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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章 姜太公钓鱼

    叶小天施施然地踱进后院儿,神态悠然,胜似闲庭信步。

    每回踱进大宅,叶小天就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这是我的宅子,我如今也是有钱人啦!真想把它搬回京城去,叫那些街坊邻居都瞧瞧,叶家二小子有大出息呢。”

    典史的官职给了他世俗中的地位,而神殿取之不竭的财宝和无数可以因他一言而决生死的信徒,则给了他财富和权力。骤然获得这一切,叶小天不免稍稍萌生了些暴发户的心态。好在这种得意洋洋只是在他心底悄悄幻想自我满足一下,不然一定会被大亨鄙视一番的。

    一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挎着一只装满衣服的木盆儿从侧厢竹林中蹦蹦跳跳地走出来,嘴里还哼着山歌儿,忽然看见叶小天,把她吓了一跳,连忙站住脚步,福礼道:“老爷!”

    这是人牙子给叶小天挑选来的小丫环之一,典史大人家里要用人,那人牙子敢不尽力?他为叶小天挑选的都是顺眉顺眼、机灵懂事且家世清白的人,这小丫头叫罗月儿,因为伶俐乖巧,生得又讨喜,被叶小天安排在后宅做事。

    叶小天一见是她,马上端起老爷架子,既威严又和霭地向她微笑着点点头,背起双手,迈着八爷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罗月儿待叶小天走过去了,悄悄吐了吐舌头,穿向对面满花草的小路,只是不敢再跑了,那歌谣也不敢唱了。

    叶小天背着手,一步三摇地走着,扭头一瞧,恰看见罗月儿挎着洗衣盆姗姗而行的背影。

    细细的小腰肢使一条衣带浅浅松松地系着,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下身那条柔软的灯笼裤儿很贴身,看那曲线,小屁股还没长开呢,瘦瘦窄窄的。比腰杆儿宽不了几分,还没凸显出女性的柔美。

    可叶小天瞄着那款款摆动的小屁股,居然有些心猿意马:“罪过!罪过!我一定是到了发情的季节!仔细想想,我都二十了呀。还没开过荤呢,莹莹,再不见到你,我怕不能为你守身如玉了……”

    叶小天想到夏家为他和莹莹设下的障碍,不觉皱起了眉头,但是一声甜美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苦恼:“小天哥,你回来了啊!”

    太阳妹妹欢喜地迎上来,足踝上的银铃叮铃铃地一阵响,却一点也不令人觉得嘈杂,配着她宜喜宜嗔的娇靥。那铃声也如仙乐纶音般令人赏心悦耳。叶小天点点头,道:“遥遥呢?怎么没见她。”

    太阳妹妹很自然地绕到叶小天身后,帮他宽去外袍,说道:“遥遥还在练字呢,劝她休息一会儿也不听。”

    叶小天摇头失笑。道:“这小丫头倒是好学。对了,老毛呢,没看见他喳喳呼呼的却也稀罕。”

    太阳妹妹把他的袍子挂在衣架上,拿起一块雪白的毛巾在脸盆里浣了浣,拧干递给叶小天,动作娴熟自然的仿佛一位贤淑温柔的小妻子,听到他的话。抿嘴笑道:“他呀,他和云飞跟着冬长老上山了。”

    叶小天“哦”了一声道:“冬长老又上山了?”

    太阳妹妹道:“是啊!冬长老说,眼看着就到冬天了,得赶紧抓些稀有的虫子回来,趁大哥你正清闲着,以便教你炼蛊。要捉稀有的毒虫,就得往深山里走,今儿不回来了。”

    叶小天道:“云飞跟去我不稀奇,只是老毛最怕虫子,他肯跟着去山里?”

    太阳妹妹道:“毛大哥整天看冬长老鼓捣那些虫子。大概习惯了吧。”

    叶小天点点头道:“也是,熟了自然就不觉害怕了。”叶小天此时正拿毛巾擦着脸,没有看见太阳妹妹吐舌的俏皮模样。

    其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毛好吃懒作兼怕虫子的性子,哪有那么容易改的?华云飞不放心冬长老那眼神儿一个人上山,自告奋勇陪他去了,毛问智却懒得同行,他当时正坐在花园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太阳妹妹带着一串悦耳的银铃声走去,说道:“毛大哥,冬长老要上山,你不去么?”

    毛问智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正昏昏欲睡,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谁要跟那老头儿进山呐,简直是活受罪,俺可不去,俺就帮大哥看家……”

    太阳妹妹挽着发梢,妙目流转,柔声问道:“毛大哥,你真不去吗?”

    一向迟钝的毛问智突然第六感敏锐起来,他睁开眼,就见太阳妹妹笑得甜丝丝的,一双大眼睛眨得媚媚的,不知怎么的,一股寒气就从他的脚底板嗖地一下窜到了头发梢。

    太阳妹妹甜甜笑道:“毛大哥不去就不去吧,厨房刚买来几条咸鱼,我想给小天哥煎条咸鱼,麻烦毛大哥去取一下好不好?”

    “不!”

    毛问智一听“咸鱼”,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怪叫一声道:“我要上山!我要上山!我这就上山!冬长老,等等我……”毛问智就像被恶狗撵着似的,一边嚎叫着,一边追着冬天和华云飞去了。

    虫子固然怵人,爬山固然辛苦,却怎及得太阳妹妹可怕?毛问智对太阳妹妹可是怕到了骨子里。

    叶小天自然不知道这段故事,听说毛问智变勤快了,还挺高兴。他净了面,把毛巾递给太阳妹妹,笑道:“我去看看遥遥,好学是好的,可小小年纪,却也不必太过辛苦,咱又不指望她考状元。”

    太阳妹妹甜甜地道:“嗯!那人家这就为你准备晚膳,一会儿就开饭。”

    叶小天走进书房,就见遥遥正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遥遥生日大,现在虚岁已经七岁了,在南方,许多百姓人家的姑娘十二三岁就嫁人做媳妇,七八岁已经算是半大姑娘了,可遥遥虽心黠灵慧却身体娇小,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些。

    她坐在椅子上想伏在案上写字很吃力,所以屁股底下垫了两个垫子。一个头梳双角髻的小姑娘,手里持一管比她那巴掌大的雪白小脸还要大的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瞧着特别稚纯可爱。

    叶小天看在眼里,心里涌动起一股父兄般的暖意。自从把她从靖州杨家带出来,近两年的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叶小天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一直走到遥遥身边,专心的遥遥还没有发觉。

    叶小天摒住呼吸看她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字,直到这一篇写完了,才轻笑道:“我家遥遥好乖,写字这么认真。好啦,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读书识字也是这样,今天就到这里吧,可别把眼睛累坏了。”

    “小天哥哥!”遥遥这才惊觉叶小天就在身侧,她欢喜地一窜,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扑向叶小天,被叶小天熟稔地一把接在怀里。

    “小天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遥遥搂着叶小天的脖子欢喜地道。

    叶小天道:“已经有一阵了,看我家遥遥这么认真,可不敢打扰你。”

    遥遥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害羞地吐了吐舌头。叶小天抱着她往外走,道:“走啦,咱们吃饭去。遥遥啊,哥哥只是希望你能读书识字,长大了做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又不指着你去考状元,不用这么用功的。”

    “那怎么成,人家要读书,就要好好读!”遥遥答得稚声稚语,叶小天听了心中欢喜,却不明白这小丫头的那点小心思。

    原来,遥遥以前跟着水舞识过一些字,但教书先生并不知道这一点,一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字时,遥遥几乎是念一遍就会写,把那教书先生欢喜得不得了,逢人就夸就孩子聪慧异常,是个神童。

    这番夸赞,可把小丫头开心坏了,不过却也成了她的压力。后来教的字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有些字她以前并没学过,为了不让先生失望,她就特别用功,一遍遍地反复温习,务必保证第二天先生上课时她都能记得。

    在先生眼里,这是他最好的弟子,只可惜是个女儿身,纵然学究天人,也无法出仕作官,未免引为遗憾。而在遥遥来说,私底下却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辛苦呢。

    “遥遥,洗手吃饭啦。”

    叶小天抱着遥遥来到花厅,太阳妹妹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正在分发碗筷,遥遥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从叶小天怀里滑到地上,跑到洗手盆旁乖巧地净手。

    三人坐定,叶小天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循着那香味儿一瞟,笑道:“又炖了汤啊,我现在喝习惯了,还真挺香的,这些天总是精神奕奕的呢。遥遥,不要挑食,今晚也喝一碗吧。”

    “别……”

    太阳妹妹急忙阻止,一见叶小天奇怪的眼神儿,慌忙解释道:“哦……,这汤……这汤加了许多秘制的中药,最宜男人进补,姑娘家可不宜喝的,要不然唇上的汗毛都会重了,瞧着像小胡子似的。”

    遥遥本来就不爱喝汤,一听要长小胡子,那多难看,赶紧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叶小天释然道:“原来如此,男女进补,确实各有不同。那我就一个人喝啦。”

    叶小天先从汤里挟了一块口,咬在口中,赞道:“难为了你,每回炖汤,买的都是筋头巴脑,有嚼头,还不柴,这可比炖肉好吃多了。”说着,叶小天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汤。

    太阳妹妹看在眼里,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弯弯如两枚鱼钩,好似一条大鱼摇头摆尾的,就要上钩似的,笑得好甜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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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6章 夜猫子进宅

    吃罢晚饭,遥遥陪着叶小天聊了一会天,又要回书房读书,被叶小天拦住了,小丫头很不开心,撅着小嘴儿生闷气。不过小孩习性儿,叶小天只逗她讲了会故事,她的小脾气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小丫头困得打起了哈欠,叶小天就送她回房睡了。罗月儿现在就是遥遥房里的丫头,因为遥遥现在年纪还小,所以罗月儿不睡耳房,就和遥遥睡在同一间房里以便照料。

    叶小天把遥遥交给罗月儿便返回自己的房间,太阳妹妹已经替他掌了灯,候在灯下,一见他回来,太阳妹妹便嫣然一笑,道:“小天哥,我给你铺床,劳累一天了,早点歇了吧。”

    不待叶小天回答,太阳妹妹便姗姗地走过去,为他铺床摆枕。

    叶小天斟了杯凉茶饮了,一回头,突然心头一热,气血上涌。太阳妹妹穿的是条绯色的灯笼裤,耸胸、丰腰、丰臀,再配上这样贴身的服装,以跪爬的姿势爬在榻上,那跌宕起伏的曲线,是个男人见了都会砰然心动。

    太阳妹妹那侬纤合度的身子跪伏地榻上,结实紧绷的浑圆臀儿因为她半跪半趴的姿势更形浑圆饱满,随着她铺床摆枕的动作,那翘臀一颤一颤,薄软的裤料微微陷在臀沟里,曲线曼妙,跌宕无声,实在诱人之极。

    叶小天刚刚喝了一杯凉茶,却似吞下了一壶烈酒,小腹里仿佛点着了一个火炉,熊熊烈火烘得他那金刚杵勃然而起,狠狠抽在他的小腹上。

    叶小天吞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去,一走近了,那轮浑圆的明月在眼前更是清晰可见,圆润挺翘,真是奇怪,就是那么一道圆圆的曲线,为何只有在女人身上体现时,才能让人望月而化“狼”。

    太阳妹妹此时可不知叶小天已经走到身后,她很温柔很细心地为叶小天铺着被褥,就像伺候自己的丈夫,当她铺好被褥退向榻边时,叶小天正直勾勾地盯着那浑圆挺翘的所在,像一个初次走上校武场的箭手,紧张地望着那圆圆的箭靶,箭未离弦,目光却已在那靶心处穿刺了无数次。

    结果太阳妹妹突然退来,叶小天躲闪不及,太阳妹妹“哎呀”一声,便顶在了他的身上,叶小天“激灵”一下,就算是隔着一层轻软绫罗,依旧有一种妙不可言的销魂感觉,刺激得他灵智大失。

    叶小天鼻息咻咻,猛地张开双臂,就要往那纤腰处抱去,他知道,太阳妹妹绝不会拒绝他,而这也助长了这个小初哥儿的胆气。可是就在这里,房门拍响了:“老爷!老爷!衙门里有位姓苏的公爷找您,老爷!”

    叶小天陡然退了一步,神志猛然战胜了欲望。太阳妹妹可不知道就在方才,她就要“大功告成”,可惜却被姓苏的那个忘八蛋给坏了好事,否则她此时一定气势汹汹跑出去,先把所有的蛊一股脑儿种在那个姓苏的混蛋身上再说了。

    太阳妹妹猛然撞在叶小天身上,虽然一向爽朗大方,可是在这么暗夜静室之中,还是不免有些羞涩,门口那人一唤,倒是解了她的尴尬,太阳妹妹站在榻边,回眸看向叶小天,叶小天已经做贼心虚地转向门口,道:“若晓生?”

    门口那人道:“是啊老爷,小人都说您已经睡下了,可那位苏公爷偏说有十分紧急的事,务必要见老爷一面。”

    葫县县衙,姓苏的公爷,而且够交情这时候来打扰叶小天,除了苏循天还能有谁。而苏循天此时前来,恐怕昰真的有要事,叶小天旖念全消,高声答应着便去开了门。

    其实房门本就没闩,可若晓生哪敢随便推门闯入,他到了叶府,言及家中凄惨,听得太阳妹妹不忍,连他娘子和父母都在叶府中给寻了个差事做,他的父母和娘子几乎每天都对他耳提面命,殷殷嘱咐,说是大户人家规矩多,千万要珍惜这难得的机公,所以若晓生循规蹈矩的很。

    眼见叶小天推门出来,太阳妹妹“叮叮零零”地跟在后面,若晓生也不以为奇。太阳妹妹年轻貌美,男主人年少无妻,他们在一起才是正常的,要是不在一起,倒不免要令人猜疑他们的男主人是否有什么特殊癖好了。

    叶小天急问道:“那苏差官现在何处?”

    若晓生赶紧答道:“小的本想让他在外面等,他说有紧急要事,一定要见到老爷,不听小人阻拦就闯进来了,现在客厅候着。”

    叶小天回首对太阳妹妹道:“我去见见他!”

    太阳妹妹答应一声,自墙边衣架上摘下叶小天的外袍,帮他匆匆穿戴好,叶小天便奔了客厅。

    客厅里,苏循天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团团乱转,一见叶小天进来,不等他问话,便抢上两步,双膝一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叶小天的大腿,悲呼道:“典史救我!大人救我!”

    叶小天见他这副德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夜三更的,这是闹的哪一出,唱大戏么?叶小天刚刚被他打消了满腹欲念,心火正旺,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苏循天哭丧着脸道:“大人,卑职闹出人命了,大人,您千万要拉兄弟一把,您要是不管我,我就没了活路啦!”

    叶小天脸色一变,急忙一回头,见若晓生正垂手站在门口,听到这话也正惊骇地望来,急忙低喝道:“退下!”

    “哦!是!”

    若晓生天天被他老爹、老娘和婆娘叮嘱:“大户人家规矩多,不该听的你要聋,不该看的你要瞎,不该动的你就当自己是死人!”结果还是听了看了不该知道的事,心中懊恼不已,只恨自己不是个又聋又瞎的死人,连忙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在叶府当花匠,他老爹当门子,所以他们一家平时就宿在门房那儿,这时生怕叶小天还有什么交待,却是没敢走远,只在院门外候着。叶小天也顾不得叫苏循天起来,沉声道:“你别急,快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我。”

    苏循天满脸惶然,把经过又羞又愧地对叶小天说了一遍。原来,苏循天今晚又去他的地下赌场看场子,恰好遇到有人赖欠赌债。

    他们这赌场,就设在叶小天初到葫县时的蟾宫苑。其实那班兔儿爷除了天天被好男风的人拿“药杵子”捣个不停,饮宴兴酣之余,本就也赌,只不过那时规模甚小。

    自从与苏班头一拍即合,有了县衙做靠山,他们这赌坊才算正式宣告成立,而且场面越来越大,以至于如今这赌坊已经取代了男娼,成了风铃儿最赚钱的产业。

    今儿晚上,有个人欠下大笔赌债,恼羞成怒,便说赢家是赌坊找来的老千,又吵又闹的想要赖账,苏循天既然遇到了岂能不管,他本就是负责利用他的权力给赌坊镇场子的。

    苏循天带着一班泼皮打手迎上去一看,居然认得,这人正是前几天因为两挑子桐油放高利贷收了若晓生家赖以生存的田地的那个李言庭。

    李言庭今天喝了点酒,兴致高涨,跑到赌坊来赌钱,不想不但没有赢钱,反倒赔个精光,恼羞成怒之下又赊欠了许多,便发泼赖起账来。

    苏循天见是他,原本想要狠狠教训一番的心思倒是淡了些,这李言庭算是小康人家,好歹也是个体面人,而且李家兄弟七人,还有两个姐姐,都是本地人氏,嫁娶联姻、繁衍生息下来,差不多也是一个百口之家了。

    尽管县衙门现在已经有了相当的势力,但是对这样的人家也不是可以太过欺凌的,苏循天便想恩威并施,只要他当众收回“赌场耍老千”的话,明着还是赌债全收,私下里可以给他免去一半。

    谁料这李言庭是个舍命不舍财的,死活不肯答应,反倒见苏循天有些退缩,趁着酒兴变本加厉地叫嚣起来。苏循天恼了,若是任由李言庭诽谤且赖帐不还,他这赌场还如何开下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平白从风铃儿手中拿走一半赢利?

    苏循天恶狠狠吩咐一声“打!”便带着那几个泼皮冲了上去,结果黑灯瞎火的一顿拳打脚踢,也不知是谁误中了李言庭的要害,等他们发现不妥,拿过灯笼一照,李言庭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苏循天这一惊非同小可,在葫县只有一个齐木可以酷厉如虎而令人敢怒不敢言,县衙现在虽然有了些权力,也能镇慑一般小民,可还万万达不到可以让人出了人命官司都不敢吭声的地步。

    一旦李家那百十口人堵在县衙门大办丧事,讨要凶手,他该如何是好?他从赌场里把李言庭带出去,可是有百余名赌徒亲眼目睹的,根本瞒不住人,李家一旦闹起来,连他以县衙班头的身份开赌场的事都要张扬开来,到时大势去矣。

    叶小天听明经过,沉声道:“此事怎么不找你姐夫?”

    苏循天眼圈儿一红,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嘴唇张合了几次,却一言未发。

    叶小天思及花知县的为人,心中了然,他轻轻拍了拍苏循天的肩膀,缓步踱到廊下,向山下望去,就见县衙后宅里灯火通明,那位花知县此时只怕也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苏循天追上来,哭丧着脸道:“大人,卑职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求大人救我。”

    叶小天刚要回答,突然目光一凝,望向远方不动了。苏循天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县城东南角一条火龙,蜿蜒曲折地向县衙方向移动而来,不由得手足冰凉,心胆俱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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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计上心来

    叶小天侧首问道:“那李家就住在城东南?”

    苏循天颤声道:“是……是……”

    叶小天又道:“李家已经知道李言庭死了?”

    苏循天道:“不应该吧,我……我是把李言庭带到外面才……,想是另有赌徒知会了他家里。”

    叶小天眉头一皱,道:“这李家好嚣张,官府拿人,就敢连夜跑来生事!”

    苏循天讪讪地道:“大人,我……我虽是捕头,可当时却不是拿着知县的牌票拿人,所以……”

    叶小天恍然,沉吟片刻道:“这件事,你那姐夫生了胆怯之心了吧?”

    苏循天咬着牙道:“姐夫他……叫我扛下来,他说……他会全力保我!”

    叶小天冷哼一声,道:“怕只怕,事情一旦闹大了,他没那个本事保你。这葫县民风何等剽悍,你又不是不清楚。”

    苏循天咬着牙,腮肉一阵哆嗦,实是恨到了极点,却也无话可说。

    叶小天急急思索片刻,沉声道:“这件事,和你姐夫有没有关系?”

    苏循天心头一惊,略一迟疑,想到他的亲姐姐,便答道:“没有!是我利益熏心,才……”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附耳过来!”

    苏循天急忙踮起脚尖,凑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苏循天愕然道:“他……会答应?”

    叶小天冷冷一笑。道:“天底下心最黑、胆子也最大的,就是牢头儿。只要你能制得住他,或者许他足够的好处。在那暗无天日之地,无事不可为!”

    苏循天咬了咬牙,沉声道:“好!我还有些积蓄,大约有八十两,我全给他……”

    叶小天道:“八十两,只怕填不饱他的胃口。”

    苏循天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成!我还有办法!我这就去办!”

    苏循天说完拔步就走。走出没几步,突又转过身来。向叶小天跪倒,哽咽道:“患难见真情!大人的恩惠,卑职没齿不忘!”

    苏循天说完,飞也似的向山下奔去。

    叶小天望着他的背影。轻轻颦起了眉头,缓缓地道:“如果花晴风不曾牵涉其中,你开着赌场,居然只有八十两的积蓄?”

    叶小天虽还不明了花晴风捞钱的缘由,但心里已经把他列为了“蟾宫苑”赌坊的幕后东家,他略一思忖,也快步走出客堂,扬声唤道:“若晓生!”

    候在院外的若晓生急忙赶进来,垂首恭谨地道:“老爷。”

    叶小天道:“找盏灯来。陪我下山!”

    若晓生答应一声,赶紧去提了盏灯,前方照亮。引着叶小天下山。

    叶小天急步而行,过了片刻,突然说道:“前几日夺了你家田产的那个李言庭,今夜死了!”

    若晓生“啊”地一声,先是一脸茫然,继而洋溢出一股难言的喜意。

    他这一耽搁。叶小天已经走到前面,若晓生反应过来。赶紧抢步上前,继续为叶小天掌灯,脚底下一下子轻快了几分。

    ※※※※※※※※※※※※※※※※※※※※※※※

    李家几十号人拎着擀面杖、竹矛、木棍气势汹汹赶往县衙,到了县衙两个青壮年翻过栅栏,抢到廊下拾起鼓槌便“嗵嗵嗵”地敲了起来。同时大声鼓噪道:“官匪一窝,欺压良善,请大老爷主持公道啊!”

    县衙里自有值夜的差役,恼火不已地开了门,还没等他叫嚣骂人,先被李家那些人给围了起来,另一个差役见势不妙,赶紧一溜烟儿地赶去后宅报信了。

    后宅客厅里面,花晴风像头拉磨的驴,原地绕着圈子,不停地打转转,焦灼地捻着他的胡须,时不时便往屏风后面望一眼。

    这时,一个丫环衣衫不整地跑了进来,这丫环是被叫门声吵醒的,慌慌张张赶到客厅,对花晴风施礼道:“大老爷,前衙有人午夜击鼓鸣冤,差役来报,那些苦主群情汹汹,来者不善,有请大老爷赶紧去前衙处置。”

    花睛风瞪起眼睛,大怒道:“岂有此理,午夜击鼓,已是不合规矩,他们还敢强闯县衙不成?去,叫今夜值宿的差役都去,谁敢乱闯,给我乱棍打将出去!”

    那小丫环慌慌张张又往外跑,花晴风又叫道:“叫他们候着,就说本县更衣之后便去!”

    待那小丫环离开后,花晴风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长长叹一口气,又焦灼地兜起了圈子。过了片刻,苏雅从屏风后面急急闪了出来。

    这雅夫人此刻的模样可真是够瞧的,一袭纱罗睡衣,本是闺房之内只许丈夫才能见到的打扮,因为此前已经睡下了,发饰除尽,一头如云的秀发就披散在肩头,凭添几分妩媚。

    尤其是她仓惶起床,连胸围子都没穿,那平素饱受裹束的饱满酥胸此刻尽得释放,乳沟深陷,裂衣欲出,那一抹傲雪欺霜的妖媚雪白,勾勒出一痕惊心动魄的火辣曲线,疾步而行时,波涛汹涌。

    花晴风此时可无暇欣赏娘子的妩媚风情,急急迎上去道:“他已经走了?”

    苏雅点点头,道:“刚刚离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花晴风涩然道:“这……,哎!一时半晌,却也说不清楚。”

    苏雅一双妙目满含疑惑,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我怎么都不知道。”

    花晴风懊恼地道:“夫人,为夫此刻心乱如麻,你就不要问了。”

    苏雅欲言又止,见他果然一脸焦灼,这片刻功夫,唇上居然起了两个火泡,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又咽了回去,可心中的疑惑却是更浓了,方才她问兄弟,苏循天也是这般答复,丈夫和弟弟究竟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花晴风扼腕疾走,喃喃自语:“真是受了他的指点?不是他想畏罪潜逃吧?”

    苏雅听得莫名其妙,却不知花晴风前一个“他”指的是叶小天,后一个“他”指的却是苏循天。

    苏循天匆匆逃下山来,抢在那支火把长龙队伍的前面先赶到了县衙,直接从后门儿进去,结果把他姐姐也惊动了。

    当时他姐夫花晴风正在客厅里长吁短叹,毫无睡意,苏循天见了花晴风马上道:“姐夫,快给我取三百两银子,我便能让此事风波不起。”

    花晴风哪里肯信,顿足道:“你想溜?糊涂啊!一旦溜了,此事便坐实成了杀人重罪,到时候画影图形,通缉天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逃到哪儿去?”

    苏循天怒道:“我虽无能,却也不是毫无胆色、毫无担当之人!你放心,这件事我扛着,绝不连累你!”

    花晴风讪讪地道:“这叫什么话,我……我让你担起来,是因为你进去了,我还能关照你,如果我倒了,你还有何人可以倚仗。”

    苏循天冷冷地道:“那就多谢姐夫了。不过,我刚刚得到叶典史指点,哪怕李家再怎么闹,此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确需三百两银子。”

    花晴风虽然不屑于叶小天,倒是一直相信叶小天诡计多端,一听这话顿时双眼一亮,急忙道:“他有什么好主意?”

    苏循天道:“这时哪有时间细说,那李氏族人已经打起灯笼火把直奔县衙来了,快取三百两银子给我,一会儿李氏族人来了,你且再拖延他们片刻,然后如此这般……”

    苏循天压低声音,对花晴风急急叙述一番,花晴风半信半疑,却也只得照办,恰在此时,被惊醒的苏雅赶来,花晴风也顾不得与她细说,便摸出钥匙,叫她速去取三百两银子给苏循天。

    苏雅莫名其妙,可是见丈夫和弟弟都是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样,情知此时不宜发问,急忙去取银子。这存银处就在花晴风藏书的一间书室,平素苏雅也不去那里,钥匙都由花晴风掌握着,却不知那里竟然藏了足足一箱银两,把苏雅吓了一跳,可弟弟催促甚急,却也不敢怠慢,赶紧把那银子包裹好交给苏循天。

    三百两银子着实不轻,苏循天生恐耽搁了时间,又叫后宅牲口房的人给牵来一头骡子,由那骡子驮着银子,脚不沾地的离开了。

    后宅里面雅夫人满腹疑窦,花晴风提心吊胆,前衙李氏族人也僵在了县衙门口。

    李氏族人虽也不少,却只是平头百姓,叫他们硬闯衙门他们是不敢的,虽然仗着苏循天没有牌票便拿人,而且抓人的还是些坊间泼皮,分明是与赌坊沆瀣一气,行的是不法事,他们李家占了些道理,可一旦强闯县衙,那就被人拿住了把柄。

    他们不敢闯进县衙,却敢在外边大呼小叫,鼓噪不已,静夜之中,大呼小叫的,不一时竟唤醒了周围许多百姓,引来一些人掌着灯看热闹。

    李氏族人一见有百姓围观,胆气更壮了,高声叫骂、大声控诉,把个县衙门口当成了茶楼瓦舍一般,那些值宿的差役提着水火棍,攥着腰刀,紧张地守在县衙门前,却也不敢喝止,免得更刺激了他们。

    双方正僵持间,花知县终于“打扮停当”,强作镇定地从后宅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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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奔波在外,将于12日返沈,故本周休息日提前于今明两天,望诸友周知。(未完待续)

第38章 越狱

    “大老爷驾到,肃静!肃静!”

    衙前正吵闹不休,阶上忽有差役大喝一声,旋即两盏“花”字官灯头前开路,县太爷花晴风冠戴整齐,在四名强壮的捕快护持下威风凛凛地从衙门里走出来。

    “知县老爷出来了!”

    县衙前顿时安静下来,许多百姓还从未见过县太爷的尊容,这时都好奇地张望着。花晴风在阶上站定,色厉内茬强扮威严道:“尔等刁民,好大的胆量!半夜三更,聚集衙前,意欲何为!”

    阶下安静了片刻,李氏族人的阵营里微微骚动了一阵,便公推一人上前答话,这人想是见过些世面,说话也大方得体,是以在族人中很有威望,看年纪却只是中年。

    他走到近处给花晴风跪下,高声道:“草民李慕白,见过大老爷。草民的堂侄李言庭,今日在‘蟾宫苑’饮酒,忽被县衙苏捕头带着一群泼皮给抓走了。那苏捕头既没有县尊大人您的拘人牌票,带的又不是衙门里的公人,却滥用职权,捕我族人,我等今夜到县衙来,就是请大老爷您为我们李家主持公道的。”

    “哦?”

    花晴风睨了他一眼,见李氏一族尚知畏惧官威,原本忐忑的心情略安,抚须道:“何人看见苏捕头抓走李言庭,当时情形如何?”

    花晴风本想若那人不在场,便可派人去把他找来,如此这般就能拖延足够的时间。却不想那人本就是李氏族人,当时也在那里赌钱,是以李言庭一出事。他马上就赶回去报信了。

    这时一听知县老爷询问,那人忙也上前跪下,叩头道:“草民李言矩,见过大老爷!”便把他所见经过从头到尾对花晴风说了一遍。

    李家在来时路上已经商量妥了,绝口不提赌博一事,李言庭参赌只是小事一桩,可公人为赌坊撑腰那就是以权谋私的大事了。相信他们这个顺水人情送出去,知县大老爷也得买他们的帐。如果这位知县大老爷不识相。那就把苏循天也咬出来,看看到时谁更难看。

    花晴风听得十分仔细,对一些细枝末节也不厌其烦的追问求证,如此一来可苦了李慕白和李言矩。跪得腿都麻了。好不容易才问罢经过,花晴风却轻描淡写地道:“这件事,本县是清楚的,与尔等所言,却是不尽相同。”

    李慕白壮起胆子道:“如此还请大老爷示下,不知李言庭究竟犯了何罪。”

    “咳!”

    花晴风清了清嗓子,突然提高声音道:“驱散一干闲杂人等,李氏族人衙前相候,带他二人到衙内说话!”

    花晴风说完转身就走。那些半夜三更出来看热闹的好事百姓对此结果自然不满,李氏族人不知花晴风意欲何为,也是鼓噪不休。那些衙差大声喝斥:“肃静!肃静!大老爷只是唤他二人入内说话,再敢鼓噪,乱棍驱散!”

    说是这么说,他们也未敢真的棍棒交加,李慕白见多识广,胆量颇大。便一把拉起李言矩,跟着花晴风进了衙门。

    花晴风未带他们上大堂。只在前衙随意找了一间签押房,入内之后往上首一坐,沉声道:“此事本属机密,如今吩咐于你二人知道,你二人须守口如瓶,如果泄露,必予严惩!”

    李慕白和李言庭面面相觑,眼见县太爷神态肃然,不免心中忐忑:“莫非李言庭真的犯了什么案子?”

    花晴风道:“前些时日,本县曾派员扫荡‘一条龙’匪盗,那时就得到消息,我县有人私通盗匪,暗中为他们传递消息。‘一条龙’的盗伙虽被剿灭了,他们的这个眼线却不曾落网,是以本县曾密嘱苏捕头暗中查访。

    这些日子,苏捕头已经陆续查过一些人,却又一一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今日苏捕头向本县禀报,说他获得了新的线索,有个叫李言庭的人有重大嫌疑,他会找机会查查这个人。”

    花晴风说到这里,李慕白和李言矩已然脸色大变,这可是通匪的罪名啊,对李言庭来说,这是杀头的大罪,如果坐实了这个罪名,整个李氏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李慕白做不到坦然自若了,惴惴不安地道:“大老爷,李言庭一向安份守……”

    花晴风见李氏族人慌了,反而平静下来,沉声道:“本县还没说完!”

    李慕白马上闭紧了嘴巴,花晴风道:“本县说过,那李言庭只是有嫌疑,并未坐实他的罪名。他既有通匪的嫌疑,当然要查。可若公开抓捕,消息一旦泄露,若通匪者另有其人,势必会打草惊蛇。所以苏捕头才秘密行事,且为掩人耳目,带了一些泼皮,而未动用公门中人。”

    两个李氏族人摒着呼吸听花晴风说完,这才由李慕白小心翼翼地道:“大老爷,李言庭家有余财,时常放贷牟些小利。放货么,本是急人所急,可是有些人急用钱时对他千恩万谢,待还帐时却是恨之入骨,难免诽谤中伤。所谓通匪,定是这些人挟恨报复,整治于他,还请大老爷主持公道。”

    花晴风道:“是否有罪,还需查过才知道,如果李言庭确实冤枉,本县自然不会无端加罪,查证冤枉之后,苏捕头自会悄然将他释放。谁料你们族人这般大张旗鼓,本县却需想个不致令人生疑的理由了。”

    李慕白和李言矩听了不禁暗悔冲动,花晴风故作思忖,想了想道:“这样吧,本县再好好想想,如果李言庭确非山贼眼线,该如何向人解释他被苏捕头拘走一事。你二人且安抚族人回去,不许无端生事。

    然后你们去一趟大牢。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苏捕头把他带去那里问话了。如果李言庭有罪,你二人要协助官府劝他自首。早早说出实情,尚可减轻罪责。如果无罪,你二人也可将本县的苦衷说与他听,一起为本县守秘。既是良民,就应协助官府,除暴安良、平靖地方。”

    二人唯唯称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花晴风见他按照苏循天所说的办法一番交待下来。李家果然有偃旗息鼓之势,不由暗喜:“这一番连哄带吓。果然唬住了他们。那叶小天倒是有些歪才。”

    他这书呆子一派天真,却不知叶小天这手法本就是捕快牢头们平素招摇撞骗、欺下瞒上的的惯用伎俩。

    李氏族人眼巴巴地守在衙外,忽见两个族人好端端地从县衙里出来,登时松了口气。纷纷围拢上来。

    这两人绷着面皮,对迎上来的族人不断的询问一言不答,匆匆赶到在场族人中辈份、年纪最尊者面前,先让其他族人避开,才把花知县的交待对那长辈小声说了一遍。

    那个长辈听了也不免紧张起来,李慕白便对众人道:“诸位族人,李言庭被人拘走,实是一场误会。我二人这就去看看他,如果无事。明日一早就带他回去,大家且回吧。”

    有个族人忍不住问道:“慕白叔,县太爷跟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啊。言庭究竟为何被抓,你们倒是说个明白啊。”

    那位族中长辈大声呵斥道:“闭嘴!慕白做事素来稳重,他既对你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好啦,大家都回去吧,有什么事。且由慕白去处理,你们全都回去。”

    这位老爷子一开口。那些李氏众族人再无异议,当下便交头接耳地散去了。李慕白和李言矩留在县衙门前,待族人纷纷散去后,便有两个公人赶来,领着他们赶往大牢。

    大牢在县衙西面,一般的大牢都是与县衙建筑一体的,而葫县改为流官制才三四年光景,以前当地汉民是由巡检司军管的,当时大牢建在西城墙边,建县衙的时候为了节省资金,就接管使用了原来的巡检司大牢,是以与县衙并不在一起。

    不过,葫县本来就不大,此一去也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大牢,那管牢见是县衙门派来的人,验看了两个公人的腰牌后,便让他们进了大厅牢,派一个狱卒陪同。

    六人前行不过,穿过一个庭院,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叱喝叫骂声,因为夜深人静,还能听到兵刃磕碰声。那两个公人吃了一惊,急忙拔出腰刀,为他们带路的狱卒也拔出刀来,装模作样地惊叫道:“不好,出事了!”

    三人快步向前迎去,李慕白和李言矩有些紧张,有心退却又无人带路,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三个公人向前跑。

    前方一转,便是一条甬道,甬道并非一条直线,前面不长一截,然后就是一个拐弯,这时就见前方墙壁上刀光剑影,闪动不已,显见是有人正在甬道里厮杀,被壁上灯火将身影映在了墙上。

    甬道前方那堵墙上人影扭动不断,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看衣袍却是寻常百姓的便袍,寂寂无声,似乎已经死了,旁边还有还有一个公人,正和一个身着囚服的人扭打在一起。

    陪同李慕白和李言矩赶来的三个公人立即举刀扑了上去,李言矩只是寻常百姓,李慕白纵然见过些世面,又哪见过越狱这回事,当即战战兢兢地站住,进也不敢进,退也不敢退。

    苏循天抱着一具死囚的尸体,抓着尸体的两只手腕正满地打滚,做扭打厮杀状,忽然三个公人扑过来,挥刀在那尸体上一通乱剁,血流了他一身。李言矩只觉脸上一湿,伸手一抹,全是溅来的鲜血,吓得两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

    苏循天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那死尸一甩,大喊道:“快!死囚越狱,快去帮忙!”

    那三个公人“砍死了”那个“越狱的囚犯”,马上又往甬道里冲过去,李慕白哆哆嗦嗦地站着,就见墙上厮杀的人影愈发激烈,因为三个生力军的加入,迅速结束了战斗,墙上依旧站立的人影,都是穿公服、戴皂帽的狱卒模样,这才松了口气,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胯下湿漉漉的,竟是吓得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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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39章 皆大欢喜

    苏循天立功了!

    牢头和一众看牢狱卒立功了!

    县衙派往监牢的两个捕快立功了!

    李慕白和李言矩这两个平头百姓也立功了!

    苏循天秘密调查一条龙盗贼余孽,提嫌疑人李言庭往大牢审问的时候,突遇死囚暴动,意图越狱,当即拔刀阻止,奋勇向前,成功地阻止了一众死囚脱逃,以免再度为祸人间。

    葫县牢头和一众看牢狱卒在死囚越狱事件暴发时沉着冷静、迅速应对,勇敢战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将几名试图越狱的死囚当场格毙,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县衙派来监牢公干的两个捕快适逢其会,立即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在关键时刻协助葫县大牢的看牢狱卒平息了事态,功勋甚大。

    而李慕白和李言矩两个良民在前往大牢协助调查时,恰逢死囚越狱,他们沉着果敢,协助官府打击暴徒,李言矩与歹徒近身搏斗,一枷打锁了死囚的脑袋,救下了危在旦夕的苏捕头,堪称良善百姓的楷模。这件事,住在葫县大牢附近的百姓都可以做证,他们亲眼看到,李言矩离开大牢时,满脸都是鲜血。

    而李言矩的族叔李慕白,虽是中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畏生死,奔走疾呼,通知四方守卫赶来阻止死囚逃脱,以致筋疲力尽,汗透重衣。这件事住在葫县大牢附近居住的百姓也可以做证:李慕白离开大牢时。衣服下摆还是湿的。

    葫县县令为葫县捕快、狱卒们向铜仁府、贵阳府请功,并把两个见义勇为的良善百姓的事迹也报了上去,在还没有得到贵阳府、铜仁府旌表嘉勉的批示之前。就亲赴李家探望、赐匾,并由葫县大善人洪员外慷慨捐资纹银一百两以示嘉勉。

    这桩越狱案的结果,可谓皆大欢喜。在这一连串的欢喜之中,有个人被大家下意识地就忽略掉了,这个人就是李言庭。

    李言庭作为通匪嫌疑人被苏循天苏捕头带往大牢秘密讯问,恰逢死囚越狱,被一个死囚用木枷劈在脑袋上。当即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李言庭的妻儿当然不满。不过在官府保举李慕白入县学做了生员,族长把官府嘉奖的一百两纹银分成他们母子五十两,花知县又暗示将向铜仁府请示,免去他们母子赋税钱粮之后。他们便默默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五天之后,铜仁府的批示下来了,不但嘉奖了花知县亲自提名的一众有功人员,还对管狱官的直接上司叶典史、叶典史的直接上司徐县丞、徐县丞的直接上司花知县提出了嘉勉、记功。

    十二天后,贵阳府的批示也下来了,这一次有功人员嘉勉名单上又加了两个人:铜仁府推官戴崇华和铜仁知府张绎。

    第十三天,夜,花知县家的后宅里灯火通明。

    这是一场比较私密的宴会,受邀人只有一个----叶小天。

    花知县、雅夫人、苏循天三人轮番向叶小天敬酒。虽然他们没有把一些话明白地挂在嘴边上,可是感激之情已经尽在不言之中了。

    这场宴会虽然热烈,其实气氛很有些怪异的。因为雅夫人和她的弟弟苏循天,对这场宴会的男主人花晴风不冷不热,明显只是因为有个外人在,才不得不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花晴风面对他的夫人和妻弟时,神态也是微现尴尬,有时为了表现一家人的和睦。刻意地对他们说些什么,他们即便是不想在叶小天面前表现出不和。反应还是明显地有些迟钝和冷淡。

    不过对叶小天来说,这场晚宴却是收获极大。苏循天本来就是他的铁杆,这一下对他更是忠心耿耿。同时,他还分别获得了雅夫人和花晴风的友谊,尤其是花知县,在充分见识了叶小天的能力之后,尤其是徐伯夷和王主簿越走越近,似有结盟态势之后,他痛定思痛,终于决定尽释前嫌,抛弃成见,与叶小天友好相处。

    在这一夜的晚宴上,在不着痕迹的杯筹交错之中,叶小天和花晴风便已达成了共识,从这一天开始,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老奸巨滑、实权在握的葫县三把手王主簿和略具权力、能力稍嫌不足的二把手徐县丞缔结了盟约,而名义上的一把手花晴风也终于选择了葫县的四爷叶小天,两人结成了同盟,壁垒分明。

    而当初,花晴风是和徐伯夷穿一条裤子的,叶小天则一直想和王主簿结为盟友,今日竟然演化成这样一种局面,实是他们当初都不曾预料到的。

    叶小天微醺地离开县衙,由若晓生提前灯笼引他上山,想到当初在山上建这所豪宅本是为了打花知县的脸,今日却与花知县在不动声色中结成了同盟,不由得哑然失笑。

    回首看看山下的县衙,又抬头看向自己的宅院,忽见虽是夜深人静时刻,山上有一处院落居然依旧灯光明亮,仔细一看正是太阳妹妹的居所,叶小天不由得心中一暖。他知道,这一定是太阳妹妹在等他回家,并且正为他准备着夜宵:有家的感觉,真好啊!叶小天欣欣然地举步登山了。

    小厨房里,俏媚可爱的小厨娘太阳妹妹双手插腰,嗅了嗅她已经炖好的香气四溢的煲汤,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这道汤,是用子公鸡、海马、肉苁蓉、杜仲、猪腰子、龙眼等物炖的,却一点腥味儿也没有,她煲汤的手艺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堪称大师。

    太阳妹妹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小声地嘀咕:“哼!我就不信了!这么个补法,除非你有病,否则守着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没一点想法!”

    可怜的叶小天根本不知道,他如今每天早上都因一柱擎天的胀痛而醒,前晚甚至因为一场春.梦湿了被窝。都是因为这无穷无尽的进补。

    ※※※※※※※※※※※※※※※※※※※※※※※※※

    葫县政局揭开了新的篇章,而在遥远的京城,此时却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对京城大佬们来说微不足道到了极点,而对叶小天却生死倏关的事情。

    大亨派往京城扫货的那支商队,此时已经赶到了京城,在进城的时候。税官搜检车上所载货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妥之物。准确地说,是违禁之物。

    详细罗列下来,其实那押运货物的伙计也听不太懂,就是司法的官员和专门负责打官司的讼师都很难记得全“大明律”。你怎么能指望这只是粗通文墨的人会有闲功夫去钻研那东西。

    那伙计只记得税官曾从那一车货物里抻出一件绣有凤凰牡丹图案的花缎裙,而这种图案花纹的裙子,根本不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家眷可以穿用的衣服:这件衣服的主人----逾制了!

    朱元璋称帝后,制订了一套严格的符合封建礼法的制度,包括礼节、称谓、建筑、服饰等等,不同等级、身份的人是不能穿戴不符合规定的冠帽袍服、首饰头面,居住不符合其身份的建筑的。

    这个规矩,在明初时候十分严格,那时就算是当朝宰相也不敢逾矩。否则动辄就可能牵扯上杀头大罪。到了这个时代,纲纪已经有些崩坏,不过还是很少有人敢公开逾矩。不过地方上有很多官绅已经变相逾矩了。

    他们活着不敢逾矩,死后却想尊荣一回。于是七品的官死后埋葬时,家人往往会给他换上六品甚至五品的冠戴,五品的则换上四品甚至三品的冠戴,反正往坟里一埋,也没人发现。活着过把瘾会死,死了过把瘾问题就不大了。

    这种事随着一些盗墓事件的发生。官府也有所耳闻,不过只是让死掉的人逾矩,满足一些虚荣心,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做生意的人在有人买袍服时,也不会特意问一问买主身份,配不配穿戴这种质料或款式的衣服。以前问没关系,因为都是给活人穿的,现在则不然,难道还能说一句:“这套图案的裙子,得是五品命妇才能穿戴,请问你是五品官,还是准备给死人穿的?”那样的话不只生意没得做,恐怕命都被人打没了半条。

    叶小天为家人购买礼物时,见这套裙子艳丽大方,定能讨得他嫂子欢喜,w他正想讨好嫂子,以便让嫂子同意举家迁往贵州,对这么繁琐详细的规矩,他是不清楚的,便掏钱买了下来。

    其实他买了下来也未必就出事,即便他嫂子真的穿上这件裙子,如果恰好遇到个明白人提醒一下,赶紧换下来,只要无人举报,也不会出事,可徐伯夷为了完成田妙雯所交待的“要让他死,而且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地死”的要求,不惜重金买通了一个伙计,往叶小天的礼物里面悄悄塞了几件违禁品,之后又派人一路尾随商队,在他们进京城之前提前向守门的官兵和税官告密示警了。这税官自然一查就着,只不过其它几件违禁品实属栽脏,而这件违禁品确实是叶小天本人的失误。

    《大明律》对文武官员犯罪的处理曾几度更改,劳模皇帝朱元璋在世的时候,是所有文武官员,但凡入流品以上官员犯罪,必须奏请天子。而此时,则是在外六品以下官,由分巡御史、按察司取问.

    叶小天是典史,这个官职比较特殊,虽不入流却按入流官管理,可他案发地在京城,相应的分巡道和按察司在贵阳,又没有把案子发回贵阳去审的道理,于是这个微末小吏的案子,便因为制度的缺陷,直接呈送到了当朝首辅张居正的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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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0章 风云突变

    首辅张江陵近来身体不大好,主要是身患隐疾,行走不便,是以除了进宫觐见天子外,轻易不大出门。阁臣部堂、各衙大臣们凡有要事,都是往张府拜谒、向他请示。

    区区一个典史,在权倾朝野的张江陵面前,本来就如蚂蚁行于大象脚下,任他如何蹦哒如何呐喊,都休想让这头大象瞧见他渺小的身影,听见他微弱的声音,如今却阴差阳错,愣是被张江陵注意到了。

    张首辅的府邸在宣武门一带,书房之内,正有一位客人坐于客座,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而张首辅则于案后批阅着刚刚送来的一批公文,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翻动公文时纸张发出的悉索的声音。

    这位客人就是曾往贵阳讲学的那位大儒崔象生,张江陵一向的习惯,即便有密友至亲到访,若手头尚有公务,也必先行将公务处理完毕,除非需要思虑、沟通,当日不能处断的,否则绝不积压手中,即便正身患重病,也是抱病处理公务。

    崔象生知道这是张江陵一向的习惯,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并非有意怠慢于他,他能被请进书房相待,已是极大礼遇,是以丝毫不恼,只是耐心等候。

    说起崔象生与张江陵的交情,那就是不打不相识了。当初皇帝听闻崔象生的贤名,曾想让他入朝为官,却被张江陵一言否决,认为此人乃一腐儒。不是做官的材料,就此绝了崔象生的仕途。

    崔象生本是一个极功利的人,张江陵断了他的前程。他心中岂能不恨,实是恨张江陵入骨了,可这位当朝首辅权倾天下,就连皇帝在他面前都战战兢兢、敬畏如父,崔象生哪能奈何得了他。

    是以对张江陵近乎羞辱的评价,崔象生毫不着恼,反而坦然承认。对人言道:“崔某一直无意为官,就是因为崔某有自知之明。某之所学虽然繁博。于经世致用方面却不擅长,只宜穷首皓经、钻研学问。”

    崔象生这一手自黑玩得漂亮极了,一下子就化被动为主动,张江陵的评价不但没有成为他的污点。反而彰显了他的胸襟气度、把他定位为一个饱学鸿儒,更加提高了他在士林的威望。

    张江陵听说此事后,对他的胸襟和气量也大为欣赏。张江陵当日对他的评价本就不抱什么个人成见,只是觉得他名望虽高、学问虽博,于致世经用方面却没多大用处,只适合钻故纸堆,研经读卷、考据学问,如今对他有了好感,在他有意接近之下。成为朋友就是必然了。

    张江陵并未想到这位大儒因为他的一句评价,已经恨他入骨。实际上,像崔象生这样的人在朝野中已不知有多少。只是他们心中再恨,也只能表现得对张江陵无比敬仰、无比尊崇,除非这个庞然大物轰然倒下,否则他们隐忍许久的仇恨绝不敢暴露一丝一毫。

    “荒唐!一个小小典史,居然忘乎所以,僭越若斯。使用种种逾矩之物!”

    张江陵看到关于叶小天的那份公文,不禁皱起了眉头。崔象生本就是事先得到有心人提醒。故意冲着叶小天来的,以报当日在贵阳栖云之宴时的一箭之仇,一听这话,立即放下茶杯,笑问道:“太岳先生执掌中枢,日理万机,连一典史小吏的事情都要过问么?”

    张江陵道:“此人此事有些特别,所以才送到张某案前。”

    张江陵把叶小天的事对崔象先简单说了几句,便又低头去看公文,提笔思忖处置意见,崔象生做恍然大悟状,轻轻“啊”了一声道:“叶小天,原来是他呀,那就难怪了。”

    张江陵听到这话,讶然抬头道:“怎么,象生居然认识此人?”

    崔象生泰然道:“不错,崔某游历贵阳时,恰曾见过此人。此人不学无术,本是一方痞赖,只因巧言谄媚,讨好了铜仁土知府,受他抬举被点为秀才,摇身一变,就此成了读书人,真是士林之耻啊!之后……”

    崔象先把他所见所闻和这次有心人透露给他的叶小天在葫县的一些举动,说成勾结地方、排挤上官、营造豪宅,添油加醋一番讲述,张江陵勃然大怒,道:“竟有此事,如此人物,沐猴而冠,把官府当成杂耍堂子不成!”

    崔象生用很无奈的语气道:“太岳先生呕心沥血,主政多年,我大明在太岳先生的苦心经营之下,已是河清海晏、清明朗朗。只是还有些偏僻所在,道路难行、消息闭塞,土著百姓眼中只知土司,不知朝廷,才会生出叶小天这种怪胎。”

    张江陵沉着脸色道:“便是千山万山相隔,既是我大明王土,也得服我大明王道教化!”

    他想了想,便提笔写下了批示意见,崔象生给叶小天上完了眼药,便浑若无事地端起茶杯假意喝茶,眼角微微睨着,见张江陵沉着脸色做下批示,眸中不禁微微掠过一丝得意之色。

    ※※※※※※※※※※※※※※※※※※※※※※※※

    老天爷打个喷嚏,人间就是一场倾盆大雨。

    比皇帝更像皇帝的张江陵下一道亲笔批示,地方大员们该是如何反应?

    一骑快马,飞也似地驰进葫县驿站,刚刚冲进驿站,那匹马便轰然一声仆倒在地,马背上的人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驿”字,背后插着三面三角小红旗,这是八百里快马,沿途不得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阻拦,便是那马当街踢死人命都不用判刑。

    战马轰然倒下,马上的驿卒就地一个翻滚,很灵巧地避免了战马的侧压,但他挣扎了几下,却因双腿麻软。无力站起。

    驿站里的驿卒一见他骑着快马冲进来的模样,就已大惊迎上,他们当然认得这是八百里军驿。这个驿站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等最紧急的军驿快报,当即抢上几人将那驿卒扶起。

    那驿卒用沙哑的嗓音吼道:“换……换马……”

    扶着他的那个葫县驿卒同情地道:“兄弟,马能换,可是看你这样子也吃不消了啊,接着你是南下还是西去?只怕你再撑下去,马还没累死,你就要活活累死了。”

    一般来说。军驿通传换马也可以换人,接力似的往下一站传递消息。但是向这种十万火急的军驿,那就是人不离信,信不离人,不可能随意交给地方驿站的驿卒了。

    那人艰涩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嘴唇干裂,根本没有唾沫可咽,旁边有个驿卒递来水囊,他也不接,而是吃力地道:“到……到了,换马,我……要去县衙……”

    葫县县衙,花知县正在审理一桩民事案件,忽然一个“传报大爷”从屏风后面绕出来。附耳对他低语几句,花知县顿时大惊,马上宣布押后再审。说完不等众人退下便急急退堂离开了。

    二堂里面,那个驿卒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椅上,正拿着一壶凉茶狂饮,花晴风匆匆而入,那驿卒一见他那一身七品正印的官袍,马上挣扎站起。摘下一直不曾离身的包袱,从里边取出一个水漆封印的信筒。双手呈给花晴风。

    花晴风急急接过信筒,道:“不必多礼,你坐!”匆匆绕到案后,检视密押火漆封印无误,便用裁纸刀把那封口划开,从里边取出一份公函。花晴风展开这份公函急急一看,登时脸色数变。

    未曾打开这份公函前,花晴风着实有些惊恐,这等急传快驿,在他想来,只能是附近州县发生暴动谋反,朝廷要出动大军镇压,一时间不知会不会殃及本县,也不知朝廷给他分付了什么差使,待打开公函一看,才晓得竟是叶小天犯了案子。

    叶小天不管犯了什么案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要动用八百里军驿快传,未免太也小题大做了,所以看到这里时,花晴风颇有些不以为然,可接下来再看,居然是当朝首辅张江陵亲笔做出的严惩批示,顿时心惊肉跳了。

    这份公函并不是朝廷传来的驿报,首辅的亲笔批示还在路上,这都是下面各级官吏揣摩、迎合上意的一种表现,能够惊动当朝首辅,在他们看来,要么是此人罪大恶极,直达天听,要么是冒犯了首辅大人的什么亲眷朋友,这才惹得首辅大怒,那么……这个倒霉虫是必死无疑的了。

    如果这时他再出点什么意外,甚而畏罪潜逃,那谁来承担首辅大人的雷霆之怒?是以朝廷发来的如何处断叶小天的信使还没到,地方官吏先行揣摩上意,雷厉风行地处置起来了。

    这个驿卒是南直隶刑部衙门派来的,公函上将他们了解到的情况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指示花晴风见此公函立即把叶小天控制起来。

    本来官员犯罪,等候弹劾处断,尚无结果之前,是不能拘捕的,只能勒令在家候参,在此期间的俸禄也是不停的,而南京刑部的指示却是:立即把叶小天投入大牢,严密看管,如有逃逸,葫县上下一体拿问。

    花晴风吓得心头突突乱颤,思来想去,实不知这叶小天究竟犯了什么事,居然由当朝首辅亲自批示拿问,南京刑部的公函上对此又语焉不详,实在无从揣测。

    虽然他上次宴会后已经暗暗与叶小天结成同盟,以对抗徐县丞和王主簿的咄咄逼人,可这种事,根本不是他能扛得下来的。

    花晴风持函在手,暗暗懊恼:“可恨呐,此人一去,我孤掌难鸣,到时只怕又要重演孟庆唯和王宁架空本官的故事了!”

    花晴风暗暗懊恼一番,终究不愿亲自带人去抓叶小天,便没精打采地道:“来人,传徐县丞来见!就说本县有十万火急大事要吩咐于他!”

    片刻功夫,徐伯夷来到二堂,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半瘫在椅上,仿佛半个死人的那个驿卒一眼,旋即向花晴风拱手道:“不知县尊大人何事相召?”

    花晴风把那份公函向他一递,道:“你来看!”

    徐伯夷接信在手,只看了三行便喜上眉梢:“大事谐矣!这一遭,管叫那叶小天有死无生!”

    :身犹在外,身疲时短,但更新一天未断,一天未少,良好传统,竭力保持。不过一会就得吃午饭,然后收拾行装奔机场了,从海南回沈要五六个小时,凌晨十二点的更新恐难保证,我明天上午再创作并更新。(未完待续)

第41章 走麦城

    徐伯夷带着人,趾高气昂地走进典史签押房时,叶小天正双手按膝,目光炯炯地瞪着门口,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叶小天也不明白自己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好象每天都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尤其是走在街上时,他的眼睛会不自觉地跟着漂亮女人打转。虽然说少年慕艾,他如今已经算是一个大龄少年了,不过他总觉得这种样子有些非同平常。

    昨天有个百姓家里发生了一桩人命官司,跑驿路运输的丈夫提前两天回了家,正撞见老婆与奸夫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躺在榻上白昼宣yin,这汉子一怒之下,把那奸夫当场打死。

    叶小天带人冲进这人家里勘探现场时,瞧见他那颇有几分姿色,被丈夫一顿鞭打赤条条地蹲在屋角哭泣的婆娘,眼见那白花花的身子,凸凹有致的曲线,下面竟然当场勃如怒蛙。

    好在长袍宽大,叶小天把刀按在身前,看起来威风凛凛,官威十足,并未当场现丑,要不然真要威风扫地,体面尽失了。

    叶小天从未怀疑到太阳妹妹每天煲给他喝的汤有问题,只以为自己已经身心成熟又无渲泄渠道,阳火过于旺盛所致。

    因为他帮苏循天逃过一劫,苏循天与他的感情明显更近了一步,时常邀他饮宴,每次叶小天都想入非非地以为这酒色财气不离身的花花公子在酒兴酣畅之际会带他去逛逛青楼,结果每次酒宴之后,苏循天都是恭恭敬敬送他上山,令叶小天大失所望。

    叶小天此时正在自我检讨,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是以前苏循天想带他去声色场所时,曾经受过他的严厉训斥吧。如此说来,倒是他作茧自缚了,他现在真的想去啊,偏偏一旦涉及这个话题,这小处男又有些面嫩,羞于启齿。

    家里头倒是放着个活色生香的大姑娘,可是自从上次失去自控力,差点儿铸下大错后,他现在开始尽量避免二人独处了,因此便也避免了糊里糊涂生出一段孽缘来。

    叶小天不是对太阳妹妹没有过旖念遐思,只是一旦要了这位姑娘的身子,就得负责任。叶小天情路坎坷,莹莹那边波折重重,他的理智告诉他,需要有个说法、有个名份的事儿,最好不要招惹,否则来自夏家的阻力必然更大。

    叶小天双手按膝,瞪着门口运气,拼命地转移注意力,可胯下之物还是无缘无故便有些跃跃抬头之势,叶小天暗自懊恼:“晚上要不要沾两撇假胡子,偷偷去一次烟花柳巷,就此结束我的处男之身呢?”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见徐伯夷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这个斯文败类,老婆都被他休了,怎么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定是常常出入花街柳巷,阴阳调和,才没我这般苦恼。嘿!我要是去了,没准和他碰个正着呢。”

    叶小天幻想着他鬼鬼祟祟地摸进青楼,恰好撞见徐伯夷鬼鬼祟祟地从里边出来的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伯夷见叶小天笑了起来,也是笑得更加愉快了。

    徐伯夷站定身子,向叶小天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叶典史!”

    叶小天起身向他拱了拱手,道:“不知县丞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心中却是暗自猜疑:“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厮怕是不安好心。”

    徐伯夷神色一怔,肃然道:“叶典史,你的事发了!”

    瞧见典史大人进来,签押房里一众书吏都站起身来,听到这句话不禁面面相觑,叶小天也是一怔,愕然道:“什么事发了?”

    徐伯夷自然明白叶小天出了什么事,只是南京刑部的公文上却是语焉不详,他自然不便让叶小天知道自己清楚他的案情,当即冷笑一声道:“什么事发了,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不好意思,奉南京刑部之命,立即拘押叶小天,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徐伯夷带来的几个人都是他手下的差役,事先便已得了他的提点,当即冲上前来,举起一副大枷就要往叶小天颈上套,叶小天退了一步,变色怒道:“徐伯夷,你想干什么?”

    徐伯夷按刀喝道:“你想拒捕不成!”

    叶小天瞥见徐伯夷眸中一闪即逝的杀气,心头突然一凛,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这徐伯夷就敢真的动手,当即把他格杀刀下。

    叶小天心想:“究竟什么事发了?看他模样,竟是真的动了杀机,他敢当场格杀一个朝廷命官,到底有何倚仗?”

    这时那两个衙役上前,用大枷栲住叶小天,叶小天便站着不动,任由他二人将自己枷住了,徐伯夷一见叶小天束手就擒,心中暗觉遗憾:“这厮倒也机警,却是不便下手了。”

    不过徐伯夷转念一想,叶小天的劣迹恶行已经被当朝首辅听闻,“僭越违禁”这种事儿的罪名向来是可大可小,若要严办便是死罪一条,若不想办,不过是一纸训斥。

    如今首辅大人这么举动,显然是要严办叶小天了,如此说来叶小天终究难免一死,先让他做一个自己的阶下囚,那才扬眉吐气,挽回以前丢掉的面子。便也消了杀气,沉声喝道:“把他带走!”

    ※※※※※※※※※※※※※※※※※※※※※※※※※

    叶小天被抓的消息传到叶氏山庄,山庄里顿时乱作一团。

    若晓生一家人在门房里垂泪叹息,既感伤于老天爷不长眼,居然把他们全家的大恩人投进了大狱,又惶恐于一旦离开叶小天这棵大树,他们一家今后又该依傍于谁才能遮风蔽雨。

    而客厅里面却是另一番景像了。冬天先生从深山里抓回许多毒虫,一切准备妥当,正等着叶小天放衙回来继续教他练蛊,一听叶小天被抓,冬长老二话不说,抱起练好的一罐蛊虫往外就走。

    毛问智茫然道:“冬长老,你去哪里?”

    冬天眯着眼睛回头,佝偻着肩背,一脸阴恻恻的冷笑:“我去大牢救尊者!”

    太阳妹妹天天费尽心思给叶小天进补,眼看小天哥瞅着她的眼神儿火辣辣的有些不正常了,每每看到她,那富含侵略性的目光就在她身上留连着,看得她脸红心跳,暗生窃喜。

    好嘛,眼看小天哥就要跳到她“碗里”来了,她都系好餐巾,举起刀叉,准备大快朵颐了,这即将到口的小鲜肉却被徐伯夷塞进大牢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听冬长老所言,太阳妹妹立即拔出苗刀,干脆利落地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们都站住!”

    华云飞一声厉喝,喊住了冬长老和太阳妹妹。

    华云飞赶上两步,说道:“你们急什么,现在大哥究竟犯了什么事,有没有性命之忧,还都不清楚。你们这么一去,就算大哥没有罪,也坐实了死罪,到时候怎么办?”

    太阳妹妹道:“还能怎么办?我们护着小天哥回山,只要往山里一藏,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太阳妹妹说到这里, 脑海中灵光一闪,突地大喜过望:“哎呀,如果这牢一劫,从此受到官府通缉,小天哥不得不避入深山再不出来,他还有理由不要我么……”这么一想,当真是心花怒放。

    华云飞沉声道:“大哥希望这样吗?他愿意藏进深山老林,从此不闻世事么?再者说,大哥的亲人家眷都在京城,你就不怕牵连了他们?”

    太阳妹妹一呆,这她倒是没有想到,如果因此牵累了小天哥的家人……,太阳妹妹登时软了下来,苦恼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华云飞道:“劫狱是下下之策,当务之急,咱们应该先弄清楚大哥究竟犯了什么事,才好决定如何行动。”

    毛问智挺身而出,道:“云飞,你不方便露面,我去打探消息!”

    太阳妹妹挺起胸膛,道:“我也去。”

    华云飞展颜道:“这才对,就算是平头百姓死罪,也是秋后问斩,何况我大哥是朝廷命官,不会草率处决的。你们不要着急,先去探探消息,如果要劫狱,咱们也有大把时间准备。”

    毛问智和太阳妹妹点头应是,立即直奔山下,分头打探消息去了。

    ……

    京城,宣武门。

    数十名孔武有力的大汉,护着一排车子,刚刚驶过宣武门,正向张首辅的府邸而来。这些大汉俱着便服,但行进间神态谨然,行列整齐,举手投足间满是肃杀之气,即便是寻常百姓也能看出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们押运的那些车子大都是些箱笼之物,装的应该是各色礼物,只有一辆轻车帷幔低垂,似乎载的是人。

    车子轻驰,帷幔轻轻律动着,忽然,一只莹白如玉的柔荑探出来,把那垂幔轻轻推开,窗口探出一张容颜清丽、气质似深谷幽兰的美丽面孔,正是薛水舞。

    水舞的模样比在贵州时清减了许多,变得更加娴静优雅了。那双动人的眼睛从拉开的窗口看着熟悉的京城街头景像,眸中漾起一抹莫名的感伤、怀念之意。

    她在京城生活到十三岁,这里承载着她的童年与少女时光,而她所怀念的人:小姐、母亲,还有小天哥,都曾生活在这里,此时行在街头,看到熟悉的京城风光,怎不令她心生感慨。

    水舞轻轻闭上眼睛,细密的眼帘遮住了满眼的忧伤与思念,再睁开时,剪水双眸已蕴起一层湿润的水光: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情同手足的小姐、生她养她的母亲,还有她情窦初开时走进她心理的那个男人,统统离开了她,永远离开了。

    戚帅要把她送给首辅大人,她答应了。她这样纤弱的女子,就像一株柔弱的菟丝花,总要依附着大树上才能生存。结束了,结束坎坷飘零的生活,告别过往的一切,从今后,她只是藏在深闺,只供首辅一人赏玩的一株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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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42章 要命的礼物

    周班头左右看看,一把拉起毛问智,与他避到墙角无人处,这才小声说道:“我费了好大劲儿打听,可惜就是没人知道典史大人究竟犯了何罪。听说是南京刑部下的批捕公文,其中可能还牵涉到京里的一个大人物,真是奇怪,典史大人怎么可能和京里的大人物生出瓜葛。”

    毛问智道:“我大哥不可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周班头苦笑道:“我知道,典史大人的为人我还信不过吗?退一步讲,就算典史大人真的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以他的官职,也不该惊动京城的大人物,南京刑部也不可能直接过问此事,应该由贵阳分巡道御史或者按察司衙门出面才对啊。”

    毛问智瞪眼道:“那你说说,我大哥究竟有没有性命之险?如果只是丢官罢职倒没什么。”

    “这……”

    周班头的脸揪成了包子,苦着脸道:“老毛啊,这事儿……,唉,我跟你说,就是知县大老爷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方才苏捕头问过他,知县大老爷也是一脸茫然,不知叶大人究竟犯了什么罪,朝廷又会如何处置。”

    葫县大牢外,自告奋勇陪着太阳妹妹来此探监的一个捕快脸色难看地道:“高小六儿,以咱们兄弟俩的交情,这点面子你都不给?”

    那狱卒抱歉地道:“罗大哥,实在是对不住了,这是县丞大人亲口吩咐。叶大人他犯的是通天的案子,任何人都不允许会见,我也只是听差办事。县丞大人的吩咐可不敢不从。”

    罗捕快不快地道:“得了吧,这话跟别人说说也就算了,对我也这么说?在牢里面,你们一手遮天,只要想做,有什么是你们不能做的?你就悄悄引我们进去一趟,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徐县丞又怎么会知道?”

    高小六连连摇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弟还要靠这口饭养活一家老小呢,徐县丞说过了,谁敢私纵他人与叶典史会面。以同案犯论处,真是对不住了。”

    太阳妹妹时常去县衙给叶小天送汤,县衙里不知多少衙差捕快暗恋这位秀色可餐的苗家小姑娘,这罗捕快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今儿特意陪她来大牢,本以为凭自己的面子可以让她进去见见叶小天,谁想却被拒之门外,当下脸都黑了。

    罗捕快对太阳妹妹羞愧地道:“罗某无能,对不住你了太阳妹妹。咱们走吧。”

    太阳妹妹记着华云飞的吩咐,不能硬闯,正想跟着罗捕快离开。那高小六儿忽然道:“且慢!”

    罗捕快回身站定,冷冷地道:“怎么?”

    高小六儿上下看看太阳妹妹,笑嘻嘻地道:“太阳妹妹是吧?好听,名字好听,人更好看,你是叶典史的什么人呐?”

    罗捕快一看气就不大一处来。冷着脸对太阳妹妹道:“咱们走!”

    “不要急嘛。”

    高小六嘻皮笑脸地道:“太阳妹妹,虽然我不能放你进去见叶典史。也不清楚叶典史究竟犯了什么事,不过,徐县丞押送叶典史入狱的时候,曾经对叶典史说过几句话,我当时就在旁边,只听到一句,却也是最重要的一句,你要不要知道。”

    太阳妹妹双眼一亮,无视他略带淫邪的目光,急问道:“什么话?”

    当时,徐伯夷抓了叶小天,亲自押送到大牢,将叶小天锁进一间与其它牢房全不相邻的单独牢间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摒退左右,对叶小天道:“叶典史,这一年多来,葫县最出风头的人就是你,可人的气运总有用尽的一天,现在你的气运终于到头了啊。”

    叶小天直到现在还是对自己为何被捕满头雾水,不过看到徐伯夷眉飞色舞的模样,却已隐隐感觉到此事必与徐伯夷有莫大关系。叶小天沉住了气,平静地道:“我被捕入狱,可是与你有着莫大干系?”

    徐伯夷不答,却是忍不住一阵猖狂的大笑.

    叶小天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看你这副德性,应该就是你算计我了。”

    徐伯夷神色一狞,道:“我在赴任之前,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在官场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被人踩,不想被人踩的就得努力去踩人。’你真以为,你让我在祭雨台上丢尽了脸,我就会从此服软,甘心被你踩了?”

    徐伯夷踏近一步,想起自己当日所受的屈辱,激动的不克自持,用颤抖的声音嘶吼道:“这一次,你死定了!”

    高小六当时正站在牢房里,虽已避开,可徐伯夷这一声吼声音太大,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叶小天接下来的一句话,他却没有听见。叶小天当时毫不动容,只轻轻吐出一口气,向徐伯夷长长一揖,一字一句地道:“多谢教诲,这句话,我记住了!”

    徐伯夷怔了一怔,叶小天这句话所透露出的平静从容,令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似的,汗毛竖了一下,但他随即就平静下来,冷笑道:“你记住又如何,你还有机会么?哈哈哈……”

    徐伯夷仰天狂笑着,从牢里走了出去。

    太阳妹妹听高小六把那句“这一次,你死定了!”的话学给她听,心中不禁焦急起来,她向高小六点了点头,道:“多谢!”转身就走,想要尽快赶回山上与华云飞商量对策。

    但那高小六儿再度唤住了她:“太阳妹妹,叶典史这一遭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听徐县丞那口气,来日丧命抄家在所难免。你如此年轻貌美,何必与叶家共存亡呢,我还没娶媳妇呢,不管你以前在叶家是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只要你愿意……,我就娶你过门儿。也好让你逃过一劫,终身有靠!”

    罗捕快一听勃然大怒,他虽也喜欢太阳妹妹,暗恋得不得了,可也只是暗生倾慕,哪敢把自己的情意透露半分。现如今叶典史才刚刚入狱,什么罪名还不清楚。这就有人惦记上他的女人了?

    罗捕快脸色铁青,挽着袖子冲上去。咒骂道:“高小六,你他娘的是个人还是头披着人皮的牲畜,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高小六儿身材瘦小。可比不得罗捕头的大块头,罗捕头若真想揍他,他可不是对手,吓得他连连后退。

    “罗大哥,算了!”太阳妹妹一把拉住罗捕头,她虽娇小玲珑,不可能拉得动罗捕头,可那小手只往罗捕头衣袖上轻轻一牵,罗捕头便乖乖地站住。温驯听话的很。

    太阳妹妹妙眸一转,睇着高小六儿,似笑非笑地道:“多谢小六哥提醒。如果叶家真的大难临头,人家会好好考虑你的话。”

    她抿了抿花瓣似的俏美双唇,从腰带里摸出一只绣花荷包,递与高小六道:“小六哥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人家,人家也没什么好谢的,这儿有只荷包。是人家自己绣的,送给小六哥算是一份心意吧。”

    女儿家把自己的荷包送给一个男人。那意味着什么?高小六欢喜之下,身子都轻了几分,接过荷包,嗅到荷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如果不是旁边还有罗捕头站着,早就一头扑上去,抱住太阳妹妹又亲又啃了。

    “罗大哥,我们走吧。”

    太阳妹妹眼波流转,向高小六微微一荡,便向外走去。罗捕快见她竟然送高小六礼物,而且是如此暖昧的一件礼物,只当她真做好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打算,心生鄙夷,对太阳妹妹便有些冷淡下来。

    ……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臀下垫了厚厚的鹅绒软垫,仔细斟酌半晌,提笔写道:“省征发,以厚农而资商;……轻关市,以厚商而利农!”

    写罢全文,又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并无疏漏和错字,这才轻轻合拢奏章,唤道:“来啊,立即送到宫里去!”

    张居正自主政以来,对官吏最大的改革就是考成法,对民众则是“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对减轻百姓负担,其实并不能起到实际的作用,因为“一条鞭法”实际上是税制改革,把各种实物税赋统一折算成银钱来计算。

    而且这也不是张居正的发明,此前已经有些地方如此施行了,因为行之有效,便被他推向全国,这样一来对朝廷是方便了许多,反而给许多百姓增添了麻烦和负担。

    而“清丈田亩”虽然清丈出了许多地主豪绅私瞒的土地,使得他们必须照章纳税,但他们很快就能想出对策,把这笔负担转嫁到农民和佃户身上去,然而对朝廷来说,税收毕竟是大大增加了。

    此时,太仆寺有存银四百多万两,太仓存银也有四百多万两,两者总计八百余万两,太仓的存粮也可支用十年,可谓国库充实,是以张居正便上疏请求免除自隆庆元年以来十多年间各省积欠的钱粮,这一点却是货真价实地惠及百姓了。

    另外,张居正虽是出身儒家,可他毕竟是治世名臣,大明名相,做事比较务实,所以对“重农轻商”一向不以为然,认为应农商并重,是以又特意提出保护并鼓励商业的一些举措,一并呈报天子颁布。

    这封奏疏写完,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患了严重的痔疮,行走不便,久坐也痛苦万分。他站起身来,轻轻扭了扭腰肢,正想去花园走走,老管家悄悄走进来,对他低语几句,双手奉上一份礼单。

    张居正摇头失笑,唤着戚继光的表字道:“这个元敬,却不知又搜罗了些什么东西给我。”展开礼单,对那些奇珍异宝、绫罗锦绣之物他只一眼扫过,并不在意,待看到“腽肭脐”三字时,双眼却是一亮。

    张居正每日勤于公事,又兼年老多病,以致胃口也受了影响,一餐百菜,犹觉难以下箸,找不到能让他开胃喜欢的东西。但有一桩爱好却是愈老弥坚,那便是美色,首辅大人唯独乐此不疲。

    历年以来,各地敬献的美姬充斥于后宅,已不下数百人,首辅犹不嫌其多,只是毕竟年迈,兼之体弱多病,处理国事尚游刃有余,安抚后宅却常常“力不从心”,是以对各种助性药物便情有独钟了。

    戚帅上次送过他一味“腽肭脐”,用后效果甚好,他只随口提了一句,不想戚帅便记在心里,这次又给他送来一坛。张首辅捻须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再往下一扫,顿时又是一喜。

    下边还提到赠送美姬一名,又特意提到这名美姬并非银钱买来,实因家遭变故,走投无路,闻听是服侍当世名相,欣然应允。此女知书答礼,温柔贤淑,希望有她侍奉枕席、照顾起居,首辅大人可以安心国事,多多造福黎民百姓。

    张江陵摇头笑道:“这个元敬啊……,带那女子来,老夫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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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3章 竟有这种事!

    很快,毛问智和太阳妹妹便带着各自打探来的消息回了山。他们打探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听起来都很玄乎,似乎叶小天马上就要一命归西,可要仔细问起来,连他犯了什么罪都不清楚。

    冬天先生忧心忡忡地道:“既然你们搞不清楚,那咱们就先把尊者救出来,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尊者死在他们手中!”

    太阳妹妹道:“冬长老,你已经练好的蛊,可以对付多少人?”

    冬天先生道:“十个八个的绝对不成问题,最多的话,以我现在所拥有的蛊毒,二三十人也能放倒。”

    太阳妹妹摇头道:“那监牢里面戒备森严,徐伯夷生恐小天哥会越狱,他也知道小天哥在葫县不只得民心,而且衙门里也有许多知心人,所以从巡检司、驿站等各处都调了些士卒来,让这些互不统属的人相互监视,我看总数不下百余人,都只为看守小天哥一人而来,你的蛊却只能对付二三十人,远远不够啊!”

    冬天先生道:“那就回神殿报信儿,叫神教派些人过来,小小葫县,还能挡得住咱们救出尊者不成?”

    华云飞沉声道:“我还是坚持我的说法,先要弄清楚在大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以免弄巧成拙!”

    毛问智怒道:“大哥如今已经被关进大牢,那徐伯夷已经放话说大哥必死。你还等什么,难道希望大哥死?”

    华云飞道:“现如今大哥罪名不明,万一有惊无险呢?我不是不关心大哥。你在牢里被关过七年,应该清楚,就算大哥被判有罪,也得等到秋后问斩,来日方长,有什么好担心的。”

    毛问智怒道:“秋后问斩?你想得轻巧,牢里有多黑你不清楚?你忘了你是怎么干掉孟县丞和齐木的了?”

    华云飞道:“两者看似相同。其实截然不同。那时节齐木随时可能出狱,只要他一出来。倒霉的就是大哥,所以大哥当时必须得冒险。而今日却不相同,批捕公文来自南京刑部,谁能放大哥出来?而且徐伯夷动用各方面力量把守大牢。不比当日全是大牢狱卒,他就不怕消息泄露,被人拿出把柄?又岂敢擅动私刑!”

    毛问智拍手道:“着哇,你也说,大哥不大可能出狱,既然如此,何不就去劫狱?”

    华云飞气得额头青筋都要跳了起来:“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不能出狱,还是要审的,不代表就一定有罪。正因为这批捕的命令来自于上面。所以结果如何,目前尚未可知……”

    太阳妹妹打圆场道:“你们不要吵了!老毛,你也注意些。云飞怎么会盼着大哥死。”

    毛问智最怕太阳妹妹,当下不敢再说,只是低下头,嘟嘟囔囔地道:“俺能不急吗,大哥还没娶妻生子留个后呢,这要是死了。大哥这一脉可就彻底断了香火。”

    华云飞没好气地道:“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就不用多想了。‘听妻入狱’听说过吗?想留后有什么难的。”

    太阳妹妹好奇地道:“什么是听妻入狱?”

    华云飞道:“临刑之前。犯人要有好菜好饭招待一番;行刑的时候不准塞住死囚口耳,如果死囚喊冤,必须带回重新审理……”

    毛问智听到这里,打断华云飞的话道:“岂有此理,那要是一上刑场就喊冤,岂不是永远不用死了?”

    华云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当官府都是傻子?这种事只有一回,而且一旦查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你当那些狱卒会轻饶了那人?左右要死,谁还愿意临死之前再受一番活罪。”

    毛问智又不说话了。

    华云飞对太阳妹妹道:“还有,犯人行刑,不许遮蒙面目,怕的是有人鱼目混珠。这些都是我朝律法。至于听妻入狱,是说死囚若是无子,允许其妻入狱与其圆房,待妻子怀孕后才对囚犯行刑。”

    说到这里,不等毛问智说话,华云飞已抢先道:“你是不是又要说,只要那妻子永远不孕,这个死囚同样不用死了?不用想了,说是这么说,实则也只准死囚与妻合衾三次,能否有孕,听天由命,算是尽了朝廷宽仁之道罢了。”

    太阳妹妹惊叹道:“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云飞你真是见多识广。”

    华云飞摇头苦笑道:“这却不是我见多识广,我爹……就是这么来的。”

    毛问智惊讶地看了华云飞一眼,不曾想华家还有这样的奇事,想来华家祖上也不是一直在深山做猎户的,华飞云的家世,必定也有一段传奇的经历,只是眼下却不是好奇讲古的时候。

    华云飞说完这段话,又道:“我不让你们轻举妄动,是怕大哥并无重罪,而徐伯夷故做声势,就是要引咱们去劫狱,从而坐实大哥的死罪。就算杀人,也要谋而后动,何况是救人呢,咱们一定得沉住气!”

    华云飞道:“光沉得住气有屁用啊,咱们总要知道大哥究竟犯了何事,才好决定是劫狱还是打官司啊。现如今外边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又见不到大哥,要不然问问他也好,他被抓了,总该知道自己是因为啥事被抓的吧?”

    华云飞想了想,道:“要叫人来,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必须得能安抚住他们,叫他们待机候命,而不是冲下山来就去劫狱。这件事,恐怕得麻烦冬长老了,请你回神殿一趟,只把此事与八长老商议一下,切勿声张,随后带些人来,以备不测,我们这边继续打探!”

    冬长老点头答应,毛问智见状,便也不再乱发牢骚。一旁太阳妹妹微微扬着头。眼神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对华云飞的安排却是毫无异议。

    当下冬长老马上启程。因为他眼神儿不好,华云飞让若晓生陪他入山了,在山上真要遇到什么意外,自有冬长老出手,若晓生只是扮个拐棍的作用。

    而华云飞也顾不得可能被人认出真容,随便割些马鬃,剪成胡须状贴在颌下。又戴了一顶竹笠,简易地化了个妆。便下山打探消息去了。说到底,他还是担心毛问智粗心大意,太不靠谱,而太阳妹妹又是个自幼住在深山的苗人。不明世间规矩,只怕真有消息,他们也打探不来。

    他们走后,太阳妹妹便犯起了核计。她坐在自己院落的门槛上,双手托腮,反复思量,想得心花怒放。

    叶小天入狱,她固然焦急,却没有多少恐惧。如果不是华云飞再三阻止。她早杀去大牢救人了,现如今冬长老亲自回山搬兵,小天哥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想要救他出来,只是举手之劳。

    不过,华云飞无意间所说的那句“听妻入狱”,却是实实地被她听在了心上。

    “听妻入狱啊……”

    太阳妹妹似乎已经看到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在向她频频招手了。

    “我要听妻入狱!”

    太阳妹妹握紧粉拳,红着脸蛋儿对自己说。

    她跳起身来,举步就向院外走。刚刚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回头吩咐两个正在树下忧心忡忡地讨论未来生计的两个小丫环:“快去烧水,我要沐浴!”

    ※※※※※※※※※※※※※※※※※※※※※※※※※

    一只椭圆形的棕红色浴桶,桶中水气氤氲,水面上还洒着许多花瓣,鲜红的花瓣随着水面的起伏荡漾聚散着,水下那具曼妙动人的女体便若隐若现起来。

    水舞撩着水,轻轻洒在自己身上,她的身材虽然曼妙,脸颊也在热气的蒸腾下泛起两抹潮红,可眸子里却是清清冷冷的,了无生趣。

    那位当朝首辅她已经见过了,貌相庄严、气质沉稳,虽然难掩老态病容,但他位极人臣的雍容与威仪,却是令人见而心折。

    其实,这位当朝首辅的威名,她早就如雷灌耳了。她在京城时,就曾听府上的人不只提起这位张相公,后来她随小姐远嫁靖州,张相公的大名依旧不绝于耳。

    张相公的老家在江陵,记得有一回张相公回乡省亲,三十二抬的大轿,轿上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有金童玉女伺候,俨然一座移动的豪宅,一路下去,道路不够宽就拆墙、桥不够宽便搭桥。沿途大小官员,各路封疆大吏纷纷远迎至百里之外,其威风不可一世,就连距其老家远在千里之外的靖州府也津津乐道。,

    还有他那随行的三个儿子,长子在他刚刚入阁拜相时中的进士,次子是他成为次辅时中的榜眼,三子是他成为首辅后中的状元,而廷试试策的出题人恰恰是这位地位权柄越来越高的张江陵,是以杨府下人分成两派激烈争辩,一派认为张相三子全凭自家本事考中的进士,榜眼乃至状元,另一派则认为张相公私下把试题透露给了儿子,甚至利用权势影响了科举结果,当时她就在场,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能有幸成为这位凌驾皇帝之上的张相公的女人。有幸么?这算是幸运么,水舞自嘲地一笑。

    她曾想过从父母之命,安安份份地嫁给她自幼指婚的谢传风,这个想法随着再见谢传风时他的猜忌和无耻而烟消云散了。她曾憧憬要嫁给疼她、怜她、为她出生入死,遮雨蔽风、护她一路西行的叶小天,这个想法,也随着她母亲的干涉和叶小天与莹莹姑娘的订情而破灭了。

    现如今,她居然阴差阳错地回了京城,成了张相府的人。她看得出来,张相公看到她时眼中露出的欢喜,他会疼她的。可是……,水舞闭上眼睛,心中黯然一叹:“半生凄苦,一朝尽去,我本该欢喜不禁。能侍奉张相公这样的当世名臣,更是侥天之幸。为什么……我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呢?”

    首辅大人沐浴一番,由两个丫环挽扶着从浴桶里出来,换上了轻便的软袍,趿着蒲草的软鞋步入房中,见桌上红漆托盘中盛着一碗药汤,那就是蓟帅呈送的“腽肭脐”。

    张江陵试了试药温,恰到好处,便端起碗来,把那一碗壮阳大补之物一口饮尽,回到榻上躺下,闭目小憩一会儿,忽然皱了皱眉,又翻身坐起,拉开床头的暗匣,从里边取出一只“银托子”来。

    近来身体愈发地差了,思虑国事,操劳过甚,一大碗补汤下去,仍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看来今日只能借助“银托子”这一类淫器,才能玩得尽兴了。

    张江陵抚着那“银托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头昏沉沉的,隐隐有些痛意,那新美人儿正在沐浴,一时半晌不会出现,女人的这一点特权,纵然他是可令天子望而生畏的张首辅,却也不能免俗。便扬声唤道:“来人啊,给老夫按一按头。”

    外厅一个身材颀长的丫环答应一声,刚刚步入内室,张江陵忽然按住肚子,闷哼了一声。那丫环惊道:“老爷,你怎么了?”

    张江陵慢慢吁了口气,道:“无妨,老夫只是微觉腹……”

    他刚说到这里,腹中忽如刀割一般痛楚起来,痛得他一声大叫,登时蜷在榻上,整个人佝偻的虾子一般,这一剧烈挣扎,月白色的轻软宽袍下顿时一片殷红,也不知是哪里竟有鲜血汩汩而出。

    那丫环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就逃了出去,高声叫道:“快唤郎中来,老爷不好啦,老爷不好啦,快唤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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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4章 听妻入狱

    叶小天入狱,偏又罪名不明,立即在葫县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先是罗巡检、顾教谕等人过来探问消息,他们毕竟是官场中人,虽替叶小天打抱不平,但是听说批捕令系出于南京刑部,且此事关系到京里一位大人物,虽然心中愤愤,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怏怏告辞。

    但随后赶来的洪员外和葫县一众士绅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县里要做点儿什么,离不开他们这些人的支持,尤其像洪员外这样的大善人,三不五时就会捐一笔钱,对财政困难的葫县来说,这样的财神爷是他们不敢得罪的。

    然而此事哪是花知县能做得了主的,他也正郁闷着呢,便把这些人推到徐县丞那儿,正得意洋洋的徐伯夷顿时也被弄了个焦头烂额。对这些人,他不好说重话,又无法再推到别人那儿去,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抚,说些朝廷一定会查明真相,不冤枉一个好官,也不枉纵一个恶人的屁话。

    他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恶语相向得罪了这些人,他们抬腿就走,以后征收钱粮他们不配合,县里缺钱他们不捐款。那么,钱粮征不上来,政绩就无从说起,他们不捐钱,县衙里上下人等都会怪罪到他的头上,他还如何为官。

    徐伯夷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这些人打发走了,罗大亨和高涯、李伯皓又带着大批的驿夫跑到县衙门前来请愿了。这一回连王主簿也无法置身事外了,花知县带着徐县丞、王主簿亲自赶到衙前接见,好说歹说刚把这三位爷送走。高家寨和李家寨寨主又赶到了葫县县城。

    这两位大爷是葫县最大的两个部落首领,他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决定葫县安定于否,花知县哪敢怠慢,正好王主簿和徐县丞也在,一个也别跑,花知县拉住他们两人。又硬着头皮接待高李两位寨主去了。

    此时,已是暮色苍茫。

    葫县大牢。最西边近城墙处,有一条狭窄的只容一辆小车通过的道路。这条小路正通向葫县大牢的西院墙内厨房位置,再往前就是死胡同了,因此并无人行走。小道上满是蒿草,再加上高大的城墙遮挡,阴暗潮湿。

    蒿草丛中,有两道明显的车辄,大牢里的垃圾、泔水桶等物,就是从这里运出去的。因为年代久远了些,除了每日运送垃圾的车子,甚至没人记得这里还有条路。

    此时,高小六儿挎着刀。正站在那角门儿外,眼巴巴地望着黑漆漆的胡同外面,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攥着荷包儿,满脸哭相。此时的高小六儿腹胀如鼓,好象怀胎八月的妇人。

    高小六儿自从得了太阳妹妹送他的那只荷包儿,就发觉身体有了些异样,他一天下来要跑八九趟茅厕,泻得脚软。可是肚子却迅速地胀鼓起来,简直是莫名其妙。

    到后来。小六儿也意识到他拿的荷包有问题,这时他才想起关于苗人和蛊的许多传说,惊恐之中的小六儿赶紧把那荷包儿远远丢开,结果荷包一离身,登时腹痛不止,简直绞断了肠子一般的痛。

    无奈之下,小六儿只能把那荷包再捡回来,说来也是奇怪,那荷包一到手,腹中痛楚立即平静下来,可是腹泻与腹胀这两样本来绝不该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怪病依旧不见减轻,再这么下去,他不泻死,也得胀破肚皮而亡。

    高小六儿此时已经认准了必是那个俏美可爱的小苗女下蛊,连忙告了假,赶到叶典史府上求饶,太阳妹妹一口承认,就是她下了蛊,但是想让她轻易解了蛊毒却是万万不能。

    太阳妹妹给了他一点药,暂且解了他的腹泻之症,然后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小命悬于人手的高小六儿无可奈何,只是乖乖答应下来。

    此时他正在等候太阳妹妹,过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小巷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高小六儿精神一振,连忙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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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盘膝坐在牢房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廊间一盏灯,发出昏暗的灯光。

    不要说县丞,就算是县令,也没有权力把他抓起来,批捕的命令必是来自上头。可叶小天反复思量,始终想不通自己能犯下什么通天的大案叫人拿住把柄。如果是他曾经冒充典史一事,那么被抓的不应该只有他一个,如果是苏循天那桩人命官司,同样不该是他一个,此事太也蹊跷。

    正因事出蹊跷,所以他心中坦然,并不惊慌。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官府不可能拿住他的什么罪名,暂且静观其变吧,这应该只是一个误会。

    叶小天安慰着自己,打个呵欠,正想躺下休息一阵,远处突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叶小天警惕地抬头望去,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狱卒提着一盏灯笼慢吞吞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稍高的黑衣人,那人穿着一件连体的黑袍,头低着,连脸面都遮了起来。

    叶小天一见异状,先是警觉地抓起了手中的铁镣,待见那袭袍子,却又陡然一喜:“那是冬长老的袍子,冬长老来探望我了?”

    自从上次牢墙被挤破事件发生后,花晴风痛定思痛,终于拨了一笔款子,把葫县大牢修整翻建了一番,如今比原来宽敞了许多,再加上现在没有那么多犯人,叶小天又被刻意与其他犯人隔开,所以这一片儿就只住了他一个。

    高小六快走到牢房前时停住了,回首对身后的黑袍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见长袍逶地的黑袍人轻轻点点头。高小六便往牢前走来。牢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叶小天是被当作重犯看押的,戴着手铐脚镣。行动不便,是以坐在那儿未动。

    高小六走进牢房,咳嗽一声道:“叶典史,你家娘子来看你了。”

    叶小天一呆,惊讶地道:“我娘子?我哪……”

    刚说到这儿,叶小天突然闭上了嘴巴,他忽然意识到。既然有人要见他,又是对狱卒这么说。很可能是为了方便有个合适的身份进来,这时怎能戳穿,他也正想知道外界的情形呢。

    高小六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道:“以我朝悯囚之制规定。典史大人您尚无子嗣,所以特允你娘子入狱,夫妇好合,若能留下一子半女,也是你的福气。咳!叶典史,你好自为之吧。”

    高小六说到这儿,转身又走了出去,往牢门口一站,下意识地弯了弯腰。向那黑袍人讨好地招招手,黑袍人便姗姗地走过来,弯腰迈步进了牢房。高小六儿把牢门一锁。压低声音道:“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否则夜间巡戈的人来了,我也不好交待,你们抓紧时间。”说完,高小六儿把钥匙往腰间一挂。转身走开了。

    叶小天当初是天牢狱卒,虽然关进天牢的都是京官高官。那些人能做到那样的高位,个个年纪一把,早就有了子嗣,所以不曾遇到过“听妻入狱”的事儿,但他也听说过的,这时不免就有些茫然。

    “听妻入狱?那我已经被判了死刑了?好歹我也是个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尚未审问便判了刑?还有,我这娘子是谁,我那府里……,难道是哚妮?”

    叶小天突然想到了太阳妹妹,他霍然望去,却见那黑袍人陡然拔高了一截,似乎方才一直是弯着腿的,这时才突然站直,紧接着那人一撩黑色的头罩,叶小天愕然叫道:“老毛!”

    面前这人一脸的络腮胡子,豹头环目,可不正是毛问智。毛问智冲上前来,激动地叫道:“大哥,俺可见到你了。”

    叶小天奇道:“老毛,你怎么扮成这副模样,对了,外边怎么样了,我究竟因何入罪?”

    毛问智一呆,道:“大哥也不清楚犯了何罪?”

    叶小天摇摇头道:“我正一头雾水。”

    毛问智挠了挠头皮,道:“我们四处打探,也不知道。不过,那徐伯夷逢人便讲,说大哥你这回死定了。”

    “徐伯夷!”叶小天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如果说之前与徐伯夷斗法,争的只是在葫县官场上的话语权,这一次徐伯夷刻意加害,使他锒铛入狱,这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恨了。

    毛问智道:“哎呀,先不说那么多,大哥,你快脱衣服。”

    叶小天吓了一跳,戴着铁镣的手下意识地往身前一护,骇然道:“脱衣服干什么,你……听妻入狱,却也不该是个男人啊?”

    毛问智道:“嗨!听什么妻入什么狱啊,大哥想生,出去了自管随便生。快脱衣服,咱俩换了衣服,我顶替你,你扮成我出去,放心,方才那狱卒没见过我的样子,你只要捏着嗓子扮成女声,一定能蒙混过去。”

    叶小天举了举手铐脚镣,道:“我这样子……”话犹未了,毛问智已经从袍下亮出一件奇怪的黑铁所铸的像钳子似的东西,“嘿嘿”笑道:“用这玩意儿,都能撬开。”

    叶小天摇头道:“我出去,换你留下?就算出得去,我也不能做这种事。”

    毛问智激动地道:“大哥,俺老毛没啥本事,跟了你之后,吃香的喝辣的,过得比猪都快活。现在人家要拿咱当猪宰了,那就该我来当那头猪。反正我坐牢坐习惯了,不打紧的,他们总不会杀了我的。”

    “那也不行!”

    叶小天刚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高小六又气极败坏地回来了,后头还跟着另一个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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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5章 一波三折

    毛问智一见,赶紧手忙脚乱地撩起连衣的帽子,想把自己的脸再遮起来,却听跟在高小六身后的那个狱卒冷冷地说道:“毛问智,不用掩了!”

    一听这声音,正掀帽遮脸的毛问智和叶小天同时一愕,异口同声地叫道:“太阳妹妹!”

    可不,跟在高小六身后的那个狱卒正是太阳妹妹,高小六身材瘦小,他的衣服穿在太阳妹妹身上倒也合适。一见来人是太阳妹妹,毛问智不禁讪讪地道:“太……太阳妹妹,你……你咋醒得这么早?”

    毛问智根本没犯过什么罪,就是跟一个牢头儿的老婆上过床,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弄进大牢,足足关了七年都没机会出来。要不是那个牢头儿后来得了小姨子的便宜,只怕就把毛问智弄死在牢里了。

    经此一事,毛问智深觉牢狱之黑,根本不相信华云飞做出的判断,但他平时为人太不着调,华云飞话虽然少,却比他有份量,当时根本没有争执的余地,也就只好捺下了自己的意见。

    后来,高小六上山求见,央求太阳妹妹解了他的蛊毒,太阳妹妹趁机提出让他带自己进监牢,以便“听妻入狱”,达成夙愿,当时毛问智藏在一旁恰巧听到了全部经过。

    于是,毛问智就打晕了太阳妹妹,弄了件可以撬开镣铐的工具,又穿了冬长老的一件袍子,冒充太阳妹妹下了山。

    毛问智见到高小六时。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儿地答话,一切都对得上,他的声音虽与太阳妹妹不同。高小六也没生起疑心,因为太阳妹妹只说要“听妻入狱”,让小天哥留个后,压根儿就没说来的就是她自己,她一个黄花闺女,再如何泼辣,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

    这一来高小六只当这是太阳妹妹为了给叶典史留后。花钱找来的一个女人,阴差阳错的就把毛问智送进了大牢。高小六出了监牢眼巴巴地候在外面。等着完成此事以便讨取解药,谁知却有一个狱卒跑来,说是大牢外有个苗女找他。

    高小六一听就知道是太阳妹妹,忙不迭迎出去。这才知道出了岔子。

    毛问智哪敢下重手,当时下手颇有分寸,结果他离开不久,太阳妹妹就醒过来了,太阳妹妹恨得银牙直咬,赶紧下山来见高小六,听高小六说已经有人进了大牢,情知是毛问智,赶紧就让高小六把她也带了进来。

    高小六万般无奈。只好又去取了一套皂隶公服给太阳妹妹换上,好在这牢里汇聚了各方的人马,包括驿站的和巡检司的人。彼此间并不熟悉,是以只对离开的人盘查仔细,对进入的人,又有大牢的狱卒带着,盘检便不严了,高小六很顺利地就把太阳妹妹带进了大牢。

    听毛问智这么一问。太阳妹妹下意识地便去摸后脑,饶是毛问智用力不重。她的后脑还是肿了一个大包,用手一摸,便觉痛楚难当,太阳妹妹狠狠地瞪了毛问智一眼,怒道:“等我出去再跟你算帐!”

    毛问智哪敢答话,讪讪地站着不敢言语。高小六儿跺脚道:“我说这位爷,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一下子进来两个人,我一会儿可如何送你们离开呀,这……这……唉!”

    太阳妹妹不搭他的话碴儿,只是板着俏脸道:“如何离开,那是你的事,少说废话,赶快打开牢门,放我进去。”

    高小六儿苦着脸道:“啊?你还要进去?我现在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姑娘,你就不要难为我了好不好。”

    太阳妹妹睨着他道:“你不想要解药了。”

    “我……”

    高小六犹豫了一下,哭丧着脸走上前,打开了牢门。

    太阳妹妹走进牢房,一见叶小天披头散发,一身囚服的样子,眼圈儿便是一红,泣声道:“小天哥……”

    太阳妹妹当时听到“听妻入狱”这回事,因此触发了她的念头,由始至终她就没有想过通过官方渠道,真的以“听妻入狱”的方式来见叶小天,因为叶小天尚未宣判死刑,她也不是叶小天的妻子,两项条件都不符合。

    这种情况下,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哪好意思向葫县官府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她只是通过胁迫高小六,以这种秘密入狱的方式来达成她梦寐以求的想法,可这想法随着毛问智的一棒而破灭了。如今见到叶小天,她心中本就委曲的很,再看见叶小天如此狼狈,心里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起了圈圈。

    看到这一切,叶小天心里都清楚了,他慢慢站起身,想把毛问智和太阳妹妹环在胸前,但他双手被铐在一起,双臂无法张开,便只用合拢的双手,握成一个拳头,在毛问智胸口轻轻敲了敲,又落在太阳妹妹的肩头,胸怀激荡地道:“好兄弟!好妹子!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你们不用担心,我叶小天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会有大难加身的。”

    太阳妹妹抹抹眼泪,哽咽道:“小天哥……”

    叶小天微笑道:“这真的不算什么!人生一辈子,总会轮到几次不公平的事,咱们别乱了自己的阵脚,我什么都没做过,只需耐心等待,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你们两个马上离开,迟了只怕连你们也走不掉了。”

    “哈哈哈哈……,他们现在就已经走不掉了!”牢房里突然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叶小天和太阳妹妹、毛问智循声看去,就见徐伯夷带着一群兵丁突然闯了进来。

    高小六吓坏了,哆嗦着跪倒在地,颤声道:“县……县丞老爷。”

    徐伯夷指着高小六。喝斥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纵人入狱,本官说过,谁敢为牢内重犯沟通消息。便以同犯论处,你没听到吗,如今竟然把人放了进来……”

    高小六吓得磕头不止,连声道:“县丞老爷饶命,饶命啊,小人也不想的,可是……可是那个苗女会放蛊的。小人中了她的蛊毒,命在旦夕。不敢不从啊。”

    “什么?”徐伯夷一听蛊毒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几步,躲到众官兵捕快后面,指着牢中三人。色厉内茬地叫道:“这两个人试图劫狱,把他们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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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逃出来了,终于逃出生天啦!”

    夏莹莹从箱子里爬出来,轻快地跳到地上,像个孩子似的雀跃欢呼起来。展凝儿乜着她,揶揄道:“咱们可是刚离开红枫湖,要是耽搁一会儿,你的家人就追上来了。”

    夏莹莹脸色一变。道:“不错!咱们还是先逃远些吧。快快快!咱们马上走。

    夏莹莹匆匆解下那两匹套辕的枣红马,这两匹本就是神驹,却被她送与展凝儿拉车。本就是为了逃脱之用。

    展凝儿打开一口箱子,从箱中取出两套马鞍马辔,那绕过马腹的皮带刚一系紧,夏莹莹就迫不及待地扳鞍上马,兴冲冲地把马鞭一扬,高声叫道:“小天哥。我来啦!”策马飞马,冲下了山坡。

    展凝儿伫马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红枫湖。又看了看远去的夏莹莹,她快活地策马奔跑着,就像一只脱了樊笼的火凤凰。展凝儿幽幽地一声长叹,道:“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展凝儿猛地一挟马腹,扬手一鞭,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追了上去。

    满满一车箱笼,都是夏莹莹送给二姐展凝儿的礼物,实则是用来掩护她逃跑的,如今自然没了用处。这些礼物任取一件,都可供贫苦百姓一年生计所需,如今就这么抛在了路边,这条路并不荒凉,这些贵重之物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在夏大小姐眼中,只要能逃出红枫湖,去见她的小天哥哥,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

    葫县郊外,青山谷中,近两千名剽悍的生苗战士静悄悄地肃立在那儿,阳光映照在刀枪上,仿佛一道流动的泉水,反射着粼粼的反光。

    冬长老沉声吩咐道:“你们就在这谷中住下,需要你们的时候,老夫自会来寻你们!”

    两千生苗战士一起抚胸低头,虽然始终未曾言语,光是那一弯腰、一抬臂,一挺胸,一放手,那衣料磨擦声,便是刚劲有力的四道爆破音。

    冬长老回到叶家大宅,刚刚进门,就碰见华云飞从里边出来,华云飞穿一身青色劲装,腰插一口锋利的无鞘短刃,背后斜挎猎弓还有两壶亲手打制的利箭,正往身上系着一领披风。

    一抬头看见冬长老和若晓生走进来,华云飞喜出望外,道:“冬长老,你回来了!”

    冬长老点了点头,无视华云飞一副即将一战的模样,沉稳答道:“回来了,我带了两千人来,现在都隐蔽在青山峡谷,如果真有需要,就让他们出动,尊者怎么样了?”

    眼见冬长老沉稳若斯,华云飞不免有些惊奇:“他没看到我全副武装的模样么?”旋即想到冬长老那糟糕之极的眼神儿,华云飞才恍然大悟,忙道:“情况有变!大哥情形如何还不知道,太阳妹妹和老毛也失踪了,我寻了两天都没有他们的消息,你们又一直没有回来,实在是捱不住了,正打算不惜一切,杀进大牢一探究竟呢。”

    冬长老变色道:“什么,哚妮和毛问智也不见了?晓生,你马上去青山峡谷……”

    冬长老还没说完,苏循天就慌里慌张地冲进了大门,气喘吁吁地叫道:“不好了!叶典史……叶典史早在两天前,就……就被徐伯夷送往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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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6章 同去,同去!

    华云飞一把抓住苏循天的手臂,急问道:“你说什么,徐伯夷已经把我大哥移送南京城了?”

    苏循天急道:“是啊!两天前就送走了,与他一同被送走的,还有太阳妹妹和毛问智,据说他们两个要去劫狱,是以一并被抓走了。”

    花晴风对抓捕叶小天是满腹不愿的,眼见王主簿和徐县丞已经联手,他很快就要被再度架空,此时此刻他唯一能结成盟友共同进退的只有叶小天,罗巡检虽也是实权在握的官员,可他是军人,地位超然,一向不大掺和进来。

    结果叶小天突然入狱,花晴风自然百般不愿,可他素来怕事,这一次的批捕更是南京刑部直接下的命令,他哪有勇气对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此事完全交由徐伯夷来处理,如此在心理上和道义上才觉得坦然一些。

    可也因此一来,他对徐伯夷的一些动向便不大了解。相对于他复杂的心思,苏雅和苏循天的感情就单纯了许多,他们姐弟二人是把叶小天当成了纯粹的恩人,如今恩人落难,他们岂能毫无表示。

    姐弟俩一再向花晴风提出要去探望叶小天,聊表情意,但花晴风不知道叶小天究竟犯了什么事,生怕牵涉其中,是以执意不允。直到今天,花晴风实在捱不住他们姐弟俩的轮番轰炸,只好出面向徐伯夷说了一声。

    直到此时,徐伯夷才告诉他:叶小天已被他派人秘密送往南京了。

    徐伯夷告诉花晴风。两天前,有人秘密潜入大牢,试图劫走叶小天。幸亏他及时发现,将两个劫狱贼拿下,因为担心还会有人意图劫狱,而葫县大牢守卫力量相对单薄,所以他才断然决定,把人连夜送往金陵。

    而在这件事上,除了他个人的几名心腹。还有王主簿派来帮忙的十几个人,王主簿一向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他在葫县根基最深,这一次算是初露峥嵘,只一句话,就调来十多个可供驱使的心腹。两个人就把这件事悄悄办了,而花知县居然被蒙在鼓里。

    花知县虽然早知道这两人若是狼狈为奸,必然谋夺自己的权力,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敢直接挑战他的权威,不免勃然大怒,但徐伯夷却是早有说辞,诸如叶小天耳目众多,为了封锁消息;诸如知县大人的内弟与叶小天走动密切,为了避免知县大人为难等等。

    花知县再如何生气。木已成舟,却也无可奈何了。待他回来把此事对苏循天一讲,苏循天大惊失色。这才匆匆上山,把消息说给华云飞等人知道。华云飞谢过苏循天,送他离开后,冬长老阴沉着脸色道:“老夫立刻去把人调过来。”

    华云飞道:“然后呢?”

    冬长老道:“自然是追上去,把尊者夺回来!”

    华云飞道:“他们已先行了两天,而且势必是日夜兼程。我们现在再追,恐怕很难追及了。我们带着两千个人。声势太大,抢回来还好,如果抢不回来,我大哥可就真的罪责难逃了。”

    这一回冬长老也有些不悦了,沉声道:“老夫听说,你当日为报父母之仇,小小年纪,便单枪匹马挑战此地第一豪强,英勇果敢,无人能及,如今为何如此胆怯?”

    华云飞摇摇头,一字一句地道:“冬长老,你误会了。我当日效陷阵之士,有死无生,是因为在我心里,我的爹娘最重要!今日我思虑再三不敢轻易出手,同样是因为,在我心里大哥最重要。”

    因为他们最重要,所以可以因为他们的死而去死!因为他最重要,所以怕他因为自己的妄动而死。冬长老听明白了这句话,沉默片刻,道:“是老夫错了,那么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做?”

    华云飞道:“两千人,声势太大。而且人多了行动不便,挑一支精锐,扮成行脚商人,由你我带着,全力追赶,再相机行事。”

    冬长老点了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

    一辆囚车,却塞了三个人。

    身在囚车之中,只因为身边依偎着叶小天,所以太阳妹妹心里甜甜的,很满足。从小不曾离开过深山老林的哚妮,就像头一次跟着她的男人离开高山雪原的达娃。

    尽管前方的世界对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是那么的陌生,但是她没有一点迷惘与恐惑,因为远离世俗污染的她,心灵纯净的就像一块水晶,那里边只装得下一个小小的世界----那就是她的男人,当那块剔透的水晶装下了一个人,便装满了整个世界,只要跟着他,走到哪里,都是家园。

    毛问智在小小的囚笼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身子躺着,呼呼大睡。尽管车子在颠簸的道路上不断起伏震荡,他依旧睡得很香甜。这个家伙从遥远的北方一路跋涉到最南方,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就像一只生命力无比强韧的“小强”,任何恶劣的环境和条件,都无法震动他那粗大的神经。

    叶小天看看依偎在他身上假寐的太阳妹妹,再看看脚前呼呼大睡的毛问智,暗暗苦笑了一声,这样倒也好,如果他们两个悲悲切切的,不知要耗费多少唇舌去安慰他们,而此刻看来,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送我去南京么?”

    叶小天沉思起来:“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何徐伯夷如此笃定,我必死无疑?”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囚车上方的天空,悠悠地想:“自从出了京城,我多灾多劫,却也总是化险为夷。就好像老天爷在偏帮我似的,这一次,他不会不理我吧?”

    头一回。叶小天向他每日顶在头上,却从未敬畏过的上天祈祷起来。

    华云飞迅速下山,找到大亨,把要追赶叶小天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罗大亨听说叶小天已被秘密送往南京,不由破口大骂,他一边骂。一边也没耽误安排,迅速调来了一批服装、褡裢。可供山苗勇士们伪装成行商脚夫。

    至于马匹,罗大亨一时调不来那么多,而且那些山民也不会骑马,这种山道他们步行倒比骑马还快。因此就省了。

    华云飞用这批东西装扮了三十多人,带着他们匆匆离开了葫县,其中只有冬长老因为年岁太大,骑了匹适宜山间行走的滇马。好在离开葫县进入湖广只有这一条路,他们不用费尽心思打探押送叶小天等人离开的那些人行走的路径。

    华云飞等人离开的次日,夏莹莹和展凝儿赶到了葫县。

    其实展凝儿是不愿跟莹莹同来的,跟来做什么呢?看着这对情侣惊喜重逢,一个人躲在旁边心中默默流泪不成?可是莹莹这位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大小姐范儿。从小娇生惯养,只要出门必定有人服侍照应,如果凝儿不跟来。这位大小姐独自上路的话,只怕被人卖了,她还要欢天喜地的帮人数银子呢。展凝儿放心不下,只得与她一起来了。

    二人来到葫县,径往山上去寻叶府,夏莹莹一瞧偌大一座庄院。建造得富丽堂皇,便欢喜地道:“哇!好漂亮!小天哥居然有这样一幢大宅子。”

    展凝儿酸溜溜地道:“这儿原来是一座野山。什么都没有。是他来葫县上任后重金建造的,现在里边什么都有了,就差一位女主人呢。”

    莹莹听了,很难得地在她的闺中腻友面前红了红脸蛋儿,扮出一副小娇羞的模样,可是在展凝儿刚刚做出欲呕模样时,她便扔了娇羞,端出女主人的派头大剌剌地上前叫门了。

    结果门一叫开,夏莹莹就从应门的若晓生口中听到了一个叫她嗒然若丧的消息:女主人固然来了,可男主人却不见了。男主人被徐伯夷那个混账王八蛋给押去南京城了。

    展凝儿惊讶地道:“我上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抓走了,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贪赃枉法还是草菅人命?亦或欺男霸女了?”

    夏莹莹很不开心地瞪着展凝儿,心道:“我的男人有这么不堪么?”

    叶家小娘子哭天抹泪儿地道:“典史老爷可是个大好人呐!修水道、除山贼,葫县上下谁不念他的好儿,可谁晓得冒犯了哪位官老爷,就被人给抓走了……”

    若晓生解释道:“据说是金陵城那边的大人物下的命令,才把我们老爷抓起来的。”

    叶家小娘子哭得更伤心了:“毛大哥也被他们一块儿抓走了,就说典史老爷得罪了人,可毛大哥能得罪谁呢?人家帮毛大哥做的衣服,还没让他试试合不合身呢。”

    夏莹莹哪还有那个闲心听他们两个啰嗦,她怒气冲冲地转向展凝儿,红着眼圈儿道:“二姐,我要去南京城救小天哥,你陪不陪我?”

    展凝儿听说叶小天被人抓走,送去南京问罪了,登时也恼了,哪还顾得上捻酸吃醋,一听夏莹莹这么问,没好气地答道:“废话!我不陪你,让你一个人去金陵城,你能一路跑到布达拉宫去!”

    夏莹莹欢喜地抱了一把展凝儿:“你真是我的好二姐!咱们走!”

    两个女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便急匆匆地下了山。若晓生呆呆地看着她们绝尘而去的背影,苦丧着脸道:“老爷得罪了大人物,知县老爷都没办法救他,他们两位姑娘,能救回我们老爷吗?”

    叶家小娘子听若晓生这么一说,忍不住又哭起来:“毛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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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01章 烫手的山芋

    南京城虽然是六朝古都,可是比起大明苦心经营百余年的北京城来,此时无论是富庶繁华还是庄严气派自然都是远远不如的,然则作为一座历史名城,尤其是其鲜明的江南特色,使它充满了并不逊于京城的魅力。

    如果是作为一个游客来到南京城,叶小天少不得要信马游缰,好好欣赏一下这座历史名城的景致,尤其是赫赫有名的秦淮河,这可是他早在京城就已如雷灌耳的所在,那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

    可这一遭叶小天却是作为囚犯被押进南京城的,他哪里还有那份闲情逸致,况且就算他想观光,那押运的人员也不允许啊。

    一进南京城,叶小天心里就有些紧张起来,可是他怕太阳妹妹和毛问智担心,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囚车来到刑部衙门前,十多个押送的捕快吆喝着让叶小天下车,轮到太阳妹妹时,这些捕快的态度马上和气了许多。对于蛊毒,其他地方的人或许听都没听说过,可他们在葫县却是久闻其名了,对蛊的神奇莫测和下毒手法的无声无息,更有谈虎变色之意。

    当日在徐伯夷的逼迫下,他们不得不把太阳妹妹也锁起来,可是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却人人畏如蛇蝎,生怕不知不觉间就着了她的道儿。其实太阳妹妹身上还真藏了一道保命的蛊,只是不到生死关头,她又岂会浪费在这些阿猫阿狗身上。

    守门的衙差验过了他们的腰牌和公函,把他们带进刑部衙门,把叶小天三人暂且押在班房里,一个葫县捕头儿便揣着王主簿和徐县丞联名签署的公函,由一位差官带他去见刑部衙门的管事官。

    那差官先把他领去见了一位主事,那位主事有个很俗气的名字:杨富贵。杨主事看都没看公函,只听这位葫县捕快一说来历,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很怪异的表情。

    他马上打断这位捕头的话,领着他去见刑部员外郎钱顺。刑部员外郎钱顺是个年过五旬的胖老头儿,笑眯眯的与弥勒佛相仿。可是他的脾气却着实不大好,一听这些人来自葫县,是特意押送那位受到当朝首辅张大人亲笔批示要予以严办的官员来南京受审的,当即就送了一句国骂给这位捕快。

    钱员外郎拍案怒道:“你他娘的,谁让你们把人送到南京来的?”

    那捕头吓了一跳,赶紧跪下答道:“回员外郎大人,我们徐大人说,葫县地方太小,大牢人手不足,这叶小天的死党颇众,万一有人劫狱,恐怕会误了朝廷大事,所以……”

    “所以个屁!谁叫你们把人送过来的,不过是那徐伯夷阿谀奉承罢了!”钱顺又骂了一句,拿起那封公函看了看,咧起嘴巴,好像含了一口黄莲似的迟疑半晌,才恶狠狠地瞪了这个葫县捕头儿一眼,喝道:“你等在这里!”说完袖起那封公函便扬长而去。

    那捕头跪在地上好不委屈,心道:“是你们南京刑部下令抓人,我们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把人给你们送来,倒招来你们一通臭骂,你们衙门大,官职高,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真是岂有此理!”

    钱员外拿着公函急急忙忙找到刑部郎中燕起,燕郎中一听脸色就沉下来了,他倒没有开口骂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要过公函来又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冷笑一声,道:“这个徐伯夷,自作聪明!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钱顺苦着脸道:“燕大人,人都已经送来了,如今可如何是好啊,要不……咱们先把他关进大牢,观望一下风色再说?”

    燕郎中瞪了他一眼道:“扯淡!这个什么叶小天,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关起来倒不打紧。可你不要忘了,是谁批示要把他抓起来的!”

    钱员外试探地道:“大人是说……”

    燕郎中冷冷一笑,道:“你关了叶小天不打紧,可若消息传到有心人耳中,他会怎么看咱们?谁知道那些通着天的大人物,会不会因此认为这就代表着你我的立场和态度!”

    钱员外倒抽一口冷气,道:“不错!张居正暴病而卒后,朝中风起云涌,倒张势力甚嚣尘上,如果这个时候咱们被人认为是张居正一党亦或是心向张居正的人,那咱们可就要倒大霉了!还是大人您思虑周详,那么依大人之见,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燕郎中眼珠微微一转,拍了拍手中那份公函,阴险地道:“这种事,你我怎么能做得了主呢?还是请尚书大人决断吧!”

    “高!实在是高!”钱员外郎只是心思一转,就明白了燕郎中的意思,不由得挑起了大拇指。燕郎中微微一笑,揣起那份由徐伯夷亲笔写就的公函,便往南京刑部尚书芮川的签押房走去。

    芮尚书此时正坐在签押房里悠然自若地品着茶,燕郎中把那封公函递上去,芮尚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面不改色地放到了一边,似乎浑不在意

    燕郎中垂手问道:“大人,咱们刑部原只是命令葫县对此人严加看管,切勿令其闻风逃逸,谁晓得葫县那些官儿们只顾阿谀媚上,竟然把人给咱们送过来了,大人您看咱们该如何处置才好啊?”

    芮尚书端起茶盏,慢吞吞地呷了一口,说道:“这批捕令嘛,确实是咱们刑部下达的,他们把人送来也没什么,既然已经送来了,那就收下嘛。”

    燕郎中忙道:“是!那……咱们暂且把他关入大牢?”

    芮尚书慢条斯理地道:“关入大牢……,那也不妥!”

    燕郎中听到“关入大牢”四字,还以为他答应了,刚要应一声“是”,忽又听他说了下半句“那也不妥”,燕郎中差点儿闪了自己的腰,忙又问道:“那依大人之见呢?”

    芮尚书又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这不是还没判呢嘛,凡是官员,一日不曾定罪,就仍旧是官,怎么可以羁押在大牢里呢?嗯……,如果是在葫县,那他此时应该是在家里听候处置,或者等到京里使者到了,把他带去京城受审。如今既然来了南京城……”

    芮尚书低下头,又慢吞吞地呷了口茶,燕郎中眼巴巴地看着他,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一盏热茶一口倒进他嘴里,省得他一句话掐三段,活活能把人憋死。

    芮尚书又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那就……先让他在驿馆里住下吧。嘱咐他不可离开城池便是,其他的……咱们就先不要管了,等着京城那边近一步的消息吧。”

    “是!是!下官明白了!”

    燕郎中暗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便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

    南京城的驿馆规模仅次于京城,而且极具南方特色。马头墙,青黛瓦,鳞次栉比,有池有水,仿佛一座大型园林。

    驿馆里面此时挺热闹,叶小天和太阳妹妹、毛问智三人一进院子,就见东山墙下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两位头系方巾、身着襕衫的中年文士正在兴致勃勃地对奕,旁边还有几人捧茶观战,谈笑风生。

    行不多远,就见前方又有一堵粉刷的雪一样白的墙,墙上有一个方型的大木窗,窗棂是花瓣状的木格,窗子开着,里边坐着两个头戴皂绦软巾垂带,身穿圆领宽袍青袍的男子,正一边品着酒,一边摇头晃脑地听一名绯裳女子抚琴。

    再往前走,一道小桥流水,垂萝青青,跨过木桥,就见溪边柳下,一群人正坐在席上兴致勃勃地烧烤。

    “烧烤”一道古已有之,春秋战国时代即有记载,秦汉时候就广为流传,正在溪边烧烤的人用的就是自汉代以来最常用的长方型陶制烧烤炉。那烧烤炉四足抓地,两边有半圆形把手,炉上架着一排铁钎,铁钎上串的肉串已泛起令人馋涎欲滴的金黄色。

    毛问智挠挠脑袋,惊叹道:“哎呀妈呀,要不都人家喜欢当官儿呢,敢情当官还有这么多好处啊,这牢坐的,听曲儿、下棋、吃烧烤,这比当大老爷还舒坦。大哥啊,俺觉着吧,这样的牢坐一辈子都不嫌腻,你以后也别做官了,咱就坐牢吧,这也太舒坦了。”

    叶小天看了一眼前边带路的驿卒,对毛问智小声道:“你别胡说八道,这哪是牢房,这是驿馆,这里边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官员,几品官儿都有呢,你安分着些。”

    七拐八绕的,他们在一座小院落前停下了,那驿丞道:“到了,这儿就是你们的住处。一日三餐想吃什么,你们可在每日餐前到膳房下单,厨房做好后自会给你们送来。如果想出去游玩,切记亥时之前一定要回来,因为亥时之后大门就关了。”

    叶小天顿时愕然,对于官员住进驿馆的待遇,叶小天略知一二,不要说他是一个待罪的官员,就算他只是路过此地,暂住驿馆,一个小小的典史能分配到一间斗室居住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优待:独门独院儿,还可以点餐,这……分明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待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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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原来如此

    那驿卒离开后,太阳妹妹走到叶小天身边,疑惑地道:“小天哥,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们凶神恶煞地把咱们捉了来,却不用去坐牢么?”

    叶小天脸上漾出了一丝笑意,道:“管那么多干嘛?呵呵,这院子虽小,房间倒还宽敞,你们去,各自挑间房子,叫厨下送些热水来,一会儿沐浴更衣,我便领你们去逛逛南京城。既来之,且安之!”

    太阳妹妹心粗,毛问智心大,眼见叶小天泰然自若,他们两人也就有了主心骨,当即快快活活地答应一声,便雀跃着冲进了小院儿。

    叶小天却没进去,一路上他倒没受什么虐待,衣袍虽然略脏,却也不至于蓬头垢面见不得人,便信步走开,一来瞧瞧周围环境,二来想打探一下朝廷近来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他被当作重犯押到南京,处境却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化,而抓捕他的命令来自上头,那就一定是上头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还不清楚朝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笃定的是,他所遭遇的离奇变化必定与朝廷上的变化有着莫大的关系。

    想到徐伯夷兴奋欲狂地把他送来南京送死,他却在这里享起了清福,待那些捕快把这个消息带回葫县后,徐伯夷一脸吃屎般难看的表情,叶小天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信步走去,叶小天兴致上来,信口唱道:“春景最为头,绿水肯泉绕院流。桃杏争开红似火,工留,闲来无事倒骑牛,村童扶策懒凝眸。为甚庄家多快乐?休休,皇天不负老实头。”

    叶小天这段唱字正腔圆,味道十足,较之戏台上的优伶也不逊几分,他这里余音方歇,旁边忽然有人接了一句:“我做庄家不须夸,厌着城里富豪家。吃的饭饱无处去,水坑里面捉虾蟆。哈哈……”

    这人这段唱词与叶小天所唱的那段曲儿是同一场戏里的,而且此人唱的比叶小天更具韵味,叶小天不觉好奇地望去,却见一人唱着曲儿,正满面笑容地向他走来。

    这人三十出头,白面微须,方面广额,瞧来仪表堂堂,令人一见便生好感。他笑吟吟地向叶小天拱了拱手,道:“不想竟在此处遇到同好,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可也是寄住于此么?”

    馆驿本应是来此公干或路经此处的官员住宿的公馆,但是到了此时,纲纪远不如建国初期严格,有些官员的家眷、亲友到外地时,也常入住当地馆驿,如此一来不但在旅费花销方面要节省许多,而且馆驿是官员们的临时居所,环境和安全也比客栈高出许多。而这些官员的家眷、亲友入住馆驿则称“寄住”。

    叶小天笑道:“小弟姓叶,叶小天,贵州葫县典史,因故暂居于此。不知兄台是……”

    那人见叶小天小小年纪,根本没想到他会是官员,只道也是某位官员的亲友借住馆驿,一听他自报身份,居然是位典史,不由微露讶然之色,道:“原来足下是典史,失敬、失敬。在下姓汤,名显祖,临川人氏,因父执辈里有人做官,觍颜在此借住些时日。”

    叶小天笑道:“原来是汤兄,汤兄方才那一句唱,可是韵味十足啊!”

    这一句可是搔到了汤显祖的痒处,两人都好戏曲,不觉便走在一起攀谈起来。

    听这汤显祖说起自己来历,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便有才名,而且所学颇杂,不仅精通诗词之道,天文地理、医药卜筮也皆有涉猎,十四岁时便中了秀才,二十一岁考中举人,此后便一直游学天下。

    叶小天听他叙说来历,惊叹道:“汤兄果然博学,以汤兄的学问,在仕途上该当是望拾青紫如草芥了,何以迄今不考进士呢?”

    汤显祖听他一问,嘿地一声冷笑,神态之间便显出愤懑之色。叶小天一见便知别有隐情,马上知机不问了。汤显祖沉默片刻,却主动答道:“科举,本为选才取士的途径,今时今日却已沦为达官贵人们营私舞弊、保其子孙富贵的一场骗局,而不以才学论人了。”

    叶小天道:“此话怎讲?”

    汤显祖淡淡地道:“万历五年,汤某也曾参加科举。可巧,当朝首辅张江陵的次子张嗣修也参加那一科的考试,因汤某在士林薄有幸名,首辅大人便希望汤某能与他的儿子往来,配合他科举中第,我没答应,结果……触怒首辅大人,自然是名落孙山了。”

    汤显祖道:“当时,有一个叫沈懋学的人答应了,结果他被取为状元,而首辅大人的儿子张嗣修则中了榜眼。到了万历八年,汤某再度赴试,不巧的很,这一次张首辅的三子张懋修又要参加科举,首辅大人让他叔父来笼络汤某,为其子做陪衬,汤某依旧拒绝,这一遭儿,首辅大人更是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取其子为状元,而汤某自然再度名落孙山。”

    叶小天惊讶地道:“张江陵名满天下,不想竟然做出这种事事,小弟却是闻所未闻。”

    说到这里,叶小天不禁望了汤显祖一眼,暗生钦佩之意,张江陵权倾朝野,谁敢背后非议他,一旦被人听到,纵然张江陵自己不出面,甚至不以为然,也自会有人奉迎巴结施加报复,这汤举人一介书生,胆量却大。

    汤显祖看到叶小天的眼神儿,恍然笑道:“叶兄弟可是觉得你我初识,汤某便有诽谤首辅之言相告,有些交浅言深了么?”

    叶小天微微一笑,汤显祖道:“怎么叶兄弟你还不晓得,张江陵已然因病过世了么?”

    叶小天对此还真的一无所知,登时站住脚步,愕然道:“张江陵过世了?”

    汤显祖颔首道:“不错,前不久刚刚过艺。张江陵死后的第四天,由他举荐入阁的潘晟便受人弹劾被迫辞职,此后,弹劾张党的奏疏便接二连三,再无一日停歇,被张江陵弹压许久的人全都蹦出来了。”

    汤显祖叹了口气,道:“现在有人说,张江陵并非勤于国事,疲病而死,而是因为耽于女色,常服虎狼之药而殒身。只是朝廷为了体面,才弹压此事不提,以病故颁告天下。还有人弹劾张江陵侵占辽王府第,大肆收受贿赂,又弹劾说有地方官府为了巴结他,屡屡动用公款为他大建私第等等,嘿!当真是宦途险恶啊。”

    叶小天道:“这些事,究竟是真是假?”

    汤显祖略一沉吟,道:“十之**都是真的。想要弹劾一位威望隆重、名满天下的首辅,若是捕风捉影,岂不反被张党捉住痛脚?不过,在汤某看来,张江陵虽私德有亏,于大节却无损!”

    叶小天道:“汤兄是说……”

    汤显祖道:“张江陵乃不世出的一代奇才,负豪杰之才,整齐操纵,百官凛凛,各率其职,纪纲就理,朝廷肃然,其效旦夕可见,为政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尤长于用人,筹边料敌,如在目前。

    想他平都蛮之乱,用凌云翼平罗旁之乱,并拓地数百里;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辽左屡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驯治水而河淮无患。居正之功如是,虽有威权震主之嫌,较之严嵩判若黑白矣,实为一世良相!

    依汤某看来,身为宰相者,这才是他最重要的方面,没有必要让他按圣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一个能做大事的人,也绝不可能成为圣人。能成为圣人的,都做不了大事。

    所以其私德固有瑕疵,却无损于大节。然则如今以私德抨击他的人,又岂是为了公义呢?不过是以其道德暇疵攻击他的政策,而张江陵的政策无疑是朝廷力挽颓势的良策,一旦因此遭致毁损败坏,后果不堪设想。”

    叶小天听到这里,对汤显祖不禁肃然起敬,这个汤显祖的个人前程,可以说全因张江陵的一己私念而葬送,可在墙倒众人推,无数人落井下石的时候,他还能如此公允地评价此人,当真是胸怀磊落,光霁日月。

    叶小天大赞汤显祖,汤显祖摆手笑道:“叶兄弟谬赞了,一是一,二是二,所谓持公之论,不过是凭自己的良心说话罢了。汤某一生为人,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也活得坦然了。”

    汤显祖又向叶小天问起他的来历,叶小天把自己的事情对他一说,汤显祖哈哈大笑起来,道:“叶兄弟,以我看来,你所料定然是不错的。某虽不知你因何入狱,可下令抓你的人必是张党。

    如今张党成了过街老鼠,昔日不遗余力地巴结他们的人,这时都在落井下石,只求撇清关系,谁会在这时来处理你,以使自己招人误会呢?你就安心住下去吧,眼下京里那些大人物正忙着争权夺利,地方上的大员们都在观望风色,只有待一切尘埃落定,才会有人想起你来,这番博奕除非张党大胜,否则你必然化险为夷。”

    叶小天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江陵垮台,固然令人扼腕叹息,于我个人而言,却是一桩大大的好处。”

    汤显祖欣然道:“我还要在南京长住一段时间,今与叶兄弟一见如故,正好时常往来。如今汤某正要出去见几位朋友,叶兄弟可要同去么?”

    叶小天迟疑道:“这个……,汤兄的朋友叶某并不认得,冒昧前往,只怕不妥吧?”

    汤显祖神秘地一笑,道:“无妨无妨,若是论起身世地位和熟识程度,汤某与那些人也不便往来了。这些人都是喜好戏曲的人,与汤某趣味相投,大家凑在一起,也只是看看戏、唱唱曲儿,自娱自乐罢了。”

    叶小天欣然道:“既如此,那请汤兄稍候,叶某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咱们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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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轻烟楼上

    轻烟楼,金陵十六楼之一。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轻烟楼高基重檐,凌绝尘上,栋宇宏敞,雅士云集,乃是一处权贵子弟时常聚集的所在。

    汤显祖只是一个举人,纵然家境富裕,也不可能时常出入这种地方,叶小天一见这轻烟楼的模样,就晓得汤显祖先前所言不假,他那些朋友定然是南京城里非富即贵的人家子弟。

    不过,叶小天对这些人并无所求,既然大家都是因为同一爱好凑到一起的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就只当朋友相处便是了。

    汤显祖带着叶小天轻车熟路地直上二楼,到了一处轩敞所在,就见七八个青年俱都散坐席后,饮酒作乐,恣情欢谑,前方一张正方形的大红地毯,地毯上正有一人在唱戏。

    元杂剧有旦、末、净、丑四种角色,旦角又分为正旦、外旦、小旦、大旦、老旦、搽旦、贴旦,主要是女优来唱。末则包括正末、小末、冲末、副末、外末、副末,主要由男优来唱。净是丑角和喜角,杂是除了以上三类之外的演员。

    如今正唱戏的就是个正末,一听那词儿,叶小天这个资深戏迷就晓得,这是唱的一出《汉宫秋》。那些正在饮酒作乐的人见汤显祖来了,也不起身,只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汤显祖对叶小天道:“来。咱们先听着。”

    二人在一张酒桌后坐下,那小二大概早得了吩咐,不等人问。便送上一桌酒菜,汤显祖自斟一杯,对叶小天笑道:“你不要客气,我这些朋友都散漫的很,你只管听戏喝酒,不用睬他们。”

    说完,汤显祖转向旁边一席的一位公子。大声介绍道:“这是我刚结识的一位朋友,姓叶。也是擅唱曲儿的。”那公子笑着向叶小天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便算打过招呼了,依旧轻敲膝盖,随那戏曲节奏摇头晃脑地哼唱着。

    叶小天平民出身。一向不太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节规矩,自从入了官场,却是不得不讲究,如今一见这些人如此率性,甚觉投缘,便在汤显祖旁边坐下,自斟自饮,听曲为乐。

    待那正末唱完退到一边,叶小天才晓得这人竟然不是戏子。而是汤显祖这些朋友中的一个,趁他兴冲冲地下场饮酒,接受他人品评的时候。汤显祖对叶小天道:“此人姓张,张泓愃,乃是南京兵部尚书家的三公子。”

    叶小天听了不由耸然动容,汤显祖这些朋友果然非富即贵,这人居然是个尚书家的公子。那张泓愃张公子端起一杯酒,笑吟吟地向叶小天走过来。道:“这位朋友面生的紧,头一回来?”

    汤显祖笑道:“这位朋友来自贵州。姓叶,也是个擅曲儿的。”

    “张公子!”叶小天想要起身拱手,张泓愃把手往他肩上一搭,把他摁坐下来,大大咧咧地道:“坐着坐着,随意就好。叶贤弟是贵州人?”

    叶小天道:“不是,小弟到贵州才不过两年,以前一直住在京城的。”

    “哦?”张泓愃双眼一亮,道:“北边儿来的?要说这杂剧,还得是北边儿唱的最地道,来来来,你快露上两手。”

    叶小天推辞道:“方才听张兄唱了一段,功底之深厚,小弟我可是万万比不了的,就不要献丑了吧。”

    那张泓愃哪里肯依,道:“不要客气,你既来了,就一定要唱上一段的。来来来,干脆咱们哥几个合唱一段,嗯……,就唱《梧桐雨》吧。蒯兄,你擅长女声反串,你来扮杨贵妃。我来饰唐明皇。汤兄,你就扮杨国忠吧,枕花、枕花,别喝了,你扮高力士,快点,瞧你那德性,活脱脱就是一个太监……”

    汤显祖摇头笑道:“本朝自开国以来,就没几出拿得出手的戏,唱来唱去,还是元朝时候的那几出杂剧,终有一日,我得写几出可以传之后世的好戏来……”

    一边说着,他就站起来,对叶小天道:“好啦,兄弟你也别客气了,这些朋友都是性情中人,闲来无事,唯独痴迷于戏曲一道。来来来,咱们一块儿唱一出吧。”

    叶小天推辞不过,好在这出戏他也熟的,便站起来与他们合演这出戏,叶小天就扮了安禄山,这出戏里除了唐明皇,就数安禄山和杨贵妃戏份最重,扮杨贵妃的那位荆兄忸怩作态,假声细嗓儿,十分投入。叶小天见他如此放得开,便也不再顾忌,把那安禄山调戏杨贵妃,两人勾搭成奸的情景演得惟妙惟肖。

    其他几人看这两人合作,几度笑场停唱,好在他们就是为了自娱自乐,倒也不怕有看客把瓜子茶壶都丢上来大喊“退票”,众人嘻嘻哈哈唱完了这出戏,已经像是极熟悉的朋友一般。

    那几人连连夸赞叶小天唱得好,大家切磋品评着,喝一阵酒唱一段戏,会帐离开酒楼时,已然是酩酊大醉。叶小天是新来的,所以喝酒还有所节制,虽也有些头昏脑胀,比起他们还清醒些,便架着汤显祖,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

    这时候,三楼“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恰有几位玉带锦袍的公子哥儿从楼上走下来,一瞧他们喝得满面通红、酒气熏天的模样,那几位公子登时站住,头前一人露出鄙夷神色道:“张泓愃、乔枕花,果然是你们几个,方才在楼上我就听见有人鬼哭狼嚎的,还以为是谁。”

    这人一身玉青色袍服,头束方巾,身材修长、唇红齿白,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只是嘴角总是微微地撇着,倨傲之态难以掩饰。

    张泓愃扬起醉眼看了看他,撇嘴道:“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公爷,失礼,失礼啊。这社稷江山,有小公爷这样的青年才俊替大家守着,我等无所事事,自然要尽情享乐啦,哈哈……”

    那人脸色一沉,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然下楼,淡淡哼道:“一群纨绔,让开!”

    张泓愃喝得醉醺醺的,身子摇晃不止,那玉青色袍服的小公爷走到他旁边时,厌恶地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后边马上抢上一人,把张泓愃往旁边一攘,道:“让开,好狗不挡道儿。”

    “你……你他娘的神气什么,阿谀奉承的小人,你再怎么巴结,难道你还能变成小公爷。嘿嘿,小公爷了不起啊,不就是有个了不起的老祖宗嘛……”

    那攘开他的那人怒目回头,刚要喝骂,小公爷淡淡地道:“你跟个醉鬼计较什么?”他马上满脸堆笑地扭过头去,殷勤地扶住那位小公爷,道:“小公爷说的是,与他们计较,没得降了小公爷您的身份,小公爷您慢着点儿……”

    汤显祖被叶小天扶着下楼,打个酒嗝儿道:“那……那人是魏国公家的小公子,拍……拍马屁的那个厚脸皮是刑部芮……芮尚书的公子……”

    叶小天也知道在大明的勋戚功臣之中,以魏国公徐达这一脉最为了得,徐家一直最受朱明皇室的信任,势力庞大,堪称功臣第一家,想不到方才那位玉衫公子就是徐家的小公爷,倒真是一表人才。

    对于这场小冲突,叶小天并不以为意,几个人下了楼,眼见得一个个酩酊大醉,分明是骑不得马了,守在外边的家仆跟班们见状,忙又去张罗马车,就在这时,一个瞎子突然出现在张泓愃的面前,手里端着个破碗,乞求道:“好心的大爷,赏点小钱吧。”

    张泓愃醉眼朦胧地刚要掏钱,却被叶小天一把拦住了。

    叶小天上下打量那瞎子几眼,揶揄道:“大哥,你扮瞎子也太不用心了吧,虽然你并不是真瞎,可你走路的时候,这根盲杖怎么也应该在地上梆梆梆地点几下做做样子吧。还有,你跟个鬼似的闪出来,很吓人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的眼睛,就这么一直往上翻着,都酸出泪来啦,闭上眼睛难道就不能装瞎了?”

    那瞎子被叶小天一顿数落,登时恼羞成怒,上翻的眼白也恢复了正常,怒道:“他娘的,有钱你就赏几文,没钱就滚你的蛋,用得着这么羞辱人么?做乞丐也是有自尊的。”

    叶小天嘲笑道:“你有自尊?你看看你,不缺手不缺脚,身材强壮满面红光,你干点儿什么养活不了自己,偏要做那不劳而获的乞丐,你还有自尊可言?”

    张泓愃听他们这么一吵,才知道自己差点儿上当,勃然大怒道:“他娘的,原来你是骗我,看老子不掌你的嘴!”踉踉跄跄就要上前,那乞丐一看,撒腿就跑。

    张泓愃喝醉了酒,不依不饶地还在吵骂,忽然又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走到他面前讨钱讨吃的,张泓愃怒道:“滚滚滚!都给我滚!你们这群该死的骗子,方才那人好歹还举个破碗,你……你们连碗都没有,还想骗老子。”

    叶小天看着那几个面有菜色的乞丐,脸色慢慢冷峻下来,一见张泓愃抬手要打,叶小天一把拦住他道:“张兄,切勿动手,这次这几个,只怕是真的生计无着的人了。”

    张泓愃醉眼朦胧,口齿不清地道:“何……何以见得?”

    叶小天向前一指,道:“你看!”

    张泓愃抬眼一望,就见长街上扶老携幼,正涌来大批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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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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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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