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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六七章 棘手

    林觉点头道:“学生自然是明白的,先生为人一向刚正,自然是对事不对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学生还是想给二伯求个情,先生能否高抬贵手,放我二伯一马。据我所知,他在三司衙门里只是附庸?有些事恐也非他能做主。先生这么一弹劾,便将他和其他人裹挟在一起了,是否有待商榷?”

    “什么话!”方敦孺勃然大怒,伸手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喝道:“混账!你今日来便是替林伯年当说客的是么?我平日怎生教诲你的?你居然为了这事来替人开脱求情?你莫非不知老夫的为人和行事准则?莫说他是你的二伯,便是他是我的亲兄弟那又如何?做错了事便要承担责任。你这算什么?跑来跟我说这些话?你让我太失望了。”

    林觉皱眉躬身道:“先生息怒,学生并不想惹您生气,学生也知道这么做不好。但学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伯倒霉,那对我林家会有太大的影响。学生并非要先生徇私枉法,只是希望先生能区别对待。给一个公道而已。据我听二伯说,很多事并非他能做主,他在三司衙门中说话并不管用。所以我是想,先生或许可以划分轻重,而非一概以同样的罪名弹劾。这似有牵连之嫌。”

    “林觉啊林觉,你真是让老夫失望了。我本以为你是个明理知义之人,然而今天你说的这些话老夫失望透顶。你枉读了圣贤书了。这件事你又了解多少?便来这里跟我说这些话?慢说此事你根本不该说,就算你问,也该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林伯年做了什么你知道么?他全部跟你说了不成?我告诉你,你林家家主可不是什么小角色,在三司衙门里,他是仅次于张钧的第二个说话算数的人。里边的事情可不小。我只说一件,你自己去琢磨去。你林家这么多年来负责了两浙路漕运的差事,这是为何?以前你林家可不是杭州最大的船行,为何三司衙门舍大用小?定了你林家替朝廷办漕运差事?张钧为何首肯?莫要说你一点都不明白这当中的猫腻。”方敦孺怒容喝道。

    林觉一惊,猛然间觉得自己似乎确实鲁莽了,没有将整件事情想清楚。自己答应林伯年来向方先生求情,却没有想想二伯说的话是否都是真的。二伯说严正肃方敦孺查的不过是三司衙门度支的失误,在林觉看来,说到底这只是行使职权不当。但自己却没有去想其他的东西。若是林伯年向自己隐瞒了一些严重的事情,那自己跑来求方敦孺便太冒失了。现在听方敦孺的口气,似乎确实不仅仅是二伯说的那些过失。漕运这件事必是有猫腻了。

    “林觉,老夫对你期望甚高,老夫觉得你将来必是良相贤臣,必是知大节大义的。否则愧对你满腹才学,也愧对我对你的期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怎么能为了你亲近之人便跑来开脱求情当说客?严大人查出了三司衙门诸多问题,很多都是跟林伯年有关的,所以我才会在朝上参他们。你以为我没想过他和你的关系么?但身为人臣,我必须尽我的职责,做我该做之事。否则我何必来当官?松山书院中我过得很逍遥,那不也是很好的归宿么?”方敦孺语气稍缓,沉声说道。

    林觉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为官者必须持身要正,否则何必投身这个大染缸?心不正,你将来为官必是和那些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那便是你的目的?人生于世,要安邦为民,守护社稷,让朝廷正气清流,让百姓安居乐业。贪赃枉法渎职尸餐者不去弹劾驱除,难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林觉吁了口气拱手道:“先生教诲的是,学生……愚钝。”

    方敦孺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愚钝,你是有私心。林伯年是你二伯,你自然是不想你林家有事。但你要做的其实不是来找我求情,而是应该劝说林伯年上书认罪,而非抵赖不认。自己承认可减轻罪责,我自然也不会去死咬着不放。我方敦孺还是有我的原则的。三司衙门中负主要责任的自然是三司使张钧,林伯年总归是副手,他的罪责本就不是主要的罪责。但若抵赖不认,还订立攻守同盟百般的反抗,那才是最要命的。说实话,昨日的弹劾我已经有了私心了,关于你林家承运漕运的事情我都没说。事实上大人早已有了线索,林伯年以行贿银两的方式给予张钧干股。并且存在漕运费用虚夸之事。为的便是你林家和张钧多瓜分银两。此事暂时尚未找到证据,但已经浮上水面。真实的情形如何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告诉你,林伯年若是此时不自己请罪,后面便没机会了。我这话其实也不该说,但谁让他是你二伯呢?老夫也算是破了例了,这些事我本该一个字都不告诉你才是。”

    林觉脊背后出了一层的冷汗,他听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方先生还没出真正的杀招,他应该还有很多猛料没有抖出来。一旦搜集好了证据,第二波弹劾到达,林伯年便死的透透的了。现在看来,事情要严重的多。

    “你走吧,我这里还有甚多事情要做,这段时间我都会很忙,你没事不必来找我。对了,过几日我会找你,我也有件大事要告诉你。唔……是件好事,你会高兴的。去吧。”方敦孺缓缓坐下,伸手用烛剪拨了拨灯花,将案头的一堆卷宗移到面前,准备翻阅。

    林觉吁了口气,躬身行礼,缓缓告退。

    次日清晨,林觉眼眶黑黑的起床来,只觉得心浮气躁头晕目眩。昨晚一夜未睡,辗转难眠。早晨起来觉得身子酸痛无比,很不舒服。

    绿舞和谢莺莺都看出林觉面色憔悴的样子,均关切的询问。林觉也不能告诉他们原因,徒增他们担心。用了早饭后,绿舞替林觉揉了一会额头,林觉感觉稍微好些,于是动身出门。

    昨晚想了一晚上,林觉觉得还是听方敦孺的告诫为好。眼下或许最该做的事情便是去向林伯年问个清楚。到底他还隐瞒了多少事情,到底事情严重到何种地步。如果真的事情很严重,那么主动请罪反而是个回旋的好办法。到时候自己冒着被骂的风险去求求严正肃和老师,或许责罚不会太大。若是死硬着不认,严正肃和先生绝对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必是会死磕到底的。

    晌午时分,林伯年退朝归来,见到了早已在宅中等候的林觉。林伯年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林觉有没有去向方敦孺去分说一番。林觉坦然相告,将昨晚的情形说了一遍。林伯年听了之后顿时如蔫了气的皮球一般的瘫坐在椅子上。

    “完了,他们是不肯放过我了。方敦孺严正肃,这两个人一到京城便没好事,我就知道他们会乱咬人。本以为不会咬到我的头上,然而……终究躲不过去。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林伯年脸色发白的搓着手喃喃自语。

    林觉道:“二伯,你既没有主要责任,又怕的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你还做了些什么事,是不是非常的严重?”

    林伯年跳起来道:“你怎么不信我?我哪有什么事隐瞒?不过是受牵连罢了。”

    林觉叹道:“二伯,昨晚方先生都点出来了,他都明说了,咱们林家承运漕运之事上有猫腻。咱们是不是行贿了张钧了?是不是给他分成了?所以他才愿意将漕运交给我林家?”

    林伯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叫了起来:“什么?他说此事了?他……他他……还说什么了?”

    林觉皱眉道:“这么说确有此事了?你确实和张钧有交易?”

    林伯年叫道:“这算什么?我这么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林家?你想想,我林家生意怎么壮大的?这些事能避免么?他们居然查出这些事来了,混账啊,这下真的麻烦了。他还说了什么?”

    林觉摇摇头道:“二伯,先生并没有多说,他是不会告诉我太多的事情的,你该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二伯,我相信事情定非此一件,你告诉我,到底还有多少事情你没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自己的老师都不给你半点颜面,你能做什么?”林伯年涨红了脸叫道。

    林觉无言以对,确实,自己并没有帮上忙。不是自己不想,而是自己根本做不到。先生那里是绝对说不通的。

    “二伯,你告诉我真相,我们也好评估一下事情到底有多严重。若事情不至于不可收拾,此刻便该上奏主动请罪,争取宽大处理。我会去求严大人,求梁王爷也成。咱们哪怕是赔银子,托关系,也绝对不会让二伯有事的。死扛着不认的话,证据搜集完成,下一次参奏便是狂风暴雨了。二伯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林觉轻声劝说道。

    “认罪?你这是什么鬼主意?你想要我完蛋么?亏你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不成,绝对不成。他们没证据能怎样?了不起我和计相我们找人反参他们一本。这两人现在将朝中弄的一片污浊,他们撕破脸,我也会。了不起同归于尽。”林伯年大声叫道。

第五六八章 阴魂不散

    林觉皱眉看着林伯年,心里不是滋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感觉出来了,事情定然不是主动认罪便能摆平的。否则林伯年绝对不会是这种表现。定然是认罪也将难以被恕,林伯年才会坚决抵赖。

    林觉的猜测是对的。林伯年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是逃不掉的。如果一旦上奏折认罪,后果将不堪设想。虽不至于牵扯到林家全族,但他林伯年掉脑袋是肯定的。之所以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绝对不会考虑林觉的建议。

    “二伯,我不知说什么才好。目前我对此事还一头雾水,也不知深浅。更可况此事超出了我能力所及,所以,我只能提供建议。二伯见事良多,也自己心里有数,所以二伯要自己好好的衡量得失,好好的想一想。需要我出力的,请一定告诉我。站在我的立场,维护林家是第一位的。”林觉轻声说道。

    林伯年已经对林觉没有什么期盼了,原本期望着林觉能从中回寰,但现在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那么这个侄儿其实也对自己没什么帮助。自己得赶紧想办法自救,可没时间跟林觉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去吧。需要跟你商议,我自然是会跟你商议的。我现在心里很烦乱,便不送你了。”林伯年六神无主的摆着手说道。

    林觉轻叹一声,拱手告辞。

    接下来两日时间,林觉过得很糟糕。他关在枣园想着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但很可惜,他发现自己毫无办法。现如今的情形是,严正肃已经查出了不少线索,而且肯定不会放手。二伯不肯请罪,那必是事情很棘手。所以,方敦孺的第二次雷霆参奏很快就要到来。到那时证据确凿,无法抵赖。林觉不知道事情会坏到何种地步,但作为林家一员而言,林觉维护林家之心是毋庸置疑的。即便那日方敦孺晓之以大义说了那番话,林觉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林觉并非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林觉可并不想成为严正肃方敦孺那样的人。林觉敬佩他们,但却不会成为他们。对林觉这样的穿越客而言,自身的利益是高于一切的。什么忠君,什么臣子之义,什么名垂青史之类的话,在林觉听来就是耳边风。林觉只想保护好家族,保护好身边人,保护好自己。至于这大周朝如何,那并不在林觉的担心范围内。

    或许这一切和所处的阶级地位有关,林觉还只是个屁民百姓,还远没有到忧国忧民的地步。否则当初他便不会跑去伏牛山帮着落雁谷众人立足了。那对于一个大周朝的子民而言,已经是干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了。若严正肃方敦孺知道林觉失踪的那几个月是去了伏牛山干了那些勾当的话,怕是当即便要气的吐血。方敦孺也绝对不会苦口婆心的说出那一番醍醐灌顶的劝勉之言了。要知道,林觉拜师以来,那还是方敦孺第一次用那种语气,甚至是责骂来对林觉说话,显然他是真的发怒了。

    这两边已经似乎是个死局,林觉也不是没想过去求梁王爷,看看从中有没有转机。但林觉想来想去,觉得此路也不通。郭冰在朝中势力并不强,毕竟是个远在杭州的王爷,于政务上也从无机会插手。若是在两浙路,他倒是能只手遮天,但在京城,他其实没有多大的实力。或许王爷的名头唬唬人还行,真正到了具体事务上,他是帮不上忙的。

    况且,以梁王爷的精明,他怎肯插手这件事当中来。一边是朝中新贵严正肃和方敦孺。一边是没什么权势的三司副使林伯年。如何选择一目了然。将自己卷进这件案子之中,那是不明智的。这个算盘,梁王郭冰打的必然很精明。就算是加上自己,份量也是不够的。而且,梁王爷来京已经六七天了,也根本没有见自己的意思,似乎有疏远之意。那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林觉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无助过,虽然他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大场面,多次历经生死之局。但在那些事中,自己不过是因势利导,加之漠视生死的态度帮了自己的忙。但在这件事中,势无可借之处,匹夫之勇也无用,所以无从着手。林觉第一次感觉到了权力的重要性。倘若自己此刻权倾朝野,自然会有一万种办法将此事打压下去。可惜的是,自己目前还一无所有。就算高中,那也不过是个新科进士罢了。

    更有一件让林觉难受的是,偏偏是严正肃和方敦孺对林伯年动了手,这两人也都是林觉尊敬的人,特别是方敦孺,更是林觉前世今生都视为父辈之人,林觉对此很是无语。要说心底里没有些许的埋怨那是不可能的,但方敦孺严正肃是对事不对人,他们对的是整个三司衙门,做的也是他们身为臣子该做的事情。却也毫无让人埋怨的理由。

    林觉就在这种焦虑之中渡过了数日,三月也很快的过去,四月初夏也迅速的到来。

    季节的变幻真得有些诡异之处。昨日是三月,那是暮春时节,空气中明显是春意浓浓之感。过了一天便进入初夏,然后突然间,就感觉到空气中阳光的热度,气温骤然便转变为炎热的模式来。

    清晨,枣园后院墙上的牵牛花利用最后的清晨露水时间疯狂绽放,将整个院门左近都装扮的红红紫紫。金银花夹杂其间也开的正盛,整个院子里洋溢着花香的味道。

    林觉穿着薄薄的夏衫站在廊下,他手里已经攥了柄折扇。他打算出去转一转。毕竟呆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他想着出去散散心,顺便去瞧瞧师母走亲戚回来没有。就在此时,有人禀报进来,说前院来了个客人,专程来找林公子的。

    林觉来到前院正屋前,屋檐下站着一个人。林觉一眼看到,便皱了眉头,心中烦闷不已。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吴春来。吴春来穿着普通的长衫,打扮的倒像是个寻常的文士模样,有些奇怪。

    “吴大人,怎么是你?”林觉皱眉叫道。

    吴春来笑着拱手道:“小师弟很意外是么?是不想看到本官是么?”

    林觉拱手道:“哪里哪里。只是吴大人这副打扮让人觉得奇怪,布衣长衫不适合吴大人。”

    吴春来哈哈一笑道:“小师弟,莫跟我打趣了,我这么打扮还不是不想惹人注目么?你要知道,我乃当朝大员,随随便便在大街上都会被认出来。我是春闱大考的主考官之一,金榜尚未公布,我出现在你门前,那岂非要惹人非议?”

    林觉闻言恍然,难怪吴春来要这副打扮,他是主考官之一,在金榜未发布之前,他应该是在锁院评阅答卷之中才是。无论秋闱还是春闱,所有主副考官以及相关人等都要被隔离起来,直到结果出来的时候才会恢复自由,这是一种防范作弊的必要制度。吴春来此刻居然出现在自己家里,这明显是违规了。

    “吴大人,我也正纳闷此事,这是怎么回事?”林觉皱眉问道。

    “小师弟,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难道要我站在廊下跟你说话不成?”吴春来沉脸佯作不满。

    林觉无奈,只得引他入小厅之中,让人沏了茶水奉上。

    “吴大人造访寒舍,不知所为何来?”林觉问道。

    吴春来笑眯眯的喝了几口茶,没有正面回答林觉的问题,却顾左右而言他。

    “小师弟,我之前是看错你了。你是真有才学之人,我之前对你有所轻慢。在这里,郑重向你致以歉意。”

    林觉苦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吴春来轻叹一声道:“你心里明白,何必要我说清楚。这个……总之,之前我一些做法是不对的,我不该怀疑你的实力。而你也用事实打了我的脸。秋闱解元第一,这次春闱嘛……啧啧啧,厉害啊。那天皇上巡查,你自己也看到了。不仅皇上夸赞你的答卷文章,吕相、程副相、钱副相、杨枢密、翰林院的夫子们都一致夸口。这是绝无仅有之事啊。说实话,那天我为你捏了一把汗。但后来却是皆大欢喜之局,我很替你开心啊。”

    林觉微笑不语,他明白吴春来的意思是,之前他以为自己科举需要助力,所以安排了人给自己作弊,然而自己其实根本无需他帮忙,这让他可能有些尴尬。

    “我今日来此,其实是向你提前恭喜的。唔,虽然是机密之事,但我也可对你透露一些。春闱大考的阅卷评选已经于昨夜结束了。只是尚需报皇上御览做最后的审批。但那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一般而言不会有什么变化了。”

    “结束了?这么快?”林觉诧异道。要知道两浙路秋闱大考,从考试结束到发榜的时间相隔了近二十日。而春闱大考才结束了六七日而已,居然已经评卷结束了。这效率可比秋闱要快的多了。也就是说,此刻,所有考生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嗯,确实较往科要快几日。往科需要十日,今科快了两三日。不过呢,往科之所以多几日的原因往往是最后定夺名次的争论比较多。因为每一科都有一些不相上下出类拔萃的贡生。因为学识相近,定夺状元榜眼探花这前三的位置争论颇多,故而往往需要圣上圣裁定夺。圣上日理万机,不可能及时的批复,所以便会拖延。但今年不同了,今年不用走这道程序,状元郎的人选早早便一致认定了,榜眼探花也各有归属,所以快了数日。圣上今日圣裁下来,今日下午,礼部便会出公告,明日午后便张榜。今年的科考也就尘埃落定了。”

第五零九章 贼心不死

    “哦,原来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点头道。其实他对这些并没有兴趣,快一天慢一天公布林觉并不觉得着急。

    “你怎么不问我,你科举的名次?你不想知道你是否高中金榜了么?我可是主考官啊,我都知道呢。”吴春来对林觉的淡然有些诧异,他以为林觉必然急于知道他的成绩的,可看起来林觉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觉心中暗暗嘲笑吴春来,刚才他都说了要提前恭喜自己了,现在又来说这样的话。这家伙自己说漏了嘴巴还不知道。

    “明日上午便要公布金榜了,自然便知道了,何必让吴大人为难?没张榜之前,吴大人是不能说的不是么?”林觉笑道。

    吴春来翻翻白眼,笑道:“你倒是替我着想,但我若在乎这些,今日也不会便服来见你这里了。这种行为也是违规的呢。左右已经违规了,告诉你的名次成绩也没什么。”

    林觉笑道:“既如此,吴大人便请告诉我吧。我中了没有呢?中了第几?”

    吴春来呵呵笑道:“你猜。”

    林觉心中怒骂道:猜你妈卖批。要老子问,又要卖关子。

    “我猜不着,我估摸着自己应该能中的,前面的一甲二甲不敢说,中个三甲应该是没问题的。”林觉微笑道。

    “哈哈哈,小师弟,你也才谦逊了。你明知道不可能是三甲的,假的很,假的很。圣上那天说的话你没听到?圣上说要点你为状元的。”吴春来大笑道。

    林觉忙摆手道:“我可不敢想中什么状元,能考上便已经谢天谢地了。那天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我可没当真。”

    “没当真?说说而已?你意思是皇上的话说出口来可以不算数?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啊。皇上说你是状元,你就是状元,明白么?我告诉你吧,你林觉便是本科的新科状元郎。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我今日来便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哈哈,状元郎,想不到啊,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当然了,这事儿你不要宣扬,自己家里高兴高兴便成了,毕竟尚未张榜。待明日张榜之后,便天下皆知了。”吴春来拱手恭贺,笑的很是灿烂。

    林觉心中也自狂喜。说实话,林觉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中个状元的。虽然对考科举还是有信心的,但状元郎却想也没敢想。进士再多,状元郎只有一个,那是无上的荣光和骄傲。不过,林觉并不想在吴春来面前表现出狂喜之情来,因为林觉心里明白,吴春来今日来此,绝非是作为一个报喜鸟而来,必是有另外的目的的。这个目的林觉猜也猜得到。

    “吴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么?这可让在下汗颜无地了。在下何德何能能为新科状元郎。在下真的不敢相信。”

    “哈哈哈,高兴坏了吧。这种是我可不会瞎说,你就是今科状元郎。小师弟啊,从现在起,你便不是寻常老百姓了。金榜一开,状元及第,圣上召见,簪花骑马巡游京城。天下皆知你这个新科状元郎了。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得意。哈哈哈。天下人都对你羡慕欲死呢。”吴春来大笑道。

    “不敢不敢,汗颜汗颜……”林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片刻,吴春来忽然脸色一变,笑容收敛,沉声道:“不过呢,小师弟。无论你是中了状元还是一般的进士及第,那也不过是你仕途的开始。欢喜固然是欢喜的,但之后便要报效朝廷,为国效力了。那可不是簪花骑马游遍京城那么轻松了。科举之路固然践行,仕途之道却更为艰难。所以,你可要做好准备。”

    林觉微笑道:“吴大人又来吓我了,我可不怕。”

    吴春来微笑道:“我可没吓你。当官的风险可比当老百姓的风险大多了。我见的太多了。官员落马,抄家流放甚至砍头灭族的多了去了。这些人当年不也是金榜题名意气风发?但又如何?仕途之路不好走呢。”

    “我只消不贪污不枉法,尽职尽责,为朝廷尽忠职守,怎么会摊上这等事?大人莫要耸人听闻。”林觉笑道。

    “哎!你可真是幼稚,这些话都是书上写的吧。呵呵,真正的当官可比你想象的复杂的多。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和秘诀,并非你说什么不贪赃不枉法便可以屹立不倒的。你不惹事,事会来惹你。你不惹人,人会来惹你。风催树折,树有何过?雨袭花落,落红何罪?”

    “……”林觉倒是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了。官场之上确实复杂的很,不是黑白对错便可形容的,林觉心里清楚的很,只不过在吴春来面前不愿多言罢了。

    “林觉,我把话说白了吧。今日我既是来恭喜你的,也是来跟你确认曾经的约定的。你还记得在杭州城中,你答应我什么事了么?”吴春来低声说道。

    林觉眉头皱起,心道:“来了,果然是为了此事而来。”

    “当初本官答应你了,一旦你科举入仕,我便会替你引荐吕相,为你将来的仕途出一把力。你也不用担心仕途不顺,因为有我,有吕相做你的靠山,你的前程将一帆风顺。吕相和我都会全力的支持你培养你,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吕相的位置将来便是你的位置。当然了,作为一些小小的交换,你也要为吕相和本官效力。唔……偶尔将我们需要的一些消息透露一些便成了,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除了吕相和我之外,没人知道咱们之间的这个约定。”吴春来伸着脖子低声道。

    林觉皱眉静静的看着吴春来,眼睛里意味深长。

    “你看着我作甚?莫非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你提,尽管提,但我能力所及,我都可以答应你。我此刻便可答应你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很快新科进士官职任命之时你可以立刻留任京城为官,入翰林院任职,并且可入政事堂中任实职。不必等待吏部候缺。瞧瞧,这便是好处。除了吕相,没人有这个权力。就算是一甲及第,有留京的资格,也未必能留在京城的。光是候补候缺有时候便要等个几年。离京去地方上,新科进士最多只是个县令罢了,那你这一辈子便毁了。留在京城,有吕相和我照顾你,你的起步便比别人高了不知多少了。”吴春来急促的说道。

    林觉还是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皱着眉。

    “还不满意?唔……那这样,政事堂中从六品职位你任选。肥缺要职你只要看上了便成。你也不要太贪心,新科进士最多授七品从七品官职,给你从六品官职已经是特例。政事堂有多难进你可要心里有数。咱们政事堂出去的,哪怕是六七品的官员也得被人叫爷。除了枢密院之外,哪个衙门敢跟政事堂一较高低?小师弟,这可是对你的特殊礼遇了。你也想想,混个几年,一旦有机会,便会提拔你担任更为重要的主官。过不了几年你便是踩一脚京城抖三抖的人物。如何?给个痛快话。”吴春来瞪着眼珠子,神情相当的急切,像是个下了重注的赌徒。

    林觉吁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吴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对在下的看重,我也心领了。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看错人了,我林觉绝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前途便干出昧良心的事情的人。我也从来没有答应你什么。你适才说的话以及以前咱们聊过的事情我就权当没听见,我不会去做,也不会出去说。你想要我替你们打探消息,替你们当内鬼通风报信,那不是在帮我,是在毁了我。对不住,我不能答应你。”

    “什么?”吴春来脸色刷的一声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林觉居然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自己。虽然来时他也做了两手准备,但如此坚决的拒绝,还是让吴春来不能接受。

    “你要反悔?你耍弄于我?你不为你将来的前途着想么?莫要以为你中了状元便了不得了。林觉,我告诉你,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在我们眼里都是狗屁,若没有人当靠山他们什么都不是。你可得三思而行。”吴春来低吼道。

    “吴大人,我没说我了不得啊,得不得状元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关系。吴大人是主考官,干脆拿了我的第一名便是,我不在乎。至于仕途前途,我相信还是靠政绩和能力,而非是歪门邪道。至于说什么未来如何,那是你不够了解我。我对权力并无野心,官大官小都成。哪怕是离京去外县当个小县令也成。还有,吴大人说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都是狗屁,那我就不懂了,那些不是状元探花榜眼的人岂非狗屁不如了?据我所知,吴大人当年科举是一甲第八十九名,怕也是在这狗屁不如的行列之中了。哈哈,吴大人不要生气,我只是说个笑话罢了,并无恶意。”林觉微笑道。

    吴春来脸色阴沉如乌云笼罩,额头上鼓起青筋,一个相貌儒雅之人此刻却显得面目狰狞。

    “林觉!”吴春来低吼道:“你敢如此无礼,你莫非忘了我是谁?我可不是吓唬你,得罪了我,你便得罪了吕相。那你的麻烦便要到了。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有严正肃和方敦孺给你撑腰?嘿嘿,你瞧着吧,那两个人可不会帮你。莫看他们现在跳的欢,那是吕相不想管,一旦把吕相惹毛了,连他们都得完蛋。我知道,你这种愣头青是没吃过亏的,不知道世间的险恶。今日的话我只当你意气用事,我给你半天时间好好想想。如果你执迷不悟,那我也没有办法。今日午后,你若想通了便去政事堂找我,我的承诺一样有效。”

    林觉冷冷的看着吴春来,忽然弹身而起,伸手猛地一拍桌子,桌子发出巨大的响声,吓得吴春来身子一抖,脸色陡变。

    “干什么?林觉你这是做什么?”吴春来吃惊叫道。

第五一零章 意决

    林觉心中怒气勃发,厉声喝道:“吴春来,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这等人我林觉根本不屑于你交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一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辈,还敢在此鸹噪?我林觉虽不是什么大义君子,但却也知道人伦之常。你这种人为了升官发财可以出卖灵魂,却也要我来跟你一样做,你是瞎了眼昏了头。亏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谈你的大道理,我呸!我知道你位高权重,但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卖师求荣抱着吕相的大腿,才有的你今日。你固然可以对我不利,但我林觉岂怕你这些?今日也明明白白告诉你一声,你也莫以为我是软柿子。匹夫之怒也未必是你能够承受的起。你给我即刻滚蛋,滚!”

    吴春来惊愕的看着林觉,他没想到林觉居然胆子这么大,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自己,揭自己的伤疤。一时间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你……你敢辱骂朝廷重臣。”

    “还不滚么?要不要我去御史台衙门告发你身为主考官违背锁院制度?有徇私作弊之嫌?要不要我将你指使人替我作弊的事情说出来?什么‘丕休哉’‘噫吁嚱’,惹毛了我我给你全部抖落出来,拼着我这个进士不要,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脱你一层皮。那个礼部侍郎胡永培是么?不知他嘴巴严不严。还有前几日贡院那位副考官,我可记得他的样貌。惹毛了我,大伙儿都别安生。大不了全扯进来,全部告诉严大人。”林觉怒喝道。

    吴春来气的差点发疯,他没料到林觉如此刚硬。这小子怕是要疯。虽然他口中说的这些事其实对自己影响都不大,因为根本没有确凿证据。而且胡永培和春闱的那个副考官也不大可能会出卖自己,因为那样的话他们自己也会完蛋。但倘若林觉真的到处乱说,却也是件棘手的事情。现在朝中方敦孺和严正肃在,搞不好还真的会出什么事情。

    但吴春来怒的其实不是这些,他恼怒的是拉拢林觉的计划转眼之间便泡汤了,这对自己和吕相都不是个好消息。目前朝中的局面,吕相急需一个嵌在严正肃和方敦孺身边的钉子来打探消息,以做好朝中局面变动的应对。自己跟吕相打了保证,说一定可以做到。但现在,看来要泡汤了。可以说,自己被林觉耍了。

    “好你个林觉,本官这就走。你给我记好了,此刻你对我无礼,总有一天你跪在地上求我。你你你已经惹怒本官了。你最好记着今日。”吴春来指着林觉鼻子语无伦次的叫道。

    “滚不滚?小虎,拿大扫把来,给这个人轰出去。”林觉大声喝道。

    不待林虎拿大扫把轰人,吴春来便已经骂骂咧咧的冲出院子摔门而去。

    吴春来身影已然消失之后,林觉依旧气的身子发抖,坐在桌案旁快速的扇着折扇,身上燥热难当。早有人禀报去内宅去,绿舞闻讯赶来,连声询问出了什么事。林觉兀自铁青着脸不答。

    绿舞拉了林虎到一旁低声询问,小虎轻声将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叔是真的发火了,我还从没见过叔火气这么大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叔这是怎么了?”

    绿舞皱着眉头心里扑通通的跳,她倒是不为林觉发火而担心,她担心的是林觉怎么会跟这个吴春来发起火起来,还撵走了人家。林觉可是跟绿舞说过吴春来其人其事的。这个吴春来虽然为人所不齿,但毕竟现在可是朝廷大官啊,宰相身边的红人,那怎可惹得?听小虎说公子指着鼻子骂他,还让小虎拿扫把赶走了他,这不是惹下了大祸么?

    绿舞叉着手来到林觉身边,柔声说话:“公子,干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气啊?那吴大人……哎,不说了。公子莫生气了,回房里歇歇,消消气。我替你去沏壶好茶。公子不是跟我们说了么?到了京城之后要我们小心在意,不要得罪人。怎地自己却得罪人了?就算咱们不待见这个吴大人,也不好撕破脸皮不是么?人家毕竟是……”

    “你知道什么?”林觉扭头喝道。

    绿舞睁着大眼怔怔的看着林觉,美丽的大眼睛里泪水已经荡漾了起来。这可是公子第一次呵斥自己。绿舞心里委屈极了。

    林觉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忙轻声道:“绿舞,对不住,我自己静一静就好,你忙你的便是。我一会儿便好。”

    绿舞点点头,用手背拭了泪花,去沏了一壶新茶端来,替林觉斟了一杯道:“公子喝点茶消消气,我进去了。有什么事便叫我。”

    林觉冲她点头微笑,绿舞叹了口气回后宅去了。林觉坐在厅中,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事实上林觉知道今天自己是冲动了,他也没料到自己忽然间便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吴春来一顿指鼻子大骂,将他赶出了门外。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应该是这几日心中烦躁的事情累积之故。二伯的事情自己一直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来,小郡主也消失了已经**天没见到了,自己已经确定感觉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但是自己却根本无从知晓,也没处去打探。为二伯的事情去见先生,又被先生一番晓之以大义的训斥了一番。种种事情让林觉心里便憋了火气。

    偏偏这个时候,吴春来又鬼一般的跑来逼迫自己,自己本来是想跟他虚与委蛇,拖到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为他卖命自己放弃为止,可这家伙又是哄骗又是恐吓,终于将自己的心中的火气给勾了起来,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这下好了,吴春来是彻底得罪了,这个家伙是个笑面虎,表面温文尔雅,背地里一定会捅刀子。自己来京城时便决定不惹事不闹事,然而到了京城几天便打了吕衙内一顿,现在又连吴春来也骂了。果然吴春来那句话说得好,你不惹人,人来惹你,该来的总会来,躲也是躲不开。

    不过,此事也并非绝无坏处,起码彻底断了吴春来拉拢自己的心思。吴春来现在应该明白,自己和他绝对不是一路人了。也免了他屡次来骚扰自己。倘若当真要树敌,便堂堂正正的树敌便是。吴春来想搞自己怕也没那么容易,最多是背地里动手脚,自己以后小心在意些便是。总之,怕也不成,事到临头还是要面对,这辈子本就决意不再退让,今日之事倒也符合初衷。

    一盏清茶下肚,林觉心中的火气渐渐消散。但他也没了出门的心情。有件好事便是,吴春来带来了个好消息,说自己已经确定被点为第一名状元,若当真属实的话,那可是个值得庆贺之事。想来吴春来也不至于说谎,而且他说录取名单已经送去给皇上御批,除非皇上不满意,否则他也没法从中动手脚。就算是状元被撸了,起码是肯定能中一甲的,那也很不错。

    想到适才凶了小姑娘一句,小姑娘被凶的泪水汪汪的,此刻定躲在后面伤心。莫如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让她也开心开心。想到这里,林觉起身回后宅,不久后后宅中便传来少女清脆的惊喜的欢呼声。

    ……

    夜幕低垂,白天的气温已经微有些灼热,但毕竟只是初夏,夜晚还是凉爽宜人的。夜风从城市上空吹过,将白天的热浪带向南边,让汴梁这个大都城的温度慢慢的变得舒适。

    太平兴国寺南林伯年的大宅子里,此刻更是夜凉如水。硕大的后园之中,一座假山之畔的凉亭之中,一盏灯笼如豆,挂在凉亭的廊柱上,在夜风之中忽忽悠悠的晃动。

    林伯年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碟小菜。这诗情画意一般的场景,在外人看来应该是林伯年在月下独酌,应该是满腹诗情的时候,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天黑无月,对着星星喝酒显然没有诗意,也没有先例。而且此刻的林伯年确实满腹心绪,但却不是诗情,而是牢骚和烦闷。他喝的是闷酒,喝的是苦酒。

    这段时间,对林伯年而言是煎熬难过的日子。自从上次被方敦孺当朝弹劾之后,林伯年便心情一直很不好。直到那次林觉来了之后,林伯年的心情便只能用糟糕来形容。方敦孺和严正肃明显是盯着三司衙门不肯放了,他们是要将三司衙门作为突破口,为他们入京打响立威的第一战。而偏偏自己明知道他们的彻查正在深入,却根本没法阻止。就像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索,明知道他在收紧,很快便要勒死自己,偏偏没有办法将脖子缩出去。

    他很后悔,后悔的不是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而是后悔自己这么多年在人际经营上居然没有任何的进展。朝中两大支柱,吕中天和杨俊,自己居然一个都没攀附上。但只要能搭上一个,此刻便或有救。自己这么多年来耽于享乐,没有进取之心。林家送来的银子自己买了大宅子,娶了小妾,真正用在刀刃上的没有多少。林伯年暗骂自己愚蠢之极。现在这样的关头,居然找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那些朝中平日里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官员们,这几日早已一个个的敬而远之,走路都躲着自己,好像自己已经是个完蛋的人了。都他妈的是一些没义气的混账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这些人也不省心。林盛成天不见踪迹,又不知跑到哪里去鬼混去了。适才第七房小妾阮氏还吵着要银子去给她娘家几兄弟置田产收租子。火气正盛的林伯年当即便朝那张平日自己捏都舍不得捏的脸蛋抽了一耳光。阮氏顿时便瘫坐地上嚎啕如虎狼一般了。

    林伯年心中厌恶烦躁,索性眼不见为净,命人在后园摆了几盘小菜,自己在这里自斟自饮借酒浇愁起来。

第五一一章 迂回

    林伯年喝下了第六杯酒时,耳听得假山后方通向后宅的小路上脚步声响,有灯笼的光亮在微微的闪烁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伯年放下酒杯喝道:“怎地又来扰我?去告诉小七,她若再闹,明日我便一纸休书撵她滚蛋。混账东西,真当我林家没有家法了不成?”

    林伯年以为是七夫人又让丫鬟来寻自己回房,不久之前已经来过一趟了。然而林伯年这回猜错了。

    “家主。是我啊。”说话的是家中老仆林安,林安是跟着林伯年从杭州到京城伺候至今的老仆人,跟着林伯年三十多年。林伯年还是垂髫小童的时候,正值风华之年的林安便是他的贴身跟班了。如今林安已经年过花甲之年。他是唯一有权利在后宅伺候的男仆。

    “哦,是林安啊。这么晚了你来作甚?怎不歇着去?你可莫要劝我回去,我想在这里静一静。”林伯年道。

    林安提着灯笼站在亭下,恭敬的道:“家主,不是劝您回去,是前面来了客人了。要见家主。”

    林伯年愣了愣摆手道:“这么晚了,谁这么不长眼?不见不见,我正烦着呢。”

    “家主,来的是政事堂的吴春来吴大人,真的不见么?那老奴去回了他。”

    “吴春来?”林伯年猛然站起身来,惊愕的自语道:“他来作甚?我跟他可没什么交情。平日里他可都不待见我的。”

    “家主……”林安叫道。

    “去……去请他在花厅就坐。顺便告诉小七,伺候我更衣见客。我马上就到。”林伯年急促的道。

    “哎,哎。”林安答应着转身快步离去。

    不久后,洗了把脸,梳理了发髻,换上整齐衣衫的林伯年焕然一新,一扫适才饮酒时的邋遢样子,脚下生风来到了二进花厅之中。花厅中巨烛高烧,一名相貌清隽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喝茶,正是吴春来。

    “哎呀,真的是吴大人,什么风儿将吴大人吹来了?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本官也好提前迎候啊。失礼,失礼。”林伯年快步进屋,远远便躬身拱手大声道。

    吴春来站起身来,微笑还礼道:“夜半来访,叨扰的很,失礼的是本官才是。林大人不会见怪吧。”

    “说的哪里话?吴大人是稀客,平日里请都请不到。快坐,快坐。来人,沏茶。”林伯年大声道。

    “老爷,茶已经沏了。”旁边一名丫鬟忙道。

    林伯年伸手揭开桌上的茶壶盖子,看了一眼叫道:“沏的这是什么茶?吴大人是贵客,怎不沏今春的西湖龙井?快去换了。”

    “哦哦。”小丫鬟忙上前来捧了茶壶小跑着去换茶去了。林伯年看着吴春来笑道:“吴大人见谅,这些使唤的丫鬟都是些笨手笨脚的,也不知礼数。”

    吴春来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其实我喝茶并不讲究,大人不必如此。”

    林伯年道:“那可不成,贵客要当贵客待,岂可失了礼数。”

    吴春来笑道:“到底是大家大业的大家族,礼数也周全。似本官这等小户人家出来的,自然是不明白的。”

    林伯年摇头佯嗔道:“这是什么话?英雄无论出身。吴大人虽是出身贫寒,但可样样不输他人。吴大人如今是朝廷中流砥柱,才学能力高人一筹,圣上和众同僚都赞誉有加。将来更是要拜相之人。可见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

    “呵呵呵,林大人谬赞了。”吴春来笑道,对林伯年这番夸赞倒也心安理得。

    新茶沏上,碧绿的茶汁清澈醇香,花厅中弥漫着新茶的香气。在林伯年的示意下,吴春来抿了一口,只觉口齿生香,绵延不断。不免赞道:“果然好茶。”

    林伯年得意的道:“那是,这可是正宗西湖龙井。而且是从万松山密林中的一棵千年老茶树上摘的新叶。那茶树历经千年而不死,如今依旧繁茂不已。只是每年只能得茶三斤不到,所以名贵之极。我林家买下了那棵茶树,故而每年得以一饱口福。”

    吴春来微笑道:“看来还是大家大业有好处啊,千年古茶一家独饮,一般人可享受不到啊。那茶树怕是也值不少银子吧。”

    林伯年呵呵笑道:“也没多少,我大哥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下的。也不算贵。”

    吴春来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笑道:“难怪林大人宅邸如此豪华,你林家家产巨万,自然是不在乎这区区一万两纹银。但要是本官的话,那可一辈子也吃不上这茶叶,住不上这样的大宅子呢。”

    林伯年没注意到吴春来情绪的变化和话中隐隐的意味,兀自有些得意的道:“吴大人说笑了。我这宅子也不算什么,京中比我宅邸好的不知多少呢。吴大人想住大宅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在西外城有座庄园,吴大人喜欢的话大可拿去住。”

    “哦?林大人这么大方?我喜欢便能去住?”吴春来微笑道。

    “当然,送给吴大人便是,不就是一座宅子么?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让吴大人高兴才是最重要的,呵呵呵。”林伯年抚须笑道。那西城的大庄园本就是买来行贿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机会出手。

    “好大方啊,一栋庄园宅邸起码要值十万两银子吧,林大人就这么送人了?简直不可思议。”吴春来咂嘴道。

    “呵呵,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吴大人能开心,那东西算得了什么?”林伯年兀自得意的道。

    “然则……林大人便是这么向计相张钧行贿,然后让张钧将两浙路漕运生意交给你们林家承运的吧?”吴春来忽然冷冷的说道。

    “什么?”林伯年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敛去,宛如被寒冷突袭而来冻住的霜花一般凝结在唇边。

    “三司衙门虚报两浙路漕运运费银两数目,每年多拨付数万两银子也是你和张大人瓜分了是么?近几年,三司衙门拨付各地的各项银两时收取一成回扣款,这笔银子被你们三司衙门几位正副使都分了是不是?还有,你们拨付太后修建艮园的二百万两银子款项,连这笔银子你们都吃了十五万两回扣是不是?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将朝廷的钱款当成你们自己家的了么?你们这帮硕鼠,趴在朝廷的库房里吸血,朝廷如此信任你们,让你们三司衙门掌管大周钱粮之事,你们便是如此疯狂的肆无忌惮的贪腐敛财?便是如此回报皇上的信任?朝廷的信任?”

    吴春来脸色冷厉,句句如刀。每一句话说出来,就像是一条皮鞭抽打在林伯年身上,林伯年脸色惊恐灰败,身子剧烈的抖动着,面无人色。

    “我……我……没有的事,吴大人莫要信口开河。吴大人怎能……”

    “还抵赖,若我没有确凿证据,我会说这些么?实话告诉你,你三司使衙门有我的人,你们的所作所为早已引起了吕相和我的注意,只是我们一直期望着你们能收手。毕竟你们能到今日的地步也不容易,吕相宅心仁厚,不愿参奏你们,让你们丢官送命。但这不代表着我们便不知道,不表示我们便可纵容你们一直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你倘若还要抵赖,那本官便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吴春来厉声斥道。

    林伯年双腿颤巍巍发软,他哪里想到,今晚吴春来半夜来访居然是来揭穿自己的老底的。适才吴春来所说的事情确实都是事实。这几年,三司使几位正副使确实巧立名目获取了大量非法的收入,而自己也分了不少的银子。没想到这些事吴春来居然都知道。三司衙门有内奸,这是肯定的。传言吕中天和吴春来在各衙门都安插了眼线,恐怕这件事是真的。

    “你们做的这些事儿我全都有证据,严正肃正在查你们的事情,方敦孺已经忍不住先参了你们一本了,我若将这些事告知他们,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嘿嘿,林大人,你的好日子怕是不长久了。”吴春来嘿嘿冷笑道。

    林伯年再也撑不住了,膝盖不由自主的弯下去,噗通跪在吴春来面前,哭丧着脸低声叫道:“吴大人,千万别说出去,求吴大人高抬贵手。那些事都是张钧任道远黄乾元他们要做的,我在三司衙门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喽啰,我岂敢做出这些事情来。我是没办法啊,我若不同意,便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啊。我林伯年在朝中一无靠山,二无权势,我能怎么办?吴大人若是将此事告知严正肃和方敦孺,他们必会置我于死地。我这一家大小的性命便全没了。吴大人,您大慈大悲高抬贵手啊。”

    吴春来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面前跪着苦苦哀求自己的三司副使,心里得意不已。适才这家伙还在炫耀自己的家世和富裕,现在却像只哈巴狗一样跪在自己面前哀求。这进一步印证了自己一直信奉的事情,掌握权力才是最重要的,跟对了人才是最重要的。

    当初自己背叛方敦孺之举虽然带来心灵上的煎熬和很多人背后的攻讦,但事实证明自己这条路走对了。如果不是走出了那一步,如今的自己或许还在权力中心之外。或许和眼前这位三司副使一样,面对官职比自己还低的自己像个哈巴狗一样的哀哀恳求。

    可笑这个林伯年适才还在自己面前炫富,这种人压根不懂什么叫低调,他不懂没有权势保护的财富其实是脆弱的,随时都可能失去。他也不明白,其实权力才是最好的财富,他们蠢到去攫取钱财,殊不知要贪就该去贪权力这个最大的宝物。有了权力,随时可以换来任何东西。自己其实只需要张张嘴,便有人送来大宅子,大片的田地庄园,大堆可人的女子给自己享用。这些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第五一二章 胁迫

    “你不抵赖了?不是说本官信口开河么?”吴春来讥讽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我信口开河,吴大人千万莫怪。吴大人帮我这一次,你要什么我都给。宅子银子田地都成,只要我有,我都给你。”林伯年叫道。

    吴春来冷笑道:“谁稀罕。这些东西我只需点点头,有大把的人来送给我。钱对我是最没用的东西。”

    林伯年愕然道:“那……那吴大人要什么?除了这些我还能有什么?对了,从今往后,我原凭吴大人调遣,吴大人说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愿为吴大人效犬马之劳。”

    吴春来哈哈大笑道:“你?你有什么用?你在朝廷混了这么多年,十年前你便是三司副使了,到今天你还是个三司副使。你交的朋友有几个有用?他们都是看中了你的银子罢了,在你身上捞些油水罢了。你被方敦孺参奏的时候,谁出面为你说话了?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用?”

    林伯年羞愧难当,吴春来这些话比指着自己鼻子骂娘还要让人难以忍受,还要狠毒。但此刻,他无言以对。吴春来说的对,他确实没什么用,他这个三司副使根本就说不上话。也许在三司衙门里还能说几句,朝堂上他根本就是个小喽啰。两府中级别比自己低的官员说话都比自己管用,这也正是他多少次暗地里骂娘,想尽办法想要改变的地方。可是自己似乎不是这块料,根本就没有进展。十年前若不是花了重金砸中了一名杭州籍的副相,通过他得到了三司副使的位置,否则还不知会是怎样。

    “况且,即便我替你保密,严正肃和方敦孺会饶了你?你做的那些事他们便查不出来么?严正肃和方敦孺要在朝廷立威,正瞌睡呢,你们送枕头了,他们会放过你们?好好想想吧,死到临头了尚且不知。”

    林伯年颓然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喃喃自语道:“完了,这一关过不去了,我完了。”

    吴春来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水,沉声道:“确实快完了,不过尚且有救。”

    林伯年眼睛一亮,惊讶的看向吴春来。

    吴春来眯着眼看着烛火道:“你那侄儿林觉不是方敦孺的学生么?又和严正肃关系不错,你怎么不去请他去通融通融?”

    林伯年叹息道:“不瞒吴大人,我让林觉去说了,可是……他们压根不肯收手,林觉还被方敦孺骂了一顿。”

    吴春来哈哈大笑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知道是这样。方敦孺嘿嘿……谁能比我更了解他?六亲不认之人。十几年前我便领教了。即便是他的学生求他,他也是不肯的。还是老样子啊。”

    林伯年哭丧着脸道:“吴大人,您适才说还有救是什么意思?”

    吴春来答非所问道:“那林觉没替你想想办法?”

    林伯年摇头道:“他能想出什么办法?他不过是布衣百姓,除了严正肃和方敦孺,他又能认识什么人?”

    “梁王爷呢?林觉没替你去求求他?”吴春来道。

    林伯年黯然摇头道:“没用的,就算林觉去求,梁王爷也不会趟这趟浑水的。我和梁王之间也没交情,他怎肯帮我。正如大人所言,这段时间,朝中官员一个个躲着我走,生恐我牵连了他们似的。人情凉薄如此,当真是让人寒心啊。”

    吴春来冷笑道:“你倒怪起别人了,你自己做哪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现在倒来怪人情凉薄?你这事一旦爆出来,谁沾惹上都会完蛋,你是要别人跟你一起完蛋么?当真是笑话。”

    林伯年长叹道:“是啊,是啊,都是我自己的错,怪不得别人。现在后悔也晚了。就算吴大人放过我,严正肃和方敦孺也不会放过我。我死定了。我完了。”

    吴春来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后皱眉道:“林大人,你还是坐在椅子上吧,瘫坐在地上成何体统?你家丫鬟仆役瞧见了,岂非是折了你家主的面子。”

    林伯年叹道:“我都要完蛋了,还要什么面子?这一家子都得完蛋,谁也跑不了,我还管这些?再说……我现在腿抖的厉害,也站不起身来,坐地上缓一缓再说。”

    吴春来无语,倒也并不搀扶他起身,任由他瘫坐身前。

    “林大人,我其实有救你的办法。”吴春来淡淡道。

    “什么?当真么?”林伯年一下子便从地上弹了起来,腿瞬间不软了。

    “废话,我还说假话不成?你以为我今晚半夜来造访你,只是来吓唬你的么?我是来救你的。”吴春来沉声道。

    林伯年惊喜万分,激动的差点要抱着吴春来亲两口。但忽然他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眼光黯淡了下去。“吴大人莫骗我了,现在这个地步,还如何救我?吴大人肯饶我,他们也不肯饶了我。”

    吴春来呵呵笑道:“笑话,吕相想要保的人能保不住?还有我吴春来想要帮的人会帮不上?林大人,你是昏了头了吧。”

    林伯年惊愕道:“吕相……吕相肯保我?”

    吴春来微微一笑道:“那要看你怎么做了。其实让你脱罪一点也不难,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在三司衙门中并非主官,那些事追责的话你也非主要担责之人。怕就怕张钧要你背锅,据我所知,张钧似乎在走杨枢密的门路。届时他将责任全部推给你们这些副手,那你们才是死定了。不过,这办法我们同样可以用,而且比他们更好用。你只消赶在严正肃他们查出来之前主动承认一些无关紧要的过错,并指证张钧他们做的这些罪行。吕相和我再为你说些好话,你便可以过这一关。最多是罚些银子,降一级官职了不起了。但你放心,一有机会,你便可以东山再起。搭上了吕相和本官,你还怕没机会么?”

    “当……当真?吕相……吴大人你们真愿意保我?这办法……当真管用?”

    “林大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的选择么?我说成便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可管不着。你若信我,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倘若不信,本官也不跟你费口舌了,即刻告辞走人。不过这之后你来求我,哪怕是跪在我面前磕的头破血流,也莫怪本官不搭理你。”

    “信信信,我当然相信吴大人和吕相能救我。我的意思是说……吴大人和吕相为何要帮我?林某跟吴大人和吕相素无交情……”

    吴春来呵呵而笑道:“这个问题问的好,嗯……本来你的死活确实跟我们无关。你林大人跟吕相和我吴春来也没什么交情。咱们谈不上交情,也没什么恩怨,不过是同僚为官罢了。林大人罪有应得,我们也确实不该趟这趟浑水。”

    林伯年讪笑点头,状极尴尬。

    “然而,眼下朝中将有大变,有人想搞事情,弄的上下不安,吕相和我焉能答应。所以呢,保你脱罪,先下手为强,也是不想让你们栽在某些人的手里。要载也得栽在我们手里才是,何必让有的人在朝中立威。张钧他们罪有应得,一个三司使而已,仗着和杨枢密关系交好,便可胆大妄为。说起来你们三司衙门应该完全听命于我政事堂才是。朝廷钱粮如此拮据,杨枢密的军费倒是拨的勤快,但只要张口,你们总是全力满足。军费掏空了国库,弄的很多事情无钱可用,这一点吕相早已不满了。”

    林伯年赔笑点头,心道:原来三司衙门这么小心翼翼,不能得罪的人统统都不敢得罪,到头来还是没能让吕相满意。吕相早已生出不满了。哎,三司衙门看起来是个肥缺,其实是个得罪人的衙门,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削尖了头往里进了。弄的里外不是人。

    “当然了,为什么我们偏偏要来保你无事,那也是有原因的。”吴春来顿了顿道。

    林伯年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三司衙门中除了张钧之外有三名副使。那两位都比自己活泛的多,为何偏偏吴春来要来保自己?

    “我们想来保你无事,一来呢,认为你并非主事之人,不过是不得已附和他们罢了。有些事我也是很清楚的,一个衙门里上下都得看着主官的想法行事,即便肚子里有意见,那也是没法说出来的。你恐怕就是这个情形。所以想给你个机会。”吴春来道。

    “哎呀,吴大人当真是如亲眼所见一般,正是如此啊,正是如此啊,没法子啊。”林伯年拍着大腿叫道,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似的。

    吴春来呵呵而笑,摆摆手道:“第二点呢,却是因为一个人我们才决定来保你。”

    “谁?因为谁?”林伯年诧异道。

    “林觉!”吴春来慢慢的吐出这个名字来。

    “因为他?此话怎讲?我都糊涂了。”林伯年呆呆道。

    “林大人,你可知道,今科春闱的名次么?”吴春来微笑道。

    “不是说明日公布金榜么?此刻如何得知?哦对了,吴大人是主考官,你是知道的。”林伯年眨着眼睛道。

    “本官自然知晓,本官可以提前向你透露。今科状元不是别人,正是你林大人的侄儿林觉。”

    “啊?此言当真?林觉得了状元?这……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林伯年惊的目瞪口呆。

    “你这个家主啊,可不算称职呢。你林家出了这么个人才,你却对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不了解。我若是你,怎也要提前打听,托托关系什么的。你怕是连你这位侄儿有些什么本事都不清楚吧。不过也难怪,听说他是你林家三房庶子,在你林大人这样的人眼里,这种出身的子弟怕是根本就没什么好关心的吧。”吴春来冷笑揶揄道。

第五一三章 做媒

    “是是是,我对他关心的太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他果真是状元郎么?这可太好了。这小子果然是有出息。呵呵,我林家居然出了个状元……”林伯年倒也被这惊喜弄的有些语无伦次。

    “且莫高兴的太早,你也不想想,他虽是新科状元,但你林伯年却要拖他的后腿了。你若被查出那些事来,必是要连累林觉的。你想想,新科状元的伯父被查出那些贪腐行贿渎职的罪行,林觉的仕途将会如何?他会因为你的缘故被排挤被朝廷不信任,从而失去很多机会。对朝廷而言,这也是个丢脸的事情,新科状元家里出了贪官,皇上脸上无光,朝廷脸上无光,也不知会出现多少流言蜚语来中伤。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林伯年面色灰暗,叹息道:“吴大人说的是,我……哎,真是汗颜无地。”

    “所以,我们保你,便是保林觉,便是保朝廷的脸面。可以说,你也是借了林觉的光。林觉是个人才,吕相很喜欢他,他也不希望林觉这个人才因为你的事被牵连拖累。你可明白了?”吴春来道。

    “明白了明白了,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说多谢吕相,多谢 吴大人的维护。我林家上下感激不尽。”林伯年连连作揖道。

    “且莫忙着感激,还有事跟你说。唔……你也知道,我们其实保你无事,也就等于趟了这趟浑水。为保你,必然会有人要倒霉。吕相和我又何必白白的趟这趟浑水?”

    “吴大人,这是……何意?”林伯年满头雾水,怎地吴春来的话中又有反悔之意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帮你,你们也要懂得感恩。”吴春来沉吟道。

    “我不是说了么?但只要渡过此关,我林伯年愿供吕相和吴大人差遣,鞍前马后,绝不食言。我可对天发誓……”林伯年叫道。

    “不用你发誓,我信你。但其实……我说白了吧,吕相对林觉很器重,打算重用他。可是呢?林觉却有些不上道。本来嘛,年轻人有些倔脾气也没什么,但此事却是干系到他的前程。他跟着严正肃和方敦孺他们打得火热,那不是……你懂得。吕相心里有些别扭,而且严正肃和方敦孺这样的人,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林觉跟着他们混在一起,将来出了事反而又要牵连你林家。眼下你是牵连他,以后他牵连你,你说这叫怎么回事儿?”

    吴春来说的含混不清,很多话说一半留一半。但林伯年却立刻听懂了。新科状元,吕相是要拉拢的,可是林觉不买账,所以吕相有些生气。吕相跟严正肃方敦孺他们是合不来的,林觉跟严正肃他们混在一起,那不是跟吕相作对么?吴春来的意思定是要自己对林觉施压。

    “吴大人,您放心,我林家子弟我必将管教,我明日便告诉林觉,不许他跟严正肃方敦孺他们混在一处,必须为吕相和吴大人效力。我定劝服他。”林伯年大声道。

    “林大人能劝服他?”吴春来表示怀疑。

    “我是林家家主,他敢违抗我的话?反了他不成?不尊家主便是不孝,他背得起这个名誉么?他状元不想要了不成?”林伯年挺着胸膛道。他瞬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全然忘了适才他瘫在地下的怂包样。无论如何,在林家内部,他认为他还是有绝对权威的。

    吴春来不以为然,他已经看透了这个林伯年,他也和林觉接触了数次,他知道,林觉不是林伯年所能降服的。一个连自己都敢指着鼻子大骂的人,怎会被林伯年这样的人所控制。但林伯年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林伯年没有本事控制林觉,但他林家家主的身份却还是有用处的。有的事情,家规甚至比国法更有威慑力。

    “林大人,也不用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免得激起他的反感,反而弄的不可收拾。咱们可以用些怀柔之策。”

    “怀柔之策?我不太明白。吴大人可否说清楚些。”林伯年疑惑道。

    “林大人,我想给林觉保个媒。副相钱谦益钱大人家中有一小女,年方十七,待字闺中。钱大人也是此次春闱大考的主考官之一,他也知道林觉中状元的事情。他爱惜人才,对林觉也很是满意。所以他托我来说个媒,愿将他的爱女许配给林觉。你觉得这事儿可还使得?”

    “啊?”林伯年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地突然间话题转到了给林觉说亲的事上来了?不过他毕竟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江湖,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这便是吴春来所说的怀柔之策。将钱副相的女儿许配给林觉,这可不仅仅是一场婚姻而已。钱谦益是什么人,他可是吕相提拔上来为副相的,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吕中天的人。林觉若是娶了钱谦益的女儿,那便由不得他不为吕相效力。就算他依旧倔强,他也绝不可能和严正肃方敦孺为伍,因为一旦成了钱谦益的女婿,他也将得不到严正肃和方敦孺的信任。吴春来便是要用这样的办法将林觉从严正肃和方敦孺的身边剥离开来。

    虽然不明白为何林觉在吕相和吴春来的眼里如此的值得拉拢,但这件事对于林伯年而言最好不过了。如果林觉成了钱谦益的女婿,便代表着林家正式成上了吕相的这条大船。吕相保下自己,将来也必会对自己重用。这正是自己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机会。林觉成为钱谦益的女婿,那么将来也必是会有好的前程的,实际上此事一旦成功,不久后林家进军朝堂的计划将有很大的进展。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没有上述的好处,林伯年也没法拒绝。因为他面临的处境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这个办法可谓两全之法,他岂会拒绝。

    “好好好,难得钱大人器重,吴大人肯做媒,这是我林家的荣幸,也是林觉的造化啊。一切凭吴大人做主,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林伯年连连拱手道。

    “这么说林大人并无异议?”

    “没有没有,哪里有异议。这是我林家的福气,有劳吴大人去跟钱副相回禀,就说我林家求之不得。三媒六礼如何操办婚事,但凭钱副相府里说话,我林家完全照办,礼数一定周全,绝无半点怠慢。”林伯年道。

    吴春来微笑道:“林大人不认为该去问问林觉的意见么?倘若他不愿意……”

    林伯年高声道:“他敢,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他做主么?林觉父母亡故,我是林家家主,也是他的二伯。他的婚事我完全做得了主。这是大周律法规定的礼法,也是我林家家规所定,别的事我不敢说,但这件事他可做不了主。身为家主,我要他娶谁他便得娶谁。”

    吴春来抚须呵呵笑道:“好好,那就好。我原也是这么想的,我大周最重礼法。林觉倘若在这件事上不遵,便是圣上也保不了他,全天下人都不会站在他那一边。我想他不会这么糊涂的。”

    “正是。倘若他当真不依,我会将他逐出林家,他也将不容于朝廷。我教他无存身之处。本人维护礼法和家规之心甚坚,拼着损失我林家一名状元,也绝不依他。”林伯年厉声道。

    吴春来呵呵一笑道:“林大人心够狠的。那这件事便说定了,我这个媒人也不辱使命。今晚我还得去钱副相府上一趟告知他这个消息。礼聘媒妁之事,我讨了话再来告诉你。林大人也最好赶紧跟林觉说清楚,要他做好成婚的准备。我也不多留了,这便告辞了。”

    林伯年忙道:“吴大人,那我的那些事……”

    “放心吧林大人,只要林觉成了钱副相千金的婚事一成,我便保证可以保你无恙。所以这件事要快,一切其实在于你。告辞告辞。”

    吴春来拱手告辞,林伯年忙亲自提着灯笼将他送出府门外,看着他登车离去,这才回转身来。

    在厅中枯坐片刻之后,林伯年忽然起身,高声吩咐道:“来人,备车!”

第五一四章 诛心

    吴春来坐在马车里,嘴角掩饰不住笑意,心里说不出的开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午后时分他便一直在等林觉来求自己,来向自己道歉。但直到天黑他也没等到林觉到来。他心中的愤怒如一团火越烧越旺。从头到尾,林觉都是在耍弄自己,在杭州和京城,林觉其实早已打定主意拒绝自己,但他就是不说。今天上午,自己被他指着鼻子骂,被他像只狗一样的赶出家门。就算那时候的自己,其实也还是希望林觉能回心转意,能想通了之后来跟自己道歉,来接受自己的条件。但事实证明,林觉根本没有丝毫的歉意。

    在京城这么多年,背靠着吕中天这棵大树,从进入政事堂的第一天起,哪怕他还只是个官职低微的小人物的时候,吴春来便已经习惯了他人在自己谦恭的模样。虽然他知道,那并非是对自己的谦恭,那是对自己身后的吕相的谦恭,但吴春来并不在乎。无论如何,那都是自己的资源,自己的能力。有的人削尖了头也未必能得到吕相的赏识,而自己却做到了,这便是自己比别人高明的地方。

    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什么人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的放肆。就算是几位政事堂的副相,他们对自己这个下级也是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虽然自己只是个兵礼房的主事,只是个四品的官员,但自己其实是除了吕相之外,政事堂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一个。自己的话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吕相说的话。吕相有什么疑难之事,第一时间也只会来找自己商量,而不是找他的副手们,这便是实力。

    吕相早已说过,今年,钱副相告老之后,便举荐自己为参知政事,自己便正式走上了相位。当然,吴春来知道自己其实论资历还是不足以担当此任的,但是吕相需要自己上来,因为严正肃来了,吕相不肯和他正面冲突,他便需要一个人能牵制严正肃,他可以坐山观火,抽身事外。这一向是吕相的风格。所以他需要自己和严正肃平起平坐,好正面同严正肃对抗。否则自己的职位比严正肃低,若是和严正肃对抗的话,一个犯上的罪名便足以让自己毫无底气。某种程度上来说,严正肃的到来其实是给了自己一个上位的理由。

    就是这样一个被吕相器重,被朝中众官尊敬,即将坐上副宰相的位子的天之骄子,今天却被一个小小的林觉给耍弄侮辱。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这件事如果忍下了,自己将来还有何面目立足朝堂?倘若是以前,自己可能还能为了劝服林觉的目的而忍下怒火,毕竟林觉的身份特殊,能让他成为严正肃和方敦孺身边的耳目,将会对己方具有决定性的好处。可是现在,很明显林觉已经根本不可能答应此事了,那么对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不听我的话,我便要毁了你。你以为你春风得意,即将登堂入室,即将飞黄腾达。但你并不知道,你这样的小人物的命运其实根本不由你自己掌握。顺从我,做我的狗,我会给你施舍,让你过好日子。忤逆我,甚至和我作对,我会让你很惨很惨。”

    很快,吴春来便想出了个报复的手段。吴春来整人从来不用那种明面上看得出来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去参奏弹劾甚至暗杀这等激烈的手段的。他的办法委婉荫蔽的多,但却阴毒狠辣的多。这也是吕中天赏识他的原因之一。对于敌人,吴春来想出的主意都是如化骨绵掌一般的阴损,外表看不出什么来,但中招者自知。

    此刻吴春来便想出了这种报复林觉的办法。那便是去恐吓林伯年,让林伯年出面压制林觉去同意一桩看似对林家和林觉都有利的婚事。

    表面看起来,为钱副相招婿,撮合林觉得婚事是个对林觉和林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似乎是为林觉着想,为林伯年着想。但实际上,这个怀柔之策的阴损程度令人难以想象。

    吴春来早就看出来了,林觉在林家的位置看似不高,但其实林伯年作为家主是无法约束林觉的。这一点无论是在杭州期间的调查所知以及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情形都可以很轻易的看出来。杭州的暗中调查且不说,光看林觉来到京城之后的举动,他甚至没有住进林伯年的府中,而是跟一帮从杭州来京的戏子住在一起。从中便可得知,要么林觉在林家不受待见,要么便是林伯年压根也无法约束林觉。

    林觉和梁王府郡主之间的交往甚密,那日在庙会上为了小郡主还殴打了吕衙内。并且林觉在来到京城后曾经住在小郡主的宅中两日。这种种的事情让吴春来得出一个猜测,便是林觉想攀王府的高枝。其实对于这一点,吴春来倒也能理解,曾经一度以为林觉也是个跟自己一样实际的人。只是这个人心太大,居然想攀上皇亲国戚的高枝,未免心太大了些。再者,梁王府的地位看似崇高,但其实岌岌可危。当时和林觉还没谈崩,所以吴春来曾经出言警告过林觉,要他不要痴心妄想。而此刻,这却这是计划得以实行的基本要素之一。

    以上两个条件之下,吴春来相信,一旦林伯年向林觉提及和钱副相千金的婚事,林觉有很大的概率是会拒绝的。而林伯年为了救他自己,必是不容林觉拒绝此事。然后就有好戏看了。林觉拒绝,林伯年会强力压制他,强迫他。为了救他自己,林伯年会豁出去,以家主之位来强令林觉同意。甚至会以将林觉逐出林家作为威胁。而这件事一旦闹大,林觉便是个不孝之人,不遵礼法之人,为世人所不容之人。在大周朝,这种人是为世人所唾骂的。他的状元不但会没有,功名也会被剥夺。一夜之间,他便会成为万夫所指一无所有之人。

    可以想像,事情到了那一步的时候,林觉不但无法在京城存身,在大周的任何地方都无法存身。众叛亲离,凄凄惨惨,或许只能在山野乡间终老一生了。想想那情形,吴春来便心里乐开了花。

    然而以吴春来的揣测,林觉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这后果,所以他未必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许会妥协,会答应这门婚事。但若是以为答应了这门婚事便万事大吉,甚至还有可能攀上副相钱谦益的高枝,那他便大错特错了。

    首先,林觉若是娶了钱谦益的女儿,那他便是夹在方敦孺严正肃和吕相中间的那个人。一边是师尊长辈,一边是泰山岳父,无论他倒向哪一边,他都要承受背叛另一方的后果。无论是背叛了哪一边,他都没有好名声。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既得不到两方面的信任,又得接受两方面的唾弃,真正是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两头不得冒头。而无论那一方倒了霉,他也必然受牵连。

    这件事妙就妙在这里。严正肃和方敦孺进京之后,朝着一场暴风骤雨已经不可避免。这个时候,朝中众臣个个都在选边站,而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些中间人。无论哪一边获胜,最终这些中间墙头草都是最先被拔除的。因为哪怕是对手,他也是有立场的。无立场的人在朝中是最被鄙视和不齿的。因为那会被认为是一种投机,一种没有骨气的表现。

    而林觉却是即便他想站队,两方却都不会收他。他只能被迫成为那种为人所不齿的中间派。这是最好玩的地方。他最好的结局便是最终被贬出京城当一辈子偏远州县的小官。稍微弄些手脚,他便将每三年换一个不毛之地去当小官。自己会让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赴任的路上。屁股没热便让他去下一个遥远的异乡,让他永远颠沛流离,永远没有安居乐业的那天。

    这应该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了吧。既浪费他的生命,毁去他的生活,又让他奔波于途,受尽风霜侵袭。

    除了以上这些,还有一个小小的惊喜为林觉准备着。那是关于钱谦益的那位千金小姐的。钱家千金小姐确实是芳龄十七,正当妙龄。只不过……那位千金小姐小时候不慎被火烧伤,整张脸都烧化了。现如今的长相是鼻孔外翻,嘴唇肿大如两根肉.肠,瞎了一只眼睛,半边头是秃发。脸上疙疙瘩瘩全是疤痕。

    吴春来在钱府中见过一次这位钱家千金大小姐一次,当时便吓得差点昏倒。林觉若是同意了婚事,娶了这副夜叉相貌的女子,怕是洞房花烛之夜便会被吓成半死。即便林觉胃口重能忍受的话,此后这一生都不得不面对这个怪物,这恐怕也是对一个男子最大的惩罚了吧。特别是林觉这样生的英俊,才气又高的男子,枕边睡着一个怪物,那是何等的情形。

    吴春来的狠毒之处就在这里,杀人不见血,杀人不用刀。这个计划用心之歹毒让人难以想象。杀人诛心,毁灭他的精神比毁灭他的**更让吴春来有快感。所以,他很快便和钱谦益提了此事,钱谦益自然是求之不得。吴春来便立刻连夜奔赴林伯年府邸,进行了之前的一番计划。

第五一五章 漏夜访客

    (二合一)

    夜已三更,即便是京城汴梁这样的不夜城,到了这个点,街上也已经是冷冷清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除了灯红酒绿的青楼歌馆之外,家家户户都已关门闭户安眠无声。

    一片寂静的甜水井胡同中段,林觉居所枣园门外突然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这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极为刺耳,听了让人心中慌张。

    林虎跟林有德睡在前院的厢房里,父子二人都被这敲门声惊醒。林虎一骨碌爬起身来,披上衣衫顺手抄了一根木棒便往院门出去查看。

    林有德忙叫道:“虎儿,先莫开门,瞧瞧是什么人。”

    林虎回头道:“我晓得。”

    林虎快步来到院门口,咣咣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前院的人都已经被惊醒了。几名丫鬟惊慌失措的探头朝着门口瞧。小虎心里慌张,凑近门缝往外瞧。只见门口站着几个黑影,有人正大力的敲门。

    “你们是什么人?大半夜的敲门作甚?”林虎叫道。

    “是林虎么?还不开门?家主来了。”有人叫道。

    林虎一愣,愕然道:“家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废什么话?家主的事还要跟你禀报?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快开门,禀报三房林觉公子,家主要见他。”门口人喝道。

    林虎无奈,只得上前开了们。进来两名大汉伸手将林虎一推,林虎一个趔趄被推到了一边。紧接着,一脸严肃的林伯年便迈步进了院子。

    “家主!”林虎叫了一声。

    林伯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没看林虎一眼冷声道:“速去叫林觉来见我,我有要事跟他说。”

    “这么晚了……”林虎嘀咕道。

    林伯年转头瞪着林虎道:“你们现在都这么没规矩了么?我林家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我让你去叫你便去叫,啰嗦什么?咱们林家现在没家法了么?混账东西。”

    林虎皱眉正要反驳,林有德恰好赶到,忙道:“虎儿还不去禀报。”林虎这才丢了木棒朝后面跑去。

    “家主来了啊,小虎不懂事。你莫要见怪。家主这么晚怎么来了?快去花厅就坐。”林有德忙道。

    林伯年看了看林有德沉声道:“你儿子不懂事,你便懂事了么?你宁愿住在这里也不住在我府里,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么?看来我这个家主是对你们太好了,好的你们都没规矩了。我林家的家风看来要整肃一番了。”

    林有德愕然无语,只垂手立在一旁。林伯年昂首走过他身旁,直入前厅之中,大刺刺的一屁股坐在大椅上,面沉如水,派头十足。

    ……

    昨晚将高中状元的消息告知绿舞之后,晚间回来的谢莺莺也自然知晓了消息。两女比林觉还高兴兴奋,于是摆了酒席替林觉庆贺。林觉喝了不少酒,之后搂着谢莺莺亲热了一会,此刻刚刚昏昏沉沉的没睡多久,外边婢女的叫声便将林觉吵醒了过来。

    林觉皱眉坐起身来,身旁的谢莺莺也欠着身子垂下一头黑亮的秀发迷蒙的发问。

    “出了什么事了?大半夜的怎地乱吵?”

    “小姐,是林虎来报信的,说是林家的家主来了,要公子去前厅见客呢。”外边婢女叫道。

    “二伯?他这时候怎么来了?”林觉愣愣的道。

    谢莺莺皱眉道:“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林觉掀被起身道:“应该没什么事,我去瞧瞧,你睡吧,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莺莺快速的穿着衣衫,将**的上身遮掩住,轻声道:“我还是起来,毕竟是你林家家主,万一要问我什么话什么的。”

    林觉笑道:“应该跟你无关。你不用起来。”

    谢莺莺执意不听,林觉也没办法,只得任由她起来,倒也顺便帮自己梳理发髻,更衣整顿。

    不久后,林觉穿着整齐来到外边,小虎在院门前等候,见到林觉忙低声上前道:“叔,家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可得小心着些。”

    林觉愣了愣,皱眉道:“我又没得罪他,他生什么气。放心便是,前面照亮。”

    两人快步来到前厅之中,前厅里林有德已经将该说的话说完了,林伯年也不太搭理他,于是便僵在厅里,甚是尴尬。见林觉进来,林有德长舒一口气,暗道一声‘谢天谢地’。

    “二伯,您怎么这么晚来了,我都睡下了。”林觉忙上前行礼。

    林伯年皱眉看着林觉,他嗅到了林觉身上的酒气,沉声道:“怎么?我不能来么?这是你的宅子,我不能进来是么?”

    林觉觉察到他的口气不对,忙笑道:“二伯何必说这种话,二伯要来还不是随便什么时候来么?二伯是家主,随时可来,侄儿随时恭候。”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家主么?你还知道我是林家家主?还是你的二伯?”林伯年冷声喝道。

    “二伯,您这是怎么了?”林觉皱眉道。

    “怎么了?”林伯年嗔目道:“你心里怕是早已不拿我当回事了吧。你现在我行我素,连带着他们也我行我素,眼里还有林家么?还有我这个家主么?”林伯年用手指点着一旁的林有德和小虎喝道。

    “……二伯此话从何而来?到底怎么了?二伯给个明示。”林觉满头的雾水。

    “还用明示?你们是林家子弟,来京城春闱大考,死活不肯住在我府里。你自己出来住倒也罢了,有德也学你的样儿,跑来住在你这里。你教别人如何看我这个家主?好像我对你们不好,你们对我敬而远之一般。我府里庙小,容不得你们两尊佛不成?”林伯年怒道。

    林觉皱眉不语,他觉得,林伯年今天很奇怪,这些话明显是无理取闹了。

    “二伯,这都是经过你点头的,何曾自作主张了?我出来住也是你点头的,有德堂兄过来是难得跟小虎父子团聚。我们并无他意,你说这些话作甚?什么叫庙小容不下我们两尊佛,这岂非折煞我们了?”

    “我说错了么?你现在有本事了,可不管林家的死活了。你是不是以为你翅膀硬了,可以不靠林家单飞了?林觉,你虽然有本事,我也见识到了你的本事,但你莫忘了,你是林家人,你不能忘了林家给你的恩惠,你不能坏了我林家的名声。”林伯年喝道。

    “二伯,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侄儿实在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何曾败坏了林家的名声了?”林觉心里有些怒气了,这林伯年大半夜的跑来劈头盖脸说些有的没的,实在是让人奇怪。林觉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要我明说?我问你,这宅子是你的么?是不是那个望月楼姓谢的女子的宅子?你不用抵赖,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卖宅子的李三的契约上写的可是那谢姓女子的名字。你一个堂堂林家男儿,跑来一个妓.女的家里住着,成何体统?而且你还和她们合伙做生意,你这不是败坏我林家的名声是什么?林觉,你跟那些女子逢场作戏倒也无伤大雅,但你这似乎是当真了不成?我林家子弟可没有娶妓.女回家的先例,你可莫要做出这败坏门庭的事情来。”

    后门外,站在廊下没进来的谢莺莺将这几句话听的清清楚楚,顿时面色煞白气的浑身发抖。身边的婢女忙搀着她低声安慰。谢莺莺也算是克制知礼之人,知道自己不能进去申辩,那会让林觉更加的难堪,只得咬牙忍住。

    但厅中的林觉可真的恼了,林伯年这可有些不讲理了,大半夜跑来跟自己耍威风,说出这些话来,着实让人愤怒。但林伯年毕竟是长辈,也是家主,林觉强压怒火,保持冷静。

    “二伯今晚便是为了此事而来?我和谢姑娘的事情二伯还是莫要管的好。谢姑娘也非二伯说的那种人。二伯不要用什么‘妓.女’之类的言辞来侮辱她。我可以告诉二伯,我已经决意纳谢姑娘为妾,这件事二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要做。您也莫说什么家里的那些规矩,那些规矩别人能破得,我难道破不得?二伯莫非是健忘?杭州老宅中有几位嫂子,还有二伯府里也有几位婶婶嫂嫂可都是青楼出身。二伯可莫欺负我不知道这些事。”

    林伯年脸上一热,略有些羞愧。林觉说的没错,自己府里确实有几名曾经的青楼红妓。林昌林盛两兄弟各纳一名,自己纳了一名。说来还有件尴尬事,林昌的第五房小妾便是翠微楼曾经的红牌玉珠儿。林伯年自己曾经便去玩过这个玉珠儿。玉珠儿进门时,见到林伯年后两人都认出了对方,那场景尴尬的要命。林伯年心里也暗叫荒唐,但也无可奈何。

    “你瞧瞧,我就说你几句,你便说出这些话,还说眼里有我这个家主么?林觉……人不能忘本啊。你就算再有本事,离开了林家,你也还是什么都不是。人要有根才能有底气。罢了罢了,我也不多说了,枉做恶人的事我也不想做,但身为家主,我必须为林家负责。你是我林家的子弟,便需听家主之命,便需为林家着想,我这话没错吧,你也认可是吧?”

    林觉点头道:“那还用二伯问么?林觉是林家人,岂能不为林家着想。林觉敢拍着胸脯说,我维护林家之心不亚于林家任何人。”

    林伯年点头道:“好,就是这个话。其实我和大哥不同,我为家主,对于小节并不在意,只要大义上是为家族着想,其余的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是喜欢这个姓谢的青楼女子么?那也没什么,我也不反对你娶她为妾。这都不算什么。但是,在大事上你必须听我的,否则我可绝不答应。你要明白这一点。”

    林觉正色道:“莺莺并非青楼女子,请二伯不要用这样的称呼。”

    “好了好了,你说不是便不是吧,便依你就是。”林伯年摆手道:“这都是小事。今日我来是要跟你说件大事,关于你的大事。此事你必须遵从我的命令。”

    林觉沉声道:“二伯这么晚来我这里,我想也定是有要事要说。二伯请说。到底是什么大事?”

    林伯年看了林觉一眼,语气柔和的道:“林觉,你今年二十了吧。”

    林觉点头道:“侄儿过了二十岁生日了,整整二十岁。”

    林伯年点头叹道:“好,好。二十岁了,弱冠之年,已经是大人了。时光荏苒啊,二伯尤记得你小时候才十多岁的样子,一转眼你已经出落的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了。你爹娘若还在世,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不知多么高兴呢。”

    谈及亲情,林觉自然也心中柔软。虽然自己并非真正的林家之人,只是魂附林觉之身,但这肉身中的记忆却有着残存,也不免有着难以割舍的亲情存在,提及那一对双亲,林觉也不会无动于衷。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哎,林觉啊,说实在的,二伯没有尽到对你的责任。你爹娘病故之后,二伯本该多多照顾你的,可是二伯身如转蓬,忙于公务,甚少对你关心。这是二伯的失职啊。倘若你因此走上了歪路,二伯将更是愧对你爹娘了,还好你没有走歪了路,如今走上了一条正途。说起来二伯心中满是歉意呢。”

    林觉笑道:“二伯不必如此,有家族照顾的无微不至,岂会走上歪路?”

    林家那么严的家法,林伯庸为家主时对林家子弟的约束几乎是全方位的,谁又能走上邪路?这一点上来说,林觉倒是有些感谢林伯庸的不近人情和严酷。若非有严厉家法控制,一个无父无母的庶子还真说不定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可惜的是,林伯庸只对别人的子弟严厉,对他自己的儿子纵容,其他子弟没走上歪路,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倒不算成才,这也是林伯庸的局限性。

    “是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二伯反省自己,应该从当下开始对你多关心多照顾,既担负起家主的职责,也要担负起作为你长辈的责任。你眼下已经弱冠之年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作为家主,又是你的二伯,我该为你操办此事。故而我今日来便是来告诉你,二伯已经做主为你订了一门婚事。女方是当今副相钱谦益的爱女,年方十七。你运气不错,钱副相对你也甚是满意,这门婚事……”

    林伯年话没说完,林觉已经变了脸色,皱眉道:“二伯你说什么?为我订了一门婚事?这怎么可以?”

    林伯年沉下脸来到:“你说什么?有什么不可以?人家是副相千金,配不上你么?难得你高攀的上,应该高兴才是。你当了钱大人的女婿,将来好处还用说么?钱大人是当朝副相,待你入仕之后必给予极大的助力。于你于林家都是大好事,你可明白?”

    林觉皱眉道:“二伯,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婚姻大事,岂能……”

    “林觉,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非你觉得二伯不能替你做主是么?你父母亡故,我既是你长辈又是林家家主,此事除了我,谁还更有资格?”林伯年喝道。

    “二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等大事你该跟我商量商量。我都毫无准备,成的哪门子亲?我连功名都没有,怎好跟人家副相攀亲?高攀不起啊。”林觉急的抓耳挠腮,他怎么也想不到,林伯年半夜里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这着实有些教人意外。

    “什么没有功名?林觉,你还要隐瞒我么?那日春闱结束后你去向我禀报时居然只字不提皇上巡查贡院的情形。皇上当场便要点你为第一名的事情你怎么不说?皇上金口玉言,既出此言必是板上钉钉,你却压根提也不提,这是不是对我的蔑视?你是觉得我这个二伯,这个林家的家主不配得到这个消息么?林觉,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有本事,离开了林家你也什么都不是。这桩婚事我已经应了,没有你说话的权力,我要你娶副相之女你便得娶,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作为你的二伯,作为林家家主的命令,不容你反对。听明白了么?休得不识抬举。”林伯年勃然怒发,起身厉声喝道。

    林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以林觉对林伯年的了解,林伯年一直以来并非这般强硬。今日如此其实是有些反常规的。这个人过于温吞,能力不足,导致他在朝中混的一般。但他的野心还是有一些的,为了能达到目的也有些不顾一切的狠心。正因如此,当初林觉策划的逼杀长房大公子并夺取家主的计谋林伯年才会欣然配合。

    也就是说,这个人大智慧没有,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所以有时候为了小利而钻营的头破血流,却不识大局,不懂局势之变。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只捞了些小便宜却没有抱上大腿的原因。出了事,他便毫无办法,只能任人宰割。

    林觉从内心里是不信任林伯年的,随着了解的越深,这种不信任感便越是强烈。特别是来到京城之后,当看到林伯年的高宅大屋,妻妾满堂,看到林盛对自己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的时候。听到林伯年对自己说的那些虚伪的关心的话之后,林觉更加强烈的意识到这一点。但无奈,林家家主非林伯年便是林伯庸,林伯庸或许还更为称职些,但林觉当初为了自己的处境,不得不选择和林伯年合作,帮他夺了家主之位。然而现在看来,这步棋对于林家未必是好事。

    林伯年今日来此忽然谈及自己的婚事,这让林觉生出一种突兀之感。一个不太关心你的人突然要来关心你,这当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林觉并不认为这是因为林伯年知道自己即将科举中榜而产生的变化。也许林伯年会因为自己考中科举而感到高兴,但这种高兴不应该表现在忽然要逼着自己成亲这件事上。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挨着。他可以高兴的半夜来道贺,或者是大摆筵席大肆宣扬,但这逼着自己突然接受一门婚事,这是何种做派?而即便是他真心的要来谈论这门婚事,也大可白天前来,何必半夜里突访,显得极为急切和匆忙的样子,充满着逼迫和不容反对的强硬。让人不得不生疑。

    林觉的心思是何等的缜密。这几日他心中最大烦忧的事情便是林伯年被严正肃和老师正在查证罪行的事情。林觉在脑子里想了不知多少次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此事严重而且棘手。林觉尚且如此,林伯年应该比林觉更担心才是。而这个时候,他深夜前来,就是要告诉林觉为他物色了一桩婚事,这更是有些不合常理。

    能让林伯年半夜而来,突兀的提出这个强硬的要求自己和钱谦益的女儿成婚的要求的原因,绝对不是他突然决定要来关心自己这个无父无母二十年来他都没关心过的侄儿这么简单。

    再深一层的想下去,钱谦益是什么人?当朝副相,大周朝顶尖的官员之一。他突然看上了自己,要将女儿许配给自己,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特别是自己跟这个钱谦益根本就不认识,而林伯年也跟这位钱副相没什么交集的情况下,这种事更是让人觉得怪异。

    所有的这些疑点综合起来考虑,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半夜而来的林伯年的动机是让人怀疑的。这一定不仅仅是一件婚事那么简单。这背后必有什么原因。

    “二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您突然来告诉我这件事,便要我当场应允,我实在觉得诧异。实话跟您说,侄儿实在没有考虑到成亲的事情,二伯可否容我考虑几日,再做定夺?”林觉皱眉说道。

    “不成!这件事等不得,我今晚来也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告诉你一声。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自作主张,我身为林家家主,有权替你安排。”

    林伯年断然予以拒绝,他等不得,他必须要尽快的撮合此事,每多一天,他便危险一天。现在脖子上不仅仅是套着严正肃和方敦孺拴上的绳套,还多了吴春来搁着的一把刀。吴春来虽说不会揭发自己,但谁又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倘若他以为自己没有尽力,保不准会将此事捅出去,那便全完了。

    林觉紧皱眉头不语,他在考虑如何处置此事。答应他是不可能的,但在拒绝之前,他需要知道到底林伯年今日举动的背后隐藏着何种原因。

    “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对你的将来会有极大的好处,你还矫情什么?”林伯年跺脚叫道。

第五一六章 金榜题名日

    (二合一)

    “二伯,请恕侄儿难以从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伯又是我林家家主,侄儿应该遵命才是。但侄儿的心思是,婚姻乃一辈子的事情,我岂能随随便便就娶了一个根本没见过也不认识的女子。二伯,还请你原谅。”林觉沉声道。

    “什么?你居然拒绝了,林觉,你太自已为是了,你还将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么?嗯?适才你还说你多么为林家着想,多么的尊重我,我看你都是在放屁!”林伯年拍着桌子怒声喝道。

    林觉皱了皱眉头,林伯年有些歇斯底里了,不但态度恶劣而言语粗俗了起来。但越是如此,林觉越是不买他的帐。

    “我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二伯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法子。二伯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林觉问心无愧。”林觉淡淡道。

    “你!”林伯年嗔目怒视林觉,气的身子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今晚来之前他便知道自己未必能搞定林觉,所以一进门便摆了一副家主的派头,便是要从气势上压倒林觉,让林觉明白自己才是林家的主人,他必须从命。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林伯年的语气一直是强硬且无可置疑的。但最后终究是遭到了林觉的拒绝,所有的努力和劝说都白费了。

    林伯年怒视着林觉,林觉也静静的瞪视着他,两人就像两只斗鸡一般相互瞪视着,毫不想让。林伯年从林觉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退让,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妥协,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随之消逝,心中升腾起了难以抑制的怒火。

    “林觉,你当真要违抗我的话么?”

    “二伯,恕侄儿难以从命。侄儿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好,好。林觉,你很有骨气。我问你,我是林家家主么?”

    “当然是,这还用问么?”

    “好,那你林觉是林家子弟么?”

    “……当然是,我是我爹的儿子,我爹爹是林家三老爷,我自然是林家人。”

    “很好,你既是林家子弟,而我又是林家家主,那么你违抗家主之命,难道不知道要受家法惩处么?”

    “二伯……”

    “如果你今日不答应这门婚事,便是违抗林家家主之命,便要受家法惩处。我身为林家家主,现在正式警告你。如你胆敢不听我的话,我便要将你逐出林家。你既想要自由自在,我便成全你。逐你出林家之后,我便上奏朝廷,将你忤逆不孝之事禀明朝廷。你知道,我大周朝最看重什么,你考取的功名必会被剥夺,你将一无所有,没有人敢同你结交。你既然爱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我便给你绝对的自由。你觉得如何?”

    林伯年的声音冷的像冰窖里吹出的冷风,进入林觉的耳朵里后让林觉全身变得发冷。心也慢慢的沉下去,沉下去。林觉没有想到的是,林伯年也终于用处了这一招来威胁自己,正如当初林伯庸逼着自己写退出林家的文书一样。他们都喜欢来这一套。

    林觉心中暗自叹息,自己一心一意的为林家着想,很多事都是从林家的立场出发,但却总是难以被这些人所认同。无论是林伯庸还是林伯年,他们的心都像是冰冷的石头一样难以融化。他们的所做所为也绝非从林家的立场出发,而是从个人的好恶出发。此刻看来,帮着林伯年夺了林伯庸的家主之位其实是一次失败的行为,换汤不换药,他们都是一样的只为自己,而不为林家其他人考虑的人。

    “二伯!”林觉哑声开口道:“二伯,你何必说出这种绝情之语?为何要逼着我答应这门婚事?可否告诉我实情?是不是有人逼着你这么做?”

    “闲话休说,你只告诉我到底答不答应,我并不想走到这一步,这都是你逼我的。你没把我当回事,我自然也不必维护你。我这么做也是心痛如绞,你知道我对你是器重的,我以为林家的门户将来会要你来支撑,然而你让我很失望。为了你能成人,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虽然对不住你爹娘,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告诉我,你是愿意被逐出林家,失去一切,从此做孤家寡人,还是愿意接受这门婚事,以后飞黄腾达,成为我林家未来执掌门户之人?何去何从,你自决定。”

    林伯年的话既充满了步步紧逼的决绝,却又充满了诱惑。为了能让林觉答应下来,他甚至给林觉画下了未来执掌林家门户的大饼,用来诱惑林觉答应。但凡是正常人,一边是什么都失去,一边是锦绣前程将来执掌林家的机会,那还需要什么选择?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林伯年忘了,林觉是何等聪明之人,他也根本不是个正常人。林觉最恨的便是威胁自己,特别是林家的人,而且是眼前这个自己助他当上家主的人。

    “二伯,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因为此事你便要将我逐出林家,那么你便逐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伯曾经也如此威胁了我一次。林觉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林家。我问心无愧,二伯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林觉静静说道。

    “你……你难道愿意放弃你将获得的一切,据我所知,你很可能是新科状元。你的前程将无限广大。还是说……你要对我报复?将我们在杭州的事情……说出来?”林伯年惊愕不已,他没想到林觉居然会如此决绝,他的第一感觉是,这小子必有猫腻,必是要将在杭州的事情抖落出来。

    林觉苦笑道:“二伯放心,那些事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我说过,我是爱林家的,即便我被逐出林家,我也不会做出对林家不利之事,这是我的原则。但我倒要劝告二伯两句,身为林家家主,族中数百叔伯子弟都靠着林家,家主必须持身以正,公道行事才成。倘若以个人好恶行事,以个人想法强加于人,必不能服众。如果不能如此,那你和大伯当初当家主的时候有什么两样?言尽于此,二伯请回吧,侄儿送您去门口。”

    林伯年呆呆的张大嘴巴,他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如此糟糕的情况。他本以为自己只要一威胁,林觉是必然会妥协的。因为一旦被逐出林家,林觉将一无所有,而且要背负一个极坏的名誉。林伯年怕林觉不理解此事的厉害,还特意说了要上奏朝廷禀明林觉忤逆不孝之事,那便是跟林觉点明了利害。可最终林觉居然还是如此决绝。

    林伯年确实太想当然了,他根本不了解林觉。这一世林觉早已不愿再作任何妥协,他要从心而起,遵从内心的想法行事,根本不会被人胁迫。虽然有些矫枉过正,过于刚硬,但这是这一世林觉给自己定下的行事准则。更何况,林觉心里早已有人了,他不可能去娶什么副相的千金。倘若林伯年跟林觉再走近些,多关心些他,他应该会知道这一点。可惜他没有,所以他注定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现在的情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林伯年纯粹是威胁,他根本没想着当真要将林觉逐出家门。但林觉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真将林觉逐出家门?那对自己有何好处?事儿还是办不成,自己还是要完蛋,那还忙活个屁?

    林伯年愣在当场,脸色数变,不知该如何是好。当他眼睛看到了站在一角呆若木鸡的林有德时,忽然像是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一般。

    “有德,你听听,林觉这是说的什么话?简直气死我了。有德连你跟我回府去,你不能住在这里,我林家难道没地方住不成?”林伯年跺脚叫道。

    林有德一直在厅中,他早已被林觉和家主之间的对话惊呆了。他们的话中内容太丰富,虽然很多事林有德根本没听懂,但林有德也算是听了个大概明白。他虽不懂为何林觉要抗命,但家主居然要将林觉逐出家门,这可怎么得了?他心乱如麻的站在一旁,直到林伯年跺脚叫他时,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出来劝说两句了。

    “家主,林觉公子,都是自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叫别人看了笑话。家主,林觉是少年人,心性未平,说话未免难听。您是家主,也有度量,不要太怪罪他。再说,家主说要逐他出林家……这事儿怕是要三思才是。毕竟林觉公子也是三房公子……那个……可否听我一句,都消消气,此事过几日再议,大都冷静冷静,或许可有转机或两全之策也未可知。”

    此话正中林伯年下怀,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来。他不能真的将林觉逐出林家,那对他毫无益处,反而不可收拾。而且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已经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无论林觉答应不答应,这门婚事是必成的,他已经无需得到林觉的认可了。只要林觉还是林家子弟的身份,他便拒绝不了。

    “也好,既然有德说话了,我便给有德一个面子。有德,你好好的劝劝他,要他不要执迷不悟。过几日给我回话。林觉,我不得不说,你让我失望了。但我不会计较这些,我希望你好好的想想,为你自己,为林家想想。我走了。”林伯年阴沉着脸道。

    林有德拱手道:“有德送送家主。”

    林伯年点点头,负手朝外走,走过林觉身侧时,停步看了皱眉不语的林觉一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拂袖而去。林有德拉了拉林觉的衣角,示意他跟着去送客,林觉恍若未觉,站在那里不动。林有德无奈,只得自己追着林伯年的背影而去,一直将林伯年送到院门外。

    林伯年前脚一走,前厅后门处谢莺莺绿舞小虎等一拥而入,她们在后门外全程听到了厅中的争吵,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太过分了,家主太过分了,怎么能逼着叔成亲?还拿逐出林家相威胁。叔为林家操了多少心?做了多少事?林家上下对叔都很认可和尊敬,若不是叔在,林家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家主太霸道了。”林觉大声的嚷嚷道。

    绿舞白着脸跺脚道:“小虎,莫要大声嚷嚷,家主怕是还没走呢,叫他听到了可了不得。”

    林虎梗着脖子朝着厅门外叫道:“听到怎么了?本来就是嘛。简直太不地道。在杭州,若不是叔帮他,他能当上家主?现在忘恩负义……”

    “小虎!”林觉沉声喝道。

    林虎见林觉发话,这才住了嘴。去年夺家主之位的事情林虎是全程参与的,在船行的大院子里,叔侄二人还曾联袂手持棍棒殴打那些闹事的掌柜们。小虎虽然年纪小,但跟着林觉这两年也见的多了。林觉绝大部分的事情在他面前都不是秘密。

    林觉是不肯将那件事大肆宣扬,这才喝止林虎的。那些事便是对绿舞而言也都是秘密的事情,林觉也不想让绿舞谢莺莺她们知道这些事。这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的事情,做了便做了,但却不必让身边的女人们知道的太多,以免造成她们的困扰。

    谢莺莺缓步走到林觉身前,轻声道:“公子,奴家对不住你,奴家的身份让公子难为了。惹得家主责怪公子,我心里实在是……。”

    林觉苦笑道:“关你什么事?你们没听出来么?他那是故意找茬罢了。他主要的目的还是逼我同意那桩婚事,跟你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估摸着,背后一定有隐情。我想问出来,可是他不肯说。”

    绿舞仰着头慌张的道:“那现在怎么办?公子是不可能娶那个什么钱家的小姐的,可是家主又要逼着公子。倘若真的要将公子逐出林家,那可如何是好?他还说要连公子的功名都一并要没了呢。”

    林觉摊手苦笑道:“他是家主,他当真要这么做,我也无法阻拦。大不了我不当官了,找个地方过日子去便是。天下之大,还怕没有我容身之所么?”

    “就是,大不了我们去伏牛山落雁谷去,那里的日子比这里过得可舒坦。自由自在,也不必看人脸色。叔,你若是被家主逐出林家,我第一个主动脱离林家跟着您。”林虎拍着胸脯道。

    绿舞嗔道:“那还用说?我们自然都是永远站在公子一边,难道还背叛了公子不成?”

    谢莺莺也正色道:“对,公子去哪里奴家便跟去哪里,公子不会孤单的。”

    林觉哈哈一笑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不过你们想的太多了,事儿未必会到那一步。他若真想赶我走,适才我那么顶撞他,他便铁了心要做了。事实证明他是有所顾忌的。我想事情不至于太糟糕。罢了,都回房歇着吧,莫忘了明日可是要去看榜的,好好睡一觉,免得明日一个个没精打采的。”

    提及此事,众人也都兴奋了起来。林虎叫道:“正是正是,明日叔中了状元要簪花游街的,可得精精神神的。明日金榜一公布,天下人都要知道叔的大名了。”

    谢莺莺捂着嘴巴笑道:“你林觉叔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了。我今日都听人说了,你林觉叔写的文章都开始在外边疯传了呢。叫什么《赤壁赋》,写的可真是好呢。”

    林觉一愣,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在考场中的文章便传开了。那可是想不出名都不成了。

    ……

    朱雀门内,御道宽阔笔直,广场宽广辽阔。夏阳初升之时,人们便从四面八方的街口涌入此处。内城外城,朱雀门内门外很快便人头攒涌熙熙攘攘起来。

    毫无疑问,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春闱大考的结果今日即将公布,而那寄托了无数人梦想的金榜将按照往年的惯例在朱雀门内大广场的布告栏中张贴公布。

    十年寒窗,无数学子们在严寒酷暑中煎熬,在书山学海中艰难求索,在父母的期望,妻儿的期盼中承受着重压,为了便是能在这春闱的金榜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那是无上的荣耀和光彩,那是门庭的辉煌,也是不负十几年辛苦煎熬的回报。

    其实本届春闱大考的考生数量也不过三千五百余人,但此刻抵达广场的人数却多的不可思议。他们有的是贡生的父母妻儿亲朋好友,有的是那些赶来为胜利者欢呼的百姓,看热闹的人群。朱雀门内外广场是汴梁最大的一处广场。曾经在数十年前作为大周国西征西夏国的演兵场所使用,可容纳兵马十余万。但此刻,却在很短的时间里被蜂拥的人群所填满。粗粗估计下来,人数约莫在十三四万之巨。

    林觉一家子也熙熙攘攘的来了六七个。除了林有德谢莺莺绿舞和小虎之外,就算是见钱眼开的谢丹红也同意今天剧院关门一天,带着红袖跟着来瞧。当然,她们是不知道林觉高中其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即便事前得到了消息,在金榜未公布之前,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所以绿舞谢莺莺她们还是很紧张和期待。最终要看到林觉的名字写在那张金榜之上,那才算是最终的尘埃落定。

    几处布告栏前早已围的水泄不通,附近的空地都已经无处下脚。林觉不想去跟着起哄,依旧和众人找了个人少的偏远的屋檐下站着,等待金榜的公布。

    广场上,几乎所有的学子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一个个打扮的整整齐齐的来迎接那个神圣的时刻。虽然他们此刻还和熟识的同年之间谈笑风声,但他们的心里却都明白,在金榜公布的那一刻,他们中间必然有人成为幸运儿,有人会成为不幸者。这之后,本来平等的他们之间便有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再也不能如此平等的谈笑了。

    太阳渐渐的升高了起来,广场上的气氛也愈加的炽热。随着时间的临近,每个人的心跳都开始加快,心情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终于,他们看到了正北方御道上飞驰而来的数百骑兵和上千名盔甲鲜明的士兵。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簇新的盔甲和兵刃在阳光下闪烁着灼人眼睛的光芒。

    这些是维持秩序的禁军兵马,他们到来,便预示着即将张榜了。数百骑兵沿着御道直冲过来,根本没有避让人群的意思。而本来拥挤不堪的百姓们却自觉的纷纷避让,随着骑兵飞驰而过,像是一艘大船划破满是浮萍的水面一般,人群被剖开两半,纷纷朝两侧退避开去。

    后方,禁军步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分为左右两队,从广场的边缘穿插而过。很快将四周各处街口封锁起来。数队士兵奔至东西布告栏前,大声的呵斥着人群,将拥堵在布告栏前的人群硬生生的挤压出一片空地来,并在布告栏周围布下了方圆十余步的警戒线。在晃眼的兵刃和啪啪作响的皮鞭的威胁之下,没有人敢越雷池半步。

    “咚咚咚!”北边三声号炮响过,嘈杂熙攘的广场在一瞬间变得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北边御道方向。就连在适才的慌乱中被惊吓的哇哇哭叫的孩童们也都配合的停止了哭叫,瞪着挂着泪珠的眼睛朝着号炮响起处看去。

    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队伍缓缓的在人们的视野中出现。前方两匹高头大马上端坐两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他们一个是相貌俊逸的中年人,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二人均单手提缰,另一只手上托着黄色的卷轴。坐在马上顾盼自若,器宇轩昂。

    不少人都认识他们,学子们更是个个都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便是今年春闱大考的两位主考。一位是当朝执政,副相钱谦益,另一位便是朝中中生代官员中的佼佼者,政事堂兵礼房主事吴春来。他们手中托着的那黄色的卷轴,不消说便是今科的金榜了。

    钱谦益和吴春来骑着马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进入广场之中,他们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万头攒动的场面,知道自己两人此刻是万人瞩目的核心,倒也不免腰板挺得更直,拿腔作势的更厉害。吴春来特意的还摆了摆头,让自己那三缕美髯在风中飞舞的更为飘逸。

    下马石旁,两位主考大人缓缓下马。

    “钱大人,您先请。”

    “吴大人你先请。”

    “钱大人你是上官,你先请。”

    “此处没有上官,你我皆为主考,吴大人先请。”

    两人托着金榜在众目睽睽之下谦让了起来。

    “你我一同走便是,再谦让下去,等候发榜的学子怕是要在肚子里骂我们了。哈哈哈。”吴春来大笑道。

    “好好好,同请。”钱谦益笑道。

    两人迈着方步,穿过骑兵开辟的通道缓步走向右侧的一处布告栏。按照规矩,这里先张榜之后,广场上其余几处便可同时张榜了。其余金榜已经被跟随着的副考们拿着散往各处布告栏前等候。

    钱谦益和吴春来走到那处布告栏旁站定,吴春来侧身对钱谦益道:“请钱大人说几句。”

    钱谦益咳嗽一声道:“吴大人说便是,老朽气力不够,嗓音不大,怕他们听不清楚。吴大人代劳便是。”

    吴春来也不推辞,笑道:“如此,下官便代劳了。”

第五一七章 一举成名天下知

    钱谦益笑着点头,吴春来缓步走上布告栏前方的石阶上方,转身扫视全场,开口高声道:“诸位乡亲百姓,诸位学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本官吴春来,奉朝廷之命和钱大人同为本届春闱主考。经过半个月的时间,至今日金榜公布。本官和钱大人可以宣布,本科大考没有出任何的差错。没有作弊,没有泄题,公平公正,顺顺利利。我和钱大人没有辜负圣上的信任,没有辜负朝廷的委派。”

    人群噼里啪啦的鼓起掌来。这种时候,主考官们自然是要吹嘘一番自己的功劳的,倒也并不为过。今年的春闱大考确实没有出现什么影响恶劣之事,这位吴春来吴大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本官知道,你们都在等着本官张贴金榜。本官也不想啰里啰嗦的惹人厌烦。但按照规矩,本官要将一些事情加以说明,以免有人不甚明了。这个……本届科举自去年九月秋闱大考开始,全大周十五道获得贡生资格的考生共三千五百七十一名。按照朝廷取士的计划,今科春闱三甲全榜取士一千零九名。春闱大考成绩经由本科春闱主副考官共十八名共同评判决定,按照名次高低依次排列。评判结果经由礼部上报政事堂核查。一甲前十均报圣上御览圣裁。所以,所有的结果皆经过正常的程序产生,绝无半点违规之处。金榜公布之后,三日内礼部接受学子申诉查阅质疑。复核费用为纹银十两。但无理取闹者将依律严惩。另,一甲前十乃圣上圣裁定夺,不许复核质疑。”

    吴春来说的这些其实都是老正常谈,这些都是标准程序,历届科考都是如此,基本上大同小异。有些信息在大考前也都已经公布,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身为主考,在张榜前再重复一遍也是标准的流程。

    “话不多说,金榜即刻公布。对了,还有件要紧事,一甲三十八名高中的举子需得于巳时三刻前去往大庆门前报到,进宫见驾之后,圣上赐予前三甲簪花红袍御马,巡游京城街市。这可是荣耀天下的时刻,万万不可缺席。”吴春来笑着道。

    众人嗡嗡的议论起来,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哪些人会成为幸运儿。一甲三十八名那是成绩最好的三十八个人。一甲进士有留在京城为官的资格,即便不在京城为官,也不必候缺候任,可直接授予官职赴任。二甲三甲便没有这个特殊待遇了,他们没有留在京城的资格,必须在外地为官历练,而且必须排队候缺。在上任为官之前,他们只是候补官员,无权无职,只是承认他们的官职品级罢了。至于前三甲,那更是荣耀无比。状元榜眼探花簪花着红袍游遍汴梁长街,万人争看状元郎,那是何等的荣耀。

    吴春来说完了该说的话,转头看向钱谦益,钱谦益微笑点头。吴春来举手大声喝道:“张榜!”

    呼啦啦,黄绸金榜在几名士兵手中展开,巨大的金榜像是一面面辉煌的旗帜在风中飞扬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这几面旗帜,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黑色的小字,那上面都是幸运儿的名字。

    金榜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便是一甲首榜。几名士兵很快便将一甲金榜固定宰了长长的告示栏上方。盖着血红色玉玺大印的金榜上,三十八个醒目的名字被按照名次的顺序依次从右向左排列着。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前三甲的名字上。有人情不自禁的高声读了出来。

    “一甲第一名状元,林觉,两浙路杭州府人。一甲第二名榜眼,杜微渐,京东东路海州人。一甲第三名探花,刘西丁,淮南西路舒州人。……”

    “果然是那个林觉。之前传闻便是他。皇上巡察考场时当时便要钦点他为第一,现在看来此事是真的。厉害啊厉害。”

    “是啊,这个林觉在下读过他的词,当真是才高八斗之人。大考之前,我便估摸着他会拿第一了。哎,人比人气死人啊,我怎么就没他那般才情呢?那个杜微渐也是个才高八斗之人,我认识他,他没拿到第一,估摸着要不开心了。”

    “咱们还是找找自己的名字吧,莫替他人操心了,二甲三甲公布了。”

    长达十几米的二甲三甲金榜在说话间已经被张贴在一甲金榜下方。九百多个幸运儿的名字依次写在上面。所有的人都开始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在金榜上找自己或者是自家参加大考的人的姓名。不多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找到了想要找到的名字的人发出惊喜的大叫,疯了一般的冲出人群去报喜。而没找到的人依旧焦急的瞪着干涩的眼珠子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重头找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场上欢腾之声此起彼伏。高中金榜的举子们欢喜雀跃,有的却也欢喜的嚎啕大哭起来。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寒窗苦读,终于有了回报,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松弛了下来,从此再不必为此煎熬,这种感觉他人如何能体会。

    很多人为了读书荡尽家产,妻离子散。受了无数的白眼和嗤笑,遭受了无数的指责。今日终于高中金榜,以往的一切痛苦都烟消云散,怎不令他们欣喜若狂。

    科举虽然残酷,但在这一时刻,他却给了这个时代某些普通人一个公平向上,突破阶级固化的机会。哪怕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机会,一点点的希望,微小如黑夜之中的萤火之光,那也比完全没有任何的光亮的漆黑要好。什么叫改变命运,这就叫改变命运。科举高中,就是如鲤鱼跳龙门一般,从此风云际会,一步登天。

    杭州府林觉夺得一甲头名状元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广场。林觉等一杆人等也很快得知了消息。为了确认无误,林虎用他强壮的身子杀出了一条血路,亲眼做了最后的证实。

    谢莺莺绿舞等纷纷向林觉道贺,而刚刚知道此事的谢丹红和红袖则惊讶的呆若木鸡。她们哪里想到,林公子居然高中了,而且是头名状元。平日里还跟林公子嘻嘻哈哈的,这一下可再也不敢了。当然,她们也是高兴的要命。林公子中状元了,要当官了,也就是说,江南大剧院也有了靠山,以后的日子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众人欢喜道贺的同时,林有德却面色黯然。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自己落第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已经做了心理预期的林有德还是黯然神伤。半辈子读书就为这一场梦,如今梦碎了,心中百般滋味难以名状。

    林觉看出林有德的失落,沉声安慰道:“有德堂兄,不用太在意。那日我跟你说了的,未必非要登科入仕,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挺好。我已经想好了,给你安排个差事。家里船行的差事有些不适合你,所以我想让你来大剧院做事。我跟丹红姐莺莺都说了,咱们杭州城的江南大剧院如今缺个管事的,你回去后便替我们管管那大剧院的事。薪酬一月十二两。当然了一切基于你的意愿,你不愿去也没事。总之,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因为科举失利而消沉下去。”

    若是在以前,林有德是绝对不会去大剧院里做事的,因为一直以来,他以正派读书人自居,觉得大剧院还是一些歪门邪道的娱人之所。但现在,他早已改变的观念,知道林觉的剧院是正正经经的营生,早已没了什么偏见。但林觉要他去当杭州大剧院的管事,那明显是照顾自己了。自己什么都不懂,能当什么管事?林有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林觉公子,我愿意去大剧院做事,但管事我是做不来的,没得坏了大事。我便只去打打杂,工钱你一个月给个三四两纹银便可,我也只值那个价。你若让我去做管事,我反倒不安心,拿再多的银子也是不安心的。”林有德苦笑道。

    林觉点点头,林有德身上的品质还是质朴的,也并非见钱眼开之人。这样的人还是能靠得住的。随着生意的扩大,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些体己人帮衬,譬如现在的杭州的两座大剧院便处在让人代管的阶段,这多少是不放心的。

    “这样吧,有德堂兄,你这次回去挂个副管事的名,专门替我们管钱财出入之事。你是读书人,对此也得心应手。慢慢的你对事情都熟悉了,再提拔你为管事。至于工钱嘛,十两纹银一月。嫂夫人也不用在别家缝补浆洗了,也去剧院洒扫跑腿,这样一年下来,你们便可换个宅院,日子也过得丰裕了。你看如何?”

    林有德还待推辞,生恐自己不能胜任,谢丹红在旁道:“哎呀,你这个人怎地磨磨唧唧的。今日是林公子高中状元的大喜日子,谁有空跟你在这磨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连管账都管不好,还读的什么书?岂非惹人笑话。真是的。”

    林有德愣了愣,心中有股子怒气,自己居然被一个青楼老鸨子给鄙视了。她都能开门做生意,管着一大帮人服服帖帖的,自己反倒不如她?当下不再犹豫,点头应了。一旦应了下来,今后也有了谋生的职业,林有德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广场上,基本上金榜有名之人都已经得知了好消息,一千余名幸运儿也各自喜笑颜开的带着亲朋好友们去庆贺。但尚有不少榜上无名的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眼巴巴的围在告示栏前仔细的寻找自己的名字,生恐是看漏了。

    然而,看漏了的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多看一遍便多一次失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辛苦在最后关头付诸流水,心中的悲痛难以言表。对比金榜题名者的喜笑颜开高谈阔论,再看看失意者的失魂落魄,形如走肉的样子,不免让人唏嘘感慨命运的残酷和造化。高中金榜者身边都围着一群群的人,道贺之余也乘机攀附交情,附和说话,可谓是春风得意。而落榜者身边无人安慰,甚至连陪同前来的亲人朋友也是一副奚落埋怨的样子。境遇之迥异可谓天差地别。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残酷和直白。胜利者通吃一切,失败者痛不欲生。胜利者享受人人艳羡的目光,享受着赞美和阿谀,失败者遭受的只是白眼和冷漠,无人可怜和同情他们。

    在这个时候,最容易产生悲剧。

    “哈哈哈,好险好险,我名列三家第九百七十名,只差一位便名落孙山了。还好我命好。我这要是落了榜回去,还有脸见人么?我来时的路费都是东挪西借的,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奚落。这会子回去,我倒要看看那些不肯借我银子的人怎么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嘿嘿,这才叫快意人生。”

    御道旁的上马青石旁,一名身材矮小的幸运儿正在指手画脚吐沫横飞的说话,身旁一群围观者连连点头,纷纷附和。一名落榜的学子低着头正行尸走肉般的经过,听到这番话后愣愣半晌,猛然想起自己来时也是跟他类似。借路费时许诺高中时加倍奉还,这下倒好,回去拿什么还?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家中妻儿嗷嗷待哺,今后如何度日?

    本来已经心如死灰,闻听此人言语更是万念俱灰,全无生念。于是乎仰天长叹,猛地冲向青石碑,咚的一声撞到头破血流。周围众人吓得大骇惊叫,禁军士兵们问询而至,探了鼻息,人却已经没了。于是士兵们便抬了尸体搁在朱雀门西南角的道口的寺庙暂存,之后再处理,恢复广场上的秩序。人们唏嘘惊骇一番后,不久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这满怀希望踌躇满志而来的一条性命,最终便葬送在这科举场上了。

    事实上,这些事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哪一年科举两次大考不得饶上几十条性命去。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一甲进士很快被召集至御街东侧的固定地点集合,由一小队禁军士兵护送前往内城大庆门宫门前汇合。一大帮子百姓们熙熙攘攘的跟随前往瞧热闹,沿途经过汴河两岸热闹的街市之时人群又不断的增加,将整条宽逾二十丈的御道堵得水泄不通。

    林觉见到了本科的榜眼杜微渐和探花刘西丁,这二人也都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相较而言,杜微渐似乎孤傲了一些,在和林觉见面之时,可从他眼神中看出他的不服气。作为京东各路颇有名气颇为自负的名士,杜微渐一直不肯参加科举大考。他曾公开放话说,自己一旦参加科举,必是要中状元的,没人能从他手里夺走第一名。但现在却得了个第二。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有些不服气吧。

    相较而言,刘西丁便谦逊的多了。此人相貌普通,但气度沉稳。年纪也明显比林觉和杜微渐大了几岁。说话彬彬有礼,对林觉也很客气,林觉对他的印象也好了许多。特别是当林觉听说刘西丁曾经在松山书院跟随薛谦方敦孺读过一年的书的经历时,更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两人言谈甚欢时,杜微渐在旁负手不语,压根也不想参与进来。

    在人潮的簇拥之下,满面春风的新科一甲进士们抵达了大庆门前广场。大庆门前广场也是两府各衙所在之处,所以是不允许百姓们随意进来的,特别是这么多看热闹的百姓。士兵们将看热闹的百姓和跟随的家属们堵在了广场之外,三十八名新科进士们则被带到了大内宫门之前。

    早有宫内的内侍在宫门前等候,验明身份之后,新科进士们被内侍引导着从宫门进入大内,穿过宣佑门,过紫宸殿、需云殿抵达平日早朝的崇政殿。走上高高长长的石阶,进入崇政殿之中,很多人眼里都泛起了泪花。这虽然只是一段路而已,但这才叫真正的登堂入室的过程。能进入这大内皇宫之中,能立足于这金碧辉煌崇政殿内,自己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艰辛。而此刻,梦想成真了。

    郭冲早已在侧殿等候着这些人。众人叩拜行礼,高呼万岁。郭冲心情大好,每人赏赐一杯酒,举杯和众人痛饮,祝贺众人金榜题名。之后,郭冲又说了一番勉励之言,无非便是勉励众人入仕之后要为国尽忠,为民效力,为朝廷分忧,当一个合格的官员。要将心中所学用于治国理政,不负天地百姓,清正廉洁云云。

    圣训完毕,接下来便是给前三甲的三人赐红袍、簪花羚,赐五花御马,派出殿前司马军仪仗护送巡游。这是本科大考最后的**时刻,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候。全城上下人等都在等着这一刻,一睹今科前三举子的风采。

    见驾完毕,从宫中出来,巡游仪仗和兵马随从已经准备完毕。状元榜眼探花依次上马,鸣锣开道,鼓乐相随,一路出了广场向南来到御街之上。

第五一八章 榜下捉婿

    被堵在外边的百姓们见到巡游的队伍立刻纷纷喧闹了起来,掌声喝彩声尖叫声响成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拥堵的百姓们不用官兵驱赶便自动的让开一条通道供巡游的队伍通过。街道两侧的的店铺和二层木楼上挤满了人。人人艳羡的看着那三名幸运儿。有人朝街道上往下撒着花瓣儿,当真是花瓣如雨、赞声如潮、人如玉、马如龙,人生得此时刻,夫复何求。

    巡游的路线是从御街往西过浚义桥大街,经太平兴国寺横街往西直抵内城西城梁门广场。然后折而往南,从汴河水门折返往东,经汴河大道一路东来至内城东门丽景门为止。整个巡游路线都是固定的,这是汴梁城最繁华的一片地方。倘若当真要是内城外城都巡游一遍,怕是到天黑也未必能走完。

    人潮簇拥着巡游队伍一路往西,过了浚义桥街后不久便抵达了太平兴国寺广场。这里的百姓更是密集。街道两侧的楼宇也都是两层的,上下左右,甚至路边的树上都挤满了人。人们高喊着状元郎榜眼探花郎的名字,穿着大红袍的三人也频频挥手致意,拱手行礼。

    就在穿过广场西首即将抵达梁门大街之时,突然间前方街道上鼓乐唢呐之声大作。好像是一只送亲的队伍突然出现在前方的街道上,将巡游的队伍前进的路线堵了起来。巡游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一名护送巡游的殿前司骑兵头目忙策马上前去查看。

    林觉坐在马上伸着脖子往前方去瞧,他发现前方送亲的队伍有些奇怪,除了一顶红绸花装饰的大轿,以及吹吹打打的七八名吹鼓手之外,后方跟随的数十人都空着手,短打扮。也没抬着礼品嫁妆什么的。

    “让开让开,新科状元榜眼探花郎巡游京城,你们不要挡着路。先让开半边。这么多人堵在路中间作甚?”骑兵小头目上前交涉着,这是迎亲的队伍,也不能触人霉头,只能好言商议。

    “吕校尉,认识老夫么?”轿子后边一名老者现身出来笑眯眯的说话。

    殿前司骑兵小头目叫做吕清,平素负责宫门门禁守卫,对经常出入大内的官员那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一见老者现身,顿时便认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钱副相么?您怎么在这里了?适才不还见您在宫中带着新科进士们见驾么?”吕清忙下马行礼。

    钱谦益呵呵笑道:“是啊,适才我是主考官啊,自然是要带着新科进士进宫见驾。现在我交了差事了,大考结束,我也不是主考官了。”

    吕清忙道:“原来如此,那钱副相这是家里有什么喜事么?这是要送亲还是接亲啊?”

    钱谦益哈哈笑道:“不送不接,老夫是来抢亲的。吕校尉,着你的人可不要误会动手,老夫要来捉个人回家当女婿。你可不要坏了老夫的事。”

    吕清愕然道:“抢……抢亲?抢谁?”

    钱谦益伸手朝前方坐在马上左顾右盼的林觉一指道:“便是今科状元郎。老夫要来个榜下捉婿,抢回家当女婿了。吕校尉,榜下捉婿你懂的吧,咱们大周朝可是有这个规矩的。此事可不犯法。吕校尉,让开了,老夫要动手了。”

    吕清惊愕的张大嘴巴,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去。榜下捉婿,他岂能不知?这可是大周朝流行的一个婚姻的风俗。自隋唐以来,婚姻的门当户对之风渐有衰落,大周立国以来,文人地位节节攀高,这便衍生出一种风俗,金榜提名者鱼跃龙门之后,无论出身高低,都成了人见人爱的香饽饽。所以在婚姻的选择上,将女儿嫁给读书人,这基本上是豪门富户的共识。

    然而,毕竟能金榜题名的人数还是不多了,所以这是个竞争激烈的市场。故而每一科科举之后,有人便开始直接在金榜发布之日派人将高中者请回家里议论婚姻。对于这些读书人而言,虽然金榜题名,但很多人都是贫寒出身,地位低下。如今有豪门富户的千金愿意嫁给自己,自然是既满足了心理上的需求,又满足了经济上的条件,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

    此风盛行之初,有人诟病这种不合礼节的行为。然而此举却被朝廷所鼓励。大周朝第三代皇帝真宗帝闻此事不但没有禁止,而且写下了所谓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劝学诗篇。这其中便是半认真半调侃的肯定了这件事。

    大周朝重文抑武是基本国策,正是为了大周朝的长治久安着想,为了将所有能导致重蹈前朝覆辙的隐患都消除,将兵权集中在皇帝手中。所以任何能宣传读书好,读书光荣的事情都不能放过。站在真宗的立场上,这件事正是用来宣传的最好借口。

    之后又有人推波助澜写出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诗句,仿佛金榜题名之后便该洞房花烛一般,人生得意之时的双喜临门成为了一种时尚。所以这榜下捉婿之风便开始盛行起来。

    一开始是请回家,再后来僧多粥少,两家三家看上了一人,便开始抢人。闹得沸沸扬扬,成了京城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很长时间里,这是每科大考之后百姓们翘首期盼的一个八卦娱乐的内容,一个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当然,这一切必须你情我愿并合乎伦理。假如你捉了个已经家有妻室的新科进士,便只能自认倒霉放人。京城流传着一个笑话,锦绣年间,京中一家大户相中了一名新科进士,于是派出数十家奴从红榜下不问三七二十一便绑他回府中。当大户人家的主人问他愿不愿意时,那进士道:“我自然是愿意的,但不知道我家中老妻愿不愿意,可否容我回家和老妻商议一番。”一时间满堂哄然大笑,于是放了那进士离开。

    但笑话归笑话,这充分说明这种榜下捉婿的风俗已经到了一种饥不择食的地步。不考虑年纪长相,甚至连对方是否成亲也都不打听了,闹出笑话来也是难以避免的。

    然而,这种事情终究会带来一些不好的事情。锦绣年间,连续出了好几桩影响颇大的事情。有人心术不正,中了进士后便想另觅高枝另娶豪门大户千金为妻,于是便隐瞒家中有糟糠之妻的事实。最终闹得事情败露,身败名裂。更有甚者,当年江南东路一名新科进士闹出了一桩大案子,为了隐瞒事实,娶当朝吏部侍郎的千金为妻,他居然亲手杀了家中的结发之妻。这件案子闹得全国沸腾,很多人都开始对榜下捉婿的风俗开始反思,并请求朝廷禁止。

    出了这些事之后,榜下捉婿的风俗便渐渐的冷却了下来。其实也不是朝廷明文禁止,而是朝廷宣布不鼓励这种风气,鼓励正常婚嫁之风,特别是对于京城豪门大户之家特别给予了告诫。这么一来,豪门大户们也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些人一旦退出,榜下捉婿之风自然式微。毕竟小户寻常人家你即便捉了那些新科进士们进门,人家也是肯定不答应的。只有富家豪门千金才有真正的吸引力。

    二十多年来,榜下捉婿的风俗几近消弥。人们已经很少谈论此事,但不等于无人知晓这个风俗。

    所以,当钱谦益摆明说他要榜下捉婿,抓状元郎回家成亲,对吕清而言,自然是惊愕无语。但这件事不犯法,朝廷又没明令禁止,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吕校尉,你放心,这事儿跟你无关,回头皇上那里老夫自去解释。吕校尉带着榜眼和探花郎继续游街便是。来人,快给我捉人,别让状元郎给跑了。”钱谦益吹着花白的胡子大声叫道。

    身后那数十名壮汉闻言蜂拥而上,叫喊着朝前方巡游队伍冲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殿前司骑兵们大声叫嚷说,有的已经开始抽兵刃。

    “都不许动手!这钱大人府上榜下捉婿,兄弟们都看着就好。”吕清反应过来,大声喝令道。

    “榜下捉婿?”士兵们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惊愕无语。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壮汉们一拥而上,堵住了状元郎的马儿。将状元郎从马背上给揪了下来,七手八脚嘻嘻哈哈的将他半扛半托的带走。

    林觉也是一脸茫然,他可不知道有榜下捉婿这回事。看见一伙壮汉直愣愣的朝着自己冲来,二话不说便将自己拖下马背抓走,林觉慌的不行。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林觉手舞足蹈的挣扎着。

    “嘻嘻,状元郎,你莫要挣扎,你的好运气来了。咱们钱副相要召你为东床快婿了。这是双喜临门呢。”

    “就事,这等好事,多少人梦寐以求呢,还闹腾些什么?新姑爷将来可要对小的们好些。多赏些银钱,嘻嘻。”

    众汉子七嘴八舌的笑闹着,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掐肩膀的掐肩膀,搂脖子的搂脖子,林觉本就没什么武功,根本动弹不得。无论如何挣扎,用出去的气力都是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第五一九章 火烧眉毛

    “钱副相?哪个钱副相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他不知道榜下捉婿是什么,但他对钱副相可是敏感的。因为昨天林伯年来商量的婚事不就是钱副相么?

    “状元郎,钱副相您都不知道么?本朝不就一个钱副相么?很快他就要成为你的老丈人了。嘻嘻嘻。”有人笑着答道。

    林觉完全明白了,这个钱副相就是昨晚林伯年口中的那个钱副相,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抢亲,这简直不可理喻。林觉挣扎的更加大力了,但是他依旧被架到了大轿前,紧接着一张苍老的满是皱纹须发皆白的满是笑容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林觉,状元郎。认得老夫是谁么?”

    “钱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没答应要娶你的千金,你这样是强迫我,我不会答应的,你抢我去也是没用的。”林觉大声叫道。

    钱谦益笑眯眯的道:“用不着你答应,你林家家主已经写了婚书了送了聘礼了。吴春来大人做媒。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有了。这是接你去拜堂成亲呢。状元郎,你莫要这样,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当我钱某人的女婿么?好好的配合,将来我会照应你的。呵呵呵。”

    林觉惊愕无语,惊觉落入圈套之中。林伯年昨晚每得到自己的同意,居然想出了这个法子,替自己做主。利用这榜下捉婿的风俗绑自己去成亲了。这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有了,倘若被他们强行摁着拜堂成亲,再往洞房里一扔,一夜过来,大事去也。即便自己不碰那钱家小姐,也无法摆脱钱家女婿的名分了。倘若反悔,那可是坏人名节之后悔婚,那是要受到严惩的。

    “我……我已有婚姻之约,不能娶你家小姐。”林觉情急之下大声叫嚷道。

    钱谦益的脸色沉了下来,喝道:“状元郎,莫要胡闹。你说有婚姻之约,那是谁家女子?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这个……”林觉张了张嘴,突然无话可说了。高慕青的名字是不能提的,小郡主的名字更是不能乱说,浣秋也身故了。那还能说谁呢?绿舞?莺莺?明显她们的身份都是侧室,说了也是没用的。

    “说不出来了吧,呵呵,何必呢。来人,请状元郎上轿。”钱谦益喝道。

    众汉子掀开了轿子帘将林觉往里边塞,林觉抓着轿杠死活不撒手。街道旁边,林虎绿舞谢莺莺等人终于挤到了左近,她们也刚刚从周围人的口中得知什么叫榜下捉婿,绿舞急的都要哭了。

    “公子!”绿舞尖声哭叫道。

    林觉听到绿舞的声音,从大汉们的胳膊大腿的缝隙里朝这边瞧,看到了哭得稀里哗啦的绿舞她们。

    “救我!”林觉叫道。

    “叔,我来救你。”林虎窜了出来,但瞬间便被几名壮汉抓住手臂,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旁观百姓还在旁数落他道:“这小厮,真是不懂规矩。榜下捉婿是好事,你该替你家公子高兴才是。”

    林觉身子抵抗不住众大汉的气力,正一寸一寸的被挤进轿子里去。

    “公子!呜呜呜,怎么救你啊。”绿舞抹着眼泪大哭道。

    “去找人帮忙……”林觉叫道。

    “找谁啊?我们能找谁啊。”绿舞手足无措道。

    “去找……”林觉话没说完,便被轰隆一下塞进轿子里。两名壮汉紧紧的把着厚厚的轿帘。两侧众汉子也死死的顶着侧首,任凭林觉在坚固的木轿里折腾也无法脱身。

    钱谦益满面笑容一声令下,轿夫们立刻起轿,锣鼓唢呐的声音高了八度,鞭炮也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抢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起身,在周围众百姓的欢声笑语之中掉头往南而去。

    绿舞谢莺莺林虎等人急的不知所措,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公子被人强撸了去,几个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都急的哭了起来。倒是谢丹红和林有德岁数大,有些定力。

    “你们莫要哭了,赶紧想办法救林公子,他不是要我们找人帮忙么?咱们的赶紧想想找谁来救。”谢丹红拍着巴掌叫道。

    林有德点头道:“正是,赶紧的,被掳回家拜了堂成了亲便全完了。”

    “可是……我们能找谁呀?公子话说了半截,我们也不知道去找谁啊。谁我们也不认识啊。”绿舞眼泪汪汪的道。

    “找家主吗?”林虎叫道。

    “找他有个屁……什么用?这件事就是家主同意的,没听说那钱大人说,家主都写了婚书,送了聘礼么?还去找他?家主这事儿做的太……太不地道了。”林有德咬着牙说道,能把老实人气成这样,也算是头一回了。若不是林有德有些修养,此刻怕是脏话都要飚出来了。

    “就是,就是这老小子捣鬼,真不是东西。对自己家里人做这等龌蹉阴险的事情。”谢丹红毫不客气的骂道。

    谢莺莺擦着眼泪道:“那去找公子的老师方先生,他应该能管吧。还有严大人,他们不能见死不救吧。”

    “对对对,找他们去,他们定会出面管的。他们一定能救林觉。”谢丹红拍手叫道。

    “不成。”林有德皱眉道。

    “怎么?”众人齐问道。

    “钱副相可是当朝副宰相,无论是严大人还是方中丞都没有办法阻止此事。官职也不比人家大,而且理由也没有啊?这可是家主定下的婚事。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他们,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钱副相会买帐?”林有德沉吟道。

    “那可咋办?那岂不是没人可找了?林觉叔岂不是要被逼着成亲了?完了完了。叔刚才到底是要我们找谁来救呢?”林虎愕然道。

    绿舞咬着下唇不让眼泪落下来,突然间,她眼睛一亮,大声叫道:“我知道了,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他定是要我们去找她来救。”

    “谁?”众人齐声问道。

    “郡主啊,此时不找她找谁?有人要抢她的……她的……人,她难道袖手旁观?而且她们家是王爷啊,比副相可大多了。真要闹起来他们难道怕这个钱副相?”绿舞叫道。

    众人恍然大悟,这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林觉和小郡主之间的关系。绿舞是没好意思说明白罢了,有人要抢小郡主的心上人,小郡主岂能袖手旁观?这件事最急的应该是小郡主才是,该立刻去禀报小郡主才是。

    “绿舞妹子说的没错,咱们得立刻去报信,告知郡主。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这样,咱们现在分头行动。小虎你去找方先生禀报,绿舞妹子,我们两个去找郡主报信。你去相国寺郡主的宅子,我去梁王府去,以防扑空了。事不宜迟,立刻动身。”谢莺莺出奇的冷静起来,立刻做出了决断。

    “好!听你的。”绿舞和林虎点头答应。

    “那我们呢?”谢丹红和林有德忙问道。

    “妈妈和有德大哥跟着那抢人的队伍盯着,别让他们把公子弄到找不到的地方去便成。倘若只是去钱副相的府里,倒也没什么。我们虽不知道他府邸在何处,但小郡主是定会知道的。”谢莺莺急促的道。

    “好!”林有德和谢丹红齐声答应。

    几人立刻分头行动,各自气喘吁吁的飞奔而去。

    大街上,巡街的队伍继续前进,不过少了一个状元郎,顿时人气少了一大半。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状元郎来的。现在只剩了榜眼和探花两位,跟随的人群也少了很多。倒是往南的街道上百姓们拥挤不堪,都忙着去瞧状元郎被人家榜下捉婿的热闹去了。两位榜眼和探花郎颇为尴尬,特别是榜眼杜微渐,脸上阴沉的倒像是锅底一般。大考屈居人下,人气又没人家旺,着实是有些伤了他骄傲的自尊心。

    ……

    大相国寺西北,小郡主郭采薇的住处后宅,小郡主正百无聊奈的坐在后园假山上的凉亭里发呆。已经十余日没见到林觉了,小郡主心里着实难受的很。之前几日小郡主不得不被梁王郭冰限制在西北湖畔的旧王府之中,根本没法离开半步,也没机会溜出来,着实让小郡主烦恼不已。

    小郡主刻意的讨爹爹开心,便是想让郭冰松口让她能出来找林觉见一面。然而郭冰就是不答应,死活不肯。小郡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天天抱怨旧王府里的景色不好,地方沉旧潮湿,住的人不舒坦。为了让爹爹相信,小郡主不惜在王府后园呆了一下午,让蚂蚁在手臂上咬了很多红包,将这红包展示给郭冰看,说房间里到处是蚂蚁和毒虫,根本不能住云云。

    郭冰虽然并没发现自己的住处有什么毒虫蚂蚁,但他也心疼女儿被虫子咬,于是便答应小郡主搬到大相国寺的大宅子里。小郡主还以为计谋得逞,直到动身之时才明白,原来爹爹也要搬来住,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精打采了。

    不过后来想想,住到大相国的宅子里,起码有机会能见到林觉。林觉或许会来这里找自己,总比住在旧王府要好。因为林觉甚至都未必知道旧王府所在的位置。

第五二零章 搬救兵

    王爷一家是昨日才搬来此处的,郭冰和王妃也住在后宅隔壁的院子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王爷夫妇住在这里,郭昆自然也要搬来。此刻,小郡主坐在亭子里掐着草叶想情郎的时候,王爷父子就在东边隔着一堵花墙的院子里的回廊下对坐说话。他们说的什么,郭采薇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在想林觉这会儿在做什么?听说今天要放金榜,他若中了状元的话,穿着红袍骑着大马在街上巡游的样子必是神气的了不得。可惜自己不在身边向他祝贺。而且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爹爹才会接受林觉,自己才能跟他见面。

    豪宅门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绿舞冲上了大门石阶上,因为跑得太急,天气也太热,喘不过气来的绿舞伸手扶着门前的石狮子弯腰剧烈的喘息,竭力调匀气息。

    “干什么的?这里是私人宅邸,可不是你们歇脚的地方,快走开。”靠在门前闲聊的两名门人见状忙上前呵斥道。

    绿舞站起身子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行礼道:“两位大哥,敢问梁王府郡主可在此处?”

    两名门人愣了愣,其中一人皱眉道:“你是何人?你认识我家郡主么?”

    绿舞连连点头道:“自然是认识的,郡主在么?烦请两位大哥替我通禀一声,就说绿舞求见。”

    两名门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其中一人沉声道:“我家郡主确实在家,但你说跟我家郡主熟识,我们却不信。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够跟我家郡主认识的人。”

    门人的话倒也不是故意羞辱,绿舞衣着朴素,而且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此刻又满头大汗云鬓散乱,看起来就不像是能跟王府郡主能够结交的人,他们当然不信。

    绿舞听到小郡主确实在宅子里,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倒也对门人话语中的不敬毫不在意。

    “二位大哥,奴家确实和郡主认识的,不信你们禀报她便知道了。我有紧要之事要禀报郡主,求你们替我通禀一声好么?求求你们了。”

    一名看门人皱眉道:“莫要编瞎话了,我们可不会上当。再说了,王爷有令,不许任何人打搅郡主,更别提去见郡主了。快走快走,再不走可要轰了。”

    绿舞心中大急,要是见不到小郡主,公子可就救不成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求求二位大哥了,我真的有急事要见郡主,你们帮帮忙好么?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当幸苦费。”绿舞从腰间褡裢中取出一锭银子来捧在手里哀求道。

    “少来这一套,当我们没见过银子么?再不走我们真的不客气了。”两名门人不为所动。

    王府的规矩之严绿舞可不知道,这种拿钱通融的事要是被人知晓,两人怕是要被活活打死。所以她拿银子的举动反而是适得其反了。两名门人已经撸起袖子走了过来。

    绿舞实在没办法了,突然咬牙蹬蹬蹬低头快步往宅子里冲去。这想法也太幼稚了些,这等高宅大院岂会轻易被她闯入,就算她闯进了门,那也根本跑不出几步。

    “直娘贼,还敢硬闯。”两名门人怒骂道,横着身子挡住去路,没费什么气力便抓住了绿舞的胳膊,两人托着绿舞便往台阶下走。

    绿舞一边挣扎一边朝着那高高的宅门尖声叫道:“郡主,郡主,你在哪里?我家公子出事了,求你赶紧救救她。郡主,郡主。”

    绿舞自己也知道,这种呼喊其实是没有用的。这宅院里自己也跟公子住了两天,三进四开的大宅院,后宅根本就听不到前面的任何声响。绿树假山长廊掩映的后宅很是清静,外边的嘈杂声都很微小,更何况是隔了好几进宅院的距离。

    两名门人将绿舞拖到台阶下,用力一推搡,绿舞摔倒在地上,胳膊着地,疼得钻心。小姑娘忍住眼泪,爬起来一边继续叫喊着一边朝大门再此冲去。

    “他娘的,原来是个女疯子。快走,再不走可要送开封府打板子了。若不是看在你是个小姑娘的份上,我们可要动手了。你若再不识相,可休得怪我们。”两名门人厉声喝骂道。

    绿舞冲了两步,再次被两名门人抓住胳膊。绿舞死命挣扎,一名门人骂道:“这女子怕是真疯了。”

    另一人抽出腰间皮鞭骂道:“真疯假疯一顿鞭子下去就知道了。就算是疯子也怕皮鞭子。”

    “嘿嘿,下手轻些,毕竟是个姑娘家。”另一人笑道。

    “狗日的还挺怜香惜玉的。”握鞭子的门人笑骂,扬手抖了下鞭子,皮鞭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响。绿舞闻声肩头一缩,面露恐惧之色。

    “怕啦?怕就别在这里捣乱了,快滚。”持鞭门人笑骂道。

    绿舞咬咬牙,张口大叫:“郡主……郡主……”

    “直娘贼!这可是你逼我的。”持鞭门人怒气勃发,挥鞭而起,朝着绿舞的身上抽打过去。

    绿舞心中既胆怯,却又不肯放弃,眼泪汪汪的想道:为了公子,我别说是挨顿鞭子,便是掉了脑袋又怎样?只恨我没办法见到小郡主,若能见到,挨十顿打也成。

    “住手!”皮鞭落下的刹那,门口石阶上传来一声断喝。持鞭的门人闻声知人,忙勉力收手。皮鞭画了个弧线擦着绿舞的身子抽打在地面的青石上,啪的一声青灰四散,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干什么呢?闹哄哄的吵闹?”门口那人喝问着缓步走了过来。

    两名门人早已回身赔笑拱手,正欲解释原委时,歪在地上的绿舞忽然叫道:“你莫不是……沈昙沈统领么?”

    出来的人正是沈昙,他在带着人在前院巡视查卫士的岗,听到大门口吵闹不休,所以赶来瞧瞧出了什么事。见门人正欲鞭打一名女子,这才出声喝止。沈昙是江湖人物,最忌讳对女人动手,所以不管如何,先喝止了再说。

    沈昙听到绿舞说出她的身份,愣了愣眯眼瞧着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绿舞,见这女子似乎有些面熟,但却有些想不起来是谁。

    “沈统领,我是绿舞啊,我家公子是林觉,我是他身边的绿舞啊。”绿舞叫道。

    沈昙哎呀一声,快步走近皱眉道:“果然是绿舞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杭州时沈昙和林觉交往不少,虽和绿舞没说过话,但对林觉身边这个小丫鬟还是认识的。故而绿舞一提,他立刻便想起来了。

    “沈统领,麻烦你带我去见郡主,我家公子有难,求你们救救他吧。”绿舞起身急促的叫道。

    沈昙惊愕道:“林觉公子有难?到底怎么回事?”

    绿舞以最快的速度将适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昙听后苦笑不得,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事情有些急迫。沈昙是知道小郡主和林觉之间的事情的,自然也立刻意识到此事必须立刻禀报郡主。

    “快随我来,我带你去见郡主。”沈昙无暇多想,立刻说道。

    绿舞连声道谢,拢了拢头发拍打了身上的灰尘跟着沈昙快步而去。两名门人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言。

    “原来果真是跟郡主认识的,沈统领都这般客气,看来是有来头的啊。我们居然拿鞭子打她,这可麻烦了。”

    “都怪你,也不拦着我点。娘的,搞不好咱们要吃苦头了。”

    “是你拿鞭子出来的,还说什么真疯假疯打一顿便知道了。现在倒来怪我。”

    “……”

    两名门人站在阶下兀自相互埋怨不休之时,沈昙带着绿舞穿过数道庭院直奔后宅。两人进了垂门走在回廊之中的时候,不远处假山凉亭上的郭采薇居高临下看到了这一幕。郭采薇一眼便认出了绿舞,惊讶的挥手叫了起来。

    “是绿舞么?我在这里。”

    绿舞抬头看到挥手的小郡主,高兴的差点落泪,忙摆手叫道:“小郡主,是我。我有急事禀报。”

    小郡主闻言一惊,从凉亭上飞奔下来,奔到回廊转折处。绿舞上前跪拜,尚未开言,眼泪便已经流下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小郡主惊愕问道。

    “郡主,救救我家公子吧,呜呜呜。”绿舞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郭采薇慌了手脚,心里发沉,难不成林觉出了事不成?当下连声追问,绿舞也知道不能耽搁,于是快速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郭采薇闻听此事惊的脸色发白,突然拔脚便走。沈昙忙叫道:“郡主去哪里?”

    “救人去啊,沈昙,快召集人手跟我一起去抢人。”小郡主叫道。

    沈昙苦笑道:“郡主,这怕不成吧。那可是榜下捉婿啊。护卫的殿前司骑兵都不管,咱们去抢人算什么?钱谦益是嫁女儿,又不是要杀人,咱们不能这么去吧。”

    小郡主怒道:“正是因为他要嫁女儿,所以才要去抢人。沈昙,你不去我自己去。”

    沈昙皱眉道:“郡主,听我一言,还是禀报王爷和小王爷为好,我适才想了,此事绝不简单。咱们先禀报王爷和小王爷,他们不会袖手不管的。而且,没他们的允许,你也出不了门啊。小人也没法给你调动人手啊。”

    小郡主白着脸咬着下唇不语,她知道沈昙所言不假,没有爹爹的允许,自己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谈何救人?得去求爹爹才成。若是爹爹不管不顾,自己便是硬闯也要闯出去。自己未来的夫君被人抢了,自己还顾得了什么?

    “好,咱们去见爹爹和哥哥。”小郡主伸手拉着绿舞的手急速向着回廊尽头的精舍飞奔而去。

第五二一章 你抢我也抢

    绿树掩映之下的门廊之中,正从屋里走出来的小王爷郭昆正立在廊下用手中的鸟食木勺逗着笼中的金色鹦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久前陪着父王在回廊中喝了会茶说了会话,父王有些犯困,于是小王爷便陪着他回到居所,伺候他躺下,这才来到廊下透透气。

    回廊上脚步声响,郭昆将目光从鸟儿身上移开,看向脚步错落之处,他看到了飞奔而来的妹妹和跟在后面的沈昙和一名少女。郭昆将手中的木勺放在食槽里,皱眉走出廊下迎了过去。

    “哥哥。”郭采薇冲了过来大声叫道。

    “嘘!小声些,爹爹刚睡下。”郭昆忙皱眉道。

    郭采薇气喘吁吁的冲到郭昆面前,低声急促的道:“哥哥,帮帮我,林觉出事了。”

    “怎么回事?”郭昆吓了一跳道。

    郭采薇快速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郭昆闻言惊愕嗔目,继而讶然失笑起来:“搞什么名堂?钱谦益这是在搞什么?怎么闹了这一处?榜下捉婿?几十年没人这么干了,他居然搞了这一手?这算什么?就算榜下捉婿,也是要林觉同意方可成婚的,林觉会答应么?我看不会。妹子不用急。这事儿不过是个闹剧罢了。”

    “不是啊,哥哥。这可不是闹剧。绿舞,你跟我兄长说。”郭采薇急的跺脚道。

    绿舞忙上前来行礼,结结巴巴的将昨夜家主林伯年半夜里来逼着林觉同意婚事的事情说了一遍,并且将适才抢婿现场钱谦益的话重复了一遍。小王爷越听神色越是郑重,觉得事情果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了。如果是林伯年做主,作为家主,他自然是可做父母之命的。而且居然是吴春来做媒人,强行用这种抢婿的手段让林觉成为钱谦益的女婿,这件事便越想越不对劲了。

    “小王爷,此事据卑职看来,不太简单。若只是榜下捉婿倒也罢了,但明显可看出这是一个设计好的计划,让林觉无可逃脱。林觉公子已经明确拒绝了婚事,他们还要这么干,这当中必是有什么目的了。这是不是他们刻意拉拢林觉的手段?又或者是故意针对什么人?或许他们知道林觉公子和郡主之间……”

    沈昙胡乱的猜测着,但他知道分寸,说半句便住了口。

    郭昆心中一动,觉得沈昙的猜测不无道理。难道说这是故意针对王府的行为?知道林觉和妹子关系暧昧,所以故意横刀夺爱之举?用这种手段拉拢林觉,将林觉从王府中夺走?也就是说,其实林觉和妹子之间的事情已经败露?不久后或许便会炒的沸沸扬扬,让梁王府名誉扫地,让妹子难以做人?

    “哥哥,我请求你放我出去,让我带人去救林觉。妹妹求你了。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除了林觉不可能嫁给任何人,我是他的人,他若娶了别人,那我……那我宁愿死了算了。我相信林觉不是自愿的,我必须要救他回来。哥哥,帮帮我,求你了。”郭采薇苦苦哀求着,她已经毫不顾忌在场还有其他人了,将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郭昆皱眉咂嘴道:“妹子,哥哥也想去救,可是咱们拿什么理由去抢人?人家是榜下捉婿,我们跑去抢人,这是坏人好事。钱谦益也是朝廷执政,回头必将大肆攻讦我们。咱们没有理由,岂不是任他们攻讦?父王哪里必是不同意的。哎!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郭昆砸拳跺脚,愁的团团转。

    “哥哥,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这便去救林觉,你们若拦着我,我便去死。”郭采薇冷声说话,转身便走。

    郭昆叫道:“妹子,莫冲动,咱们再想想法子。你一个人去能做什么?也抢不回来啊。”

    郭采薇怒道:“我就说林觉是我的夫君,他们抢我夫君成婚,岂不是笑话。”

    郭昆愕然道:“妹子……这可不成。你这么一闹,爹爹要被你气死了。爹爹还没消气呢。”

    郭采薇跺脚道:“火烧眉毛了,我可顾不了太多了。回头我再跟爹爹告罪便是。爹爹便是杀了我我也没话说,但此刻十万火急,我不能等了。哥哥,你想我死在这里便拦着我。”

    郭采薇伸手拉住绿舞的手道:“绿舞,我们走,去救你家公子。”

    郭昆跺叫道:“妹子!”

    郭采薇根本不听,只拉着绿舞转身就走。就在此时,精舍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薇儿!”

    郭采薇一怔转身,郭昆等人也朝门口看去,只见梁王郭冰穿着睡袍神色疲惫的举步而出来到廊下。

    “父王!”郭昆转身叫道。

    郭冰摆手道:“不用说了,我都听到了,你们吵得那么厉害,当我是聋子么?”

    郭昆忙道:“父王,孩儿这便劝妹子不要胡来。您不要生妹子的气。”

    郭冰摆摆手,看向郭采薇沉声道:“薇儿,你要去抢回林觉么?”

    郭采薇哀求道:“爹爹,女儿求你救救林觉。”

    郭冰皱眉道:“你除了林觉谁都不嫁?”

    郭采薇咬着嘴唇道:“爹爹,你明白的。好女不事二夫,我身心都属林觉,除了他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郭冰点头道:“好!那你去吧。昆儿,沈昙,带足人手骑马去抢人。”

    “什么?”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郭冰,一个个嘴巴张的老大,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父王您说什么?”郭昆咽着吐沫道。

    “我说,你们即刻去将林觉抢回来。动作要快,不能让钱家将林觉弄进了家门拜堂,那便迟了。”郭冰沉声道。

    “可是爹爹……”

    郭昆的话说了半截便被郭冰摆手打断:“你们没明白,林伯年是将林觉当投名状,他要投靠吕中天了。拉拢林觉是为了削弱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力量,同时也是对我王府的削弱。林觉是新科状元,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还是薇儿的心上人,他们这么做一举数得,狡诈之极。对林觉而言却未必是好事。他们要毁了林觉啊。林觉……嗯……这小子虽然该死,但我不能让我的薇儿伤心一辈子,所以,我们岂能袖手?”

    “可是……”

    郭昆的话再次郭冰打断:“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无非是担心此举会惹来攻讦,怕去抢人没有合理的理由罢了。嘿嘿,榜下捉婿,榜下捉婿,亏他们想的出来。不过他们既然能这么干,我们当然也能。凑巧的是我家中也有个爱女待嫁,那便便宜了林觉这小子了。榜下捉婿本就可以大家一起抢的,谁也没话说,就看谁能抢到手。所以,能不能抢回来才是重点,而不是用什么理由去抢。薇儿,咱们抢个状元郎回来给你当郎君好不好?你该不会再怨恨父王了吧。”

    众人恍然大悟,郭昆和沈昙暗叫高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既然是榜下捉婿,你能抢我也能抢。抢回来跟郡主成婚,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郭采薇惊喜交加,慢慢跪倒在地朝郭冰磕头,流泪叫道:“爹爹,薇儿多谢爹爹了。”

    郭冰呵呵笑道:“哎,女大不中留,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林觉倒也配得上你。薇儿,莫要磨蹭了,迟了你的心上人便要被人夺了。还不抓紧去?”

    一句惊醒梦中人,郭采薇连忙起身,郭昆沈昙不再犹豫,几人飞奔而出,消失在回廊之间。

    郭冰默默的站立片刻,长叹一声,沉声喝道:“来人,替本王更衣,还有,去前面将府中管事的全都叫来,本王有话吩咐。”

    ……

    内城崇明门外大街之上,蜂拥的人潮跟随者钱谦益抢婿的队伍喧嚷而行。队伍走得飞快,一路吹吹打打直奔外城宜兰桥左近的蔡河河湾。钱谦益的府邸就在蔡河边的宜兰桥左近。

    虽然钱谦益连声的催促众人加快脚步,但毕竟府邸在外城,距离遥远。加之沿途得到消息的百姓们都看来看热闹,堵得大街上水泄不通很难加快速度,故而从兴国寺抢人得手到现在,半个多时辰也只出了内城崇明门。

    不过出了崇明门沿着大街一路往南,再过数条街口便将抵达钱府。用不着小半个时辰便可到府中,钱谦益也并不着急了。今日这个榜下捉婿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在望了。只要到了府中,将自己那个丑女儿顶了盖头跟状元郎拜了天地,送入洞房之中,一切便完事了。林伯年作为林家家主做主,吴春来作为媒人和证婚人,一切都符合礼制,也没人挑出刺来。

    入了洞房之后,林觉也无法反悔,否则便是坏人名节始乱终弃,那可是要治罪的,相信林觉也知道这一点,绝对不会这么干。至于自己的女儿的相貌,那也是没法子。女儿虽面貌丑陋,配不上状元郎。但总归是副相之女,林觉或许一时心气不顺,将来给他些助力,让他在仕途上有所进益,相信他也会渐渐平复的。

    轿子里,林觉半路上瞅机会往外跑了两三回,但每一次都被强行摁进轿子里去。手腕都差点扭伤了,脚踝也磕破了一层皮。林觉后悔自己没有将王八盒子带出来,否则掏出王八盒子轰杀两个家伙,或许会有逃出的机会。但其实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即便带着王八盒子在身上,当街轰杀人命,自己也是要完蛋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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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