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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章 草木皆兵

    叶小天所说的道理,花晴风未尝就不明白。朝廷对他不满,贵州的土司们嫌他碍事,如果这件事真的再被人利用扩大影响,加上之前这几年来他无所建树的政绩,就算叶小天肯信守承诺一力承担,上头那些大人物们会同意么?一顶典史的乌纱帽就能平息这件事?

    花晴风心头天人交战,挣扎良久,缓缓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道:“你有什么主意?”

    叶小天见他这片刻功夫,连眼珠子都有些红了,显见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不由暗自好笑。

    叶小天起于微末,侥幸得了功名,再加上还有蛊教尊者这个跑不掉的尊位,对官场上的一切就没有花晴风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自然对花晴风做出这么一个决定还要挣扎如此之久有些不以为然。

    叶小天道:“要对付一条龙这伙悍盗,人一多,他们就远遁深山了。人少了却又很难对付他们,除非我们的人本领与他们旗鼓相当,甚至尤胜一筹。所以,我想请替我盖房子的那些生苗出手,平地做战,他们可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一进了山却个个都是猛虎!”

    花晴风一呆,惊讶地道:“那些生苗?嗯……,本县也早听说,在深山老林中,他们的骁勇无人能及。可是……他们肯为朝廷所用=长=风=文学 么?”

    叶小天摊手道:“大人,你也看到了,下官盖幢房子而已,给的工钱也不是很多,可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穷疯了的,只要肯出钱,叫他们做什么他们不肯?”

    花晴风一听立即垮下脸来,道:“钱……。本县最缺的就是钱呐。上一次请这些生苗去开山凿岩,咱们县上那点库底子都打扫干净了,就这还从士绅那里募捐了一些,哪里还有钱请他们入山剿匪?”

    叶小天笑道:“这却不难。大人,那一条龙这些年来纵横贵州,专向各条道路上的商旅下手,定然劫掠了很多财货。只要咱们答应他们,一旦攻破一条龙的山寨,财货任其取用,他们做战必然争先恐后。纵有死伤,也不需县上抚恤。”

    花晴风蹙眉道:“若是剿匪有所斩获,自然是战利品,要上缴朝廷的,怎么可以……”

    叶小天看着他没说话,花晴风看到叶小天的眼光,不由住了口,沉默半晌,缓缓道:“这个方法……使得么?”

    叶小天道:“有什么使不得?下官可以去找罗巡检商议。真要让他们去打一条龙,只能是给一条龙送菜。如今他们出兵只是做做样子,一旦成功还能坐享朝廷的封赏,他们会不答应?

    而那些生苗。只要履行承诺,让他们取走山上财货,他们在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可以提都不提。那些山贼劫掠虽多,可挥霍定也不少。究竟有无余财,谁又能够确定?咱们破了山寨便是奇攻一件,谁还不识趣。硬要追问缴获多少?县尊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呀!”

    “嗯……”

    花知县背着双手,在厅中踱来踱去,过了半晌,才猛地站住,拳掌一击,咬牙切齿地道:“好!就这么办!”

    花晴风挺直了腰杆儿,站在叶小天面前,沉声道:“既然退无可退,那我们就孤注一掷!本县这就写一道手令,你与罗巡检好生商议一下,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难得花晴风如此爽快,原来乌龟性子也有暴烈的一天,叶小天倒是对他生出几许好感,抱拳应道:“下官领命!”

    叶小天匆匆告辞而去。花知县站在廊下看着叶小天远去,忽然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他遇事向来缩头缩尾,这是头一次迎难而上,做出一个有进无退的重大决定!之前虽然也曾忌讳重重,百般挣扎,而今一旦拿定了主意,却觉得全身血流加快,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后宅花厅里,苏雅已经用过晚餐,正坐在罗汉榻上,兴致勃勃地剪裁着婴儿的衣服,这样的衣服她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套,都已装满了两个柜子,却仍乐此不疲。

    “啊!相公回来了!”

    苏雅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正见花晴风迈步进来,往他脸上一打量,见他红光满面,神情与往昔的萎靡大不相同,却不似气恼模样,心中不由一宽,便道:“相公先喝口茶,妾身这就叫人热了饭菜上来。”

    苏雅说着便把剪刀往旁边香檀木的小几上一放,想要站起身来。为了剪裁方便,她把灯移到了炕几上,灯光近在咫尺,映着她的脸庞,唇若凝朱,肌理细腻,粉白映红,宛若桃花。

    尤其是她穿着一身晚装,半透明的蝉翼纱背子袍,凸乳细腰,灯下一照,明艳妩媚,微松的睡袍露出一道深陷的乳沟,玉峰夹峙,那种成熟的味道说不出的撩人,花晴风不由得腹下一热。

    花晴风马上贴近了去,口中道:“不急,我还不饿。”

    “相公你……”

    苏雅一见花晴风呼吸微现急促,目光透着灼热,多年的夫妻,如何还不明白他此刻所想,不由害羞起来,轻啐道:“天还没有全黑,你……,妾身去给你张罗饮食……”

    苏雅急急欲闪,却被花晴风拦腰抱住,推倒在榻上。

    花晴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陡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刺激了他的情绪。从来不肯冒险,从来不肯承担的人,忽然做出一个必须由他来决断的决定,那种心理上的巨大刺激,使得他的生理也焕发出了男性的雄风。

    丫环小翠来到花厅前,迈步进门刚要说话,忽见主人和主妇正在罗汉榻上搂作一团,把那炕桌都推到了一边,不由得俏脸一红,赶紧退出来,悄悄掩上了门户……

    ※※※※※※※※※※※※※※※※※※※※※※※

    一队八十名的巡检司官兵,站在茂密的不见阳光的森林中,周围是巨大的高耸入云的树木,林间偶尔传出几声古怪的鸟叫,便会引得他们惊恐地东张西望。

    罗小叶和两名生苗向导站在前方,看了看自己的队伍,士兵们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都精疲力尽了,脸上满是汗水的痕迹,可是尽管他们很疲乏了,但是既没有一个人随意地坐下,也没有一个离开大队,那种军纪森严的样子,令罗巡检很欣慰。

    但他也清楚,他的士兵之所以如此规矩,绝不是因为他平时训练有素。作为一支永驻葫岭的武装,他们所承担的军事任务其实非常少,日常的军事训练是由这些世袭的军官负责的,手下的士兵每个人都是半农民半军人,太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这是不合时宜的行为,很快就会失去所属的忠心,所以罗小叶也不会逆势而为。

    但如此一来,就是军队战斗力的严重下降和军纪的散漫,他们同他们的祖先,那支从中原开拔到贵州高原的军队是无法比拟的,可今天他们表现的比他们的祖先还要军纪严明。

    原因很简单,这里充满了莫名的危险,他们没有得到向导的示意,根本不敢做出任何举动,甚至不敢坐到石头上,倚到大树上歇息一下,更不要说跑到小溪边洗把脸了。

    在一路的行军中,曾经有人不听向导的吩咐,其结果是,现在有一个士兵因为发现一株植物很漂亮,顺手摸了一把,便被那株怪异莫名的植物的蜇毛附着在了身上。

    结果他一条手臂加脸庞肿得像煮熟了的虾子,红通通的,痛楚更是难熬,向导采了一种说不出名字的野草,揉成草泥敷在了他的手臂和脸上,痛楚大为减轻了,但他现在袒露的半边身子全被绿色的草泥糊住,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看起来像是一棵野草成了精。

    还有一个士兵半途走得腿脚酸软,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结果就被一种有毒的黑蚂蚁蜇了屁股,现在趴在担架上,屁股肿得比八月十五的月亮还圆,而且是紫月亮……

    还有一个家伙比他们两个更倒霉,他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缀满了紫黑色的果实,一走近了便嗅到蜜糖似的甜香,忍不住拔刀斫下一枝,结果一刀下去,树枝被砍断处溅出的白色的汁液就溅入他的一只眼睛。

    生苗向导说,这种树就是很罕见的箭毒木,其毒见血封喉,尽管他们救治及时,也只是保住了这家伙的性命,他的那只被毒液直接溅入的眼睛铁定失明,从此变成独眼龙。

    人常说“草木皆兵”,但那只是用以形容一个人心惊胆战、疑神疑鬼的心态,而在这里,真的是草木皆兵,他们这些人扭伤磕伤、精疲力尽都不算什么了,就只凭这一条,还如何同那些深山大盗们做对?

    幸好……,他们只负责在攻占山寨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摆一个占领的姿态就行,真正负责同那伙山贼作战的另有其人。

    罗巡检欣慰地向远方看去,可惜除了无穷无尽的树木,他什么都看不见。叶小天带着那些生苗,还有一头巨猿、一只貔貅,正在距他大约五十里脚程的地方,那里才是“一条龙”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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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势如破竹

    “一条龙”的山寨前面,那棵巨大的古树下面,叶小天擦一把脸上的汗水,紧张地向众人分派着任务。这地方林深草密,本来很阴凉,但是因为密不透风,一经运动反而容易出汗。

    “大家记住,我们要想抓住贼首救出林员外,就必须要迅速。一会儿一旦开始行动,大家就立即各展本领,迅速向山寨里突进,但遇反抗,格杀勿论。”

    叶小天甩了把汗,又道:“大家放心,官兵还在距此五十里远的地方,要等我们派人去联系才会赶来,这段时间,如果山寨里有什么财货,足够大家搬运的了,官兵是不会同你们争抢的。”

    其实叶小天这句话有些多余了,这些生苗战士都是对蛊神异常忠诚的山里人,他们被挑选出来时,太阳妹妹就已经告诉他们,这是尊者大人要帮官府做的一件事。

    对他们来说,官府是个狗屁,他们就是在为尊者效力,哪怕一文钱的财货都没有,他们也甘心效命。只不过对叶小天来说,他们不拿军饷却要为朝廷卖命,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对战利品的分配就格外上心。

    叶小天说话的时候,大个子巨猿和萌萌的福娃儿就站在他身后,这些战士都不认识叶小天,但他们都听说过尊者身边的两大神物:金刚和貔貅。一**长**风**文学 见这两只本教神物也在叶小天身边,便认定他是尊者身边的近人,对他的话自然遵从不逾。

    叶小天吩咐完了转过身,望着眼前一条条悬垂下来,仿佛蛇一般轻轻摆荡的大树气根,用力向前一挥手,厉声喝道:“杀!”

    早已蓄势已待的生苗战士们呼啸一声,纷纷向前扑去,有人奔走甚疾。仿佛猎豹一般,有人似灵猿一般,扯住一条条气根,从空中悠荡过去,只片刻功夫,原地只见草木摇曳,近三百名生苗战士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与他们一起不见了踪影的,还有大个子和福娃儿。

    叶小天大手一挥,大个子就兴高采烈地纵上大树,只见一团棕黄色的影子在空中闪了几闪。便彻底消失了踪迹。而福娃儿把头一埋,横空直撞地扑向前去,一连趟倒了好几棵芭蕉树,嗖嗖嗖地不见了踪影。

    叶小天呆住了,急叫道:“喂!你们两个回来!你们是负责保护我的呀!”两个牲口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哪里还能听见他的召唤。叶小天气极败坏地跺了跺脚,拔足就追。

    叶小天一开始并未想带上它们俩,他上山见那些选定的生苗战士时,两个正在山林中玩耍的家伙也不知是嗅到了他的气味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兴冲冲地就跑到了他的面前。

    叶小天忽然灵机一动,觉得在这样的突击战中,巨猿说不定会起大作用,所以便想把它带来。结果福娃儿现在和大个子整天玩在一起,已经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非要跟着一起来。

    叶小天没想太多,就把它俩都带来了。大个子在这丛林中不大有人能伤得了它。叶小天并不担心,但福娃儿一直被叶小天当吉祥物来着,它那萌萌的模样。叶小天可不觉得它能有什么战斗力,尽管也曾见过它母亲一掌掴飞豺狼的勇猛。

    这小福娃儿可是遥遥的心肝宝贝,万一它被那些山贼给宰了,遥遥那小丫头还不得哭死?叶小天非常着急,急忙拔出刀来,追着它们冲去的方向赶去。

    华云飞领着几名生苗战士跟在叶小天身后,本来是负责保护他的安危的,一见叶小天拔刀就冲,阻拦不及,只得快步跟上。丛林中无数道身影,就像一阵风般,卷向一条龙的山寨……

    ……

    丛林中建有两个箭楼,这两个箭楼并非以竹木搭成,而是直接借用了两株高大的古树,这样十几人环抱的古树,上边一个树洞就像一间房屋那么大,几根粗大树干中间的树叉宽敞的可以摆下三桌酒席。

    这两个箭楼就搭在两株古树上面,但是箭楼上的人没有谁会认真瞭望,想在汪洋大海般的群山中找到这座山寨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以前还从来没有人不经引领便找到这里。

    此刻,负责瞭望的一个山贼正躺在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酒葫芦,哼上几句,抿上一口,自得其乐地打发时间。忽然,“当”地一声钟响,他立即坐起身来。

    钟声自山寨里传来,他起身走到树叉边缘,探头向寨里看了一眼,却没发现有什么动静,扭头看看,另一棵大树上的山贼也正向寨中瞭望。这个山贼立即高声叫道:“祈老六,你也听见了?怎么敲起钟来了?”

    对面那山贼答道:“别是老大召集兄弟们要议事吧?不是说近期禁止大家出入,说是要干一票大的么?”这边树上的山贼道:“那怎么就响一声啊……”

    他这声“啊”,却不是疑问音,因为就在此时,一枝吹箭正中他的后颈,他只发出一声“啊”便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对面那人恰好转过头来,见此一幕不禁又惊又笑:“哈!喝多了吧你,居然能摔下去,你……”

    他刚说到这里,头顶突然落下许多树叶,祈老六愕然抬头,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前,他的面前像是突兀地出现了一堵厚重的长满了棕黄色毛发的墙。

    祈老六的视线沿着那堵黄毛墙缓缓上移,就见一颗箕斗大的脑袋,眼似铜铃,隆鼻厚唇,呲牙向他一笑,便露出一口森然的牙齿,那竟是一只比普通猿猴大了无数倍的金刚巨猿。

    祈老六怪叫一声,还未及拔出刀来,大个子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祈老六的脖子“咔吧”一声,整个脑袋立即怪异地扭向一边,身子腾空,还未落地,就已断了气。

    当此时也,生苗战士已经和山贼短兵交接了。福娃儿一头撞倒了一个彪形大汉。伸出两只爪子挠了他个满脸花,疼得那山贼丢了刀,捂着脸嚎叫着满地打滚,福娃儿纵身而起,肥墩墩的屁股又往那人身上用力一坐,把那人坐昏过去,屁颠屁颠地继续往前跑去。

    “你别跑,福娃儿……”叶小天挥着刀,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可惜他只喊了一声。福娃儿已经兴冲冲地跑开。

    这时前方树丛下突然钻出两个山贼,一见叶小天,马上恶狠狠地向他扑来。叶小天暗暗叫苦:“他么的,都已经冲过去这么多人了,怎么这儿还有漏网之鱼!”

    此时回头逃跑更危险,叶小天只好硬着头皮向他们冲上去,挥舞着钢刀给自己壮胆。

    “飒、飒”叶小天只觉耳畔一炸,汗毛儿都竖了起来,两枝利箭贴着他的肩膀冲过去。一枝贯进了对面那个山贼的咽喉,一枝贯进了另一个山贼的眉心。

    叶小天举刀冲到他们面前,却一刀砍了个空,两个山贼已经被利箭那强大的冲力带得仰面倒去。叶小天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华云飞反手一抓,又从箭壶中抓出两枝箭,扣在箭弦上。与此同时,他还在丛林中不停地跳跃着。向叶小天飞快地靠近过来。叶小天情不自禁地向他翘了翘大拇指。

    山贼们的住处都是依托自然环境分别搭设的屋舍,故而不像军营一般条理分明,直到首领们所居的中心位置。建筑才有些条理而不是散乱地杂建于林木之间。

    生苗们侵入山寨后,马上就被山寨里的山贼发现了,他们立即抓起武器进行反抗,生苗战士牢记叶小天的吩咐:“像凿子一样凿进去,万万不能让他们溜走,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因此只管一路向前,一旦摆脱纠缠,马上便向纵深冲刺,至于那些来不及杀掉的山贼,就交给后面的伙伴了。

    山林里,吆喝声、惊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但是山贼们一直没有头目跳出来主持大局,山贼们各自为战,被那些比他们更加擅长丛林作战的生苗战士杀得丢盔卸甲,片刻功夫就露出了败相。

    叶小天冲杀一阵,眼见无法追及福娃儿,只好放慢脚步,他的体力可比不了那些生苗,战斗力更是远远不及,如果不是有华云飞在后边神箭护侍,他早就被山贼砍倒了。

    叶小天以刀拄地,呼呼地喘着粗气,对华云飞道:“他们已无还手之力,不必杀了,让他们缴械投降,集中起来看管,最重要的是……是盗首龙凌云和……林员外的下落。”

    华云飞道:“大哥,你觉得这时下令还有人听么?况且,喊不过来呀!”

    叶小天苦笑道:“那算了,不必理会他们,赶紧去找一条龙和林员外!”

    华云飞张弓搭箭走在前面,几个苗家勇士把叶小天护在中间,快步向山寨中心区走去。已经有许多生苗战士凿穿山寨杀到了这里,把一幢比起周围建筑明显大了许多的巨木茅顶大屋围了起来。

    一见叶小天赶到,他们便闪出一条道路,一个懂得汉语的苗家汉子凑到叶小天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叶小天眉头一皱,分开众人向前走去。

    他从那道宽敞巨大的门户走进去,就看到了奇诡的一幕:整座大厅就是一座聚义堂,左右两排原木大椅,最尽头三层木阶,阶上也有一张大椅,大椅上铺着虎皮。每张椅上都坐着一个人,厅中央还站着一个人。

    在厅中站着的这个人,袍子皱皱巴巴,但仍能看出他的商贾本色,而坐着的那些人从袍饰服色看,显然就是一条龙盗伙的头目。坐着的那些人,此刻全都死了,唯有正站着的那个人,战战兢兢,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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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窝蜂

    看到叶小天提刀而入,那个站在大厅里的中年人脸色灰败,摇摇欲倒地问道:“你……你是谁?”

    叶小天还没进来时,那个苗人就已把厅中的异状告诉他了,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看到厅中的情形时,叶小天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有坐着的人都死了,有的可以从他的额头、咽喉、胸腹处看到明显的伤势,有的从外表却看不出任何伤势,但是从他们的坐姿和地上拖曳的血痕来看,这些人大部分并非死在椅上,而是被杀后又移回椅上。

    叶小天的目光从左到右,把每一张椅上坐着的尸体都认真地看了一遍,只见他们的死状真是千奇百怪。叶小天的目光最后落在正前方虎皮交椅上的那个大汉,他的胸前穿着一枝短矛,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椅上。

    此人怒目圆睁、双手扶椅,看那架势,似乎正欲纵身跃起,整个人还保持着似跃非跃的状态,叶小天道:“这个人……就是龙凌云,一条龙的龙头老大?”

    站在大厅里的人颤声道:“对!是……是他,你是谁?”

    叶小天放松下来,微笑着看向他,和气地道:“足下就是林员外吧?”

    那中年人瑟缩了一下,迟疑地答道:“是!”

    叶小天$长$风$文学 ..笑得更愉快了,向他拱一拱手,欣欣然道:“林员外不必惊慌,在下不是黑吃黑的贼,而是朝廷命官。本官乃葫县典史,姓叶名小天。奉铜仁张知府和本县花知县所命,入山剿匪来的。”

    那林员外一听,双膝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号啕大哭道:“苍天呐,你们可算是来了……”

    ……

    叶小天扶着林员外一边走一边殷勤备至地道:“林员外。这寨子里林木葱郁,很可能还有山贼的余孽未曾扫清,不可不防。本官先陪你离开此地,以策安全。”

    林员外感激地道:“多谢叶大人,叶大人的救命之恩,林某没齿不忘。”

    叶小天笑道:“林员外,您太客气了。不瞒您说,叶某是张知府的门生,这么算起来的话,可是您的晚辈了。”

    林员外的长女是给张知府作妾。所以严格说起来,林员外是当不起张知府岳丈这个身份的,但他女儿甚受张知府宠爱,他的地位也就有所不同了。

    叶小天这么一说,林员外倍感亲切,轻轻“啊”了一声道:“原来林大人是铜仁知府的门生,那咱们果然算是一家人了。”

    叶小天扶着林员外,在十几个生苗战士的护送下向外走,同时向华云飞偷偷递了个眼色。华云飞会意,他们这边一离开,华云飞马上指挥那些生苗战士搜罗起来。

    他们这一搜在山寨里还真搜出了许多财货,这伙山贼盘踞该地。多年来做案无数,虽说他们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有今日没明天的,每每得了财货必定挥霍无度。可总会有些节余。

    尤其是一些渐渐年长的山贼,不免想到会有抡不动大刀的那一天,到时总要金盆洗手。所以早早就开始积蓄钱财,这些生苗把他们的这些棺材本儿全都搜了出来,收获倒也丰厚。

    生苗战士们把他们能拿的财货全都拿上了,身上缠着绫罗,怀里揣着财宝,头上顶着铁锅,一时间变得无比臃肿,当离开的时候,原本轻盈敏捷的身姿全都变成了笨拙迟缓的大胖子。

    华云飞见此模样不免有些头痛,这副模样返回葫县那还得了?他赶紧派人去向叶小天请示,叶小天一听,很干脆地回答:“那就不要让他们回葫县了,直接返回山寨去吧!”

    来人又道:“华云飞还让我问你,要不要让大家匀出些财货,用以抚恤战死的人?”

    叶小天道:“不必,你们捎个口信儿给太阳妹妹,让她去神殿要钱,就说是我说的,对那些战死的生苗战士,由神殿进行抚恤。”

    那个懂汉语的生苗勇士一听,顿时露出怪异的神色,心道:“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资格命令神殿为你做事?”

    叶小天瞧见他的神气,急忙改口道:“哦!这是尊者大人交待我的,尊者算无遗策,自然早就料到会有忠勇战士殉身,不过他们都已荣归天国,成为蛊神身边的战士,他们在人间的亲属,自然应有神殿照料!”

    那生苗战士这才释然,想到伟大的蛊神无所不知,他在天上可以看到虔诚的信徒们为他所做的一切,登时激动的无以复加。叶小天见他面孔胀红,两眼发光,生怕他幸福的晕倒,赶紧打住,打发他离开。

    待那生苗战士走后,叶小天又返身回到古树下,对林员外道:“林员外,你请继续说。”

    林员外道:“好!当时……我被押到了大厅,就见所有的强盗头目全都在。一条龙坐在上首,对一个人说,老九,一窝蜂的人马上就到,咱们跟他们出山大干一场,你把这老家伙带着,顺道儿把林家的赎金取了……”

    林员外被关押了好久,饱一顿饥一顿的勉强算是饿不死,一直以来也没人理会他。这天却突然被人从牢房里提出来,带到了聚义大厅。

    林员外一开始还以为要处死他,心中怕死了。待到听说拿他去换赎金,登时喜出望外,这时被龙凌云唤为老九的人却坐在椅上,大大咧咧地道:“大哥,咱们跟一窝蜂的人只要把这笔大买卖做成了便一生受用不尽,还要林家那点赎金做什么,干脆把他做了算了。”

    林员外听到这里,几乎吓得尿裤子,龙凌云却笑道:“你呀,还不曾发达,先摆起富人排场了。”引得众头目一阵轰堂大笑。

    龙凌云道:“蚊子腿也是肉嘛,咱们怎么都要走这一遭,搂草打兔子,捎带着做了吧。五千两,说起来也不算少了。”

    他刚说到这儿,便有一个山贼走进来禀报,说是老丁到了,林员外不知老丁是何人,也不敢回头观看,就见一条龙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厅门口大笑起来,说:‘丁兄,我们可是等你很久了!’”

    林员外这才稍稍侧了侧身子,偷偷向厅口看去,就见一个身着葛袍、身量不高的男子,被人用黑布蒙着眼睛,正站在厅口,看那人头发花白,似乎年纪不小了,在他身后还有两个持刀大汉。

    听到龙凌云的声音,那人伸手解下蒙在自己脸上的黑巾,露出容貌,果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这人适应了一下厅中的光线,向龙凌云拱手笑道:“龙大当家,各位当家,劳你们久候了!”

    他这句话说完,拱起的双手突然向后一撞,身子一栽,便窜向靠近门口的一张座椅,那张座椅上坐着一条大汉,座椅旁椅着两杆短矛。

    这人窜出去时,身后便是两声闷哼,那两个持刀大汉被他一肘撞中胸口,整个人都倒飞出去,一口鲜血扬在空中,份外醒目。

    此时,那老者已经窜到最靠近厅口的大汉座椅旁,伸出一只大手,一下子罩在那条大汉的头上,用力一拧,就听“咔嚓”一声,那大汉的脑袋便旋了一圈儿,整个儿朝后了。

    老者伸手一抄,两根短矛就到了手,左手一扬,林员外就觉得一股劲风擦颊而过,火辣辣的生疼,回头再看时,龙凌云大吼一声,整个人都被那枝短矛射穿,硬生生地钉在了虎皮座椅上。

    龙凌云怒目突张,作势欲扑,但是被这一击,已然当即气绝,这时候被那老者撞飞到空中的两个持刀大汉才重重地落在地上,只挣扎了一下,便没了气息。

    林员外看得眼花缭乱,眼见那老者左手掷出短予,右手长矛便顺势递了出去,将一个人的太阳穴刺个对穿,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这时,那些山贼头目都反应过来,一个个怒吼着跳起来就要扑上去,谁知却从四面八方突然扑进来好多蒙面人,他们一动手,就像切瓜砍菜一般,把那些山贼首领杀了个稀哩哗啦……”

    叶小天蹙起了眉头:“一窝蜂……”

    一窝蜂的大名他当然听说过,却没想到一窝蜂竟然会袭击一条龙的山寨,从林员外的叙述看,似乎一条龙正要跟一窝蜂合作,为何一窝蜂却对一条龙猝下毒手?

    叶小天思索半晌不解其意,便对林员外道:“后来呢?”

    林员外道:“他们在激战中,还撞响了悬挂在聚义大厅一角的一口大钟,可是不见外面有人闯进来,想是外面的人已经被这伙更厉害的山贼给杀,老夫吓得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奇怪的是,他们却没杀我。

    他们杀光了一条龙的头目之后,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黑巾蒙面人,对一个负手站在那里,始终不曾动手的矮壮蒙面大汉附耳说了几句话,那大汉就冷笑一声,说:‘想不到他也能找来此地,老夫倒是小觑了他!撤!’”

    林员外学着那黑巾蒙面人的语气说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叶小天眉头一挑,道:“然后呢?”

    林员外讪然道:“没有然后了啊,他们把杀死的人扔回座椅上,呼啦一下就跑光了,就像他们刚跑进来时一样,一下子就不见了影子,真像一窝蜂似的。老夫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胡乱走动会被人一刀砍死。就那么站着,直到……大人你带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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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取经

    罗巡检接到叶小天派人送来的消息大喜过望,马上率人赶往“一条龙”的山寨。在罗巡检的英明指挥下,巡检司众官兵奋勇作战,所向披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占领了龙凌云的老巢。

    在这场攻克山贼老巢的激烈战斗过程中,巡检司官兵因为训练有素、作战勇敢、战术得当,以绝对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全员无一阵亡,仅重伤七人,轻伤二十九人。

    这重伤的七人,有被野毒峰蛰的,有被毒蛇咬的,有被毒蚂蚁伤的,有被毒花藤刺的,有被箭毒木溅出的汁液盲了一目的,伤势最严重的那个是被一个装死的山贼给捅伤的。

    不过,他们的伤势统统都变成了在与一条龙的山贼人马战斗中所受的伤,至于毒伤……,谁说山贼就不能是用毒高手?

    叶小天一行人押运着俘虏和生苗嫌其笨重没有拿走的一些财货返回葫县途中,就派周班头先行一步赶回县衙报信了。

    这等有功劳可享的机会,叶小天怎么会忘了自己兄弟,周班头、苏循天、马辉、许浩然等人都跟了来,只不过他们连林子都没进,只在林外道边搭了一个棚子,美其名曰:供给军需辎重。

    消息传回县衙后,花知县喜出望外,马上以公文的形式把喜讯报与铜仁府,同时召集全县官员士绅,由其亲自带队前往城外迎接。

    凯旋而归的队伍受到了葫县父老的热烈欢迎,龙凌云和麾下十三鹰的人头,被花知县一声令下,悬挂在城头示众,一些伤残和投降的山贼则被押进大牢,等候铜仁府派人解运。

    叶小天陪着满面春风的花知县应付了一番葫县父老的犒赏慰问和葫县官员或妒或羡的恭喜,便把不情愿离开这种风光热闹场面的花知县拉到了三堂,把“一窝蜂”和“一条龙”内讧的消息悄悄对他说了一遍。

    花晴风一听满脸喜色登时不见,如果说龙凌云和手下的十三鹰这些大盗魁首都是死在“一窝蜂”手下。那官府此次剿灭山贼“一条龙”的功劳就要大打折扣了,可林员外是此事的当事人,又势必无法隐瞒。

    花晴风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做了一回决断,居然取得如此之大的功劳。他实在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一窝蜂”而影响了他的政绩,花晴风思忖良久,沉声道:“此事必须得与知府大人商议,才好有个圆满的主意。这样吧,明日一早本县便亲自护送林员外去铜仁,把此事面禀于知府大人!”

    这句话正中叶小天的下怀,花晴风作为一县正印,这份功劳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的,但主要功劳还是叶小天的,可是如果让“一窝蜂”掺和进来。他的功劳也没什么显赫的了。

    叶小天道:“好得很!相信知府大人也不希望让‘一窝蜂’搅了这桩好事!下官在此预祝大人马到成功!”

    离开三堂后,叶小天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林员外学那“一窝蜂”首领说的那句话:“想不到他也能找到这儿来,老夫倒是小觑了他!”

    为什么不是“官府”、不是“他们”,而是“他”?这个他指的是谁,如果是我。那么……,叶小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

    蛊神殿一幢宽大的殿堂内,银铃声有节奏地响着。

    阳光从斗拱状的窗口斜映进来,正照在一只腹大口小的黑坛上,一只莹白如玉的素手,握着一只木杵,正在黑坛中捣着。坛中发出“噗噗”的声音,貌似是某种虫类正被捣成肉泥,但是奇怪的是坛中散发出的却是鲜花般的芬芳。

    随着那只玉手轻捣的动作,系在皓腕上的那串银铃欢快地跳跃着,阳光映在银铃上面,发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彩。银铃反射的光芒又映在那个女孩子美丽的脸庞上。仿佛水光敛滟。

    “师傅啊,那坛蛊怎么样?”正像捣蒜一样捣着坛子的俏丽苗装小姑娘正是太阳妹妹,她一边捣着坛子一边问那个正弯腰从房间中央的地下捧起一口坛子的老妇人格彩佬。

    房间中央的那块三尺见方的石板被撬了起来,下面是一个坑,坑的深度与地面平齐。可以看到里边整整齐齐地堆放着许多坛子,坛口加着盖,盖子正好比地面略低几寸,可以让石板盖上。

    格彩佬轻轻摇了摇头,遗憾地道:“这一坛也都死掉了,看样子我该另选个地方,这个养蛊坑怕是不好用了。”

    太阳妹妹抿了抿嘴唇,吞吞吐吐地道:“呃……,师傅呀,我听外界的人都说,咱们蛊术师无所不能,为什么你养的蛊不是用来害人就是用来救人的呢?”

    格彩佬哑然失笑,道:“傻孩子,养蛊何等辛苦,如果它不能用来救人或者害人,那养来做什么用呢?”

    太阳妹妹眼珠一转,未曾说话,脸蛋儿先有些红:“呃……,比如说,让人生孩子可以决定生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呀。我大堂嫂生了六个孩子都是女娃儿,大堂兄整天不开心,要是有生男蛊就好了。”

    “异想天开……”

    在人前一向严肃的格彩佬在自己像亲孙女般疼爱的小徒弟面前却异常的和蔼,掉光了牙齿的嘴巴抿起来,笑得满脸皱纹都变得更加细密起来:“如果老祖宗们潜心研究过这个东西,或者如今世上真会有什么决定生男生女的蛊吧,反正我师傅没教过我,我也从不曾琢磨过这东西。呵呵……”

    格彩佬又捧起一口坛子,咂了咂嘴儿,轻轻摇摇头,看来这口坛子里养的蛊也没有成功。太阳妹妹失望地道:“这样啊……,那……那师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男人死心踏地的喜欢你呢?”

    格彩佬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尽逗师傅。你看看师傅都老成什么样子啦,要让男人喜欢,还得死心踏地的喜欢,那除非把这个男人变成疯子。”

    太阳妹妹俏脸一热,厚起脸皮道:“师傅,人家是说……是说我啦。”

    “你?”格彩佬睨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像你这么可爱的丫头,男人一见就会喜欢上你啦,而且保证对你死心踏地的。”

    太阳妹妹嘟起了嘴巴,不高兴地道:“师傅就会说好听的哄人家。那个人是瞎的,就是不喜欢人家,怎么办?”

    格彩佬一怔,道:“什么,你喜欢了一个瞎子?”

    太阳妹妹气得把捣子放下,向师傅顿足道:“不是真瞎啦,我是说,他有眼无珠,看不见人家对他的好。”

    格彩佬“喔”了一声,放下坛子走到太阳妹妹身边。啧啧地道:“哎哟,我的宝贝小徒弟这是真有了心上人啦。快告诉师傅,他是哪个寨子的人,一定是极出类拔萃的人物,才能赢得你的芳心吧?”

    太阳妹妹道:“他是……他……。师傅,你先告诉我,究竟有没有办法?”

    格彩佬叹了口气道:“丫头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心,可是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谁能保证一个人的心思一定放在你的身上,而且永远不改变呢?

    不过。你要真喜欢他,就给他下蛊啊,他敢离开你,就叫他生不如死!我的宝贝徒弟又不是丑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子,再加上蛊毒的威胁。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敢负你!”

    太阳妹妹苦恼地道:“可是他万蛊不侵啊!”

    “嗯?”

    格彩佬那双昏花的老眼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炯炯有神地盯着太阳妹妹,沉声道:“丫头,你喜欢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啊!我……我……”

    太阳妹妹慌起来,赶紧道:“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师傅,咱们还是继续起坛吧,还有好几口坛子呢,说不定会有养成的蛊。”

    格彩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缓缓地道:“你这丫头,打小儿养成的习惯。想要说谎时就喜欢东拉西扯,快告诉师傅,你喜欢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我……我……”

    太阳妹妹被师傅逼得没法,可怜巴巴地道:“师傅,能不能不要问了?”

    格彩佬盯着她一言不发,太阳妹妹被师傅看得轻轻低下头去,捻着衣角,像个犯错的孩子般,怯怯地道:“是……是尊者……干爹……哥?”

    格彩佬皱了皱雪白的眉毛,道:“这是什么称呼?”

    太阳妹妹讪讪地道:“他说……他说我们年纪不大,不要我跟着弟弟叫他干爹,叫他小天哥就好啦。”太阳妹妹说完偷偷瞟了格彩佬一眼,生怕她因为自己对尊者的冒犯而不高兴。

    格彩佬想了想,对太阳妹妹道:“来,你把坛子放下,坐下,把你所有的事,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半个时辰之后,太阳妹妹终于说完了,怯生生地瞟一眼师傅,却见这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坐在那儿,两眼发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太阳妹妹小声地道:“师傅,你不高兴啊?”

    格彩佬喃喃地道:“对啊!对啊……”

    太阳妹妹低下头,沮丧地道:“人家知道,有些痴心妄想呢,人家只是山里的一个野丫头,哪里配得上……,师傅,你别生气,大不了……人家不再胡思乱想了……”

    太阳妹妹说着,晶莹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格彩佬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这位蛊教最老的长老兴奋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着圈圈,喃喃自语道:“我们这些老家伙,深山老林里待久了,脑袋都变成了榆木疙瘩,怎么就没想到呢。”

    太阳妹妹怯生生地问道:“师傅,早没想到什么呀?”

    格彩佬双掌一拍,道:“他只是想娶妻生子,留个后代嘛!我们何必让他游历人间那么久,使我神教二十年没有尊者在位呢。挑几个女娃娃给他,让他随便生去,到时候他还有借口不归位么?”

    一向心直口快的太阳妹妹听到这里,不快地埋怨道:“师傅,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你怎么能胳膊肘儿往外拐啊!人家不能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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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所托非人

    红枫湖,湖心岛上。

    夏莹莹坐在一块大石上,将手中的钓竿“嗖”地一下甩向水中。波光粼粼,鱼漂刚在水面上颤悠了两下,她就不耐烦地扬起钓竿,又往水中一甩。如此反复,十几次后,夏莹莹气鼓鼓地站起身,提起空空的鱼篓又换了个地方。

    这时,远处有一叶小舟向湖心岛驶来,船尾一个艄公摆着桨,船头站着一个女子,蜀锦对襟窄袖的短袍,腰束宽革带,蹀躞带上挂着一口短剑,脚上一双黑色羊皮小靴,稳稳地站在甲板上,于婀娜秀丽中,透出一股子飒爽英姿。

    远远的,立在船头的那个女子就看到了像赶马挥鞭一般垂钓的莹莹,这女子浅浅一笑,向莹莹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回头说了几句什么,那艄公便向莹莹的方向摆渡过来。

    “嗯?”

    莹莹一条鱼都没钓上来,正觉不爽,忽见船来,不觉大怒,只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本家兄弟又来聒噪做说客,正想指责对方吓跑了她的鱼,忽然看清站在船头的那个女子,不由雀跃起来:“二姐!二姐!”

    莹莹把钓杆一丢,便向展凝儿挥起了手臂,那鱼杆顺势便滑落到了水面,看到她孩子气的举动,展凝儿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莹莹夺了她的心中所爱,虽然她也知道罪不在莹莹,还是难免有些怨气,可如今一瞧莹莹这样一副没心机的单纯模样,那些许幽怨也不见了踪影。

    “大抵是傻人有傻福吧!”

    凝儿暗自苦笑一声,忽然纵身而起。

    站在船尾的那个稍公只觉得船尾一翘,似乎整艘小船都要向前倾覆似的,不由一声惊叫,这时展凝儿已经腾空而起,船尾“啪”地一声拍回水面,溅起几许浪花。

    展凝儿好像一只白色的仙鹤般凌空展翅,身子向前一翻。头上脚下时,顺手一抄,便抓起了正在水面上起伏飘荡的那支钓竿,身形再一团一展。向前一纵,已然稳稳地落在崖上。

    “呀!好漂亮的功夫!”夏莹莹拍手大笑,扑上来一把抱住展凝儿,呜呜地哭泣起来:“二姐呀,你可算是来看我了,人家被关在这小岛上,一个人好寂寞……”

    展凝儿被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弄得苦笑不得,道:“好啦好啦,都快被人当成小祖宗供起来了,不就是不准你离开红枫湖么。要不是我了解你,还真以为你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呢。”

    夏莹莹嘟着小嘴儿道:“这还不叫欺负我么?二姐也不帮我说话。”

    展凝儿把钓竿放到一边,轻轻拍了拍莹莹的后背,柔声道:“我还不疼你么,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清闲。什么事都不用做的?一得了你的口信儿,我还不是马上抛下一切,赶来见你了。”

    夏莹莹破啼为笑,道:“嗯!我就知道,只有二姐才是真的疼我!”

    展凝儿挽起她的手臂,一起走下岩石,踱到湖岸上。

    湖水轻轻拍击着湖岸。发出轻轻的潮汐声,一些停栖在湖畔的水鸟,随着二人行过的身影,鸣叫着飞起,再降落在她们身后,轻啄着她们留下的两行浅浅的脚印。

    “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呀?”

    夏莹莹娇嗔道:“人家想你了不成么?没有事就不能叫你来?”

    “能能能,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不是有事,那我就陪你快快活活玩两天好了。”

    “别呀,人家……人家是有点事儿!”

    “哈哈哈……”

    “你又耍我!”

    “哎呀。臭妮子,你敢捏我屁股!”

    两个女孩儿在湖畔上追逐嬉闹起来,把那刚刚落下的水鸟又惊飞起来,盘旋、鸣叫着……

    ……

    神湖湖畔,水鸟盘旋、鸣叫着。

    六大长老和递补进来的两位新晋长老,仍旧是八人,全都站在湖畔。两位新晋的长老最年轻的一个也快六十岁了,八位长老依旧是不折不扣的老年组。

    远远的有人看到八位长老,都原地停住,恭敬地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根本不敢上前惊扰。太阳妹妹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湖畔,被这盛大隆重的场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师傅,各……各位长老,你们请回吧……”太阳妹妹在自己慈祥祖母般的师傅面前可以娇憨任性,可是面前还有其他各位长老,由不得她不紧张。

    格德瓦走过来,唤着太阳妹妹的乳名儿,亲切地道:“哚妮呀,这个伟大而光荣的使命,我们可就交给你啦!”

    太阳妹妹微窘含羞,什么光荣而伟大的使命?勾引他,给他生孩子?想想都臊得慌,可是这些长老们却一副十分庄重的模样,仿佛这真的是一个莫大的使命。

    或许是的吧……

    太阳妹妹想起了师傅格彩佬昨晚对她交待的语重心长的那番话:“丫头啊,咱们蛊教传承已经上千年了,可不能在我们手中有个好歹,那可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咱们这位尊者啊,要说起来,那是气运回身之人,格德瓦、格格沃两位长老各怀异心,眼看神教就要四分五裂,关键时刻,尊者便应运而生了,这不是蛊神钟爱的人么?

    尊者离开神教二十年,这时间太长了些,期间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们都很担心。虽然说,你若真的跟了他,将来必得隐姓埋名,为他抚养子女,未免委屈了你,可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为神教付出的一切,蛊神都会看在眼里……”

    “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不惜一切代价!”

    太阳妹妹暗暗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劲儿。

    格彩佬颤巍巍地走上来,和蔼地道:“好孩子,你这就去吧,记住,一定要不惜一切……咳咳,如果你不能完成任务,那师傅只好另派人去,那时你可不要再怪师傅胳膊肘儿往外拐啦!”

    太阳妹妹晕染双颊,抿着唇儿,用力点了点头,一步便跃上了竹伐,竹伐一颤,荡起几许涟漪,恰似她此刻的心境……

    ……

    一叶小舟破开湖水,飘飘而来。

    展凝儿回首对夏莹莹道:“本想和你再多聚两天,谁想你这么急,那我这就离开了。”

    夏莹莹道:“我也想与二姐多聚些时日,只是这么久和他不通消息,实在有些担心,这红枫湖没有老祖宗的命令,又没有人肯帮我送信,只好假托邀二姐做客,请你帮我这个忙,等你回来,咱们再好好聚聚。”

    展凝儿笑笑,摇头道:“总是痴女情深,罢了,我就替你做一回月老!我走了!”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是一酸,生怕莹莹看出不妥,急忙转身走向刚刚在湖畔停稳的小舟。

    刚刚踏上船头的展凝儿向稍公示意开船,回转身去,微笑道:“回去吧,我定不负所托!”

    “嗯!”

    莹莹答应一声,又抢前两步,靴尖都吻上湖水了:“二姐!”

    莹莹突然又叫了一声,饱含深情:“二姐,你可不许监守自盗啊!”

    船启动了,展凝儿身子一晃,险险一跤跌进水里。

    莹莹见她不答,不禁担心起来:“二姐,你怎么不回答我,你不是真的打着这个主意吧?天呐,那我不是引狼入室了吗?”

    水面上,传来展凝儿气极败坏的大吼声:“臭丫头!我是那样的人吗!”

    ※※※※※※※※※※※※※※※※※※※※※※※※※

    花知县亲自护送林员外去了铜仁府,暂时由县丞徐伯夷代理知县职务,叶小天一开始还担心徐伯夷会不识趣,趁机又来刁难他,却不想徐伯夷似乎是吃了一次大亏后吸取了教训,并没有任何针对他的什么举动。

    叶小天小心提防了两日,见徐伯夷一直安份守己,并无任何针对他的举措,这才放下心来,每日只管当值放衙,却也不去自寻麻烦。过了两天,华云飞使人送来消息,说是宅邸主建筑群已经完工,现在就可以迁居了,叶小天不禁大喜过望。

    叶小天捺着性子熬到傍晚,一到放衙的时间,立即就往家里赶,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叶小天赶到自家门口还没推开院门,就听毛问智粗犷的大嗓门儿在院子里响起。

    “个瘪犊子,天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动不动就鸡头掰脸地找茬儿,你指桑骂槐的说谁呢你?”

    叶小天不晓得老毛跟何人起了争执,急忙推开院门,就见毛问智站在院子里,双手插腰,冲着隔壁运气:“前儿个俺晾条底裤,被大风吹进你家猪圈里去了,你街里街坊地住着,给捡一下成不?那可是人家小娘子刚帮俺做的,愣给你家那头死肥猪踩成抹布了,可心疼死俺了。今儿个你家瘟死了鸡,你又指桑骂槐的,你个完蛋完意儿,你家鸡瘟死了怪俺老毛啊,咋不嘎嘣一下把你也瘟死呢!”

    隔着一道墙,邻家也有人在叫骂,只是在毛问智的大嗓门压制下对方的声音已微不可闻。

    叶小天皱了皱眉,斥责道:“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能好好说话么!”

    毛问智一听叶小天的声,马上换了一副语气:“俺说邻家大嫂子,你莫生气,气大伤身呐!常言说的好,千金买房,万金买邻,咱们能做邻居,那就是上一辈子修来的缘份,俺要是有啥做的不对的地方,大嫂子你多担待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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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燎锅底

    叶小天见毛问智前倨而后恭,心里好笑,便道:“好了好了,只要收了你的大嗓门,就清静多了。”

    毛问智辩解道:“大哥,你是不知道,隔壁那老娘们……”

    叶小天没好气地道:“行啦行啦,不管谁对谁错,你说你个大男人至于这样嘛。要不然,我帮你骂街去?”

    毛问智赶紧道:“可别,你是当官儿的,得自重身份。俺不一样,俺是……”

    叶小天打断他的话道:“别解释了,你就没点正形儿。今晚好好拾掇一下,咱们明天一早就搬家,去山上!偌大一个宅院,你那底裤再怎么飘,也不可能飘到人家猪圈里去。对了,你说人家小娘子帮你做的,谁家小娘子?”

    叶小天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着,毛问智跟在后面,听到这里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就是……就是叶家小娘子呗。”

    叶小天道:“什么叶家小娘子,哦!是她?”

    叶小天突然想起了前两天救下的那位告到公堂求改嫁的小妇人,他回首看了毛问智一眼,微笑起来,道:“看不出啊,你小子倒有些本事,才这么两天功夫,人家就连底裤都肯给你做啦。”

    毛问智心虚地陪笑道:“哪有,她在山上现在也没事做,见俺衣衫有些破烂,便说让俺扯几匹布来,她要帮俺做套新的,做底裤是俺自己说的,人家一个妇道人家哪好意思张口。”

    叶小天笑起来,道:“这就对了!就是要脸皮够厚,比城墙都厚,才能讨得到可意的娘子呢。我说老毛啊,咱们俩别的地方不大像,就这一点,绝对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遥遥听到叶小天的声音,从里屋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绣花弓子。上边绷着一片布,已经绣了两瓣鲜艳的花瓣,一见叶小天,遥遥便雀跃道:“小天哥哥!”

    叶小天弯腰把她抱起。问道:“这是在干什么,你学绣花呢?”

    遥遥道:“是呀,人家在家里闲着也没有事情做,我看叶家娘子给毛大哥做衣裳,我又不会做。就问她讨了些针钱布头儿,想给小天哥哥你绣个荷包儿。”

    叶小天在她粉嫩嫩的颊上轻轻捏了一把,笑道:“咱们家遥遥真懂事。嗯,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小小年纪,总不能整天无所事事呀。咱们明儿一早就搬去山上了。到时候宅院大了,哥哥给你请位西席先生,学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做个小才女。”

    遥遥喜道:“咱们家的大宅子已经可以住人了吗?”

    叶小天道:“还有很大一片地方需要修建,不过已经不影响入住了。这处小房子实在太拥挤了些,明天一早咱们就搬过去。我在想啊……”

    叶小天一边说着,一边抱着遥遥,在堆满了家具的堂屋里左拐右拐的钻进去,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道:“我在想,要不要派人去把我爹娘也接来。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离开京城,故土难离啊,老人家尤其固执。如果他们肯来,我大哥也不必做那牢头儿了,我怎么也能帮他安排个堂堂正正的差使……”

    遥遥以前听叶小天讲过家里的事情,欢喜地拍手道:“好啊好啊。那哥哥就跟家里好好说说嘛,让他们都过来,这样,咱们家里的人口一下子就多起来了,那才热闹。”

    叶小天笑道:“嗯。我那大哥还有一个儿子,比你小一些,他们要是肯过来,你就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弟弟陪你一起玩啦。”

    叶小天想到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样子,欣欣然道:“我回头先准备些礼物,请驿站帮忙给家里送去,再写封信探探我爹的口风,只要我家老爷子同意,我娘就不会反对。大哥那里,只要能让我大嫂点头,也是绝对没问题的,哈哈,看来,我还得挑一份能让我大嫂心动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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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方,乔迁新居时有一种习俗叫“燎锅底”。确定一个搬迁的黄道吉日,在早上太阳刚刚泛红的时候开始搬家,搬家时首先要把铁锅从灶上搬下来,第一个送过去。

    搬铁锅前还要在铁锅里烙一张大面饼,但是只烙一面,半生不熟,搬锅时把锅盖盖严,用红绳系一圈儿,搬到新家后放在灶台上,再揭盖烙另一面,直到把面饼烙熟。

    接下来要大办酒宴,款待来贺的朋友同僚、街坊邻居。酒席的规模当然是根据这户人家的财力水平来决定,但是这张面饼是一定要与众人分享的,以此保证财气、喜气不失。

    叶小天是北方人,好热闹的毛问智也是北方人,这个习俗自然被他们搬到了贵州,第二天一早,毛问智别的全不管,先盯住了那口铁锅,烙了张半生不熟的面饼,等那锅凉下来,就系上红绳,从灶台上搬下,捧在了怀里。

    毛问智抱着铁锅走了一阵,感觉双臂有些吃力,灵机一动就把锅倒过来,把锅盖顶在了头上,就这么顶着一口黑锅招摇过市,俨然是葫县清晨的一道风景。

    叶小天已经提前向徐县丞告了假,徐县丞、王主簿不管与他平时有何嫌隙,这时自然要来道个喜的,之后才又赶回衙门署理公务,周班头、苏循天、马辉等人则帮着叶小天搬家,把那些家具全都抬去了新宅。

    只是叶小天留他们饮宴时,这些人却全都拒绝了,现在正是当值的时间,不好告假一天,他们都知道徐县丞与叶小天不合,不愿做出让徐县丞有机会发难的事来。

    这些同僚不能留下饮宴,叶小天的宅子又是建在山上,没有什么街坊邻居,这“燎锅底”的喜宴,就变成自家人享用了。

    宅子相当大,在葫县单以面积论,大概算是最大的一幢宅院了。叶小天原先没想这么招摇,只是这些生苗赶来后,自发地扩大了他的庭院面积。

    如此庞大的一所宅院,需要有很多家仆下人、丫环侍婢才能打理,叶小天已经嘱咐人牙子帮他挑选了,只是现在还没有送来,倒是厨子已经雇了几个,并不影响这场喜宴的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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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燎锅底,这是什么习俗?”

    葫县驿丞赵文远看着手中的请柬,摇头苦笑了一声。他昨晚就接到了叶小天派人送来的喜贴,知道叶小天今日乔迁之喜,可他并未前往祝贺,拈着喜贴坐在花厅里,心事重重。

    他刚和一条龙搭上线,才做了一桩生意,一条龙的老巢便被掀了,自从一条龙被剿灭以来,赵文远一直心惊担战,虽然他做事小心,即便一条龙的人招出他来,也没有任何凭据办他,可终究对他不利。

    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始终没有什么异常,赵文远这才渐渐放下心来,第一次他是和龙凌云直接联系的,第二次则是和龙凌云手下十三鹰中的老幺,这两个人的人头现在都悬挂在葫县城头,他的身份并没有败露。

    只是,叶小天刚刚铲除一条龙的盗伙,他这个和一条龙过从甚密的人就要去见他,心虚之下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潜清清也担心他心理素质不过关,会在叶小天面前露出破绽,便道:“你既不方便出面,不妨就以驿路刚刚通畅,公务过于繁忙为由婉拒了吧,使人送上一份贺礼便是。”

    赵文远摇摇头道:“叶小天立下这桩大功,在葫县的根基就更稳了。花知县、徐县丞、王主簿,一个个数下来,我真正可以联手的,就只有这个叶小天,若不去道喜,终归不好。我只是担心,那些被俘的那些山贼中是否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哪怕他们并不清楚我的身份,若被叶小天知晓有内贼,终究是个麻烦。”

    潜清清想了想道:“你之所虑倒也有些道理。不如我替你去,察言观色,看看他的动静,如果他果然对你有所猜疑,或者知道了些什么,还能掩饰得天衣无缝?咱们知道了也好早做打算。”

    赵文远欣然道:“好!你素来心细如发,前去打探一番也好!”

    潜清清点点头,道:“待我准备一份贺礼便走。对了,一条龙如今已土崩瓦解,利用不上了。你打算如何掌握这条驿路?”

    赵文远微微眯起了眼睛,深沉地道:“常自在已经没了靠山,我打算先挤垮了他,暗中培植人手取而代之。谢传风明着是田家的弃子,但是很可能就是田家安排到葫县的一枚暗子,他现在和王主簿走得很近,王主簿可不是白痴,既然肯接纳他,十有八九已经投靠了田家,这样的话,他和徐伯夷实际上就是一路人了,我且小心戒备着,先吞了常自在再说。这也是我想拉拢叶小天的一个原因。”

    赵文远并没有把他的全部计划都告诉潜清清,但他此刻所说的办法已经令潜清清很是满意了,潜清清颔首道:“剑走偏锋,功败垂成。如此稳扎稳打,倒也是个办法。”

    潜清清盈盈起身,轻笑道:“好啦,我去叶家‘燎锅底’,顺道儿探探他叶小天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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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潜夫人

    叶小天的新宅里,厨下几位大师傅卖力地炮制着自己的拿手菜肴,以期获得东家的赏识。饭菜飘香,只是宅院太大,香味却传不到叶小天的鼻子里。叶小天带着遥遥、毛问智和冬天先生,在华云飞的陪同下正游览他的新宅。

    一条青石板砌就的笔直大道,两侧全是院落,门楣各有特色,走进去则院落相套,迂回曲折,置身其中,不知其大其阔,颇有一种一入侯门深以海的感觉。

    叶小天志得意满地笑道:“想我叶小天,原本不过是京城天牢一小小狱卒,不意也有今日风光。”

    毛问智接口道:“只可惜还少了一位女主人,要不然这幢宅子可就真的什么齐备了。”

    遥遥小丫头瞪了毛问智一眼,马上挺起小胸脯,牵着叶小天的小手也攥紧了些。

    “女主人啊……”

    叶小天在一株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合抱粗的高大柏树下停下来,若有所思,过了半晌,轻轻蹙起了眉头。

    他回身对华云飞道:“莹莹自从返回红枫湖,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她当初说是回去探望曾祖母的病情,如今看来,恐怕是她的家人故意逛她回去,目的就是为了分开我们。我自赴任以来,诸事繁忙,再也难得自由,想去红枫湖看看她却根本抽不出时间。云飞,我想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去红枫湖一探究竟。”

    华云飞爽快地道:“大哥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把你的消息送到。”

    叶小天摇头道:“夏家那些人可不是那么讲理的,对我或者还有几分忌惮,对你恐怕就不会很客气了,你见机行事吧,如果实在没有机会就回来,万万不可与他们发生冲突。”

    华云飞点头称是。

    这时,叶家小娘子快步走过来。对叶小天盈盈福了一礼,道:“老爷,有位潜夫人登门道贺。”

    如今叶家大宅里还没有什么家仆下人,叶家小娘子就暂时充当了迎客。叶小天一听潜夫人。就知道是赵驿丞的娘子到了。遥遥雀跃地道:“清清姐姐来了,哥哥,咱们快去迎一迎。”

    叶小天牵着遥遥的小手迎向前院,毛问智有意拖慢了脚步,走在所有人后面,与他们稍稍错开一段距离后,冲着叶家小娘子憨憨一笑,道:“呃,叶小娘子,上一次。多谢你给俺做的衣服啦。”

    叶小娘子脸儿一红,羞答答地低下头去,道:“毛大哥,你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知那衣服可还合身么?”

    毛问智赶紧道:“合身!合身!真是太合身了!小娘子的手艺真好。呵呵呵。就是……就是新衣服得浆洗一下嘛,俺洗了衣服,晾在院子里,结果大风把俺的底裤给吹到邻家猪圈里去了……”

    叶小娘子垂着头道:“哦!那人家再帮毛大哥做一件好了。”

    毛问智喜得合不拢嘴道:“好好好,那可麻烦小娘子了。”毛问智说着便开始宽衣解带,惊得叶小娘子倒退一步,掩住嘴巴。期期地道:“毛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毛问智宽去外衣,顺势往自己肩膀上一搭,就见他腰带里竟然缠着好几匹布,难怪他今日的腰围比平时又宽了几分。却不知他买了布匹,为何藏在腰间。

    毛问智从腰间“噌噌”地抻出那几匹布来。往叶小娘子手里一塞,憨笑道:“这是我昨儿个去坊间买来的布匹,有劳小娘子了。”

    叶小娘子捧着厚厚一叠布匹,期期艾艾地道:“上……上回毛大哥买的布匹还没用完,剩下的角料再做一条底裤绰绰有余了。毛大哥这是想……再做一套新衣服么……咦?”

    叶小娘子说着。忽然感觉手感不对,仔细一看,只见那摞布匹最上面是一匹白叠布,这应该是用来做底裤的。细麻布一匹,可以做汗衫、夏衣。改机缎一匹,大概是做外套的,可最底下还有妆花纱两匹。

    那两匹妆花纱花纹细腻、质料柔滑,颜色么……是绯色的,毛大哥这样的粗犷大汉要用妆花纱做衣服?叶小娘子简直不敢想象老毛穿上妆花纱的袍服后会是一副什么形象,人妖?

    毛问智红着老脸,讪讪地道:“劳烦小娘子帮俺做衣服,也没什么好谢的。这个……这些布料,给俺做件底裤,剩下的布料,是送给小娘子的谢礼,看你衣服也陈旧了,做套新衣裳吧。”

    叶小娘子一听,慌忙推拒道:“不不不,这可使不得,这妆花纱很贵的,毛大哥,你快拿回去,人家不能要。”

    毛问智道:“送出手的东西,哪有往回收的道理。再说,人家掌柜的又不给退钱,留在我手里才是真的没用处。小娘子,你就不要推拒了。”

    叶小娘子见远处几个修缮池塘的生苗正好奇地往这边打量,只好羞涩地垂下头道:“那……那就谢谢毛大哥了。我……我先把东西送回房去。”

    “嗳!嗳!”

    毛问智直勾勾地看着叶小娘子跑开的背影,那袅娜的身段,款款扭动的小腰肢,忽然咧开大嘴傻笑起来……

    叶小天携着遥遥的手迎向前厅,远远就见潜清清带着两个小侍女正站在门口,一见他们出现便微笑着迎上前来,那两个小侍女跟在潜清清身后,每人托着一匣贺礼。

    潜清清步姿优雅,发髻上的金步摇动也不动,裙袂轻摆,仿佛在地面上滑行一般,忒也好看。遥遥松开叶小天的手,欢喜地向潜清清招手:“清清姐姐!”

    她一提小裙子就想跑过去,突然意识到此举不合淑女风范,忙放慢脚步,温文尔雅地迎上前去。叶小天微笑着落后一步,正举步向前,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叫道:“嫂嫂止步!请从侧方过来!嫂嫂……”

    潜清清听他一喊,愕然站住,正不解其意,脚下突然一股喷泉涌出。这股水柱力量当真不小,正喷在裙子下方,把那裙子像荷叶似的向上卷起,笼住了潜清清的头面。

    叶小天一见,不禁扶住了额头。他若不叫,潜清清或者就正好从那眼喷泉上踏过去了,只因他这一叫,潜清清堪堪停住,倒让那喷泉喷个正着。

    潜清清只觉身下一凉,不由一声尖叫,那股喷泉把她喷得身子湿透,好在她穿了亵裤,若不然这一场春.光乍泄可怎生了得。只是那亵裤薄软,又是月白色,被泉水一打,整个儿贴在腿股上,肉光隐隐,倒也够瞧的了。

    那泉水喷了刹那,突又消失,裙子重又落下,潜清清像只落汤鸡似的站在那儿,金步摇也掉到了地上,脸上全是水迹,好不狼狈。她仿佛是被吓呆了,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叶小天赶紧道:“遥遥,快!快带潜夫人去换衣服。”

    “哦!哦哦!”

    遥遥清醒过来,赶紧喊道:“清清姐快过来,一会儿那泉水还要喷的。”潜清清一听吓了一跳,赶紧离开那泉眼位置,后边两个小丫环很乖巧地绕过了左右,像黄花鱼似的溜着边儿过来。

    叶小天讪笑道:“赵家嫂嫂,实在对不住,那里有眼喷泉,正当路的中央,呃……宅子还没完全修好,那里本来是要建一方鱼池的。快,快请先去换了衣裳。”

    潜清清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好气还是好笑,对叶小天这么一个官场上的异类,她既无法拿官员的标准来要求他,也无法端得起官绅贵妇的架子,只好瞪了他一眼,跟着遥遥匆匆避开。

    叶小天挠挠头,对匆匆赶上来的毛问智道:“老毛啊,说起来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种恶作剧貌似真的不大好,还是叫人在那里砌个池塘,养点鱼、栽点藕算了。”

    毛问智眉开眼笑地道:“好!俺一会儿就让匠师设计一下。呵呵呵……”

    叶小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是美女湿身么,至于看得这么兴高采烈的?

    叶小天这宅子里不但没有成年的女主人,连个丫环婆子都没有,唯一的成年女性就是叶小娘子,潜清清登门又不可能带着换洗衣物,哪有袍服可换?

    遥遥倒也会想办法,先去找叶小娘子借了套内衣。叶小娘子是净身出户,外衣就只身上这一套,但叶小天倒是有几套新做的儒袍,便取了一套来,叫潜清清换上。

    潜清清长腿细腰,身段高挑儿,身高几乎不比叶小天矮两分,穿上叶小天的衣服居然还挺合身。只是这一穿上男袍,隐隐然便是一个俊俏的少年,倒没了少妇的韵味。

    潜清清返回客厅,遥遥请她坐了,便也爬上叶小天旁边一张官帽椅,有模有样地坐下来。她一个小人儿,腿都够不到地面,坐进椅子也是空荡荡的,还要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扮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不免引人发噱。

    因为这场闹剧,潜清清原本想说的一些客套话儿都不出口了,只好带些好笑的口吻道:“叶大人,适逢你乔迁之喜,只是驿路刚刚通畅,原本积压的辎重军需都要安排启运,拙夫抽不开身,让妾身代他前来,致以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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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鸟瞰群雄的展凝儿

    叶小天笑道:“无妨,无妨。不过就是搬个家而已,叶某本来也不想大操大办的,就是亲戚朋友们一块儿凑个热闹。嫂嫂能够前来,叶某已然足感盛情。”

    遥遥脆生生地道:“清清姐姐,请喝茶!”

    潜清清端过茶盏,吹了吹浮沫,呷口茶,向遥遥颔首致意,又对叶小天轻笑道:“欣闻叶大人一举歼灭了盘踞贵州、为祸地方的一条龙盗伙,拙夫可是钦佩的很呐。

    听说那伙悍盗纵横驿路十余载,做下无数大案,可官府却一直拿他们没办法,叶大人手到擒来,一条龙和他手下十三鹰全部授首,无一逃脱,大人这份武勇,做典史真是屈才了,便是做一方总兵大帅也是绰绰有余。”

    遥遥听她夸赞叶小天,心中满是欢喜,笑盈盈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可刚刚咧开的嘴巴又赶紧闭上。

    她正在换牙期,虽说叶小天曾经对她说过,小时候长得丑丑的小孩子,长大了才会更漂亮,小时候粉妆玉琢非常完美的小丫头,长大了就会变得相貌平庸,遥遥对此深信不疑,但她还是不想让叶小天看到自己丑丑的样子。

    叶小天自然不会对潜清清说出当他攻打“一条龙”山寨时,寨中十几名匪首已然被“一窝蜂”杀光的真相,他打个哈哈,敷衍地道:“也不算什么,此战全赖巡检司官兵上下一心,奋勇杀敌。

    其实呢,那些匪盗也只能欺压一下良善百姓,并没有什么真本领的,往日里官府剿匪无功,都是因为他们藏匿在深山老林里,没办法找到他们的巢穴,而叶某侥幸摸清了他们的老巢而已。”

    潜清清暗暗察颜观色,见叶小天神情颜色并没有什么异样,心中不由一宽。暗想:“看来他对赵文远勾结山贼的事果然一无所知。”

    潜清清以手掩口,轻轻笑道:“典史大人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可让往昔那些剿匪无功的官员们颜面无光了。能让一应盗魁全部授首,这等武勇可不是巡检司那班兵丁做得出来的。莫非……典史大人竟是一位技击高手么?”

    遥遥很自豪地挺起小胸脯儿,插嘴道:“那是,我家小天哥哥可厉害呢,当初在贵阳花溪的时候,凉月谷少谷主果基格龙向我小天哥挑战,小天哥只一掌,就把他打得仰面摔倒了。”

    潜清清本是对叶小天的一句揶揄之语,听了遥遥这句话,目光却陡然射出一道奇光,急忙追问道:“哎呀!叶典史当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叶小天啼笑绵非。瞪了遥遥一眼道:“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转而又对潜清清笑道:“哪有此事,当日在贵阳时,我与果基格龙在花溪只不过是一场胡闹罢了。咳!真要说起来,龙凌云和十三鹰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他们聚在一起负隅顽抗。想要歼灭他们确也吃力。

    不过,幸好我养了一只金刚巨猿啊,嫂嫂想必也见过那头巨猿的,这巨猿行动如风,力大无穷,便是一等一的技击高手也不是它的对手,叶某当日就是靠这头巨猿。才把那些匪首一网打尽的。”

    叶小天这番话本是为了掩饰龙凌云和十三鹰的真正死因,但潜清清当日曾去城头看过龙凌云和十三鹰的首级,那些人的致命伤多在头颅上,全是兵刃所伤,怎么可能是那巨猿大发淫威?

    叶小天这番话不尽不实,不免令潜清清心中起了疑窦。况且她深知遥遥与叶小天的关系,如果说叶小天真的有身出神入化的本领,定然不会瞒着遥遥。

    莫非遥遥方才那句无心之语竟然是真话,这叶小天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潜清清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暗暗警惕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下身子,生怕被叶小天这个武术的大行家看出她并非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而是一个精擅技击之术的江湖人。

    叶小天哪知道在潜清清心中已经把他定义为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了,犹自打着哈哈掩饰:“要说真正的技击高手,叶某倒是见过一个,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呢。”

    潜清清惊讶地道:“能被叶典史认为是高手,想必是真正的高手了。妾身虽然不谙武技,从小却最喜欢听些神怪故事,看些游侠笔记,对这等高人一向敬仰,却不知叶大人所说的这位女中豪杰又是谁呢?”

    叶小天道:“此人么,便是贵州三虎之中那位赫赫有名的霸天虎了。这位姑娘,那一身武功可是当真了得啊,可惜啦,当今天下,女子不以武勇为美,若是她生在先秦时代,太史公丫丫电子书必定为她注上浓重一笔。”

    叶小天咳嗽一声,朗声道:“展凝儿,夜郎人也,身高九尺,鸟瞰群雄!擅琴乐,常舞干戚自娱。秦王闻其勇,纳为宠姬。六国攻秦,王大恐,姬披袄仗弓,驭驽上阵,远射近攻,斩将夺旗而归,食糜一鼎,牛两只,半饱而止!”

    叶小天说完,捧腹大笑起来,华云飞想起展凝儿的勇武模样,也不禁为之失笑。毛问智坐在侧厢,用力咳嗽了一声,伸手脚去轻轻踢了踢叶小天,叶小天扭头笑道:“怎么,你不觉得好笑么?”

    毛问智又用力咳嗽一声,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叶小天奇道:“你什么毛病,迷了眼睛么?”这时叶小天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食糜一鼎,牛两只,才半饱,嗯?”

    叶小天一听这声音,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竖了起来,他强忍着惊跳起来的冲动,慢慢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结结巴巴地道:“凝……凝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展凝儿按剑看着叶小天,英气逼人,煞气逼人:“哼!你这里是龙潭虎穴么,我怎么就不能来?”

    叶小娘子站在展凝儿身后,怯怯地道:“奴家本想先来通报的,可这位姑娘她……”

    展凝儿向她一摆手,道:“不必解释,我想来就来,谅他也不敢寻你的晦气。”

    叶小天干笑着起身,道:“这是哪里话,你来了,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哈哈哈……,呃!我正好乔迁新居,要摆酒庆祝一番,凝儿姑娘你来得正好,快请入座,一会儿为你接风洗尘。”

    潜清清盈盈起身,微笑道:“这位就是展姑娘呀?奴家这厢有礼了。”

    展凝儿瞟了她一眼,见她眉眼清丽,口称奴家,却偏偏穿了一身男儿衣装,不伦不类,心中便已不喜,又见她欣长高挑,比自己还要高上两分,敌意更浓了些。

    她也不理潜清清向她施礼,只是冷冷地横了叶小天一眼,揶揄道:“人家为了你自困小岛,茶饭不思,还千方百计想办法送消息给你,却不想你是如此的逍遥快活,艳福无边,这可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呐!”

    叶小天一怔,忽然惊喜地道:“你说谁?可是莹莹,凝儿姑娘,你有莹莹的消息给我?”

    展凝儿见他惊喜莫名,心里忽然有点儿不舒服,下巴微微一翘,傲娇地道:“本来是有的,莹莹担心她的男人为了她茶饭不思、寝卧不宁嘛,可如今一看你是这般逍遥快活,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小天涎着脸凑上前去,道:“乔迁之喜么,难道我还能哭丧着脸?这位姑娘……啊!这位夫人是我的好友本县赵驿丞的夫人,因赵驿丞公务繁忙,代他前来道喜的。

    凝儿姑娘,其实我一直很思念莹莹的,自从离开贵阳开始,我就茶不思、饭不想,公务忙起来的时候还好,一闲下来,我就愁肠不结。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许多。”

    展凝儿瞟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前些天在山里摸爬滚打地解决抗旱问题,之后又是起宅子,又是勘案捉贼的,何止是瘦了,还有点黑了呢。

    展凝儿只道他是思念莹莹所致,心里又是一酸,却也不忍再瞒着,便道:“莹莹说……”

    展凝儿说到这里,忽地戛然而止。

    叶小天会意,忙对潜清清道:“赵家嫂子,小弟失陪一下,恕罪,恕罪!老毛,遥遥,你们陪赵家嫂子先坐着,凝儿姑娘,请!”

    展凝儿“哼”了一声,当先离开大厅,叶小天连忙踮着脚尖,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那副谄媚样儿,像极了侍奉贵妃娘娘的一个太监。

    潜清清款款坐回椅上,望着叶小天陪着展凝儿离开,慢慢端起茶盏,唇边漾起一丝神秘的笑意:“看起来,叶小天和红枫湖夏家并不像外界所以为的那样啊。而且,展家这位大小姐对他貌似也别有情愫呢,这事儿越来越有趣了……”

    “凝儿姑娘,莹莹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叶小天跟着展凝儿离开客厅,沿着长廊转到壁角,马上迫不及待地道。

    展凝儿站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叶小天道:“莹莹是被她的家里人逛回去的,一回去便不再许她离开了。”

    叶小天握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知道,叶老爹是故意诳骗她回去。”

    展凝儿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道:“夏家要为莹莹另择良配,莹莹那脾气你也知道,她不肯,夏家上下拿她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却依旧不允许她和你来往,后来夏家老祖宗总算松了口……”

    叶小天双眼一亮,虽然今日来的既然是展凝儿而非夏莹莹,这件事就不会那么简单,还是满怀希冀地道:“她如何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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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后院起火

    展凝儿对叶小天道:“夏家老祖宗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叶小天蹙眉道:“我有什么身份?”

    展凝儿乜着他道:“此间乐,不思蜀了?忘了你的蛊教尊者身份?”

    叶小天沉默下来,展凝儿道:“夏家老祖宗说,除非你能让蛊教取消尊者不能取妻生子这条规矩,否则,她是不会把她的宝贝曾孙女儿嫁给你的。”

    叶小天为难地道:“山里那群老顽固,叫他们变通一下已是十分为难。想要他们取消这条规矩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你要知道,表面看来,这只是教主能否娶妻生子的问题,实际上牵扯到的是蛊教如何传承。

    一旦教主可以娶妻生子了,那就意味着,他有机会把蛊教变成一家一姓所有。而一旦它被一家一姓所掌握,其野心恐怕就不只是在深山老林里称王称霸那么简单了。那些老家伙对这一点看得很透澈。”

    展凝儿睨了他一眼,道:“你能逼他们同意你游历人间二十年,默许你娶妻生子,难道就不能逼他们答应更多。”

    叶小天苦笑道:“你知不知道格德瓦对我说过什么?他说如果我逼急了他们,他们不惜把我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活死人!凝儿姑娘,人的耐性都是有限度的,他们已经做了长-风-文学 cfwx. net很大的让步,我不敢一下子逼得太紧。总要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一步步来,操之过急,会适得其反的。”

    展凝儿冷笑道:“一步步来是多久,五年还是十年?又或者是三十年,五十年?在你不能确定是否能说服他们之前,先让莹莹就这么跟着你?如果二十年后你还不能说服那几位长老怎么办,你就撇下妻儿随他们回山?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很自私?”

    叶小天一开始还垂着眼皮听她数落,听到这里却慢慢扬起眼睛。认真地反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让我告诉她,跟着我会害了她,让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再顺祝他们幸福美满、早生贵子?去他.妈的,我做不到!我不是圣人!”

    展凝儿呆了一呆,冷笑道:“只要你不能说服八大长老,夏家就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你能怎么办?”

    叶小天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办法我会慢慢想,放弃绝不可能!”

    叶小天说完转身就走,展凝儿脱口说道:“说的好听!那你当初又怎么会放弃薛水舞?到了莹莹这里你就绝不放弃了。说到底,你就是贪恋莹莹的美貌和她的家世出身!”

    叶小天猛地站住了脚步,展凝儿紧紧地咬住下唇,忽然有些后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尖酸的话来,她已经后悔了,却无法向叶小天说一声“对不起”。

    叶小天没有回头,他只是挺直了腰杆儿,低沉地道:“如果水舞在她母亲千方百计阻挠我们在一起时。说一句无论如何都不离开我,我就决不会离开她!可她没有,但莹莹做到了!”

    “只要她不负我,我就决不负她!”叶小天迈着稳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仿佛他的面前就站着夏家那百十个兄弟,他的脚步却毫不犹豫,昂然迎了上去。

    “只要她不负我。我就决不负她!”这句话如洪钟大吕,轰隆隆地响在展凝儿的心头,望着叶小天那挺拔的背影。展凝儿点漆般的眸子渐渐绽放出迷离之意。

    ※※※※※※※※※※※※※※※※※※※※※※※※※

    叶家五位大厨精心烹制的一席盛宴已经准备完毕,叶小天听了叶小娘子报信,便邀展凝儿同往听雨榭饮宴。

    此时,叶小天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对展凝儿道:“方才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多谅解。莹莹那里,回头还要劳你跑一趟,请告诉她,我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明明自己心里喜欢着他,却还要为了别的女子给他们穿针引线,展凝儿心中的幽怨又向何人诉说?她轻轻瞟了叶小天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叶小天侧身相邀道:“酒宴已经备好了,设在听雨榭中。请吧,你的眼界高,顺道儿帮我瞧瞧,我这宅邸园林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劳你指点一二,我也好及时改过。”

    展凝儿“哼”了一声道:“方才我就瞧过了,挺气派的,风光景致别具匠心。若只论园林之大的话,在葫县怕是无人能及了。你不过是个典史,这般招摇,就不怕县令、县丞、主簿那些比你官儿大的人不高兴?”

    叶小天无所谓地道:“纵然不高兴,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不瞒你说,我跟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好象天生就犯冲似的,就算我夹起尾巴做人,不去招惹他们,也总能招来他们的嫌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憋屈自己?”

    展凝儿轻轻撇了撇嘴角。

    听雨榭是一座朱红色的轩厅,屋顶是卷棚歇山式,檐角轻巧,檐下还有玲珑精致的挂落,粗大的红柱间是微曲的鹅项靠椅,造型朴实自然,简洁大方。

    听雨榭前是一汪池水,水是从山间那眼泉水引过来的,泉水清澈,再通过暗道与通往山下的河水汇合。听雨榭一半凌架于水上,轩窗开着,置身亭榭之中,面前一池碧水,水畔几丛修竹,优雅入胜。

    遥遥和潜清清非常的亲密,虽然两人的年龄差着十多岁,却俨然是一对闺蜜,只是若听到她们此时的交谈,不免就令人发笑了。

    遥遥现在还是个小女娃儿,同潜清清在一起,自然不会谈些胭脂水粉、首饰头面、男欢女爱的话题,她们聊的居然是遥遥最喜欢看的那部。

    潜清清其实不曾看过这本书,她在从贵阳来葫县的路上,常听遥遥讲这个故事,到了葫县之后,潜清清特意四处寻访买到一本,认真通读了一遍,就为了投遥遥所好。

    如今潜清清已经把这本书读了个仔细,而遥遥却是当初每晚睡前听水舞给她讲一段。对这个故事的了解自然不如潜清清全面,所以二人在厅堂上竟是聊了半天西游。

    遥遥牵着潜清清的手进了听雨榭,犹自兴致不减地问道:“清清姐姐,你说那孙大圣和蜘蛛精打了那么久,为啥不用定身术一下子定住她们呢,那多省事儿。”

    展凝儿和叶小天恰好也从另一侧步入亭榭,听到这句话,展凝儿冷哼一声,横了叶小天一眼,别有所指地道:“这还不简单。男人见了美女,哪里还有定力呢?”

    潜清清向展凝儿莞尔一笑,道:“展姑娘,请你不要误会,其实我是……”

    展凝儿抢白道:“我知道你是本县驿丞的夫人,可不是说你什么,我只是说呀,这男人,别管他扮得多么正人君子。其实呢,一个个全都是好色之徒!”

    冬天先生年纪太老,而且满脑子都是虫啊虫的,对展凝儿这句话全无反应。华云飞和毛问智则受了叶小天传染似的。一齐讪讪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叶小天揉了揉鼻子,干笑道:“来来来,大家快请入坐。凝儿姑娘,赵家嫂嫂,请上座。”

    叶小天其实心里也明白展凝儿为何总是针对他。只是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纵然他明白人家展姑娘对他的情意,他心中也蛮喜欢这位性情泼辣的展大小姐,却也没有办法。

    如果莹莹真是一个卖梨姑娘,凝儿则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风尘女子,估计叶大老爷一定会豪气干云地、信心满满地、垂恩赏赐般对她们说:“老爷我瞧你们身娇腰柔、姿容妩媚,便收了你们吧,以后侍奉本大老爷枕席之上,管叫你们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享用不尽,也免了你们奔波流离之苦!”

    奈何这两位姑娘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他叶小天想娶这么一位姑娘,都得过五关斩六将,其艰难不亚于选驸马,还想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不成?

    叶小天对自己还是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的,他根本不敢惹火,自然不敢接招,可因此一来,便下意识地觉得有负美人,对展凝儿偶偶发发大小姐脾气便异常地宽容了。

    遥遥虽然觉得这位凝儿姑娘神气有些怪怪的,总是抢白她的小天哥哥,却还看不透这两人之间的暖昧,潜清清却是心里亮堂堂的,是以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便在遥遥身边坐了下来,

    展凝儿虽然嘴里抢白着叶小天,却也当仁不让,大剌剌地在叶小天右手边坐下,这一来,便是叶小天左手边挨着遥遥,紧挨着遥遥的是潜清清,右手边则是展凝儿。

    毛问智和华云飞都不愿意挨着这头母老虎,便把冬天那老头儿摁在了那里。叶小天举起杯,热情洋溢地道:“今日叶某乔迁新宅,又适逢展姑娘远道而来,可谓双喜临门,来,我们干了这杯酒,以示庆贺!”

    遥遥面前也有一只酒盅,不过里边盛的是果汁,遥遥端起酒盅,似模似样地与叶小天碰了一下,叶小天又转向右手边的展凝儿,展凝儿没理他,端起酒杯自顾呷了一口。

    叶小天碰了个软钉子,却神色不变,笑容依旧,举起的酒杯很自然地向下一沉,跟展凝儿面前的那只盘子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展凝儿乜着他道:“你这官儿也当啦,宅子也起啦,貌似就缺一位女主人了,抢着要嫁女给你的人家一定不少吧。”

    叶小天还没说话,华云飞就道:“展姑娘,以我大哥今日的身份地位,要找一位称心如意的夫人实非难事,不过我大哥却一直洁身自爱,你看我大哥这宅子里,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毛问智接口道:“是啊!我大哥当官这么久了,有权又有钱,可是一个女人家都没勾搭过。”

    展凝儿心中舒服了些,睨着叶小天道:“莹莹是我的金兰之交,我当亲妹妹一般对待的,如今你们分别两地,你可不许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叶小天悠悠地叹了口气,穿过轩窗望向前方的竹林,目光陡然深邃起来,用深沉而磁性的声音吟咏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任凭弱水三千,我叶小天只取一瓢饮,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呀……,凝儿姑娘,你若不信,不妨看看我这府中,可有一个妙龄女子?”

    展凝儿颜色稍霁,微微颔首道:“算你啦,其实我也就是提点你一……”

    展凝儿话犹未了,亭榭旁便传来黄鹂鸟儿般一声欢呼:“小天哥,我回来啦!”

    叶小天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小苗女,身穿窄袖大领对襟短衣,着一条镶绣花边的喇叭裤,纤纤细腰上系一条绣花围腰,颈上明灿灿一条银项圈,俏媚可人,艳比花娇。

    叶小天目瞪口呆,那情圣嘴脸再也扮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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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亨救火

    太阳妹妹的脸儿在阳光下鲜妍红润得仿佛一朵凌宵花儿,那双泉水般清澈的大眼睛饱含绵绵情意,投注在叶小天的身上。

    女人的第六感是上天赋予的天赋本能,尤其是在感情上,犹如鸟筑巢、蜂酿蜜、鸡孵蛋,又或者婴儿刚刚生临这个人世就知道觅食,即便是神经粗大如展凝儿,也看出了太阳妹妹的不同寻常处。

    她看了看太阳妹妹,又扭过头来,耐人寻味地看了叶小天一眼。

    叶小天缓缓立起,神色庄严:“啊!凝儿姑娘,这位姑娘是……”

    展凝儿撇了撇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道:“我认得她!”

    叶小天作恍然大悟状,道:“是了,在生苗禁地的时候,你们就见过了,哈哈……”

    展凝儿眸波一转,又揶揄地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太阳妹妹不是你的干女儿么,怎么又成了你的干妹妹了?”

    叶小天正色地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其实我只是太阳妹妹她弟弟的干爹,不是太阳妹妹的干爹。”

    展凝儿把筷子轻轻搁下,双手慢慢交叉起来,眸子上瞟,睇着叶小天,慢条斯理地道:“这我可就不大明白了,你干儿子的亲姐姐,应该唤你什么呢?”

    !长!风!文学 cfwx. net “唤哥哥啊!对吧,小天哥!”关键时刻,遥遥发话了,这小丫头早就看凝儿不顺眼了,这时候故意插了一句嘴,给她小天哥哥帮腔。叶小天摸了摸遥遥的头发,感动地道:“还是我家遥遥懂事儿啊。”

    太阳妹妹可没听见叶小天和展凝儿这番唇枪舌箭的暗战,她唤了一声,便像一只快乐的牝鹿般,轻盈地在池畔石间跳跃着,绕到听雨榭的入口。轻快地走进来,笑盈盈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哥,我回来啦!”

    叶小天道:“你回来了啊,哈哈,回来的还真是巧。来来来,快坐下,酒宴刚开,一块儿用餐吧。”

    “嗳!”

    太阳妹妹爽快地答应一声,先从怀里摸出一只银项圈来,递给遥遥道:“来。遥遥,姐姐答应送你的礼物,这可是姐姐特意找我们寨子手艺最好的银匠师傅打造的,看看喜不喜欢么。”

    “喜欢!”

    遥遥笑逐颜开地接过银项圈,甜甜地道:“来!哚妮姐姐,快坐下,咱们一块儿吃饭。”遥遥说着,便喜孜孜地把那银项圈带在自己脖子上,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本来坐在潜清清旁边的华云飞马上搬着椅子挪了个位置。又添了一把椅子摆好。太阳妹妹向他道了声谢,便在椅上坐下来。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呃,哚妮啊。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其实这宅子已经建成大半了,只剩下一些扫尾的事情,你说你还奔波往返的干什么,这般辛苦。叫我过意不去。其实你留在你师傅身边就好了。”

    太阳妹妹刚刚拿起筷子,一听这话,便张大眼睛。很认真地解释道:“那怎么成呢,小天哥这幢宅院这么大,总得有人帮衬料理啊,小天哥是做官的,又不能亲自料理这些事。”

    展凝儿的脸色越来越黑,叶小天睃了她一眼,赶紧移开目光,对太阳妹妹道:“哦!这倒不是问题,我已经让人牙子帮我物色了,回头选些忠厚老实、勤快老成的仆佣婆子,这宅子不就有人打理了么。”

    太阳妹妹不解地道:“可是……,前些天小天哥你还没有搬上山来时,不是就跟我说,要我搬去你家么?”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一直表现得对这些小儿女间暗潮涌动有些迟钝的冬天先生都停住了筷子,潜清清用一种很暖昧的眼神儿瞟着叶小天,华云飞和毛问智则相互看看,马上埋下头扒着碗里的米饭。

    “大哥,我们真的帮不了你啦,你自求多福吧!”

    叶小天急扯白脸地解释:“不是啊!我是说那段时间,当时……”

    叶小天忽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了,他一把抓起酒杯,强笑道:“来来来,喝酒!喝酒!大家喝酒!”叶小天一仰脖子,一杯酒便下了肚,哎!这酒品着……有点苦啊!

    ※※※※※※※※※※※※※※※※※※※※※※

    叶小天焦头烂额之际,葫县西效,却有一辆轻车在近百名武装骑士的护侍下即将上路。

    田彬霏获悉胞妹在赶往葫县的路上遭遇狙击后,不禁又惊又怒,他立即放下一切,亲自率领近百名田家培养的骁勇骑士星夜兼程赶到葫县,要亲自护送她返回贵阳。

    田妙雯本来还想在葫县多留一段时间,了解一下此地背景各有归属的政治势力的构成,尤其是播州杨家是否只在此部署了赵文元一个棋子,但是葫县固然很重要,可是同田家的整个布局来比那就微不足道了。

    而她,作为田家最高中枢的头脑人物,显然不宜离开贵阳太久,况且她这位大哥一向跋扈,尤其是关系到她的生命安危,田彬霏是绝不会允许她继续冒险的,所以田妙雯很聪明地选择了服从。

    田彬霏一身淡青色的骑装,比起平日里斯文儒雅风度翩跹的样子,透着几许剽悍的英气,他用马鞭轻敲着马鞍的铜扣儿,睨着站在路口的王主簿和徐伯夷,颇有些不耐烦。

    田妙雯举步登车,一足踏上踏板时,又回首对徐伯夷道:“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如果这件事你也做不好,那么你就在葫县自生自灭吧!”

    徐伯夷心中一凛,急忙垂首道:“伯夷决不会让大小姐再度失望!”

    田妙雯淡淡地“嗯”了一声,举步走上车去,一个俏婢立在车上,用手臂护在轿门儿处,待田妙雯进入车内,马上也跟了进去,将车门轻轻掩上。

    车把式将大鞭在空中挥了一圈儿,“啪”地打了一个响鞭,四匹雄骏的黄骠马迈动碗口大的蹄子,拉起马车踏上了通往贵阳的官道。

    田彬霏睨了王主簿和徐伯夷一眼,一抖马缰,护着田妙雯的轻车轻驰而去。

    车队溅起几许轻尘,王主簿和徐伯夷恭谨地立在道上也不避让,待车队渐行渐远,轻尘渐渐逸去,徐伯夷才对王主簿道:“王大人,今后你我同在田氏门下做事,凡事还请多多关照。”

    王主簿不动声色地道:“同为田氏效力,却不代表老夫就得为你做事。”

    徐伯夷微微一笑,道:“这个徐某自然明白。只是,徐某若是坐稳了本县县丞之位,与王大人你便能精诚合作,便是花县令对你我也得俯首贴耳,若是让叶小天得势……恐怕你王大人也不愿见到如此局面吧?”

    王主簿撩起眼皮,瞟了徐伯夷一眼,道:“徐大人有什么打算?”

    徐伯夷目中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恨意:“当然是除掉这匹害群之马。”

    王主簿淡然道:“叶小天并非易与之辈,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徐伯夷道:“那就掐住他的七寸,往死里打!”

    王主簿的眉头微微挑了起来,道:“徐大人已经有了主意?”

    徐伯夷踏前一步,对他低低说了几句话,王主簿眯起眼睛,捋着胡须想了想,又向官道尽头那已经变成一抹黑线的车队望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徐伯夷喜道:“王大人同意了?”

    王主簿淡淡地道:“老夫年纪大了,推人下井这种事,是做不来的。”

    徐伯夷神色陡然一变,王主簿缓缓又道:“不过,顺手落几块石头,倒不妨偶尔为之!”

    徐伯夷哈哈大笑起来,欣然道:“如此,足矣!”

    王主簿没有再说什么,举步登上自己的车子,吩咐道:“回城!”

    徐伯夷目遂王主簿远去,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也自树下解下了自己的马匹,扳鞍上马,打马一鞭,斜刺里向郊野中跑去……

    ※※※※※※※※※※※※※※※※※※※※※※※※※

    叶小天这顿饭吃的真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饮宴已毕,叫那几个厨子客串了下人,把盘碟拾掇下去,换了几盏今年的新茶上来,捧着茶杯还没呷上一口,罗大亨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哎呀!大哥,我说你可不够意思啊!你乔迁新居,给那些官儿们都撒请柬了,怎么就忘了知会兄弟我一声,我这还是从苏捕头那儿听说的,要不然还蒙在鼓里呢。”

    叶小天大喜,正觉场面生硬,这个活宝就来了,有他在活络一下气氛才好,要不然自己好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夹在一脸天真的太阳妹妹和打翻了醋坛子的展大姑娘之间,可真是为难的很。

    叶小天欣欣然站起身来还没说话,一头闯进亭榭的罗大亨又说话了:“哟嗬!我说大哥你咋不通知我呢,敢情你这里有这么多漂亮姑娘啊。哇!这位姑娘英气勃勃、长身玉立,令人望而脱俗,姑娘贵姓啊?咦,有点脸熟。”

    展凝儿:“……”

    罗大亨又转向太阳妹妹,拍了拍胖手儿,笑道:“哈!这不是太阳妹妹么,这才几天没见,出落得这么水灵了,瞧你喜上眉梢的模样,跟新嫁娘似的,莫非红鸾星动了?”

    太阳妹妹:“……”

    罗大亨又转向潜清清:“这位姑娘唇若凝朱,目秀神清,虽着男装,不掩秀丽,假使挽髻穿裙,怕是西子王嫱,玉环飞燕皆如尘土,我大哥真好本事,整个葫县最漂亮的女子,全都被他网罗家中了。”

    潜清清:“……”

第31章 神圣使命

    叶小天的大宅子巧妙地借助了自然的山势,又经人工一番雕琢,原本并不起眼的一座山头,竟然变成了曲径通幽的一方风景盛地。

    园林中本有山石树木,又引来活水,形成一个个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池塘。一座池塘边,池水清澈,游鱼翩跹,常有黄叶、红叶随风飘落,随着潺潺的流水打着转儿,被游鱼追逐着飘去。

    池塘边一块奇异的怪石,从侧面看,仿佛斧劈凿刻了千万次,形成一道道纵向朝上的尖锐痕迹,而顶端却是非常圆润的五个突起,仿佛五个人头,那“人头”眉眼宛然,大耳垂肩,仿若佛爷。

    遥遥就戏称这五个圆墩墩的突起为佛爷,称这块巨石为五佛顶,而叶小天的尊臀,现在就坐在一尊佛爷的头上,在他对面,坐着的则是展凝儿,屁股底下一样坐着颗佛头。

    “哎,今时今日的你,果然是不一样了。”

    展凝儿轻轻抚摸着臀下光滑如玉的“佛头”,感慨地道。

    这块奇石本来在一处瀑布下面,八十名工匠顶着爆布轮班敲打凿刻,光是斧凿就损坏了上百具。终于把这块奇石从悬崖下分离出来后,生苗壮汉们又动用了不下四百人,从十数里外的山里一路铺上滚木,把它运到这里,就为了装扮这园中风景,让尊者觉得好看。

    叶小天略显自得地向展凝儿介绍了一下这块石头的来历,不想竟引起展凝儿这样一番感慨,原本他还想说,旁边这株挂满了黄澄澄的梨子的果树也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带着果子移植是何等的艰难,这时却不好开口了。

    展凝儿笑了笑道:“你因此获得了无上的权利,在信奉蛊神的人中间,你的能力甚至比皇帝还要大上十倍、百倍,可这也恰恰成了阻碍你和莹莹在一起的障碍。”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人有一得。必有一失,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展凝儿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道:“唔……,你有没有想过……”

    叶小天挑了挑眉:“嗯?”

    展凝儿道:“有没有想过。你……只有二十年自由自地的日子,拖一天便少一天。所以,所以应该找个不嫌弃你只有二十年尘缘的女人……”

    叶小天更困惑了,莹莹就不嫌弃啊,问题是她家里在意,展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叶小天心中蓦然一动,突地若有所觉,他刚刚扬起眸子,展凝儿忽然跳了起来,脸色微晕。慌乱地道:“算了!这是你的事,人家才懒得操心,我……反正只要把你的话对她说一遍,就算完成使命了。”

    叶小天轻轻叹了口气,随之站起。依依不舍地道:“你才来两天,今天一定要走吗?”

    展凝儿乜着他道:“你不舍得!”

    这一瞬间,展凝儿胸中一热,忽然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叶小天点点头,说一句“我不舍得!”,那她就不走。哪怕被人唾骂不要脸,她就监守自盗了,又能怎样!

    她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团火,叶小天迎着那火,目光不由一缩,慌乱地道:“我……我有份礼物带给莹莹。我去取来!”

    叶小天躲闪着展凝儿的目光,慌慌张张转身就走。

    “哎呀!”

    慌乱之下,叶小天一脚踏空,从那石上向下滑去,展凝儿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拉住,可叶小天一条腿已经在山石侧面那些斧凿劈刻的尖锐石隙上划破了,裤腿被划开,渗出了殷殷血迹。

    “要不要紧?”

    不等叶小天回答,展凝儿就蹲了下去,撕开叶小天已经划破的裤腿儿,见只是擦出了川字形的三道血痕,伤势不深,展凝儿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她随即就注意到叶小天的腿部皮肤不太平滑,轻轻抚摸,皮下有些坑洼的感觉,展凝儿马上就想到了当日在雷神禁地被那些食人虫困住时,叶小天挥舞着单刀扑向大河的情景。

    展凝儿心中一软,因为叶小天的退缩而生起的些许怨气登时一扫而空,展凝儿轻轻抚摸着叶小天的小腿,想着无数的虫子爬在他的腿上,腐蚀着他的血肉的情景,心尖儿都有些颤栗了。

    展凝儿低声道:“在雷神禁地的时候,你一定很痛吧。”

    叶小天也蹲下来,道:“还好,当时快吓死了,只顾拼命地往河里跑,也顾不上痛,等我跳进河里,就更感觉不到多痛了。那地下河水温极低,我屏着呼吸很快就昏了,等我醒来,上一任蛊神尊者已经为我腿上敷了药……”

    叶小天说着抬起头来,此时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展凝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双丹凤眼,整齐细密的眼睫毛像蘸了蜂蜜的刷子,轻轻眨动一下,叶小天心里便甜上三分,二人彼此对视,不由得痴了。

    不知不觉,叶小天便向她轻轻凑过去,展凝儿有些害羞地缩了一下,但她随即就停住了身子,微微仰起娇嫩花瓣似的唇,轻轻合拢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像被蜜蜂落于其中的花蕊,含羞轻瑟。

    “我……我去取礼物!”

    展凝儿没有等来那让她怦然心动的一吻,她睁开眼睛,就见叶小天已经慌里慌张地跳下奇石,因为没有站稳,还在地上仆了一跤,随即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袍襟上的泥土,便逃之夭夭了。

    展凝儿怔怔地看着他在花草丛林间时隐时现的背影,将一根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唇上,眼儿媚,唇儿柔。

    叶小天再回来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方才仓惶逃去的狼狈相了,看到他故作从容的模样,凝儿心中只觉得好笑。

    叶小天将一只包袱摆在一张石台上,打开来,对展凝儿道:“喏,你瞧瞧,这就是劳你带回去的礼物。”

    展凝儿一看,见是一张漆匣,匣子只有一尺见方,用了上好的漆,黑黝黝的亮,匣面上还有雅致浅细的金花花鸟纹饰。展凝儿轻轻一扳匣侧那金色的挂钩,顿时“呀”地一声轻呼。

    她出身大户人家,只一眼,就看出了这匣中之物的不同寻常,匣中垫着红色的丝绸,丝绸上摆放着六块通体明透,似凝固的蜂蜜般润泽的石头,一两田黄三两金的石头----田黄石!

    六块石头形状各异,颜色也各异,有银裹金、白田石、金裹银、鸡油黄、桔皮黄等,每块石头上都镂刻着一句诗,展凝儿随意扫了一眼,见那块银裹金的田黄石上镌刻的是“谁同素影千岩秀。”

    叶小天微笑道:“打开看看。”

    “打开?”

    展凝儿讶然看了叶小天一眼,突地恍然,便小心地拿起一块田黄石,细细一看,中间果然有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展凝儿轻轻一旋,一块田黄石便成了两半,一股幽细的甜香沁入心脾,令她精神一振, 那石头竟是中空的,里边盛的是极品胭脂。

    叶小天道:“这六块石头,里边盛的都是江南宝春阁特制的极品花粉、胭脂。”

    展凝儿望着那方肌理细腻,宝洁透明的田黄石,轻叹道:“也只有你,才舍得用这样名贵的宝石盛装胭脂水粉。也只有莹莹,那般国色天香的姿色,才配得起如此名贵的脂粉。”

    叶小天笑道:“你没注意,这是两匣么?”

    展凝儿听他一说,这才注意看去,果然下边还有一匣,叶小天道:“一模一样的,只是里边的田黄石纹路花纹、还有诗句各不相同。那一匣,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

    展凝儿心中一甜,但马上就板起脸来,道:“我从不用胭脂水粉。”

    “这样啊,那……”

    展凝儿“啪”地一下把叶小天迟疑伸向妆匣的手打开,嗔道:“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往回要的?”

    叶小天道:“你不是说你不用胭脂水粉?我想给你换样合适的……”

    展凝儿凶巴巴地道:“我以前不用,以后不能用么?”

    抢白了叶小天一句,展凝儿就把胭脂盖上,放回匣中,又把包袱打好,往手里一提,脸色还冷着,声音却柔和了许多:“莹莹还在等我消息,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远处有座小亭,半山红叶,小亭就掩映其中。太阳妹妹站在亭子里,臂肘撑在栏杆上,双手像刚刚萌生的两片叶子,托着花一样俏美的小脸儿,远远地看着叶小天。

    她一只脚的脚尖轻轻地踢打着地面:“唔……,师傅和几位长老只说要我完成任务,却什么都没教过我,我要怎么才能完成任务呢?”

    太阳妹妹绝口不提、也从不去想“我要做你的女人”、“我要给你生孩子”这样的话题,一旦涉及于此,全部以众长老和师傅交代的使命、任务来替代,如此一来,她就觉得理直气壮,而且充满了神圣的使命感。

    “有了!”

    太阳妹妹向后抬起的小腿在空中顿了一顿,然后俏巧地往地面上一踢,兴冲冲地转身就走。这可是八大长老的一致要求,几近神谕。啊!我是奉神谕勾引你,你可莫要怪我,人家是个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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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视同仁

    叶小天送给莹莹和展凝儿的礼物,自然是来自“只卖贵的、不卖对的”的“大亨杂货铺”,也只有在那里,才能淘弄到用田黄石做胭脂盒这么骚包而无聊的宝贝。

    这两匣胭脂水粉本来叶小天并不想都买下来,但是大亨半买半送地都给了他,还给了他一个很充分的理由:“大哥,我不瞒你,这样的宝贝,普天之下就这么两匣。

    你也晓得,普天之下,只有福建寿山村外一条小溪两侧数里狭长的水田底下才有田黄,那块地都被人翻掘了无数次了,这田黄是越来越少,哪有人舍得用它做胭脂盒子,一两田黄三两金呐!”

    叶小天道:“没人舍得,怎么你这里却有两匣?”

    大亨道:“天下间总有些异想天开的人嘛,这也不知是哪个不着调的,居然想起用田黄做胭脂盒子,结果运到南京北京都卖不出去。我这店标榜的就是无奇不有,专卖奇异古怪之物,就把它买了下来。你今日买走一匣,难保来日没有别人再买走另一匣,这可是你送给我未来大嫂的礼物,要是被她发现别人也用着同样的东西,那多没趣?”

    叶小天沉吟道:“说的也是……”

    大亨道:“不如这两匣大哥你都拿走,全都送给大嫂。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份,这才是大哥您的心意啊!”

    叶小天欣然道:“不错!你这小子,总算说了几句靠谱的话!”

    就这样,叶小天把这两匣珍宝般的胭脂水粉都买了回来,只是赠予展凝儿一份却是叶小天临时起意了。在那种暖昧的气氛下,男人大多都会昏了头,不过看到展凝儿貌似不屑实则欢喜的模样,叶小天却也甚感欣慰,不管如何,对凝儿的心意。他总算回报了几分,最难辜负美人恩呐……

    展凝儿在叶小天的新宅子里只住了两天,就匆匆赶往贵阳了。在她离开的时候,其实芳心里也有那么几分窃喜。不是因为叶小天所赠送的礼物,而是因为,她是叶小天这幢新宅里住进的头一位女人。

    叶小天这幢宅子的主建筑群已经完全建好可以入住了,但还有许多地方正处于收尾阶段,包括东西跨院的客房、厢房,这一来展大小姐来了,叶小天就只能把她安排在正房大宅的主卧室中居住。

    按照习俗,这里应该是本宅的男女主人起居之所。展凝儿情在心底口难开,能睡在这里也算聊以自慰了,午夜梦回。想到这里是叶家大宅女主人的居所,她终有一样占了莹莹的先,却也小有窃喜。

    叶小天的大宅落成后,叶小天马上就想到了他的爹娘。以前他独自在外奔波,居无定所。便未想过与家人团聚,而今他做了官,将来又是蛊教尊者,如果把父母双亲接来奉养,即便将来他进了山,近处也好照应,便想着把父母接来。

    只是此去京城千里迢迢。他有官职在身,是不可能不奉调而回京的,叶小天担心父母双亲不肯离开故土,或者不肯让大哥舍了那可以世代传承的铁饭碗,所以做了充份准备。

    他为家人准备了一份厚礼,以表示他在此处混得风生水起。以免家人后顾之忧,还写了一封长信,信上吹得天花乱坠,只求能说服老爹和大嫂。在他家里是老爹当家,在大哥家里却是大嫂当家。只要他们两个同意,相信母亲和大哥都不会有所异议,那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礼物准备了一车,信则长达十余页,一切准备妥当后,叶小天却不想通过赵文远来递送。一则这不是一封书信那么简单,一车贵重的礼物,需要有人运送、有人照料,赵文远只是葫县驿路这一段的土地爷,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影响一程一程递往京城的其它驿站,这个人情太大。

    再则,赵文远有播州杨家的背景,眼下虽然为了应付徐伯夷、花晴风甚而与徐伯夷若即若离的王主簿,他需要赵文远这个战略盟友,却不想与他真的结下太深厚的交情。

    相信赵文远很少直接出头,与他交际往来常通过夫人外交,也是抱着与他同一想法,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及时知晓对方的打算,保持同进同退。

    一旦关系决裂,两人却也能迅速抽身,不至于和对方有太多牵绊。只是两人的女眷素来友好嘛,这就有了转寰的余地,这也是大多数为官谨慎的官场中人惯用的手段。

    如此一来,叶小天就想到了大亨,大亨现在生意做得甚大,刚刚在铜仁府开了一家分店,正张罗着在贵阳府再开一家“大亨杂货铺”,所需要的各种珍奇宝物也就更多了,所以时常派人往中原繁庶之地、大城大阜搜罗稀罕珍奇之物,他本身又开着车马行,要做到这一点很容易,而且他爹洪百川也把自己多年经营的关系网的一部分交给了他,这件事找他帮忙最为妥当。

    叶小天找到罗大亨一说,大亨对他结义大哥交待的事情自然满口答应,恰好最近他就要派人进京,趁着过大年,到京城里再搜罗一批珍奇,于是马上叫人去接了叶小天为家人准备的各种礼物,单独装了一车,随着他的商队离开了葫县。

    叶小天从大亨那儿出来,沿着十字大街往县衙走,走出不远,恰见苏循天从一条小巷子里出来,在他身边还有两个穿两截衣的青年人,一身痞气,走起路来就像脚底下安了弹簧,总是颤颤悠悠的。

    不过他们对苏循天倒是毕恭毕敬,苏循天对他二人说了几句什么,便从袖中摸出两锭散碎银子,望空一抛,那两个泼皮就像见到骨头的狗,抢步上前,将苏循天抛在空中的银子一把接住,对苏循天点头哈腰地道谢不止。

    苏循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抬头恰好与叶小天的目光碰个正着,苏循天神色一喜,马上扭头向那两个泼皮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个泼皮看了叶小天一眼,向他讨好地呲牙一笑,便溜之大吉了。

    苏循天快步向叶小天迎来,欣欣然道:“典史大人。”

    叶小天顺势扭过身来,与他并肩往县衙走,一边走一边道:“那两个人,是这一带的泼皮头子吧?”

    苏循天笑道:“是!典史大人也认得他们?”

    叶小天道:“你是负责缉凶捕盗的壮班捕头,被人看见你与他们来往,必有非议。平素注意些,切莫招摇。”

    苏循天虽心下不以为然,却也知道叶小天是好意,便点头笑道:“是,卑职晓得了。”

    叶小天从周班头那儿听说过苏循天近来办的一些事情,有心再说教他一番,可又不想语气太重,伤了彼此和气。毕竟,苏循天是县太爷花晴风的小舅子,却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就冲这份情意,对这个朋友也不宜过苛。想到这里,叶小天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前行不远,忽见人群骚动,很多路人纷纷围拢过去,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叶小天和苏循天并未加快脚步,慢慢走到近处,便听人群中传出一阵叱喝叫骂声,叶小天眉头一皱,道:“过去看看!”

    苏循天听了便道:“让开让开,官府办案!”

    那些围观百姓扭头一看,见苏循天一身捕快官衣,急忙闪开一条道路,就见人群中有几个粗壮魁梧的大汉,正对一个人拳打脚踢,那人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口鼻流血,被打得凄惨无比,口中还不断地哀叫道:“李大哥,求你再宽限几天,再宽限几天!”

    一个脸上有疤的大汉恶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心口,疼得他翻着白眼儿呃呃连声,好半天都喘不上气儿来。那疤脸大汉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骂道:“还宽限几天?再宽限几天你小子卖房卖地都还不上。今儿个你要是不能连本带利还给老子,老子就活活打死你!”

    说着,这疤脸大汉又是一脚踢去,把那人的鼻子都踢歪了,整个人佝偻成一团,嗬嗬惨叫不止。

    “住手!”

    苏循天一声大吼,排众而出,喝道:“李言庭,你做什么?”

    那正殴打他人的大汉扭头一看,连忙满面堆笑,迎上来道:“啊!原来是苏捕头。苏捕头,这厮欠了我的钱赖帐不还,我就是教训教训他。”

    这时躺在地上那人一见有官府中人出面,大声喊冤道:“小人冤枉呐,小人就只赊了两挑桐油钱,现在李言庭要我还二十二挑的钱,我实在是还不上啊!”

    叶小天乜了那李姓大汉一眼,道:“你是放贷的?”

    这李言庭并不认识叶小天,却会察言观色,见苏循天对叶小天异常尊敬,而且上前问话时都特意站在侧面,不肯挡在叶小天前面,就晓得这人定然比苏捕头的地位还高,是以言语态度非常客气,向叶小天呲牙一笑,道:“放贷谈不上!小人只是家中略有积蓄,救急济困的,借贷他人,也能略有盈利。”

    躺在地上那人捂着鼻子哭叫道:“仅仅一年,两挑子桐油钱就变成了二十二挑啊,这还叫略有盈利?”

    李言庭脸色一变,从袖中摸出一纸文书,沉下脸道:“若晓生,你不要当着官老爷便胡说八道!白纸黑字,你签了字画了押的,我逼你答应了么?你认了帐,欠债就得还钱,这官司打上天去,老子也不怵你。”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契约取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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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难言之隐

    李言庭虽知他身份不低,终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不免有些犹豫,苏循天上前一把抢过契约,骂道:“你他娘的,典史大人的话也敢不听!”李言庭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在葫县炙手可热的叶典史,连忙惶恐地欠了欠身。

    苏循天把契约递给叶小天,叶小天展开一看,原来躺在地上这人是个卖桐油的,名叫若晓生。

    若晓生年前的时候急着用钱,便向李言庭借了些钱,言明一个月后以桐油两挑作价市价的七成还帐。若交货时无油可交便转作借贷,三个月一个对本利,后利滚本,本翻利,一年内必须偿还。底下有双方签字画押。如今看来,他是没有及时还账。

    叶小天在心里暗暗估算了一下,三个月一个对本利,利滚本,本翻利,一年的功夫,本利翻滚确实是二十多挑的桐油钱了,不觉轻轻吁了口气,把契约还给李言庭,道:“看他如此模样,确是无钱可还,你便打死他又能如何?”

    李言庭苦着脸道:“小人哪里想打死他了,打死了他我的债不就更没人还了么?这人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一年下来也能打个四五十挑谷物,小人叫他拿田地抵债,他又不肯,小人也是无奈,这才……”

    叶小天道:“罢了!我已经知道了,殴打他人终是不妥。你既占了道理,便去官府求个公断,再叫本官看见你当街殴打他人,必予严办!”

    李言庭惶恐地道:“是是是,小人记得了。”

    苏循天摆手道:“行了,赶快滚蛋,有什么理论不清之处,去县衙求个公断便是。你们这些刁民,目无王法,有点什么事儿专会动用私刑,再叫苏某看见。定不饶你!”

    李言庭赔笑应是,赶紧唤了另外几人,拖起死狗一般的若晓生,赶去县衙告状了。听他招唤另外几人的称呼。应该是同族的兄弟。

    苏循天望着他们拖着若晓生一路骂骂咧咧赶往县衙,对叶小天笑道:“卑职方才可真担心大人你一恼起来,又不知轻重地出手了。”

    叶小天“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不讲道理的人么?那姓李的占了道理,我能如何?只是他殴打他人险出人命,你我既然吃的是官家饭,总不能不管的。“

    苏循天点头称是。

    那时节,放印子钱并不违法,而印子钱的月息普遍很高。其中对本利是最高的,百分之百。逾期则滚利,只需一年不还。本利之和便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然则契约是黑纸白字摆在那里的,他当初既然接受了这个月息,叶小天虽然同情却也帮不上他什么。

    叶小天走了两步,忽然说道:“那李言庭放贷固然不违法。却不免折损阴德,放印子钱,不应该啊!”

    苏循天道:“典史大人说的极是!”他一抬头,见叶小天正若有深意地盯着他,心头不由一跳,慌忙道:“大人,我……我没放贷!”

    叶小天淡淡地道:“你没放贷。却也差不多了,严格说起来,至少他放贷是合法的,而你设赌却是法所不容!”

    苏循天面红耳赤,吱吱唔唔地道:“那个……我跟风铃儿……我只是给他撑撑腰,收些好处镇镇场子……”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想多说你什么。只是,做人做事,总要对得起一颗良心,凡事不要太过了。”

    苏循天唯唯喏喏地道:“是是是,我……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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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赶回县衙的时候。就见李言庭和几个族内兄弟正从衙门里出来,迎头碰见他,马上避到路旁,点头哈腰地让路。后边那个叫若晓生的沮然若丧,没精打采,呆滞的目光看了看叶小天,全无反应。

    叶小天见他们这么快就出来了,先是有些讶异,可转念一想,这证据确凿,确实没什么好审的。再说双方都是平民百姓,花知县无需有所忌讳,断起案来自然迅速。

    叶小天对那李言庭招了招手,问道:“县太爷已经判了?”

    李言庭点头哈腰地道:“判了,判了。嘿嘿,小民没进过衙门,原想着定是十分的麻烦,所以轻易不敢到衙门里来,没想到判的这般迅速。”

    叶小天道:“哦?县太爷怎么判的?”

    李言庭道:“白纸黑字,一清二楚,双方立下的字据,他当初都同意了的,自然没什么好讲。大老爷明断,把他那几亩薄田判给了小的。”

    叶小天“唔”了一声,李言庭便点头哈腰地道:“老爷没别的事,那小民就退下了。”

    李言庭和几个族中兄弟扬长而去,叶小天见那若晓生凄凄惶惶,情知他一下子成了地无一垄的赤贫百姓,虑及今后生活,难免徬徨无措。天下无助的百姓多了,叶小天虽然生起恻隐之心,却也帮不了那许多,本待就此过去,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又站住了脚步,扬声唤道:“若晓生!”

    那若晓生听到有人唤他名字,这才茫然抬起头来。

    叶小天问道:“你本来是卖桐油的?”

    若晓生喃喃地道:“是,小人本有几亩山田,栽种桐木,间种谷物。如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叶小天道:“你既是栽种桐木的,对草木想必熟悉些,本官刚刚建成一座宅邸,缺个花农树匠打理园中草木,你若没有别的生计,不妨去我家里做工,如何?”

    若晓生一听大喜过望,颤声道:“大老爷,此话当真?”

    苏循天笑骂道:“你这人当真惹人憎厌,典史大人难道闲来无事,有空儿逗你开心么?你可是遇到贵人了,还不谢恩。”

    “是是是,谢大老爷!大老爷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呐!”若晓生“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向叶小天叩头不止,引得许多不明所以的胥史衙差纷纷向这里看来。

    叶小天笑道:“好了好了,不必谢了,既如此,你就去那里……”

    叶小天往山上一指,道:“看到了么,那里就是本官的宅邸,你去那里,寻一位太阳妹妹,就说是本官安排你去做花匠,她自会帮你安排!”

    若晓生忙不迭点头,又千恩万谢一番,欢喜地离开了衙门,脚下轻快,仿佛方才挨的那顿打都不算什么了。

    叶小天过了仪门,便折向自己的签押房,苏循天犹豫了一下,却直奔后宅而去。

    三堂花厅旁的小书房里,苏雅穿着一袭轻衫,正提笔绘着一副兰草图。若论画功,她比花晴风还要高明几分,那笔锋轻点淡描,几株兰花便在丫丫电子书跃然出现,似欲跳出那纸,舒展细叶、吐露芳菲似的。

    苏雅如今正是蜜桃成熟的大好年华,肌肤胜雪,杏眼柳眉,极具诱惑媚力,可她丫丫电子书的兰草却是素而不雅,亭亭玉立。兰花素来就有“看叶胜看花”之说,苏雅丫丫电子书这株兰草是正得其神韵了。

    苏雅满意地一笑,又在画上题下咏兰小诗一首,搁下笔,拿起自己的私钤,正要在上边盖印,门儿一看,忽然有个男人闪了进来。

    这后宅里边哪有男人敢随便闯入,除了花晴风就只有她的胞弟苏循天了,苏雅没有抬头,只是瞄到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晓得是苏循天,便依旧端端正正地印下自己的私钤,漫声道:“正在当值的时辰,跑到后宅里来做什么?”

    苏循天探头探脑地一看,道:“啊!我在前边未看见姐夫,他不在这儿呀。”

    苏雅秀眉一鼙,警觉地道:“你又闯祸了?”

    苏循天不高兴地道:“哪有,姐姐老当人家是小孩子,我是有正经事儿要跟姐夫说。”

    苏循天说着,走到桌边,一看那副兰草图,喜道:“啊!这是姐姐刚画的,虽然我不懂画,也觉得传神。姐姐,这副兰草送给我吧!”

    苏雅睨了他一眼,好笑地道:“你这痞赖东西,也要附庸风雅了?喜欢就拿去,跟自己姐姐还客气甚么。”

    苏循天“哎”了一声,见那笔墨已干,连忙将画轻轻卷起,苏雅书房内备有画筒,见弟弟喜欢这副画,苏雅也自欢喜,便取了一支画筒给他让他装上。

    苏循天心道:“叶典史的大宅刚刚起好,正愁不知该送些什么,礼薄了拿不出手,想厚重些又没那么多钱,不如送件雅物儿,那就不是钱能衡量的了,我姐姐的画功很好,便拿这副画当贺礼吧。”

    苏循天袖起画筒,对苏雅道:“姐夫不在,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苏雅答应,便向外走去。苏雅摇摇头,失笑道:“装神弄鬼的,这不成器的小子能有什么事情找他姐夫商量了。”

    苏循天从姐姐书房出来,正想再回前堂去,刚刚转过月亮门儿,便迎见了花晴风。花晴风确是回了后宅,只是去换了身便服,一出来恰看见苏循天。苏循天一见花晴风,马上迎上去,小声道:“姐夫,叶典史知道我开赌场的事了。”

    花晴风看见内弟,脸上刚刚露出一丝笑模样儿,一听这话不觉神色一紧,忙道:“他知道是我授意你开赌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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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太阳妹妹的锦囊妙计

    苏循天摇头道:“那倒没有,他只知道我跟赌场那边有些瓜葛,详情并不了然。我对他说,我只是帮风铃儿看场子拿辛苦费,他信了,还劝我开赌场总归不是好事,千万不要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花晴风听了放下心来,吁了口气道:“那就好!看来他只是风闻你与赌场有些关联。不妨事的,你以后做事小心些,不要时常出头露面,凡事让那风铃儿出头就是,且莫涉入太深。”

    苏循天点头道:“我明白,就是知会你一声,也好叫你心中有数。”

    花晴风叹口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话是俗了点儿,道理却是一点不假。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循天呐,这事你还是得上心才成。”

    苏循天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省得,你放心好了。”

    望着苏循天离开的背影,花晴风长长地叹了口气。

    花晴风以前是个傀儡县令,凡事都有孟县丞和王主簿出面,虽然窝囊些,如果他想得开呢,倒也过得清闲。

    孟县丞垮台后,花晴风趁机攫取了孟县丞的权力,总算是尝到了大权在手的美妙滋味。可是,有多大权力,就是承担多大的义务,他既然管事了,就需要有自己的一批心腹,而要让人死心踏地的跟他走,就得给人足够的好处,否则人家凭什么给你效力?

    要知道,朝廷是只给官员发薪俸的,花晴风作为七品知县,每个月的俸禄是七石半。这点钱,勉强够花知县夫妇养活三四个丫环下人,可是身为一方县令,手下的听差多着呢,哪个不需要花钱?这些人的月俸,可全都靠知县大人发放。否则谁心甘情愿给你干活。

    细数下来,师爷你得养活吧?轿夫你得养活吧?厨子你得养活吧?丫环婆子你得养活吧?再说县衙里头还有一大堆的长随,要想让这些人听话,都得养活。

    这些长随按等级被百姓分别称为大爷、二爷。大爷包括门政大爷。也就是看门的,传报的。有稿签大爷,也就是签押房里负责磨墨草拟的。接着还有一群二爷,包括“发审”、“值堂‘、‘用印‘等等。这些还只是知县签押房里的办公人员,如果你想在其他重要部门安插些心腹、耳目,那也得按月发放薪俸。

    虽然说,这些人身在官府,总能上下其手,得些好处,可那是人家凭本事自己挣来的。你县太爷那儿必须得有一份月俸。你要是发不出来,自有别的官员愿意给他支付这笔钱,那么你说这些胥吏公差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花晴风接管了孟县丞的权力,才知道这百里至尊、一县正印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想让人家俯首听命。势必得许人一些实惠。可他哪有来钱的门路,葫县本来就是穷县,他自上任以来又受到孟县丞和王主簿的挟制,底下有些孝敬也到不了他的手里,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来钱的门道。

    开赌坊无疑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是赌博却是官方一直禁止的,虽说这条禁令有名无实。天下各地都有人设赌坊,但那也都是买通衙门,瞒上不瞒下的。而且一旦朝廷心血来潮,颁布一道法令说严禁赌博,他们就得关门大吉暂避风头。

    如今花晴风身为知县,却要设赌牟利。自然要格外小心。这件事交给别人他全不放心,只有交给自己的小舅子去办才觉得妥当,而苏循天是本县捕头,凭着这个身份也能震慑地方上的那些宵小,免得有人踢场子捣乱。

    苏循天听了花晴风的主意后。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知道姐夫也不容易,这几年憋屈县令做得很窝囊,连带他这个小舅子也挺不直腰杆儿。他就一个亲姐姐,既然嫁了花晴风,那就是一家人。况且他这姐夫虽说无能,可对他还挺照拂的,这时他不帮着分忧还能找谁?

    只是这种事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今日叶小天一提点,苏循天就有些着慌。不过和花晴风说起这事的来龙去脉时,却也理顺了他的思绪:听话音儿,显然叶小天只是风闻了他涉足赌场收好处费的事儿,并不知道他姐夫就是幕后大老板。

    他和叶小天一向关系不错,相信叶小天也不会刻意来找他的麻烦,只要以后小心一些,不太招摇也就是了。可他哪里知道,越不想出事时就越出事儿,很快就要有桩祸事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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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西山,叶小天把喝得味道已淡的茶杯往旁边一推,马上就有一个书吏走过来,很自然地拿起茶杯,为典史大人洗漱去了。

    叶小天抻个懒腰儿,见众书办还在那儿捏着毛笔装模作样,不禁笑道:“好啦,放衙,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笑逐颜开,纷纷起身向典史大人道别,可是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在那儿磨蹭着拾掇东西,就是没有一个肯先走出去。

    叶小天也是当过杂役下差的人,自然明白他们的心理,微微一笑,起身走出房门,他前脚刚迈出去,就听身后桌椅板凳轰然一响,想来是众书办正向门口蜂拥而来。

    太阳正挂在西山顶上,而他的大宅就在西山腰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太阳就像正挑在他的屋檐上面,淡黄泛红的一轮太阳,就像高邮出产的咸鸭蛋黄一样可爱。

    叶小天对这种上衙当值的日子渐渐习惯了,比起当初在天牢当差,当然还是眼下的日子惬意,现在他整天都觉得精神奕奕,好象有使不完的劲儿,大概是闲的太久了。

    现在他不只人轻闲了许多,月俸高些,而且体面。以前在天牢当差,是他看别人脸色行事,包括牢里的一些犯人,而现在是许多人看他的脸色行事,这种日子可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抬头望,山上有一缕炊烟升起,叶小天心中一暖,知道那是太阳妹妹在为他准备晚宴了。

    叶小天雇了五个厨子,以他现在府邸的庞大,光仆佣下人就雇了数十人,五个厨子料理饮食还嫌少些,好在这五个大厨都有徒弟带着,倒也照顾得来。不过这么早就飘起炊烟,定然不是这几个大厨在炮制晚餐,而是太阳妹妹在为他煲汤。

    叶小天以前倒不知道太阳妹妹居然会做饭,而且善煲汤,现在她俨然是以叶府的内管家自居了,家里没有女主人,叶小天的起食饮居她就责无旁贷地管了起来,根本不让别人插手。

    她说叶小天每日上衙当值太过辛苦,所以每餐必煲一道汤,说是为他进补身体,就连中午都特意下山送汤。这样的美意,叶小天哪有推却的道理。北方人其实不大喜欢喝汤,不过一日三餐顿顿有汤,叶小天渐渐也爱上了这种滋味。

    一身苗装、娇俏可爱、富有青春气息的小苗女,每日出入公门,也因此成为了县衙里一道靓丽的风景,许多胥吏捕快、衙差杂役,午休的时候早早就端了一只盛满菜饭的大海碗,蹲在仪门两侧,就为了看着太阳妹妹提着食盒从他们面前轻盈地走过,听她足踝上的银铃留下一路悦耳的铃声,品她小蛮腰款款摇曳出的一路风景,美其名曰:秀色佐餐。

    太阳妹妹在叶府里单独有一个跨院儿,反正这座府邸里房间够多,院落也够大,很多房子都空着,根本无人居住,以大内总管自居的太阳妹妹的待遇自然水涨船高,要知道有些大户人家便是连妾室都没资格独居一个院落呢。

    太阳妹妹所居的院落,拨了两个丫头供她使唤,同时,这个院落也有自己的一处小厨房,太阳妹妹供应给叶小天的一日三餐,就是在这里新鲜出炉的。

    此刻,一个丫头蹲在灶前正在添柴烧火,太阳妹妹系着一条蓝色碎花布的围裙,挽着袖管儿,露着一双白生生的手臂,看看水案上琳琅满目的备料,欣然道:“啊!幸亏我早早开始准备了,这五鞭汤的配料这么多啊!”

    太阳妹妹一手抄起一把锋利的刀,一手便自盆中抓起好大一砣……

    “哇!这么大一条,一定大补!”太阳妹妹把那一大砣往案上开心地一摁,右手雪亮的菜刀砰地一刀剁下去,那根硕大的牛鞭就在她刀下被斩为两半了。

    虎鞭、鹿鞭、牛鞭、羊鞭、狗鞭……

    我剁!我剁!我剁剁剁!

    太阳妹妹手起刀落,五条肉鞭在她刀下迅速变成一堆不可辨识的肉块。

    灵芝、高丽参、熟地、生麻黄、莬丝子、肉苁蓉、花椒、生姜……

    太阳妹妹已经不是头一回给叶小天炖汤了,很熟稔地就抓起一样样配料。

    “淫羊藿!”太阳妹妹抓出一把,忽又自语道:“对了,小天哥上回抱怨说汤有些苦呢,一定是淫羊藿放多了。”她一边自语着,一边把多抓的淫羊藿又放回罐中。

    数十样配料准备齐全的时候,清水漂洗过的鞭块便油锅炒酥,温水再浸,再度入沸水氽去血沫儿,重新用凉水漂洗一番去尽臊味儿,,然后一股脑儿装进沙锅,大火煮沸后改成文火,一大袋子用纱布包裹的配料便丢了进去。

    太阳妹妹快乐地一拍手,神采飞扬:“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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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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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杨凌人称杨砍头,杨帆人称瘟郎中,他却有着更多的绰号,疯典史、驴推官、夜天子……,每一个绰号,都代表着他的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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