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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劫然一身     藏剑江南txt下载     藏剑江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想看海的女子

    白舒这一走又是月余,天下间暗流涌动,表面却风平浪静,如同之前每一个静谧的飘雪冬季。m.www.uu234.net

    而董色这一边,已经被李月溪压着,越过了千乘山,来到了澄湖寺一带。

    刚入冬的澄湖寺没有丝毫肃然之感,一盏盏昏黄的晚灯映在水边,整片水域就像是一个隐藏在薄薄轻纱之下,情态娇羞的女子。

    董色和李月溪一前一后的往澄湖寺行去,是夜已深,整个澄湖水域寂无人声。

    董色双手被李月溪用铁丝缠死,另有一根麻绳,系在董色的腰上。董色腰间那绳子系的极死,她的衣襟皱起,显露出瘦骨嶙峋的腰肢,几乎将要折断。

    再往上看,董色尖尖的下巴上隐隐可见伤痕,鼻口黯然失色,不似从前的美艳,一双点漆般的双眸,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发色枯黄,似晚秋之草。

    在董色心里这是自己最后一个秋天,也是自己最后一个冬天,人早该死了,可命需得留着。

    李月溪一身灰色僧衣,低着头缓缓行在木栈道中,忽而开口道:“如此带姑娘入寺,也是万不得已,还请董色姑娘见谅。”

    一路以来李月溪虽然囚禁着董色,却在好几个地方吃了董色的暗亏,有一次甚至还差点让董色逃了出去,他无奈之下只好撕破脸皮,用铁丝囚禁董色。

    董色此刻在李月溪和千叶百灵子的折磨之下,早就不成人样,她闻言咒骂道:“你个虚伪的秃驴,我早晚有一天要放火烧了你这个破寺!”

    一句话出口,董色又想起那一日紫桑别院之中,自己和白舒分头纵火,争相燃粮的事情,心中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可随着千叶百灵子的加重,结脉血咒的联系越来越弱,董色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到白舒的心意了,只隐隐约约知道,白舒在南方。

    李月溪微微一笑道:“寺中有火,湖下有水,就是给你纵火,火势也烧起不来。”

    董色继续骂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烧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李月溪冷哼了一声,忽然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戏谑道:“对了董色姑娘,你可知道去年冬天,谁来过这澄湖?”

    董色手腕被铁丝勒出血来,剧痛无比,她轻轻挣扎了一下,痛感更甚,她忍着疼痛道:“关我屁事!”

    李月溪嘴唇微张,嘴角斜着上扬道:“是太虚观的一行人,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有一个叫白舒的弟子,尤为显眼。”

    董色一怔,竟下意识的站住了脚。

    白舒这个名字她每天在心里想着念着无数次,但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二字,对董色来说,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李月溪不咸不淡道:“昨晚我才收到消息,在拷问兰溪寺僧人的时候,有人提到过白舒的名字,前年那个冬天,你和白舒一同消失在兰溪寺内的。”

    李月溪推着董色向前走着,继续说道:“就是那一年冬天孟克之取四派头名,第二年春天,太虚观莫名多了一个道法天才。”

    李月溪好奇的问道:“为什么白舒没有去魔宗之中修行,他行事的手段完全不像是道门中人。”

    董色只默默的听着,没有吭声,心里却把李月溪骂了个狗血淋头。

    尽管此刻李月溪在谈论着白舒,可实际上他根本不了解白舒,就连和白舒相识不久的陆静修都看得出来,白舒本质里是一身剑宗的做派,那是来自于曾经的剑宗天才,凌问儿的骨血。

    晚风轻柔,整个澄湖之上静悄悄的,只听见董色和李月溪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蓦的,李月溪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白舒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叫萧雨柔的小师妹,两人关系可不一般,从一入澄湖就开始腻在一起。

    董色低头不语,她逐渐感觉不到那摇摇欲折的腰肢,痛若蚀骨的手腕。

    李月溪带着董色缓缓的上了一座桥,桥上桥下,景致并未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许是因为今天桥下没有满载着花灯的船儿吧。

    董色脚步不停,已要离去,李月溪却死死拽住了缠在董色腰上的那截绳子。

    董色被李月溪拉的踉跄了一步,险些一头栽下桥去。

    紧接着,李月溪又说了一句令董色头晕目眩的话,他道:“上灯盛会那一日,白舒和萧雨柔依照传统蒙眼游湖,就在这座桥上你站的这个,地方撞在了一起,拥吻于此处,那日桥下有一船花灯,亮如白昼。”

    李月溪句句话都像是真的,不仅有时有晌,还有细节。

    董色回过神来,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似乎又闪出光来,他笑意盈盈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得佳偶,我心中着实欢喜。”

    董色没有否认自己认识白舒,却下意识的否认了自己和白舒的关系。因为满天下都知道白舒和叶桃凌一见如故,策马同游;满天下也知道白舒和罗诗兰姐弟情深,共撑一伞;满天下人甚至连白舒口中那个不能欺负的小师妹萧雨柔也耳熟能详。

    可她董色呢?她的名字甚至从来没有和白舒的名字一起,被天下人所提到过。

    李月溪不知道董色的心思,见她不语,也只是笑笑,转而催促董色继续上路。

    董色一转过身,眼神突然低沉了下来,如同一只垂死拼杀的孤狼,额间的秀发也锋锐如同兵刃,她低着头咬着唇,眼底渗出血来,目色发红。。

    李月溪一路以来都在找董色的弱点,可一路相处下来,他发现董色没有弱点,直到这一刻李月溪都不敢清楚白舒是不是董色的弱点。

    事实上白舒不仅仅是董色的弱点,更是她的命!若不是白舒借了半条命给董色,那一年的冬天,她早就该死了。

    从澄湖一路到寺前,李月溪给董色讲了诸多白舒的事情,譬如他在山路之上给萧雨柔提着鞋子,又背她入寺;譬如他在四派论道上暴打月兴,给萧雨柔出气;譬如白舒和叶桃凌住在一起,还一骑同游至陵武;譬如白舒在星院之中,对叶桃凌以命相救,丢了一身的修为。

    李月溪说这些事情都有板有眼,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是他亲眼看到的一样,每件事情中白舒意气风发的神态,他和萧雨柔的浓情蜜意,他和叶桃凌的惺惺相惜,李月溪都通过自己的描述,道尽了风情。

    李月溪眼见着董色越走越慢,笑容中的苦涩越露越明显,他终于明白了,白舒真的就是董色的弱点。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没有弱点,如果有,那么他就不是人,是圣人。

    千古以来这片大陆之上就没出过圣人,尽是些强盗和匪徒。

    两人走着走着,李月溪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不提白舒,转而说道:“叶桃凌已经天启了。”

    李月溪一句话出口,竞是有些萧索。

    董色恹恹道:“是么?什么时候的事情?”董色已经开始打心眼儿里厌恶叶桃凌这个名字,曾几何时,这三个字一出来,董色是觉得赏心悦目的。

    李月溪回答道:“就是月前的事情,叶桃凌天启要寻赵青墨的晦气了。”

    李月溪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道:“赵青墨就是鼎城的城主,也是天启修为,这样的大能力者还在红尘中,也是很稀奇呢。”

    董色知道叶桃凌的故事,也听过她的那些传说,可董色此刻对叶桃凌丝毫不感兴趣。

    李月溪见董色无言,自顾自道:“她确实惊才绝艳,却还不可能一入天启就是赵青墨的对手。”

    董色说道:“可她身后有一整山的剑,莫说是城,就是天下,挥剑也斩断了。”

    李月溪面有难色的摇了摇头道:“那是天启级别的较量,除了一个人,谁都插不上手。”

    “谁?”就是董色这样的人,也跳不过这样的语言陷阱。

    李月溪断定道:“白舒。”

    董色愣住了,她刚刚才知道白舒修为尽失,一个废人一样的道法天才,又如何参与的了,天启修为之间的较量呢?

    李月溪见董色一脸的迷惑,继续解释道:“白舒要么去鼎城帮她,要么就会在鼎城前拦下她。”

    董色苦笑道:“像叶桃凌这种人,她一入天启,于天启境不就应该是无敌么?”

    李月溪思量片刻道:“你所言不假,可叶桃凌她太心急了,她一刻都等不了,只要她有把握,她立刻就要行动。”

    李月溪低声叹息,仿佛真的在为叶桃凌的前途所担忧,他悲悯道:“叶桃凌自己也清楚自己还欠些火候,可天启之间的事情,动辄就是数年,她已经等了太久,她是不会继续等下去的。”

    董色由此沉默,她明白李月溪不是要和自己谈论叶桃凌,从一如澄湖开始,李月溪字字不离白舒。

    果然,下一句李月溪便开口道:“白舒也清楚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他只要一得知叶桃凌天启的消息,就一定会立刻离开陵武城,马不停蹄的往东洛去。”

    董色还没有去过剑宗,她听了李月溪的这一番话,生平第一次的,想去东洛看一次海。

第三百六十一章 怕死的人

    董色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她虽然不及罗诗兰温柔,不似萧雨柔般的娇嗔,更比不上桃主的潇洒风流。www.uu234.net可董色总是心气最高的那女子,她骨子里有至少一半的血肉,是为自己而活。

    她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成了当世年龄最幼的天启,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她倒要看看白舒是如何和叶桃凌相处,叶桃凌又是如何抢了自己的男人的。

    到时候缘起缘散,情深情断,她董色总要找白舒要一个说法,就是这一冬天董色没挨过去死了,她也算是落得个清白。

    董色站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李月溪,神情柔和。

    李月溪在董色面如纸色的脸上,一眼望见了董色的娇羞可爱,与美丽动人。

    只因董色笑着对李月溪说道:“白舒和我是有婚约在身的,我如今苟延残喘,也全靠了他。”

    董色大大方方的承认出乎李月溪的预料,而魔宗的小公主和太虚的道法天才有婚约在身,更加让李月溪感到震惊。

    董色说起白舒时的神情是如此的娇艳,宛若枯木逢春,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无顾忌的说起自己和白舒之间的事情。

    从两人相遇,到两人分离。

    李月溪便终于知道白舒为什么相继与萧雨柔和叶桃凌分开,原来白舒一直在等一个人,就是自己面前这个容颜枯槁,满脸的死气,被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却依然能笑的出来,并给人一种娇羞可爱的感觉的女子。

    李月溪想想白舒,又看看董色,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值得”二字。

    他低声吟唱佛号。

    董色却极认真道:“不管我在不在白舒身边,他都是我的,我在世的时候,谁也别想碰他,叶桃凌也不行。”

    直到这句话出口,董色才意识到自己心里一直所想的解开结脉血咒,于沉默中死去,成全白舒和旁人,只是一个自己精心编制给自己看的谎言。

    嫉妒嫉妒,每个字中都有一个女子,自从董色和白舒分开至今,她每每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有关于白舒的消息,都伴随着别的女子的名字。

    这叫董色心中如何不怨?不管旁人说的如何,她总要亲自去东洛看一眼。

    “大和尚,我要走了,你拦不住我!”董色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之上刺入骨肉的铁丝尖刺,神情坚定的说道。

    李月溪上前一步,急切道:“只要你交出魂典,我立刻就放你走,我甚至可以亲自送你去东洛!”

    董色舔了舔嘴唇道:“那魂典早就被我吃进了肚子里,你现在就算是把我开膛破肚,也是来不及了!”

    李月溪勃然大怒,正抡圆了手,准备一巴掌扇在董色的脸上的时候,董色却高声诵道:“孤而不散,隐无不匿,取灵枢通百汇,反客为主...”

    李月溪听了几句,忽然欣喜若狂道:“这是魂典八十四字总纲,你怎么会背?”

    董色狡黠的笑笑道:“我整本书都背了下来,那书在我的肚子里,你又如何找到?”

    李月溪阴狠一笑道:“你可知我有搜魂的手段?居然大言不惭的讲了出来!”

    董色故作吃惊道:“是么?我从未想过佛门会有如此手段,只不过...”

    “不过什么?”李月溪往前走着,离董色越来越近,他伸出一只手来,就快要贴上董色的额头了。

    董色躲也不躲道:“只可惜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董色一句话没说完,李月溪就感觉到颈间一凉,一面薄而冰滑的锋刃狠狠地在自己脖子上打了个转。

    可李月溪并没有身首异处,甚至他的脖颈间,都没有董色预料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李月溪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地萎靡了下去,仿佛身上的骨血都蒸发掉了似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最终被颓然而落的僧衣,压在了下面。

    董色面前站着另外一个男人,黑衣蒙面,那人名为承影,上一次他和李月溪交手,不过一息之间,就将李月溪击败,并像是对待死狗一般,将李月溪一脚踢进了水中。

    可这一次,就连承影也失手了。

    承影上前一步,拉着董色连连后退,在退的同时,承影用刀子挑开了董色手腕和腰间的束缚,同时一小瓶丹药顺势塞进了董色的手里。

    承影低声说道:“头让我来接你,小姐。”

    董色听闻承影这句小姐,一下子想到了董义泽还在魔宗时的光景,竟险些落下泪来。

    不远处缓缓而行来一众僧人,个个身穿灰色僧衣,个个面目可憎,个个都顶着一张李月溪的脸。

    这一群一模一样的僧人齐齐开口,声势浩大道:“佛生万相,我以一相成万身,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你终于又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自从那一次承影一刀刺进李月溪的身体,展现出杀他如屠狗一般的恐怖实力之后,李月溪就炼了这数十个身外化身,并极少再以真身示人。

    而且李月溪早已下定了决心,在把承影除掉之前,自己就要如此小心谨慎的活着。

    如果承影不来杀他,那么李月溪一切的安排不过都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笑话,可承影还是来了,那么李月溪这一步走的,就是一手妙不可言的好棋。

    承影不等李月溪们发难,就率先运起烛龙心法,将澄湖水脉灵气一扫而净,下一刻整个澄湖就被笼罩在一片浓郁的黑暗之中,再见不到月色,与任何事物的轮廓。

    董色终于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之中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可她和承影谁都没有注意到,之前李月溪站立之处,那僧衣之下他褪去的那薄薄的一层皮肉,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悄无声息的贴在了承影的足弓处。

    百里之外,云开月明,千乘已远。

    承影扶着董色坐在溪水边,清洗着董色手腕处的伤口。

    “我要先去东洛一趟,然后再回燕京。”董色生怕自己回燕京之后,再没有离开的机会。

    承影望着董色,狠狠地皱着眉道:“小姐,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莫说东洛,就算是一日奔波,你还耐得住么?”

    董色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瞧不起我?”

    承影低声道:“小的不敢。

    董色便趁着弯腰的功夫,借着月色望了一眼溪水中自己的模样。

    她猛然间站起身来,胡乱将纱布裹上药缠在自己手腕处,捂着心口,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在见到水中那个丑陋的影子之后,这一瞬间董色忽然很害怕见到白舒,因为董色希望自己在白舒面前,永远是那么美,就算是有一天她董色不在了,在白舒心里她也依旧是那个秀美可人的样子,足够白舒用余生来怀念。

    她不想在自己死之前,还给白舒留下这样一副印象。

    相见争如不见,事已至此,就算是诀别,这一面又如何见得呢?

    承影在董色后面跟着,他低声劝慰道:“小姐,燕京咱们也回不去了,头的人手都被打散到了四面八方,就算是想聚起一张网,也是难如登天,到了现在,头在燕京里的势力,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你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去燕京了。”

    董色没有回头,她不敢让承影看到自己的神情,她只是关切道:“我师父呢,还有苗厉叔叔?”

    承影低声道:“都在燕京,暂时没什么危险。”

    董色喃喃自语道:“那我究竟应该去哪里呢?该怎么办呢?”

    时至今日,董色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也不能见,一身的顽疾,就连那陪伴了董色近二十载的美貌,如今也已经付诸流水。

    人活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承影望着董色失魂落魄的步伐,心里也有些发苦,他跟在董色后面道:“小姐,我陪你在华国或是洛国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修养一段时间吧。”

    董色没有说话,她几乎是默认了承影的说法,并立刻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要去东洛看海的想法。

    董色又往前走了几步,踉踉跄跄的终于一头栽倒了过去,跌进了一个箭步冲上来的承影的怀里。

    后半夜承影背着董色一路向南行进,在穿过一片树林的时候,承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急忙把董色从睡梦中唤醒。

    董色全身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她张着嘴,像是要喊痛,最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承影低声说道:“这片林子里有人,有很多人。”

    董色被承影一句话说得清醒了过来,她望着寂静的,空无一人的林子,后背直发凉。

    董色没有问承影哪里有人这样的蠢话,她相信承影的判断,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缩在承影的后背之上,尽量贴合承影的背脊,以免自己影响承影的行动。

    承影手握尖刀,蹑手蹑脚的往后面退着,想离开这片密林,回到空旷的山谷之中。

    可就在承影行动的瞬间,整个树林里骤然间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从无到有,至密集的响起再到连成一片,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声势浩大,也就不过短短一个呼吸间的功夫。

    董色趴在承影的背上,终于看清楚了,整个树林里,四面八方都是穿着灰色僧衣的僧人,这些僧人脸上没有表情,如同傀儡一般,叫人看了心里发寒。

    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林间每一个僧人,都顶着李月溪的面皮。

第三百六十二章 桃

    东洛之巅,剑宗之冢。顶 点 X 23 U S

    密密麻麻的剑冢间有一座不起眼的空冢,冢前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此刻晴空万里,却不似上一次白舒入冢那般静谧,山风将那女子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不止是衣衫,就连她的长发,也被山风卷起,撕扯着仿佛要拉她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腰间挂着一柄黑漆漆的长剑,锻打出来的剑面发黑,如同上了漆色一般,在黑色之中,又有星星斑点,仿若深邃银河之中的一片绚烂夜空。

    此刻她的模样,像极了秋天时冲进星院救她的白舒。

    同样的坚定果敢,同样是白衣黑剑。

    叶桃凌眉眼间的剑意已经淡到了极点,褪去了那身红衣之后,她身上凌厉的气息敛的干干净净,素净的就是像是东洛坤宗,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弟子。

    仿佛那一后山的血桃,也和她全没有干系一般。

    叶桃凌凝视着李安忆的那座空冢,李安忆死后,他的剑还一直遗失在东洛之外,此时此刻剑冢中只有一根干巴巴的柳枝,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身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整个剑冢没人知道叶桃凌给李安忆折过这根柳枝,更没有人知道叶桃凌已经是第二次到访李安忆的剑冢了。

    李安忆的死就像是一根木头,蛮不讲理的横塞在叶桃凌的心头,她觉得不痛快极了,就和当年她被挡在鼎城之外一样的叫人难以接受。

    叶桃凌便在此刻想起在太虚的时候,某天练剑过后,白舒坐在石头上面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白舒曾说:“这人啊,这么努力的活着,都有所图谋,人都是活一个奔头嘛,我当然也有我的奔头,我希望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

    当时叶桃凌问白舒什么叫做自由,白舒回答她说:“唯有肆意杀戮,才是真自由。”

    叶桃凌当时还不能理解白舒这句话,可现如今她已经有了几分自己的体悟。

    “丫头,在想什么?”宗主的话在叶桃凌的耳后响起,叶桃凌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可剑冢之上山风肃然,满山的山风都在告诉宗主,她叶桃凌要杀人。

    宗主有些失神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她脑后早已不见夺人心魄的那一点幽蓝,她身上的红衣也已经褪去,换成了素净的白色。

    于是宗主在叶桃凌的背影中看到,熊熊烈火于皑皑白雪之中焚起。

    宗主并没有因为火势而恐惧,她笑着说道:“陵武城来了消息。”

    叶桃凌骤然转身,神情之中写满了紧张,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手也顺势落在了星陨的剑柄之上,如临大敌。

    宗主道:“白舒说让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剑宗里等他,他很快就会过来找你。”

    叶桃凌先是一愣,手松开了剑柄,随即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暖暖的笑了出来。

    那笑容干净纯粹,宗主极少见这样的笑容,印象中却有一些往日的画面和此情此景,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她的另外一个女弟子,在说起白访云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就像是碧落后山的

    桃花,总有枝叶繁茂,生的如同一母同胞,及其相似的两株。

    但有的桃花一开就是千载,而有的甚至熬不过一个临海的暖冬。

    宗主和蔼的望着叶桃凌,对她招招手道:“走吧,这里风实在太大,咱们下去说话。”

    叶桃凌微微点头,走到了宗主身边,跟着宗主的脚步,缓缓离开了剑冢。

    两人一前一后,皆是一言不发,一直到叶桃凌跟着宗主走到了天门。

    在一片云海之下,是苍茫浮沉的东海,东海之上没有一丝一毫弥留的海雾,远处的海面上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那是先代剑师斩下点苍峰之后,倒扣在海面之上而成的先圣岛。

    而临海的碧落后山,开满了娇艳泣血的桃花,于是此刻叶桃凌的眼中,是一片大红之艳,簇拥着远处那淡蓝之雅。

    人世间除了剑宗,便再没有如此风景。

    宗主好奇的道“桃凌,你说今年为何已经入了寒冬,这后山的血桃却丝毫不见衰败之色呢,若是往年到了这个光景,整山的桃花怕已经是落了半数之多了。”

    叶桃凌便把目光下沉,仔仔细细落在血桃之上。

    她虽然贵为碧落山的桃主,是这万千桃花的主人,可这么多年以来,叶桃凌时常看海,却从来都没有低下头来,驻足认真看过这血桃一次。

    满山的血桃在微风之中摇曳着身姿,在叶桃凌的注释下,热血沸腾的颤栗了起来。

    东洛桃主,名不虚传。

    叶桃凌看了半晌,回答宗主道:“许是今年冬天是个难得的暖冬。”

    叶桃凌一句话说完,白衣之下的肩膀骤然疼了一下,如同那一天她初临碧落山,鼎城外割肉饲妹。

    叶桃凌第一次来东洛剑宗,可是一个多年难得一遇的大寒冬,她被宗主捡上山的时候,正好桃花落尽最后一瓣。

    而桃花的凋落寓意又恰是桃凌二字,如今几年光景过去了,叶桃凌终于要完成自己人生中的那件大事,可又偏偏的,这剑宗的血桃一反常态的开着,竟是一片也不肯凋落。

    于是宗主摇了摇头,在心里悄悄的问这些桃花道:“就连你们,也想看看叶桃凌的剑么?”

    如果此刻换了白舒站在这里,他想到这个问题,他或许会想到,桃花落的时候叶桃凌重获新生,而桃花此刻一反常态的开着,或许是昭示着叶桃凌的死亡。

    在桃花盛放和凋落之间生死,这也是人世间的一件浪漫事情。

    叶桃凌站在天门之上,迎着微风向前走了一步,她右手没有放在星陨之上,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别人都看不明白,宗主却清楚的知道,叶桃凌的手依旧放在了剑上。

    剑宗中人有一门独特的养剑之法,将全身气脉及精血内敛,以身成剑。

    在养剑的过程中,剑主人的剑意在不断地积累之中,达到一个气势和意蕴的顶峰,在脱离了媒介束缚的情况下,一旦启用,其剑势、意、形、力都将达到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可同时,这一剑也带走了剑主人全部的精血与精气神。

    叶桃凌养

    的这柄剑,就连宗主都没有把握接的下来。

    于是宗主便问叶桃凌道:“丫头,你胸中的这一柄剑,可要养好了么?”

    叶桃凌双目低垂,目光落在桃花之上,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她轻声说道:“就快了,但是还要等一下。”

    宗主知道叶桃凌等的是谁,她很庆幸那一年白舒造访剑宗,她把叶桃凌托付给了白舒。

    因为叶桃凌走了一遭太虚,肩上的疤,胃中的伤都已经消失不见,她唯独还剩下心里的悔。

    而到了现在,就连她心中的悔也要消失不见了。

    一个折磨了自己很多年的女子,就要解脱了。

    宗主欣慰道:“那你就好好等着,等待是一件极有力量的事情。”

    如宗主所言,这是一种深层次的力量,任何事情都可以在电光火石间分出个所以然来,唯独等待,是以不确定和煎熬来赌博明天,非有大力量,大勇气者不可为。

    就像董色等着白舒,而白舒等着萧半山,叶桃凌等着鼎城一样。

    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情。

    叶桃凌却在宗主这句话中逐渐冻结了眼眸,她低声道:“我就等这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等候,我要把杀李安忆的凶手找出来,叫他血债血偿。”

    其实满天下的人都觉得叶桃凌独特,有自己的想法,我行我素。

    可我行我素换个说法也叫做自私,譬如他入星院毁了星河卷,譬如她一心想取鼎城而不管李安忆的死活。

    众人都以为叶桃凌自私,只顾自己,可鲜有人注意到她回星院还了洛凡的清白,她在天门咬牙切齿的说要把残害自己同门的凶手碎尸万段。

    如果这个冬天叶桃凌不死,那么在天启修为者漫长的人生道路之上,叶桃凌可能还会为白舒做很多事情,甚至是为太虚做事。她可能接手宗主的位置,如同今天的剑宗宗主一样,  为满山数千名弟子着想,守护他们的成长,传承剑宗的剑意,让天下间每一个想学剑的人,都能问有所答,学有所成。

    在白舒的影响之下,叶桃凌早就不是那个只顾着自己,一味的自私,想着生想着死的桃主了。

    宗主从没见过叶桃凌如此愤恨,如此有人情味道的表情,她是叶桃凌的师父,却没办法教会叶桃凌所有的事情,她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要某些特定的人教会她的。

    宗主是一个最优秀的教育者,因为她知道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之外,自己该把叶桃凌送到谁的身边,知道叶桃凌最终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至此宗主也开始热烈期待起了白舒的到来,那可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是足矣改变事情上万事万物,却能在汹涌澎湃的波涛间,不偏不倚前行的一叶小舟。

    “师父,该回去吃饭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就是在宗主愣神的功夫,叶桃凌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离开了天门之口,回到了宗主身边,低声催促着宗主离开。

    她从陵武城回到东洛之后,每一顿饭都按时按点的吃了,就算不用白舒监督,她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第三百六十三章 会瞪人的马

    而另外一边,白舒和罗诗兰并驱而行赶回陵武城。www.uu234.net这一次白舒虽然心急,却并没有骑罗诗兰的琉璃,而是花重金买了城中一匹棕色的宝马。

    之前白舒骑琉璃是因为需要,而且马主人不在,现如今罗诗兰就在这里,白舒怎好意思再霸占着琉璃不放。

    两人一路疾行,话都不多,很快就已经接近了丰嘉城,只需再有一日光景,就可以重回道门。

    白舒不知道迎接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在路上听罗诗兰说起过一次,白舒和叶桃凌走之后,太虚观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一如白访云离开之后的那般消沉。

    白舒心里清楚的知道,罗诗兰说这番话和别人不同,她不是以此来规劝白舒留下来,她只是在陈述观内实实在在的状况。

    并不是说太虚观中除了白舒以外没有人才,只不过如白舒这般有趣儿的,确实是没有几个。

    白舒和罗诗兰行至傍晚,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冷雨来,两人下马牵着马儿走着。

    罗诗兰带了一把油纸伞,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

    记忆中白舒不止一次和罗诗兰共撑一伞,那年白舒第一次去燕京,也和董色共撑过一把伞。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世间也有忘年之交、布衣之交、莫逆或是刎颈之交。

    这些词说起来都略显高贵,甚至于有些虚伪。

    而撑伞之交四字,听起来便很亲切,亲切中带着真诚和温暖。

    要知道,白舒是个有重度洁癖的人,你若让他和旁人共撑一伞,那白舒宁可把伞给别人,自己淋一场雨。

    并不是白舒嫌弃别人脏,就算是一个满身香气,温香软玉一般的大美女要和白舒同行,白舒依然会嫌弃。

    无关乎地位还是穿着,干净或是污浊,白舒唯一在乎的还是交情。

    交情够了,白舒可以为之出生入死,交情不够,连共撑一伞白舒都要避而远之。

    这世间除了白舒以外,哪里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师弟啊,你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华国冬日落雨的景色吧。”

    在白舒心不在焉的看雨的当口,罗诗兰轻声在白舒耳边开口问道。

    伞下她吐气如兰,真像是花儿一般。

    白舒笑笑道:“洛国雨水也不算少,可一入冬基本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雨天了。”

    罗诗兰目光柔弱的望着伞外那个飘满了寒雨的世界,她忧然道:“这样的天气,不仅人会感觉到寒冷,就是对草木,也是一种折磨呢!”

    白舒便下意识的问道:“那师姐你荷花塘居中的那些花花草草,可有人照料么?”

    罗诗兰摇了摇头道:“大半花草来之前我已经移后山去了,相信离开了我的呵护,它们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听到这里白舒放下心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就是上次白舒重伤之后于荷花塘居中的花香锦被之中醒来,罗诗兰那一屋子花草,也成了白舒所关心的对象。

    罗诗兰说完之后,却又有些担忧的道:“可屋子里还有一株畏寒的花草,这种天气可千万莫要冻着了。”

    白舒心中好奇,开口问道:“是哪一株呢?”

    罗诗兰望了白舒一眼,目中清清如水:“是叶子那

    株太阳花。”

    白舒愣了片刻,他甚至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带叶桃凌种过一盆花,叶桃凌那段时间,每日跑到莫愁湖居去打水,悉心呵护这花儿的成长。

    一直到她陪白舒去陵武城,白舒早就把这盆花抛之于脑后,原来叶桃凌在离开太虚观之前,把它托付给罗诗兰照顾了。

    白舒看了看逐渐阴沉的天色,冷风夹杂着碎雨在伞檐周围跳动着,白舒心里也开始担忧起来,他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再有一天光景,我们就能回山了。”

    罗诗兰心里想着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莫渊山,心中却却越来越没有眷恋的感觉。

    于是罗诗兰对白舒说道:“我曾经想过这辈子都不要离开莫渊山了。”

    白舒脚步一停,险些和罗诗兰错开一个身位,暴露在歇歇雨中。

    罗诗兰也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向白舒,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天边那些阴暗的乌云之中。

    罗诗兰无可奈何道:“可这莫渊山我也呆不长了。”

    白舒知道罗诗兰也有去意,她说过自己故土难离,是想家的,她把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花草重新种回后山,这就是证明。

    白舒知道,罗诗兰的心里一定装着一个五彩斑斓的美梦,世间罕有的纯洁。

    “为什么呢师姐,为什么你也要离开?”白舒虽然听过罗诗兰那番关于故乡的解释,可白舒他还是不明白。

    如果把罗诗兰比喻成一卷书册的话,那么白舒从来都没有真正读懂过罗诗兰。

    面对白舒的发问,罗诗兰在风中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到的脆弱,更多的却是失落和痛苦。

    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莫渊山中师父留下来的痕迹越来越少,我便终于知道,就算是眷恋,也是有尽头的。”

    这一刻罗诗兰于无奈中衰败,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天一居被白舒更名为素昧,渊下白访云那一道剑痕,罗诗兰也从未听闻,除此之外,白访云只给罗诗兰留下一坛女儿红,可罗诗兰永远都不会嫁人,那酒的宿命便永远都是埋藏。

    多年以来,罗诗兰都在找寻着白访云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她不甘心的活在回忆之中,却终于在挣扎之中悟到,或许真的只有离开,才能算是解脱。

    白舒买的那匹棕色宝马在雨中不耐烦的嘶鸣着,它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个人情绪的异常,它想赶紧走进避风的马厩,吃上一整晚肥美的草料。

    白舒便任由那马儿牵着,继续前行,;罗诗兰也牵着琉璃,默不作声的靠在白舒的身边,仿佛刚才那一番话,那一刻的记忆,就只能停留在雨中,凋零在那片寒风里。

    白舒很少听罗诗兰讲自己的曾经,这个女子似乎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可她却总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某一年的某一天,白访云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

    罗诗兰说的时候,描述的非常详细,就好像是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她能清楚的说出 白访云的神态,她说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就仿佛是...

    就仿佛是白访云就站在那里,和蔼可亲的望着自己的小徒弟,就仿佛他白访云还活着一样。

    就像白舒只在宗主面前提过凌问儿一样,罗诗兰也只是跟白舒讲过一些白访云的事

    情,那些死去的人们不能算是真的死了,他们默默的活在白舒和罗诗兰的心里。

    这些事情基本上是无人知晓,可罗诗兰知道,白舒也知道。

    白舒从来没有问过罗诗兰对待白访云究竟是什么一种感情,他害怕得知罗诗兰对自己好,只是因为白访云的缘故,所以白舒一直忍着,他忍着不将这事情问出口。

    这一次他忍不住了,他便道:“师姐,你对我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白舒问完自己心里就开始忐忑了起来,罗诗兰却不甚在意,只是淡淡的道:“感情就是感情,难道一定要做出什么区分来么?”

    白舒点了点头,她对凌问儿也不单只是亲情,所以他能明白罗诗兰此刻的感受。

    紧接着白舒又问:“那师姐,你对我有感情么?”

    白舒板过罗诗兰的肩,他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白舒有些强势的道:“倘若咱们之间没有白访云这个人,那么你对我,会有感情么?”

    罗诗兰目中闪过了一丝哀伤,她只是默默的望着白舒,却没有回答白舒这个问题。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阵乌云飘过,仅剩的一丝日光终于被吞了个干净,整个伞下一片漆黑,只有脚下的水洼里面闪着点点亮光。

    白舒看不清罗诗兰的神情,片刻之后,他松开了罗诗兰的肩膀,低声说道:“我明白了。”

    随即白舒离开了罗诗兰的伞,他重新翻身坐回马上,马鞍被雨水打湿,将白舒的裤子也给浸湿了,湿漉漉的触感从白舒身下传来。

    漫天遍野的冷雨一点一滴的敲在白舒的脸上,冰冷刺骨。

    罗诗兰撑伞站在泥地之中,裙角沾满了淤泥,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了砰砰砰的声响。

    白舒望着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女子,又想起当年第一次在雁南自己见到这个女子时的场景,她在董色耳边说了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句话虽然没有直接响起在白舒耳边,却也幸好没有遗失,最终也落在了白舒的耳朵里面,白舒还记得那一夜罗诗兰给自己的拥抱,他记得那一晚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如同失散多年的亲人,彼此砰砰砰的心跳声响个不停。

    就像是此刻雨水砸在罗诗兰油纸伞伞面上的声音一样。

    可再平坦的路也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在人生的每个岔路口,两个人都有可能分离。

    或许现在真的到了应该分离的时刻,白舒不知道他和罗诗兰还能在太虚观待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白舒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他对罗诗兰道:“师姐我有些着急赶路了,我先回太虚,你等下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

    罗诗兰没有说话,可她的琉璃却死死的瞪着白舒,对他怒目而视,硕大的马头甚至要撞在白舒的大腿上了。

    白舒紧了紧自己棕色马儿的缰绳,他又道:“师姐若是回家的话要告诉我,我一定送你回去。”

    两个人又一次谈论关于送罗诗兰回家的事情,只不过这一次白舒没有挽留。

    他两句话说完,便策马狂奔,一路奔着丰嘉城而去。

    有些事情若不挑明,那么就永远是珍贵美好的,可白舒不仅心眼极小,他眼里还揉不得一颗沙子。

第三百六十四章 父女

    又是一年将终,太虚观秋菊落尽,数处景致已显衰败,独有腾霄广场中的那树梨花,在盛开了一年之久之后,依旧繁茂,洁白胜雪。www.uu234.net

    只不过相比较去年来讲,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觊觎枝头上那颗沉甸甸的梨子,仿佛观主那句摘梨者立观主位,也不过只是一句笑谈罢了。

    腾霄广场向东,均是观中弟子居所,这些住处不似东洛剑宗那般分散雅致,却以烟火气息绝漫道寂寥,实实在在的印证了,在红尘之中修行,方是真修行。

    除此之外,另有天心、天一及天明三座山峰,三峰各有居所,天心与天明两座山峰素有人居,唯独天一峰,多年前白访云走后,沉寂了二十余年,而今白舒才在上面住了不到两年,就再次沉寂了下来。

    仿佛沉寂就是天一峰的宿命。

    萧半山在天一峰下站了良久,曾经天一居是白访云的住所,满山的弟子都想和白访云攀上关系,可真正有资格自由出入天一居的,也只有他萧半山一个人了。

    按理说白访云死后,萧半山做了星君的位子,他理所应当的住进天一居内,可谁也不清楚为什么,萧半山放着好好的山居不住,反而和一众弟子一起挤在开阳宫内。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白舒入天一峰,养忘川桃的事情。

    二十余年过去了,故人的模样在萧半山脑海之中依旧清晰,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白访云上天一峰,天一居那残破衰败的模样,白访云丝毫不以为意的面庞。

    是他从山下以人力搬送木材上山,帮白访云重建的天一居。

    不仅仅是天一居,太虚观里很多地方都有他萧半山和白访云的影子。他们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也曾同舟一夜听江语,共伞三年渡开阳。

    所以那一年萧半山回观,他说一句苗厉害死了白访云,那么全天下人就都要信他,是苗厉无情无义,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

    世人都知道,燕京中的苗厉残忍冷血,禽兽不如,他控制着魔宗的黑暗势力,是人世间一等一的大恶人。

    萧半山站在山脚下,又再次忍不住浮想联翩,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随后萧半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拳头,缓步向天一峰上走去。

    忘川桃开的正艳,满峰都是桃花的芬芳。

    萧半山远远地就看见,有一身形柔弱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桃树之下。

    她穿一身淡粉,像是桃花树下飘落的一瓣。

    “雨柔,你怎得不声不响又跑到这里了,叫我和你娘好找。”萧半山的神色有些落寞,这天一峰他最不想上来,可偏偏最后还是轮到他来此地唤萧雨柔回去。

    萧雨柔回过头来望着萧半山,嫣然笑道:“爹爹,我不过是修炼的累了,过来看看桃花,散散心罢了。”

    萧雨柔的笑容明快而艳丽,萧半山自己都记不清楚,她是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仿佛这一刻她真的只是出来散心,和往日里去明月峡捕蜂捉蝶,没有任何分别。

    萧半山走到石凳边上坐下,萧雨柔也

    跟着坐在了萧半山的旁边,她按着裙摆,将腿轻轻的放在了萧半山的膝上。

    感受着从膝盖之上传来的柔嫩触感,萧半山心里一紧,那轻薄的重量,就是他后半辈子的全部依靠。

    你说这女孩子啊,本就是娇柔可怜,你眼见着她一日一日的长大,生怕她磕着碰着,好似世间所有的人都会伤害到她。你怕她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说她一句,都怕自己说的话重了。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亭亭玉立,如同她的娘亲一般温婉,可她却要离你而去,成为别人的家人,会有别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萧半山望着萧雨柔,目中的力度轻极了。谁又能比他对萧雨柔还要好呢?

    “舒儿...”

    “我师兄...”

    两个人同时开口,谈论的对象却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对父女间的对话就离不开白舒这个人了。

    萧雨柔见萧半山闭口不语,便继续说道:“我师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山了,他失去了修为,但幸好我也成长了起来。”

    萧半山点点头道:“以你现在的修行进度,几年之内就能进入破虚。”

    萧雨柔抬眸望着萧半山,萧半山须发已斑白。

    她道:“是呢,很快就和爹爹是同级别的修为了。”

    倘若不到这一刻,萧半山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可唯有现在,萧雨柔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腐朽了起来。

    白访云之后,七星之内以武曲星战斗能力最强,可偏偏萧半山的修为停滞在破虚,多年难以寸进。

    当年若没有通天塔一事,恐怕萧半山早就已经天启。可如今天启那扇大门之前,永远有一个白衣仗剑的人将萧半山挡在门外。

    萧半山自嘲的笑笑道:“长江之中自有前浪和后浪,而且一浪比一浪势强,如今爹爹到了这般光景,已经是浪头之下的浊水,便是永世再也不得翻身了。”

    萧半山神色落寞,当年他与白访云一夜横江,与天地对饮之时,他可不是这般模样。

    萧雨柔柔声安慰萧半山道:“爹爹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厉害的,就是师兄也比不上爹爹呢,更何况在爹爹的教导下我们太虚出了两个道法天才,爹爹自然功不可没。”

    萧半山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他爽朗的笑道:“我门下也不过舒儿一个道法天才,这两个的说法,又是从何而来呢?”

    萧雨柔也不急着回答,只是满脸认真神色的望着萧半山,一直等到萧半山笑完停下来。

    萧雨柔终于压下了自己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未来道门兴衰,有我萧雨柔一份责任,就算现在我不是咱们太虚的道法天才,难以和师兄相提并论,可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也能走上师兄的那条路,站在师兄的位置上,和他看到相同的风景。”

    萧雨柔在此之前对白舒都是追求,可追求并没有使白舒停下脚步。

    于是后来的某一天萧雨柔重新走进小书阁的大门,她要开始追赶白舒的脚步,她在心里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

    一天她可以追上白舒。

    萧半山望着面色坚毅的萧雨柔,生平第一次的觉得这丫头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当真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萧半山伸出手来,想摸摸萧雨柔的脑袋,却因为心中有所顾忌,手伸了出来,却迟迟没有落下。

    萧雨柔则笑笑,伸手牵住了萧半山的手。

    在萧雨柔的记忆之中,她总来没有和面前这个厚重如同大山一般的男人,如此的亲密和谐过。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的顽劣都和萧半山的稳重和正派相差甚远。

    萧半山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当年和萧雨柔一样,也是如此顽劣的性子。

    正当萧半山沉浸在父女之间的温情之时,他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反常,他只觉得自己如芒刺在背一般,心中生出了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

    萧半山骤然回头,只见桃花树下俏生生的立着一个人,一身粉色衣裙,笑意盈盈。

    萧半山再回过头去看被自己牵住的萧雨柔,萧雨柔神色温柔,仿佛陶醉在亲情之中。

    这二人容貌分毫不差,神态却各有相差,就好似同一颗树上,开出来的两片并蒂花瓣。

    萧半山一惊,下意识的松开了萧雨柔的手,而萧雨柔就在萧半山的注视之下,化作了空中缤纷飘摇的桃花花瓣,那桃花落了一地,煞是美艳。

    而不远处桃花树下的萧雨柔却兴奋的道:“连爹爹都能骗过,你说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人能分辨出,我萧雨柔的真假?”

    直到这时,萧半山在意识到这一切不过都是萧雨柔的障眼法,那个乖巧可爱的萧雨柔,不过是萧半山心中所幻想出来的模样。

    可尽管如此,萧半山还是觉得心中温暖,同时他也为萧雨柔感到自豪。

    萧半山啧啧称奇道:“你这幻术,不仅活灵活现,而且还有真人的温度和触感,当真是厉害。”

    萧雨柔嘿嘿笑道:“不仅活灵活现,你可知道咱们这一番对话,我在你身旁,何时是真,何时是假,又是何时抽身退去,换了这落了满地的桃花么?”

    萧半山连连摇头,幻术做到真假难辨的地步,确实是厉害,但若是能做到在真假之间自如的调换,却更是难上加难。

    萧雨柔得意道:“所以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太虚观不止他白舒是道法天才,有朝一日,我也能代表咱们道门,让天下人都仰慕于我。”

    萧半山苦笑着点点头,这是曾经他最期望萧雨柔能做到的程度,可如今萧雨柔真的做到了,萧半山心里却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儿。

    萧半山勉强笑笑,转身想要离开天一峰,走之前他道:“你进步确实是神速,在幻术一途天资便如同你师兄身处于符道...”

    萧半山顿了顿道:“为父看到你有今天的成就,也是此生无憾了。”

    萧半山说罢就要转身离开,他走出几步之后,才听到身后萧雨柔的声音传来。

    “爹,刚才不管是真雨柔还是假雨柔,她说的话做的事情,也都是真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食言

    “萧师叔,白师兄回来了,您可见过他了么?”

    才走到天一峰下,就有观中弟子和萧半山说道。www.uu234.net

    萧半山一愣,下意识的迈开步子往开阳宫走去。

    而后随着萧半山下山来的萧雨柔,也听到了观中弟子的那一句话。

    可萧雨柔却不似往日那般激动,她只是淡然的笑笑,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不紧不慢的向开阳宫走去。

    可萧半山父女却不知道,白舒回太虚之后,旁的地方没去,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罗诗兰的荷花塘居。

    太虚观已经入冬,荷花塘居中的荷花不似夏日那般茂盛,都瑟瑟缩缩的抱着双臂,卷曲了起来。

    白舒之前修葺过的那一截木栈道,现如今木头的颜色已经变深,和其他的木栈道放在一处,再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可白舒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修葺过的木栈道,是哪一段。

    沿着木栈道走到荷花塘居深处,白舒心里清楚纸鸢就在屋子里面。他便莫名的在心里想到,当年自己刚刚捡到纸鸢,夜里面纸鸢染上了风寒,烧个不停,然后自己冒着暴雨,深夜来找罗诗兰时的情景。

    那一晚可真冷啊,白舒独自撑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湿滑的山路之间。

    满山的凄寒,一直到白舒走到那个点着温馨灯火的小屋子,推开门见到一朵有着馥郁香气的兰。

    那一刻太过于美好和梦幻,以至于白舒每每想起,都不敢相信那淡雅如兰的女子是真实的,罗诗兰一直以来都是白舒的一个梦,是白舒的虚妄和幻想。

    从来就不存在没有血缘关系,还可以一见面就如同亲人一般亲密的人在这世上。

    白舒早就应该想到,罗诗兰对自己好,仅仅只是因为白访云。

    白舒轻轻推开了荷花塘居的门,仿佛推开了自己尘封多年的心事。

    屋子里面香气淡了许多,之前罗诗兰那些乖巧的花儿已不见了大半。屋顶垂下的千纸鹤在荷风的吹拂之下摇曳着,纸鸢睡在这些纸鹤下面。床头摆了一株向日葵,种在朱红色漆罐之中,这种代表着无上地位的红色,和向日葵的阳光并不相符,它近于血色。

    白舒不知道是谁选的这漆罐,但白舒心里清楚,大红色是叶桃凌的颜色,而这是叶桃凌的一株太阳花。

    可白舒不知道的是,叶桃凌如今已经褪下了那身夺人眼目的火焰,她的肩上落满了皑皑白雪。

    屋子里面十分静谧,白舒俯身轻轻拍了拍纸鸢的脸颊,纸鸢在白舒不在观内的日子里,个头又长了不少,头发也长了起来,散乱在云枕之间,稚气稍稍褪去,竟有了纤纤少女般的美丽。

    “丫头,醒醒,我回来了。”白舒言语间有些唏嘘,心中满是对纸鸢的歉疚。

    从那一日白舒在莫愁湖畔。于暴雨中捡到纸鸢,把她带回天一峰开始,纸鸢的余生都需要白舒来负责。

    纸鸢睡眼惺忪的醒来,她此刻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经常修炼的废寝忘食,一空下来睡的昏昏沉沉,一觉就不知道是要多久。

    她望

    着白舒,却没有表现出白舒意料之中的惊喜,纸鸢喃喃低语,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哀怨道:“白舒,你怎么又出现在我的梦里,你别回来了,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白舒又好气又好笑,忍俊不禁的戳了下纸鸢的额头,笑道:“别天天没大没小的,居然直呼我的名字。”

    被白舒这么一戳,纸鸢忽然回过神来,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白舒一遍,神色从惊愕一直到了惊喜,她一下子扑进白舒怀里,喜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白舒点了点头,揉了揉纸鸢的秀发,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紧跟着说道:“拿上你的东西,咱们回天一居去吧。”

    纸鸢懵懂的看着白舒,想问罗诗兰为何没有回来,可她看着白舒神情,竟是鬼使神差的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少爷,天一居不是更名为素昧了么?”

    白舒一愣,又想到罗诗兰那一句“这么多年以来,师父留在山上的痕迹越来越少,于是我便终于知道,就算是眷恋,也是有尽头的。”

    白舒从没怀念过白访云,他甚至现在想起凌问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人世间的眷恋,莫非如罗诗兰所言一样,真的是有尽头的么?

    在白舒思考之间,纸鸢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抱着叶桃凌那盆太阳花站在了白舒身边,她靠在白舒身上,一只手抓着白舒的衣襟,这个时候白舒才发现,纸鸢已经快到自己胸口那么高了。

    “走吧!”白舒拍了拍纸鸢的后背,带着她离开了荷花塘居。

    根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罗诗兰那一屋子的千纸鹤,在不起眼的位置,少了一只。

    如白舒所言,既然分开,那就给彼此留一个纪念吧。

    天一峰上桃花不谢,一反常态,似乎叶桃凌这位天下桃主在这一年将自己的生命力供给给了全天下所有的桃花,只要和叶桃凌的沾边的,就都将在这个冬天绚烂一把。

    萧半山和萧雨柔已经不在峰上,唯有一地花瓣,仿佛在静静诉说着,不为白舒所知的故事。

    素昧居内异常整洁,像是每日都有人居住一般。

    白舒放下东西,低声问纸鸢道:“这里还如此整洁,莫不是有人在打扫。”

    纸鸢笑笑道:“我虽然不住在峰上,可我时常会上来打扫的,我知道少爷你有一天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纸鸢的神情,落在白舒的眼里,竟和罗诗兰的神情分毫不差的重合在了一切。

    那些年白访云不在天一居的光景,罗诗兰肯定也是每天都打扫好了屋子,满心期盼的等着白访云的归来。

    白舒蓦然一阵心痛,为罗诗兰而痛,也为自己而痛。

    “辛苦你了,小纸鸢。”白舒低声称赞着纸鸢。

    可纸鸢带给白舒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她很快当着白舒的面,画出了符篆录中几种中级难度的符,纸鸢甚至给白舒展示了一些连白舒都没有接触过的道法,那些基础的七星步和虚极障,纸鸢更是学的有模有样。

    “少爷来,打我一掌试试。”纸鸢为自

    身加持了虚极障之后,浑身流转着墨色,对白舒开口说道。

    她丝毫没有相信世间所流传的,白舒修为尽失的事情。

    白舒宠溺的笑笑,一指头戳在纸鸢胸口,纸鸢那虚极障随着白舒这一点,顷刻间分崩瓦解,在纸鸢身前形成一幅线条简单的水墨画卷。

    白舒欣慰道:“实力不错,基本功练的也扎实,不过...”

    见白舒卖关子,纸鸢急的跳脚,她在白舒身边蹦蹦跳跳,追着白舒问道:“不过什么,不过什么?”

    白舒揉了揉纸鸢的小脸,轻松道:“此法意在静守虚极四字,再重则在静守二字,你守的住,却静不下来,虚极障已经是落了下乘。”

    此刻白舒教导纸鸢的模样,就和萧半山教导其他弟子一般无二,随着白舒境界修为的提升,他对于修行的理解也在一日千里般的加深着。

    更何况诸位看官再想想白舒的师承,萧半山乃七星之中的根基,观主不用多言,更是太虚观最高境界和实力的代表,苗厉、方倩、宗主、叶桃凌、陆静修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物。

    如今白舒集剑道魔三家神通,在陆静修传授天地法则之下,已经近于大成之境。

    白舒和天下无敌,只差一个境界,还有观主留下的那颗梨子。

    再次想到那颗梨,白舒神色淡然,目中心中都不在流露出渴望的意味,口舌之间也不会再生出津水。观主那一步棋,终究还是赌输了一步。

    天下赌局,凡下注者,输亦十之**。造局者玲珑心肝,破局者定是不拘一格,只有逾越规矩,方能破局而出。

    不管是杀局还是死局,白舒都有信心一剑摧之。

    在和纸鸢玩闹了一会儿之后,白舒才准备下天一峰去,纸鸢想跟着白舒,却被白舒拒绝。

    于是纸鸢便问:“你这次回太虚观,要待多久呢?”

    每次白舒回观,纸鸢都会问白舒这个问题。

    白舒歉然一笑道:“这次回观,我多则住下三五日,若是短,今晚我便离山!”

    纸鸢神色一阵黯然,没有说话,更没问白舒要去哪里。

    白舒则柔声安慰道:“我去东洛找你叶姐姐,这一次非常危险,你不能去。”

    纸鸢刚想出言反驳,白舒又道:“开春的时候我会和董色一起回太虚,带你离开,我们从春天之后,就不是太虚的人了。”

    纸鸢疑惑不解道:“不是太虚的人,那是什么人?”

    白舒神色轻松,淡然道:“是世间的普通百姓,从此之后,江湖便路远啦。”

    纸鸢低头不语,似乎是想哭泣。

    白舒在纸鸢旁边蹲下,将她轻轻拥入怀里,在纸鸢耳边柔声道:“再相信我一次,我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纸鸢回答白舒道:“诗兰姐姐说,你和他师父一样,说过的话,却做不得数。”

    白舒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拍了拍纸鸢的后背,目中戾气一闪而逝道:“我和白访云,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会害羞的剑

    白舒一句话说完,没有再想儿女情长的事情,他更加不是英雄气短之人。顶 点 X 23 U S白舒丢下一句;“帮我收拾几套冬天的衣服,束好行囊等着我。”就头也不回的下天一峰去了。

    天一峰上只剩下纸鸢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她脚下落了满地的花瓣。

    此时此刻纸鸢的神情,像极了当年望着白访云背影逐渐远去的罗诗兰。可白舒和白访云不一样,这太虚观这天一峰,有如白访云的命脉,可在白舒心里,自己是光阴之过客,这古观不过是惊鸿一瞥的逆旅罢了。

    物是人非,太虚观的弟子们已经陆续启程赶往东洛,观众活跃的弟子走了不少,加上观主闭了死关,走在莫渊山上,白舒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冷清。

    有认识白舒的弟子,见白舒只身前往后山,亲切的和白舒打着招呼,白舒一一微笑着点头还礼,又恢复了那儒雅的气质,丝毫不见往日那等目中无人。

    如果把白舒比作是一场绚烂的烟火,那么他在这些人心中盛开过,就算是烟火落尽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可那漫天炫彩的画面,却能永远的停驻在人们心中。

    就像白访云死了那么多年,他还顽强的活在人们的心中一般。可事到如今,连白访云的痕迹也要彻底消散了。还铭记白访云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究也要成为漫漫时光中一道不起眼的水墨剪影。

    莫渊山后山寂静,水草枯竭,偌大的藏剑峰就和千百年前一样,脊背挺拔的站立在深渊之中,束缚着藏剑峰的铁索在云海之中穿行,一直绑在了莫渊山上。

    白舒甚至不敢去想,倘若有一天太虚阳剑横空出世,这铁链被古剑带动,整个莫渊山会不会被这古剑连根拔起。

    如世人所想,这阴阳古剑便是太虚的根基,如今观主闭了死关,旁人甚至不知道这藏剑峰的秘密,白舒却试图带走这古剑,为了区区剑宗一女子,动摇太虚观的千古根基。

    这件事情传出去宛若一个笑话,听起来却不免有几分浪漫的味道。

    白舒站在深渊之前,凝视渊内目力难以刺透的茫茫云海,他有几分犹豫。

    白舒从心底里害怕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叶桃凌,他从没在世间见过第二个红衣仗剑,皓腕处有红砂,发间有幽蓝,沾染一身海风,遗世独立的女子。

    并不是说叶桃凌在气质上可以胜过罗诗兰,而是相比较于罗诗兰的与世无争和淡雅,白舒更能被叶桃凌的潇洒和决然所吸引。

    而这吸引力对白舒而言,是尤为致命的。

    白舒对着太虚后渊叹了一口气,随后往前一步,一头扎进了云雾之中。

    白舒这一叹,仿佛惊动了整个后山的草木和山石,莫渊山开始以一个奇怪的声调,轻轻呻吟了起来,所有的草木都随着山风的吹拂轻轻地摇摆着。

    那藏剑峰是如此的挺拔,就如同太虚观天下第一的道传,立的端正,太虚观的弟子,心术端正一般。

    白舒眼前的景物飞速的流逝,狂风卷起白舒的黑

    发和衣襟,寒意透过薄薄的单衣沁入白舒的身体,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白舒心里清楚,不过瞬息之间,自己就能从一片寒风之中,跌入一片温暖的江海。

    上一次白舒从藏剑峰束锁处一跃而下,还是叶桃凌跟着跳了下来,抓了白舒一把,缘起缘落,也都应该有一个定数了。

    白舒以惊人的下坠之势,一头扎到了谷底,落在了剑灵气的怀抱之中,白舒的坠势陡然一缓。

    此时此刻,白舒气海早已消失不见,他身体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算是那些仿佛和白舒共生的剑灵气,也早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再没了踪影。

    可偏偏,白舒坠入这片精纯的剑灵气中,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母亲的怀抱之中,无数的剑灵气包裹着白舒的身体,你争我赶的钻入白舒的身体。

    白舒心中恐惧燃起,下一刻就做好了整个身体被剑灵气撕成碎片的准备。可剑灵气入体,并没有白舒预料中的剧痛,反而白舒周身的经脉之中泛起丝丝的暖意,之前白舒由于奔波和恶战而变得虚弱不堪的身体,在剑灵气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并且身体机能一路飙升,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紧接着,白舒就感觉到浑身发热,并且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开始发痒,那些汇入白舒体内的剑灵气仿佛还不甘心于此,往白舒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钻着,似乎是要完全霸占白舒的身体。

    白舒下意识的尝试将这些散入自己四肢百骸的剑灵气调动起来,聚集在自己的丹田之处。下一刻白舒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气海,又云淡风轻的出现在了白舒的下丹田。

    白舒又尝试着放弃对剑灵气的掌控,那刚刚汇聚而成的气海又在白舒腹中缓缓消散,大量的剑灵气再次四散,汇入白舒的经脉骨骼之中。

    直到这一刻白舒才清楚的知道,自己实力没有下降,反而还向前迈出了极大的一步。那些依托于灵气才能使用的精妙道法,此刻又在白舒的手下重生。

    白舒随手画出一道海字符,浪潮声在顷刻之间响起,渊底有如实质的剑灵气随着白舒的召唤翻滚了起来,逐渐涌动出了大海那毁天灭地的威能。

    下一刻白舒伸出一只张开的手,随即五指紧握,那可怕的仿佛可以摧毁整座莫渊山,如同浪潮一般的灵气波动,又在白舒一个手势之下,顷刻间瓦解,烟消云散了。

    满渊的剑灵气缓缓流动,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流,仿佛刚才那汹涌澎湃的波涛,只是人们看花了眼的一刻错觉。

    如果按照实力境界划分,那么如今白舒也是破虚境界,可怪就怪在,白舒的气海并非传统意义上一成不变的气海,它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另外一方面,破虚的衡量标准讲究破除心魔,驱散心中一些虚妄和杂念,有了心境上的突破和提升。可现如今白舒心乱如麻,内里只有一颗浑浊不清的道心,实在是算不上天地之中,破虚境界的修士。

    正在白舒思索间,藏剑峰下那茅草屋子的

    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白衣的小白从屋内走了出来,开口是一句:“是你来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白舒来见了小白三次,千年以来,小白都没有如此频繁过的接触过人类。

    白舒暂时收起心中对于修行的疑惑,走到小白身边,笑着对小白道:“嘿嘿,白姨,我又来看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他竟然在这一瞬间看到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小白对白舒道:“秋天的时候,你带走的那些剑灵气忽然从北方溯游而回,我还以为你遭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白舒心中一暖,他之前和小白说过,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小白也终于懵懵懂懂的知晓了人世间的生死。而此刻小白所言,虽然言语间不见什么情绪,可白舒心里清楚,她还是关心着自己的。

    只不过令白舒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四散的剑灵气并没有消散在天地之中,而是又分毫不少的,溯游回了太虚,又在白舒回来之后,重新进入到了白舒的身体。

    这一来一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属于白舒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少。

    白舒心中思量一转即逝,他颇为感动道:“有劳白姨娘挂心了,我前段时间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现如今已经彻底痊愈了过来,我这一次下来,是有事情想和白姨娘商量。”

    小白神色古怪的看了白舒一眼,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你来的正好,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这下轮到白舒好奇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小白一遍,竟然在小白脸上看到了几分忐忑。

    白舒也不急着问清楚,反而是拉着小白往里面走,说道:“咱们进去坐下慢慢说。”

    回到了屋子里面,白舒不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开门见山的问小白道:“白姨娘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小白可没有世俗中人那些花花肠子,她见白舒发问,便直言不讳道:“你上次和我说,他可能还没有彻底死掉。”

    白舒一愣,想起了通天塔内的诸般场景,想起了白访云在通天塔内大开杀戒,最终被萧半山暗算,落得一个身死命陨的下场。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也符合白舒对于多年之前那一事件的了解,可唯一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当年白访云死后,他那一缕英魂,最终去了哪里。

    打死白舒白舒也不会相信,像白访云那种人会被其他灵魄所吞噬,又或者是葬身影祖之腹。

    白舒想到这里,郑重其事的对小白点了点头道:“他的身体死掉了,灵魂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舒想到小白可能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又补充了一句道:“灵魂就是像你一样的灵体。”

    小白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白舒的手,小白的手细嫩光滑,带着一丝人类特有的温度。

    这样的接触让小白感觉到了害羞,她脸颊上有一丝红润,腼腆道:“我好像已经有了真实存在的身体。”

第三百三十七章 匆匆

    白舒先是一喜,随后脸色又暗了下来,直言不讳道:“白姨娘既然修得了人身,那么你这千载悠悠的寿命,可会因此而终结么?”

    小白本是天地生养灵剑的一缕剑魂,和凡人不同,于生死之事毫无避讳,此刻白舒一句话问出来,小白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是嫣然一笑道:“这千载悠悠的寿命,又怎么比得上真正在这人世间活过一遭,来的精彩呢?”

    小白目光炯炯的望着白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离开这深渊,去到人世间去,我想找到他!”

    白舒嘴中发苦,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不清楚如果自己有一天落得同白访云一样的境地,还会不会有人在意自己,像小白和罗诗兰这样发了疯的去找那个早就灰飞烟灭了的自己。www.uu234.net

    所有的感情,轻重也好,久瞬也罢,又怎么能和小白这千载守望相比,可现如今她修得人身,竟是放弃了千载悠悠的寿命,只为修这一世情缘。

    如此至情至性,着实让白舒佩服。

    白舒微微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量,他沉声道:“白姨娘此番意欲离开藏剑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三件事情,您可要记清楚了。”

    小白微微侧目,有着小女儿俏皮可爱的风情,她轻咬嘴唇,静等着白舒的后文。

    白舒略一思量道:“这第一,您在这人世间走动,不能轻易告诉别人您的真实身份,要是别人问起您的出身,只说自己是太虚观内的道姑便可。”

    提起道姑二字,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小白挽上道鬓,换上道袍时的可爱摸样,禁不住一笑,又继续道:“若问您的姓名,只说自己姓白即可,让他们唤你白姑娘。”

    小白喃喃念了白姑娘三字一晌,心头一喜,紧跟着眉头舒展开来,笑意盈盈的点头应下,似乎这个称呼深得小白的芳心。

    白舒见小白乖巧可爱的模样,也大感欣慰,顿时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便继续道:“这第二件事情,这世间宵小之辈不在少数,心怀不轨者在常人之中也是十之**,若您在世间走动,万不可信任任何人,且您不能用您的力量,为别人做任何事情。”

    白舒一番话出口,忽然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心下有些忐忑,可小白的表现却出乎白舒的意料,她依旧是一副乖宝宝的摸样,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好像是一位懵懵懂懂的少女,在聆听自己父亲的教导。

    白舒目光一柔,他自己也没想到,小白能对自己言听计从,在小白的世界里,世上诸般事情都没有那么复杂,在小白心里,白舒毕竟是唯一一个在千年以来,连着下了三次藏剑峰来看望自己的人。

    单凭这一点,白舒就值得信任。

    白舒看着小白不谙世事的俏脸,心中的担忧更盛,又强调了第二件事情之后,白舒才缓缓开口道:“这最后一件事情,您出去寻找白访云的一缕残魂,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也不要抱太大期望,如果您真的有幸找到白访云,麻烦您告诉白访云...”

    白舒目光逐渐变得阴沉,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分寒意,他低声道:“告诉他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曾经恨他入骨。”

    小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当着白舒的面重复了一遍,以此来证明自己真的已经记住。

    可白舒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白却一点儿都不明白。

    白舒确实是恨白访云,恨他一天也没有照顾过自己,恨他害死了凌问儿,还要折磨罗诗兰,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假仁假义。

    可不知不觉之间,白舒对那个耳熟能详却素未谋面的男人,已经恨不起来了。

    萧半山白舒也恨不起来,因为他是这场悲剧的发起者,却不是这场悲剧之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白舒那曾经积累的满腔的仇怨,到了今天,如同一拳打空了一般,千般怨恨,竟是不知道该落在谁的身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他只能在一柄剑面前,低声诉说着一句一辈子也不能传达到的,曾经的怨恨。

    这一刻白舒神情落寞萧索,竟可怜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极了。

    小白不能理解白舒说的话和白舒心里的想法,可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白舒的无奈和落寞,小白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白舒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传来,白舒心中一软,小白此时此刻,竟好似变成了罗诗兰的模样,可白舒心里清楚,经过了雨中和罗诗兰的分道扬镳,那种姐弟情深的光景,终究是回不去了,而小白也和罗诗兰一样,都是白访云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明,和他白舒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白舒调整好心情,眼中的落寞逐渐剥离,他又变成了那个微笑着的谦谦君子,宠辱不惊,完全不为外物所动。

    白舒对小白道:“白姨娘可还记得,上一次我带了一个红衣服的姑娘下来?”

    小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白舒继续说道:“当时她想借古剑一用,您拒绝了她,可现如今她真的到了用剑的时候,我便厚颜无耻的又来到您这里,请求您带着这古剑,陪我走一趟东洛。”

    白舒说罢紧低着头,放低了姿态,以一种恳求的态度站在小白面前。

    可小白却道:“这剑不离太虚,是当初我和他的约定。”

    小白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白舒,可白舒已经听出了小白话里的意思,他慢慢直起身子,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他无意多言,只是瞬间在心里做好了只身前往东洛的准备。

    白舒相信这世间没有少了阴阳古剑就做不成的事情,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成的事情,倘若有,那再加一个天启境界的叶桃凌,又如何呢?

    “我知道了白姨,此番又是叼扰,十分抱歉。”白舒低声说着,已经往茅草屋子的门边在靠,他又要无功而返的离开这里。

    正当白舒准备告辞的时候,小白又道:“但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我以一丝神念附在你的星陨剑内,此剑威力虽然不及我的本体,但能发挥其三成的威能,以是夺天地造化,无所不摧。”

    白舒闻言精神一振,双眸像春水洗过一般的发亮,他不敢置信道:“此言当真?”

    小白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正好这次我要离开这里,就先陪你走一趟东洛,也是无妨。”

    小白略显兴奋道:“我在这深谷幽居千年,早就忘了这人世间是什么模样,之前听你所言,东洛有海,我也想去看看,这遥远东洛的景象呢!”

    白舒顿时喜出望外,一刻也不耽误,带着小白就一同离开了太虚后渊。

    直到到了渊顶铁索处,小白才回头望了深谷一眼,目力所及,如穿云海。她眼中闪过一丝留恋之色,更多的还

    是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和忐忑。

    故土难离,这和罗诗兰想要回家乡的心情一般无二,离开自己所熟悉的故乡,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白舒可以看得出来,小白是一柄胆子不大的剑,可她却能为了白访云离开这温暖避世的港湾,这样的奋不顾身,就和现在准备前往东洛的白舒一样。

    就连白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叶桃凌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白舒照顾叶桃凌已经太多,就算是朋友,叶桃凌未曾有求于白舒,白舒更不应该去东洛。

    如今一转眼到了冬天,白舒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在观中稳定自己的境界和修为,然后在雪下得最深的时节,重回兰溪寺,接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回家。

    如果白舒没有把叶桃凌带回人间,那么叶桃凌今冬就不会天启。如果叶桃凌今冬没有天启,那么东洛这一站就不会出现在白舒的行程之中。

    这人世间的事情,仿佛真的如同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一般。

    白舒带着小白离开了她千年守候的古渊,闲庭信步般的带她来到了莫渊山的前山。

    白舒甚至还特意去天玑宫领了一身观中最寻常的青色道袍,给小白换了上去,又用一根木筷,随意帮小白挽了道鬓。

    小白和罗诗兰同样是遗世独立的出尘气质,但不同的是罗诗兰身上尚且有一丝人情味道和烟火气息,而小白则像是深山中修炼了数百年的,不问世事的清苦修士。

    那在渊底千年孤独修来的独有气质,不是罗诗兰和叶桃凌这种黄毛丫头可以比肩的,说句不客气的话,简直是望之不及了。

    直到小白换上这身青色道袍,用木筷挽好鬓之后,白舒才终于在人世间看到第一个符合自己曾经内心全部幻想的最有出尘风韵的道姑。

    白舒心中清楚,小白一旦随自己出世,必将在短时间内,名扬四海,一举成为太虚观内最耀眼的那一颗道星。

    白舒回到天一峰上,和纸鸢做了简短的告别。

    匆匆一面,又匆匆一别,连桃花香气都没能嗅得个满腹。

    纸鸢似乎已经是习惯了分别,又或是早就哭过,分别之际纸鸢没有再掉眼泪,也没有送白舒下山,更没有箫声远远送别离观的白舒。

    白舒也只能叹一声气,纸鸢年幼,观外的世界又太过于危险,长此以往,感情淡漠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真说起来,确实是白舒不负责任,但若当年莫愁湖外不是白舒收留纸鸢,这一株浮萍现在还不知是在何处沉浮,哪里及得上现在的满山宠爱呢?

    白舒和小白一路往山门处走,小白目不斜视,道鬓高挽,尽是清修的做派。

    反观白舒背着行李,跟在小白身后,到活脱是小白的道童小跟班儿了。

    一路上数次有人同白舒打招呼,甚至是询问小白的身份,白舒都只是笑笑,默不作声,一直到了腾霄广场那株梨树之下,白舒才终于站住了脚步。

    梨花树下站着不少人,其中有很多天枢宫的弟子,白舒许久未见的介子期和王易卓二人也在人群之中,不怀好意的望着白舒。

    白舒一见这二人,心中苦闷的情绪忽然消除了大半,嘴角挂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莫非是都知道我白某人修为尽失,来痛打落水狗了不成?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人事易分

    按照白舒的性格,他此刻应该是绕开这群人,不声不响的离开太虚观。www.uu234.net可小白已经走入了人群之中,白舒也并未觉得这些人真的是麻烦。

    白舒微微一笑,对身前的一众太虚观弟子笑道:“怎么,有事情?”

    其中一名太虚观弟子开口道:“白师兄,你现如今身子好些了么,伤势可已痊愈了?”

    白舒一愣,他没想到这些人堵在这里,竟然是专程来关心自己的。

    白舒感激道:“托师弟福,我身子已然无恙,伤势已经大好。”

    实际上白舒不仅伤势大好,就连修为也已经精进了一层,只不过这些太虚观的弟子,还不知道而已。

    白舒刚刚回答了一句,紧接着就有另外一名太虚观弟子问道:“白师兄才回观里,怎得匆匆又要出去?”

    白舒知道自己到达东洛见到叶桃凌,无法避开众人耳目,干脆实话实说道:“我准备去一趟东洛。”

    那弟子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可是去找叶桃主?”

    白舒淡然道:“是了,就是找她。”

    那弟子抓住白舒的手腕,严肃道:“师兄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成了整个剑宗的仇人,你若再上碧落山,怕是有去无回了。”

    旁边有人随声附和道:“是啊,都说白师兄你杀了剑宗李安忆,这传言可是真的么?”

    白舒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不过剑宗有叶桃凌和宗主,白舒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会在剑宗遇到什么危险。可这些太虚观的弟子不知道白舒和宗主的关系,加上外面这些传言,难免会担心白舒于东洛的安危。

    白舒摇摇头道:“清者自清,李安忆也是我的朋友,我怎能对他生起歹意!就算是剑宗中人念及同门之谊,情急之下怀疑于我,我也不会因此龟缩于莫渊山,从此不出山门。”

    那太虚观弟子着急道:“若是曾经师兄你道法精深之时,自然是天下大可去得,可现如今...”

    他话没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会戳到白舒痛脚。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介子期也忽然开口道:“你也不要灰心丧气,就算今天你修为尽失,来日未必没有重掌修为的一天,大抵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白舒不知道介子期是不清楚气海被毁的意义,还是刻意在此嘲讽自己,再三确认之下,白舒才在介子期眼中看到了一丝真诚。

    真说起来,两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开始介子期刁难白舒,也是因为当时的白舒确实表现出一副好高骛远的姿态。

    现如今在腾霄广场这梨花树下,白舒本以为介子期是专门来与自己为难,却不了到了最后,介子期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安慰自己。

    时过境迁,曾经的恩怨白舒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对介子期一拱手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白舒说罢就要穿过人群,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人问白舒道“白师兄,和你一同出来的师姐是哪一脉的人呢,怎得我们从未在观里见到过她?”

    他这一句话出口,一众太虚观弟子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一般偷瞄着小白,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小白一直站在白舒身前,除了最开始停下脚步,没有对这一众太虚观弟子多看一眼,她的目光一直都飘在了远方,她望着山门,眼中有一丝期盼之色。

    白舒思索了片刻,望了望小白的背影,笑着回答道:“白姑娘是观中清修的修士,真算起来,你们还要唤她一声姑姑呢。

    白舒说完脸上笑意就绷不住了,他想到了终南山下的一件旧事,这小白和那人岂不是一般无二么?

    “姑姑?”一众太虚观弟子喃喃自语的念着,有些不愿意如此称呼小白。

    毕竟小白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貌美,又有着冰雪美人的独特气质。

    白舒见众人懵懂的样子,哈哈一笑,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他也不多言,拉着小白穿过人群,就要往太虚观外面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白舒和小白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回到太虚观里的罗诗兰。

    罗诗兰长裙上沾满了泥水和污渍,就如同她在那个秋雨凄凄的日子里,赶到紫别院搭救白舒一样。

    而这一刻的白舒抓着小白的袖子,笑的天真烂漫,是罗诗兰许久没有见过白舒的开怀之色。

    不管怎么看,白舒都像是无情无义之人,才刚刚和罗诗兰分开,立刻就春风得意的靠在新欢身边。

    罗诗兰清冷着眸子,白舒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

    但罗诗兰的秀足却仿佛生根了一样,纹丝不动的挡住了白舒的去路。

    她一言不发,却仿佛酝酿着毁天灭地的雷暴一般。

    白舒笑容逐渐凝固,再慢慢泛出几分苦涩来,他低声说道:“师姐你回来了,快回去休息吧!”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罗诗兰比白舒晚回来半天,也没有人听出来白舒语气中的敷衍。

    罗诗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众人逐渐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曾几何时,罗诗兰一见白舒就如同寒冰瓦解,发自内心的欢笑,可现如今面对白舒的问候,罗诗兰竟是面无表情,就像是面对陌生人一般。

    白舒松开了抓着小白衣袖的手,绕开罗诗兰向太虚观外走去,罗诗兰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更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她身上满身的污渍,像是一个被人丢弃在泥水之中的瓷娃娃。

    白舒绕开罗诗兰走的那一刻,罗诗兰心中仿佛又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白舒不是白访云,两个人的情意也并非一尘不染,罗诗兰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跑出太虚观去,寻找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了。

    而白舒和小白并肩,渐行渐远,终于逐渐逃离了众人的视线,直到罗诗兰出现之前,白舒都不觉得自己如何狼狈。

    他刚刚才转优的心情,在瞬间跌落至谷底。

    白舒甚至下意识的会想,会不会等自己下一次再回太虚,罗诗兰早就不在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自己说过的要去送她,也只不过是一句笑话吧。

    腾霄广场,梨花树下,人群逐渐散去,似乎是习惯了罗诗兰的清冷,众人简单的和罗诗兰打过招呼,就没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个风尘仆仆的诗兰仙子身上,反而是一边讨论着那位姑姑,一边往自己的住处走。

    夜晚降临,山上的寒气被激起,罗诗兰呆呆的站在梨花树下,枝头那枚梨果在随风摇曳。罗诗兰还记得上一次四派论道,白舒站在梨花树下咽着口水,自己喊他过去比试时的场景。

    她不在乎那时候白舒是和萧雨柔关系好,还是和叶桃凌关系好,因为她是白舒独一无二的,亲师姐。

    罗诗兰在腾霄广场上站了许久,荷花塘居里已经没有了那些花花草草,只剩下一池被人挖的乱七八糟的藕。

    罗诗兰不在观内,很少有弟子会真的在乎罗诗兰留下的禁令。

    一年四季,都是吃藕的好

    时节。

    罗诗兰不想回荷花塘居去,她也不想去天一峰,哪里的主人已经不是白访云,更不是自己。

    有这么一瞬间罗诗兰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她无比渴望回到自己的故乡。

    终于,罗诗兰迈开了步子,往开阳宫而去。

    开阳宫内众人齐聚,吃着方兴做的,那一大桌子菜肴。

    那是他们特意给白舒接风洗尘准备的晚宴,萧半山甚至开了一坛自己珍藏的老酒。

    可他们最终连白舒的影子都没看到,白舒淡漠到仿佛忘了这一众同门师兄弟一般,回到太虚观竟是连开阳宫都没有来上一趟,没有和萧半山唐向婉请安。

    众人席间无语,一腔热情仿佛被人践踏在了脚下。

    白舒落难的时候,他们不辞千里前去搭救,可白舒回到太虚观之后,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众人再看到罗诗兰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上前嘘寒问暖一番。

    罗诗兰大都一言不发,偶尔回答上那么一两个字,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罗诗兰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正在气氛尴尬间,纸鸢也来到了开阳宫内,与此同时,纸鸢带来了白舒送给众人的礼物。

    有给方兴的菜谱,给熊玉宣的陆静修的字画,给萧半山等人的丹药。

    纸鸢歉然道:“少爷他有要事在身,所以这才匆匆离开太虚,他托我带来这些礼物,以表他的歉意。”

    众人收到白舒的礼物之后一阵惊喜,白舒这些东西都是走的时候从陆静修那里带出来的,随便拿出来一样都是稀世珍宝,也难怪众人不觉得惊喜。

    之前因为白舒薄情寡义而产生的怨言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就连罗诗兰都收到了白舒的礼物,那是陆静修水榭中吊兰的一颗种子。

    如果白舒和罗诗兰没有雨中那一场对话,罗诗兰觉得这份礼物白舒一定会亲自送到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经由纸鸢的手送出。

    罗诗兰仔细的把种子收好,看向了纸鸢。

    纸鸢也注意到了罗诗兰不同寻常的目光,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罗诗兰。

    在山上的日子里,罗诗兰对于纸鸢的陪伴,要远远多于白舒,纸鸢也一直把罗诗兰当成自己的亲姐姐。

    直到这一刻罗诗兰开口,她道:“我准备离开太虚观了,在走之前我要再陪陪师父,就不回荷花塘居住了,你愿意住天一峰也好,或者继续住荷花塘居也罢,都可以的。”

    罗诗兰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询问,头也不回的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个白石铺路的小院子,外面都是木头栅栏,里面也是木质结构的厅堂,厅堂之中摆着一排排的灵位。

    能被供奉在太虚灵堂之中的,无不是千年以来对太虚观作出巨大贡献,或当世一等一的人中龙凤。

    比如天剑山关隘的天心道人,或是当年直逼天启的太虚少观主。

    罗诗兰身披水蓝色的月光走进了太虚灵堂。

    白访云的排位上落满了灰尘,许久无人打扫。

    罗诗兰轻轻捧起白访云的灵位,就像数十年前白访云轻轻牵起她的手一样。

    罗诗兰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白访云灵位上的灰尘,她身上唯一洁白的地方,也沾染上了灰尘。

    良久之后,罗诗兰坐在月下的石阶之上,将白访云的灵位抱在自己的怀里,她低着头,抱得很紧。

    天地之间没有风声,一片寂静。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东洛山前有桃香

    去往东洛剑宗又需要一个多月的光景,白舒心里有底,他已经托陆静修递了消息过去,他相信只是再等几天,叶桃凌会听自己的话。www.uu234.net

    更何况如今小白已经在白舒身边,那么鼎城一战叶桃凌势在必得,最后一定会是一个白舒意料之中的圆满结局。

    这一路之上,白舒给小白讲了很多人世间的事情,有故事也有道理,有光明亦有阴暗。

    小白听得一知半解,却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东洛剑宗的脚下。

    这已经不是白舒第一次重回东洛了,可白舒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去那个埋藏了自己前半生回忆的小村子看上一眼。

    也幸好这碧落山之上,还有凌问儿的影子。

    白舒在碧落山山脚处站定,望着云海之中蜿蜒而上的险道,对小白说道:“白姨娘,这世间素来就有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的说法。”

    小白望着茫茫云海和长长的山道,目中满是兴奋,听到白舒的话之后,又立刻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白舒笑着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世间道传以太虚观为首,万变不离其宗,而若论起对剑的理解,当属东洛剑宗天下第一。这剑宗之上,还有一荒冢,冢内葬着历代名剑数千。”

    小白听到名剑数千的时候,眸子一亮,白舒甚至恍惚在心底听见一声宝剑的铮鸣之声。

    小白虽乃天地本源孕育出的一道鸿蒙剑气,乃天下万剑之首,可这东洛剑宗也是世间第一等的剑修宗门,于情于理,小白也应该上碧落山看上那么一眼。

    “走吧,白姨娘,我带你看看这人世间的剑,东洛的桃花和海。”白舒拍了拍小白的肩膀,率先往山道之上走去。

    这次是小白千年以来第一次离开太虚后渊,人世间的剑,春日的桃花,东洛的大海,小白都未见过,她此时此刻跟在白舒身边,就像是一个对一切都充满了求知欲的孩子。

    白舒看着小白此时此刻好奇宝宝的模样,满是憧憬的目光,心里面却莫名有些难过。

    这些风景如果不是自己,而是白访云那个家伙带她去看,那该有多好啊。

    剑宗的山道亘长曲折,一路扶摇直上,仿佛直达天际。越往上面行去,山路就越窄,险峻非常,山道两侧都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足跌落,万劫不复。

    到了剑宗的脚下,白舒反而不急了,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缓缓往剑宗的山门行去,时不时站在高处为小白指指点点,遍赏东洛之景。

    不知不觉之中,两人已经行至碧落山的半山腰,天空中朦朦胧胧的飘起了小雪。

    最初细微的雪花只是在白舒眼前一闪而逝,仿佛人眼在光晕之下产生的错觉。

    驻足观看,白舒才在一片通天山道之上,望见了被寒风吹地四处飘散的晶莹剔透的雪花。

    白舒心里暗暗生出欢喜,今年的寒冬应该没有人是自己度过的,该有的陪伴,都应该要补上了吧。

    雪越下越大,风却越来越小,少了寒风的侵袭,后半段的路程不同于白舒上一次登剑宗的惊险,反而是出奇的顺利。

    在这种环境之下,雪一片一片的落下,安安静静如同在诉说着一首动人的诗篇。

    白舒很想看看在整个东洛飘满雪的时候,那天地间独有的一抹艳红。

    小白伸出双手触碰着雪花,那雪凉丝丝的落进她的掌心,逐渐被小白的体温所融化。

    她千年来都是冷冰冰的寒铁,谁又能想到她也能有融化冰雪的一天。

    就在白舒望着小白失神的空档,忽然有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打断了白舒的遐想。

    “你们是什么人?”

    白舒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剑宗弟子背着竹篓站在几步远的山道之上,警惕的望着白舒。

    见白舒没有反应,那人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太虚观的人?”

    白舒和善的对那人笑笑,谦逊有礼的一拱手道:“在下太虚观白舒,见过师兄。”

    那人见白舒面色和善,又听到白舒一句温和的师兄,顿时缓和下了神色,不过他片刻之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神情急变,后退了两步,戒备的望着白舒,神情警惕的道:“你就是白舒,你居然胆敢闯我宗门!”

    白舒心知是李安忆的事情导致自己在剑宗之中声名狼藉,他无奈的苦笑道:“我白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我没错了,只不过这闯你宗门四字,又要从何说起呢?”

    白舒此行只为叶桃凌,心中没有分毫与剑宗冲突的心思,说话极尽客气,却不想还是在三言两语之间,被人扣上了一个擅闯宗门的罪名。

    那剑宗弟子见白舒大大方方的承认,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紧接着他冷着脸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剑宗已将你列入生死大敌,你若再向前一步,别怪我刀剑无眼了。”

    他说着,从背后抽出自己的佩

    剑,双手握在身侧,斜对着白舒,如临大敌。

    他这个用剑的姿势和手法,身形和站位,都是可攻可守,可进可退,仅仅是一个照面,他就把白舒当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没有丝毫的大意和轻敌。

    白舒苦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修为尽失了么,何苦再与我这个废物大动干戈。”

    白舒一边卖惨,一边往前走着,那剑宗弟子却不被白舒的言语所动,手背和小臂处青筋隐现,似乎是酝酿着万般雷霆,只等白舒再往前一步打破这个平衡,就不遗余力的以千钧雷霆将白舒轰得一个粉身碎骨。

    白舒见此场景,止住了脚步,不由得眉头蹙起,见这剑宗弟子的作态,一旦动起手来,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如果白舒在入剑宗之前先斩杀或者是打伤一名剑宗的弟子,那么这一趟东洛之行,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那弟子见白舒站住了脚步,他神色稍有松懈,继续对白舒道:“你若入了剑宗的山门,必死无疑,你还是走吧!”

    白舒没想到这人竟会劝自己离开,愣了片刻才道:“我要上山找你们叶桃主,还请师兄行个方便。”

    说话之间,又有几名剑宗弟子走下山来,见到自己的同门和白舒对峙,有认识白舒的弟子,暗骂了一声,低声交代道:“这是太虚观的白舒,杀害咱们李师兄的凶手,你们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叫人过来,可别让他跑了。”

    白舒面色逐渐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还没到剑宗的山门,就被别人挡了下来,他更加没有想到,这剑宗中人竟是深信自己杀了李安忆的传言,对自己恨之入骨。

    白舒没有意识到的是,这杀字神符乃太虚观中的禁术,如同天剑术在东洛剑宗之中的地位,打死这些弟子他们也不信,这世界上除了白舒,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会这门符。

    而且当日陵武城太平湖畔,白舒也在那里,人赃俱获,这一桩嫁祸对白舒而言,确实是一桩九死一生的杀局。

    除非白舒能抓到杀害李安忆的那人,世间另外一个会杀字符的人,可白舒怕就怕在,李安忆死于自己送给巫少白的那一张杀字神符,那样一来,不管李安忆是不是被白舒亲手所杀,李安忆的死,他白舒都脱不了干系。

    眼看着山道之上剑宗弟子越聚越多,白舒知道大事不好,心中的焦急更盛,面对着人多势众的剑宗弟子,被人诬陷难以自辨的白舒就像是棋盘上被人泼上了黑墨的白子,眼看着同伴们越聚越多要将自己围杀,却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办法。

    更何况这碧落山上山道险峻,等下要是一个不小心没处理好,白同这些剑宗弟子动起手来,那么打斗之间,难免会有从山路之上跌落的风险,但凡剑宗中人受伤或者身亡,这罪责都会落在白舒头上,而白舒与剑宗的恩怨,只会是越来越难以调和。

    想到这里,白舒看了看风雪中同仇敌忾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剑宗弟子,又回头看了看那渺远亘长的山道,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一丝退意。

    和剑宗满山的弟子为敌,这比什么事情都要更加刺激。

    若按照白舒以前的性子,受人污蔑他早就不管不顾的杀到山上去了,他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需要摆出自己绝对不是杀人凶手的态度,以强硬的态度,坚韧不屈的风骨来证明自己。

    可现如今的白舒,却不愿意多造杀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而且苗厉的一句话白舒一直都记在心里。

    倘若白访云没死,现在东洛剑宗的太虚观,包括燕京的魔宗,都是你小子的。

    再加上凌问儿和宗主,以及叶桃凌的原因,在内心深处,白舒是不愿意与剑宗为敌的。

    白舒面色有些难看,他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和,他高声道:“诸位剑宗的师兄弟,且听白某一言。”

    落雪苍苍,白舒眉间有雪,人也仿佛苍老了几分,明明是个少年人,却有着老态龙钟的暮年气。

    白舒咬了咬唇,艰难的解释道:“李安忆去世前后,我都和叶桃主在一起没有分开,那段时间我受了重伤,修为尽失,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白舒顿了一顿,详细解释道:“而且在此之前,我已经用太虚月字神符洗净了我满上的杀气,以我当时的状态,是根本不可能画出那道杀字符的,这两点,叶桃主都能为我作证。”

    一名剑宗弟子不屑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投机取巧的符,可以保留在符纸之上,随时使用的,李安忆师兄待你如同门,他怎么会防备到你的杀心,你正是利用了这两点,才能杀害李安忆师兄的!”

    有人跟着附和道:“当日太平湖畔余秋寒师兄也在,他和李师兄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陵武城的,都是因为你!”

    白舒气极反笑,说道:“难道我杀了李安忆,还要专门写请柬请余秋寒过来,让他撞见我和李安忆的尸体都在同一处,然后与你们整个剑宗为敌么,你们能不能好好想

    一想,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苍茫风雪之中,白舒面对着众人的误解,一步也不后退,据理力争。

    白舒这一番话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情前前后后,从发生到发酵,确实显得极为不同寻常。

    但常人都有一个难以摆脱的心理,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之后,就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除非有人能彻底摧毁他原有的观念,否则难以撼动已成定局的推论。

    “谁知道你为什么做这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说不定是你想连余秋寒师兄一起杀害,但是碍于叶师姐在身旁,不便出手罢了。”有剑宗弟子胡搅蛮缠道。

    修行中人,达者为先,只要是平辈,就算叶桃凌年龄小,也是这一众剑宗弟子的师姐。说起叶桃凌,仿佛在这群火冒三丈的剑宗弟子头上又浇了一把油,他们神情离开变得激愤了起来。

    “没错,叶师姐平日里只在宗门苦修,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被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诓骗,到现在反而为你这个外人说起话来,你今天要是找不到天底下另外一个会杀字符的人,别想让我们相信你不是凶手。”

    白舒心中火气也被勾了起来,可他听到那句“这世上第二个会杀字符的人”的时候,下意识的想起了一个人。

    不应该是他,他修为太低,而且白舒信任观主,观主亲手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纰漏。

    难不成事情真的坏在我亲手绘制的那张符上么?

    白舒禁不住在心里疑问,可是他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说出巫少白的名字,他也不愿意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之下,让那个痴痴傻傻的疯子背上一项子虚乌有的罪名。

    白舒没有说话,面寒如水,众人的质疑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白舒的脊梁之上。

    他前所未有的迫切的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不喜欢别人污蔑自己,连带着让叶桃凌也背上一个不好的骂名。

    “而且叶师姐回来之后也根本没有提起过你,我看外面流传的那些你和叶师姐关系不错的传闻,也都是你在脸上贴金,自导自演的故事罢了。”

    这些剑宗弟子觉得这么说还不够,又继续说道:“而且你也不想想以你在修行之途上的造诣,你配的上我们东洛剑宗的桃主么,现如今在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入宗见桃主,你以为她真的会见你?”

    剑宗中人七嘴八舌,挫着白舒的锐气,诋毁这白舒和叶桃凌之间的情意。

    山风肃然,雪落得急,一直如临大敌的白舒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在剑宗弟子眼中,似乎一步已经踏碎了山河。

    白舒清冷孤傲的声音于朔朔山风之中响起:“你们这些剑宗弟子,怎得如此呱噪。”

    白舒一言,山川寂静,只剩下风声吹动白舒的衣襟,猎猎作响。

    不等剑宗的弟子做出反应,白舒就伸出手来,平举在胸前。

    白舒摊开掌心,只见白舒掌心之中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枚幽蓝之色的发簪。

    那发簪亮闪闪的,带着珠光宝气的光晕,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引人眼目深陷,仿佛沾染着东洛剑宗独有的桃花香气。

    “叶桃凌说我如果有一天来东洛剑宗找她,持此簪可以直入山门,畅通无阻,她可骗我了么?”白舒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蕴含在平淡语气之下复杂的情绪。

    他不再称呼叶桃凌为桃主,而是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看着白舒掌心那枚幽蓝发簪,众人似乎都想起了这发簪插在叶桃凌脑后时的风情。

    那人一身红衣鲜红如雪,皓腕处也是一点红砂,唯独她的脑后,是一点夺人心魄的幽蓝,仿若神来之笔一般,将这一团火焰束在了一处。

    红衣是最能代表叶桃凌的事物,而这发簪于叶桃凌而言,却和那枚红砂一样,是叶桃凌的灵魂。

    整个山道之上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白舒的掌心。

    所有人都清楚,白舒和叶桃凌确实是有极深的情意的,不然叶桃凌回剑宗的时候不可能佩白舒的宝剑,白舒在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手持叶桃凌的发簪。

    白舒合拢手心,生生按灭了众人眼里那团幽蓝的火焰,他垂手于身侧,不急不缓的迈出一步。

    一群剑宗弟子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他们不畏强权,更不害怕白舒。

    但长时间以来形成的对于叶桃凌的崇拜和怜爱,让他们不敢违逆叶桃凌的意愿。

    白舒这次来剑宗,不是来参加四派论道,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冒着和整个剑宗为敌的风险,脊梁上扛着一座大山,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见叶桃凌一面。

    白舒又想起了一年之前自己在腾霄广场之上,星陨被乾沧打落之后自己背对着叶桃凌,送给她的那句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又到了一个冬天,相见和离别,似乎从未变得简单。

第三百七十章 小憩

    东洛的雪带着特有的桃花香气,盛开在白舒的眉间,众人的目光没有落在白舒身上,甚至忽略了白舒身后天人之色的白姑娘。www.uu234.cc

    他们死死盯着白舒的手,脑海中仍然浮现着那一点幽蓝被白舒按灭在掌心里的画面。

    白舒收了叶桃凌的发簪,一步一步向一众剑宗弟子逼近着,他走一步,一众剑宗弟子就退一步。

    这感觉就好像是太虚观那个意气风发的道法天才又回来了,他能以层出不穷的手段,撕破任何人看似牢不可破的防线。

    “白舒,你别再走了,你再往前走,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这剑可不长眼睛!”

    人群中走出一名精瘦的年轻弟子,横剑挡在了身前。他看着年纪不大,鬓角处却有斑斑白发,竟像极了年轻时的苗厉。

    白舒略感诧异,脚步却没有停下,刚要继续往前推进,却冷不防那精瘦的剑宗弟子抬手以极快的速度,一剑点向了白舒的咽喉。

    这一剑快极了,迅疾宛若惊雷,却声势不显,无声无息的落在了白舒的喉头。白舒只见得眼前银光一闪,就骤然觉得颈间一凉。

    那一柄剑的剑尖已经点在了白舒的咽喉之上,不偏不倚,白舒只需再往前半步,刚才那一剑就能让白舒命殒于此。

    从此李安忆大仇得报,叶桃凌崖棺听海。剑宗再沾惹不上人间半点事非。

    可偏偏那一剑差了一点,仅仅只是毫厘之差,却足以把他拉回残酷的现实。那名剑宗弟子神色古怪的望着白舒,如同活见了鬼一般。

    因为凭着他多年习剑的经验,这抬手点杀之剑,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绝无失手的可能,那距离不仅不会差,反而还能有所剩余。

    凭他的身手,这一剑必定有一寸进入白舒咽喉之内,在他颈间开出一朵颜色鲜艳的花儿来。

    “要刺便刺嘛。”白舒似笑非笑的望着那名精瘦的剑宗弟子,胆大包天的说出了这句令人瞠目结舌的话。

    那剑宗弟子杀心以起,一击不中,被白舒用话语刺激,紧跟着将自己手中的宝剑推了出去,只要往前一分,就能让白舒饮恨黄泉,让他所有的狂妄和自大,都沦为天下间的笑柄。

    可紧接着那名精瘦的剑宗弟子发现了事情的不对,脸上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因为他执剑的那只手仿佛被封在了无形的坚冰之中,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完全不听他的控制。

    这可是他习剑十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白舒被剑抵在咽喉之上,却丝毫不见任何慌乱之色。他在乌渠就已经死过一次,现如今重回人世,他心中早已淡漠了生死。

    白舒笑着问那名剑宗弟子道:“你杀过人么?”

    那剑宗弟子被白舒问的语涩,一言不发,只狠狠的瞪着白舒。

    他七岁上碧落山,居绝愁峰已有十余载,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剑宗除魔卫道过。真说起来,他确实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连用剑刺伤别人,都是极少有的事。

    白舒见那人默然不语,面有愠色,心中以有了计较,这一阵让他猜着了。他心中窃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云淡风清道:“非是你学艺不精,而是一见到我,就丢了剑修的胆子!”

    白舒的声音愈发洪亮,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反而低沉了下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道:“可我杀过很多人,抛却咱们宗门之间的情谊不算,你们这帮人聚集在此处,也不过是任我白某宰割的牛羊。”

    这番话说出口,不光是剑宗弟子,就连白舒自己都愣住了,他本不意和剑宗弟子起冲突,但一想起当年自己在燕北造下的杀戮,话到了嘴边,又不经意流露出了自己对于生命的蔑视。

    那些积尘已久的杀意重新在白舒胸腔之中激荡,而

    与此同时,月字符的明心静气的效果又再次出现,两股力量在白舒身体内再度交融。

    但不同的是,这次白舒的杀意强过了月字符的效力,那道月字符残存的功效,竟在顷刻之间被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随之而来的,又是无穷无尽的杀意,好似一柄柄锐利的尖刀,深深刺进白舒的心口,刺激着他那潜藏在体内暴虐的凶性

    白舒也没有想到,燕北那一次造下的杀戮,竟然可以对自己产生如此之深远的影响。

    好死不死的,白舒脑海中还闪过了一幅画面。

    小书阁第七层,那无尽的星空,一尺见方的木盒子,还有……

    盒子中那一道血气盈盈,鼓动着滔天杀意的,完整的杀字神符!

    白舒眸中猩红大作,这一刻他对剑宗的破口大骂充耳不闻,抬手就像咽喉间那柄宝剑抓去。

    白舒要捏碎这柄剑,再将剑尖刺入那些剑宗弟子的心口。

    就在白舒指尖将将触到那柄剑的时候,一只飘荡着青袖的玉手把白舒抬起的手臂按了下去,也按灭了白舒身上熊熊而起的杀戮之火。

    白舒眼眸中的猩红一闪而逝,很快又回归于沉寂。

    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白舒身后站着的那个淡若天涯的女子。

    青色道袍,木筷子挽的道鬓,脸上没有丝毫的脂粉,皮肤却吹弹可破,白皙的如同一面薄冰。

    尤其是她那洁白如玉的粉颈,脑后还散落着几丝因为发丝过段没有扎在一起的青丝。太虚观什么时候又出了这样朴素的一位道姑。

    衣着素雅,人却美的不像话,身上带着一种出尘的灵气,你便是说她仙女下凡,旁人也应该是信的。

    白舒后退一步,白姑娘也跟着白舒向后退去,那名执剑欲点杀白舒的剑宗弟子也终于放下了剑,如释重负。

    由于刚才那一刻白舒腾起的杀气而导致凝滞的时间,又重新流转了起来。

    白舒面沉如水,刚才他若是伸手用剑灵气搅碎了那柄剑,再之后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甚至还有可能,断了剑宗与太虚上千年的交情。

    当日是观主告诉白舒,以月字符之清辉,洗周身浓烈杀气。白舒照做了,他以为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却不想一时间的变故,来的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原来观主千算万算,也有失算的那一步棋。

    白舒心中后怕,下意识的想掏出一张月字符贴在自己身上,他可不想成为被杀意控制的怪物。

    可…可白舒的手伸进怀中,胳膊却僵住了。

    他当初忘掉杀字符的原因,难道不就是为了学成一道完整的杀字神符么?现如今白舒的杀意重回,那道完整的神符近在眼前,难道就不学了么?

    真的要让这一切,再次回到起点?

    白舒愣神的功夫,那些剑宗弟子已经如临大敌,甚至组合起了剑阵。他们不确定下一刻从白舒怀中飞出的,是不是带着澎湃灵力,威力巨大的攻击符。

    可白舒下一刻从怀中掏出的东西,却让一众剑宗弟子瞠目结舌。

    只见白舒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酥糖,掰成了两半,递给了白姑娘一块,然后自己拿起那半块酥糖凑到嘴边,小口小口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东洛满山飘雪,天地间那令人压抑的肃杀之感随着白舒荒唐的举动迅速的消退。白舒一边儿招呼白姑娘吃糖,一边儿人畜无害的望着那些剑宗弟子。

    好似刚才眼眸中猩红大作,杀气涤荡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他白舒一般。

    虽然众人都听说了白舒修为尽失的事情,但没有亲自验证之前,谁也不敢小瞧了白舒。毕竟当年太虚深处那一片海,唤醒了叶桃凌,也差

    一点就埋葬了薛冬亦。

    那一天薛冬亦宝刀被毁,气急败坏之下,甚至不在乎在太虚对白舒下了死手,要不是叶桃凌接住了白舒,横剑相对,说不定白舒早就死了。

    想到这里,众人看着白舒死皮赖脸的样子,心下更加忌惮,尤其是白舒一会儿杀意纵横,一会儿又谦逊有礼,着实让人摸不清深浅。

    更何况白舒修道不过两年之久,每一次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修为都是突飞猛进,从上一次白舒四派论道,不用剑仍能越境迎敌,到现如今,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

    在很多人心里,他如果修为没有受损,如今应该成长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了。

    剑宗弟子心中犹豫不定,白姑娘却未感到任何局促不安,甚至是白舒险些被杀意控制,她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慌乱。

    曾经白舒问过她的境界,她只说天启之上。那这便是人间绝顶,怕是要到上界,才能找到对手了。

    白姑娘学着白舒的样子,捧起酥糖小口啃着,目光却没有围绕着场中剑拔弩张的场景,而是落在了苍茫山林中飘散的飞雪之上。

    她不是第一次吃这酥糖,这是她和白舒离开太虚后,在丰嘉城中买的糖,同样是白家的产业,白舒亲自去买糖,店里的伙计对他分文不取。

    白姑娘从未曾尝到过人间的滋味,不识酸甜苦辣,她第一次吃这酥糖,就爱上了这种甜腻腻的滋味儿。

    今天站在白姑娘身边的倘若不是白舒,换了任何一人,哪怕是个穷小子,小白喜欢的糖果都要一次让她吃个够。

    可白舒不一样,他给白姑娘立了规矩,一天只能吃半块。最初小白不甚明白,狼吞虎咽,尝不到什么滋味儿,等到了后面,她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尝,才渐渐品出一些滋味儿来。

    “糖好吃么?”白舒笑着问白姑娘。

    白姑娘一愣,乖巧的点点头,用粉嫩的红舌舔了舔嘴角。

    一种剑宗弟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盯着小白的粉颈,说不出是想尝尝糖果,还是一亲芳泽。

    白舒欣慰一笑,缓缓给白姑娘解释道:“您不常来俗世走动,有些事情您必须要清楚。”

    白姑娘面色微凛,吃完最后一块酥糖,舔了舔粘着糖屑手指,嘴里还在回味着刚才那美妙的味道,目光却已经落在了白舒的脸上,安安静静地等着白舒的后文。

    白舒喟然长叹道:“这人世间最能动摇人心的,当属**。俗话说食色性也,再加上贪婪、嫉妒、杀戮、报复等等等等,稍有不慎,就会一步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舒说着拍了拍手上酥糖的碎屑,任由那些碎屑随风飘舞,不声不响的融进茫茫雪中。

    他接着又道:“您从今往后,做任何事情都要像今天吃糖一样,有所节制,因为至刚易折,物极必反。”

    白舒意味深长的看着白姑娘,旋即露出一个坏笑道:“而且酸甜苦辣,您总要自己尝过才知道,细细的品,别有一番滋味。”

    白舒是害怕白姑娘在离开了自己之后,受到居心不良的人的蛊惑,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一个没有任何是非善恶观念的天启境界之上的高手,她若是做起恶来,就是天地间最大的祸害。

    就连白舒都不知道,自己带白姑娘出来,究竟是错是对。

    白姑娘听了白舒的一番话,若有所思,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问白舒道:“需要我帮你登上这座山么?”

    白舒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我白某一人就可以摆平!”

    白舒说着,大步往剑宗上山走去,好似没有把一众剑宗弟子放在眼里。

    他所做的一些,不过是登山累了,停下来休息休息。

    吃糖,赏雪,看花。

第三百七十一章 相迎

    一众剑宗弟子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见白舒如此猖狂,终于忍无可忍,准备上前狠狠的教训白舒一顿。

    面对气势汹汹一众剑修,白舒却不慌不忙,大喊一声:“且慢。”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道:“素闻东洛剑宗剑道举世无双,我白某心中仰慕已久,不如咱们今天不比修为,单纯拼一拼剑法。”

    白舒语音一顿,眸中狡黠一闪而逝道:“咱们见招拆招,倘若我白某输了,立刻下山去,不与诸位为难…”

    白舒傲然挺立道:“倘若白某运气好,稍胜一筹,也请诸位允我入山,不再横加阻拦。”

    “比剑?”众弟子哑然失笑,他白舒用用一力降十会的风雷六十四斩或者千剑阵也就算了,他还真的自负到以为自己是个用剑的行家。

    居然敢在剑宗的地界儿班门弄斧。

    当下就有一名剑宗弟子,从人群最后方走了出来,抱剑而礼道:“剑宗,莫不易!”

    莫不易年近四十,也是剑宗里有名有姓的破虚境界的高手,他的出现,霎时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就算白舒修为尚在,也未必是莫不易的对手。

    莫不易目光澄澈的望着白舒,自带一股剑修的豪情与坦荡。他之前一直站在人群之外冷冷的注视着白舒,他心里不断的问自己,李安忆究竟,会不会死在面前这个少年人的剑下?

    莫不易打量白舒的同时,白舒也在打量着他,莫不易人站在那里,双脚分开,一前一后,肩膀微斜,手中长剑指向足下,不声不响,没有多余的言语,但气势却积蓄的很足。

    白舒不难想象,这个男人若是发起进攻,就像是平静的竹林之中,突然袭来的暴风骤雨。

    白舒也抱拳回了一礼,紧接着就低头在山路之上寻摸了起来,他四下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的石缝间寻到一节枯树枝。

    白舒将树枝握在手中,挥动了几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根树枝水份尚存,虽然不多,却足可以保证它既具备枯枝的坚硬,有保留着一部分的韧性。

    “接着!”就在白舒还在习惯以树枝为剑的时候,冷不防身后寒芒一闪,一柄明晃晃的宝剑从人群之中抛出,近乎是以砸的形式落在白舒的身上。

    白舒灵巧的转身,单手握住了剑柄,他捡起的那截树枝也随之应声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多谢了!”白舒自嘲一笑,忽然有些思念起星陨来,进而想起叶桃凌那柄被扣在星院的乾沧,想起第一次见叶桃凌时乾沧和星陨碰撞所产生的耀目火光,那一刻金属交鸣的声响。

    莫不易皱眉,对白舒道:“用剑最需要心无旁骛,你还未出手就失神数次,若是在实际战斗中,你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

    白舒这才回过神来,听着莫不易的话觉得有几分熟悉,叶桃凌当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白舒心思细腻,柔肠岂止百转,若不出神,也就不像他了。

    白舒闭上了眼睛,屏气凝神,再次睁眼之时,眼中已经一片清明,排除了一切杂念。

    “太虚观白舒,讨教一番剑术!”

    剑宗云海之上,宗主雅居。

    东洛剑宗人杰地灵,她这个宗主虽然人以暮年,可看起来还是四五十岁的样子,洗去了一身铅华,乍一看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早年间她也和叶桃凌一样,大放异彩,甚至于性情火爆泼辣,颇有几分遥姬婆婆的遗风。

    可如今时以多年,就算是血一样红艳的朱砂,也该是要褪色了。

    宗主雅居内有绫罗绸缎,屋子里面茶香炉暖。

    可唯独,四下无剑。

    最近几十年内,真正见过宗主用剑的也不过凌问儿和叶桃凌二人。

    或许白舒也算是见过宗主用剑,只不过那是一柄纸剑,宗主用剑早已不拘泥于形式。

    而千百年来能像宗主这般做到君子不器四字的人,世间罕见。所以此刻就算宗主身边无剑,她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可白舒手里若没了剑,就像是一个笑话了。

    宗主知道乾沧被按在陵武城太平湖巅的星院,她也知道白舒的星陨在叶桃凌的手里。于是她时常会想,没有了剑的白舒,若是和人生死厮杀起来,会不会平白吃了大亏。

    世间素有修道者命犯五弊三缺的说法,若是落在宗主身上,她三缺不占,五弊却齐全。

    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两个小弟子,最终都没能留在她身边,如此心有遗念,又岂能称之为完整。

    宗主幽幽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子出神一刻,想到白舒托陆静修递给叶桃凌的信儿,想着离东洛越来越近的白舒,又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他是和自己两个小弟子羁绊最深的人,自然也是她的一块儿心头肉。

    他能成全叶桃凌么?

    宗主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数年前,她捡到叶桃凌的那一个晴朗的雪天,整个东洛冷极了...

    “宗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侍奉宗主起居的小剑童清脆脆的喊了一声,把宗主的思绪拉回到这个桃花盛开的暖冬。

    她骨子里的寒意逐渐被温暖包裹,目光落在那站在一旁的小女童身上,虽没说话,可那温和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疑问。

    那小剑童禀报道:“山门外传来消息,白舒已经上碧落山了,被堵在山间的栈道上,和师兄们打了起来。”

    宗主一甩衣袖,衣摆扫过木凳,还不等小剑童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屋子,不紧不慢的像山下走去。

    另外一边,白舒的莫不易的交锋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两个都是不动用任何灵力,比拼的完全是身体素质和用剑的技巧,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在雪中激烈的交锋,又如同一泻千里的月华一样流转开来,转而化作滔滔不绝的浪潮,一阵一阵的冲击着对方的防线。

    两人一位剑修,一位道门,居然在对剑上杀了一个平分秋色,一种围观的剑修弟子竟是分辨不出,究竟谁用剑胜了一筹,又是谁落了下风。

    莫不易敢在这种场合第一个站出来迎战白舒,

    他是有真本事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白舒竟然是如此难啃的一块儿骨头。久攻不下,不免让这位心高气傲的剑宗弟子生出了几分急躁。

    此刻他又是一轮进攻洒向白舒,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就接连刺了白舒四剑。可白舒的防守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甚至每次二人全力交锋之时,白舒的剑就像是抹了一层油一样,轻飘飘的荡开,让莫不易一拳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

    久而久之,莫不易脸上的自信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和满脸细密的汗珠。

    白舒看在眼里,心中却毫无波澜,他此刻又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就好比眼前的这位剑宗弟子不是一个生死大敌,而是寒秋野洲,四散天穹的萧萧落木一般。白舒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片叶不沾身的避开。这对于常人来讲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这对于受过叶桃凌特训,并且窥见了天地法则模样的白舒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世间若是想靠技巧胜过白舒,已经不是易事了,至少现在他莫不易,做不到这一点。

    莫不易是个聪明人,他脸色愈发难看,心里却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于是他抽身退开,面寒如水的问白舒:“你何以会用剑宗的招式,你可知道这在宗门之内是大忌。”

    白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不易又道:“今天咱们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了,这剑宗的剑法,究竟是谁教你的?”

    莫不易声色俱厉,这一番话喊出口,不自觉用了几分内息,顺着落雪的山脉,飘飘荡荡的传的极远,甚至带起了几分山河间的回声。

    所有的剑宗弟子望向白舒的目光,又带上了几分敌意。

    白舒被众人瞅的有些失神,下意识的想到李安忆还在世的时候,在太虚观莫愁湖畔与白舒寒暄,那些剑宗弟子友好的和白舒开着玩笑,甚至直言,希望白舒能把叶桃凌从悬崖的边缘拉下来。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剑宗弟子对白舒充满了恨意,白舒的形象也一度跌落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蛊惑叶桃凌的小人,杀害李安忆的凶手。

    不得不说,嫁祸白舒的人下了一步好棋。就在白舒即将要赢得所有太虚观弟子和剑宗弟子的人心的时候,他与中间横插一脚,让白舒和这些人,以至于太虚观和剑宗之间,都撕裂开了一道难以修复的裂缝。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误会的加重,这条裂缝越来越深,成为横亘在白舒和叶桃凌之间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这也可能是一步烂棋,因为宗主和叶桃凌都站在白舒这边,因为白舒早晚有一天会让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到时候在背后捣鬼的宵小之辈,将承受整个剑宗的怒火。

    此刻剑宗古道之上,山风呼啸,冷冰冰的雪花刺在白舒脸上,他被莫不易一语问住,那声色俱厉的质问之声还在山间回荡。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众人身后忽然传来冷冰冰的一个声音。

    那声线薄中略带沙哑,冰冷中却透出了一分狂热,顺着凛冽的山风,瞬间飘进了众人的耳中。

    “他的剑,是我教他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门分桃

    白舒的目光顺着声音一下子飞到了众人的身后,和说话那一人的目光隔着茫茫山海碰撞在了一起。

    就像是...就像那年腾霄广场之上,星陨和乾沧在众目睽睽之下碰撞出的火光,发出那动人心魄的一声金属铮鸣。

    整个险峻的山道之上刹那间一片寂静,只剩下山风呼啸而来的声响,那人一头墨发被山风吹的散乱,竟是在这一刻显露出几分素日里未曾有过的不修边幅的美。

    “我跟他学了太虚观的道术,反过来教了他用剑的方法,有什么问题么?”那人不似在质问,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白衣墨发,黑眸红唇,身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和高冷。天地在这一刻黯然失色,仿佛世间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

    时隔几月,白舒再次见到叶桃凌,心里面百味杂陈。曾经她身披烈焰,是天地间最夺人眼目的那一点红,而现如今她换了素净的白衣,却依然是那个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两人相隔数十米,却仿佛并肩一般,全没把中间拦路的一众剑宗弟子放在眼里。只不过包括白舒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叶桃凌眼眸中隐藏着的那一分狂热。

    叶桃凌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能再见白舒,她更加没有想到白舒会为了自己专程赶来东洛剑宗一趟。这让叶桃凌那颗沉入冰窖的心,又重新热烈燃烧了起来。

    这世间向来没有什么比对一个人的期望更能打动人心的东西!

    叶桃凌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缓慢而坚定的沿着山路走了下去。她默不作声的穿过山风和飞雪,穿过那些不知所措的剑宗弟子,穿过自己的矜持和骄傲,终于俏生生地站在了白舒面前。

    白舒望着这个自己时常想起,一度到牵肠挂肚,此刻终于近在咫尺的女子。他能看清楚叶桃凌脖颈间凌乱而轻薄的发丝,能看清楚叶桃凌脸上那浅如水中翻脂的红霞。他甚至能听清楚叶桃凌那略显沉重,却带着东洛桃香的呼吸声。

    环境开始急速升温,一种暧昧而又旖旎的情绪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白舒和叶桃凌之间。白舒想张嘴说些什么,可能是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来东洛。

    叶桃凌却用一种极有力量的形式打断了白舒的优柔寡断。她对着白舒郑重其事的伸出一只手来,纤细白嫩的手腕之上赫然可见那血色一样的守宫砂。

    白舒眼眸一凝,瞳孔放大,心中骤然升起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终于还是在黑白两色的世界中找到了那一点嫣红,那足可以令人为之疯狂和倾倒的嫣红。

    白舒没有犹豫,他紧紧握住了叶桃凌的手,叶桃凌也抓紧白舒,带着他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不管周围围观的人是如何的瞠目结舌。

    漫天的风雪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跳动了起来,仿佛随着这两人的动作而逐渐变得兴奋,从零落变成了沸腾。

    后山的血桃开得更艳了,仿佛积攒

    了上千年的生命力,要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完全绽放开来。

    白舒跟在叶桃凌的身后,那白色的香喷喷的衣衫被山风吹着扫过白舒的面颊,惹的他心头一荡。叶桃凌掌心里传来实实在在的温度,那温度高的惊人,带着无限的炽热,烫着白舒的掌心,把两个人的手掌融化在了一起。

    白舒终于低声笑道:“小叶子,你长胖了!”

    这句话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白舒说出口后,就在片刻间消失于山风之中。叶桃凌目中隐隐有泪,这就是对她而言最动听的情话。这世间只有白舒真正关心过她,寝食是否安然。

    叶桃凌咬了咬唇,努力克制着情绪道:“是的,我胖了,胖了很多,我每一餐都有好好在吃!”

    此时的叶桃凌已经没有了曾经骨瘦嶙峋的模样,身子一点一点丰腴了起来,虽然还是略瘦,但至少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如何突兀。

    白舒欣慰的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叶桃凌头也不回的走在白舒身前,她不想让白舒看到自己双眼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

    “叶子,怎么了?”叶桃凌身后传来白舒关切的声音,白舒不需要看到叶桃凌的眼泪,就能察觉到叶桃凌此时此刻的异常。

    叶桃凌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颗泪珠滑落,溅碎在寒风之中,化作点点晶莹剔透的日光剪影,又被风吹的四散奔逃,宛若空中盛放的一朵纯净的冰晶桃花。

    那点点泪线落在白舒的眼中,落在他的面颊之上,落在白舒的嘴里。他尝到的无穷无尽的苦涩,在苦涩之中,却又品尝出一分常人难以理解的甘甜。

    白舒抿了抿嘴唇,拉住叶桃凌道:“你放心吧,我这次来不仅要帮你了结心愿,还要让你安然无恙,护你周全!”

    叶桃凌哭得更厉害了,她早在陵武城就曾说过,一剑摧城之类的事情固然是难如登天,但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改变一个人的心难。到了今日,叶桃凌想的早就不是什么鼎城,而是他白舒啊!

    白舒傻乎乎的笑着,望着泪眼朦胧的叶桃凌,没心没肺的道:“傻叶子你哭什么,终于到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你应该为此感到开心才对。”

    叶桃凌一声不吭的望着白舒,眸中的狂热和幽怨交织在了一起,她不知道白舒究竟是真的不懂自己,还是在这里装傻充愣。

    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只是有的时候叶桃凌不明白,自己一生苦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却从来都不能真正的去拥有他。

    “你们看呐,叶师姐哭了!”跟在叶桃凌和白舒身后的剑宗弟子惊叹一声,霎时间这句话就像是水面之上的涟漪,飞速的四散开去,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知怎的,一向都没见叶桃凌掉过眼泪的剑宗弟子们,这一刻莫名的心痛,好似心中很重要的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上,被摔了个稀碎。

    叶桃

    凌吸了吸鼻子,用一双眸子狠狠的剜着嬉皮笑脸,装傻充愣的白舒。却又对白舒的无赖行径无可奈何。

    叶桃凌才不会像萧雨柔那样狠狠的咬上白舒一口,她只是将眼眸里复杂的感情尽数收起,擦干眼泪,拉着白舒继续上山,走过了洗剑池边,走过了暮雪千山,一直来到了天门之处,才站住了脚步,松开了紧紧握着白舒的那只手。

    霎时间,狂风席卷,将两人掌心那足以令人融化的温度蚕食的一干二净,仿佛刚才那亲密的接触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叶桃凌收了眼泪之后,哭红的目色还没有完全消退,但人已经恢复了那个清清冷冷的状态。她面色平静的望着天门之下那漫山遍野,开得如此炽热的血桃,以及那仿若触手可及的东洛之滨。蓝色的大海浪潮滔滔不绝,仿佛能洗刷尽人世间的所有烦恼。

    那带着天地韵律的浪潮之声,携杂着东洛特有的湿咸气息扑面而来,把整个碧落山的桃花香气衬托的格外诱人。

    远处是苍茫茫的天空,眼下又是大片大片的血红,前方深蓝色的海水将红白二色完美的衔接在了一起,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绝美画面。

    那一整个后山的血桃争相盛放,一朵朵血花浓的艳丽,美的刺目。

    所有人清楚,这些艳丽的花朵将一直属于叶桃凌,她是这些桃花的主人。

    随后而来的剑宗弟子在白舒和叶桃凌身后站住了脚,众人只需再往前一步,就能踏入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副画面,但众人终归还是站住了脚步,没能走出那一步。

    叶桃凌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像一颗诱人的桃子。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裙和长发被海风吹起,她早就熟悉了这种人在风中的感觉。

    她只是定定的望着这一后山的桃花,就让你们最后一次只为我一个人盛放吧!

    叶桃凌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白舒忽然站到叶桃凌的身后,摊开另外一只手的掌心,用那枚幽蓝色的发簪把叶桃凌被风吹得散乱的长发重新束起。

    凛冽的狂风骤然间停了片刻,所有站在叶桃凌身后的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亮芒,那一点妙不可言,宛若神来之笔的幽蓝又重新出现在叶桃凌的脑后。

    一众剑宗弟子屏住了呼吸,白舒也屏住了呼吸,天地间的一切顿时云销雨霁,这世上只剩下一点蓝光。

    那蓝光微微闪动,在一片虚无之中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那开的漫山遍野的桃花。

    叶桃凌问白舒道:“你看这些桃花开的美么?”

    白舒顺着叶桃凌手指的方向看了片刻,由衷的回答道:“这些桃花真个是美极了!”

    叶桃凌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她有些得意地道:“曾经这些桃花都是我的...”

    白舒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叶桃凌转过身来面对着白舒,她定定望着白舒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从今以后,这东洛的桃花,我分给你一半!”

第三百七十三章 负心之人

    叶桃凌的目光动人心魄,带着灼人的温度,定定的望着白舒,蚕食着白舒目光中最后一分理智。

    当她朱唇轻启,说出那句后山的桃花分你一半的时候,那认真的神情,仿佛触到了白舒内心中什么最柔软的东西。

    此时此刻,东洛的海风和小雪,晦暗不明的天光,桃花的馥郁香气,所有光怪陆离的景色都融合在了一起,化成了白舒心中的点点波澜。

    他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和叶桃凌肩并着肩,面贴着面,青白二色的长衫相触,迅速被海风吹弄的交织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只需要要再靠近一步,两个人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叶桃凌仍旧是一声不吭的望着白舒,眼眸之中的狂热愈发的明显,好似要溢出眼眸,她渴望一个拥抱,像是那天夜里在天一峰,那日傍晚在小舟里。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叶桃凌需要驱散所有心底严寒的最热烈的拥吻。

    周围的剑宗弟子不仅停住了脚步,他们还僵住了身子,在猎猎作响的海风之中,全身从头凉到了脚跟。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他们仿佛能预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毫不客气的讲,这世上应该没人能承受住叶桃凌那番“从今往后,这后山的血桃我分你一半”这样动人的情话。

    如果有,那他就一定是傻子,是疯子,是不知好歹应该被千刀万剐的十恶不赦的罪人。

    白舒狠狠的咬着嘴唇,他不想当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最后一步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他仿佛还缺少一丝丝的勇气。

    一片死寂之中,白舒的声音从风雪中传了出来:“叶桃凌,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还是一个刚刚离开那个闭塞的小村子,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

    叶桃凌略感差异,她似乎察觉到白舒要对自己说什么,便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白舒自嘲的笑笑,继续说道:“后来我入了道门,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见过了孟克之、罗诗兰和李月溪,唯独你...”

    白舒目光扫向那妖艳的血桃,情绪翻涌道:“唯独你,躲在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后面,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白舒目光一点一点扫过了苍茫东海,落在了远处的如故崖之上,那里仿佛永远都有一个虚无缥缈,却又令人无限心驰神往的红衣女子。

    白舒目光凝视着如故崖,怀念道:“甚至是我第一次来了东洛,也只是隔着茫茫山海,远远的看过你的侧影。”

    白舒目中闪过一丝痴迷道:“就站在如故崖上,吹着海风,枕着棺材,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靠近你,甚至自己的名字被你写在纸上。”白舒说出这翻话的时候,有一种不负此生的感觉。

    叶桃凌知道白舒是说他教自己写字那件事情,那个互相像对方学习的过程,就是两个人所有美好的回忆。

    可白舒不知道叶桃凌不仅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还用那张纸覆盖在眼前

    ,让整片东海都化作了对他的思念,他更不知道,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片,此时此刻就躺在叶桃凌的怀里,被当成了永久的纪念。

    白舒心中情绪翻涌,说到此处竟是一时语塞,心里想到了他和叶桃凌经历过的很多事情。

    马车中如梦如幻的相处,乾沧与星陨封碰撞出火花的相见。太虚的山东洛的海,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又一个冬天的思念。

    两个人在太虚形影相吊,梨花小筑的争吵,白家老宅的乖巧,莫愁湖畔她浇下去的那桶水,四派论道时她举起的那柄剑。还有天一峰上那一晚白舒看到的触目惊心的疤痕,夜半十分两人关于练剑是否需要看时间的争论。藏剑峰之下去除的疤痕,太平湖畔人心难改的情怨,星院里的奋不顾身,春镜楼外的绝对信任。分别那一晚小舟之上的拥抱,再相见时天门之外的桃分!

    白舒仿佛还能嗅到叶桃凌素手喂给自己那颗莲子的清香,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已经有了如此刻骨铭心的回忆,若让他给别人讲一讲叶桃凌的故事,他恐怕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白舒望着叶桃凌,目光已然柔情似水。叶桃凌也是眼波流转,思绪涌动,显然此刻两人心意相通,竟是想到了一处,往昔的一个个瞬间,霎时间历历在目的回忆了起来。

    就连在一旁围观的局外人都能看的出来,已经到了该说出那句话的时分。

    “我...”白舒鼓足勇气开口,话还没说话,忽然间变了脸色,捂着心口蹲了下去,模样痛苦不堪,不过片刻间额头已经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叶桃凌本来满心欢喜的等着白舒说出那句话,却不料遭此惊变,叶桃凌被吓的花容失色,将白舒抱在怀里,一只手按着白舒的后心,面无血色的察看了片刻,除了发现白舒浑身血液沸腾以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任叶桃凌天启境界的修为,也不可能发现白舒身上结脉血咒的秘密,那幽暗的小房子里一盏纠缠在一起,双生不息的火焰,已经注定了白舒的命格!

    “啊...”白舒捂着心口,拼命挣脱出了叶桃凌的怀抱,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啸在白舒喉咙中炸响。那啸声初时嘹亮,穿透力极强,却随着白舒痛苦的嘶吼,逐渐变得沙哑和含糊不清,显然是白舒的声带随着这一声喊已经被撕裂。

    天地间久久回荡着白舒的狂啸之声,而他自己,也痛苦不堪的捂着心口,仿佛心口处插上了一柄利剑。

    就在白舒即将要对叶桃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全身血液凝滞,心中传来一种难以言喻和忍受的痛苦,这是经由结脉血咒传过来的,属于董色的那一分痛苦,更是上天对于不忠贞者的一种惩罚。

    一直以来白舒都自诩心术极正,若是认准了爱董色一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诱惑,都不会动摇分毫,哪怕董色有一天出了意外死了,白舒也准备在九泉之下陪她。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白舒想起董色的时候,居然没有他想起叶桃凌多。

    更加不可

    思议的是,白舒居然在叶桃凌分了桃花给自己之后,准备向叶桃凌表白。那句话白舒铺垫了良久,甚至已经说出了第一个字,但他心口那阵剧痛升起之后,白舒心里就清楚,那句没说完的话,恐怕是这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白舒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他狠狠抵着自己的胸口,五根手指似乎都要扎进肉中,眸中的神色痛苦不堪,充满了挣扎和悔恨。这种感觉比放下萧雨柔,放下罗诗兰更加的撕心裂肺,最重要的是,随着这些苦痛而来的深深的负罪感,那简直是将要把白舒整个摧毁。

    他不可否认,他不曾对萧雨柔和罗诗兰动过真情,但面对叶桃凌的时候,白舒没有忍住,他在心里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自己爱这个红衣少女,爱她的天真无邪和向死而生,爱她的懵懵懂懂和刚柔并济,他爱叶桃凌身上的所有,甚至于爱董色。

    白舒狠狠咬着嘴唇,鲜红的血液从口齿之间涌出,不过片刻的功夫,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凄惨无比,如同一具形销骨立的骷髅。

    “你怎么了?”叶桃凌见白舒惨厉的模样,心急如焚的冲了上来,却被白舒一个手势挡住,不情不愿的留在了原地。围观的一种剑宗弟子在短短片刻之间见证了这戏剧化的一幕,此刻也都是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天门之上,桃花香气馥郁依然,他们不遗余力的盛放着,却不知道在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已经换了新的主人。远处传来了阵阵的海浪之声,一波一波的冲刷着白舒的内心,没席卷过一次浪潮,白舒就要在心里问自己一次,他到底爱谁?他是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把个别人真心当做玩具践踏在脚下的负心者?一个朝三暮四,薄情寡义的混蛋。

    白舒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他恨贼老天,恨所有命中注定的安排。他明明已经坚贞不渝的爱上了董色,可为什么偏偏老天又要把叶桃凌送到他的身边,带着白舒难以抗拒的魅力,让他彻彻底底的成为了负心之人!

    “叶子。”白舒低哑着嗓音开口,他注视着叶桃凌的目光令人心悸。满含着爱慕、不舍与心碎。

    叶桃凌仿佛已经知道白舒要说什么,她上前一步,两根青葱玉指顶在白舒的唇上,将白舒即将要出口的一番话,硬生生的顶了回去。

    叶桃凌额前垂下一丝长发,被风顶着微微向内收拢着,有一种别样的中性美。这一刻白舒眼前的人影显得愈发的模糊,她时而是那个一身红叶的叶桃主,时候又是白衣胜雪的小叶子。

    白舒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那两道飘无不定的人影,终于在白舒看见叶桃凌目光的时候,重合在了一起。

    一个人的外貌身形再怎么变化,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不会变的,白舒记得那种眼神。

    叶桃凌眼睛发红,血眸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终于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一个冬天,陪在我的身边好么?”

    白舒默然点头,随着叶桃凌一起,并肩走进东洛剑宗的深处。

第三百七十四章 乘风破浪

    正在两人要离开天门时,东海深处骤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嚎,如同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于喉咙中发出鱼死网破的哀鸣。那声音凄厉而哀婉,却震耳欲聋,震的天地间嗡嗡作响,仅仅一声悲鸣,却震的群山咆哮,回音久久肆虐在山腹之间,不绝于耳。

    叶桃凌脚步一滞,裙摆撞在她纤细的小腿上,荡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可白舒却注意到,叶桃凌脸色在骤然间变得苍白的吓人,就连额头都已经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白舒低声询问,他开口想唤叶桃凌叶子,却不想如此亲密,想唤她桃主,又不免觉得生分,话到嘴边,竟是没好意思叫叶桃凌的名字。

    可此刻叶桃凌完全没有在意白舒如何称呼自己,她冷汗从额角流下,消瘦的肩膀微微有些发抖,她没有理会白舒,只是骤然转身,望向苍茫的东海深处。

    转身的那一刹那,叶桃凌剑眉上挑,眉眼间杀意十足。

    伴随着东海深处传来的那一声嘶吼,弥漫在海面上和天地之间的雾气被一冲而散。只见茫茫东海深处,显露出一块近似于圆形的青黑色巨石。巨石之上的天空,是星星点点如同血迹一般的烧红了的云彩。

    那血一般的火烧云隔着茫茫山海映在了叶桃凌的眸中,与她眼眸中的杀意交相辉映。

    白舒定睛看去,随着雾气的消散,他的目力终于可以到达东海海天一线的尽头。这时候白舒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巨石,而是空无一物的海面之上,凭空浮现的一座孤岛。

    只不过此时此刻,那孤岛在如血的云彩的照耀下闪着妖异的猩光,仿佛矗立在海中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怖。

    “是先圣岛!”有剑宗弟子惊呼出声。

    白舒这才想起东洛剑宗的传说,相传先代剑师曾经将东洛七峰之首的点苍峰一剑拦腰斩断,然后将斩下的半截山峰倒插进了东海之中,形成了一座先圣之岛,并将记载着自己一身剑术的秘典留在了先圣岛之上。

    而剑宗的祖师婆婆瑶姬,正是不慎落海之后,侥幸不死,漂流到了先圣岛,尽得了先代剑师的真传,又驾白鹤来到碧落山,才开宗立派,有了这千载传承的当世第一的剑修门派。

    在剑宗千年的历史之中,先圣岛从海雾之中脱出,被人们目光所触的次数,确是寥寥无几。白舒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亲眼看见这剑宗最为传奇和壮丽的诗篇。

    叶桃凌白袍一挥,头也不回的向天门走去,白舒恍惚间听见,叶桃凌牙齿咬的嘎吱作响的声音。

    “叶子!”白舒下意识的拉住叶桃凌的手臂,触手冰凉,宛若拉住了一块万载不化的寒冰。

    叶桃凌身形一怔,回过头来看白舒,目中已经是猩红一片,叫人看了不免心惊肉跳。

    白舒连忙问道:“你去做什么?”

    叶桃凌目中尚有几分理智,但心中思虑极多,宛若打翻了五味瓶,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同白舒解释。

    叶桃凌道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舒眉头紧锁道:“你识得这个声音?”

    叶桃凌点头,她化成灰都忘不了这个声音,只要闭上眼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依然像噩梦一样折磨着叶桃凌脆弱的神经。

    叶桃凌艰难道:“当年浊浪滔天,海中频繁传来的,就是同这一模一样的嘶嚎。”

    白舒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下意识的想起了叶桃凌当年听说过的一种传闻。

    有人说这大海之中,有一只能毁天灭地的洪荒凶兽,而这海水倒灌,浊浪滔天的灾难,正是那凶兽所掀起的风波。

    如果真有这么一头凶兽,让叶桃凌的故乡化为一片泥沼,让她家破人亡,流利奔逃,那么现如今它还在东海之中,以叶桃凌的天启修为,绝没有放过它的可能。

    白舒抓着叶桃凌的那只手霎时间僵在原处,他能感觉到叶桃凌抽离手臂逐渐加大的力道。

    白舒急忙拉住叶桃凌道:“等宗主来之后咱们再做打算,切不可轻举妄动。”

    一向对白舒言听计从的叶桃凌这次没有听白舒的话,她白袖间灵力涌动,嘭的一声将白舒的手臂弹开,她没有多说一句,头也不回的往天门走去。

    白舒回想起刚才听到那一声嘶吼时心中传来的悸恐,又望见叶桃凌在火烧云的映衬下被染成血色的白衣,内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此刻白舒已经具备了沟通天地的能力,五感六觉全开,甚至能根据天地间灵气的流转,气运的变化感受祸福吉凶。白舒心里再清楚不过,此刻的先圣岛绝对不是什么人间仙境,对于所有人而言,此刻先圣岛都是一个凶险万分的极凶之地。

    “快拦住她...”白舒的话还没说完,叶桃凌周身已经鼓动起磅礴的灵气,恐怖的灵气威压携杂着劲风将白舒的话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面。

    叶桃凌三两步冲到天门之前,纵身一跃,将天门处巨石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带着滔天的杀意,融进了血色的天光之中。

    白舒额头青筋暴起,心脏狂跳,连忙追到天门处,低头望去。

    白舒去势极猛,倘若没有止住势头,恐怕也要随着叶桃凌一起,坠入这开满桃花的深涧之中。

    众人也是惊呼一片,从海中传来嘶吼的异象,到叶桃凌纵身一跃下东海,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谁也没反应过来,就见叶桃凌没有任何依托的,斜斜冲向了东海。

    山涧中的血桃被叶桃凌带起的狂风拔起,形成了一道绚丽的血色长虹,成为叶桃凌长长的衣摆,将这副画面永远定格在众人心中。

    白舒双拳紧握,忽然回头对一众剑宗弟子吼道:“快去叫宗主过来!”

    还不等众人反应,白舒就听到一道温和悦耳的女声:“这丫头,怎得如此冲动!”

    白舒先是一愣,很快就长舒了一口气,凝眸望去,只见宗主素衫而立,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白舒脸上一喜,急忙对宗主道

    :“您来了,赶紧把叶子救回来啊,那先圣岛可去不得!”

    宗主叹了声气道:“如今桃凌已经天启,不是说拦,就能拦的住的。”

    宗主拍拍白舒的肩膀道:“若你拦不住她,普天之下她便无人能挡。”

    白舒来不及沮丧,就见叶桃凌已经借着冲劲越过了开满血桃的山涧,马上就要落在东海之上。

    那些被狂风席卷起的血桃衣摆,纷纷扬扬的散落开来,化作漫天飞雨,如梦如幻一般美丽。

    不过白舒此刻眼眸中不见痴迷,反而充满了担忧。

    眼看着叶桃凌就要跌落进海水之中,众人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汗,可谁想到叶桃凌速度不减,只从腰间解下白舒赠与她的星陨剑,用力掷出。

    黑漆漆的长剑激射而出,落在冰凉的海面之上,斩碎了浪涛,溅射出大片白色的浪花,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沉入海底,反而去势汹汹的,向着先圣岛的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叶桃凌重重落在长剑之上,身子一沉,却很快又浮了起来。她傲立于长剑之上,长袖一挥,星陨在水面上激射的速度竟又提高了几分。

    这世间一切景物都随之凋零,茫茫天地之下,只有一人一剑,乘风破浪而去,仿若寄余生于沧海,只留给众人一个墨发飞舞的背影,在血色天光之下,说不出的潇洒与悲壮。

    只有这一刻众人才知道,分掉了东洛血桃的叶桃凌,依旧是那个敢为天下先,不可一世的叶桃主。

    仅一人一剑,就能在八荒**之间横行无忌。

    毁你星河卷,刻你泪佛面,如何?

    一剑催城如何?东海诛伐凶兽又如何?

    这天地间可有我叶桃凌去不了的地方?

    一瞬间,所有的剑宗弟子都从心底生出了一股万丈豪情。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顷刻间连成了一片。每个人的眸子都熠熠生辉,闪动着别样的神采。

    似乎用不了多久,叶桃凌就能斩下那远古凶兽的头颅,以血祭剑。

    白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就算分得了叶桃凌的血桃,甚至以后脱离太虚入了剑宗的门下,他也不可能真正的取代叶桃凌在剑宗弟子心目中的地位。

    说直白一点,白舒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是一条被条条框框束缚在砧板之上的死鱼,就算有一天一跃江海,重归于自然,也难以跃过龙门脱胎换骨。而叶桃凌不同,她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坚韧和决然,就好像白访云独特的人格魅力一样,这是白舒所不具备的东西。

    也许曾经的白舒真的曾经拥有过这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把这些东西弄丢了。

    白舒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可他很快就注意到,就在众人为了叶桃凌的踏浪而行欢呼雀跃时,宗主仍然是一脸的凝重,望着远处东海之上,那个逐渐缩小变得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心里不知道是在盘算着什么。

    白舒也赶忙从众人的欢呼声中回过神来,小叶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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