执行了。却因为程序问题卡了壳。林觉当然也可以直接下令无需郭昆批准而实行,但是于程序法理上不合,便会造成局面上的被动。

    林觉也意识到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时机已经逐渐的成熟,蛰伏了近二十天,朝廷上下,大周各地军民其实都在盼望着事情能有个了局。如果在拖延下去,消磨的是百姓的耐心,拖延的是朝廷的大事。政体政务上的改良必须要立刻进行推进了,不管舆论是否完全的倒向自己,也不管上下各派势力是否已经决定支持自己,这一切都必须要开始了。

    七月二十三,陈之亮再次来见林觉,带来了郭昆想要见林觉的口信。如林觉所料,林觉默许了陈之亮等人去见郭昆之后,陈之亮等人连续两日进宫见了郭昆,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总之,郭昆终于传来了口信,希望能见一见林觉。

    林觉知道,这场和郭昆的无声角力终于结束了。其实连日来,不止陈之亮和袁先道等人,包括郭采薇以及落雁军旧部的将领,马斌沈昙梁七等人也都进宫去见了郭昆。郭昆应该是彻底的失去了幻想了,他不得不要求和林觉见面了。

    当日午后,林觉应邀进宫去见郭昆。这还是林觉自回京以来第一次进宫。

    午后的皇宫安静的很。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殿宇飞檐琉璃屋瓦上,反射着刺目的金碧辉煌的光芒。阳光灼热,但宫里绿树葱郁,除了殿宇前的大广场上炙热难当,过道树丛之间却是凉风习习,阴森之处甚至有些让人发冷。

    林觉一行穿过绿荫和蝉躁之声从延福宫正门进入,一路往东来到了延福宫丽景殿前的一处后宫小园之中。这里有一处小小的荷花塘,此刻正值盛夏,荷花开得正盛,荷叶也正是浓密之时。荷塘四周高树葱郁,回廊蜿蜒,是一处安静凉爽的所在。

    远远的踏上长廊,林觉便见到了荷塘中间小亭之中坐着的一个人。那人呆呆的坐在亭子里发愣,林觉知道,那必是郭昆了。

    “林相,皇上就在那边亭子里。”亲自带人将郭昆从翠微殿带来此处,并且派了大量人手在周围保护的沈昙迎上前来,拱手禀报道。

    林觉点点头道:“有劳了,人都撤下吧,我和皇上单独说话。”

    沈昙点头道:“遵命。”

    林觉沿着回廊快步走向池塘中间的小亭,郭昆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回过头来朝回廊上看来。当他看到林觉的身影时,猛地站起身来,双目直勾勾的瞪着林觉,拳头攥的紧紧的,牙齿紧紧的咬着,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

    “臣林觉,参见皇上。”林觉快步上前,在郭昆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中拱手行礼,大声叫道。

第一六七零章 心中言

    “林觉,见皇帝之礼乃是叩拜之礼。你失礼了。”郭昆冷声道。

    林觉拱手微微躬着身子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沉声道:“庙堂之上,尊位之上,自当行大礼。庙堂之外,却以常礼。此乃礼部所规礼仪。臣无失礼。当然,皇上此刻需要一个跪拜之礼的话,臣当然可以满足你。皇上……需要么?”

    林觉的话镇定如冰,话锋之中暗藏杀意。虽是炎炎夏日之中,在郭昆听来依旧身上生出寒意来。那言外之意便是,我可以给你磕头,可是你受得起么?

    郭昆瞪着林觉半晌,终于叹息一声,轻声道:“朕不需要,朕什么都不需要。”

    林觉直起身来,缓步走近。此刻他才看到郭昆的面容,颓唐苍白,发髻散乱,犹如老了十岁一般。身上的锦袍上全是污渍,伴有刺鼻之味淡淡飘来。

    两人相距数步,一时间竟无话说,只相对而立,一个瞪着眼狠狠的盯着对方,一个负手而立昂然与之对视,毫不退让。就像两个狭路相逢遭遇到一起的猛兽一般,剑拔弩张,似乎随时会爆发战斗。

    荷塘四周高树上,夏蝉嘶哑的叫喊声犹如焦渴欲死的人最后的嘶喊,撕心裂肺之极。风吹过,满塘荷叶哗啦啦作响,噪杂喧嚷。远处的天边,有黑色的乌云正如同泼墨一般的升腾而起,翻涌扩大,那是夏日午后正在孕育的一场暴风雨。

    终于,郭昆缓缓的叹息了一声,回身坐在石凳上,眼望荷塘中翻滚的莲叶,沉声开口道:“林觉,你我之间便没有调和的余地了么?你便不念丝毫旧情,非要将我置之死地么?”

    林觉也缓缓坐在他的对面的石凳上,目光追随着一双在风中翻飞的黑色雨燕,沉声回答道:“我并没有将你置之于死地,虽然我有万千理由那么做。你想必也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并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我对当皇帝没兴趣,你可以放心了。”

    “可是……你这跟杀了我有什么两样?我这个皇上,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你便是这么对我的么?父王和我待你不薄,当初我们……”郭昆转过头来,激愤的叫道。

    林觉摆手制止,沉声道:“莫要翻旧账,毫无意义。你无非要说你和老王爷对我有恩,将采薇下嫁于我这些事罢了。一码归一码,如果你非要将这些事当做是对我的恩情的话,我可以说出很多回馈你梁王府的事。包括夺回太后的生日礼,剿灭海匪,平息梁王爷溺杀康子震之事,甚至之后将你们全部救出京城,最终辅佐你登上皇位。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抵得上你们待我之情。你看我将这些事每日挂在嘴边了么?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你们父子一直以为我为王府效力是天经地义的,有了恩惠便要我闹记于心,生恐我忘了。说白了,你们高高在上,认为别人都该为你们效力,认为别人都是你们豢养的狗。而我,将王府视为是合作的伙伴,同舟共济的盟友。我们之间,不能以恩情来衡量,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我不会计较为你们做了什么,更不会要求你们的回报。这便是你们和我之间的差别。你拿我和采薇的婚事都拿来当成是恩赐,这也太可笑了。”

    郭昆怒道:“有何可笑?当初你诱骗采薇之事,我本可以杀了你的

    。我们不但没有杀你,最后还将采薇嫁给你,这难道不是恩情?”

    林觉冷笑道:“那我倒要谢谢你的不杀之恩了。你们让采薇嫁给我,无非便是笼络我罢了。我若不中状元,我的老师方先生那时候若不是执掌条例司的话,你们还会将采薇嫁给我么?你们是想进一步的将我掌控在手里罢了。除了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之外,连薇儿的婚事都可以拿来利用。我其实早知道这一点,不过我和薇儿两情相悦,我倒也不介意你们这么做。你若非要说这是恩情,那也由得你。”

    郭昆涨红着脸道:“你知我父子之志,我们本可以将薇儿嫁给别人,争取更好的盟友。你可知当初杨俊之子曾经对采薇有意,我们甚至可以将薇儿嫁给吕天赐,那样的话我们得到的利益更大。你有什么本事?我们倒要非拉着你不放。”

    林觉朗声大笑道:“我的本事你不是见识到了么?还要我自己显摆一番不成?你们不是不想和杨俊吕中天甚至什么别的人联姻,你们是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罢了。薇儿一心对我,性子又烈,你们怕最后闹得鸡飞蛋打罢了。皇上,你今日要见我,便是要和我翻这些旧账的么?你不觉的毫无意义么?若只是为了这些事,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时光宝贵,只争朝夕,我不想浪费大好时光在这些无谓的争论上。”

    郭昆冷笑道:“你好大的派头。这天下还是我郭氏的天下,你还是郭氏之臣,便跟朕这么说话。果然乱臣贼子都是一样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林觉沉声道:“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我无所谓。皇上尽管骂,我却要走了。你可以在这里骂个三天三夜。”

    林觉沉着脸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郭昆起身大声喝道:“林觉,你便丝毫不念旧日情义,不念你我渊源,非要置我于死地不成?”

    林觉冷声喝道:“不是我要置你于死地,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我起初当然是要夺回皇位辅佐你登基,然而,你的所作所为令人齿冷。你的气量如此狭小,这是我没有想过的,我想或许是梁王爷临终之时跟你说的话让你昏了头。非我对你父子不敬,你父子本就是志大才疏之人,却偏偏要自以为是。又要做出礼贤下士的贤王的姿态,却又无容人之量。既无谋略功夫,却又喜欢背地里钻营。有贼心,却无贼胆,只能自以为谋划了一些良谋妙计,其实却根本毫无用处。”

    郭昆怒道:“你……你怎可如此诋毁朕和我父王。”

    林觉摇头道:“我不是诋毁,我只是说出我心中的想法罢了。难道不是么?你们父子蛰居杭州二十年,若有争雄之心,处在杭州这富庶之地,怕是早已准备好了钱粮和一切所需,暗地里也做好了准备了。但你们却根本不敢动手,只能自己骗自己。我若是你们,那浙东海岛上的海匪早已收服为自己所用。当初我还以为浙东海匪是你们豢养的,所以才二十年不能剿灭,结果却是你们根本就没能力剿灭。那海岛之上是多么得天独厚的屯兵之地,正好借海匪之名掩饰。然而你们压根也没想到这一点。这难道不是无能?”

    郭昆悚然而惊,沉吟无言。当初他和父王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终究没敢这么干。实际上父王已经在

    两浙路经营颇多,就是为了能够做一些准备。但是终究没敢迈出和海匪接洽招揽,暗地里屯兵准备大干一场的这一步。终究是胆气不足,不敢孤注一掷。

    “还有,更可笑的是你父王他们设计的那个掉包计,简直可笑之极。王爷或许以为那是深谋远虑,城府艰深之举,殊不知要通过那种手段夺取皇位,简直堪比登天。掉包的三皇子便一定能即位?那可是三皇子啊,前面还有郭冕郭旭呢,他凭什么便一定能即位?凭着先皇对容妃的宠爱?这东西靠得住?吕中天他们是摆设?郭旭是怎么夺位的?难道靠的是先皇的宠爱?简直笑话。这些且不说,就算那个掉包的三皇子得了皇位,便不怕他反客为主?王爷揭露他的出身之后便不怕反噬己身?这个计划更离谱的地方在于,王爷居然冒着皇位旁落于和郭氏不相干之人的手中的危险,身为大周皇族,居然冒着社稷易帜旁落之险去干这样的勾当,这简直令人无法理解。这只能说明一点,王爷心里根本就没有大周的社稷江山,只有个人的私利。当然了,这一点上,你们父子一脉相承。你做的事岂非也是如此。而且你做的还更加的恶劣,你是冒着将大周断送在蛮夷之手的危险,在出征将士身后捅刀子,其行为更加的恶劣,更加的令人发指。”林觉冷声侃侃而道。

    郭昆的脸色青白,心中不是滋味。林觉之言没有反驳的余地,父王那个计划看似精妙,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连郭昆都看得出来,那个计划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父王沾沾自喜,还以为他当真设计了什么夺位的妙计。其实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我……我不准你这么诋毁我父王。你给我住口。”郭昆愤怒的叫道。

    “我也不想说这些,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提及这些事。你父子做的事,我甚至根本不想掺和。倘若不是不得已跟你们上了一条大船的话,我压根不想对你们父子的行为做任何的评判。可是……造化如此,命运使然,我们上了一条船,那也是没法子。我自认为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自认为对得住你们父子。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想到,大船在风浪之中没有翻覆,船上的人却自己内斗了起来。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对我猜忌如此之深,甚至想要杀了我。我更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的糊涂,将社稷江山置于个人私欲之外,做出那种行为来。皇上,你可知道,当我知道你们接洽沈放刘胜他们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多么的难过,甚至比那天你在栈桥下埋伏人手想要杀了我还要难受。你要杀我,我还能理解为是因为我功高震主,你担心我独霸朝纲。起码能说的通。但你趁着落雁军跟女真人作战时背后来这么一手,其行为之卑劣,见识之短浅便让我震惊不已了。我多么希望那件事没有发生。我多么希望我让沈昙做好的安排都用不上,你能悬崖勒马。起码你还会让我知道你是个顾忌天下大局,在乎社稷安危的皇帝。可是你没有。当我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失望么?”林觉沉声说道。

    郭昆呆呆的站在那里,哑口无言。风乍起,风中带着潮湿的暴雨的气味,远处天边的乌云已经遮蔽了半个天空,天边的乌云里已经有电光在闪烁。猛烈的风吹得满塘荷叶翻卷,吹得郭昆发髻散乱,狂飞乱舞。

第一六七一章 惊雷

    “林觉,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是猜忌你有夺位之心,我是羡慕你,嫉妒你。你聪明智慧,谋略手段都无人能及。父王在世时便不止一次的赞叹你的本事,父王拿我跟你比较,对我甚是失望,说我远远不如你。你知道我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是多么的难受么?我对你又爱又恨。是的,是你一手将我推到皇帝的宝座上,没有你的话,郭旭夺位那夜,我王府上下便早就遭难了。你对我们有大功,这功劳大到……大到我无法给予你报答。你说,除了将皇位让给你,我还能拿什么来奖赏你的功劳呢?我有的你都有,你唯一没有的便是我郭氏皇族的身份罢了。我只能将皇位给你,才能报答你为我做的事。可是……皇位我不能给你。我给不了你皇位,那便永远都欠着你一笔巨大的恩情。与其如此,那我便只能想办法除了你,摆脱你。否则我这个皇帝还怎么当?天下人知你林觉而不知朕,朕这个皇帝岂非是笑话么?所以,杀了你,或许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郭昆喃喃说道,乱发下的面孔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薄薄翕动的嘴唇。他的语气是幽怨的,像个得不到宠爱的怨妇一般。

    林觉皱眉不语。自古以来,臣子功劳大到封无可封之时,便要么会夺位,要么没有好下场。汉时韩信,唐时秦王,都是功劳盖天之人。最后一个被杀一个夺位。后世之人每以此为鉴,避免做到这一步。掌权之人也谨防有这样的人出现。郭昆秉承的其实便是这个逻辑。自己的功劳确实太大了,大到让他害怕,大到遮住了郭昆所有的光芒,这对郭昆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到他喘不过气来。正如他所言,他除了皇帝之位,什么也给不了自己。而皇帝的位置他是不会给的,所以杀了自己便是一了百了的最佳之选了。

    当然了,在林觉看来,这种逻辑是可笑的。别人比你优秀,你便要杀了别人。别人的功劳越大,便越要杀了他,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可不幸的是,这样的逻辑在寻常人看来是说不通的,但在帝王眼中,却是个铁逻辑。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我别无选择。你的存在便是我头顶上的乌云啊,笼罩着我,挥之不去。呵呵呵呵呵,我知道没本事的人才嫉妒别人,才恨别人比自己有本事。可是,谁又能跟你比呢?你简直不是个人,你是个妖孽。”郭昆将眼光从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处移到林觉脸上,像个傻子一样盯着林觉呵呵的笑。

    “林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妖孽?你怎知道朝廷要发生重大变故的?所以你事前便在伏牛山经营后路,招兵买马,关键时候你有了伏牛山落雁谷这片地盘,有了落雁军自保。你是不是未卜先知?正常人怎么会这么干?你可是读书科举中了状元的人,你是我梁王府的郡马,你的老师方敦孺是当世大儒,身居高位。你却全力经营伏牛山那样的地方,这如何说得过去?莫要告诉我你是为了那个高慕青。那女子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或许一开始你是为了帮她,但后来建建立那么大的地盘,养了那么多的百姓和兵马,那绝非是为了那个女子。你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是么?”

    林觉心中一怔,暗忖这郭昆居然早就嗅到了这一点可疑之处,倒也不完全是个蠢人。沉声道:“你想多了,哪有什么未卜先知?我经营伏牛山,是为了尽朋友之义,兑现自己当初给慕青和龟山岛众兄弟的承诺。当初是朝廷出尔反尔,龟山岛山寨覆灭我有责任……”

    “呵呵呵,你当然不肯承认了。尽朋友之义?冒着通匪的危险葬送自己大好前程?冒着全族被诛的危险?你不是对你们林家最为守护的么?怎么可能这么干?而且据我所查,你投入伏牛山中的钱财物资不计其数。你经营的大剧院日进斗金,赚的银钱都投进了伏牛山中招兵买马制造兵器。甚至薇儿的嫁妆钱,你都挪了去投入山寨之中,几乎是举全部之力去建设伏牛山。若非早知有变故将至,你会这么做?说了谁肯信?除了这些,你的其他所为也让人疑惑。比如那些火器,为何你能知道那么多制造火器的秘密?早在杭州我们便将你的底子查的清清楚楚,之前的经历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在你出现在我们面前之前,你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林家庶子罢了,甚至没有离开过杭州半步。你又怎知那么多制造火器的秘诀?还有你写的诗文,当年梁王府中的幕宾们一致认为你的诗文跟你的经历年纪完全不符。倒像是个饱经世故之人写出的诗词,绝对不是你这个年纪所能写出来的。这些你又怎么解释?”郭昆沉声道。

    林觉沉声道:“我无需解释,你做不到,不表示别人做不到。”

    郭昆摇头道:“若是单独某一件事,或许是天赋异禀。但是所有的事集中在你一人身上,这便绝对有问题了。你要么是妖孽,要么是神仙,否则你怎能做到?”

    林觉大笑道:“随你怎么说,你把我当妖怪好了,我可管不了你怎么想。”

    郭昆皱眉思忖道:“是了,当初你坚称女真人会南下攻我大周,当时落雁军中几乎无人相信。那时女真人还被辽人大军围剿,你那时便断定女真必胜,且女真人会南下攻我大周。你下令加紧招兵买马准备同女真人作战。你还说,朝廷兵马必败无疑。你还说你不是未卜先知么?这一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觉沉声道:“醒醒吧,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我不必跟你解释我是怎么预测这些的,说了你也未必懂。你现在纠结这些有何意义?”

    郭昆摇头道:“我并非纠结这些事,我只是想弄清楚我到底是与谁为敌?哎,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在跟一个未卜先知之人为敌啊,我又怎能取胜?”

    林觉皱眉道:“你怕是魔怔了。”

    郭昆猛然抬头,看着林觉道:“你不肯承认是么?好,那你发个誓,发誓你只是一介普通之人。我要弄明白这件事,然后咱们再谈你要做的事。我知道你不想背负弑君之名,所以你一直不肯杀了我来硬的。我可以答应你,配合你,只当个名义上的皇上。倘若你不肯发誓的话,我便死也不肯配合你。我甚至会自杀,不管我怎么死,最后都一定是你背负弑君骂名。你不是爱惜名誉么

    ?我偏偏不教你如愿。反正我失了皇权等同于行尸走肉,我郭昆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林觉皱眉沉声道:“你便不去想想天下人么?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大周更强大,不至于重蹈覆辙。我绝非要夺你权力给我自己,我是要天下共治。你明白么?”

    郭昆大笑摆手道:“莫跟我说这些,我不听。我都到了如此地步了,还管得了天下人么?我可不管。你肯不肯发誓?你发不发誓?”

    林觉心中恼怒之极,但却也并不想为这等事跟他纠缠。郭昆不傻,他今日说的话恰恰说明他是经过深入思考的。他觉察到了一些东西,他希望自己发誓能解其疑惑,自己便发个誓又如何?反正誓言这种东西林觉是不信的。林觉并不希望郭昆死活不肯同意自己的要求,事情便会棘手的很。所以最好还是安安稳稳的解决这件事,而非强行处置。

    “好吧,那我便发个誓便是了。如何发誓?真是莫名其妙。”林觉皱眉道。

    郭昆道:“你便说,你发誓你只是个寻常人,如果你有未卜先知之能,便天打五雷轰。”

    林觉皱眉沉声道:“我发誓,我只是个普通人,并无未卜先知之能。若是谎言,天打五雷轰。”

    林觉话音刚刚落下,但听亭外电光一闪,惊雷轰鸣。震得整个大地都似乎在发抖。与此同时,仿佛天漏了一个大洞一般,暴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击打在满塘荷叶上,顿时喧闹如炒豆一般,一瞬间天地间只余雨打荷叶之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林觉的腿脚发软,坐在了石凳上。适才那道惊雷几乎就在自己的头顶,仿佛是自己的誓言引来的诅咒,到现在林觉的脑子里还嗡嗡作响。之前林觉从不信誓言这等东西,但从此刻起,林觉觉得似乎不该不信了。这一道惊雷虽然没有给自己来个五雷轰顶,但似乎已经是一种警告。

    郭昆也被惊雷和接下来的暴雨惊的跌坐在石凳上面无人色。他怔怔的看着林觉,眼中满是疑惑。见林觉也神情惊愕,吓的不轻,郭昆猛然大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原来我的对手果真不是寻常之人,老天爷是知道的。但你违背了誓言,老天爷并没有五雷轰顶劈死你,这说明老天爷是袒护着你的。我明白了,你是上天降下来改变我大周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老天爷让你做的。那我还能如何?我显然并非天子,否则老天爷怎么帮你不帮我?罢了,罢了,既如此,我也认命了。我同意配合你的作为便是。我终究斗不过老天爷。但是有些东西我还是要争取的,我不能什么都没了,你必须做出一些保证。天下既然名义上是我郭氏的,我郭氏便要有应有的尊严。”

    郭昆的声音混杂在暴雨之中,但林觉却听得清清楚楚。林觉有些郁闷,到后来居然是因为一个闪电让郭昆心甘情愿的配合,这到底是天意还是郭昆给他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呢?无论如何,这个结果都是件好事。

    “除了皇帝之权,其他一切好商量。你尽管提便是。”林觉大声说道。

第一六七二章 宴请

    郭昆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他知道自己对于皇帝的权力将会丧失殆尽,所以在这方面他没有丝毫的奢望。他只提出了保证他和皇族的尊严和待遇的各种条件。包括继续居住在皇宫大内之中,保证其宫中用度,保证皇帝太后以及宫中妃嫔的各种待遇不变。保证其身为皇帝的崇高地位等等。

    林觉当然全盘答应他的这些条件,林觉不是要逼迫郭昆退位,他要的是郭昆交出管理国家的权力而已。他要的不是贬低皇上象征性的存在,反而是要加强这个象征性的符号的存在,从而达到稳定天下民心的作用。林觉要的是‘虚君共治’的治国架构。皇帝作为一个重要的符号起着很大的作用,林觉当然不会 去抹杀和贬低皇上的存在。

    林觉向郭昆保证,大周皇族自皇上而下,之前享有的爵位和封号不变,皇族待遇不变。朝廷还会每年额外拨付一百万两银子的供给用度,让皇帝太后和后妃的用度更加宽逾。皇帝车驾出行的规格礼遇不变,所受尊荣不变。

    除此之外,林觉还告诉郭昆。不但礼节待遇不变,他郭昆身为大周皇帝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他依旧是大周之主,天下依旧是郭氏的天下。朝廷最高政令依旧需要通过郭昆颁布圣旨来执行,重要职位的任免依旧需要他的圣旨来颁布。虽然这只是程序上的走过场,但是这保证了郭氏皇族在地位上的合法性。

    林觉还告诉郭昆,他不但是大周的皇帝,他的皇位依旧会按照大周的规矩传承下去。立太子继承皇位,授予皇族和臣子爵位这些权力依旧归于他。他唯一不能做的一件事便是:不得参与决断任何朝廷军政大事。他只需高高在上,坐在大周的皇位上,享受着他该有的荣宠和尊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剩下的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人代劳。他无需为国家流一滴汗,操半分心思,这些辛劳都有他人代劳。

    郭昆的心里虽然失落,但他却也感到有些庆幸。虽然从此以后自己其实便真的只是一个傀儡了,但是起码,天下还是郭氏的天下,大周还是郭氏的大周。这一点其实对自己而言意义重大,自己在名义上并没有丢了江山,只不过是不再掌管军政罢了。往坏了想自然是失去了权力,但往好处想,其实也没什么。这总比丢了郭氏江山要好一万倍。而且林觉承诺了,待他的礼节仪仗如故,且重大事务任命还要通过自己的名义下旨。这保证了自己最后的颜面。想开点,自己不过是当个甩手掌柜罢了。今后自己超然于外,再不用操心劳神,这或许对自己来说更好些。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郭昆心里纵使有百般的不愿百般的失落百般的怨恨也最终都只能自行消解。林觉给出的条件比他想的还要优厚,郭昆无法拒绝,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双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皆大

    欢喜的结果。林觉要的是治国之权,郭昆要的是最后的颜面。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这个午后,雨滴横斜肆虐的这个荷塘小亭之中,关系到大周命运的重大转折的协议就此达成。暴雨停歇,阳光重现时,两个人浑身湿透,却都浑然未觉。

    ……

    七月二十五日,数十名信差从大周汴梁京城出发,前往往大周各地州府。他们携带着一份内容相同的圣旨,前往的是大周各地路府。旨意的内容是命令所有地方上路府州县军政主官前往京城商议大事。旨意要求,所有人无论远近,必须于二十日内抵达京城。

    旨意下达,天下沸然。早已因为朝廷中的事情猜测的沸沸扬扬的大周军民们心里都明白,这次所议的大事恐怕正是众人所关心的朝廷之中的事务。这一次,怕是要尘埃落定了。如此大动干戈,下旨命天下路州府县主官齐聚京城,这一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前还从未有过让地方上的军政主官集体来京城议事的先例。

    随着旨意的下达,陆陆续续的有很多的官员纷纷从各地赶往京城。近处的数日便至,远在巴蜀以及西南西北之地的官员们路途遥远,来的自然慢些。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军政官员纷纷抵达,京城之中一下子多了许多南腔北调的地方军政要员以及他们的仆从们。朝廷做了安排,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征用了京城两百多家客栈作为官员下榻之所。随着最后日期的临近,各家客栈人满为患。

    官员们心里都没有底,不知道此次来到京城所为何事。朝廷如此兴师动众,搞得他们自己也是人心惶惶。但他们很快便被告知,等待其他官员抵达的日子里大可访亲探友,寻幽览胜。吃喝住行朝廷全包,但只不要去寻花问柳便可。至于来京城所议何事,也不必四处打听,搞得流言四起。其实便是要商议大周的军国大事,问计于众官员罢了。众人大可不必太过紧张。

    官员们抵达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原本以为需要二十日,但到了八月十四,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除了极为偏远的道路不通的西南之地的部分官员尚未抵达之外,大周各地州府县的军政主官几乎已经全员抵达。这种情形下其实已经没有了继续等待的必要。毕竟极少数偏远之地的官员来与不来都已经无关紧要,耽搁太多的时间是没有必要的。

    八月十五,中秋之日。众官员一大早被告知今日林相将在樊楼设宴款待众人,希望众官员能准时抵达赴宴。消息传出,地方官员们都兴奋不已。一来,这是进京以来林相的第一次接见,在此之前,求见林相的要求都是被拒绝的。二来,很多地方官员对林觉之名如雷贯耳,终于能见到林觉了,心中的兴奋可想而知。其三,他们知道,这次宴会应该是预示着所谓的议事大

    会就要开始了。今晚的宴会,必是林相提前跟大家透个底儿。

    所有官员都心情激动之极,这一整天也没有心思出去闲逛了,都躲在客栈里养精蓄锐。到了傍晚时分,众官员沐浴更衣,穿上熨帖妥当的袍子,修剪发髻胡须,打扮的精精神神的往樊楼赶。

    内城左厢,东华门外马行街中段的樊楼所在之处早已是车水马龙,人群聚集。为保证秩序,马行街樊楼所在位置两侧里许之外已然封街,只供官员进入。但即便如此,两千多官员,两千多车马还是将樊楼左近的街道变得拥挤不堪。幸亏樊楼本身便是人流量极大的酒楼,早已有所预防。位于街区两侧各有空地停放车马,并有专人招引,才显得忙而不乱,秩序井然。

    樊楼,号称天下第一酒楼。或许很多酒楼不服气,但是樊楼之雄伟精美却无人否认。作为大周汴梁城的最大的酒楼,樊楼早已不仅是酒楼的身份,而是作为汴梁城的名胜古迹之一,作为汴梁城的象征而存在。来京城汴梁不去樊楼吃一顿饭,那便算是白来了一场。

    樊楼楼高只三层,但却是五楼相向,之间以飞桥相连,气势雄伟瑰丽。鼎盛之时,樊楼之中每日每时都有千名食客共食,可见其名气之胜,生意之兴隆。樊楼其实早已不仅仅是一座酒楼,这里其实是一处综合性的娱乐场所。来樊楼吃喝固然重要,但这里可不仅是吃喝。在这里你有机会见到京城最当红的青楼头牌歌妓,能见到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官员名士的各色人等,你能听到最流行的曲词,听到最新的朝廷内外的见闻。当然,也能吃到最顶级的美食。说白了,樊楼便是最顶级的娱乐场所,是一处销金窟。

    过去的一年,对于樊楼而言是艰难的一年,朝廷整体民生的艰辛,时局的崩坏可以直接反应在樊楼的生意上。掌柜张桐勉力维持之下,终于迎来了局面的稳定。林相在端午节给樊楼题名之后,生意一路向好。今日,林相又要在此宴请大周各地官员,这更是樊楼复兴的一次契机。所以掌柜张桐亲自站在樊楼正门入口作揖迎接贵客,不遗余力,不敢有任何怠慢的招呼楼中管事和伙计们做好接待安排工作,并且为今晚的樊楼大宴安排了额外的节目。

    熙熙攘攘之中,官员们带着兴奋和好奇踏入樊楼高大的门廊之中。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还从未光顾过樊楼,此刻踏入其中,便像是乡下人进城一般惊艳不已。宏伟的廊柱,闪烁的宫灯,精美的桌椅,宽阔的厅堂。一切都宛如在梦里一般。

    而和眼前樊楼的气派景致相比,更多人的人则是对今晚林相的亲自宴请满怀期待。也许今晚,谜团就要解开。那个外界流传的各种版本的令人惊悚的各种谣言的谜底,今晚便要得到彻底的澄清或者证实。那该是怎样一个谜底呢?

第一六七三 点菜的学问

    所有人按照宴席名单的安排,在数十名婀娜干练的女管事的引领下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席位落座。五栋三层酒楼坐了个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众官员很快便察觉到这宴席有些奇怪。桌上没有任何的菜肴美酒,偌大的桌面上除了每人面前的一盏茶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很快,众人便在他们面前的茶盅下发现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菜肴名字和各种酒水之名的纸张。众官员有些发懵,纷纷低声窃语。

    “怎么?林宰相的宴席便是叫我们望梅止渴么?看着这些菜肴和酒水的名字便算是吃酒席么?”

    “你怕是想多了,林相怎会如此戏弄我们?怕是别有深意。莫不是这便是今晚的菜单?”

    “你怕是也想多了,这位大人你看了这上面的菜式和酒水了么?一共二百二十八道冷热菜,酒水三十七种。咱们一席十几人,能吃这么多?显然不太可能。”

    “说的是呢。那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是奇怪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外边夕阳下山,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但酒席显然没有开始的迹象。鼻子里闻着下厨香味扑鼻,但却并无一盘一盏的菜肴上桌。众官员心中疑惑,不过倒也并不着急。林大人尚未抵达,这酒宴显然是开不了的。

    就在此时,街道上一片马蹄之声,临窗的官员们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去,但见数十骑快马在暮色下的街道上疾驰而来,马上正是当今宰相兼枢密使林觉,以及三司使杨秀,禁军主官等朝廷主要文武官员抵达。所有人不待提醒,都纷纷离座站起身来。

    “林大人到!”一声洪亮的叫喊声响起,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目光看着楼梯口方向。虽然林大人未必从自己这边的楼梯口上来,但是也不敢怠慢。

    林觉面带微笑,阔步而来,身后跟着朝中一干重臣,落雁军的高级将领们。所有人都走路带风,精神抖擞,满脸红光。

    林觉一行沿着东楼楼梯往上,直奔连接五座楼宇之间的长廊天桥中段悬空的一座圆形楼阁之中。那里是环形的五座楼宇之间天桥相连的交叉中心位置,类似于空中立交桥的交汇中心。在这个位置,几乎可以让所有的周围酒楼中的众人都看到。这里也是樊楼最为昂贵的独一无二的包厢。大周鼎盛时期,樊楼生意最为兴隆的时候,光是这座名为‘空中楼阁’的包厢,便要花费一千两银子才能入座。你还别嫌贵,一掷千金排着队要在这里吃饭的人趋之若鹜。

    “诸位大人,林某来迟了,给诸位告罪了。”林觉站在那悬空的楼阁之中,遥遥向着四周各楼众人拱手行礼,大声说话。

    “岂敢岂敢,林大人好!林大人好!”数千官员纷纷拱手遥遥还礼,七嘴八舌的叫道。

    众官员反应热烈,倒也不完全是客套。其实众官员对于林觉的感觉很是复杂。要知道,林觉之名从一开始便可谓如雷贯耳。在过去的几年里,林觉从朝廷三司使成为朝廷叛贼,堕落为伏牛山山匪的过程令人唏嘘。虽然林觉在落雁谷起兵反叛的目的是因为郭旭的夺位暴行,也提供了大量

    的证据,并且在大周各地都进行了澄清和宣传。但是,对于绝大部分官员而言,林觉的行为便是反叛无疑。不管郭旭是怎样夺得皇位的,但对各级官员而言那并不是最重要的。谁坐在那宝座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资格,有没有实力,对自己有没有利益上的影响。郭氏皇族内部的纷争,其实轮不到自己这些当臣子的去多想。林觉的举动显然是多此一举,或者他本就是联合梁王府要反抗夺位罢了。

    所以,对于林觉的身份的转变,很多人在过去的大半年里经历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不可名状的滋味。从山贼土匪朝廷叛军,到力挽狂澜大周的救星,林觉的身份经历了奇迹般的转变,也让天下人从一开始的鄙夷和惋惜到后来的震惊和崇拜,心境上也经历了一种奇妙的转变。

    当大周面临内忧外患陷入亡国之厄时,很多人都深感绝望和无力。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局面恶化,却根本无挽救之法。很多人悲观的认为,这一次没人能挽救大周,大周难逃覆灭之灾。但就在这个时候,林觉率领的落雁军横空出世,迅速平定了局面,完成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让所有绝望的人都感到了无比的震惊和讶异。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对之前对于落雁军和林觉本人的鄙夷和诋毁深感不安和内疚,对他们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扶大厦之将倾佩服不已。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林觉之前的叛出朝廷的举动也不能成为污点,反而成了他的经历之中最为传奇的一面。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当一个人成功之后,他之前的一些为人所诟病的行为反而成为了他经历中念念不忘的一段佳话,反而成为了津津乐道的东西。比如什么尝屎问疾,胯下之辱这样的事情。胜者王侯败者贼,成功者的挫折都似乎成为了他之所以能成功的必要条件了。

    当然,有些官员对于林觉的看法未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表现出对林觉的尊敬。此刻的大周,是林觉和他的落雁军挽救的大周。林觉有资格得到众人的尊崇,这是基本的共识。无论你讨厌他也好,喜欢他也好。

    “多谢诸位大人,都请落座,都请落座吧。”林觉大声笑着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归坐。林觉高声笑道:“诸位奉旨远道前来京城,这段时间本人因为公务繁忙没有能够一一接见诸位,心中深感抱歉。加之,恰逢中秋佳节,诸位大人身在京城,不能同家人共度中秋佳节,更是让本人心中愧疚。故而本人今日在樊楼设宴,咱们共度中秋,也算是聊表心意,弥补愧疚。”

    众官员纷纷叫道:“林相有心了,我等铭感于心。多谢林相。”

    林觉点头笑道:“有一点我要跟诸位说明一下,今晚宴席所费之资乃是我私人所出,不涉任何公款。林某出身商贾之家,家中还是有些积蓄的。”

    众官员笑着连连道:“那是自然,林相清正廉洁,怎会动用公款。这一点我们都是知道的。”

    “诸位大人,那么话不多说,时候也不早了,一会儿月亮都要升上来了,咱们这便开席吧。”林觉笑着拱手,转身归坐。

    众人这才收拾心情,

    整顿坐姿等待菜肴上席。然而过了许久并无菜肴酒水送上。众官员正在纳闷时,互听对面空中楼阁之中站起一人,朗声笑道。

    “哎呀,差点忘了一件事了。诸位的酒席菜肴尚未敲定。林相让我转达诸位,今日酒席菜肴由诸位大人自己商定。以前都是客随主变,请客的安排什么菜,客人吃什么菜。但今日不同,林相说,要有宾至如归之感,菜肴由诸位自己商定。每席二十盘菜三坛酒,吃何菜式,饮何美酒,诸位自行定夺。樊楼今日备菜式两百多种,酒水数十种,都列于诸位面前的清单之上,诸位但请商夺,不用担心樊楼没有准备。”

    说话的是三司使杨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酒菜是要自己点,桌上准备的菜单都是可选菜式,林相是要众人吃的舒坦,所以让一桌人自行商定。

    “诸位,时候不早了,樊楼厨下的菜式早就准备妥当了,诸位大人快些商定,一会儿吃了酒宴,咱们还得赏月呢。一炷香时间为限,樊楼伙计便去收取诸位商定的菜式,厨下便要下锅了。抓紧了诸位大人。”杨秀笑眯眯的说完,转身归坐。

    众官员呆愣半晌,一开始还有些矜持,但很快,有的桌子上便开始商量了起来。有人开始商量,其他人便也很快开始商议,一时间上下数百席嗡然一片,喧闹了起来。

    一开始,席上众官员还想通过官阶大小来做定夺。听官职大的安排总没有错。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酒席的安排是有讲究的。每一席的官员官职相若,年纪相当,文武掺杂,地域间隔。可以说,基本上之间没有什么官职的高低之分,而且因为地域的不同,食菜的口味迥异。因为官职相若年纪相仿,便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于是乎便不再太过谦让妥协。有的人一开始是想谦让妥协的,但是听到其他人点的菜式都不知自己所喜的便也不干了,于是加入进来发表意见。一时间,整个樊楼跟炸了锅一般,所有席上都开始为了菜单争论起来。

    二百多个菜品,只选二十盘,官员们又口味各异,又无官职高低的管束,可想而知达成一致之难。争争吵吵之中,时间过得飞快,一炷香很快过去了一半。林相又命人传了话来,一炷香之后还没商定菜式的,一会便不能上酒菜了。因为意见不一,厨下无法上菜。所以请诸位大人务必在时限之内完成点菜和酒水的选择。

    听了这话,众官员很快有了回应。时间紧迫,所有人都学会了妥协。很快他们便自己找到了妥协之道,知道了做出牺牲和谦让是能够上菜的前提。在一炷香燃尽之后,每一桌都拟定好了菜品和酒水清单,由樊楼伙计统一收取。每个人经过这一番争论和妥协之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道或者两道菜,结果其实也不赖。更重要的是,很多人从中似乎领悟到了些什么。

    樊楼的速度不是盖的,菜单归类,十几个灶头同时开动,数十名厨娘开始忙碌。运菜的小车来回穿梭,送菜的女伙计如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穿梭。很快一盘盘精美的菜肴,一坛坛清冽的美酒便上了宴席。小半个时辰里,酒菜上齐,酒宴终于可以开动了。

第一六七四章 月光

    佳肴美酒,又是在樊楼这样精美堂皇的用餐之所,这场宴席自然是吃的舒心畅意。樊楼毕竟是樊楼,菜式烧的是真好,南北东西各地菜式都地道之极,更时有创新之举。对于座上宾朋而言,席上菜式是众人商议的结果,自然合乎众人的心意,更是吃的连连称赞,满心欢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待众人前往‘空中楼阁’处敬酒,林觉倒是亲自动身,带着杨秀等文武重臣前来给每一栋楼,每一层大厅,每一桌酒席敬酒。这让官员们受宠若惊。更让官员们惊讶的是,林相似乎都认识他们,可以称呼出他们的姓名和官职,并且知道他们在何处为官。这一点更是让众官员们颇为赞许。这说明林相是下了功夫的,是对他们每一个人和任职之处都有所了解的。一般而言,州府官员以上林相认识他们不足为奇,但下边的县域之地的军政主事官员其实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林相完全可以无视,但他并没有。虽然说这有些刻意拉近距离之嫌,但林大人确实是用心了。

    林觉当然有所准备,他当然要和这些人打成一片。这些人的官职姓名和任职的地点并不是秘密,政事堂有专门的花名册记录。倒是将人和官职对照起来有些麻烦。但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要林觉想,他甚至可以知道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履历性格和品行,因为林觉手中有玄衣卫在。大力发展玄衣卫已经是林觉和马斌的共识,马斌早已着手将玄衣卫分支遍布大周各地,假以时日,这便是足以掌控整个大周的强大的情报网络。

    所有这些官员之中,林觉倒也并非完全的不认识他们。这其中其实有不少是故识。比如其中不少人是当初条例司的官员,条例司裁撤之后.进入地方官僚体系之中。还有林觉任三司使时的属下官员以及不少相熟官员。在北楼第三层第一席上,林觉更是见到了两名在杭州时便打过交道的故交。这两人一个是宋延平一个是王锴。

    宋延平和王锴当年是宁海军指挥使,剿灭桃花岛海匪一战,宋延平和王锴率水军会同王府卫士以及杭州厢军共同作战,在林觉的内部策动之下成功破敌。其后,两人教匪有功,双双调任京城禁军任职,也算是当年剿灭海匪之后的获益者。

    后来林觉进京中了状元,在京城为官时,宋延平和王锴都和林觉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毕竟当初剿灭海匪的计划是林觉的妙计,若无林觉的胆识智谋和无畏,他们俩岂有剿匪立功的机会。但因为身份敏感,两人都是禁军将领,武职禁军将领是不便和外官交往甚密的。加之两人都是从杭州调任来京,本就和梁王府脱不开干系,会被人以另眼相看。所以为了站稳脚跟,两人却不得不主动避嫌,减少和林觉以及梁王府之间的交往。林觉被榜下捉婿娶了小郡主之后,两人和林觉之间更是很少来往了。不过私下里,两人谈及林觉来都

    是赞许钦佩有加的。

    不过即便两人小心翼翼,在郭旭夺位之后,宋延平和王锴还是没能逃脱牵连。林觉携王爷父子叛出京城之后,吕中天下令肃清梁王府残余势力,一时间原来跟梁王府有所关联的官员们纷纷撇清找门路自救。宋延平和王锴两人早就被认为和梁王府关系密切,自然难以逃脱。两人被革了官职下了狱,几乎要被砍头的时候,倒是时枢密使杨俊出面救了他们一命。杨俊本就是个护短之人,虽然宋延平和王锴不是他的嫡系,但是对于军中善于领军的将领,杨俊自带一份爱才之心。加之宋延平和王锴两人调任京城禁军之后行事低调并无不妥之处,杨俊也不肯让吕中天把手伸的太长,对军中将领都肆意格杀,这会有损他的利益,于是便出手相救。

    两人的罪行从一开始的‘叛贼同党’变成了‘与贼有旧’‘行止不端’,两人也从死罪改为贬斥往湖南路郴州任正副团练之职。

    林觉见到宋延平和王锴两人感慨万千,他已经从官员名单上看到宋延平和王锴的名字,特地下令让身为副职的王锴和宋延平一起前来。故人相见,自然是心中感慨不已。过去这几年天翻地覆,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都颠沛翻转,真可谓造化弄人,令人唏嘘。这种场合之下,千言万语都不必说,林觉举杯上前,和宋延平王锴共饮一杯酒。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话在酒中,个中辛酸艰难委屈痛苦相聚的欢喜都在酒中。

    这一大圈互动下来,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天黑开席,待林觉等人归坐,天已近二更时分。但酒宴正在酣处,毫无停息的迹象。

    樊楼掌柜张桐提着袍子恭敬的快步上了‘空中楼阁’,林觉见了让他上前说话。

    “林相,诸位大人,今日酒席安排招待不周,还请担待则个,有何不妥之处,回头林相大可责罚。本楼今后一定改正。”

    林觉呵呵笑道:“掌柜的说笑了,极短时间内能安排如此周到,已经足见你樊楼的实力了。别的不说,光是准备天南海北数百道菜式,这便殊为不易了。今日之筵,本人很是满意。我正要向你表示感谢呢。”

    张桐忙笑着点头道:“能得林相这句夸赞,鄙楼上下不甚荣幸。确实费了一番周折。比如那北地人爱吃的蒸熊掌蒸鹿尾的菜式,烧起来不难,难的是弄来食材。战乱刚刚平息,这等东西上哪去弄去?好在小老儿有些路子,硬是派人去辽东境内寻了猎户进山猎熊。熊还不能当场杀了割熊掌,这等天气送到京城来便也坏了不能吃了,所以要活捉熊,还要活着运到京城。这一路,可受了大罪,直到昨日才到京城之中,宰杀之后下了冰井之中保存了一日,今日才是新鲜的熊掌。”

    张桐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座上林觉杨秀马斌等人听来都赞叹惊讶不已。如此大费周折,可见樊楼之用心。天

    下第一酒楼的名号可不是凭空得来。这样一盘熊掌,所费之巨,也难怪这里的菜贵的离谱,却也是因为背后的辛劳之故。

    “好好好。你们听听,这才是做事请。且不管其他,光是这份做事的态度,便值得上上下下去效仿。做事就要像做事的样子,无论大小,哪怕是一盘菜,都要做到尽善尽美。由此推之朝廷上下,大周各行各业,若人人都能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事,那是何等局面。”林觉点头赞许道。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樊楼这认真做事的态度确实非一般人能做到,这也是他们能够闻名天下的原因吧。事无巨细,无论多么困难都想办法做到,精益求精,才能成为翘楚。

    “多谢林相夸奖,这都是我等酒家份当所为之事。那个……林相,在下前来叨扰,其实是请求林相准许小老儿安排一个小小的赏月的节目。您看,现在月近中天,角度正好,可否允许小老儿献上节目助兴呢?”掌柜张桐躬身请求道。

    林觉点头笑道:“还有节目么?想的真周到,那自然是要瞧的。是呢,月上中天了,到了赏月之时了。便随掌柜的安排便是。”

    老掌柜忙连声点头道谢,当下转身吩咐人去准备。不久后,各楼各席都得到了通知。但见天桥之上有人提着一盏红灯笼站在高处。灯笼闪了两闪便灭了,于此同时,五栋楼中的所有灯盏也被伙计女管事们迅速的吹灭。原本灯火通明的樊楼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众官员正自愕然时,便听得咔咔咔之声响起,所有雕花长窗喜在一瞬间都被樊楼中的男女管事们打开,侧檐回廊上方遮挡的天窗也被打开,显然早有人在上面候着。随着长窗开启,天窗开启,一道道轻柔的月光如流水一般顷刻间涌入各栋楼个各层大厅之中。虽非所有人都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但是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看到了流淌进来的月光。

    那月光如轻纱,如薄雾,如缓缓流淌的河流,如一场梦一般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看似虚幻,但却又仿佛形如实质,伸手可抚一般。当真是让人惊叹其美。原本这场一两千人的宴席间热闹无比,喧嚷无比。但随着灯火熄灭,月光投射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面对月光,很多人脸色沉静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触动了内心深处最为隐秘温柔安静的部分,一下子变得静谧而安宁。

    就在所有人都静静的注视着那皎洁如水的月光的时候,轻柔的歌声从天桥上响起,随着月光流进每个人的心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一六七五章 世事如轮转

    那歌声缥缈轻柔,宛如天上仙音袅袅传来。众官员循声看去,但见朦胧的月光之下,楼宇天桥转折之处的小平台上,一个身着白纱的婀娜身姿正凭栏而立,手臂舒展,放声而歌。很快,众官员便看到了另一侧的另一座小平台上,一个正在月下轻盈而舞的另一个美丽的身姿。

    水调歌头绝美诗词配上这一动一静两名月下女子的轻歌曼舞,一时间让所有官员们呆呆凝望,浑然不知何处。

    “是她们,这两名女子是当年杭州万花楼和群芳阁的顾盼盼和楚湘湘,绝对是她们没错。在下见识过她们的舞技和歌喉。当年她们红遍江南两浙之地,是为东南花魁翘楚。哎,没想到啊,她们几年前销声匿迹,今日却又在京城聆听仙音和舞姿,当真是令人庆幸欢喜啊。”东楼席上有人低低的赞叹道。

    “没想到王大人也是同道中人。当年本人也是常去杭州,一则为了杭州府那西湖山水的大好风景,二则便是为了万花楼和顾盼盼两位花魁娘子而去。咱也不怕你们笑话,当初在下是对她们极为痴迷的。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好多年没听到她们的消息了。东南三城花魁大赛之后,便再无消息。时局动荡,在下也再没去杭州了。”另一位中年官员轻声叹息道。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了吧,你道这顾盼盼和楚湘湘怎地销声匿迹了么?那是因为万花楼和群芳阁转手他人,两位花魁境遇不堪。据说……据说是林相救了她们,将他们送去了伏牛山中了。这不,林相率军打回京城,楚湘湘和顾盼盼便又重新出山了。”旁边一名官员低声道。

    “哦?竟有此事?”两名官员惊讶问道。

    “那还有假么?你莫看眼前二位花魁歌声曼妙,舞姿绝美,你们可知道这二位一位毁了容貌,一位差点被折磨死了么?只因接手万花楼和群芳阁的那位东家逼着她们……哎,不说也罢。话说,现在咱们能看到她们唱歌跳舞,那可真是难得的很。说起来,令人唏嘘。”

    之前两位官员惊愕不已,呆愣半晌无语。抬眼看着窗外,两名月下女子已经谢礼已毕,开始唱起了第二首曲子。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和之前水调歌头的高旷空远比起来,这花好月圆之曲则更加的温馨甜蜜。顾盼盼的歌声也从缥缈高远变为甜腻可人。歌声中似乎都能滴出蜜糖来,让所有听着此曲的人心中都甜美安然。

    ‘空中楼阁’包厢之中,当水调歌头的歌声响起,当顾盼盼和楚湘湘现身唱歌跳舞的时候,林觉也惊讶了片刻。这并非是他安排的节目,楚湘湘和顾盼盼来京之后自己还没见到过她们,只是芊芊她们和她们有所来往。林觉忙于百废待兴的朝政之事,忙于大军征伐的军国大事,毫无闲暇,也不知楚湘湘和顾盼盼的近况。若非今日在此开宴,林觉也无缘欣赏两人的歌舞。

    林觉听着顾盼盼和楚湘湘轻歌曼舞时候,心情也很是感慨。人的命运之变幻着实令

    人难以捉摸。当初顾盼盼和楚湘湘差点便死在杭州,自己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她们,现如今她们能在这里唱歌跳舞,当真是造化使然。当初自己若不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去往杭州,她们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那看似是因为万花楼和群芳阁从王府转让给了钱忠泽,钱忠泽逼迫两位花魁作贱卖身导致的结果,但其实,那是国家大局的动荡对个人的命运产生的巨大影响。

    若不是梁王郭冰因为压力不得不转卖万花楼和群芳阁的产业,顾盼盼和楚湘湘便依旧过得滋润的很。但郭冰因为情势所迫转卖万花楼,顾盼盼和楚湘湘便无从决定自己的命运了。而郭冰之所以要卖掉万花楼和群芳阁,则是来自于郭冲的压力。郭冰并不想被郭冲抓住任何的把柄,所以才将青楼产业变卖。小人物的命运之悲惨之处便在于他们根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时局的动荡,位高权重者的一个简单的决定都能让她们的命运瞬间改变。个人的命运在大局之中,在位高权重者的决策之中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就像狂风中的蓬草一般,没有任何的方向,随风而飞,或上或下毫无尊严和自主。而自己这多年其实努力奋斗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能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不愿让命运为他人左右么?

    不得不说,经过了磨难和生死之后,林觉从顾盼盼的歌声里和楚湘湘的舞姿之中感受到了以前没有感受到的东西。挫折和磨难也打磨了顾盼盼和楚湘湘的心性,这一点从她们的歌声和舞姿之中可以感受出来。当年万花楼和群芳阁的两位头牌何等的骄傲跋扈,她们把自己看成了天上的凤凰一般,理所当然的接受者那些崇拜者的追捧。她们那时的歌艺个舞技自然是精妙的,但是歌声少了灵魂,舞技少了精神。那只是单纯的歌艺和舞技,好虽好,却难以打动和感染人。你没法说她们唱的不好跳的不好,但是总是觉得欠缺了一些东西在里边。而今晚,林觉在顾盼盼的歌声里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唱水调歌头时更显豁达高远,唱花好月圆时则更有甜蜜温馨的味道,那正是经历了心境的历练,世事的磨炼之后的提升。这已经不是技巧所能展示的,那是内心中的情感的流露,那是练达于世事之后的豁然。

    “好你个张掌故,你倒是会拍马屁啊。什么时候偷偷的请了这两位来,唱的还是咱们林相的两首词,这便是你安排的小节目么?可是费了一番心思啊。你这马屁拍的滴水不漏啊。哈哈哈。”马青山指着张桐呵呵笑道。

    席上众人都纷纷笑了起来,马斌挑着大指赞道:“张掌柜经商屈才了,这要是当官,怕不是青云直上。”

    张桐忙拱手道:“各位大人取笑了,小老儿只是觉得今晚是中秋佳节,贵客满座,赏月之时岂能无词曲助兴。若论中秋词曲,除了林相这两首又能唱谁的呢?那水调歌头的曲词已经数年未曾在京城唱起了,自林相当年……当年离京之后,林相的诗词便被禁唱,今日小老儿也是再一次重闻,心中其实感慨万千,唏嘘不已呢。”

    众人闻言,收起取笑,纷纷默默点头。林觉叛出京城之后,关于他的诗词文章一概禁绝。林觉的那些被各家青楼歌馆传唱的曲词

    也都被禁止再唱。当初樊楼食客点曲儿也都是点着林觉的曲词居多,后来不许再点林觉的曲词,张桐自然是知道的。张桐说的倒也是真心话,数年之间,世事纷繁,混乱不堪,乾坤颠倒,今日重听此曲,确实有恍若隔世之感。

    “掌柜的有心了,确实让人感慨。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找到顾盼盼和楚湘湘,怎么请得动她们两位的。据我所知,她们已经很久不抛头露面了。”林觉笑道。

    张桐笑道:“这个还是请两位大家自己来跟林相解释吧,她们来了。”

    天桥之上,表演完毕的顾盼盼和楚湘湘已经相会一处,缓缓朝着林觉等人所在的空中楼阁走来。两人站在楼阁围栏之外的敛裾向内里众人行礼。

    “顾盼盼楚湘湘见过林相公,见过诸位大人。”

    林觉笑道:“二位这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啊,我事前居然不知道有这样的安排。”

    顾盼盼面罩薄纱,遮住了被毁的面容,语声轻柔的道:“林相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咱们姐妹出入你府中多次也没见到林相,如何告知?今日得张掌柜盛情相邀,又是林相的宴会,我们姐妹自然是来助兴的。岁月不饶人,歌喉舞技都已荒废,恐难入耳入目,希望林相和诸位大人海涵。”

    林觉微笑道:“你们也太谦逊了,今日两首曲子是我几年来听到的最舒心畅意的一次。二位的技艺已经脱胎换骨臻于完美之境,缥缈则在九天之外开阔无比,蜜柔则如烟火人间,无限美好。多谢二位带给我们的享受。”

    顾盼盼美目放光,和同样面露欣喜的楚湘湘对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得林觉如此夸赞,今晚的表演算是成功了。

    “那张掌柜不肯告诉我,你们是如何被他找到的。你们不是已经早已不露面表演了吗?便是为了我林某人的面子么?”林觉笑问道。

    “那倒也不完全是。我这么说是不是冒犯了林相了,不过实话实说,我们其实已经和张掌柜达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不久后,我们将重开歌馆,和樊楼合作经营。这事儿林相你没听家中夫人们说么?”顾盼盼笑道。

    林觉一愣,惊讶道:“你们要和樊楼合作开歌馆么?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二位要重新出山么?”

    顾盼盼道:“林相不是号召各行各业都要鼓足干劲重新振兴么?我和姐姐一商量,我们闲着作甚?莫如开个歌馆,传授歌舞技艺,也可响应林相之言,为大周繁盛尽一份力。话说歌舞升平者乃是盛世,红馆歌肆虽然是红尘之所,但那也是我大周兴盛的标志不是么?”

    林觉缓缓起身,抚掌大笑道:“说的好,就该如此。出世不如入世,与其独善其身不如去积极进取,做出自己的贡献,这才是人生的态度。多谢两位了。来,请入席,我要敬你们酒喝。”

    顾盼盼和楚湘湘道谢入席之时,张桐沉声吩咐樊楼伙计掌灯。樊楼的伙计们次第点亮了灯火,却非之前的白烛,而是一盏盏事前悬挂好的宫灯。之前以为只是装饰,却不料都是准备好的灯火。但见满楼宫灯闪烁,璨若星河,美轮美奂。整个宴席再一次进入了**之中。

第一六七六章 非常之人

    二更过半,人人酒足饭饱,兴尽意足,酒宴也接近了尾声。

    终于,天桥楼阁上,林觉举杯而起,走到月光下的平台围栏之侧,站在灿烂的灯火之下。众官员知道林相应该是有话要说,于是纷纷安静了下来,静静倾听。

    “各位大人!”林觉的声音响起:“今日中秋佳节,我等欢聚宴饮,此乃天大美事。然盛宴难免会散,欢乐时光犹有尽时,在宴席结束之前,林某想敬诸位最后一杯酒。借着这花好月圆之夜,祝愿诸位大人平安喜乐,像那首曲子里说的那样,人人都是‘人常在,花常开,月长圆’。来,共饮此杯!”

    众官员纷纷举杯,高声叫道:“多谢林相,也祝愿林相如此。”

    众人共饮此杯之后,林觉大声笑道:“饮了此杯之后,宴席便要散了。在和诸位作别之前,林某有几句话想跟诸位大人说一说。希望不会扫了诸位大人的雅兴。”

    众官闻言心中一凛。这整晚上的氛围都是一团和气,喝酒赏月听曲。虽说林相说了是弥补众人去家别乡之情的,但显然应该不仅如此。林觉说不希望扫了众人的兴,那意思便是接下来的话便是扫兴的话了。

    “诸位大人,朝廷下旨将诸位从大周各地叫来京城,当然不是要诸位来京城饮酒赏月的。中秋年年有,美酒年年有。错过了一年,还有下一年。但是,有些事却是不能错过,不能等待的。一旦耽搁了时机,蹉跎耽误了,便会酿成国家社稷的大祸。会死人,会亡国灭种。”林觉的声音飘荡在楼宇之间,清晰的送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不是危言耸听,诸位,过去的几年,我大周所经受的一切有目共睹。怕是在五年之前,你们谁也不会想到我大周会遭受差点亡国的浩劫吧。怕是谁也不会想到,我惶惶大周,中原上国,居然被小小的女真族兵马打到了汴梁城下。这简直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我大周繁荣鼎盛,富足天下,放眼宇内,谁可与之相比?若是有人在五年前或者是更久以前对你们说,我们会被女真人打的落花流水,你们一定会骂他是疯子,是傻瓜。直到事实就在眼前,你们怕是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吧。是,本人也不愿意相信,天下人都不愿意相信。可事实便是如此,我大周千千万万百姓,上上下下文武官员,所有的大周人,在这过去的五年时间里,就堪比是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噩梦。我大周就这么从辉煌的顶端坠落了下去。看似坚固华美的大厦倒下,才发现廊柱侵蚀,蛀虫已经掏空了承重的柱子。华丽的外衣掀开,才发现身上生满了虱子。女真人的入侵,剥开了一切虚幻的强大,虚假的实力,将一切都血淋淋的呈现在我们面前,多么的残酷啊。”

    所有官员的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之前好酒好菜,歌舞升平,花好月圆的情绪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林觉的话确实煞风景,他将众人又都带回了残酷的回忆和现实之中。这是很多人刻意回避,不愿意再想起的,林相毫不留情的没有丝毫的掩饰的说出了这些话。‘华丽的外衣掀开,才发现身上生满了虱子’这句话听着让人作呕,但却何其形象。

    “我们应该感谢女真人,真的,林某不是喝醉了,说的不是疯话。我们要感谢女真人,还要感谢辽人,甚至还要感谢吕中天。若不是他们,我们或许还生活在我大周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的美梦里。女真人和辽人告诉我们,我们打百万

    雄兵根本不堪一击。我们的雄城根本挡不住他们的铁蹄,我们自以为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其实是自欺欺人。吕中天告诉我们,我大周内部矛盾重重,野心家,阴谋家,投机者,自私自利之徒,损公肥私之辈,趋炎附势之众,多如过江之鲫。蛀虫老鼠毒蛇苍蝇蚊子蟑螂多不胜数,毁坏着我大周的根基。甚至,他们还想乘乱夺位,颠覆我大周。若没有这内外之敌,我们怎知局面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们若还沉浸在大周无敌的美梦之中,有朝一日更大的风雨袭来,我大周将彻底颠覆。所以,我们得感谢他们,是他们让我们清醒了过来,是也不是?”

    数千人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眉头都紧皱着,心情都是沉重无比的。林相说的话虽然很极端,很不留余地,但不得不说,他说的却句句在理。怒雷惊醒了美梦,很多人至今都不敢相信大周在过去一年里所遭受的一切。原来,真相是如此的残酷。

    “诸位大人,今日中秋花好月圆之夜,本相说这些话确实很煞风景。但我们这些人享受美酒佳肴的时候,也要想一想天下亿万百姓该怎么办。家园被毁的北方三路的百姓们正在回归家园,他们的家园城池被毁田地荒芜亲人离散生死未卜,我们在此饮酒赏月的时候,可曾想过此刻他们正对着残垣断壁对着亲人的尸骸哭泣?本相当然不是说,世上有苦痛之事,其他人便不能过好日子,便要陪着伤心难受。本相的意思是,我等为官之人,心里必须要想着这些人,必须要担负起责任来。我们要认真的去想一想,我们该如何去解决他们的苦难。当天下人都能一家人共聚赏月饮酒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我们才能更加安心的饮酒赏月。那是我们的责任。”

    “……诸位接到圣旨千里迢迢而来。你们当中有的人年纪老迈,依旧不辞辛苦而来。有的还身体抱恙。我们齐聚京城,当然不是来游山玩水喝酒赏月的,朝廷下旨召集诸位前来是为了共商国是的。我们的责任很大,我大周如今虽然击败了外敌清除了内贼,但是我大周现在的情况可不容乐观。现实摆在我们面前,不能再活在虚幻的美梦之中。如何振兴大周?如何让天下亿万百姓活的更好,如何避免我大周重蹈覆辙,如何避免朝廷内部再生内贼再滋生蛀虫。如何保证我大周今后的决策都是正确的,起码大方向上是正确的,如何让我大周社稷江山稳固,国祚绵延不断。这都是我们需要即刻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必须从根子上解决,必须要大刀阔斧,要有壮士断腕之心,必须站在为国为民的高度上来解决。这需要我们在座各位的集体的智慧和担当,需要所有人的齐心合力。”

    “我知道,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有所耳闻,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消息。那日我在东华门外说的一番话想必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也都知晓了。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心中都有许多疑惑,一则是对我的疑惑,认为我林觉大逆不道的大有人在,恨不得指着鼻子当面骂我的大有人在。另外则是疑惑于我们到底要怎么去做。没关系,接下来的数日,本人和诸位都会去解决这些疑惑。总之一句话,诸位大人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把丑话说在头里,关于朝政机构的变革已经是势在必行,包括皇上都已经同意了的。这是无可改变的事。我不希望接下来我们还要去议论是否应当变革的议题。不是做不做,而是怎样做,希望诸位大人能明白这一层意思。唔……天也不早

    了,诸位也喝了不少酒,今日更是中秋之夜,本相也不想占用各位太多的时间。酒宴就此散了,各位大人可以自便了。”

    林觉说完了这些话,拱手作揖,转身而回。片刻后在众官员的簇拥下下了天桥出樊楼而去。所有的官员都行礼恭送,直到林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之后,整座樊楼才炸了锅一般的沸腾了起来。

    ……

    月色西斜,林家后园之中摆着长桌和椅子。桌上摆着瓜果和酒水,只是已经有些零落。椅子也空了许多,赏月的人已经走了许多。

    林家众妻妾和小儿女们原本是要等林觉一起赏月的,但等的太久,终于熬不住。众女纷纷离席回房歇息,月光下的后园里只留下了绿舞和方浣秋两人在坚持等候。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时候,林觉终于回府,来到了后园之中。两人连忙起身相迎,拉着林觉坐下。

    “她们都睡了?”林觉问道。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已经三更过了啊。郡主慕青冰儿她们都等着你回来赏月过节,孩儿们都盼着爹爹,可是你始终不回来。大人倒也罢了,孩儿们熬不住了,只能带着去睡。冰儿和芊芊喝多了也去睡了。哎,夫君也真是的,中秋节也该早些回来才是。这都好几年没一起团聚了,平日更是聚集的机会少。”绿舞剥开一只饱满的石榴,用勺子舀了石榴籽在小碗里递了过来。

    林觉抓了一把石榴籽放在口中嚼,甘甜的汁水让他满意的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仰在了椅子上,眯上了眼睛。

    “绿舞你别说了,师兄现在正在忙他的大事,那是国家的大事,我们都要多担待。你瞧他累得这个样子。虽然有所缺憾,但为了天下人,却也是值得的。”方浣秋道。

    绿舞道:“浣秋姐姐说话越来越像当年方先生的语态了,和夫君说的话也差不多。天下人,咱们这些也是天下人啊。我可不是说夫君不该做事,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觉得,现在还不如当初在杭州,咱们林家那个小院里过得舒心呢。有时候,我总想着,要是能回去那个时候便好了。”

    方浣秋噗嗤笑道:“净说胡话,能回得去么?我也想啊,那时候日子过得真舒心,我爹爹还在。师兄经常来给我家修篱笆整菜畦,和爹爹一起喝酒谈论文章。我们一起去后山崖下游玩……那时候可真好。”

    绿舞笑道:“还说我,你不也是这样?其实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夫君,我可不是说现在过得不舒心,你可莫要多心。我们没有怪你什么。”

    “……”

    林觉闭目无声,方浣秋凑上去一看,苦笑道:“夫君睡着了,感情咱们一顿牢骚,他都没听见。”

    绿舞苦笑道:“哎,太累了他。不知道图的什么?大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那日听了一句话,心里一直不开心。我无意间在街上听到有人对夫君评头论足,说了一句‘林宰相这么折腾下去,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我听了那句话之后,便为夫君不值了。”

    方浣秋轻叹一声,看着熟睡的林觉的脸,轻声道:“没什么值不值的,这是他的命。就像我爹爹那样,那也是他的命。有些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便是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他们并不在乎生死,不在乎毁誉,他们是另外一种人,我们普通人根本难以理解的人。”

第一六七七章 大会

    朝阳初升,大周京城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中车水马龙喧闹繁华。对于京城百姓而言,这不过是他们人生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忙碌的一天罢了,但是,对于整个大周朝廷而言,今日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京城各大客栈中,住在这里的地方军政主要官员们都早早的起了床,精心的打理自己的仪表,穿上体现出身份的官袍和盔甲。前来接引这些官员的车马早早便抵达了客栈门前,他们都是禁军统一派出接送官员武将们的车马。官员一律黑色大车,武将一律一匹高头骏马,无论官职大小,统一标配,概莫例外。

    不久后,浩浩荡荡的车马便从内城各处街道往东城开进,整齐划一的车马阵容引的街头百姓们侧目而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哎呦,这阵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适才我从汴河南街过来,也是有这样的一队车马。又不是往宫里去,这是要做什么?”

    “老兄,你这可孤陋寡闻了。大周各地的官员齐聚京城的事情你不知道么?昨晚在樊楼,我大周林宰相还自掏腰包请了这些官员喝酒呢。今日这是往东外城禁军校场去呢,这些都是外地来京的官员呢。”

    “原来如此。可是他们往校场去作甚?可否详细告知?”

    “咳,你看来还真是没关心这件事。朝廷要大变革了知道么?林宰相召集这些官员来京便是商议这件事的。那日东华门外,林宰相说的那些话你难道没听说?咱们大周要变天了,要出大事了。你居然还问是什么事,当真是糊涂的很。”

    “哦哦,兄台是说林宰相要当皇帝的事么?”

    “哎呦喂,你可莫要乱说话,什么当皇帝不当皇帝的?这话你也敢乱说,要是被人听见了,你倒霉倒也罢了,连累我也倒霉。我可要走了,你这人说话没轻没重的,我可不敢跟你多说话了。”

    “哎哎哎,兄台,说清楚嘛。别走啊,喂喂喂!”

    ……

    街头百姓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倒是有不少明白人知道,今日便是朝廷上下官员商议大事的日子。据消息灵通人士的独家小道消息说,今日所有的官员都要商议的便是林宰相提出的,皇上认可的对朝政格局影响巨大的大事。而东营校场便是今日的会场。

    所有官员的车马皆从丽景门出城,抵达位于东水门内的东军营校场。所有人在军营门前都需核实身份拿到一张名为‘议政卡’的胸牌,上面写明了持卡人的姓名官职籍贯相貌等等。所有官员被告知,从今日开始,出入军营校场的议政大会之中必须凭此卡,一旦丢失或者损毁,将失去进入资格。

    人员虽多,但因为安排得当所以忙而不乱,陆续抵达的官员都得到了议政卡,持卡之人在专人的引导之下验卡进入军营大门。穿过一排排整齐的军营房舍,经过一道道禁军设立的警戒线,官员们抵达了位于军营中心位置的校场之侧。但见原本是空旷的演兵训练的大校场上不知何时已经

    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建筑。那正是为了此次议政大会临时以木竹搭建的会场。会场横跨大半个校场,长三百步,宽逾百步,虽只是临时搭建而成,且仓促简陋的很,但是一眼看起来却也显出恢宏雄伟之气。

    心细之人看到了立于会场正门内侧的巨大屏风,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大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稍有见闻的人都知道,这四句话正是已故大周名儒方敦孺的名言,也是他的座右铭。今日这四句话出现在会场入口的巨大屏风上,不免引人深思。

    会场之内,一排排的座椅整齐排列,前方桌案上皆有铭牌,官员们只需对号入座便可。前方搭建一人高的木台,摆放了数十张桌椅。两侧龙旗排列,气势非凡。

    人员陆续进场,很快,巨大的会场便坐满了人。近两千多名官员文武分开,合呈方阵而坐,所有人都显得兴奋而紧张。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数千官员聚集一堂,商议国家大事,而且,今日要商议的这大事显然非同寻常,显然惊天动地。

    巳时正,林觉和朝中数十名重臣进入会场之中,所有官员立刻起身行礼。林觉面带微笑,拱手团团行礼,带着众人走向前方木台。今日林觉的穿着也少有的庄重,身上穿着象征极品的紫色官袍,腰间扎着黑色蟒带,悬挂金色鱼袋。金袋紫衣者乃极品大员的身份象征。头上带着黑绒双翅璞头,帽中镶嵌极品绿玉。林觉本身就身材修硕,是个衣服架子,相貌又俊美,此刻穿上这身官袍帽子愈发显得潇洒俊美,仪表堂堂。

    更让在场众人感受深刻的是,林觉举手投足之间显露的气度。气质这种东西说起来虚幻,但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林觉原本只是商贾之家的庶子,并无所谓的气度。若说那时的气度,那便是文弱之气,怯懦的小家子气,可没什么值得人敬畏的。但是这么多年风雨历练,尸山血海蹚过来,经过多少磨难和凶险,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历,无数次疆场血战的经历形成了林觉身上的肃杀之气。强大的谋略带来的自信之气。勇敢冒险所带来的勇武之气,满腹诗书带来的文雅之气,作为众人主心骨所带来的上位者的威严之气,更有身为穿越者的神秘之气。这种种的气质综合在一起,融合成了林觉身上独特的迷人又让人敬畏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身边的人对林觉既敬又畏,既钦佩又捉摸不透,既亲近却又恐惧,复杂之极。

    总体而言,在众官眼中,眼前这个年轻的宰相绝非外表的那么俊美文弱,他身上的上位者的威严自然形成一种威压。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穿透内心的威逼,仿佛在此人面前,一切内心的想法都无可遁形。

    林觉一行上了前方木台之上,林觉站在台口转过身来,目光扫视全场,沉声喝道:“有圣旨!”

    所有官员闻言连忙离座跪伏于地,台上除了林觉之外,所有官员也跪伏于地。林觉砸了砸

    嘴,伸手从袖中取出圣旨来,徐徐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诸位爱卿,朕知今日之会,本拟亲自前来。然朕最近身子抱恙,不便移动,故拟旨请林爱卿代为宣读。诸位爱卿,朕自即位以来,每思我大周所历之事,心中纷扰烦忧夜不能寐。想我大周堂堂上国,何等繁盛。今堕落为外敌所辱,内贼所乘,遍生战乱,遭历浩劫,百姓涂炭,生灵遭劫,实为痛心疾首之事。当年先祖披荆斩棘开辟疆土,建立我大周上国,我等后世子孙不知守成治国之法,乃至今日之局,实乃不孝。朕如今登基为帝,自有收拾河山重振大周之责,朕彻夜苦思,不得其法。直至那日深夜,朕梦中得遇仙人,朕诉之以苦恼,求仙家之解。仙人告知朕说:江山社稷,盛衰兴亡,看似为不可违背之理,实则内人力之所控。贤者在位,天下太平昌盛,昏聩者在位,天下纷扰动.乱。故盛衰之理,其实在于一人之手。若想跳脱其外,则需有大智大勇大心胸。以贤者治国,天下恒昌。大周绵延万世,此乃最大功绩,而无需在意小节。朕醒来苦思,猛然顿悟,朕无救国之方,强自为之,必重蹈前世覆辙。贤者治国,此乃大周兴盛之道。有鉴于此,朕同林爱卿等朝中众臣商议贤者治国之法,颇有所得。今委林爱卿同诸位爱卿商议贤者治国之道,便是为我大周国祚万年繁荣昌盛之计,此乃朕心之所愿,绝非有任何别情。大周繁昌,国祚万年,乃是朕最大的功绩。朕只求于此,别无他想。众爱卿当体会朕内心之想,莫为流言所扰。林爱卿以及诸位爱卿皆为我大周忠良之臣,国事交于诸位商讨,朕宽心之极。朕期待诸位爱卿能集思广益,觅得良法,以振兴大周,冠绝天下。钦此!”

    林觉响亮的声音毫无滞碍的诵读完这份圣旨,会场之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从圣旨之中听到了让他们惊骇的东西。虽然早有传闻,但今日聆听圣旨,才真正的认识到有些事恐怕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皇上的圣旨自己都说的清清楚楚,他认为国祚绵延大周昌盛是最重要的,他承认自己没有救国之法,所以委托林觉和所有人共同商讨贤者治国之法,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决定放手。有人在圣旨之中听出了一些异样的味道,比如那遇仙人点化之言毕竟虚幻。最后特别要求众人不要为流言所扰,那其实更有一种隐藏的无奈的意味。但是,这份圣旨总体而言的意思是放手,让众人商讨出以贤者治国的方法。

    “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叩首高呼。

    “这圣旨有诈,恐非皇上亲拟,抑或是皇上被迫所拟。这是矫诏,这是谋逆!”一名官员站起身来尖声大叫。

    林觉皱着眉头望着他,孙大勇高声喝道:“来人,拿了此人。”

    林觉摆手道:“不用拿他,不用拿他。让他说,让他说。这是他的心里话,也是很多人心中所想,让他们说出来。我林觉若无这个度量,又怎敢立足于此。高大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出来便是。”

第一六七八章 虚君共治

    那位高大人年近六旬,须发花白,乃是淮南路光州知府,官职也自不小。此刻既然话已出口,自知已经退无可退,索性豁出去了,吹着一蓬花白的胡子瞠目大声说话。

    “林觉,你如此之行,同吕贼何异?我大周乃礼仪之邦,效圣人之行。伦序纲常,忠孝节义,此乃人人都遵循之至理。你如今要夺皇上之权,此乃违背伦常之举,不是谋逆是什么?虽然你没有明着篡位,但这同篡位何异?皇上这圣旨摆明了有难言之隐,我听说你将皇上囚于宫中多日,显然是逼迫皇上写下这样的圣旨,这不是乱臣贼子之行是什么?你虽对大周有功,但也不可因此便胡作非为。莫非当天下人是瞎子聋子么?别人惧怕你的威势不出声,我高义却决不能当聋子瞎子。我今日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却不能同你同流合污。”

    高义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义正辞严,颇有些铮铮铁骨之意。占据道德高地,似乎立于不败之地。他说了这番话,会场内不少人也蠢蠢欲动,似有起身响应之意。

    林觉神色平静,待高义说完,点头沉声道:“高大人话说完了么?”

    高义挺胸道:“说完了,你待怎地?杀了老朽么?”

    林觉皱眉扫视全场,沉声道:“还有其他人有话要说么?”

    会场内雅雀无声,有人有心但是没胆,绝大多数人其实并没有站出来的想法,他们只是想知道林觉对高义这番话的回应。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心底里也有疙瘩。毕竟眼前的这一切颠覆了他们固有的理念,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能释怀。

    “好,看来高大人的话代表了你们很多人心中的想法,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我大周上下都在议论纷纷的事情。我想,必须要再一次的做出正面的回应。虽然说,我其实已经在各种场合解释了很多遍了,但诸位应该还没有亲耳听到我的解释。今日便一并解释清楚,消除疑惑。”林觉沉声道。

    众人静静的看着林觉,一个个屏息凝神侧耳静听。这关乎朝廷变革的合理合法性,也关乎自己行事标准和道德底线,能否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变革,必须要有个让自己内心信服且合乎道德礼法的解释。

    “诸位,皇上的圣旨你们都亲耳听到了,皇上做出了他的决定,要为大周昌盛国祚永续的长久大计考虑,委托我们商讨出以贤者治国之计。高大人说,这份圣旨是假的,是我林觉矫诏而为。我想,这件事无需我多解释。是否是矫诏,是否是逼迫皇上下的这道旨意,你我说了不算,皇上亲自当众说明才算数。沈大人,我想请你进宫一趟,请皇上来此,由皇上亲自对诸位大人当面解释圣旨真伪。我知道皇上是受了风寒,身体有些小恙,太医说需要静养,不宜移动。但这风寒之症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们用轿子抬着皇上来,也并无什么妨碍。不是我林某人不肯让皇上歇息静养,实在是这矫诏大罪,林某不敢当啊。”

    林觉说完,沈昙从后方坐席上起身来躬身道:“好,我这便去

    请皇上来。”

    林觉点点头,目送沈昙而去。郭昆所谓的身子不适其实都是托辞,他是不肯面对今日这个场合,所以编了个理由来回避。圣旨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是他和林觉达成的条件,他必须下旨表态,必须主动放弃管理国家的权力,所以便下了这道圣旨。林觉知道他心有不甘,也不肯逼他来面对,谁料这些官员中有人蹦出来质疑,那只好要让沈昙去‘请’他了。

    “关于圣旨的事情,很快便会澄清。本人来回应高大人谈及的

    伦序纲常,忠孝节义的问题。我大周礼仪之邦,以圣人之训治国。遵公序良俗,重忠孝节义,此乃我大周上下道德之本。林某是大周一员,读了圣贤之书长大,怎不知此理?然而这跟我大周变革治国之法有何冲突?我何曾说要废了纲常伦理,不遵忠孝节义?高大人拿这样的话指责我,教我满头雾水莫名其妙。这让我想起了当年方大人和严大人变新法时所遭受的攻讦。有人拿严方两位大人的‘三不足’之论来弹劾攻讦两位大人,便是如高大人这般站在道德高地来指谪他人,却不论具体情形。当年我恩师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回应攻讦,有理有据,文辞精妙。只可惜,有些事不是解释便能解释的清楚的。你跟别人讲道理,别人却未必跟你讲道理,他们只是为了攻讦而攻讦而已。我想高大人不至于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想对你以及其他心中存疑的大人做一番解释。”

    高义沉声道:“林相放心,下官绝非为了攻讦林相,下官只是担心这么一来我大周天下道德沦丧,伦序失衡,礼法混乱,不成体统。这才是下官不愿看到的结果。”

    林觉点点头道:“我明白,基本的道德底线若是被突破,则我大周便失去了最基本的立国根基,人人不遵伦常道德,天下必然大乱。这不但是你不愿看到的,也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但今日我等商讨的是变革治国理政之法,却非颠覆伦常道德。皇上还是皇上,只不过治国之权交于贤能之人罢了,皇上尊者之位并无改变,何来纲常混乱之虞?天下依旧是郭氏的天下,万民依旧是皇上的万民,无论政令权力从何而出,也是为了大周天下百姓,为了郭氏社稷江山计,何来颠倒纲常之说?我知道,说到这里,有人会说,此举乃是夺皇上之权,是为不忠不义,是谋逆之行。皇上圣旨里说的很清楚,他自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知道自己无救国良方,故而才决定觅得贤能治国之法。皇上这是高风亮节之举,是大智慧大气魄的表现。何为忠孝?只知因循,任凭朝政衰败,百姓涂炭,社稷沦丧,国祚颠覆这便是忠?这只是愚忠罢了。在我林觉看来,真正的大忠乃是为江山社稷所计,为天下万民所想,让我大周繁荣昌盛国祚绵久,千方百计的为天下着想,这才是大忠。甚至为此不惜冒着被攻讦弹劾被无数人不理解而唾弃的风险,不计较个人利益和声誉,此之为大忠。孝义也同样如此,大周亡国是最大的不孝,这话对我们,对皇上一样适用。先祖打下江山,后世子孙不能守成,

    是为大不孝。我大周几乎葬送在郭旭吕中天之手,在座各位当中有不少人只知道愚忠愚孝,不知大忠大孝。你们以为对皇上言听计从便是忠孝么?作为一个皇上,不能守住祖宗江山此乃最大的不孝。使天下昌盛万民安乐国祚稳固,这便是大忠大孝,是自皇上而下,我们这些人肩头的重大责任。而非是你们口中说的那种所谓的忠孝。”

    林觉一席话说的大部分人暗暗点头,心中有所感悟。确实如此,连大周社稷江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忠孝节义?大周亡了,一切都是个笑话。

    “我大周现在看似已经远离了祸端,但是已经元气大伤。倘若再来一次这样的浩劫,将难以承受。所以才要进行大变革,才要从根本的权力架构上进行变革。所有的权力集中于一人之手,那是一场赌博。尧舜禹秦皇汉武这样的皇帝毕竟太少,国祚命运,万民生死不能赌在一人之身。就算当今皇上是圣明之君,谁又能担保以后代代贤明,代代有为?一旦出了一个昏聩之君,所有的努力便毁于一旦了。我这话你们听着刺耳,但是不是这个道理呢?”林觉继续说道。

    高义大声道:“林相这话下官便不同意了,现如今女真人和辽人已经实力大衰,对我们毫无威胁,如之前的浩劫怎会重演?况且我大周乃是皇族和士大夫共天下,皇上未必需要贤明,不是有众多臣子辅佐么?臣子贤明不就好了?只需大力选拔贤能之才充入朝廷之中便可,又为何要让皇上放弃权力?这岂非是包藏祸心的多此一举么?”

    林觉被这人搞得心中颇为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道:“高大人,你怕是还没弄清楚我大周今日局面的真正原因。你以为是外敌导致我大周今日的局面么?我大周衰落至此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内部的原因。是不思进取,是冗费奢靡,是官员们自私自利,是自高自大,是争权夺利党同伐异。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大周若不是内部出了问题,辽人女真人怎敢动手?两百万大周兵马若不是毫无战斗力,又怎会被区区女真数十万人势如破竹攻到京城?内贼纷扰,政令不合,独断专行,人人都想着捞钱捞地捞官捞权,怎不生内乱?加之政策上的失误连连,郭旭夺位之后在吕中天的怂恿之下胡乱作为,做出重大的错误决策,暴露我大周的弱点,所以引来外敌侵袭。外敌固然是威胁,但真正的威胁却是在内部啊。你说什么贤臣辅助之举更是个笑话,当年严方两位大人意识到我大周内部的危机,所以全力推行新法,希望能扭转局面。请问,成功了么?这便是权力集中于一人之手的弊端,他若改变主意,什么事都做不成。贤臣也无用武之地。当然了,当初新法失败也是因为吕贼从中作梗之故,但说来说去,还是朝廷的权力架构出了问题。一人可以随心所欲的朝令夕改,可以随意否定臣子的努力,可以凭借个人的好恶而制定政令发动战争,这便是不合理之处。合理的办法便是权力归于贤臣,权力要受到制约,采用共治之法,集思广益,共商共治。我将之称之为‘虚君共治’。”

第一六七七章 敬酒不吃

    “虚君共治?”

    会场之中所有人都呆呆的发愣,这个词的字面意思便显得大逆不道,但林觉说出口时,似乎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或许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众官员居然没有感到特别的震惊。

    “可否请林相详细解释何为‘虚君共治’?”高义沉声道。

    林觉沉声道:“虚者,其意有二。一者君者为人主,当高拱于上,修德以垂范天下,为天下臣民之榜样。为君者当为天下修的是精神道德方面的典范,和做实事比较起来,此之为‘虚’。第二层意思是,为君者放权于贤臣治国,自己不参插意见,不插手政务,使臣子行事无掣肘。总而言之,虚君非废君,修礼乐道德垂范天下,求贤臣以治天下是君者之责。地位超然,无为而治,此乃虚君之意。”

    会场中鸦雀无声,林觉这套说辞其实说白了,便是夺君主治国之权之意。无为而治说的好听,其实便是要皇上当甩手掌柜。不过皇上的地位未变,依旧是天下之主,这一点倒是让很多人放下心来。那确实不是废君,皇上依旧是皇上,只是不管事的皇上罢了。

    “然则何为共治呢?治国之权交于谁手呢?下官斗胆问一句,是否皇上不理政务之后,政务之权皆交于林相之手呢?然则所谓的共治便是皇上将治国之权交予林相之手,让林相代皇上治国是么?”高义冷笑说道。

    高义这话说的直白的很,也阴损的很。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不过,他是在讽刺林觉以虚君共治之名行独霸朝纲之实。

    “高义,你他娘的是故意闹事是么?林相尚未把话说完,你便妄自揣度,隐含攻讦之意,是何道理?你是故意找茬是么?”马斌再也忍耐不住,跳起来指着高义喝骂道。

    高义叫道:“下官不懂何为共治,问也不许问么?”

    杨秀也站起身来喝道:“高大人,你这是问么?你这是故意攻讦。你当所有人都是聋子瞎子么?高大人,今日是严肃的场合,这么多人从大周各地来此,是要商议天大的事情,可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你心里要有数,可别装过头了。你问则好好问,不许阴阳怪气。”

    高义脸色涨红正要说话,便听会场入口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群臣忙离座转身,看向入口处,但见沈昙和十几名殿前司亲卫正簇拥着郭昆进了会场。郭昆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但精神却很好。

    “臣等叩见皇上!”众官员齐声叩拜行礼。

    郭昆走到台上,看着台下跪伏的群臣神色复杂,半晌哑着嗓子道:“众爱卿免礼吧。”

    众人道谢纷纷起身,郭昆转头看着林觉道:“林爱卿,到底什么事啊,做什么要将朕叫来?朕身子不适,休息都不得安稳。”

    林觉沉声道:“非是臣不让皇上安心歇息,是有人质疑臣矫诏传旨,臣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不得不请皇上来跟诸位大人解释。”

    郭昆哦了一声,转头看着台下群臣道:“你们不用怀疑,那圣旨是朕亲拟的,林爱卿忠君爱国,怎会矫诏?你们怎敢如此质疑?莫非是疯了不成。各位远道而来,好好的商议国事。朕从今日起便不再去管朝政之事了。至于朝廷的事务如

    何处置,一切都听林爱卿的便是。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的话便是朕的话。都听明白了么?你们都不用多想,照做便是。朕身子不适,回去歇息去了。”

    林觉在旁皱起了眉头,郭昆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甚是让人不快,他虽然跟自己达成了协议,但心中依旧不甘。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必会引起官员们的误解。

    果然,高义立刻高声叫道:“皇上,皇上啊。您不要担心,如果有人胁迫皇上做什么事情,皇上大可明言。今日各地官员齐聚于此,这么多臣子在此,皇上您怕什么?有人想篡位谋逆,我等必不会答应。皇上,干系大周国祚,不能任由奸人作恶,毁了大周江山社稷啊。”

    高义这么一叫,有上百名官员也胆子大了起来,跟着乱叫道:“对对对,皇上不要怕,有咱们给您撑腰,怕的什么?绝不可让奸人之计得逞。有人要篡夺江山社稷,我等必以死相拼,保护皇上。”

    这些人这么一叫,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郭昆忙摆手道:“你们说的什么话?没人篡位,没人谋逆。你们都是忠臣,是朕自己无能,不关任何人的事情。都莫要乱说话。你们忠君之心朕是明白的。但是……哎,哎!”

    林觉脸色铁青,他本来希望整件事能够平平稳稳的进行,并不希望动用暴力手段来强行推进。所以他才对高义能够容忍到现在。但现在,很显然自己是想多了。这种变革大事,反对的声音一定会有,但是林觉没想到会场之中,当着自己的面便有这么多人敢跳出来。显然,今日之事似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否则以高义这样的人,怎敢跳的这么高。这些人故意等皇上到来之后便集体跳出来叫嚷,便是造成声势,造成其他官员思想上的混乱。座上官员其实有一半都是稀里糊涂的对于林觉要做的事不甚了了的。若是都被他们带着闹腾起来,声势太大,事情便不好收拾了。

    大变革伴随的便是强力手段的推进,想要平稳过渡,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不希望流血,但恐怕也在所难免。林觉怎会容许他们如此叫嚣。给脸不要脸,那便不用给脸了。

    “此处是议政大会,庄严之所,怎容尔等叫嚣。都给我安静!”林觉走上前来高声喝道。

    叫嚣的百余人都纷纷住口,却站在那里瞪着林觉,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道理说了千百遍,你们偏不肯听,那便不必和你们讲道理了。”林觉沉声道。

    郭昆变色,叫道:“林觉,你想做什么?”

    林觉拱手道:“皇上,你可以回宫歇息了,身子要紧,龙体保重。”

    郭昆摆手道:“不不不,朕不走,朕要留在这里。林觉你不要为难他们,他们不过是想岔了罢了。”

    林觉道:“皇上想留下来也成,不过我怕皇上受到惊吓。来人,请皇上入座。”

    亲卫上前相请,郭昆白着脸坐在一张椅子上心中忐忑。这确实是他最后的挣扎,他虽没有出面,但是有人会替他传信串联,上百名官员同意在议政大会上阻挠事情的进行,要把事情闹大。不管成不成,都要造成声势,教所有人知道林觉逼迫自己的行径,教天下人知道自己的处境是被迫的。郭昆认为,林觉不敢对这些官员

    怎么样,官员人数多,法不责众,他想要笼络人心,便不敢对这些官员下手。但是现在,郭昆心里却没底了,因为他从林觉的目光中看到了杀意。

    台前,林觉冷目扫视会场,浑身上下杀气腾腾。

    “马大人,名册拿来。”林觉伸出手来。

    马斌大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卷名册递上,林觉接在手中,快速翻到其中一页,看了几眼,嘴角露出了冷笑。

    “高义!”林觉叫道。

    “做什么?下官只是说出心中之言,难道有错么?你适才不是说准许我们畅意直言么?莫非要食言?”高义大声道。

    林觉大笑道:“本相已经让你说了你想说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本相都允许你说了,本相可没有食言。”

    高义道:“那就好,下官还有很多话要说呢。话还没说完。”

    林觉厉声喝道:“来人,拿下狗贼高义,扒了冠带。”

    几名落雁军亲卫如狼似虎扑上前去,高义变色,大惊道:“干什么?当着皇上的面,林觉你想干什么?明明是你说可以畅意直言的,怎又打击报复。”

    林觉呵呵笑道:“拿你不是因为你适才说的话,而是因为你做过的事。高义,你适才口口声声说什么仁义道德忠孝节义,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么?本相手里有你的底子呢,你做过的事都记在这上面。高义,今年二月,你有没有派人给吕中天送了一封信?那信的内容你还记得么?”

    高义闻言,浑身犹如电击一般愣在当场。

    “你不记得了?随信还送去黄金五百两孝敬吕中天,你忘了?”林觉笑问道。

    高义叫道:“你……哪有此事,血口喷人。”

    林觉厉声骂道:“狗东西,还抵赖,吕贼**之后,我们在他府中搜到了你的信。你信上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说什么你请高人算了一卦,说什么得四句谶语‘天下将变,吕氏当立,岁在乙卯,国主中天。’你给解释解释这四句话什么意思?”

    高义涨红着脸道:“没有,没有。”

    林觉喝道:“你信上劝吕中天当断则断,杀郭旭自立,趁着乱局,改朝换代。献上五百金作为吕贼行事之资,还说自己积极筹措粮草物资,全力支持。你这狗贼,吃着大周的粮饷,端着大周的饭碗,满口忠孝节义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投靠窃国之贼,助纣为虐。你想抵赖?信笺在此,还能诬赖了你不成?本相可以原谅你对本相的诬陷诋毁,但本相却不能容你这吃里扒外的狗贼。孙大勇,就地正法。”

    孙大勇高声应诺,大踏步上前便去。高义惊叫道:“饶命,饶命,皇上……饶命啊,他要杀臣。”

    孙大勇踏步上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刀光一闪,血光迸溅,满堂一片惊呼之声。

    林觉也有些愕然,自己是要孙大勇将这家伙拉出去正法,孙大勇当着众人的面当场便砍杀了高义,这着实有些莽撞。不过事已至此,倒也罢了,也许这样的效果更好。

    满堂惊呼声尚未平息,林觉已经又喊出了一名官员的名字。

    “丹阳县令赵富春!”

    一名中年官员满脸煞白,屎尿失禁,汩汩而下。

第一六七八章 人头滚滚

    随着林觉一个个的念出名字来,孙大勇带着众亲卫连续缉拿二十余名官员,将他们扒了官袍五花大绑。林觉随之一个个的宣读他们的罪状。

    这些官员之中有一大部分是在吕中天窃国之时上书表示忠心,愿意奉吕中天为皇帝的。那些数表信笺都在吕中天的密室之中被搜了出来,证据确凿。当初搜集到这些书信的时候,林觉并没有声张,而是交由马斌的玄衣卫按照名单进行核实和暗中调查,除了他们效忠吕中天的证据之外,又查出许多贪赃枉法盘剥百姓的恶行来。还有一些官员的行为更加的恶劣,在女真人攻来之时,他们曾试图投靠女真人当汉奸。这些行径在玄衣卫的暗查之下也无所遁形。

    林觉并没有急着对这些人动手,林觉看多了阴谋诡计,自然也懂的这些证据的价值。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关键时候这些东西自然会发挥他的效用。这些人的脑袋就攥在自己手里,倒也不用急着取下来。若说以前的林觉行事还有些急躁莽撞的话,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历练之后,林觉其实已经老辣之极。手段的运用也越来越娴熟,并且心理上的承受力也越来越强。以前或许还不屑于用一些胁迫恐怖的手段,但现在林觉领悟了一个道理,只要能达到目的,那些敌人用过的令人不齿的手段也未必不可一用。在这个年代里行事,便不能事事都要光明正大。敌人阴暗,你要比他们更阴暗,敌人狠毒,你要比他们更狠毒。总之,不能自己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马斌为林觉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汇编了一本花名册。每名朝廷和地方主要官员的履历品行,暗地里的罪行或者是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被罗列其上。当然,大部分官员的行为都是正常的,犯的错误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很多官员清正廉洁,品行端正,那也是记录在册子上的。这本花名册便是林觉手中的一**宝。

    此刻,当林觉将这二十多名官员效忠吕贼,试图投靠女真人的罪行公布出来之后,众多官员都震惊不已。若不是连这些官员自己都无言反驳,林觉又将所有的证据公布给众人看了之后,很多人恐怕要以为是林觉在栽赃陷害他们。因为这二十几人都是不久前站出来闹腾的百余名官员之中的人。

    很多官员吓的瑟瑟发抖脸色发白,生恐林觉叫出他们的名字来。但好在林觉终于合上了那本令人恐惧的名册,这些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以上二十七名官员的罪行,诸位已经都听清楚了吧。包括高义在内的这二十八名官员,吃着朝廷的俸禄,受着大周的恩惠,得大周百姓之供养,却吃里扒外,品行不正,助纣为虐。吃着大周的饭,砸着大周的锅。这样的人也混迹在我大周官吏的队伍之中,着实可耻。这样的人若不惩罚,天理何在,国法何在?孙大勇,将这二十七人全部推出去枭首,首级取来,挂在台前,作为我等大周官员的警示。”林觉沉声说道。

    “遵命!”孙大勇。

    孙大勇

    一挥手,众亲卫拖着那二十七名面无人色的官员往外便走。那些官员有的高声大叫‘皇上救我’‘林相饶命’,有的则浑身瘫软面如死灰,更有的屎尿失禁,臭气熏天。

    会场内众官员有的噤若寒蝉,有的则鼓掌称快,大声叫好。会场之外惨叫声接连不断,但很快便归于平静。不久后孙大勇带着人拎着连高义的一共二十八颗血淋淋的头颅进来。用钩子勾着这些首级的发髻悬挂在木台两侧。

    郭昆面色灰白,嘴唇都在发抖,身上全是冷汗。心中既恐惧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林觉走到他的座前,轻声道:“臣已经告诉皇上不用留在这里,恐受到惊吓。皇上还是回宫去吧。”

    郭昆站起身来,腿上发软毫无气力,差点摔倒。幸亏一旁的沈昙伸手扶住了他。郭昆却一把将沈昙的手甩开。

    “林觉……你……你会遭到报应的,你当着朕的面就这么干,你是故意吓唬朕,你……你好毒辣的心肠,好凶残的手段。”郭昆低声咬牙道。

    林觉冷声道:“变革之事,势在必行,谁要阻挠这件大事,谁便是大周的罪人。这些人我本没想杀,毕竟情势所迫之下,人也会犯错误,我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皇上,你心里明白,他们不是死在我的手里,其实是死在你的手里。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总想要弄些花样出来。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么?皇上,倘若你不遵你我之间的协议,那便不能怪我了,我也将不会遵守对你的承诺。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郭昆当然明白林觉的意思,若自己再玩花样,他将不再容忍自己的所为,便要对自己下手了。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计可施。心中纵有万般无奈和痛恨,却也不能再惹恼林觉了。此人今日大开杀戒,指不定屠刀便要落在自己头上。倘若自己不知好歹,下场堪舆。再怎么样,配合他的话自己还是皇帝,还剩下一些明面上的尊严,还能活的好好的,那总比死了的好。

    “罢了,我斗不过你,我认命了。即日起,朕全力配合你便是,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希望你真如你所言,是为了我大周社稷为了黎明百姓,而不是为了你自己。”郭昆轻叹道。

    林觉沉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时间会证明一切。历史会给出公正的评价。虽然我并不在乎青史留名之事。我只为天下苍生立命,为大周未来谋划。至于个人,无论你我,皆为过客,不值一提。”

    郭昆不再多言,径自走下台阶。林觉躬身高声道:“恭送皇上回宫!”

    文武群臣见状也纷纷叩拜恭送,郭昆面色青白,在亲卫的护送下快步离去。

    由于林觉当场诛杀了二十多名官员,会场之中众官员受到了极大的震慑。那些心存不满试图闹事的自然不敢再蠢动,一些心怀鬼胎,平时暗地里做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的官员摄于那本花名册的威力也心中惴惴不安。其他官员除了被林觉的手段所震慑之外

    ,心中却也感受复杂的很。一方面林相杀的这些人是该杀的,但另一方面林相手段太过雷霆,且让众人感觉受到了一些冒犯。那挂在台前横梁上的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似乎是一种威胁。

    正因如此,会场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和尴尬了起来。所有人都一下子没有了说话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郁起来。

    林觉察觉于此,自然要缓解众人的气氛。他可不想完全以武力和血腥的手段来推行这场大变革。每一场变革要想成功,其实最终需要的便是天下人的认可,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推行之初固然可以用强硬手段来推进,但是倘若仅靠这种手段,强逼着别人接受,最终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武力终究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特别是这种重大的变革,必须要在心里说服别人,免得到头来人人反对,便成万夫所指了。

    “诸位大人,本人为适才之事向你们道个歉。本来今日是来商讨大事的,这几十名官员的大罪是要迟些再发落的,但他们居然公然叫嚣,污蔑攻击,让我忍无可忍。我林某人可以接受任何人的指谪,但却不能接受这些个吃里扒外的奸贼的指谪,他们没有资格。”林觉拱手向着众官员大声说道。

    众官员沉默着,心里倒也认可林觉的话。这几十名官员自己便是大周的罪人,却跳出来攻讦林相,这如何能让人接受。一个自己都做不到忠孝节义的人却来大谈忠孝节义,对别人指指点点,这是很可笑的事。

    “林相,我等明白你的心情。但既然要谈论事情,便不可有胁迫之意。否则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在座众人是被林相胁迫而行事,对林相对我等都是不好的。”一名年老的官员终于站起身来拱手道。

    林觉点头道:“曹大人说的对,本相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了。诸位可以畅所欲言,商讨大事。只要不是无理取闹,无故攻讦,我都不会计较。咱们平心静气的商讨眼前的大事,早日解决朝廷需要解决的问题,早日让大周进入一条全新的坦途,复兴昌盛的大道。本相再一次表示歉意。”

    林觉这么一说,众官员面色稍霁。那姓曹的老年官员点头道:“林相能这么说,我等自然是乐见的。然则林相可以继续向我们解释何为虚君共治之事了。”

    林觉拱手道谢,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摆手对孙大勇道:“这些人头还是移出去挂在城门口示众吧,放在这里有些不妥,对诸位大人也是不敬。再说我们商议的国家大事,在座的都是朝廷官员,都是清清白白忠于大周之人,这二十八名奸贼就算死了,也没资格跟我们为伍。移出去吧。”

    孙大勇拱手应诺,带人将人头取下,提了出去。人头移走之后,众官员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面对那血淋淋的人头,总是心里不得劲。问心无愧的还好些,心中有鬼,屁股有屎的那些人心里确实忐忑难安的。林觉以实际行动缓解了之前的过于激烈的行动所带来的压抑和冲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58/ 第一时间欣赏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作者:大苹果所写的《大周王侯》为转载作品,大周王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周王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周王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周王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