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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劫然一身     藏剑江南txt下载     藏剑江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地三百四十六章 月门

    白舒等人进入华都皇宫的时候,天色几乎彻底暗了下来,四处的宫灯也才刚刚亮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同于其他古建筑,华都皇宫地势高低起伏有致,宫门便是最低洼处,是以抬眼看过去,本来一片黑蒙蒙的宫殿,就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之下迅速被点亮了起来,一直明艳到晃人眼目。

    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整个皇宫就彻底明亮了起来,众人宛若置身于梦幻之中,眼前那些华美的闪着珠光宝气的亭台楼阁,都在荧黄色宫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如同隐藏在黑夜之中的珍贵宝藏。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传来了阵阵罄钟之声,刹那间响成一片,不绝于耳。于是白舒便在这一刻亲自领略了,南华国太平盛世的缩影。

    “再耽误下去可就误了时辰,诸位不如等到了月门,再去仔细观瞧。”引路的侍人低声说着,催促着白舒等人离开。可就连常年处在宫里的他,见到此情此景,声音都会不自觉的轻上几分,似乎是怕打扰到了眼前景色的宁静。

    白舒轻嗯了一声,见萧雨柔还在发呆,便催促道:“走了师妹。”

    萧雨柔转过眸来,目中还有迷离之色,白舒却只觉得这目光无比熟悉,曾几何时,萧雨柔也是这般痴迷望着白舒,只不过再后来,这目光消失不见,全部变成了痛苦而已。

    一路往皇宫深处走去,太虚观一行人都是气宇轩航,气度不凡,走在一处更是显眼。一同参加中秋晚宴的华国百官在见到白舒一行人之后,都忍不住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那模样就像是从来没见过太虚弟子一般。

    白舒便疑惑不解道:“为什么咱们走在宫里,众人连路都不看,只看我们呢?”

    许劫朗声笑道:“因为星院的原因,华国皇室要想修行,都不会考虑太虚观,所以咱们本来就和这儿没什么交情,估计咱们就是近百年来,第一批进华都皇宫的太虚观弟子吧。”

    白舒听了许劫的解释,心里更觉得奇怪,但众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秋晚宴所在的华清殿,再说这种事情,被外人听去总归是不妥,白舒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倒是萧雨柔还想说什么,却被白舒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这一刻白舒才知道,原来自己和萧雨柔如此熟络,甚至熟络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只是一个眼神,萧雨柔就可以完全心领神会。

    进入华清殿白舒才发现,这虽然不是议论朝政的正殿,可这偏殿的面积却大的吓人,从门口进来,要走到偏殿尽头,足足花了众人一炷香的功夫。

    白舒等人来的较晚,是以他们到达华清殿的时候,多半官员都以落座,除了朝廷官员以外,还有许多未着官服的人,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身份,但能来参加晚宴的,自然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白舒等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华帝的下手,可以看得出来,华帝也是极为重视这次太虚观弟子以柔嘉和复堂的师门长辈的身份受邀前来的事情的,一般来讲这种座位,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落座。

    白舒一行人都是修行中人,对于世俗的尊卑观念早已经淡到了极点,是以也没怎么在意,就随随便便的坐了下来,低声的交谈着,分享着这一路走来,对于华都王宫的印象。

    他们说的最多的,还是刚入宫门是那种灯火像是一张大网被点燃一样的视觉盛宴,见过了这一幕白舒才知道,为什么当年叶桃凌看见洛凡给他点亮的那六十四盏灯之后,会对那一幕念念不忘了。

    萧雨柔提议道:“咱们回去也可以试试联络好七脉的所有弟子,就以焰火为号,赶在同一时刻掌灯!”

    白舒咂咂嘴道:“傻丫头,莫渊山那么大,山上又是层林叠嶂,就算你叫他们同一时刻掌灯,除了你眼前那一片地方,旁的灯火你可还看的见么?”

    萧雨柔吐了吐舌头,心知自己又是想当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事情的可行性,只好悻悻作罢。

    张敏也是笑道:“白师弟说的是啊,咱们自古都讲究的是含蓄美,就像你一进入什么院落,都会先看到屏风和怪石,却从没有一览无遗的时候,而咱们太虚观的很多布置,更是和天罡北斗,五行八卦有关,可是复杂呢。”

    白舒认同的道:“可不是么?哪里像这皇宫,整体布局和设置,就是以开阔为主,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华国建筑的高贵和气派,而咱们一路走来再细细观瞧,亭台楼阁,山水鱼石,无一不精致,又在细节把握上,完胜于其他几国。”

    白舒微微摇头感叹道:“若说咱们莫渊山是洞天福地,那这华王宫,绝对称得上是盛世繁华了!”

    众人虽然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但声音压的很低,他们身处于华清殿最前面,备受瞩目,却全都泰然自若,不见丝毫局促。谈笑风生间,华清殿之中忽然响起了乐声,正座前的薄纱一荡,朦胧的人影一闪而过,白舒心里便清楚,是华帝到了。

    华清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白舒也乖乖的闭上了嘴巴,片刻之后,那纱帘后面又有人影闪动,旁人不敢抬头观瞧,白舒却是不怕的。

    他仰着头仔细凝视着,试图看清楚纱帘遮挡之下的,华帝的真容。下一刻白舒就笑了出来,因为他望见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不用多想白舒就知道,是柔嘉和复堂也到了,他们二人离开陵武城时日可不算短,华帝肯定是想他们的紧,回到陵武城这几天,自然也是去哪里都要带在身边。

    白舒正在笑间,忽然感觉到眼角一阵光怪陆离,他偏头望去,只见华清殿对面的木质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撤了下去,清风和明月便在一瞬间充满了华清殿的每一个角落。这种精妙绝伦的设计,白舒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可华都皇宫却已经将之付诸于现实了。

    白舒逆着清亮的月光望去,极目远眺,只见华清殿外,远处有一片高崖,崖口有一扇巨大的拱形石门,从众人这个角度看过去,中秋佳节的明月,就落在石门之中。

    这时白舒又想起之前刚入皇宫时,那侍从催促时曾说到的,要想欣赏风景,不若等到了月门再看。当时白舒不清楚月门是何景致,可到了现在,白舒终于恍然大悟。

    众人愣神间,白舒对面靠近月门的那一侧,依次走上来许多侍从,将一个个烧的通红的火炉端了上来。白舒暗暗点头,他对面的人都坐在风口,若是没有任何可供取暖的东西,那这一场中秋晚宴可不太好过。

    这时候白舒已经暗暗对华帝生出了几分好感,因为太虚观一行人的位置从任何角度来讲,都是最好的位置。

    就在侍从往华清殿中搬火炉的时候,白舒忽然注意到,自己对面有一名男子,还没有开宴,就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伏在案上呼呼大睡起来,端得是放荡不羁。他身后一并摆了两个火炉,显然是有人特意观照,倒不像是简单人物。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卓案前的酒壶,腹中酒虫一动,旋即白舒摇了摇头,暗暗打消了喝酒的念头。

    白舒最初是不喜欢喝酒的,他总觉得喝酒只是一种无能的表现。可随着白舒喝酒次数多了以后,他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

    只不过像白舒这种心里面藏了太多秘密的人,他永远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喝的酩酊大醉,就连说梦话也要克制自己,所以这一刻白舒是羡慕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的。

    至少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醉酒,身边还有两个火炉,这说明不管他沉沦或是堕落,身边也总有关心着他的人。而这种默默的关心,在白舒眼里有时候甚至胜过流于表面的温情。

    白舒这时候想到了叶桃凌的那一盆向日葵,永远面向着阳光,就算是在黑夜之中,也会默默的坚持。就像叶桃凌对白舒的好一样,她永远对白舒最好,却很少真的将这份好直接展现给白舒看。

    就在白舒胡思乱想间,他忽然瞥见华清殿外走进来一个中年胖子,那人靠着门口就坐了下来。白舒万没想到,这种宴会也会有人误了时辰,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中年胖子自己还认识,他正是那天白舒在荔香院门口遇到的那位万贯行路商。

    白舒在这座位上坐了半响,也不见什么乐舞,正觉得无趣,心里又惦念那万贯行路商的风趣,顿时就坐不住了,和罗诗兰招呼了一声,就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向着华清殿门口走去。

    华帝落座,中秋晚宴已经算是正式开始,那中年胖子误了时辰已经是极大的荒谬,而白舒这种看起来是要抬屁股就要走人的,就更加惹眼了。

    华清殿内议论纷纷,刚才白舒坐在太虚观弟子之中还不是如何显眼,此刻他一站起来,众人交换了眼神,耳语几句,便谁都清楚,他就是近期名声鹊起的那位太虚观的道法天才白舒。

    随着白舒的起身,纱帘之后柔嘉和复堂的影子也是一晃,二人贴着纱帘,柔嘉只听见复堂低声说道:“先生他不知道怎么就离开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南海

    除了太虚观的记名弟子对白舒的叛逆和不安分有所了解以外,其他人都是惊讶不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不要说是自顾自的起身离场,就算是没有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落座,都算是一件极为离经叛道的事情。

    整个华清殿中,只有白舒是那个不安分的种子,他行走于朝堂之间的那种随意姿态,一下子把众人的思绪牵扯了过去,逐渐和那个传闻中猖狂而不可一世的白舒联系了起来。

    “罗师姐,白师弟他怎么走了?”张敏倒不像旁人一般愕然,只是有些好奇白舒的去向。

    毕竟张敏曾经也是亲眼见过白舒在天玑宫堆起的那座符山的,还有什么比那更惊世骇俗的事情么。

    素日里张敏也时常为白舒这个举动感到振奋,因为那些符道材料在库房一堆就是数十年,年年都要打点清理,那次被白舒消耗一空,倒还真的了结了张敏一桩心事。

    罗诗兰望着白舒的背影,心不在焉的回道:“说是遇到个熟人,过去说几句话。”

    张敏摸头:“我还说呢,白师弟还没见过公主,怎得抬腿就要离开。”

    罗诗兰点头却没说话,可张敏隐隐能察出几分罗诗兰沉默背后的意思。

    白舒这样言出必行的人,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等白舒走到那中年胖子身边的时候,华清殿中乐声才刚刚开始奏的悠扬。更多鲜美可口的美食如同流水一般落在席上。

    那中年胖子虽是误了时辰,却不见丝毫窘迫,正一个劲儿的胡吃海塞。见到白舒过来,那中年胖子一下子乐了,挑着眉毛说道:“半个读书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舒坐在中年胖子身边,自斟一杯酒道:“你这肥商能来,我这酸儒又怎生来不得。”

    白舒说罢推了推杯盏,说道:“都是俗人,席间无饮。”

    那中年胖子擦了擦油腻的嘴,也自斟了一杯酒,对白舒笑道:“那可赶巧了,我正是逢宴必饮,千杯不醉。”

    白舒低哼一声道:“口说无凭,我先干为敬。”

    白舒说罢,长袖一扫,抓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那中年胖子也跟着将酒饮尽。

    这个时候自有词官开口说些中秋祝词,辞藻虽然华丽至极,内容却稍显空洞,难以引起旁人共鸣。

    白舒只听了一句便觉得无趣,便一边饮酒,一边和那中年胖子攀谈了起来。

    经过几度推杯换盏,白舒才知道这中年胖子名叫孔奇,洛国人氏,家中世代经商,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商人。

    而他之所以能坐在中秋晚宴的席上,是因为他准备组织商队出海,去探寻海外的世界。

    而孔奇要走的那条路,正是当年苏羡鱼出海走的那条路。华帝念师心切,听闻此事之后便吩咐下去,给予孔奇最大程度的支持。

    孔奇的商队在华国掌控的长江流域,包括内陆水域一带,一路无阻,税收全免。不仅如此,华帝甚至还将南海水军抽调了一部分兵力与孔奇的商队随行,以卫周全。

    孔奇因此也得到了一个出席中秋晚宴的机会,这才能和白舒在荔香院一别之后,再次相见。

    酒过三巡,白舒便问孔奇道:“孔老哥啊,你在四国的生意都已经这么好了,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做海外的生意?”

    孔奇面露戚戚之色,伤感道:“我虽然是洛国人,但我对陵武城却最有感情。”

    孔奇话音一顿道:“多年间我和苏先生也有几次往来,心下倾慕,知他出海以有一年未归,便生起了前去寻找的念头。”

    白舒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紧跟着孔奇又道:“而且生意做到我这个地步,金山银山堆满,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舒心中忽然微微一动,想到当年董义泽是从北海远游,见到世界尽头那一片虚无的。而苏羡鱼出的是南海,就连太虚祖师也是自南海而来。

    倘若世界之大真的无穷无尽,烛祖自北海一去,却未必能一路吞吃到南海,不然一圈转下来,现在白舒所身处的大陆,也早就应该荡然无存了。

    这样看来,南海海域之外,未必就都是一片虚无。

    更何况陆静修与太虚祖师以师兄弟相称,那么二人很有可能都是自南海而来,那陆静修的故乡,就也是南海。

    一念及此,白舒心中更知孔奇和苏羡鱼的决策有些道理。只不过人生在世,人和人的追求都不一样,白舒贪恋一隅之地的安稳,也总会有人要去探寻天地的广阔。

    白舒便由衷赞叹道:“孔老哥说的确有道理,小弟若是不忙,甚至都想随老哥一同前往。”

    白舒愁然一笑道:“只不过小弟总还有些事情,走是走不开的,只能祝愿孔老哥此去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孔奇拍掌称赞,只说一句喝酒,两人就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华清殿外月华如练,皓洁千里,如银鳞打闪,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几分,发出低沉的呜咽之声。

    月门中明月净锁,已经升到了正中心的位置。

    孔奇停杯投箸,目光落在月门之上,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白舒不理解道:“孔老哥明明宏图在展,却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一般?”

    孔奇望了白舒一眼,苦笑道:“当真是什么心思都逃不过小哥儿的眼睛,我确实还有一桩心事。”

    白舒回道:“不妨说来听听,若我力所能及,必然鼎力相助。”

    对待朋友,白舒总是这样的冲动性子,因为白舒实在是太过于自负了,他相信自己对于任何人的判断。

    所以这一刻白舒打心眼儿里喜欢孔奇,只觉得他对自己的脾胃,便生出了一种为他赴汤蹈火般的冲动。

    孔奇轻叹一声道:“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我夫人离世的早,我忙于生意,很少有时间陪陪我的女儿。”

    白舒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次孔奇要是出海,短则一二年,若忘长了说,很有可能一去不返。这叫孔奇如何能对自己的女儿放下心来呢?

    白舒抿了抿唇,却不知道如何劝慰孔奇,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方法。便是世间向来就没有两全之法,只是看你愿意为了什么而放弃什么罢了。

    孔奇继续担忧道:“小女名为孔星婕,自幼性情顽劣,商文皆是不愿触碰。自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说是要修行,整天和一些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厮混到一起,实在是叫人担心。”

    白舒在孔奇的一句描述之下,便想象到孔星婕是一个如何俏皮活泼的姑娘。

    白舒微微有了笑意道:“不知令媛现在何处修行?”

    孔奇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小婕贪玩儿,到了婚嫁的年纪,却始终不让人省心……”

    白舒见谈到门派之别,孔奇言辞间有所闪烁,知道他不愿多说,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宽慰孔奇道:“她要是真想好好修行,我倒是可以给她寻个归宿。”

    白舒顿了顿,考虑道:“除澄湖寺外,四大门派,可任她挑选。”

    孔奇眼睛一亮,难以置信道:“此言当真?”

    白舒笑着饮酒,肯定道:“千真万确,最好还是留在你们东洛,碧落山的女弟子可不在少数。”

    孔奇笑道:“那是自然,凭你和叶桃主的交情,我也是放心的。”

    白舒再次苦笑,凭他和叶桃凌的交情。孔奇这种人也应该清楚,欠钱不算什么,但人情是最欠不起的东西,白舒永远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而让叶桃凌去付出什么。

    白舒微微摇头道:“总之趁着我在凌武城没走,老哥赶紧去问问。”

    孔奇先是欢喜的点头,又面露难色道:“小婕她现在不在陵武,我找她都不一定能找到…”

    白舒摆摆手道:“过些时日去太虚找我也可以,但不要拖的太晚。”

    孔奇连声道谢,欢天喜地道:“如此就有劳老弟了,回头我再给小婕安排一桩婚事,就算是两全其美了。”

    孔奇说罢人就彻底放松了下来,那样子就仿佛是孔星婕已经嫁了个好人家,而他终于高枕无忧一般。

    白舒好奇,多嘴问了一句道:“老哥可是找到了孔小姐的良配?”

    说到这件事情,孔奇小心的四周张望,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不瞒老弟说,我实际上就是春镜楼背后的东家,最近结实了一位少年掌柜,你别说,那小子可真是个经商的材料,就是少了几分我年轻时候的无耻劲儿。”

    说到这里,孔奇面露得意之色,仿佛无耻是什么优良美德一般。白舒却知道有时候商人就需要这样的无耻,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白舒还真没想到孔奇居然就是春镜楼背后的大东家,离开丰嘉城之前,白汐特意叮嘱白舒说春镜楼背后能量不小,这孔奇自然也不容小觑。

    孔奇又跟着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小子不会欺负我家姑娘,还有可能被小婕欺负呢。”

    话说到这里,白舒才啼笑皆非道:“老哥说的少年掌柜,莫不是华北楼丁念之,丁掌柜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旧部

    孔奇闻言一愣,狐疑的望着白舒道:“人家都知道他姓丁,可他的名字,却鲜有人知,老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舒笑笑,心道人生真是无巧不成书,也不瞒孔奇,解释道:“我和念之相识已久,早在他开始做生意前就认识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孔奇一拍手,快慰道:“那咱们更是亲上加亲,以后念之娶了星婕,咱们更要多加走动。”

    孔奇说着,一口干掉了杯中的美酒,又要添酒。

    白舒却担忧道:“老哥莫非不知道念之身边有一位木辛姑娘?”

    孔奇面色微微一寒,旋即无所谓道:“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怎么有资格威胁到我家星婕?那小子玩儿腻了,自然也就算了。”

    白舒连连摇头,说道:“木辛姑娘可不简单,念之对她也有真情。”

    白舒本想言尽于此,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道:“老哥倒不妨仔细想想,倘若木辛姑娘也有爹娘,未必不会把她宠上天去。”

    白舒叹气道:“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一头扎进风尘之中呢。”

    许是白舒语气过于哀伤,让孔奇情不自禁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也这样沦落而遭人鄙视,他居然很快就认同了白舒的话,诚心诚意的道了声不是。

    白舒拍拍孔奇的肩膀,宽慰他道:“所以念之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儿女自有福缘,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只能给他们一些正确的引导,却无法替他们做一些决定。”

    白舒这话告诉的是孔奇,真正说的却是纸鸢,白舒也希望纸鸢能自己找到自己的幸福。

    这也是白舒发自内心的想法,他从不认为一个人有任何权力替另一个人决定一切,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可以。

    所以白访云让白舒放下,白舒根本不听。而凌问儿只是劝白舒放下,最后一刻又让白舒去见苗厉。目的就是让白舒了解一切,自己做一个选择。这也是为什么白舒如此喜欢凌问儿的一个原因。

    包括观主,也包括苗厉和陆静修,他们只能给白舒建议,却没办法替白舒做出最终的选择。

    孔奇听完白舒这一番话之后,却仍是不以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不是白舒三言两句就能改变的了的。

    这个话题过后,白舒忽然失去了喝酒的兴致,却在出神时听到华清殿内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喧哗。

    白舒转头望去,只见宴酣之际,有一银甲将军被四五个人拉着,嘴里骂骂咧咧的,醉醺醺的向门口走来。

    他身旁的士卒尽力阻拦道:“将军,您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怎好于他为难。”

    那银甲将军大手一甩,将那士卒推的一个趔趄,骂道:“你给我滚开,今天我非得剥了这小子的皮!”

    白舒看了片刻,心中觉得好笑,酒也不喝了,抱起手准备看这银甲将军要找谁的晦气。

    等那银甲将军真的走到白舒面前,并把一只脚重重踩在白舒的桌案之上的时候,白舒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低声骂了一句:“这酒有人喝就是仙汤,有人喝却不如马尿,当真是如此。”

    仙汤是白舒自己的叫法,而行伍之中,倒多用马尿来代指酒。倘若有人喝醉闹事,定然有人说他马尿饮的多了,神志不清了已经。

    这银甲将军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得懂白舒话里的意思,尤其是马尿二字落在他耳中,他顿时觉得一身热血都往头顶上涌,喷着酒气就贴近了白舒,想狠狠揍白舒一顿。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走来一位侍从,轻声问了一句:“君上问将军,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下子就让那银甲将军觉得遍体生寒,酒也醒了大半。

    他根本没想到这样偏僻的位置,都能被华帝所注意到,他顿时站好了身,支支吾吾的想要解释一番。

    那侍从又是轻飘飘一句话从口中说出道:“君上让几位坐到近前去,李御将军也一并来吧,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就有您亲自禀报君上。”

    那被唤做李御的将军脸色一变,额头上隐隐泛起一层汗珠,也顾不得与白舒为难,就要往华帝近前走去。

    白舒这时候也起身,邀请孔奇道:“走吧老哥,咱们去前面坐着,我那里还有好酒,比这些酒好。”

    白舒说着看了看面前桌案上的酒壶,眼角微微流露出几分不屑。

    而李御踩在桌子上,在隐隐发亮的红漆木桌案上留下的一个浅浅的脚印,格外的刺眼。

    孔奇大风大浪也是见得多了,略一思称,就起身和白舒一起往华清殿最里面走去。

    满殿清风,白舒一身长衣被吹的鼓动起来,虽有寒意,却不乏飘飘欲仙之感,更不用提白舒姿态从容不迫,浑身笼罩着月华,像是下凡而来的仙人。

    对比之下,李御那一身闪闪发亮的银甲,也就不怎么吓人了。

    再次回到太虚观的人群之中,众人都友好的和孔奇打了个招呼,毕竟在荔香院门口,众人和孔奇有过一面之缘。孔奇又足够的风趣幽默和学识渊博,不论是谁,都愿意结实孔奇这样的人。

    白舒和孔奇落座,李御却还是略有紧张的站在一旁,他站的笔直,却因为喝醉了酒的原因,身形有些摇晃。

    “何故喧闹?”华帝的声音漫不经心,白舒却听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抬眼看去,白舒才注意到,华帝面前的薄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挽了起来。龙椅之上的那个中年男子赫然就是之前白舒在墨池苑陆静修故居之中遇到的那个男人。

    白舒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说他见过自己的画像,又和白舒说了那么多意味不明的话。

    与此同时,复堂正压低了身子趴在柔嘉的腿上和柔嘉打闹,同时他还对着白舒挤眉弄眼的,倒是让白舒嘴角生出了几分笑意。

    面对华帝的发问,李御想都没想就道:“听说宫里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臣想和他切磋比试一二。”

    白舒闻言倒是尴尬的不行,谁都知道白舒修为尽毁,于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要在白舒身上狠狠的踩上一脚。

    如果李御面对的是一个修为正盛的白舒,白舒不信他敢说出刚才那一番话。

    华帝也想到了这一点,情不自禁的将笑意堆了满脸。可李御却不敢抬头,根本不知道华帝究竟是不是对自己心生不满,毕竟白舒也算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华帝满脸笑意,开口声音却冰冷含怒,他道:“你究竟是想和别人切磋比试,还是想给洛凡出一口气呢?”

    白舒眼见着华帝满脸笑意却说出口气如此冰冷的话语,心中对弄权者更是多了几分忌惮。

    而且洛凡二字一落入白舒耳中,白舒便将事情的缘由猜出了一个大概。昔日洛凡在军中,定然也和李御关系不浅,而此刻众所周知,白舒大闹了星院,害的洛凡远走他乡,这种仇怨,自然是值得被拿起来正视一二的。

    李御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都没开口,华帝语气之中怒意更盛道:“莫不是我华**人,也有吞吞吐吐之辈。”

    这话一下子刺激到了李御,借着酒劲,他顿时大声说道:“没错,臣在军中受将军照顾多年,今天就是要为将军出一口恶气!”

    满殿武将文官,随着李御这一番话,都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四处都是称赞李御,贬低白舒的声音。

    自然也有人缅怀起了那位将军来。众人口中的将军,只有一位,就是洛凡,这位少年英才在华国朝堂之中的地位,实在是太过于超然。

    管你文官武将,只要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华国朝堂少了洛凡,损失惨重。

    华帝没有说话,李御则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激动的涨红了脸,恶狠狠地望着白舒道:“臭小子,你可敢和我一战?”

    所有人都随着李御这一番话兴奋了起来,因为知道白舒修为尽毁是一回事情,亲眼看到这位昔日的道法天才被人踩在脚下,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墙倒众人推,古今如此,鲜有例外。

    太虚观弟子顿时就要发作,白舒却按了按手,制止了众人。

    这时候华帝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质问的声音,声音清脆柔软,却透着一股倔强。

    “我不许你们比试。”

    白舒苦笑,是柔嘉在帮他出头,每次出了什么事情,总会有女人帮白舒出头。

    白舒的桃花便多如天上的浩渺星辰,天生的女人缘好。有时候这样的确很好,有的时候白舒更希望自己处理这些事情。

    于是白舒轻声说道:“没事儿的柔嘉,你安静坐着就好。”

    柔嘉对白舒言听计从,回应道:“我知道了,先生。”

    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白舒还是柔嘉的老师,公主的老师总还是有一些身份的,更不要说白舒也在指导复堂的功课。

    白舒缓缓起身,问李御道:“你和洛凡什么关系?”

    李御毫不犹豫道:“我是将军旧部。”

    白舒轻蔑的笑笑道:“临川有那么多洛凡的旧部都跟过去了,为什么唯独你李御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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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月蝶

    之前白舒一言未发,可他现在这句话出口之后,李御顿时脸色大变,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锐刺耳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以为我不想跟着将军么,你可知军令如山,将军说让我守着陵武,我李御就一步都不能退!”

    白舒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若真是军令如山,你当衷心侍奉一主,如今我是君上请来的贵客,身份尊为公主的老师…”

    白舒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笑容终于浮现在了脸上:“若你忠心侍奉一主,理应尊我为上宾,而不是因为洛凡的原因,视我为

    敌。”

    白舒下一句话,如同一把抹了蜂蜜的刀子,缓缓刺进了李御的胸膛:“莫非将军,压根儿就没把君上放在眼里,心中想着的,

    还是洛凡的军令不成。”

    李御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大惊失色。不仅仅是因为白舒的话字字诛心,更是因为白舒在这么严肃的场

    合,敢利用华帝来压李御。

    这世上敢在这件事情上非议,更敢利用华帝的人,仿佛在今天之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李御瞬间就惊慌失措的跪倒在了地上,抱拳高喊道:“臣的忠心日月可鉴,君上不要听这小子胡言乱语。”

    华帝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淡然的望了白舒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柔嘉和复堂,半晌才开口说道:“白舒是我邀请来的贵客。”

    这句话白舒刚才也说过,现在从华帝口中再讲出来一遍,已经说明,华帝认同白舒的观点,算是不动声色的受下了白舒的这次

    利用。

    李御听到这番话,吓的魂儿都快散了一半,冷汗瞬间浸到了盔甲上,连连磕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舒还要说什么,孔奇却低声叹气,为李御说了一句话道:“白老弟,杀人不过头点地,算了吧。”

    白舒微微点头,继续对李御道:“将军此刻慌乱如此,哪里像是洛凡的部下,那些出气之类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知道白舒终是要息事宁人。

    可谁知道李御听到白舒这句话,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从地上高高的跳了起来,双目怒视着白舒,眸中血丝点点分明。

    李御恶狠狠的说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白舒也被李御的行为吓了一跳,他倒是真没想到,自己前面那么多句话都没有戳到李御心口,反而是最后一句息事宁人的话,

    叫李御急红了眼睛。

    李御也在这高高跳起的一刻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身子不再颤抖,冷汗也不再肆意的流淌,他只是狠狠的望着白舒,似乎是要把

    白舒撕碎在自己的眸剑之中。

    李御说道:“李某从始至终都是将军的部下,也是我大华国的人,我今天就算是性命不保,也绝不允许你毁我清白。”

    白舒这一刻有些恍惚,莫名其妙想起星院中错落有致的那一盏盏灯,又幻想出了洛凡为了叶桃凌,抬手的模样。

    洛凡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军中无人能及,白舒不来陵武城,城中也无人能及,就连他洛凡的旧部,都挑不出一个软骨头来。

    白舒猛然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只见到众人都心有余悸的望着自己。白舒点头道:“没错,你的确是洛凡的部下,我愿意和你比

    上一场。”

    白舒话音一落,华帝就自顾自的拍起了掌来,他一边拍掌,还一边赞叹道:“有趣、有趣,怎么个比法?”

    李御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兵戈相见,我手底下有分寸,出不了人命。”

    白舒目中轻蔑之色一转而逝,没有说话,华帝却开口道:“你也太看不起太虚观的道法天才了吧,纵使他修为尽失,你觉得你

    一介武夫,有可能是国教少主的对手?”

    国教少主这个词一出,众人觉得说不出的贴切,又是说不出的惋惜。倘若白舒不出意外,他真的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太虚观观主

    李御心有不服,却仍然不敢逆华帝的意思,便对白舒道:“你说比什么,怎么比,我听你的好了!”

    白舒环顾四周,在众人一脸期待的神色之中,嬉笑道:“那就比比诗词,你看如何?”

    满场寂静,众人脸上先是有一瞬的惊愕,随后就是止不住的笑意。直到华帝爽朗的笑出了声来,众人也才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根本没人管李御阴沉难定的脸色。

    笑过之后,白舒才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仔细望着李御,第一次以不轻视的态度问道:“李御将军,你最擅长什么?”

    华清殿内又安静了下来,李御没有做声,还在考虑中,底下却有武官轻声说了一句:“李御善射,军中第一。”

    这句话一出,很快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喊声此起彼伏,都是那一句“李御善射,军中第一”。

    到了最后,就连文官都喊了起来,整个华清殿便在朦胧的月色之中,变成了点兵的沙场。

    白舒在一片喧闹之中,沉稳有力的说道:“那好,就比这个!”

    众人一愣,喧哗声一滞,又听白舒说道:“我若输了,任你处置。”

    下一秒华清殿中的喧闹更盛,谁都觉得白舒当真是狂傲到了极点,就和传闻中的一般无二。

    可罗诗兰望向白舒的眼神中却染上了那么一丝痴迷,曾几何时白访云也是这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论是任何事情,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当年白访云就是这样,现如今白舒也还是如此。

    除了罗诗兰以外,所有人望向白舒的目光,都逐渐变成了不理解,甚至是怜悯,因为李御在军中的射术,当真是无敌,就连洛

    凡,都输他一筹。

    一句“就比这个”出口,李御手下的人就跟着忙活了起来。

    临近月门一侧的宾客早已经被疏散了开来,除了那个还昏倒在桌案上睡觉的男人。

    炉火被烧的更旺,随着猎猎的风,飘忽不定的摇摆着,风口处多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两张弓,和数十支箭。

    侍从上靶,靶面以近月门。

    青灰色的靶面被月光晕成了银白色,像是白雪。

    李御还未触弓,忽然问旁人道:“今年中秋,怅菊园中的小纸枯叶蝶,可有人捉了备着入药?”

    小纸枯叶蝶是本是蝴蝶的一种,却因为可以做成药材使用,每到秋天就被人捕捉,日夜喂食药饲,等到秋天一过,就碾杀成药

    李御这么一问,立刻有人找了一只枯叶蝶过来,在蝶身绑上了洗洗的丝线,又被系在了月门之上。

    于是,中秋的明月之中,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道蝴蝶的剪影。

    可由于枯叶蝶的体态过于小巧,而月门又过于遥远,所以那蝴蝶近乎月亮的,若有若无的晕影。

    李御闲庭信步,走到风口的桌边道:“三箭之内,我能把这只叶蝶射下来。”

    白舒望了一眼那只蝴蝶,它似乎被困在了明月之中,扑闪扑闪的挣扎着,想要打破这圆月困境,一探美丽斑斓的夜空。

    白舒轻轻叹气。

    罗诗兰忽然凑上前来再白舒耳边耳语了几句,白舒拍了拍罗诗兰的肩,又点了点头。

    他这才转身对李御说道:“将军,咱们先射靶,若是分不出胜负,咱们再说蝴蝶的事情。”

    李御微微点头,请白舒先射。

    白舒没有推辞,却笑着和李御商量道:“将军,能不能让我试射几箭,我以前从来没有用过弓箭。”

    李御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还是没有开口。

    围观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多半都是再说白舒狂傲。因为倘若他真的从来没有用过弓箭,又凭什么和李御比射术呢?

    莫不是真的瞧不起李御,看不起华**中的弓中圣手?

    熟悉白舒的人却没有为白舒过分挂心,因为白舒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他说的话,最终都变成了现实。

    白舒做的事情,再荒谬,也有其合理性。

    白舒虽然对着那张弓,没有抓耳挠腮之态,但常人只看一眼,也能分辨出白舒确实不善射术,就连持弓的姿势都是说不出的怪

    异。

    柔嘉耳听得议论纷纷,连忙关切的问复堂道:“先生可已经射了,中靶心了么?”

    复堂咂咂嘴说道:“姐姐急个什么,先生才拿到弓箭呢。”

    柔嘉应了一声,脸上的担忧更盛。复堂跟着问道:“姐姐,先生和李御比试,可能胜么?”

    这一问就连华帝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那一个双目失明,柔弱到禁不起一阵微风的少女。

    很快,华帝在柔嘉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毅。

    柔嘉安慰复堂,用极有信心的声音说道:“别人我或许不知,可先生从未输过,这次也是一样。”

    复堂嗯了一声,也深信不疑起来。

    华帝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天下间总是有这样子的人,以前是白访云,现在却是白舒,但世上从来不缺少这样的人,总是会有的。

第三百五十章 挽弓

    当年白舒从洛国边陲的那个小村子出来,虽然刚刚失去了凌问儿,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尽管如此,白舒还是会有不适应的时候。可如今,在一片片议论声中,在众人目光的锁定之下,白舒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的不自在。

    他本就和世上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所以他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于是白舒抬眸,目中只有远处银白色的靶心。

    白舒挽弓,那姿势落在行家眼里,当真是可笑极了,就是刚入军中的毛头小子,挽弓的姿势都要比白舒现在的姿势看着纯熟老练。

    李御也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脸色一阵难看,他甚至想唤停这一场幼稚的比试。

    因为如果白舒真的不会射箭的话,那么李御就算今天赢了白舒,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值得称道的事情。

    人群中有武官,其中不乏善射的好手。当下就有人嘲讽道:“快放下弓箭吧,你挽弓的样子简直让我忍不住想到数十年前我们在华洛边境的群山里抓到的那几只野魅子。”

    这话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听不懂,可有人听懂了,就开始放肆的大笑,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也包括白舒,他放下弓看着那人,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人得意洋洋道:“这事儿现如今还知道的,也就我们几个老弟兄了。”

    他话音一顿,咳了咳嗓子,解释道:“当年华洛边境的群山里,出了很多奇怪的事情,都说是精怪害人,也有人说是山匪和强盗…”

    他话说到了这里,更多人的记忆便被唤醒,又有人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也笑了出来。

    等到这里,白舒已经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便又挽起了弓来。

    那人则继续讲道:“到了最后我们才知道,哪里是什么精怪或是山匪,而是几只野猴子,偷了猎人的弓箭,竟然也学会了射箭,甚至在山里杀掉了别人,我们管那些猴子,就叫做野魅子。”

    前后原委一道出来,众人只觉得白舒的样子说不出的滑稽,讲话那人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仿佛遇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就在这哄堂大笑之际,白舒弓弦上的箭矢骤然脱弦,片刻后嘲讽白舒那人的桌案之上,就轰然作响,插上了一支羽箭,羽箭的尾巴还因为巨大的撞击力而摇摆不已,发出嗡嗡的声响。

    这一支箭离着那人的大腿只有毫厘之差,那人尖锐刺耳的笑声也嘎然而止,满脸错愕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桌案上的饭菜和酒水洒了他满满一身。

    所有的笑声全部停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白舒的身上。

    白舒一手拎着弓往前走了一步,那随意娴熟的模样就像是昔日白舒手里按着符篆。

    白舒笑着对那人说道:“野猴子手里多了弓都能杀人,你莫非觉得我手里多了弓不成?”

    那人惊魂未定,看着白舒就像是看到了吃人饿鬼一般,白舒那一箭只是寒芒一闪,迅捷如同闪电,只差了一点点,就射在了那人大腿之上。

    白舒继续说道:“我做任何事情,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我也不会比任何人做的差。”

    说到这里,白舒语气变得平静了很多,脸上也完全没有了笑意,他道:“如果你非要笑的话,我给你两条路来选。”

    白舒目光炯炯的望着那人道:“其一,你不妨等我输了再笑。其二,你现在就可以去阴曹地府笑个痛快。”

    白舒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说道:“不知道大人如何选择?”白舒说着又环顾四周道:“或者某一位大人,想要和他在黄泉路上,一起做个伴呢?”

    “你这持弓的姿势不对,手肘应该再抬高一点,手腕要放松一些。”

    在此剑拔弩张之际,李御忽然走到了白舒身边,纠正起了白舒之前射的那一箭,所犯下的错误。

    白舒知道李御是其中行家,便点了点头,终于放过了那人,转过身去又面对着银白色的靶心,重新搭箭挽弓。

    李御依然是在一旁耐心教导着白舒挽弓的姿势,包括射箭的要领。

    “你的视线不能集中在弓弦之上,也不能只看靶心,要找到两个位置中间,那一个最合适的点…”

    白舒没有说话,只是按照李御所说的,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和视线。

    李御还在说着:“弓尖再抬高一点,这可是一个远靶。”

    白舒按照李御所言,调整了自己的动作,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一箭射出去,在月光下所划出的美妙轨迹。

    就和白舒在徐冶的教导之下打铁,铁锤落下时的轨迹一样动人。

    跟行业内最顶尖的人学习,无疑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情。

    人群中有人望着这一幕感叹道:“这小子就算是和李御学上一百年,也未必能胜过李御将军,哪里有徒弟强过师父的道理。”

    白舒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只是笑笑,他觉得自己未来比观主还要强,他更觉得叶桃凌的成就,也一定是超过剑宗宗主的。

    就是有一天有人告诉白舒,叶桃凌的剑道修为已经超过了瑶姬,甚至是超过了先代剑师,白舒也不会觉得惊奇。

    有些人在某一道上面的造诣就是高到了极致,这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白舒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最好。

    他仿佛是过目不忘,过招不失的文武全才一样。

    华帝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舒的身影,眼中满是期许和好奇,他喃喃自语道:“有意思,当真是有趣极了。”

    李御越教白舒,心里面的小觑之意就越是浅薄。旁的不论,单说白舒这一箭挽的如此之久,拉弓的那只手臂,自始至终都没有颤抖过一丝一毫。

    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李御感到钦佩了,换了是他,他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是几年之前,李御还在沙场的时候,又或者是天天和洛凡比弓的时候,李御或许还有着绝对的勇气和自信。

    可现如今守陵武城如此之久,李御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能做到这一点了。

    “注意你的呼吸,松箭的一刻,一定要保证呼吸的平稳。”李御最后说了一句,目光从白舒身上移开,终于落在了远处的靶上。

    白舒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又轻声道谢,终于送开了夹着羽箭的手指。

    那一箭嗖的一下离弦而去,在空中闪过一道银光。

    在场的有太多出身行伍的军人,新入营的毛头小子第一次射箭,多半都是脱靶,就算是有上靶的,也不过是擦到箭靶的边缘。

    如果说正中靶心,这种逆天的运气,在场的还没有一个见过。可他们就是在这一刻有那种心慌而又恐惧的感觉,觉得白舒可能会有这种运气。

    可幸好,这一箭虽然上靶,却离着靶心还有一段距离,这让许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那种被白舒气势所压迫的感觉,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天才,这世间哪里有天才?做任何事情,靠的还都是努力,而不是一朝一夕的神来之笔,或者是运气。

    白舒也面露可惜之色,他转头望向李御,目中带了一丝丝的质问。

    李御额头滑落一滴冷汗,因为李御知道,这一箭按照自己所教的射法,也只能射到那个位置了。

    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你还要考虑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风。”李御顿了顿又道:“还有弓是同一张弓,可每支箭都是不一样的,羽毛的纹路,弓箭的重量,都会让一次射击变得完全不同,就算是同一支箭,在空中飞过一次,撞过一次靶,你再捡回来,也不是同样一支箭了。”

    李御微微叹气,这些道理都很好理解,可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他如果没有几万支箭的磨练,他不可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

    他不可能做到抽箭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一支箭要如何调整,又是如何射出去。

    抽箭的那一秒,就要看清楚整支箭的曲直,尾羽的纹路,也要通过感觉判断出这支箭的重量,和应有的出手角度和力量。

    这种东西不靠传授,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经验。大量的经验累积也不能让一个人的箭法变得无懈可击,只不过是能让一个人在一次射击过程中,偏差无限程度的缩小。

    不光是这些东西,包括某一刻的光线,人的手感,弓弦受湿度和温度的影响而发生的微小变化,都能影响一支箭的轨迹和落点。

    李御实在是太清楚这一点了,所以白舒这一箭射成了这个效果,李御已经觉得非常吃惊。

    可吃惊之余,李御也清楚白舒想要掌握这些东西,有多么的难,李御从来不认为自己今天会输,他认为白舒没有任何胜过自己的机会。

    但这一刻李御很欣赏白舒,他认为白舒是一个好苗子,一个能在未来,超越自己的苗子。

    所以李御开口说道:“要不今天就不比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好好探讨一下射箭。”

    所有人在一愣之后,都面露愕然。不是因为李御忽然要放弃这次比试,而是李御在这句话之中,用了探讨两个字。

    只有同级别,或者是水平相近的人,才会用探讨这个词。像李御这样的人,对白舒应该用传授和教导这样的词,才合适。

第三百五十一章 痛快

    白舒听到李御这句话也是一阵错愕,他直视着李御,在李御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仿佛白舒在李御面前只有名声扫地这一种结果,而不具备一丝一毫取胜的可能。

    这一点白舒可以理解,因为每个人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都有着极强的自信。

    让白舒不明白的是,之前咄咄逼人的李御,为什么此刻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众人望着白舒,在等待着白舒的答案。

    白舒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垂下了手腕,放下了弓。

    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很多人也惋惜错过一场大戏。

    紧接着白舒往回走了几步,似乎是要离开,可他又回身对李御说道:“我准备好了,请将军先行射靶。”

    李御肃然道:“你想清楚了,我刚才不是没有给你机会。”

    华清殿中的气氛又热烈了起来,白舒果然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更多的人都会觉得,白舒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昔日的道法天才,如今修为尽失,也不过是一个空有气势,而不具备超强实力的纸老虎罢了。

    白舒对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充耳不闻,他淡然的重复了之前的那一句话:“我准备好了,请将军先行射靶。”

    李御冷哼了一声道:“别说我李御欺负你,我给过你机会了!”

    白舒唇角带笑,他自己永远是那个被轻视的对象,可白舒自己永远不会轻视自己,因为就连白舒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深浅。

    要怪就怪,白舒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孩子,这种天资的血脉相互结合,孕育而出的白舒,又岂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到的。

    “李御若是先射,就没有白舒出手的机会了。”罗诗兰身旁不远处有一个华国大臣,用平静的口吻这样说了一句。

    可以看得出来,李御的弓就和叶桃凌的剑一样给人以无上的信心。倘若现在跳出一个人来,哪怕是一位剑道大师,他说自己的剑能胜过叶桃凌,也是没有人会信的。

    李御沉着的挽弓,弓弦绷紧的那一刻,那些起由洛凡,怒因白舒的情绪,在李御脑海之中统统烟消云散。

    专注未必是做好一件事情的前提,但却是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基础。

    李御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箭靶,耳中风声的呜咽,仿佛混杂了当年他和洛凡比弓之时,同火的呼喊。

    当年射箭骑马,焰火酒家,猛然间回想起来,就仿佛还是昨天。

    李御心中的杂念一闪而逝,耳中的风声也逐渐抽离,他的事情一片静谧,就连风都静止了下来。

    李御只要松开手指,这支羽箭就会银光一闪,瞬间出现在箭靶的正中心处。

    可偏偏,这时,有人走到了华清殿中,在华帝的身前站下,高喊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李御是意志坚定的军人,倘若他今天不是饮酒过度,他不会在这个场合找白舒的麻烦。

    他更加不会在射箭的时候,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可偏偏李御认出了说话的这个声音。

    他有心不甘松开了手指,低垂下了弓箭,转过了身来,对着说话的那人行了一礼。

    与此同时,那只羽箭嗖的一声落在了箭靶之上,虽然是命中了靶心,却微微有些偏差。

    如若不是箭靶太远,夜风太大。

    如若不是弓箭离弦之时那一句住手。

    众人来不及看靶,纷纷向那声音的主人行礼,白舒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人。

    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穿月白色,肌肤白的发光,就像是今晚的明月。

    她对白舒点了点头,走到了华帝身边,和华帝共坐同一张椅子。

    于是白舒忽然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她是柔嘉和复堂的娘亲,华国的帝姬。

    帝姬凤目微挑,忽的质问李御道:“你可知道你身旁那人,是柔嘉和复堂的先生,是苏老亲自挑选的先生,将来的帝师?”

    白舒闻听此言一愣,帝师这称号可不是谁都当得起的,白舒刚想分辨,李御已经做答道:“臣知道。”

    帝姬继续愠怒道:“那你现在又是做什么?”

    李御咬牙切齿道:“只是比试而已!”

    帝姬勃然大怒道:“胡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找我大华国贵客的麻烦!”

    李御噤声不语,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多年前,洛凡说过的一番话。

    华帝此刻忽然搂住帝姬纤细柔软的腰肢,微笑道:“只不过是比试罢了,你又何苦动气,这事情我是允了的,白舒他也没有意见,就让年轻人们去闹吧,本是中秋,也该热闹。”

    华帝已然开口,帝姬也不好再找李御麻烦,这时候才有士兵报靶说道:“将军这一箭有些许偏差,只是次红。”

    正中靶心叫大红,若是偏了,便叫做次红了。

    众人这才将视线移到了靶心处,果不其然,李御这一箭是有失误的,场间议论纷纷。任谁也没有想到,李御射箭,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这一箭李御已经受到了干扰,他明明可以收箭不射,但古语有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御既然主动提出要和白舒比试,总要分出个胜负才行。

    白舒看了一眼李御的箭靶,心中稍定,正要挽弓,忽然听见李御自顾自的开口说话了。

    李御面露凄凉之色,缓缓说道:“昔日与将军同在行伍,曾听将军说过……”

    这一句话抛砖引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李御吸引了过来,洛凡这样的人,他说出来的话,总还是有些吸引力。

    就连白舒都有些好奇,洛凡要借李御的嘴,展示给自己什么。

    李御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们拼了命的去保家卫国,就是希望我大华国的子民,心中安稳,不受外敌之害。”

    李御语速放慢,声调却陡然提高起来:“让我们每一个华国百姓,能不畏强权,说话做事都有着底气,能在这世上活的痛快,对得起自己这颗赤诚之心。”

    李御声如洪钟,满身热血又重新沸腾了起来,他转身看向华帝和帝姬,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轻轻放在了脚下道:“而现如今,我连给将军出口恶气都做不到,还要言不由衷,行不由衷的看一个洛国人的脸色。”

    李御不屑的道:“他白舒纵使能代表的了太虚观,却代表不了大华国,我今天就正式向军上引咎辞职,不论如何,都要和白舒小子分一个高下出来。”

    帝姬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华帝眼中却忽然生起了爱才之心,除去洛凡,军中总还是有些好手的。

    李御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面前这人是谁,我只知道我现在非常不痛快,我不仅要和他比试,我还要加一个赌约!”

    白舒拍掌称快,不顾帝姬难看的脸色,问李御道:“你说怎么个赌法,我白某接着。”

    李御意气风发道:“倘若我赢了,你要给我和洛凡将军道歉。”

    白舒正色道:“适才不知将军为人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

    就算李御不说,白舒也想给李御道一声歉,倘若不是喝醉了酒的缘故,最初李御风度也不至于沦落如此。

    李御挑眉,问白舒道:“你这是主动认输了?”

    白舒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只是给你道歉罢了,我未曾亏欠于洛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道歉的!”

    李御一阵气结,却又不得不承认,白舒确实无愧于洛凡,正犹豫间,又听到白舒主动提议。

    “不若我输了,就学猴子射箭,你意下如何?”

    李御啼笑皆非,白舒同他道歉,他火气已然消去了大半,再加上李御引咎辞职,把心里想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他此刻无比畅快,也就点了点头,同意了白舒的提议。

    白舒紧跟着又问道:“倘若你输了呢。”

    李御看了一眼远处落在靶心上的那一只白羽箭,轻轻一叹道:“我输了你要如何我都认了。”

    李御这一叹,是叹自己从军多年,最后也没能落得一个战死沙场,又或是告老还乡的下场。至此李御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但至少胆识和勇气,却永远的保留了下来。

    一念及此,李御反而心安了不少。心里想着昔日在洛凡手下的时候,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军营岁月,一时之间心里也热络了起来。

    在这一刻李御就决定,最后比一次见,就去临川看看自己那帮老兄弟,然后独自一人,踏上寻找洛凡的道路。

    李御深深明白,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失败的阴影之中一蹶不振。曾经洛凡给过李御勇气和方向,也终于到了李御回报洛凡的时候。

    能一句话把李御绑在陵武城的,不仅仅是军令,更是情义二字。

    白舒看人极准,忽然有些读懂了李御。他长叹一声道:“那就这样吧,将军且看我如何射这一箭,分出胜负来,我们再做打算。”

    白舒说着终于不再犹豫,行云流水的挽弓,向前一步,闲庭信步的在风口射了一箭。

    从白舒开口,到箭落在箭靶之上,也不过三个呼吸的功夫。

第三百五十二章 白舒崇拜的人

    “白舒先生,一箭大红,不偏不倚,是满靶!”

    远处传来念官的声音,那念官正是李御的人,多年来他跟在李御身边,念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不过往昔他念的是李御的靶,而今天念的却是白舒的靶。

    不用那念官念靶,所有人的视线已经穿过的晚风,落在了白舒的箭靶之上。

    这一箭就像是念官念的一样,不偏不倚的正中了靶心,这一箭射的急又快,箭尾之上的羽毛还在微微的震颤,仿佛是在诉说着这一箭的不平凡。

    从第一次持弓,到正中靶心,这已经不仅仅是不平凡了,这足可以称之为传奇。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每个时代的传奇,或是激情澎湃,或是壮怀悲烈。而今是白舒的当打之年,整个世间都是白舒的传奇。

    一阵死寂之后,适前讲述野魅子往事的那人,像见了鬼一样的高高跳了起来,用尖锐的声音质喊道:“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胜过李御,这不可能。”

    紧张之下,出乎意料之下,他口中文辞果不其然的匮乏,可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解释。

    他对着白舒,极其不理智的质问道:“你一定是精通于射术,苦修多年,然后今天特意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故意让李御失误,让自己名扬天下。”

    他面目狰狞道:“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你还李御将军清白,这一场比试做不得数…”

    “够了!”李御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那人对白舒的质疑和诋毁。

    李御轻声说道:“大人为李御说话,李御这里记下了,可…可白舒胜我,已成定局。”

    李御深深叹气道:“倘若我于射术之中,真的登峰造极,又岂会因为帝姬一句话,而受到影响。”

    李御回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次红靶,遗憾的道:“如若不是李御于射术之中专注还有所欠缺,现在我和白舒,应该要比试射月门中的小纸枯叶蝶了。”

    李御说罢艳羡的望着白舒,白舒在箭道所展现出来的天赋,足可以令李御咂舌了。

    明明前一刻还在和众人谈笑自若,下一秒弯弓而射,竟连靶也不瞄,就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射击。

    这样的一箭是李御最巅峰的那个状态才能做到的事情,这由不得李御不羡慕。

    满殿文武,虽然大失所望,却也再没有人为李御说话,他们只是短时间内,还不能接受军中射神落败的这个事实。

    因此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呆滞,除了罗诗兰。

    罗诗兰在和白访云相处的过程中,早已经习惯了自己身前站着一个如天神下凡一般,无所不能的男人。

    曾经的白舒就有白访云的影子,而今,白舒的身影却要和白访云重合了起来,一样的超凡脱俗,一样的光芒万丈。

    看着白舒意气风发的模样,谁又能想象得到,白舒是一个刚刚才修为尽失的道法天才呢。

    华帝带头开始为白舒鼓掌,帝姬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柔嘉从复堂口中得知了战局,此刻也一脸骄傲的笑着。

    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不再需要争辩。

    白舒却忽然开口说道:“你说我苦练箭术多年?”

    白舒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入太虚观,满打满算,才不到两个年头。”

    白舒笑意更盛:“可我在符道之中,已经不见敌手,这也是我苦练多年的结果么?”

    白舒却有苦练,但绝对当不得多年二字,这一点在场的太虚观弟子都心知肚明。

    可弓箭,今天是白舒第一次摸,所以此时此刻白舒的表现,就连他的同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舒将手中的弓轻轻放在桌子上面,缓缓走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今年也不过才一十八岁,你觉得我白舒符剑双修,还有什么多年给我苦心经营么?”

    白舒冷哼道:“收起你们的阴谋论和不可置信吧,世上从来都不会缺乏惊才绝艳之辈,就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天资极高,难道不可以么?”

    这句话说的似乎是太狂,就连华帝听了都是心中一震,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舒语气愈发的平静,这让人觉得他不是显摆,都是叙述。

    他继续说道:“我既然说比李御最擅长的,那就意味着,我有绝对的自信,在任何方面,不输给任何人。”

    这句话在比试之前说出来,全像是笑话,可此时此刻出口,却有些让人无法辩驳了。

    就在所有人为白舒猖狂的言行而感到震惊的时候,白舒低低的,如同薄冰一般的声线又再次响了起来。

    “除了叶桃凌的剑我比不过她,其他事情我白舒不可能输的!”

    这句话如同火星落进木柴之中,又随着呼啸的山风,瞬间将火势熊熊的燎燃了起来。

    叶桃凌的名字,叶桃凌的剑,将永远留在每一个人心中,至少白舒是这样想的。

    包括符道,在亲手创造出一道仙字符之后,就连太虚观千年来最伟大的神符师,都不在白舒眼中了。

    可天不服地不服的白舒,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垂眸说着,他亲自承认了,自己的剑永远比不上叶桃凌。

    也不知道东洛那一边,叶桃凌天启了没有,如故涯上的海风,有没有带着叶桃凌身上的桃花香气。

    白舒又开始回味那一晚小舟之上,叶桃凌给予自己的那个拥抱了。

    真要说起来的话,叶桃凌是白舒的偶像。

    不是朋友也不是爱人,更不是说来可笑的知己。世间很难有一个人,能在气质和言行之上让白舒彻底的折服。

    白舒对叶桃凌可不仅仅是欣赏,有怜惜,有喜欢,更有崇拜。

    白舒多愁善感,白舒他优柔寡断,能影响白舒的事物和想法实在是太多了。

    白舒向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所以白舒很崇拜叶桃凌的心无旁骛,他恨不得自己也像叶桃凌一样敢打敢杀,敢爱敢恨。

    还人情就去还,喜欢就跟在身边,需要拥抱了,也能亲口说出来,要你抱一抱我,甚至连离开都那么潇洒。

    叶桃凌甚至可以,说去死就去死。

    而且叶桃凌永远不会输,她不需要符篆的帮助。

    叶桃凌她只穿红色,只用长剑。

    这些白舒都做不到,所以白舒崇拜叶桃凌,他视叶桃凌如己出,如挚友,更是偶像。

    所以在华清殿中,白舒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万分的舒爽,他不仅崇拜叶桃凌,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十年一剑苦,不见沙海,不葬崖棺!

    白舒非常期待天启之后的叶桃凌是一个什么模样,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华清殿中,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唯独罗诗兰在听了白舒这句话之后,缓缓开口说道:“没想到叶子对师弟而言,有如此大的魅力。”

    罗诗兰是能在白舒眸中看出些东西的,所以罗诗兰知道,白舒这一番话,不仅仅是和剑有关。

    白舒笑着点头,有时候白舒甚至会有一种错觉,除了叶桃凌之外,世间就都是凡夫俗子。

    可同时白舒也知道,叶桃凌脱掉那身仙气,也不过是一个肩上有疤,胃中有伤,心里有悔的可怜女子。

    只不过可悲的是,白舒医好了叶桃凌的肩,治好了叶桃凌的胃,却永远没有办法,消除掉叶桃凌心中的悔。

    有时候深夜白舒在梦境之中,都会梦到叶桃凌故乡之中,洪水滔天的场景。

    白舒也会梦到,凌问儿去世的那一晚,小村子里的微雨,甚至是冬儿手里捧着的,饭菜热腾腾的香气。

    包括白舒经历过的每一个雪夜,在家中,在山洞,在观里。

    他都记得。

    白舒是一个活在往事之中的人,就和叶桃凌一样。也正因为如此,白舒是如此的体恤叶桃凌。

    因为白舒知道活在往事之中,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个冬天白舒本不应该靠近除董色之外的任何女子,可他还是没能抗拒的了叶桃凌的魅力。

    两个人活的一样的辛苦,一样的煎熬,可人和人之间总归是有些不同之处。

    所以白舒向往着尘埃落定之后,和董色天长地久的厮守。而叶桃凌想的则是一剑摧城之后,就安葬在崖棺之中。

    厮守和听海浪,你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更加浪漫,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哪个是喜,哪个是悲。

    心中有希望的人永远是幸福的,尽管不是最幸福的,但一定是幸福的。

    此时此刻白舒并不清楚,叶桃凌也对自己有过期望。自己对于叶桃凌而言,就是打破黑暗拥抱黎明的,那一点令人神驰目眩的光。

    叶桃凌和白舒的故事没有因为两人的分离而就此结束,反而是在各自的空间之中窖藏了起来。你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南山和东海之间两道本不应有关联的线,又会彼此触碰,紧密的缠绕起来。

    这些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联系,或换言之,这就是缘分。缘分从两个人一生下来就已经存在了,注定相遇并且纠缠,不是谁说斩,就能斩的断的。

    曾经白舒也弄不出清楚自己对叶桃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而现在这一点总算是清晰了起来。

    至少白舒这样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也开始崇拜起了除自己之外的人来了。

    这很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奔向自由的蝶

    白舒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有些怅然若失,竟然走起了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直到李御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是我输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白舒这才转过了视线,他先是看了一眼罗诗兰,这才不紧不慢的拉起弓来。

    白舒和李御的比试已经结束,白舒本没有拉弓的道理。适才大声污蔑白舒那人,却随着白舒的动作,开始变得瑟瑟发抖起来。

    酒精已经沁入了那人的大脑,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缺乏落荒而逃的能力,更不具备拼死一搏的勇气。

    他以为白舒要杀他,他想大声呵止白舒,可他长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舒并没有把这支箭射进那人的胸口,他站在风口,面对着月门,长弓所指也是月门。

    中秋的月色是如此的迷人,从清亮的白,一直过度成了暖人的黄。

    暖意从白舒心口烧了起来,一直蔓延到了手心,这些夜风对白舒而言,说不出的撩人。

    白舒在小轮回界之中,是吹过千年的风的。不论寒暑,扬沙还是飘雪,骤雨或是尘絮。

    有时候白舒是了解风的,他了解这世间,一直流动着,从来没有停下过片刻的东西。

    风只要停了,就会消失,但倘若风起,它就是流动着的。陆静修也告诉过白舒,风的流动是极难掌握的。

    白舒对着身前哈了口气,竟在晚风之中结出了霜来,月色是温暖的,夜风却出奇的寒冷。

    一阵接着一阵的风吹起,压低了炭火盆中的火苗,吹的人们深入骨髓的寒。秋天就是拥有独特的魔力,可以在顷刻之下将冬夏,玩弄在股掌之间。

    白舒长弓已经拉满,正对着月门,月门之中的明月里,困着一只枯叶色的蝴蝶,在月影阑珊的映射下,那蝶的翅膀的边缘笼罩着些许的微光。

    这一刻众人忽然意识到了白舒想要做什么。

    李御转过头不去看白舒,他最开始想笑,笑白舒的自不量力。因为华清殿到月门的距离,弓箭平射已经难以企及,都要射高抛箭了。

    更不要说白舒的目标,还是一只时时刻刻都在乱舞着的蝴蝶,在飒飒晚风中的,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影子。

    可白舒已经给过李毅不可思议的表演,李毅这一刻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感觉到了恐惧,那种看见颠覆自己认知的,把自己最得意的东西贬低的一文不值的恐惧。

    万一这个道门的小子做到了呢?

    就算是白舒已经赢了,他还是要射蝶。而最初李御说的是,三箭之内他有把握射下这只被困在明月之中的小纸枯叶蝶。

    可白舒他有把握么,他又为什么,还是要射出这一箭呢。

    孔奇胖子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心里也有着疑问,白舒,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他经商多年,识人断账,各种人的脸色和言行,在孔奇心中不过泛泛,难有出奇之辈。孔奇也是许久,许久没见到过白舒这样有意思的人了。

    这个时候,柔嘉也感觉到了华清殿中不同寻常的气氛,她于安静之中,颇为担忧的发声问道:“怎么了?”

    白舒的箭本来就在弦上,这是一个由静到动的临界点。柔嘉的话,打破了这一份静的状态。

    于是自然而然的,白舒的箭脱弦而去。快于柔嘉这句话的尾音,和众人的惊呼。

    月光在这一箭之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形态被切割了开来,众人眼见空气之中一阵光怪陆离的炫影。

    风势大作。

    箭出手的一瞬间,李御感觉到了这阵狂风,心中已经有了定论。箭离弦的一刻遇到这种程度的风,你就是后羿转世,也断没有射下这只小纸枯叶蝶的本事。

    箭消失在月门尽头的一刻,白舒也将手中的弓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一箭之后,月门之下,被明月困住的那只蝴蝶,依旧扇动着翅膀,并没有香消玉殒于白舒的箭下。

    众人都长舒的一口气,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可谁都没有注意到,白舒脸上那雀跃一般的神情,一闪而逝。

    李御叹息道:“这一箭出手的时候,狂风骤起,风势太大,谁都会射偏的。”

    白舒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是么?”

    白舒说着目光落在了月门之中,旁人也因此把视线随之转移了过去。

    只见一直被丝线栓着,仿佛困在明月之中的小纸枯叶蝶,竟然翩翩起舞的,从明月的剪影之中飞了出来。

    那轻盈的体态,载着明月莹莹的光晕,伴着轻柔婉转的晚风,向着自由无垠的夜空。

    它飞出了月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若隐若现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天下苍生,最美的不过这追求自由的瞬间。之前罗诗兰在白舒耳边低语,就是告诉白舒,万物有灵,不要伤及蝴蝶性命。

    白舒点头应下了,白舒抬手做到了。罗诗兰总是那样的善良,甚至于在燕王宫里,与梅花交友,在太虚观中,保护满山草木。

    甚至于荷花塘居中的脆藕,都是罗诗兰的老友,不许别人摘食。到了现在,就算是一只素不相识的蝴蝶,她都不忍心伤害。

    白舒自然没有罗诗兰那样善良,白舒对于生命,充满了蔑视。因为凌问儿死的是如此的不声不响,不值!因为作恶之人总是长命百岁,不报!白舒对于生死,早就看的极淡。

    可如果罗诗兰开心,救这只蝴蝶又如何呢?

    又倘若罗诗兰开心,杀尽这陵武城万众百姓,又如何呢?

    蝴蝶已经飞远,可人们的视线并没有收回来,眼中还依稀有着蝴蝶翩飞的身影。

    那拥抱自由和星辰的姿态,是令人难以忘怀的。

    至此,众人才明白白舒这一箭是为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你射箭的时候,明明起风了!”李御不可思议的喊着,望向白舒的眼神充满了不理解的痛苦,他继续说道:“这是不是什么道法,我不相信有这样的箭法,我绝不信!”

    白舒于沉默中,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是陆静修那一支的本事,不管是道门的那一支,既然在道门之中,就都叫做道法。

    如果说白舒射第一箭,正中靶心,他是读懂了风。那么这第二箭,白舒一箭射断那用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丝线,是白舒沟通了风。

    学以致用,这才是白舒真正的本事,而不是展现在箭道之中的强到不可思议的天赋。

    若真要用天赋来解释这件事情,那么白舒在任何领域之中,就都是天才,或者说,他都可以变成天才。

    白舒知道做到沟通并不容易,所以箭离弦的那一刻,白舒才会兴奋的把弓拍在桌子上。强行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而没有高高的跃起。

    见到白舒承认,李御这才重新找回了三魂七魄,脱离了刚才那近乎于魂飞魄散的状态。

    他问道:“你不是修为尽失了么,怎么还能……”

    白舒打断李御说道:“将军可还认之前的赌约?”

    李御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认的。”

    白舒点头道:“那就好,我希望今年的小纸枯叶蝶可以不用来入药,全部都放了,可以么?”

    李御想过无数个白舒可能会提出的非分的要求,却根本没想到白舒最终要求了这样一件事情。

    他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答应了下来。

    白舒见李御应下,便转过头去看罗诗兰的脸,见到罗诗兰在笑,白舒也才心满意足的笑笑。

    众人却在琢磨着白舒是如何在修为尽失的情况下使用了道法,又是何等神奇的道法,能让一个初次摸到弓箭的人,做到百步穿杨的程度。

    修行中人都不知道白舒是如何做到的,因为白舒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

    可以说白舒就是个普通人,对比之前白舒道法天才的声望,他现如今就是一个废人。

    难不成真的要用天赋去解释么?

    时至今日,众人对白舒了解的越多,心中的疑问就越多。明明那个人展现给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为什么,他却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呢。

    不光是其他几脉的同门,就连和白舒无比熟悉的萧雨柔,也有这样的感觉。

    可罗诗兰和白舒对视的一瞬间,却让萧雨柔清晰的感觉到了他们心有灵犀的默契,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只有罗诗兰是真正认识白舒的那个人。

    这种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可随之而来的悲伤情绪,却是挥之不去的。

    萧雨柔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清楚的感觉到了,白舒离自己越来越远,总有一天,那个强行压自己一辈的小师兄,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以前萧雨柔会努力,她觉得白舒并不遥远。可现在她不会了,她只觉得白舒可望而不可及。

    她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站在一处的人,都有可能是两个世界的,永远无法在一起的人。

    萧雨柔想哭,直到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她此时此刻,悲哀到了极点的情绪。

    “白舒兄,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旧称

    不知道怎得,这声音落在萧雨柔耳中,竟有着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直到萧雨柔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头去看,才发现之前一直在酣睡着的那个中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刚才坐的位置,走到了众人视线里来。

    白舒的声音也有几分意外:“莫轩先生,原来是你,这一别可就是一年多了。”

    萧雨柔这才回想起来,那一天寒食,白舒带自己去放风筝,半路上误打误撞的进了帝师苑,和苏羡鱼的弟子莫轩喝了个痛快。

    这时候看莫轩,萧雨柔心中新愁旧怨翻起,只觉得那一天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才刚刚发生的一样。

    苏羡鱼要白舒去教书,而萧雨柔让白舒留下来。

    那个时候白舒对萧雨柔多好啊,那个时候萧雨柔还想做白舒的师姐,她还敢抢白舒的明月飞仙灯。

    只可惜现在萧雨柔在白舒心里,什么都不是了。更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萧雨柔此刻的低落情绪。

    不知怎得,想到这里,萧雨柔忽然记起了一个人,一个如同黑莲花一样的男子。他善用朴刀,还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娶自己,而且从未食言过。

    倘若此时此刻,薛冬亦要是在的话,一定会拄着刀看着自己,会对自己笑,然后收起身上所有的锋锐,将心窝里面最柔软的那一寸奉献出来,平铺在自己的脚下。

    萧雨柔低头看着脚下的阴暗,想起紫桑别院中的秋雨,还有那鲜红如血的嫁衣。

    倘若真的想着毫无瓜葛,还留着那嫁衣做什么。

    这一切都只在萧雨柔的心里翻腾,其余所有人都被莫轩吸引去了注意力。

    莫轩望着白舒,感叹的说道:“是啊,遥想当日你我二人痛饮,那可真是痛快,就连老师都没有拦我。”

    说起苏羡鱼,莫轩快慰的神色一滞,突然又想起苏羡鱼久游未归,心中的担心便又重新燃起。

    帝姬却忽然嗔怒道:“你就知道喝酒,今天的中秋晚宴,还未开席就喝了个酩酊大醉,要是先生知道,你可要挨板子呢。”

    这几句话明里是责怪,可白舒怎么听,怎么有几分小媳妇儿教训自家夫君的味道,其中担忧自是要胜过责怪。

    这时候白舒才知道,为什么莫轩身边,会比其他人多一盆炭火了。**不离十,就是这位帝姬特意给莫轩加的。

    与此同时,白舒也想到了市井间关于莫轩和帝姬的传言,都说两人本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而华帝作为莫轩的师兄,横刀夺爱,抢走了莫轩最心爱的女人。

    至此之后这个名动一时的大才子才开始借酒浇愁,日渐沉迷了起来。

    白舒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他喜欢宗主说过的千顷湖水以浇块垒,以水之静美,去顽石肃杀。

    那是对付石头,若对付人的话,用酒可不行,那要用刀用剑,至少是要用些刚强有实效的手段。

    面对帝姬的责备,莫轩只是淡淡的回应道:“是我无礼。”

    随后莫轩便没了下文,甚至连继续和白舒叙旧的兴致都没有了,转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继续大口喝起酒来。

    箭靶弓桌也依次彻去,李御也回到了席中饮起酒来。白舒和孔奇打了个招呼,转而坐到了莫轩身边。

    莫轩见白舒来了,也不客道,替白舒斟满了一杯酒,就推到白舒面前。

    白舒接过酒一口饮尽,莫轩很快又为白舒添了一杯。这一次白舒没有豪饮,小抿了一口,问莫轩道:“先生这一年来都在何处?”

    莫轩兴致不高的答道:“送老师出海之后,就一直待在陵武。”

    白舒跟着又问道:“近来可有苏老消息?”

    提起这件事情,莫轩眼眶有些发红,半响才回答道:“恩师一去杳无音讯,我这个做弟子的,实在是不称职啊。”

    白舒心中有些疑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问道:“我以为你会跟随苏老一起出海。”

    莫轩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眼神忽然向华帝所在的位置上转了一转。随后莫轩平复好了心情,低落的道:“是啊,我的确应该随老师一起出海的。”

    白舒又问莫轩道:“你可听说过我们太虚观的祖师爷,就是从南海而来,骑毛驴来到莫渊山的?”

    莫轩微微点头道:“这传说我听了无数次,世上每个人都清楚的。”

    白舒安慰莫轩道:“这也说明,南海之外,肯定还是有人的,只不过想要找到那些海外的人,不是那么简单罢了。”

    白舒顿了顿话音,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相信以苏老的学识,事先肯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拥有了明确史料的支持,这才下定决心出海的吧。”

    莫轩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道:“咱们这片土地,千年以来都没有任何关于海外世界的记载,最多是说,南海之外,时常有着无穷无尽的海雾,会让人彻底迷失方向。”

    说到这里,莫轩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起来:“我担心…我担心老师他…”

    白舒轻叹一声,他本想在莫轩嘴里打听一些海外的情况,却没想到莫轩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此刻白舒既要陪莫轩喝酒,又要好生安慰他,倒是自找麻烦了。

    当下白舒又宽慰了莫轩几句,准备喝完这一杯酒,就提出要给柔嘉医治眼睛的事情,并借此机会提前离场。

    只不过白舒饮完一杯酒,刚要起身,就见一名手里捧着一卷羊皮纸卷的侍卫,从殿外飞快的跑了进来。

    那侍卫一边儿跑一边高声喊道:“有苏老先生的消息了,有苏老先生的消息了。”

    白舒心中大喜,世间之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是白舒好奇苏老出海之后的消息,就有人将这消息送了过来。

    除了太虚观的弟子,满殿文武,就连华帝本人都激动的从座位上面站起了身来。

    华帝强忍着情绪的道:“快呈上来,先生是如何送的消息过来,可是派了人回来?”

    那侍卫一边上前一边解释道:“是从南海漂流到南海口上来的木头盒子,一位渔家打捞上来的,盒子已经被海水侵蚀的不像样子,好在这是羊皮纸,其中字迹大部分还可以辨认出来。”

    华帝接过了羊皮纸卷,又问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消息了么?”

    那侍卫回答道:“只有这一封信卷。”

    华帝大手一挥道:“赏,凡事和这卷羊皮纸有关的,都受重赏,再把发现这纸卷的人带上来,我要亲自问话。”

    那侍卫应下就退去了,华帝则捧着羊皮纸卷,全神贯注的阅读着其中的文字。

    余下的所有人,都急迫的望着华帝,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羊皮纸卷上到底说了什么。

    华帝一边看一边说道:“没错,没错,这正是先生的字迹……想不到南海之外,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儿,原来如此……”

    莫轩念苏羡鱼心切,此刻也顾不得礼数,他带着满身的酒气站了起来,东倒西歪的像华帝身边走去,嘴中还喊道:“隆哥儿,老师他都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这一句称呼出来,莫轩和华帝还不觉得有什么,旁人却都收起了纷纷的议论之声,华清殿中,一下子安静到了极点。

    莫轩因为女人的原因和华帝决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同窗时期对于华帝姓名的这个近乎于亲昵的称呼,他也有很多个年头没有喊过了。

    可这一刻莫轩喝醉了酒,在关切苏羡鱼的情况下,竟仿佛又回到了和华帝一起在苏羡鱼手下读经诵史的日子。

    这一句隆哥儿并没有因为数年的不提及而显得生分,反而是在莫轩的经年之口中,酝酿出了几分浓情厚意的味道。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华帝和莫轩这才意识到适才那个称呼的不妥,两人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

    莫轩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他垂眸道:“臣失言了,也失了分寸。”

    白舒本以为华帝会念一分旧情,甚至会喊一声莫轩的小名儿。可实际上,华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继续低头阅读起信卷来了。

    而莫轩也只是走到华帝坐下,没有敢继续靠近,去和华帝一起观看信卷的内容。

    见此场景,白舒长叹了一声,他还依稀记得某人说过,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

    作为帝王,一个权力的最高集合体,难道真的就不能拥有像普通人那样,真挚而抛除地位差别的伟大情感么?

    白舒心里始终认为,人活着要是连人情味儿都没有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甚至于比不上,太虚观后渊之中的那一把剑。

    而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也不外乎物是人非这四个字。花有开落,人有离合,就连天上的明月,也是晴缺不定的。

    白舒曾经见罗诗兰养过一束花,那花的生命周期只有十年,就算是照料的再好,到了日子,那花也会枯萎死去。

    白舒曾经在心里,觉得这花的寿命实在是短,可现在看在,就算是短,也要比情意这两个字长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见明月

    华帝闪烁的目光落在羊皮纸卷上,脸上更是阴晴不定,叫人完全猜不透里面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内容。www.uu234.net

    良久之后,华帝放下羊皮纸卷,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长舒了一口气,面向大家笑道:“先生远渡重洋,果然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了其他的人,和我们一样,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们。”

    得知苏羡鱼安然无恙的消息,莫轩眼眶一红,顿时落下泪来,所有人都为这个消息所振奋起来。

    白舒也不例外,太虚祖师和陆静修都是自南海而来,南海之中果然有着其他的人。

    只不过千百年来,试图窥探南海之外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可为什么苏羡鱼才第一次出海,就成功了呢,而且他不仅功成名遂,还送了消息回来。

    白舒从之前华帝阴晴不定的脸色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白舒垂下眸子,举杯喝了一口酒,而另一边华帝已经站了起来,下令今晚为了庆祝苏羡鱼平安过海,要喝个一醉方休。

    本来就已经喝醉的莫轩,再次痛饮的不省人事。

    正在白舒觉得索然无味之际,李御忽然端着酒杯上前,与白舒推杯换盏了起来,只有罗诗兰在白舒身后小声的劝慰,让白舒少喝几杯。

    宴酣,华帝忽然开口问孔奇道:“你那船队几时才能出发?”

    孔奇略一思索,回答道:“三个月之内必能,杨帆远扬。”

    华帝沉声问道:“可还能快么?”

    孔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最快最快,也要一个半月。”

    华帝兴致颇高道:“尽量快点儿,我想早点儿听到从南海传回来的好消息。”

    孔奇行礼,毕恭毕敬的回道:“谨遵君上令,我会加快进度的。”

    华帝微微点头,又继续喝起酒来。而莫轩半梦半醒,忽然摇晃着坐了起来,又饮了三大杯,嘴中还高声喊着:“今夜陵武月,殿中只独看。遥念吾恩师,未解忆江南。寒弓穿百尺,夜蝶破月门。何时归故土,双照泪痕干。”

    莫轩吟完此诗,涕泪横流,不多时又沉沉睡去,只留下还在回味这首诗的意境的众人,久久无法从诗中氛围挣脱出来。

    华帝轻叹一声道:“我这师弟虽然平日里嗜酒如命,可他腹中才学可要比美酒更加香醇。”

    帝姬应和道:“可不是么,刚才我还担心今年中秋没有佳作问世,这不,今年的中秋词又有着落了。”

    众人一阵附和,又细细吟读莫轩所作诗词,抄录下来放在桌上,给大家鉴赏。

    在一片赞美声之中,忽然传出一个男童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由于孩童独特的声线,而在华清殿中脱颖而出。

    “先生也懂诗词,却是不输给莫轩先生的。”

    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而去,说话的人正是公子复堂。

    见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复堂不仅没有胆怯,而是大着胆子和每一个看像自己的人对视起来。

    他是华帝之子,自幼就知道自己身份地位尊贵,是天不

    怕地不怕的。此时此刻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复堂又重复了一遍道:“先生文采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复堂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目光炯炯的望向了白舒。

    于是理所当然的,白舒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白舒没有理会众人质疑的目光,他温和的望着复堂,低醇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复堂啊,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去争的,如果你已经得到了一切,那么拥有就要比虚名来的实在。”

    白舒目光温柔,继续说道:“你以后可是要做当权者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做的都是对的事情,就不必在乎旁人的目光和看法。”

    复堂望着白舒,半晌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却是惊呆了众人,当着华帝的面教育华帝的儿子,这事情除了胆大包天的白舒,也没旁人敢做了吧。

    华帝早已习惯了白舒的语出惊人,此刻他乐呵呵的望着白舒,忽然说道:“不管怎么样,今日仍是佳节,你可有吟风弄月的兴致?”

    白舒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夜色已深,明月高悬,早已经升过了月门的位置,到了正中天。

    清风醉人,带着阵阵的酒香,萦绕在白舒的鼻畔,白舒的鼻子有些发痒,眼睛有些发酸。

    “这月光白的吓人,像是我家的月亮。”白舒自顾自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只是想起了茅草屋中,自己趴在凌问儿大腿上,目光所触也是这一模一样的月色。

    人事易分,月色也有明暗,但古往今来,照着人间的,毕竟还是同一轮明月,那么就很有可能,有着极其相似的月色。

    白舒家的月亮是落在凌问儿腿上的,今晚的月色白的吓人,亮如白昼,像极了白舒记忆中的情景。

    白舒离开了座位,游荡在华清殿中,形单影只。

    白舒低头笑道:“不见明月不思乡,一思乡来应断肠。古往今来任你是凡夫俗子,还是英雄豪杰,都跑不脱团圆二字的羁绊。”

    月亮在华夏大地之上,历来都象征着团圆和美满,只有那冰轮玉洁如此,胜过凡世间一切闪着荧光的事物。

    白舒低声微微叹气,那落寞的神情独树一帜,仿佛他身处于一个众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也确实,白舒的落寞无人能懂。

    “有一首别人写的词,我念给你们听吧。”白舒沉浸在落寞之中良久,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华帝接口问道:“哦?是当世某位文豪的词么?”

    白舒摇摇头道:“是前世的一首词,你们都没听过,就我一个人知晓。”

    华帝大感兴趣,他猜得到白舒心里一定装着很多秘密,更何况他这一生识人无数,还从没见过谁像白舒一般独特,叫人捉摸不透,却又不得不在心里面关注着他,忍不住的去喜欢上他。

    “你且吟来听听,若是胜过莫轩之诗,便有大赏赐你。”华帝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期待。

    可白舒却对华帝口中的赏赐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论富贵,白舒坐拥白家敌国一般的金山。再

    说地位,太虚观少观主一位也只需要白舒点一点头。更不要提美色,世间佳丽,都敌不过白舒勾一勾手指。

    可这些他都不要,他还想要什么呢?

    白舒从桌上抓起酒杯,不顾形象仰首就是一口美酒下肚。月亮映衬下白舒的侧影,胡渣星星点点,终于有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彻底脱去了年少的稚气。

    今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白舒喝了不少的美酒,此刻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白舒心里清楚,喝完这杯酒,不论如何,自己都要离场下去休息了,他永远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完全让自己醉倒。

    白舒身影微摇,对着明月高举着酒杯,似乎是要邀请明月共饮。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就连太虚观的一众同门,也是第一次见到。

    白舒高声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两句白舒已经用上了丹田之气,声若洪钟,高堂满响。

    白舒眼里,天空之中银白色清亮的月光已经在自己的摇晃的步伐之下变得飘忽不定的起来。

    他将酒杯放低,端在眼前,醉眼惺忪的观瞧,杯中一轮明月微微浮动,月色中白舒恍惚见到了天上星云变幻,又一番烟火胜景。

    白舒第二句词,声音立刻低了下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只觉得白舒这开篇二句一紧一松,一动一静,端得天地韵律之美。

    懂诗词的人周知,诗歌最看重意境美,有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意境美之后,就是韵律美了。

    白舒移步到了风口,衣襟被晚风吹气,染尽一身寒气,他继续念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白舒前两句念的及慢,却又在这一刻将后几句妙语连珠般的吐了出来,如同天河之水一泻如柱。字字珠玑,点点滴滴的撞在人们心中,怦然而动。

    孔奇坐在众人之中,还在白舒吟念之时抽空抿了一口酒。往日孔奇从不相信少年豪杰四字,可今日一过,怕是不信也由不得他了。

    他晃了晃酒杯,低声自语道:“今年的中秋词,确有着落了。”

    这句话帝姬也说过,但远不如孔奇这一句话有味道。

    白舒回身,背对着明月,目光再度萧索,声音也变得清冷冰薄了起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白舒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都有几分被白舒看穿的感觉,因为每个人都曾经有过夜不成眠的夜晚,那种感觉外人都不了解,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白舒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影子,低声念道:“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这一句词出口,孔奇已经有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有预感,白舒下一句词出口,日后再过中秋佳节,也就不需要再写词了。

    白舒果然没有让孔奇失望,因为下一句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殿外月光一泻千里,月明人断肠。

第三百五十六章 异乡人

    白舒一词吟近,已经意兴阑珊。www.uu234.net他腹中明月诗词岂止千首,但千秋万代,中秋词就只有这一首,也只能是这一首。

    “我已经醉了,今晚不能再多饮一杯。”白舒使劲的摇了摇头,似乎是要把阑珊醉意摇出脑外。

    今晚他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也差不多是要离开这里了。

    以白舒的性子,他向来都不喜欢出风头,只不过最近发生在白舒身上的事情,一直以来压在白舒心头的魔障,都让白舒活得太累太累了。

    有时候人就是想痛痛快快的活着,爱就说爱,恨就言恨,想吃什么就去吃,想杀谁就杀谁。

    可这些说起来容易,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快意恩仇,痛痛快快的做自己呢?

    倘若今晚的月色不是这样的撩人,那么这些事情,这些话,或许白舒都不会做,都不会说。

    白舒身子微微一晃,罗诗兰立刻就靠了上来,扶住了白舒。

    如今白舒早已不是刚上莫渊山的那个毛头小子了,他现在和罗诗兰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要知道这在过去的十数年里,都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我师弟喝醉了,我们就先下去休息了。”罗诗兰轻声的解释着。

    对于一个一国之君而言,罗诗兰这一句不太礼貌,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偏偏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华帝望着白舒有些泛红的脸颊,从白舒眼中看到了一丝依恋。

    白舒并不是真的醉的需要人搀扶,他只是喜欢看到罗诗兰宠溺自己的样子,也喜欢闻她发间朦朦胧胧的香气。

    这些都真真切切的告诉白舒,他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白舒也是有亲人的。

    那么空中那一轮明月再大再圆,什么美满团圆,就都不能刺痛白舒那颗脆弱敏感的心了。

    白舒这一刻很想董色,非常的想。

    世上只有那个小姑娘是白舒可以放肆亲吻的一个人,是和白舒最亲近的,血脉相连那个的人。

    白舒一直都能感觉到自己血脉之中,属于董色的那一分悸动。说来也奇怪了,感情再好的夫妻,都不会有什么血缘关系,可偏偏白舒和董色就有,这不仅仅是缘分,也是两个人的命了。

    白舒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嘴角也挂上了笑意,直到罗诗兰摇了摇白舒的身子。

    “师弟,君上和你说话呢。”

    白舒这才将略显茫然的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华帝爽朗的笑道:“看来这小子当真是醉了,我问你我之前说的赏赐,你不要了么?”

    白舒知道华帝说的是诗词胜过莫轩的赏赐,便摇头说道:“又不是我写的词,受什么赏赐。”

    在众人都还愣神的功夫,白舒又对着华帝说道:“我想在宫里住上几天,我能医治柔嘉的眼睛。”

    白舒说完这句话,紧跟着又看向了孔奇,

    抱拳说道:“老哥不日就出海了,我只有一句要送给老哥,便祝老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白舒一番话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众人却被白舒这两句话惊的目瞪口呆,就连华帝也不例外。

    他对着白舒的背影喊着:“你说什么,你真能治嘉儿的眼睛?你最后念的那句诗又是什么?”

    白舒没有理会华帝,只有罗诗兰还搀着白舒,喃喃说道:“师弟是真的喝醉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

    白舒这一醉,就连一国之君都拿他没有办法,众人只是永远忘不了这一年的中秋,白舒的话,白舒的箭,白舒的诗,白舒的词。

    所以一切传言都不是无中生有,白舒有那么多的传说和故事,正应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话。

    百闻不如一见,道门的这个稀世天才,确实是有着那根逍遥道骨的。

    白舒离开之后,宴会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明月西沉,人声渐消。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散开,驱散了苦夜的寒。白舒和华帝对面而坐,桌子上面摆着苏羡鱼送回来的羊皮纸卷。

    华帝面色凝重道:“你也看到了,先生出海,前几个月还算顺利,一直到某天晚上船队进入了一片浓雾之中,一直就再没有走出来过,一切也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白舒没有急着接华帝的话,他用一根手指慢条斯理的敲着桌子,仔细的思考这羊皮纸卷中,苏羡鱼所给出的一切信息。

    见白舒没说话,华帝便继续说道:“按照先生的说法,他们船队一入浓雾,众人就像是遭到了恶鬼的诅咒一般,腿上生出青瘢,嘴里流出鲜血,甚至到了晚上,会有着吞噬一切的黑暗。”

    华帝沉声说道:“这事情听起来有人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骇人听闻了。但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恶鬼,我推测这片浓雾之中一定有着极强的毒性,如果不找到克服这种浓雾的解药,我们根本没办法去救老师出来。”

    华帝失望道:“而且在浓雾之中,就连指南针都失去了作用,我们也根本没有方法分辨清楚方向。”

    白舒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不是浓雾的问题。”

    华帝眉头一挑,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道:“这怎么可能,老师的信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的。”

    白舒再次摇头说道:“只不过是赶巧了,也许他们很多人本来就有那些生病的症状,只不过他们找不到原因,才算在了那片浓雾头上。”

    华帝望着白舒,皱眉道:“有什么病是大家同时会生的,除非是疫病,可他们的症状又不像是时疫,海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病?”

    白舒叹了声气,解释道:“在海上行船,很长时间都吃不到蔬菜和瓜果。而恰好蔬菜瓜果里面有一种东西,如果长期吃不到,就会生病,和浓雾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华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疑惑的望着白舒。

    白舒无可奈何道:

    “你要是不信,等出海的时候,多带上些能长期保存的蔬果,让一批人常吃蔬果,另一批人只吃干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白舒话音一停,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这纸卷上说指南针会失灵,当地磁不好用的时候,你们可以试试看观测天上的日月星辰,若是看不到天空,还可以通过风来判断方向。”

    华帝望着白舒,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这个少年,竟情不自禁的问道:“你以前一直生活在海上?”

    白舒摇了摇头,忽然笑道:“我一直生在山里,倒是叶子是长在海边的。”

    这一句话华帝没有听懂,白舒也是脱口而出,两个人一个没有追问,另一个人也没有解释。

    过了半晌,华帝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担忧道:“也不知道老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白舒想到苏羡鱼那人已暮年,却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想到他现在生死未卜,命悬一线,也忍不住神色一黯道:“若是他们一直都找不到能供人生活的岛屿,或去到其他人所生活的地方,那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香炉里的香即将燃尽,甚至还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这可不是柴火,是华国最优秀的工匠制作出来的顶级燃香,出现这种燃响的可能微乎其微,烧一千炉,也不一定会响这么一次。

    华帝眼帘低垂,望着香炉叹气,片刻后又说道:“这是否是预示着,这次出海真的要出事情?”

    白舒沉默良久,才对华帝说道:“常言道九死必有一生,这一响或许是告诉你,事情并不是像咱们想象中的一样。”

    华帝却极罕见的,心烦意乱的说道:“不行,这船队出发的日期,还要再快,越快越好。”

    如果这一刻是复堂这个模样,白舒就要告诉他,一国之君,天可以塌,地可以陷,但你不能乱。

    可现在白舒面前的是华帝,白舒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根本不需要去说,更没有资格去教导别人。

    更何况关心则乱,此刻倘若在海上漂泊的,是白舒无比在乎的人,白舒一定会比华帝,还要更加急躁,甚至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也要用最快的时间出海,赶到那人的身边。

    苏羡鱼的消息,远没有白舒预料中的那样顺利,甚至连华国上下,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那没有任何人能走出去的南海,显然不是苏羡鱼碰的了的。

    但没有人走出去过,不代表没有人能走进来。相传太虚祖师,正是驾一叶孤舟,自南海之外而来。

    现如今太虚祖师早已经不知所踪,可只有白舒心里清楚,此时此刻陵武城中,还住着那人的师弟。

    歧方仙祖,陆静修。

    若陆静修真的与太虚祖师师出同门,那这两个人便都是从南海之外而来,是这一整片大陆之中,唯一的两个异乡人。

    白舒霍然起身,对华帝说道:“我认识一个从南海之外而来的人,你等着,我去找他问个究竟。”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说海

    入夜的忘月水榭一片寂静,陆静修布下的藏风聚气的天地大阵在银白色月光的柔抚下,生生不息的流转着。顶 点 X 23 U S

    倘若你去太虚,便能望见盛世道门的香火鼎盛,而陆静修这里,却不见门户之别,仿若与天道二字无缘。

    水榭尽头,秋池色晚,一面临山,一面近帘。榭主人居内一片静谧,屋外游廊之上,则传来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噔噔如同鼓点声般的脚步。

    陆静修清梦被扰,跳脚起来,破口大骂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入夜了都不安生,真是气死老夫了!”

    陆静修一句话间,竟显出了几分老态,仿佛他就已经是当年独居陵武,住在荔香院的那位“老夫”。

    随着陆静修这一声喊,门外的脚步声立刻弱了下来,白舒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先生长生不老,驱使白昼黑夜,又怎会真的需要休息!”

    陆静修没好气的骂道:“纵使是神仙,他也需要春秋大梦不是,你小子莫逞口舌之利,有话就直说吧!”

    白舒听陆静修这意思,竟是无意让自己入门,便走到门口停下,一屁股坐在了门下,背靠着陆静修的房门。

    水面上一阵晚风吹来,秋寒在白舒身上逐渐融化而成了温暖。

    白舒感叹道:“先生可知道当年骑驴北上的那位,最初也驾过一叶扁舟。”

    陆静修被白舒拿腔捏调的一句话逗乐了,笑着说道:“自然知道,这世间也不是人人都来自于海外,有踏浪而来的本事。”

    白舒微微一笑,知道这个话题已经开了一个好头,紧接着,就将在一老一少的闲言碎语间,解开困扰了整片大陆上千年的,关于海外的秘密。

    白舒笑过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道:“且不论踏浪而来是什么神通,老头子,我先问你,这世间一共有几片海?”

    陆静修吹胡子道:“臭小子嘴不客气,问的问题也是笨的很,这世上自然是有三片海,北海苦寒,南海湿潮,西辰之外是一片无穷尽的碎石滩。”

    陆静修慢条斯理道:“唯有东洛之海,苍茫秀美,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绝佳海域。”

    陆静修的分析和白舒所知相差无几,他闻言继续问道:“那先生可知,这大海之外,又是什么风景么?”

    白舒这一句话出口,陆静修忽然闭口不言,水榭之中在顷刻之间,又恢复了一片静谧,仿佛刚才的一问一答,不过是梦中一句呓语。

    白舒和屋外清风靠在一处,陆静修则仿佛又睡了过去。

    白舒不慌不忙道:“董色的父亲说过,东海之外是一片虚无,没有空气和阳光,没有风的运动,没有灵气的流转。”

    陆静修声音沉了下来:“却是如此,不管是道门的哪一支去了,那都是十死无生之地。”

    白舒一时沉默,因为道门一共就两支,陆静修言下之意是,他若去了北海之外,他也得死。那么毫无疑问的,那就成了天下间最为凶险之地。

    不是太虚的后渊,不是魔宗的后渊,更不是寺外的塔,碧落山上的剑。

    白舒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恐惧,他喉头似乎是被严严实实的堵住,又像是打起了结。

    陆静修不管白舒,继续说道:“所以那是一个世间真

    正意义上的禁地,我初来这里的时候去过一次,因为害怕,千年过去了,我都再没有往燕北之北走过。”

    白舒啧啧称奇,他想不到世间竟然真有陆静修去不了的地方,于是白舒问道:“那...你见过那条烛龙?”

    陆静修摇头道:“这世间洪荒凶兽岂止万千,陆某游遍了天下,未曾见过一只龙族,你若说烛九阴是传说,我陆静修也就信了。”

    陆静修顿了顿,神色肃然道:“你若说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定然不敢苟同。”

    白舒心有戚戚,还没想好如何作答,陆静修又接着道:“天地乃万事万物的本源,就算世间满目疮痍,混沌不开,又或者是野火中烧,浊浪滔天,受苦的总是百姓,而不是天地本身。”

    陆静修肯定的道:“我不信世间有一种力量,能让天地化为虚无。”

    白舒试探着道:“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不可以。”

    陆静修忽然狂笑了起来,放浪形骸道:“小子,你记住了一句话,人力终有尽时,而天不可逆之。咱们就算是沟通天地,也不过是低眉顺眼罢了,无人能成天地的主宰。”

    白舒知道陆静修所言有理,人身处的位置越高,看得就越远,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曾经白舒在魔宗的黑瓦房子里面,失去了对天地的敬畏,而现如今物是人非,一趟人间游历下来,白舒逐渐找回了自己那颗丢失已久的敬畏之心。

    白舒当下越过北海不谈,继续问陆静修道:“我还听叶桃凌说,东海之外有异兽,动则翻江倒海,这是真是假?”

    白舒话说到这里,又想到叶桃凌当年一路从海边逃亡到剑宗的历程,心中骤而一痛。

    陆静修有一句说的分毫不差,不管是天灾还是**,受苦受难的总是百姓。

    陆静修不假思索道:“叶桃凌所言不假,海边传闻未必会真有人信,想来应该是凌丫头有所察觉,转而告诉她的。”

    白舒愣了足足一晌,才想明白了陆静修口中的凌丫头是谁。

    陆静修则叹气道:“臭小子可是想你娘亲了?”

    白舒也不管陆静修看不看得见自己,默然点了点头。

    陆静修却像是目力穿墙一般,安慰道:“逝者已矣,百年之后,白云苍狗,你再回想起来,也就会慢慢的习惯了,倒是我这把老骨头,不该唤宗主为丫头。”

    白舒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只站在门外,却有一种被陆静修看透了的感觉,好在白舒和陆静修已然熟络,并不在意。

    白舒转而继续问道:“那东海之外的异兽,为何没人去管一管呢,叫那洪水淹没了村镇,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陆静修淡然道:“那是剑宗的地盘,先圣岛也在东海之中,出于对先代剑师的尊重,我们道家不会插手于此。”

    白舒愤然道:“可剑宗也未有人管,以苍生为系啊!”

    陆静修沉稳厚重的声音从门板里穿了出来道:“你又不在东海,你怎知剑宗袖手旁观?”

    陆静修叹息道:“很多事情,也不过尽力而为罢了,道门有道门的悲哀,剑宗也有剑宗的无奈。”

    白舒轻嗯了一声,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自己第一次在剑宗里,望见叶

    桃凌独自站在如故崖之上的情景。

    倘若诸事如故,一切照旧,那该有多好啊!

    在白舒的沉默中,陆静修打了个哈欠,他困倦道:“小子,你大半夜跑过来,想问的话问完了么?”

    白舒猛然回过神来,终于谈到了他这次来找陆静修的重点:“先生,说过了北海和东海,那么南海之外,有什么呢?”

    陆静修嘴角浮上笑意,古语云:英雄莫问出处,那是指出身低微的英雄,他陆静修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出身低微,因而陆静修并不忌讳谈起南海。

    陆静修平静道:“南海之外,全都是岛,一个接着一个,最近的岛潮涨潮落就能分开聚合,最远的岛要在海上航行几年才能达到。”

    陆静修怀念道:“那海上面全是雾啊,湿咸的风不同于另外两片海,别有一番味道。”

    白舒好似终于抓到了陆静修的尾巴,难掩笑意道:“你和太虚祖师师出同门,你们果然都是来自于南海。”

    陆静修无不可否道:“那株绿鄂槿是我早几年出海在南海寻到的,是我家乡的草。”

    白舒精神一振道:“那你还能不能再弄一株绿鄂槿来?”

    陆静修无可奈何的道:“弄不来了,那一株本就是个意外。”

    白舒刚想问为什么,陆静修却先开口问道:“白舒小子,你知道我的那株绿鄂槿,没卖给你,去哪里了么?”

    白舒闻言一愣,顺着陆静修的话问道:“哪里去了?”

    陆静修叹一声气道:“你于星院把叶桃凌从星阵之中救下,几乎是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之力,那株绿鄂槿,我在那个时候就用在了你的身上。”

    白舒一阵错愕,那日他救下叶桃凌,离开星院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却安然无恙,叶桃凌也没有提陆静修来救自己的事情。

    陆静修好似猜透了白舒的心思,说道:“是我让叶桃凌不告诉你的,你若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莽撞,而断了董色的生路,你又会如何做想?”

    白舒心头巨震,如此说来,他是为叶桃凌放弃了董色。

    “不对!”白舒摇了摇头道:“董色已经被渡空大师接走,千叶白灵子已经有解了!”

    陆静修嘴里发苦,却没有说话。

    白舒紧接着又问道:“你既然决定了不告诉我,为何现在又和我说这件事情?”

    陆静修语气重了起来:“我只想让你知道,做了什么事情,就要负什么责任,这世上的事情,皆是有因有果,一饮一啄,我们都劝过你,剩下的路啊,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白舒久久没有言语,陆静修也久久没有作声。

    “我最后问你一句吧,如何才能去到南海群岛,到你的家乡去?”一片寂静中,白舒开口问道。

    陆静修喟然怅然道:“我这千余年来,几经辗转,数次想回我的故土...”

    陆静修说到这里,似有哽咽:“可那片海雾无人能够穿越,我总觉得千年已过,我的家乡早就没有人了,师父早已去到上界,剩下的小辈,除了我和我师兄,我想不起谁有本事活上个千年。”

    至此白舒心里一软,他终于知道陆静修是什么人,和自己一样,是无家可归的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家国

    这一晚白舒并没有多打扰陆静修,他本来就做的是煞风景的事情,更不好在陆静修直言难处之后,继续为难人家。www.uu234.net

    只不过白舒一世为人,每每想到“人生不如意十之**”这句话,就要频频点头,打心眼儿里觉得有道理。

    因为白访云有自己的劫,凌问儿有自己的命,宗主观主也不如意,太虚祖师尚且有不敌之天,在荔香院抄书,合首级而生,一辈子潇潇洒洒,神通广大的陆静修,也会有无可奈何之时。

    他白舒不过一届凡夫俗子,他凭什么快意?

    入夜的陵武城已起了霜,城上三更打响,白舒又想起高跛儿这人。

    一个人一座城,一生传奇,就像叶桃凌和鼎城纠缠在一起一样,陆静修也早已成了和陵武城羁绊最深的那个人。

    白舒一直信奉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话,但于陆静修而言,陵武城再好,也不过他乡,而那遥远而梦幻的南海群岛,就跟白舒心中乌渠里那眉眼弯弯的女子一般。

    或生或死,已分不清了。

    白舒手持华帝的令牌,踏雾斩霜,在陵武城乃至皇宫内一路畅通无阻。

    满城灯谢之后,大华盛世已是含蓄之美,那份在白日隐藏在巨大宫殿和霓虹炫彩之下的孤寂,也在此刻被夜色蒸发了出来。

    殿前石阶旁有壁刻,雕着云龙与宝珠,在月光之下,宫殿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将那桀骜不驯的猛龙困服。

    白舒头脑有些昏沉,他抬头看过去,仿佛石阶尽头的殿口,就站着先帝高大端正的身影。他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才能重回自己的荣耀之地,一览华国盛世太平,山河壮阔。

    白舒眨了眨眼睛,他有些不可置信,因为那大殿尽头确实有一个人影,如鬼魂一般无声无息,黑的吓人,却又如帝王一般,有着傲视天下的气势。

    莫不是深宫大院,真有先帝的魂魄不成?

    “白舒,你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你可问清楚了么?”

    那黑影一挥衣袖,往前走了几步,高声对白舒喊道。

    随着那人身位的变化,月光流转,白舒终于看清,来人正是华帝。

    他衣冠楚楚,站的位置极正,那是他多年来身为上位者而专属的位置。

    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站在那里,都站不出此刻华帝的风采。

    白舒第一次以欣赏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主掌大华国兴衰的君主,华帝却急不可待的开口,失了一国之君的从容和气魄。

    “怎么样?南海之外到底有没有人迹?”华帝当真是关心苏羡鱼,一夜未眠,放着龙椅不坐,耐着整夜的苦寒,就站在大殿门口等白舒回来,而且一开口就是连着两句急切的问询。

    白舒同样上前一步,也不急着拾阶而上,只高声答道:“南海之外有群岛,而且却有人烟。”

    华帝眉间一喜,白舒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冰水灌顶,让华帝的眉头紧锁了起来。

    白舒直言:“可那海雾是绝人之路,就是神仙去了,也穿不过去!”

    华帝沉声道:“什么叫穿不过去?”

    白舒回答的巧妙:“陆静修去了,也只能望洋兴叹。”

    华帝一下子噤声,死气沉沉的夜晚却在此刻吹起了秋风。

    白舒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一直来到了华帝身边。

    华帝在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些许,在夜色的掩

    饰下,也终于不在显得意气风发,而是有些挫败之色。

    白舒低声安慰道:“赶紧去找人把苏老接回来吧,一探南海之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华帝摇了摇道:“白舒,你说这世上之事,可讲道理,可有定数可言。”

    白舒笑笑道:“只有人讲道理,诸事都不讲理。”

    华帝深吸一口气道:“我准备亲游南海,一定要探出一个乾坤虚实,海滨穷尽来不成。”

    白舒以为陆静修天下第一,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愿和陆静修去比,所以白舒没有直接反驳华帝。

    白舒转而说道:“君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年份么?”

    华帝不假思索说了一个白舒听起来并不陌生的年号。

    白舒略有担忧道:“这是一个多事之秋,风气云涌之年,魔宗将崩,异灵者蠢蠢欲动,澄湖寺伪僧假佛开始吃人,桃主给自己定的死期将至,太虚的天机子也横空出世。”

    白舒一字一顿道:“君上,您以为您不在华国,这天下一乱,国将如何?”

    白舒自私一世,总归是在这一刻谈了家国,心系了苍生和黎民百姓。

    这不得不说,荔香院的精神教化确有其用,连白舒都不能免俗。

    或者说是白舒本性善良,心里一直是有苍生的,只不过白舒一直觉得这天下太大,有能力的人太多,他背不起这天下兴亡四字,总该有人力挽狂澜,将家国这座大山扛起来。

    就算是此时此刻,白舒也希望是华帝来做到这一点。

    华帝沉默片刻,低声问白舒道:“我虽为一国之君,手下兵将不绝,另有星院和荔香,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我的这些力量,于四派面前如何?如异灵者大军又如何?”

    白舒客观的答道:“人多势众,力不足焉。”

    “那我再问你,我手下的力量,于太虚观如何?”华帝望着白舒说道。

    白舒想到了太虚观中多的吓人的天启,再次摇了摇头,敬畏道:“也是远远不如。”

    华帝继续问白舒道:“那么你以为,天下间所有的势力,和太虚观比,又是怎么样呢?”

    这一次白舒想了很久,倘若太虚天启尽出,太虚祖师回山,陆静修也来莫渊的话,那么天下间其他势力,也不过就是个笑话。

    就算这些力量不是倾巢而用,只得其三分的话,也已经是极为可怖。

    于是白舒道:“太虚千年香火,风雨不动,安如山莽。”

    华帝便感叹道:“只要太虚香火不灭,我大华国既是万世太平,如果太虚一朝倾,我华国也就到了弥亡之际。”

    华帝自信道:“如今太虚观人才辈出,又有你在,我怕个什么?”

    白舒被华帝一句话激起了血性,虽然他此刻身处寒夜,可他周身血液却都沸腾了起来。古人交情,不过刎颈,至于家庭,也不过托妻献子,而到了华帝这里,到了家国天下,华国与太虚不是相互依托,更不是唇亡齿寒,而是同根同命,太虚在,华国就泰然无忧。

    白舒微微弯腰,以示对华帝的尊敬,随后白舒说道:“君上所言有理,太虚乃国教,华国之根本,确实无需忧虑。”

    华帝目光炯炯的望着白舒,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送柔嘉和复堂去太虚,仅仅为了老师的一面之辞么?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在陵武城为所欲为?”

    华帝嘴角上扬,对白舒道:“你既是太虚中人,还是观里最受宠的那人,那你理所当然在华国横行无忌,我要是易癸,我多半不敢废你修为。”

    华帝语风一转,笑出了声来道:可我不得不说,你性格确实太过于乖张,易癸废你修为废的当真是废的好。”

    白舒啧啧称赞道:“确实是这样,易老先生若不废我,那么我日后可能丢的就是性命,而不是修为,那么星院之外的事情,就不是别人眼中的白某之耻,而是我白某的墓碑了。”

    华帝转过身来,终于正视着白舒,像是他多年前被苏羡鱼折服之后那种由衷的佩服,又像是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洛凡时那无可抑制的欣赏。

    华帝赞道:“得失容易,成败色难,仅此一点,你就与洛凡天壤之别。”

    白舒并不得意,问道:“说到洛凡将军,吕院长仙去之后我就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再次说起吕漱仙,白舒言辞间已经充满了尊敬。这种尊敬不是往日白舒拿腔作调的端庄,而是一种真正的对于死者的敬畏。

    华帝在陵武城内手眼通天,他自然是知道洛凡动向的,他如实相告道:“洛凡一蹶不振,已经北上离开华国了,他自天剑山出关,一入长江,下面就没再跟了。”

    说到这里,华帝语气略显不屑道:“丧家之犬,虽有爪牙,却也不过是腐尸饥餐,你让它再来看家护院,怕是连叫都不会叫上一声了。”

    洛凡昔日也是华帝心中的惊才绝艳之辈,可现如今华帝对洛凡的评价,让白舒倍感悲凉。

    白舒平静道:“不过是做了和常人不同的选择罢了,哪里有对错之分,只要洛凡将军心中无悔,那么这一走也是决绝,而非狼狈。”

    华帝不屑白舒所言,却也无意争论,每个人胸中都有笔墨,心里也画满了山水,形色不一,争也是争不出个结果。

    华帝便直言:“我走之后,柔嘉复堂就在太虚,我不回来,他们就不能再回陵武。”

    华帝语气不容置疑,白舒便立刻明白,为什么年关将近,华帝召唤二人回宫,不外乎是临行前最后的一番相聚罢了。

    只不过白舒有不明白的一件事情,不过是一个南海,怎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不过是一届帝师,地位竟如此之高。

    白舒突觉困顿,意兴阑珊道:“柔嘉复堂再去太虚,也是我师兄照看,我或许没什么机会关照他二人。”

    华帝面色一冷道:“都说你白舒重情重义,柔嘉复堂私下论你,也是当不二恩师,你就这样对待二人的赤子之心?”

    白舒摆了摆手道:“我来日未必还在太虚,天下之大,都没我白某人的家,而且别忘了...”

    白舒提醒华帝道:“我是洛国人,由生至死!”

    华帝一愣,转而问道:“那你是太虚的人么?”

    白舒只想片刻,就回答道:“如假包换!”

    华帝没有继续再问,他转身欲回殿内。

    白舒则最后说道:“我明天开始医治柔嘉的眼睛。”

    华帝脚步一顿,说道:“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证明了,你就是我大华国的人,谈什么国别!”

    华帝说完就大步走进大殿之内,脚步声回荡在殿内,国别二字却荡在白舒耳中。

    此时东方鱼肚微白,用不了几时几刻,这宫内寒霜就该凋尽,一夜风云变幻,便又是一个繁华的太平盛世。

第三百五十九章 师徒

    鱼肚知天暖,寒夜方白,白舒从大殿的石阶上站起,活动了一下由于久坐而略有麻感的下肢。顶 点 X 23 U S石阶之下那条云纹雕饰的巨龙,似已闭目,不见昨夜藐视天下的威严。

    站在大殿门口一眼望下去,眼见着华国都城在朝霞涌动之间,逐渐苏醒起来,一直从一面湖镜,变成一汪沸海。

    丰嘉城繁华未曾如此,但白舒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滋味,现如今到了这个时节,莫渊山上下,应该已经秋菊满山了吧。

    一念及此,白舒眼眸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毕竟除了洛国边陲那间茅草小屋子,满天下找不出来第二个,比莫渊山更像是家的地方。

    白舒伸了个懒腰,将这些闲愁杂绪赶出了脑海,好整以暇的背着手,大步向华宫深处走去。

    陪陆静修走过一遭乌渠之后,这天下间再没有白舒不敢去的地方。

    随后的几天,白舒就住在了华国皇宫之内,尽心尽力的给柔嘉医治眼睛。而另一方面,眼看着将要在东洛剑宗举办的四派论道日子已临近了,除罗诗兰以外的太虚观弟子,就连萧雨柔都踏上了回太虚的归途。

    这些太虚观的弟子为白舒而来,在确认白舒平安无事之后,又忍着舟车劳顿返回了太虚。这一来一回,帮上白舒忙的不多,可这跋涉千里的情义,却绝不能算少了。

    去年白舒若是不走那一趟四派论道,不见泪佛和崖棺,那么恐怕白舒今日和太虚观就没有这么深的瓜葛,观主种的那颗梨树,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可现如今情丝百转,层层缕缕相缠在一起,若想收煞,怕是难以理得清楚。

    柔嘉的眼睛远比白舒所料想的要难以医治,一连着大半个月过去,竟是难见起色。期间白舒也和陆静修调整了多次用药,只不过依然是收效甚微。

    所幸华帝和柔嘉都没有因此灰心丧气,用华帝的话说就是,这是我最疼爱的小女儿,我难道没有尽心尽力过么,这十几年来天下的名医被我寻了个遍,他们全都束手无策。我更是早就习惯了希望落空的滋味儿,不管效果如何,有这份心就够了。

    白舒也逐渐在一天天的医治中心灰意冷了起来,华帝虽然说他们习惯了希望落空的滋味儿,但在柔嘉心里白舒是无所不能的,他能感觉到柔嘉对自己的期待。更何况普天之下,岐方仙祖医不好的眼睛,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晚陆静修的忘月水榭已经挂上了挡风的竹帘,十月份的北风逐渐带上了清冷的寒气。

    白舒和陆静修相对而坐,白舒腿前是一个小火炉,炉上煮着香茗,茶香袅袅。陆静修身前则是一张筝,尚未奏响,陆静修在一丝不苟的调筝,似是要奏高山流水之响。

    白舒伸手到炉上,掀开壶盖看了一眼,还没待白舒看清氤氲而出的雾气之中是何等风景,陆静修就毫不客气的一指头敲在白舒的手腕之上,嘴里责怪道:“茶还没好,先窥一眼泄了香气作甚!”

    白舒撇撇嘴道:“我自然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可眼看着十月将终,朔风渐烈,不日就要初雪,而我在陵武城耽搁的时日已经太多了。”

    陆静修漫不经心的瞟了白舒一眼,劝道:“柔嘉眼疾乃是先天之伤,咱们一届凡夫俗子,妄图用后天之力改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白舒一瞪眼道:“莫非你之前说,最不济也能恢复柔嘉光感的话,是骗我的,而且你这老东西,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凡夫俗子呢!”

    陆静修见白舒气急败坏的样子,不仅不恼,反而还开怀的笑了起来,他道:“老夫一把年纪,能骗你不成,只需再等些时日,便可见成效了。”

    白舒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反驳陆静修,转而问道:“茶以开了三刻,可能喝了么?”

    白舒正问着,屋子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位少女,正是最开始偷放白舒进来的孙玫姑娘。

    她一边往里面闯,嘴里一边喊道:“两位先生,宫里来消息了,说是今晚用药之后,柔嘉公主的眼睛有所好转,君上正请白舒先生进宫呢!”

    舒心头一喜,一下子站了起来,险些撞翻了陆静修的茶碗。

    陆静修揭开茶壶的盖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茶确实到了该喝的时候,快过去看看吧。”

    白舒看了陆静修一眼,心下佩服,也不说话,跟着孙玫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孙玫多次偷偷的看着白舒,欲言又止。

    白舒虽然处于兴奋状态,却也没有忽视这一细节,便开口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情?”

    孙玫站住了脚,于灯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抬着亮闪闪的眸子望着白舒。

    “先生和叶桃主是知交好友对么?”孙玫问白舒。

    白舒很久没有听到叶桃凌的名字,也有一段时间没想起她了,只是依稀记得,最后一次听到叶桃凌消息的时候,说她在碧落山闭了死关,就像观主一样,若无寸进,便困死于关内。

    白舒还在愣神,孙玫却已经催促道:“先生?先生?”

    白舒立刻回过神来,淡然道:“没错,便是知交好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两人天各一方,相见无期,情义却是在的,白舒承认的干脆,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他也清楚,自己没办法和叶桃凌撇清关系。

    孙玫的语气让人拿捏不定,她只是看着白舒道:“叶桃主已经出关了,成为当世最年轻的一位天启。”

    “天启?”白舒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一般,愣在了原地。

    按理说白舒心里早有准备,他也没有质疑过叶桃凌的能力,她理所应当的天启,只不过...

    只不过这一天来的比白舒想象中早的多。

    而且不仅如此,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叶桃凌天启意味着什么。待我天启,一剑摧城这句话,也从没与人把它当成过是笑谈。

    但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叶桃凌手里的乾沧剑不能支持她言出必行,加上坤熹不行,白舒的星陨更不行。

    白舒便想起当日瞎婆婆告诉自己剑宗无剑时自己开怀大笑,近似于猖狂的模样。

    可现如今白舒明白,剑宗无剑,叶桃凌便要以精血养一柄心剑,一把能够一剑摧城,也终将断自己生路的绝人之剑。

    这个时候让白舒再笑,他却是笑不出了。

    “我要赶紧离开这里!”白舒已经准备转身,和陆静修做一个告别。

    孙玫却拉住了白舒道:“君上和公主还在等你,先生你要去哪里?”

    白舒紧锁眉头道:“此刻是什么日子?”

    孙玫一愣,还是很快回答道:“十月将中,用不了多久,就是年末了。”

    白舒长叹一声道:“你去告诉柔嘉公主,我有急事要离开,不能继续给她医治了,有什么问题,还要找你家陆先生。”

    白舒说罢又转身就走。

    孙玫拉不住白舒,就对着白舒的背影喊道:“那一晚我看到你和叶桃凌月下相拥,你难道忘了你的妻子了么?”

    白舒没有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陆静修茶才喝了一半,另外一边属于白舒的那只杯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白舒走到陆静修面前,没有嬉皮笑脸,也不像平日那般淡然,他冷冷的开口,语调甚至有些严肃:“叶桃凌已经天启出关了。”

    陆静修毫不惊讶,只是赞叹道:“这姑娘天赋真的是极高,凌丫头捡到宝了!”

    白舒尴尬的笑笑,问道:“你说叶桃凌她,能不能平了那鼎城?”

    陆静修不假思索道:“假以时日,鼎城必定烟消云散。”

    白舒急匆匆问道:“那要是现在呢?”

    陆静修这一次没有急着回答,他思索半晌才道:“若是现在,她依然可以,只不过...”

    “不过什么?”白舒不想打哑谜,一句跟着一句,字字就像是急匆匆落下的骤雨,你压着我,我压着你。

    陆静修放下茶碗,正色道:“只不过那崖棺便也有了用处。”

    于是白舒潇洒的拱手道:“那今天就是我离开陵武城的日子,感谢这短时间以来先生对我的教导,另外柔嘉的眼睛,也要有劳您费心了。”

    陆静修站起了身来,仔细打量着白舒道:“你要走了么?”

    “没错!”白舒的声音于沉稳中透着力量。似乎是经过了这次修为尽失的打击,那个光芒万丈如同白访云一般的男人,又回来了。

    陆静修目中有欣赏之色,他问白舒道:“你要去东洛剑宗拦下叶桃凌?”

    白舒不屑的摇了摇头,他在心里觉得自己拦不住叶桃凌。

    “那你?”陆静修唇角忽然萌生了笑意。

    在燕北当所有人都觉得白舒会走的时候,他留下来。在太虚所有人都以为白舒会留下来的时候,他又会离开。就如同现在,陆静修以为白舒会去东洛剑宗,他想错了。

    白舒坚定而决绝道:“我拦不住叶桃凌,我也不想成为她的阻碍,我要回太虚去,把上古阳剑取出来给她,我要帮叶桃凌办成这件事情!”

    陆静修已爱煞了白舒,他问道:“你就不怕你做不到这件事情,叶桃凌最终香消命殒?”

    “怕!”白舒并没有否认,他无所畏惧道:“可我从来不怕挑战命运,叶桃凌是鼎城的宿命,而我是叶桃凌的宿命,这件事情我势在必得!”

    陆静修道:“你小子现在信命了?”

    白舒不屑道:“我信命中注定的相遇和纠葛,却更相信事在人为。”

    陆静修给白舒斟了一杯茶,他道:“你和我师兄一样,或许走的不是天下间最正的那条路,却是站的最直的那种人。”

    白舒接过茶碗,望着陆静修道:“你帮我递个消息去东洛,就说让叶桃凌等着我。”

    陆静修知道白舒为什么没有喝茶,他点了点头答应了白舒这个请求。

    于是白舒将手中这碗茶一饮而尽。

    他没有再关心陆静修如何送消息,又能不能送到叶桃凌手里,他是信任陆静修的,陆静修也当得起这份信任。

    白舒放下茶碗,陆静修问道:“走了?”

    白舒没有犹豫:“走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忘月水榭,他要取城中最好的快马,他要飞奔回太虚。

    可白舒只走了一步,就迈不出脚去了。

    他很喜欢陆静修,陆静修待白舒如同亲人,亦师亦友。

    白舒很羡慕有师父的人,那就相当于一个人在人世间,有两个父亲。

    他和萧半山是假师徒,假情义,他留在太虚为了杀他,他帮助黄俊要白舒的命。

    两人自始至终都是虚伪,萧半山虚伪,白舒比他还要虚伪。

    但白舒知道什么是真的,他也有过真的。董色是真的,罗诗兰叶桃凌也是真的。巫少白苗厉陆静修,甚至是沧浪,都是真的。

    白舒忽然转过身来,真心实意的给陆静修跪下,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那虔诚的模样就像是当年白舒第一次见到董色,她在那里拜菩萨。

    白舒没有说话,他一言不发,他像是哑巴了一样,可他真的是想说什么。

    于是到了这一刻白舒才明白,真正的这句“师父”,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人世间什么都能用语言描绘出来,人世间很多东西也能用价值去衡量,可情义无价,不仅无价,而且羞于表达。

    白舒想到了乌渠中自己扯陆静修胡子,他对着自己脸上吐口水的场景,觉得好笑,眼眶却有些湿润。

    陆静修受完了白舒的大礼,似乎是又后悔了,他转过了身去。

    白舒知道陆静修不是后悔。

    “臭小子,这人世间的事情,并非是都有定数,你若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倘若你有一天惹了天大的麻烦,我就在这里...”陆静修说到这里也没有继续下去,白舒心里面却充满了感动。

    因为所有人都在劝白舒放下,只有陆静修告诉白舒,叫他拿起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会害羞的剑

    白舒一句话说完,没有再想儿女情长的事情,他更加不是英雄气短之人。白舒丢下一句;“帮我收拾几套冬天的衣服,束好行囊等着我。”就头也不回的下天一峰去了。

    天一峰上只剩下纸鸢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她脚下落了满地的花瓣。

    此时此刻纸鸢的神情,像极了当年望着白访云背影逐渐远去的罗诗兰。可白舒和白访云不一样,这太虚观这天一峰,有如白访云的命脉,可在白舒心里,自己是光阴之过客,这古观不过是惊鸿一瞥的逆旅罢了。

    物是人非,太虚观的弟子们已经陆续启程赶往东洛,观众活跃的弟子走了不少,加上观主闭了死关,走在莫渊山上,白舒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冷清。

    有认识白舒的弟子,见白舒只身前往后山,亲切的和白舒打着招呼,白舒一一微笑着点头还礼,又恢复了那儒雅的气质,丝毫不见往日那等目中无人。

    如果把白舒比作是一场绚烂的烟火,那么他在这些人心中盛开过,就算是烟火落尽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可那漫天炫彩的画面,却能永远的停驻在人们心中。

    就像白访云死了那么多年,他还顽强的活在人们的心中一般。可事到如今,连白访云的痕迹也要彻底消散了。还铭记白访云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究也要成为漫漫时光中一道不起眼的水墨剪影。

    莫渊山后山寂静,水草枯竭,偌大的藏剑峰就和千百年前一样,脊背挺拔的站立在深渊之中,束缚着藏剑峰的铁索在云海之中穿行,一直绑在了莫渊山上。

    白舒甚至不敢去想,倘若有一天太虚阳剑横空出世,这铁链被古剑带动,整个莫渊山会不会被这古剑连根拔起。

    如世人所想,这阴阳古剑便是太虚的根基,如今观主闭了死关,旁人甚至不知道这藏剑峰的秘密,白舒却试图带走这古剑,为了区区剑宗一女子,动摇太虚观的千古根基。

    这件事情传出去宛若一个笑话,听起来却不免有几分浪漫的味道。

    白舒站在深渊之前,凝视渊内目力难以刺透的茫茫云海,他有几分犹豫。

    白舒从心底里害怕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叶桃凌,他从没在世间见过第二个红衣仗剑,皓腕处有红砂,发间有幽蓝,沾染一身海风,遗世独立的女子。

    并不是说叶桃凌在气质上可以胜过罗诗兰,而是相比较于罗诗兰的与世无争和淡雅,白舒更能被叶桃凌的潇洒和决然所吸引。

    而这吸引力对白舒而言,是尤为致命的。

    白舒对着太虚后渊叹了一口气,随后往前一步,一头扎进了云雾之中。

    白舒这一叹,仿佛惊动了整个后山的草木和山石,莫渊山开始以一个奇怪的声调,轻轻呻吟了起来,所有的草木都随着山风的吹拂轻轻地摇摆着。

    那藏剑峰是如此的挺拔,就如同太虚观天下第一的道传,立的端正,太虚观的弟子,心术端正一般。

    白舒眼前的景物飞速的流逝,狂风卷起白舒的黑

    发和衣襟,寒意透过薄薄的单衣沁入白舒的身体,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白舒心里清楚,不过瞬息之间,自己就能从一片寒风之中,跌入一片温暖的江海。

    上一次白舒从藏剑峰束锁处一跃而下,还是叶桃凌跟着跳了下来,抓了白舒一把,缘起缘落,也都应该有一个定数了。

    白舒以惊人的下坠之势,一头扎到了谷底,落在了剑灵气的怀抱之中,白舒的坠势陡然一缓。

    此时此刻,白舒气海早已消失不见,他身体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算是那些仿佛和白舒共生的剑灵气,也早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再没了踪影。

    可偏偏,白舒坠入这片精纯的剑灵气中,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母亲的怀抱之中,无数的剑灵气包裹着白舒的身体,你争我赶的钻入白舒的身体。

    白舒心中恐惧燃起,下一刻就做好了整个身体被剑灵气撕成碎片的准备。可剑灵气入体,并没有白舒预料中的剧痛,反而白舒周身的经脉之中泛起丝丝的暖意,之前白舒由于奔波和恶战而变得虚弱不堪的身体,在剑灵气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并且身体机能一路飙升,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紧接着,白舒就感觉到浑身发热,并且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开始发痒,那些汇入白舒体内的剑灵气仿佛还不甘心于此,往白舒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钻着,似乎是要完全霸占白舒的身体。

    白舒下意识的尝试将这些散入自己四肢百骸的剑灵气调动起来,聚集在自己的丹田之处。下一刻白舒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气海,又云淡风轻的出现在了白舒的下丹田。

    白舒又尝试着放弃对剑灵气的掌控,那刚刚汇聚而成的气海又在白舒腹中缓缓消散,大量的剑灵气再次四散,汇入白舒的经脉骨骼之中。

    直到这一刻白舒才清楚的知道,自己实力没有下降,反而还向前迈出了极大的一步。那些依托于灵气才能使用的精妙道法,此刻又在白舒的手下重生。

    白舒随手画出一道海字符,浪潮声在顷刻之间响起,渊底有如实质的剑灵气随着白舒的召唤翻滚了起来,逐渐涌动出了大海那毁天灭地的威能。

    下一刻白舒伸出一只张开的手,随即五指紧握,那可怕的仿佛可以摧毁整座莫渊山,如同浪潮一般的灵气波动,又在白舒一个手势之下,顷刻间瓦解,烟消云散了。

    满渊的剑灵气缓缓流动,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流,仿佛刚才那汹涌澎湃的波涛,只是人们看花了眼的一刻错觉。

    如果按照实力境界划分,那么如今白舒也是破虚境界,可怪就怪在,白舒的气海并非传统意义上一成不变的气海,它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另外一方面,破虚的衡量标准讲究破除心魔,驱散心中一些虚妄和杂念,有了心境上的突破和提升。可现如今白舒心乱如麻,内里只有一颗浑浊不清的道心,实在是算不上天地之中,破虚境界的修士。

    正在白舒思索间,藏剑峰下那茅草屋子的

    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白衣的小白从屋内走了出来,开口是一句:“是你来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白舒来见了小白三次,千年以来,小白都没有如此频繁过的接触过人类。

    白舒暂时收起心中对于修行的疑惑,走到小白身边,笑着对小白道:“嘿嘿,白姨,我又来看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他竟然在这一瞬间看到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小白对白舒道:“秋天的时候,你带走的那些剑灵气忽然从北方溯游而回,我还以为你遭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白舒心中一暖,他之前和小白说过,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小白也终于懵懵懂懂的知晓了人世间的生死。而此刻小白所言,虽然言语间不见什么情绪,可白舒心里清楚,她还是关心着自己的。

    只不过令白舒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四散的剑灵气并没有消散在天地之中,而是又分毫不少的,溯游回了太虚,又在白舒回来之后,重新进入到了白舒的身体。

    这一来一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属于白舒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少。

    白舒心中思量一转即逝,他颇为感动道:“有劳白姨娘挂心了,我前段时间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现如今已经彻底痊愈了过来,我这一次下来,是有事情想和白姨娘商量。”

    小白神色古怪的看了白舒一眼,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你来的正好,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这下轮到白舒好奇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小白一遍,竟然在小白脸上看到了几分忐忑。

    白舒也不急着问清楚,反而是拉着小白往里面走,说道:“咱们进去坐下慢慢说。”

    回到了屋子里面,白舒不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开门见山的问小白道:“白姨娘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小白可没有世俗中人那些花花肠子,她见白舒发问,便直言不讳道:“你上次和我说,他可能还没有彻底死掉。”

    白舒一愣,想起了通天塔内的诸般场景,想起了白访云在通天塔内大开杀戒,最终被萧半山暗算,落得一个身死命陨的下场。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也符合白舒对于多年之前那一事件的了解,可唯一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当年白访云死后,他那一缕英魂,最终去了哪里。

    打死白舒白舒也不会相信,像白访云那种人会被其他灵魄所吞噬,又或者是葬身影祖之腹。

    白舒想到这里,郑重其事的对小白点了点头道:“他的身体死掉了,灵魂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舒想到小白可能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又补充了一句道:“灵魂就是像你一样的灵体。”

    小白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白舒的手,小白的手细嫩光滑,带着一丝人类特有的温度。

    这样的接触让小白感觉到了害羞,她脸颊上有一丝红润,腼腆道:“我好像已经有了真实存在的身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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