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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章 不一样的世界

    那泼皮在人家小姑娘粉臀上飞快地摸了一把,转身就想开溜,却不想那个苗家小姑娘性情泼辣的很,她尖叫一声,像被蝎子蛰了似的跳起来,反手就从筐中摸出一把镰刀,想都不想就扔了出去。

    镰刀没有劈准,贴着那泼皮的耳根飞过去,吓得那泼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镰刀砸在对面一家酒铺子的大酒瓮上,“当”地一声响,酒瓮破了一个口子,酒水汩汩地涌出来。

    恰有一个身穿天青色斜襟大袖长袍,头裹青白色头帕、脚踩绣花翘头鞋,典型汉族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提着菜筐与几个同行的妇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那酒水猝然喷出,登时浇了她一头一脸。

    那中年妇人蛰得眼睛睁不开,同行的妇人们马上大呼小叫起来。酒铺掌柜的是个彝族汉子,眼见酒瓮被打破,他忿忿地冲出来,要找那投镰刀的苗家女子理论。

    那苗家少女扔出镰刀,便指着吓坐在地上的泼皮发出一连串又脆又急的声音,听声音很好听,可看神情就知道她在骂人,小姑娘还没骂完,就冲上前去,一双光溜溜的大腿不管头不顾腚地踢踹起来。

    听那少女用本族语言一骂,恰好由此经过的几个苗家汉子登时勃然大怒,马上向那泼皮围过来,恰好此时那彝族掌柜的领着几个伙计冲出来,双方都是气势汹汹、面色不善,三言两语没有对上,立即动起手来。

    那几个苗家汉子只道他们是那泼皮同伙,要找苗女麻烦,手下毫不留情,那酒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也是性情暴烈的汉子,当即还以颜色,丝毫不让。

    几位妇人的尖声大喊引来了几个逛街的军汉,那几个军汉一见那位双眼难睁、形容狼狈的中年妇人马上围拢过来,看样子他们几个都认识这位大娘,七嘴八舌一番,他们马上就转身冲向混乱的战场,也不知是找那酒铺老板赔偿还是老那苗家少女理论。

    此时长街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双方大打出手,逮着什么都充作武器,一时间筐碟杯盘首饰头面此起彼伏,有人趁机爬在地上捡拾东西,有人慌忙走避,还有逛街的闲人看见本部落的人正与他人动手,马上不问缘由地助拳。

    那几个军汉冲进人群,还没找着正主儿,就被混战的双方误打了几拳,这几个军汉也不是善碴儿,当下二话不说,马上挥拳反击,就此由双方混战变成了三国大战。

    整个繁华的街市变成了混乱的战场,那些商品货物被损坏或充作武器的店铺掌柜岂肯善罢甘休,当即号门婆娘关门打烊,领着伙计们加入了战团,也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马,只管殴打泄愤。

    一座楼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往楼下望了一眼,马上兴奋地回头大叫起来,片刻功夫,就有四五个人跑出来倚着二楼栏杆兴高彩烈地看起了热闹,其中一人还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茶杯。

    “这都什么人呐!”

    叶小天正觉不可思议的当口儿,不知是谁把一只鞋子扔到了空中,正掉在那人杯上,那人大怒,抡起手中的茶壶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这里的人也太剽悍了吧!”

    打京城来的叶小天何曾见过这样的世面,他眼看着这场因为摸屁.股引发的血案咋舌不已,自言自语道:“我的老天,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

    旁边一个卖野药的汉子蹲在地上,一边麻利地捡拾着被人趟乱的草药,一边笑吟吟地对他道:“小兄弟,你是外地来的吧?不用担心,咱们这儿经常这样,打过了也就好了。你需要跌打损伤药吗?算你便宜些……哎哟。”

    一个急匆匆跑过的汉子一脚踩在卖野药的汉子手上,卖野药的汉子大吼一声:“你狗日的长不长眼睛啊?”一个虎扑,便将那人扑倒在地,两个人马上扭打起来。

    叶小天惊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他抱起乐遥,刚要转身逃走,忽然看见那个被酒淋了一头的妇人闭着眼睛划拉着双手,在拳脚飞舞中显得异常危险。

    那几个军汉忒也糊涂了些,或许一开始他们也没想到这场混战会乱到如此地步,是以竟没留下一个人来保护她,等他们一开打,整条长街都陷入混乱,就更顾不上她了。

    其他几个妇人一开始还护着她往外逃,到后来被人冲散,又见场面着实凶险,早就吓得逃之夭夭,顾顾不得她了。叶小天略一犹豫,还是一个箭步冲过去,搀住她道:“大娘不要慌,跟我走!”

    叶小天背上背着大包袱,右手抱着乐遥,左手搀着中年妇人,溜着边儿往外就逃,水舞紧随其后,也顾不得那只福娃儿了,福娃倒是乖巧,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竟是没有走失。

    叶小天逃出混战的中心,闯到路口喘了两口大气,猛一抬头,就见十几个青衣帛帽的衙役晃着膀子往这边走来,叶小天大喜,连忙放开那中年妇人,高声大呼道:“差官老爷,你们快来啊,前街有人殴斗。”

    那十几个衙役正懒懒散散地走着,一听这话,头前一人马上瞪圆了眼睛,“噌”地一声从腰间抽出量天尺,狐假虎威地喝道:“什么人竟敢当街斗殴扰乱本县治安?”

    这人大概是个班头儿,领着十几个衙役急吼吼地闯到街口往里一看,登时屁也不放一个,马上掉转身形,把量天尺向空空如野的前方一指,高声叫道:“你们不要走!暴力拒捕罪加一等!”

    说话间,这班头儿领着一帮衙役飞也似地跑得不见人影儿了,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年妇人眯缝着眼睛,划拉着摸到叶小天的臂膀,对他说道:“小伙子,谢谢你呀,这种地方官府中人是指望不上的,老身的眼睛火辣辣的,麻烦你扶我回家清洗一下。”

    “哦!哦哦……”叶小天醒过神儿来,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殊死搏杀的现场,扶着那位妇人急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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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人泪流满面地被叶小天扶到了家,她的家有一个极精致的小院儿,虽然不够豪绰却很优雅。白墙黛瓦,雕刻着美丽图案的木质门窗,就连院子角落的水漏都精雕细刻过。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这整个小院房舍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江淮风味,陡然看到它,几乎让人忘了自己正置身于贵州大山深处,还以为是到了江南水乡。

    老妇人两只眼睛洗得红通通的,她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同叶小天说着话。叶小天道:“大娘您也姓叶?小侄和您是本家呢。大娘的官话说的很好啊,您是刚搬到这儿来的?”

    叶大娘笑道:“老身是南京人,应天府的。不过我可不是才搬来的,大娘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我们叶家打从洪武年间就在这儿了。坐坐坐,小伙子,你坐,你们都坐。”

    叶大娘在对面的条凳上坐下,笑眯眯地道:“当年,傅大将军率江南三十万大军,奉洪武皇爷之命远征云贵,扫荡元朝鞑子,我们叶家的老祖宗就随军参战到了这里。

    鞑子逃跑之后,洪武皇爷命令这三十万大军携家眷屯田戍守,我们家就留在这儿了。说起来,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我们这儿军屯汉人从不与外族通婚,所以这口音倒是一点没变。”

    大娘看了薛水舞一眼,笑眯眯地道:“你跟媳妇儿是走亲戚来的?你媳妇儿长得可真俊!小伙子,有福气呀。”

    薛水舞红了脸,用细若游丝的声音无力地申辩:“是妹子,不是媳妇儿。”可惜声音小的别人根本听不见。她这一路上已不只一次被人误会了,弄得她都有点免疫了。可是一旦被人误会,还是有些难为情。

    叶小天满面红光地道:“大娘,您老眼神可真好!瞧您老这家境不错啊,家里人做什么营生的啊?”

    叶大娘道:“我那老伴儿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我那儿子是本地巡检,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老身也算是老有所依了,所以家境还算不错。”

    叶小天微微吃了一惊,巡检官,那可是九品武官,有了品级就是命官啊。别看官儿小,在这种地方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中竟救了一位武官的老娘。

    叶小天道:“大哥真是好本事啊,在这种地方,一个巡检官可是比京城里一位三品大员还威风呢。”

    叶大娘道:“嗨,我家这巡检是世官,祖祖辈辈儿传下来的,哪是他的本事。”

    叶小天道:“大娘,您老这话,侄儿觉得可不对。祖上传下来的官就叫没本事?难道还非得辞了官,凭自己的能耐再从头打拼?谁都有祖宗,有不服气的让他祖宗也去百战沙场挣份功业回来。

    再者说了,有个好爹当然不一定有出息,可也不是有个好爹,那就一定没出息啊。当世名将戚继光、俞大猷,那么能打的将军,不都是世袭的武官么?

    俞将军是世袭百户,戚将军是世袭指挥佥事,不都是世官嘛。戚将军十岁的时候就继承他爹的官职,成了当朝四品武将了,谁敢说他是靠老子,自己没有真本事?”

    叶小天这张嘴哄起人来就跟灌了蜂蜜似的,把个叶大娘说得眉开眼笑,叶大娘拍拍衣襟站起来,笑道:“你们小两口儿先坐着,让孩子在院子里头玩吧,老婆子先去做饭,一会儿把你大哥喊回来,好好谢谢你这位救命恩人。”

    水舞如今既到了葫县,离家乡近了,已是归心似箭,不想在葫县多作停留,一听这话便悄悄扯了扯叶小天的衣襟,叶小天便站起身道:“些许小事,大娘您太客气了。看您眼睛还肿着,好好歇息一下吧。我们有事要去县衙,就不叼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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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悲催县尊

    叶大娘对叶小天这个能说会道、嘴巴很甜的本家侄子非常热情,奈何叶小天执意要走。

    叶大娘此时两眼红肿,确也需要休息。恰在此时,那些仓惶中与叶大娘走散的妇人们也都寻上门来,七嘴八舌地向叶大娘表示慰问。见此模样,叶大娘便也不再挽留小天,亲自把他们送出院子,指点了县衙的方向才回去。

    叶小天和水舞带着乐遥、福娃一路前行,拐过一条长街,再往前走穿过两条胡同,前方一条长街赫然就是方才那场混战的现场。只不过他们逃走时走的是这条街的另一端,此刻却出现在这一端。

    长街上的混战已经结束了,因为太过混乱,估计并没有胜利的一方。叶小天看到有些头破血流的人正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抬走,也有人捂着血葫芦似的脑袋自己找去药铺里裹伤抓药,而那些做生意的人已经卸下门板、支起货架,拉着长音儿吆喝起了招揽生意的话儿,好象从不曾发生过什么。

    叶小天见了这般情景,不禁啧啧称奇。果然如那卖药的汉子所言,此地民风剽悍,大概真是把打架斗殴当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一场大战刚刚平息就迅速恢复了秩序,这种缺少官府制约的地方固然容易生出是非,但是自我修复的能力也是出类拔萃。

    葫县县衙比叶小天见过的县衙都小了一号。这个县衙门口也有石狮子和拴马桩,同样比起其它地方要小上一号,若不仔细看,那县衙的大门倒以一家店铺似的,作为一个衙门实在有些寒酸。不过门内也有照壁和仪门,有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

    县衙二堂上,葫县官员正济济一堂,比起每日“排衙”时只有佐贰官到场不同,此刻葫县所有的首领官也都到了。

    葫县掌印正堂、七品知县花晴风,如今才只三旬上下,极清朗儒雅的一身气质,年仅三旬便做了一县正印,说起来在宦途上算是意气风发了,只是这位县太爷此刻一脸的苦大仇深,比“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艾枫艾典史还要忧郁。

    县丞孟庆唯和主簿王宁作为县太爷的佐贰官,坐在花晴风左手一侧的座位上,孟县丞慢悠悠地啜着茶,王主簿不断地捋着胡须,一副穷极无聊的模样。

    佐贰官这边本该还有一个有职无品的典史坐第三把交椅,奈何本县典史之位空缺久矣,新任典史艾枫未到,是以这座位也就空着了。至于三班班头、六房长吏,虽然也是佐吏,却没资格与会。

    另一侧的是首领官和杂职官,坐在首位的是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两人虽然权力不大,但是在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他们理所当然地坐了首座。

    他们之下便是本县巡检罗小叶,叶大娘的儿子,将近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生得倒是极雄壮,可一身戎服下却没有几分霸气。世代屯田戍守在此,早消磨了他的锐气,若脱掉这身官服,俨然便是一个略有几分精明气的农民。在他之下,又有驿丞、税课大使、县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

    花知县阴沉着脸,郁郁寡欢的声音道:“各位,三年大考之期就要到了,本县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修水利、劝农桑、领兵政、除盗贼、办学校、德化民、安流亡、赈贫民、决狱讼等等方面,实在乏善可陈呐,诸位何以教我?”

    堂上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答话。

    花知县愁眉微微一锁,望着王宁道:“王主簿,你负责的税赋,上收了几成?”

    王宁咳嗽一声,轻轻捋着胡须道:“赋税么……,我贵州全省税赋尚不及江南一县,一向依靠朝廷赈济的,这件事朝廷上一清二楚,难道我葫县能独善其身?收不上来不稀奇,收得上来才叫稀奇呢。倒是赈民方面……,大人,咱们还得向上头请求赈灾款啊……”

    花知县无力地扶住了额头,王宁乜了他一眼道:“不过嘛,本县在实户口方面,倒是有些政绩。”

    王主簿掏出一本帐簿,慢吞吞地翻了几页,咳嗽一声道:“三年前,我县实有户口625户,平均每户人口6人,现在我县实有户口911户,平均每户人口近6人……”

    王主簿所说的户口是不抱括苗疆番界的,尽管葫岭已经建县,设了流官管理,但当地少数民族依旧在极大程度上自治,所以尽管他们占了当地总人口的七成以上,还是只需向朝廷笼统地报个寨数、族数就行,其人口增减变化朝廷是无从掌握的。

    总算有点好消息了,花知县精神一振,孰料孟县丞冷笑一声道:“这些人口可不是自然繁衍增长的,而是我县处于驿路要道,渐有流民在此定居。随着这些人定居本县,需要赈济的贫民灾民多了,偷窃、抢劫、斗殴等事件也多了。”

    孟县丞竖起一根手指,加重语气道:“三年来,我县盗贼案件、狱讼案件,每年比上年递增一倍,如今尚有大量案件积压,要么无法破获,要么无法把罪犯逮捕归案,户口增加?嘿!嘿嘿!有什么可夸耀的。”

    这位孟县丞与那位王主簿是针尖对麦芒,一向不合的。

    县丞兼管着讼狱,用现代的话来理解,那典史就是公安局长,县丞就是兼任的政法委书记,是典史的顶头上司。别看对葫县百姓来说,县衙基本上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可毕竟还是有点职权的,于是也就有了利益之争。

    掌控本县的这三把交椅,坐首位的花知县无根无底,无权无势,有心报国、无力回天,纯属傀儡。县丞孟庆一方面利用治安大权控制了屯军及其家属之外的当地汉民,一方面和当地一个有名的大豪相勾结,花知县虽有印把子在手,却奈何不了他。

    王主簿与占本县人口绝对多数的彝、苗两族吏目关系非浅,这两族本来各有一位土司,却因为率领族兵发动战乱,被朝廷果断介入,趁机罢黜了他们的世袭土司,改从他们的族人中任命了两个吏目。

    葫县也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才建立的,但花知县带着朝廷寄予的厚望来到葫县,三年来没有打开丝毫局面,其中不无王主簿从中作梗的缘由,此人根本就是那两大部落的权益代言人。

    花知县听了孟县丞的话,心中好不难过,他叹了口气,略带希冀的目光看向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问道:“顾教谕,本县的文教方面呢?文教上,可有什么建树?”

    顾教谕道:“大人,县学这三年里,就没有一个学子可以通过考试成为生员的。实际上,本县不要说秀才,就是连合格的童生和蒙童都寥寥无几。现如今在县学里读书的几乎都是‘官生’……”

    县学的生员有两个渠道来源,一个是考试考上去的生员,一个是品官子弟和外夷部族首领的子弟,按照朱元璋当年定下的规矩,他们是必须到县学读书的,不需要考试,这大概属于一种特殊的“义务教育”了。

    迫于太祖皇帝的御旨,当地部落首领们不敢不送儿子来就学,但这班小魔头基本就是来走个过场,不要说读书了,不闹事顾教谕就烧了高香了。

    顾教谕说到此事唏嘘两声,他唉声叹气半晌,忽然抬起头道:“对了,说起此事,老朽正有些事要禀报大人,本县教谕、训导及六科教授们的俸禄已经有两个月没发了,俸禄拖欠日久,师生无心就学啊。”

    花知县“嗤”地冷笑一声,道:“学官、学者们无心教学倒是真的,那些学子么,本就没有一个向学的吧?”

    顾教谕精神一振,道:“大人有所不知,年初的时候本县刚刚迁来一户人家,家中的一位学子名叫徐伯夷的,此人学识极为出色,如今已是本县生员,他每月应领的六斗廪食也没发呢。”

    花知县是科学出身,对县学里边的事儿门儿清,一听这话顿时疑道:“顾教谕,这不对吧?此人既是年初迁来,如今应该还是一个附学生员,哪有这么快就成为增广生、廪膳生的?”

    话说这县学的生员分成三等,初入学者叫附学生员,经过岁考和科试之后,成绩优异者提升为增广生、廪膳生,一旦拥有这个资格,就可以从官府那按月领米了,就好比是一笔奖学金。这个生员既是今年入学,还没经过岁考,当然不该享有这项福利。

    顾教谕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徐伯夷学识极为出众,我县这些学子中,将来若能有一人中举,那也必是此人。此人当初并未决定要在本县定居,是老朽求才若渴,特意许诺,只要他肯留下,每月破例领廪米六斗。这个……,本县文教上能否有所建树,可全靠他了。”

    花知县木然而坐,已经无力吐槽了。巡检罗小叶见这模样,摸了摸鼻子,也开始了他的述职。

    罗小叶说了些什么,花知县全然未听。他仰着头,失神地看着屋顶的承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都已经这么倒霉了,总不会还有让我更倒霉的事吧?”

    就在这时,叶小天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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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如此县衙

    罗小叶是巡检,而巡检是武官,隶属贵州都指挥使司,再往上就要归兵部管了,但是他和普通的军队又不同,平常要听从县太爷的调度,勉强算是县太爷的下属。

    只不过这许多年来,当地屯军及其家属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团体,如同一个独立王国,当地官府对他们的影响力极其有限,而他们的事情一般当地官员也不用负责,如此一来,花知县对罗巡检的话就更不在意了。

    “唉!想当初我赴任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原以为以葫县首任县令的身份,我将在此建功立业,为我的仕途打下坚实的基础,在葫县留下我万古不辍的英名。谁知道……”

    花知县出神地望着屋顶的承尘,满心悲怆:“如今这副模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大考是一定不及格了,不过葫县情形复杂,朝廷诸公并非一无所知,我一个新科进士来此做官,简直是形同流放了,朝廷还能把我怎么样?

    我在这里三年,没有功劳总还有苦劳吧,就算我大考不及格,想来朝廷也不会对此全然不加考虑,罢官应该是不会的,若只是贬官调离,我也认了,虽不甘心……唉!”

    手下的官员还在向他汇报着工作,花知县已经在考虑他的未来了。

    叶小天带着水舞和乐谣、福娃儿走进县衙,心中满是疑惑。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县衙门口居然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或者不知道站岗的官差溜到哪儿去了。

    进了县衙之后更是难得看到一个人,远远的曾经偶尔见过一个衙差书吏模样的人,还不等他上前问话,那人就晃着身子闪进了一处签押房,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这一行人。

    叶小天站在院中发了一阵呆,对水舞道:“此地与中原大不相同,便是这县衙也透着种种古怪,依我看,咱们还是走吧,马上去铜仁,不要管这里的事了。”

    水舞讶然道:“那……艾典史等人的事咱们就不管了。”

    叶小天道:“我总觉得这个葫县处处透着古怪,咱们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那艾典史既是来赴任的,一旦久不报到,官府必然查问,到时一定能找到他们,你不要忘了,那山口还有死马和破碎的车辆,很好找的。”

    水舞犹豫了一下,总觉得既然依靠人家的帮助才一路走到现在,若是连人家的死讯都不通报一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更何况……

    水舞忽然想到一事,便对叶小天道:“叶大哥,咱们在鹿角镇搭艾典史的车来此,鹿角镇上的人一清二楚。咱们在鹿角镇住了三天,镇上的人知道你的底细,如果咱们一走了之,官府来日查问艾典史下落时,恐怕你就要成为最大疑凶了。”

    叶小天一下子被她点醒了,以官府中人的操行。一位朝廷命官在他们的辖境之内遇害,这可是极重大的一桩案件,到时候官府若破不了案,难保不会把他当成背黑锅的,不如及时报案,先给自己定下幸存者兼报案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叶小天欣然说道:“果然是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你的话很有道理。”

    薛水舞听他说疯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发觉自己薄薄嫩嫩的面皮正在变得越来越厚,至少现在听他这么说,已经不害臊了,只是习惯性地轻啐他一口,连反驳都懒得。

    叶小天嘿嘿一笑,打个响指道:“走,咱们找个人,把此间事情了结了,便欢欢喜喜回娘家。”

    叶小天四下一张望,径直走向方才有人闪入的那间签押房。到了门口探头往里一看,就见门口挂着“户科”两字,堂屋里坐了两个人,正在对坐奕棋,一副偷得浮生半日的悠闲模样。

    叶小天马上跨进门去,向两人唱个肥喏,施礼道:“两位先生,小民有一桩大事,要面见知县大老爷。”

    其中年岁颇长的一人马上起身,对棋友说道:“先生有事做,棋子儿先这么搁着,一会儿咱们再继续。”

    另一人点了点头,这年长者便退出签押房,顺手从门边抄起一把扫帚,哗啦哗啦地扫起了长廊,原来此人是衙门里负责清洁的雇工。

    依旧端坐不动的那个人四旬上下、容颜清瘦,他也不看叶小天,而是趴在棋盘上仔细研究半晌,偷偷摸摸拈起对方的棋子儿换了个地方,这才嘿嘿地笑了两声,起身往里间走,摞下句话道:“随我来!”

    这签押房一进门是会客的堂屋,旁边穿糖葫芦似的还有几间耳房,叶小天随着那人走进第一间房,那人在公案后坐下,俯下身子,用力地吹了一口,桌上、案牍上、文房四宝上登时飞起一层灰来。

    叶小天摒住呼吸,心道:“这户科究竟是多久没开张了?”

    那人直起腰来,懒洋洋地瞟着叶小天,问道:“你什么事啊,是造户籍、过户,还是迁转?”

    叶小天道:“先生,小民只是路经贵县,现有一桩大案子,要禀报给知县大老爷。”

    那人乜着他道:“知县老爷是你想见就见的?说,什么事儿?”

    叶小天道:“本县新任典史艾枫艾大人,路上遭了山贼,被杀了。”

    “咳咳咳咳……”那书吏一口气没顺下去,呛得一阵咳嗽,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惊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叶小天道:“贵县新任典史艾大人,半路遇贼,死了!”

    那书吏瞪大眼睛,骇然看着叶小天,不敢置信地又仔细询问了一遍经过,终于相信了叶小天的话,那书吏怔了片刻,便急急闪出书案,对叶小天道:“快!你跟我来!”

    那书吏引着叶小天冲出签押房,水舞、乐谣和福娃儿正站在院中,那书吏一见水舞俏丽的姿容便是眼前一亮,再看见憨态可掬的福娃心中复又一奇,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典史遇害的消息,却也无暇多看。

    负责洒扫的那个老苍头儿听说这年青人要见县令,也不晓得他是什么身份,还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扫着地。地面已经很久不曾扫过了,反正县太爷平素不来此地,地上厚厚的一层灰。

    老苍头儿也不洒水,抢起一把大扫帚扫得尘土飞扬,户科书吏捏着鼻子道:“行了行了,你别装模作样儿了。赶紧让开,我有大事要去见县尊老爷。”

    老苍头急忙往旁一闪,那书吏就带着叶小天,捂着鼻子穿过长廊,往二堂里闯去。

    二堂上,罗小叶言简意赅地汇报完了本部的事务,此时正换了税课大使陈慕燕向县太爷汇报,陈慕燕简要汇报了一下本县可怜的税收情况,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起了税丁们的血泪史。

    葫县不是农业大县,在农业上是收不到多少税赋的,本县的税收主要依赖商业和运输,因为本县是从云南到湖广的驿路要道中的一段,所以这一段的过关税收就成了本县的主要经济来源。

    可是这段驿路的运输,几乎完全掌握在本县大豪齐木手中。这个齐木是屯田戍边的军户后代,齐家在本地数百年,也算是一个坐地户了。

    他的父亲当年在一次事故中为了救当今巡检罗小叶的爷爷罗老巡检而死,从此齐家就成了罗家的大恩人。他的哥哥继承了军职,他则自谋生计,召集一群脚夫,干起了运输的买卖。

    因为有巡检司做后盾,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渐渐成了气候,如今俨然是本县第一豪强。原本他是要仰仗巡检司的,现在他势力极大,又是罗家的恩人,就连巡检司都被他压了一头。

    如今的齐木历经几十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已成葫岭一霸,和本县彝、苗两大部落三足鼎立,税丁这种生物,在无权无势的小民眼中无异于猛虎,在他眼中却是小猫小狗,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不过双方原本也没什么交集,税课司哪敢找他的麻烦。不过花知县前两年一直是无为而治,眼看到了大考之年,他才如梦初醒,想让政绩好看些,于是给税课司下了收税的死命令。

    由此一来,税课司就只好硬着头皮收齐木名下那些产业的税,和他们起了冲突,前不久陈慕菩手下的几个税丁刚被齐木的人打过,现在还在家里养伤,医药费都没地方出。

    孟县丞与齐木一向沆瀣一气,听陈慕燕在这里告状,心中冷笑不已。他心里清楚,花知县毫无实权,根本就奈何不得齐木,这税课大使也不是真要告状,只是在诉说委屈推卸责任罢了。

    花知县正听得心烦意乱,那名书吏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花知县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目标,大怒起身道:“李云聪,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县正与各位大人商议公事,谁叫你进来的。”

    李书吏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顶嘴,却也丝毫不怕这位没啥实权的傀儡知县,他马上说道:“大老爷,您莫要商议公事了,现如今却是发生了一桩大事,要命的大事啊。”

    花知县听他话里隐隐的调侃味道,心中更是恼火,可他也清楚整个葫县上下根本就没人敬畏自己,只好佯做没有听出,转口问道:“什么要命的大事?”

    李云聪道:“大老爷,刚刚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是本县新任典史艾枫赴任路上被贼人给杀了!”

    众官员齐齐一惊,目光唰地一下投向了李云聪,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就听“砰”地一声,却是花知县一屁股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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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艾典史虽死犹生

    “老爷?”

    李云聪等了半晌,见花知县呆若木鸡的模样,心中大为鄙视,面上反而恭谨了许多。

    花知县一言不发,只在心中痛苦呐喊:“完了!完了!这回真是完了!我十年苦读,青年中举,父母高堂不知何等欣慰,四乡八邻不知何等艳羡,这一回真要丢官为民,回乡耕田了。”

    他在葫县三年,政绩本就乏善可陈,如今连新任典史都在进入辖境后被贼盗给杀了,消息一旦传到朝廷,朝廷上衮衮诸公会怎么看?委派他来葫县,不但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而且治安恶劣到如此地步,就算只是为了给天下一个交待,他也必须成为牺牲品了。

    在讨论政绩时一直表现得事不关己的孟县丞和王主簿的脸色也冷峻下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必定震怒,本来只是大考的话,倒霉的必定是花晴风,背黑锅的也一定是花晴风。

    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难说朝廷会不会对他们们两个也严加制裁。花晴风根本就是个傀儡,滚蛋也就滚蛋了,他们两个可是实际把持葫县政权的人,因为这桩案子,他们岂不是也要完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虽然他们一直是死对头,可是面对这桩对他们两人都有致命影响的大事,他们马上自觉地携起手来。

    “咳!李云聪,你把那报案人带进来。”花知县呆若木鸡,孟县丞便替他说话了。李云聪对孟县丞倒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赶紧答应一声,片刻之后,把叶小天带了进来。

    孟县丞便如公堂问案一般,向叶小天仔仔细细询问一遍,叶小天把他从鹿角镇遇到艾典史开始发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地对孟县丞说了一遍,孟县丞颓然坐回椅上,向他摆了摆手。

    叶小天拱手道:“小民告退!”

    “慢着!”王主簿突然清醒过来,向叶小天喝了一句,站起身道:“事关重大,你是重要证人,暂时不可离开本县。来人呐,把他们暂且安顿于驿馆。”

    王主簿又转对叶小天道:“你与家人先去驿馆住下,本官会着人录你口供。”

    叶小天皱了皱眉,心道:“果然麻烦。不过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也只能配合他们了。”

    叶小天陪笑道:“是!那小民就录完口供再走。”

    王主簿微微一笑,道:“待县尊点齐步快,再请罗巡检发一支兵马,前往那山口勘察艾典史情形时,还要劳你带路。你暂时走不得,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等待本官吩咐吧。”

    叶小天急道:“这位老爷,小民我……”

    王主簿一挥手,高声道:“来人,带他下去,安顿于驿馆!”

    这议事二堂外倒是站着四个衙役,马上赶过来两个,一左一右站到了叶小天身边。

    叶小天无奈,垂头丧气地跟着那两个衙役离去,花知县凄凄一笑,对王主簿道:“王主簿,很快,咱们就得罢官为民了,呵呵,还留那人何用。”

    说到这里,他眼珠突然一转,哈哈地大笑起来,拍案道:“罢官为民啊!本官这个憋屈官要罢官为民了。孟县丞、王主簿,你们两位也要和本官一起削职为民了。哈哈哈……,没想到你我三人竟然成了一条绳上的蜢蚱,哈哈哈……”

    花知县在葫县三年,从一开始的全力抗争,到后来心灰意冷,无可奈何地做了傀儡,心中对夺他权柄、随意摆布他的孟县丞和王主簿恨意不知有多深,如今忽然想到这两个人要倒霉,虽然自己一样难逃罪责,还是有一种难言的快意。

    花知县拍着桌子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主簿冷冷地看着他,待他笑得喘息不已时,缓缓说道:“此事,未必不能有个解决的法子。”

    花知县指着他,恣意张狂地大笑:“解决的办法?哈哈哈,王主簿,本县承认你足智多谋,可是眼下这般情形,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不是和山中部落关系匪浅么?听说山中有巫师,苗家还有蛊术,不如你请个大巫师或者大蛊术师来,把艾典史救活了吧。哈哈哈……”

    花知县越说越觉有趣,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天可怜见,他到葫县三年,一直忍气吞声,今天还是头一回可以指着王主簿的鼻子,这般嘲弄于他。王主簿瞪着笑得有些疯疯癫癫的花晴风,一字一顿地道:“没错!我就是要救活他!”

    此言一出,花知县的笑声嘎然而止,他惊骇地看着王主簿,失声问道:“救活他?你……你……,世上难道真有如此秘术,能让人死而复生?”

    他本以为这一遭必定要丢官为民了,心灰意冷之下,已是破罐子破摔,突然听说还有希望,患得患失之下,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王主簿没有答话,他冷冷地搜了一眼堂上的佐贰官、首领官、杂职官们,说道:“诸位,今天这件事,一旦为朝廷所知,县尊大人、县丞大人和本官固然难辞其咎,可是葫县所有官员或轻或重却也一定要受到处分。我等如今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要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成。”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罗小叶蹙眉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么办法?苗家蛊术我也听说过,据说十分神奇,可是起死回生……貌似没有哪个蛊术师有这般大神通吧?”

    王主簿诡异地一笑,还未说话,孟县丞突然露出一副恍然神色,霍然起身道:“李云聪。”

    那书吏还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听唤他,连忙答应。

    孟县丞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户房吏典。”

    花知县拂然不悦,虽说他是个摆设吧,可就算装装样子,孟县丞也该请示他一下才是,怎么把他撇到一边,擅自任命起来了。李云聪听得呆住,莫名其妙地就升官了?从一个寻常吏员,突然就变成了户科首领?

    孟县丞道:“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得说与任何人知道。但有半点风声传出去……”

    孟县丞的神色狰狞起来:“我们倒霉,也一定要先让你倒大霉!”

    李云聪这才明白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孟县丞这是要让他封锁消息,却不知孟县丞想做什么,这么大的事,瞒得住吗?李云聪心中忐忑,却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孟县丞看了眼站在堂外的两个衙差,隔这么远,不高声说话,他们是不可能听到堂上议事的,便吩咐道:“你去,带他二人离开,由你守在门外。”李云聪唯唯诺诺,慌忙退了出去。

    花知县这时也看出蹊跷来了,忍不住问道:“孟县丞,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主簿所言,你已经明白了?”

    孟县丞看了王主簿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果然不愧是势均力敌斗久了的对手,两人显然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孟县丞与王主簿一向相争,寸步不让,这时却只微微一笑,道:“还是请王主簿为大人揭开谜底吧。”

    孟县丞回到座位施施然坐下,王主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两人配合默契,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多年的好友。官场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

    花知县沉不住气,急不可耐地道:“王主簿,你究竟有什么法子,快些说吧。”

    王主簿道:“听那小子方才所言,艾典史之死,除了凶手,就只有他和他的二妹、三妹,以及这间屋子里的各位大人们知道,是么?”

    花知县急急点头,道:“不错,除了还有一个李云聪,那又如何?”

    王主簿道:“如果我们能让‘艾典史’再活过来,凶手是绝不会站出来说他是假的,他们本是掳财害命的一群强盗嘛,况且,他们都未必知道自己劫杀的是本县典史,否则都未必敢下手。而我们,自然也不会说的……”

    王主簿说到这里,花知县终于也明白过来,吃惊地道:“你是说……找人冒充……,这怎么可能,艾典史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你找人冒充,能冒充多久?”

    王主簿阴险地一笑,道:“不用多久啊,过上一段时日,‘艾典史’若是因为水土不服,‘病死’在葫县,难道朝廷还能追究咱们的责任?和咱们有什么干系?”

    花知县听了这话,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其他那些官员们此时也明白了王主簿的意思,各个震惊不已。不过他们之中要么是孟县丞或他的心腹,要么是此事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竟无一人反对。

    孟县丞咳嗽一声,道:“如此一来,艾典史最终还是死了,但他的死,和我们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这一关,我们不就过去了么?”

    花知县讷讷地道:“这样可以吗?”仔细想想,还真的可行,他的眼神渐渐亮起来:“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一个人来冒充艾典史呢?”

    王主簿夷然一笑,道:“何必去找,若在本地找一个人,焉知没有人认得他,从而坏了我们的大事。就用方才报讯儿的这小子不就成了?反正他的岁数和艾典史相差不多,再让他多说几岁也就成了。”

    花知县心中一寒,暗道:“那岂不是说,撑过一段时间后,一定要杀了那姓叶的?为了安全起见,姓叶的要死,他的两个妹妹也不可能让她们活着,三条人命啊……”

    花知县心中有些不忍,可他更舍不得自己的前途,而且看堂上官员们人人沉默,如果他想反对,只怕连他也要一起“病死”,没准儿那时就不是什么水土不服,而是本地发生瘟疫了。

    花知县咬了咬牙,道:“可……那个姓叶的,肯答应么?”

    孟县丞和王主簿同时一笑,鄙夷地看着他道:“由得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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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求你当官吧

    叶小天和薛水舞、杨乐遥以及福娃儿享受了一回朝廷命官的待遇,他们住进了本县的驿馆。

    相对于其它地方的驿馆来说,葫县驿馆要简陋的很,自从建成后这里除了寥寥无几的过路官员,就从没什么人来住过,不过对叶小天三人来说,这里的条件已是极好。而且这么大的一处院子,就只有他们一家人,挺有点大宅门的感觉。

    很快,叶小天就发现县衙派了人来盯着他们,领头的正是他们曾经接触过的那个书吏李云聪。在他们的限制之下,就是驿馆的驿卒也很难和小天他们有所接触,考虑到艾典史遇害事关重大,官府对证人做出监控也属正常,叶小天就没有多想。

    第二天一早,李云聪就来引叶小天去县衙,要他带队去寻艾典史的尸首。叶小天到了县衙,就见县令花晴风、县丞孟庆唯、主簿王宁俱都一身官服,神情肃然。步快们全都配了单刀,另有一队持竹枪藤盾的士兵,却是巡检罗小叶带队。

    一行人离开葫县,将近傍晚的时候才赶到艾县丞出事的那个山口,罗巡检率领士卒先入山口,四下搜索一阵确认没有伏兵,又将士卒分别驻扎于远处作为警哨,花知县、孟县丞和王主簿才带了叶小天和几个心腹步快走进山口。

    在叶小天指认的地方,他们很快就掘出了那些尸首,并且从艾典史的身上搜出了“告身”。见到“告身”,花知县等人都松了口气,幸好“告身”没有损坏或遗失,有了这张委任状,他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实施了。

    花知县沉着脸道:“艾典史不幸遇害,事情既然发生在本县,本县责无旁咎,必须尽快查个水落石出。王主簿,你留下来,让人把尸体盛敛好,以待运回县城停放。孟县丞,咱们先商议一下此事如何解决。”

    叶小天跟着打了一圈酱油,又跟着花知县和孟县丞往回走,出了山口不远,叶小天无意中回头一看,就见山坳中有一股烟火气腾空而起,心中不禁陡地打了个突。

    叶小天随着花知县他们就在左近的山坳里住下,次日一早才启程返回县城,等到傍晚时分到了县衙,精疲力尽的叶小天便道:“大老爷,小民责任已了,是否可以就此告辞了?”

    孟县丞看了他一眼道:“你且候在这里,有些未尽事宜,待本官与县尊商议过后再说。”

    叶小天无奈,只得在廊下站定,大约两柱香的时辰之后,李云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道:“叶小天,大老爷要见你,随我来!”叶小天还待询问,李云聪已转身走去,叶小天只得随在他的后面。

    不一会儿,叶小天被带进了三堂,三堂上只有花知县和孟县丞两人上座,四下空无一人。

    叶小天向他们唱个肥喏,躬身站定身子。

    孟县丞道:“叶小天,堂堂朝廷命官竟在本县遇害,此等贼獠实在无法无天,猖獗之极,必须要绳之以法,以儆效尤。奈何贼人来去无踪,实在无法追查,本官与县尊大人商议一番,想请你协助我们,你可愿意?”

    叶小天疑惑地看了看孟县丞和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花知县,问道:“两位老爷,小民既非官府中人,又非江湖侠士,如何协助大老爷侦破此案呢?”

    孟县丞微微一笑,道:“我们仔细检查过艾典使他们身上,居然还有大量银钱。可见,贼人杀害艾典史,并非为了求财,而是为了寻仇。”

    叶小天心道:“胡说八道!艾典史等人先被山贼抢劫了一回,又被小爷我搜刮了一遍,口袋比脸都干净了,哪还来得大量银钱。明明就是一桩山贼图财害命的案子,为何要说成寻仇?啊,有人寻仇那艾典史就要承担些责任,有山贼横行却完全是本县官员的责任了,他们是想减轻自己罪责吧?”

    花知县咳嗽一声,道:“歹人的目的既然是艾典史,那么我们就可以利用艾典史引他们出来,只要他们露出些许蛛丝马迹,我们就可以把他们逮捕归案。因此,我们想让你冒充艾典史!”

    叶小天大吃一惊,道:“什么?让我冒充艾典史?”

    孟县丞道:“不错!你与艾典史相差没有几岁,本县又没人知道你的来历。只要我们放出风去,就说艾典史路上遭劫,随从尽遭屠戳,艾典史本人侥幸逃得一命,便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了。

    你以艾典史的身份在本县出入,那些贼人一旦获悉消息,只当行刺失败,必然还来寻你。你放心,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事成之后,本县以五百两银子为谢,你看如何?”

    叶小天像吃了黄莲似的咧开了嘴巴:“五百两!又是五百两!你们少坑人啦。莫非你们家里也有一个四岁的小媳妇儿、十八岁的丈母娘等着送给我?”

    叶小天干笑道:“大老爷,既然贼人的目的是刺杀艾典史,那么他们一定认得艾典史的模样,小民虽与艾典史年岁相差不大,长相却不相同,想要冒充他,只怕马上就漏馅儿。”

    孟县丞哈哈大笑,道:“此言差矣。艾典史是官,纵然得罪了人,对方也应该是官场或士林中人,而这种人是不会出手杀人的。所以凶手十有八九是**。

    这样的话,受其收买的凶手只能蹑着艾典史的车队而来,并不熟悉他的相貌,或者只看过一副似是而非的画像。再者,即便凶手们认识艾典史又如何呢?他们总要来一探究竟的,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有机会。”

    叶小天忽然想到了昨晚回望山口时山坳里冒起的滚滚浓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摇头道:“大人,小民只是经过葫县,恰与艾典史同途,目睹了凶案现场。至于说配合各位大老爷破获此案,既非小民的义务,小民也没那个能力。小民不能答应!”

    花知县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本县可不是与你相商,而是命令你配合本县!”

    叶小天乜着他,冷冷地道:“大老爷,小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无知蠢物,小民从未听说过一个不食朝廷俸禄、不领官府薪水的良民,必须得配合官府侦破案件。更何况小民不是老爷您的治下之民,小民只是路经此地。”

    “你……”

    花知县没想到一个区区小民也敢顶撞他,戟指叶小天,怒不可遏。

    孟县丞笑容满面地拦住他:“县尊切勿动怒,息怒,请息怒。”

    孟县丞拦住花知县,转向叶小天道:“你真不愿意?”

    叶小天躬身道:“恕难从命!”

    孟县丞呵呵地笑起来,道:“好吧,那本官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你是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

    叶小天道:“大老爷,小民只是目睹了凶案现场。”

    孟县丞摆摆手道:“有什么区别?这凶手或者早在鹿角镇时就追踪窥视艾典史一行人的行踪了,沿途下来你们也曾遇到过一些椎夫山民吧?说不定其中就有凶手的耳目,这些将来都有可能需要你来指认,所以……”

    孟县丞顿了一顿,道:“所以,你可以不冒充艾典史,但是……在本案破获之前,你不可以离开本县。”

    叶小天怔了一怔,孟县丞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问道:“如何?”

    叶小天摸了摸鼻子,忽然笑嘻嘻地道:“好!那小民就先在葫县住下,静候大老爷召唤。”

    叶小天这般态度倒令孟县丞一怔,有些不明白叶小天为何会有这样怪异的反应。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道:“好!那你下去吧,本官会派人盯着你,此案了结之前,你就留在本县。”

    孟县丞叫叶小天退下,又把李云聪唤来嘱咐一番,李云聪便带着叶小天离开了。叶小天跟着李云聪一边走,一边暗想:“水舞啊,这可不是我有意拖延,是葫县的大老们不放我们走啊。

    你跟我就在这儿安家落户吧,近水楼台嘛,当然要越近越好,近的时间越长越好,说不定一近二近的,你我就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咱们抱着娃儿去铜仁见老丈人。哈哈,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身上足足二十多两银子的财物,几年吃用都不愁。”

    叶小天离开后,花知县蹙眉道:“你怎么让他这么离开了,他不答应,此事如何了结?”

    孟县丞道:“县尊大人,我们要他冒充的可是典史,是一位经常需要抛头露面的官员。是除了当日二堂里那些官员之外,再无一人可以知道他是西贾货的葫县典史,这样来日他‘病死’之后,才不会有什么破绽。如果他不让心服口报,到时他咱们找点麻烦出来,想再补救就难了。”

    花知县疑惑地道:“今日县衙出动这么多人去山口,艾典史的事情已然拖不了几日了,再晚些时候,他即便答应,又有何用?”

    孟县丞淡淡地回答道:“艾典史的消息,咱们再封锁三五天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三五日的功夫,足矣!三五天后,这个姓叶的会乖乖回来央求我们,心甘情愿做这典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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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断后路

    孟县丞说罢,向花晴风拱了拱手道:“下官告辞!”

    孟县丞说罢也不等花晴风回答,便把大袖一拂,飘然而去。

    花晴风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极其复杂。

    自从他来到葫县,便饱受孟县丞和王主簿这两个与当地豪强勾连密切的僚属掣肘,对这两个人,花晴风已是恨极,可一旦遇到难事,他又离不开这两个人,他一面厌恶自己的无能,又压抑不住对这两个人的仇恨,这种心情实在难以描述。

    县衙的三堂处于县衙的最后一进院落,这里是知县及其家眷的住处。葫县县衙的建筑并不像中原地区的官衙建筑,主建筑都要在一条中轴线上,这里迫于地势,后院作为私宅建造上有很大的随意性。

    后宅月亮门内是一片修竹花圃,几方假山石,错落有致。其间曲曲折折的小道儿穿过去,便是一个半月形的碧绿水潭。

    潭水如一块温润的翡翠,水上有莲花数枝,莲叶下有游鱼几尾,却也不是那种观赏型的锦锂,看那鱼儿,多半是此间主人于何处垂钓携回的收获,遂放养于此,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从穿堂里姗姗地走出一个绯衫女子,步姿袅娜,手摇一柄小小团扇,拐到抄手游廊,便向三堂走去。

    远远的,就见一道窈窕的倩影于根根红色廊柱、绿色围栏之间袅袅闪过,围栏下又有芭蕉和不知名的碗口大的团花,宛如一副仕女游春图。

    那婉约动人的小妇人沿着抄手游廊袅袅地行不过数十步,便是三堂,厅口有一青衣小厮垂手而立,看见她来,连忙施礼道:“夫人。”

    那小妇人也就二十六七岁年纪,粉嫩白皙的皮肤吹弹得破,眼儿弯弯,有种别样的迷人味道,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她微微颔首,头顶金步摇轻轻摆动,随口问道:“老爷可在厅中?”

    小妇人的声音柔软发糯,虽然说的是官话,却带着些江南吴侬软语的音韵,听来非常悦耳动听。

    小厮恭声回答之后,小妇人举步入厅,一件秋香色的比甲衣袂飘风,遗下一缕幽香。那小厮抬头望去,只看见娉娉婷婷一个背影,乌黑的秀发挽一个堕马髻,那种成熟妩媚的少妇风韵,令人望而神往。

    少妇举步走了进去,室内青砖漫地,梁上挂五角宫灯,中堂一副大气磅礴的松山积翠图,几案桌椅之外,近墙边又有花架两只,各摆着一只琦寿长春白石盆景。

    在右侧有坐地落屏隔开一个小小空间,画屏上是鲜丽的富贵牡丹图,那少妇姗姗而去,步态优美,就像走进了画里。

    屏后是一间书房,窗子开着,窗外一萍绿水,池塘边上都有山石垒着,有无数的爬山虎遮蔽了整面高墙,窗子下边有一道只宽一人游戈的小走廊,于窗子左右各植一树,左石榴、右海棠。

    案上地上团着一张张纸张,隐隐都有墨迹,花晴风靠在圈椅上,疲惫地仰着头,一动不动,眉心隐隐还在颦着,隐隐形成一个川字,似乎已经疲乏的连呼吸都懒得。

    妩媚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来寻丈夫,本来是弟弟请托了她一件事情,可眼见丈夫身心俱疲的模样,她哪里还忍心用自己的事去让他烦恼。

    妇人款款地走到花晴风身后,将团扇搁在桌上,抬起皓如美玉的腕管,翠袖褪下,两只翠绿的镯子映得她那青葱玉、纤细皓腕仿佛一朵精致优美的兰花。

    花晴风的眉心动了一下,那双玉手便按上了他的肩膀,妇人轻轻为他揉捏着肩膀,柔声道:“老爷还在为典史一事发愁么?”

    花晴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少妇柔声道:“相公不必太苛求自己,这葫县是个什么情形,朝中诸公比你清楚,换了谁来这里能够打开局面呢,怎么能责怪到相公头上。”

    花晴风苦笑了一声,道:“怎不怪我,我是这葫芦县里的糊涂县令啊。”

    少妇道:“你才不糊涂。”

    花晴风道:“若是不糊涂,那就是无能透顶。”

    少妇嗔道:“相公!”

    花晴风慢慢张开眼睛,仰望着他的妻子,细腻的粉红色的肌肤,衬着她那精巧端庄的五官,就像一位丹青妙手丫丫电子书的淡彩工笔仕女,尽管二人已成亲十载,可她依旧鲜丽的如同一枚粉色的珍珠。

    而自己……,仅仅三年,他已经有了皱纹、头上也有了白发,背也有些佝偻了,刚刚做官走马上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早已湮灭在他的记忆深处。

    花晴风唤着妻子芳名,黯然道:“苏雅,朝廷当然会明白我的苦处,可这并不意味着朝廷会体谅我的苦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朝廷也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的,不管是皇帝还是首辅,有些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在天下这张大棋盘上,我这枚棋子儿根本就微不足道啊!”

    苏雅默然,望着丈夫迅速衰老的容颜,有些悲戚地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花晴风摸挲着妻子温润如玉的手背,摇头道:“年底大考,最迟明年年中,我的处分就该下来了。除非有一位通着天的大贵人从天而降,或能够保我过关。可是,若真这样一位大贵人,凭什么来提携我这个不得志的小小七品官呢?”

    ※※※※※※※※※※※※※※※※※※※※※※※※※

    驿馆里面,叶小天背着个大包袱,水舞挎着个小包袱,就连乐遥都似模似样地拿起点东西,小熊猫福娃头上扣着一顶竹笠,肩上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放着它的口粮----十几根竹笋。

    户科吏典李云聪拦在前面,冷冷地看着叶小天:“路引交出来,你暂时不能离开本县,要路引干什么?”

    叶小天道:“可是……我要是住店需要验看……”

    李云聪道:“本县有的是地方不验路引就可以入住,只要你有钱。交出路引,万一你拿了路引逃走怎么办?”

    叶小天无奈地交出路引,道:“水舞,咱们走。”

    李云聪伸手又一拦,道:“且慢!所有财物统统放下!”

    叶小天惊道:“这是为何?本县差官还兼职强盗不成?”

    李云聪道:“你有了钱不是一样可以逃走?再者说,此案尚未明朗,谁知道你的钱来路正不正,你的钱暂时由县衙保管,待真相大白后自会还你。”

    李云聪一摆手,马上就有两个差役扑上来,夺走了叶小天和薛水舞手中的包袱,马上又有一个差役上前搜叶小天的身,而水舞和乐谣也有驿丞的夫人代劳,上前搜了一番,真个把他们搜了个一干二净。

    福娃儿傻傻地站在一边,居然……居然就有那无良的衙差拨拉了一下它背的筐子,从里边顺走了两根竹笋。

    一家四口光洁溜溜地被赶出了驿馆,一夜之间,他们就从官老爷、官太太的待遇,变成一贫如洗的贫民了。

    叶小天站在驿馆门口,看看驿馆门口两个抱臂而立,冷眼睨他的驿卒,又看看便装打扮、负责暗中盯梢的李云聪和另一个差官,叹口气,摸摸福娃的“狗头”,感慨地道:“兄弟,我要早知有今天,当初宁肯让你把钱都吃了。”

    福娃左右顾盼一下,短尾巴一翘,“当啷”一声,屙出一个大钱的碎片来。

    叶小天虽是满心愁苦,还是被这个活宝逗的想笑,忍不住笑骂道:“瞧你那熊样儿!”

    福娃抬起头,傻兮兮地看了他一眼。

    ……

    傍晚的时候,一家四口住进了土地庙。

    只要有汉人的地方,似乎总少不了这么一位掌管土地的神仙。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汉人百姓重视土地,所以每到一处开疆拓土,总不会忘记给这位掌管土地的神灵建一座庙,但也仅止于为他建庙。

    似乎……只要为这位神灵建一座庙,他们就尽到了责任,其后对这位神灵就不闻不问了,他们从骨子里重视土地,却又从骨子里不在乎土地爷,甚至在神话故事中,总是把这位神灵当成调侃的对象。

    所以,天下各处的土地庙大多香火不盛,葫县这种地方尤其如此。以致叶小天一家四口入住的依旧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庙。

    “叶大哥,我对不起你!”

    薛水舞眼看周围一片破败,忽然泪如雨下。

    她“卟嗵”一声跪倒在叶小天身前,流着泪磕头:“叶大哥,一开始我是不清楚你的为人,不敢对你吐露心事。后来却是诚心请你帮忙,我一个弱女子,没个男人帮衬着,在这种地方简直是寸步难行,可我从没想过会害你落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是我劝你向官府报案,你怎会有今天,叶大哥,我对不起你……”

    薛水舞悲痛欲绝,她一边哭一边磕头谢罪,待她泪水涟涟地抬起头,忽然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叶小天已经在她对面跪下,薛水舞磕头,他也磕头,一磕礼一还礼,有板有眼。

    薛水舞吃惊地道:“叶大哥,你……你这是干什么?”

    叶小天一本正经地道:“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这么性急。你看咱们天地都拜过了,何时洞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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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日暮途穷

    薛水舞又呆住了,跟叶小天在一起的这些天,她不是脸红就是发呆,实在没有别的反应了。

    在她心中天塌下来一般悲惨的大事,怎么这位叶大哥偏偏就……,他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薛水舞自然不会知道,叶小天一直就是这么个浑不吝的性儿,他的人皮实,心更皮实。

    薛水舞怔了半天,才捻着衣角讪讪地道:“叶大哥,你……你别和我开玩笑了。水舞自幼便由父母双亲定下了婚事,水舞一介小女子,怎敢擅自作主,违背父母之命。”

    叶小天道:“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说了半天你担心的不就是父母之命吗?我一定会叫令尊令堂改变主意的。至于那个谢什么风,你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我叶小天出马,他还不知难而退?简直是找死!”

    薛水舞期期地道:“可我娘说过,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男。小姐也说,女儿家就应该从一而终。我家和谢家已经换过婚书,虽然还没拜堂成亲,可我……也算是谢家的人了……”

    叶小天道:“这样啊……那就有些麻烦了。你家和谢家换了婚书,你和我却刚刚拜过天地,那你到底该对谁从一而终呢?”

    “当然是小天哥哥啦!”乐遥站在门口,鼓掌大呼。

    一旁福娃儿正在卖力地啃着竹笋,小小年纪的它,现在成了乐遥的跟屁虫,什么都喜欢模仿乐遥。一见乐遥鼓掌,福娃愣了愣,赶忙把竹笋扔在脚下,鼓起两只熊掌。

    薛水舞招架不住了,她满腔愁苦,愣是被叶小天说得哭笑不得,一时也不好再板起脸来。只好慌慌张张地起身,边逃边道:“叶大哥,你……你早点休息吧,咱们……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

    次日一大早,一家四口坐在破庙里发呆。

    福娃捧着竹笋大嚼,这已是最后一颗竹笋了,福娃啃的津津有味儿,浑然不知它马上就要断粮。

    叶小天道:“钱都被县衙没收了,咱们连早餐都没得吃。嘿!这些官儿们为了逼我就范,还真是用尽了手段啊。”

    水舞怯怯地道:“叶大哥,要不……要不咱们就答应他们吧?反正也走不了,便冒充一下典史又如何,等他们抓住凶手,自然会放过咱们。若是不答应,他们是绝不会放咱们走的。”

    叶小天嘿嘿冷笑两声,摇头道:“你一个女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官场油子一肚子的弯弯绕儿,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的。”

    水舞诧异地瞪大一双美眸:“怎么?”

    叶小天欲言又止,起身道:“今早这一顿,咱们只好饿着了。我现在就出去找活干,只要能挣出一日三餐的钱,足矣!他们想逼我就范,门儿都没有!”

    “小天哥哥!”

    乐遥忽然唤了叶小天一声,扭头向庙门方向看看,神秘地向叶小天招手。

    叶小天走到她面前蹲下,问道:“怎么?”

    乐遥探手入怀,神神秘秘地摸出一个馒头,叶小天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乐遥嘿嘿一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叶小天贪心地道:“还有么?”

    乐遥垮下小脸,摇了摇头。

    水舞走过来,奇怪地问道:“你从哪儿弄的馒头。”

    乐遥小声道:“昨天在驿馆厨房里,嘿嘿!搜我身的那位大娘没管我。”

    叶小天喃喃地道:“原来吃货也有吃货的好处。”

    乐遥咧开小嘴笑起来:“人家以前饿怕了,看见厨房有一箩筐的馍,也没人看着,就拿了两个。”

    叶小天摸了摸她的头,又把她轻轻搂在怀中,柔声道:“放心吧,以后跟着小天哥哥,我是不会让你再挨饿的。”

    “嗯!”

    乐遥用力点头:“小天哥哥最有本事了!”

    叶小天笑了笑,对水舞道:“你和遥遥把馒头吃了吧。你们待在这儿,我去找工做。”

    水舞站起来,不安地对叶小天道:“要不我也去吧,怎好一直让叶大哥你……你为我……”

    叶小天瞪了她一眼,粗声大气地道:“扯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是都没能耐养活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你在这等着,我去挣钱!”

    虽然叶小天话里话外还是有占她便宜的意思,但水舞这一次却连面上的反驳都没有,她轻轻垂下头,心里说不出的暖和。可惜这种感动刚刚在她心中荡漾,就被叶小天的下一句话气歪了鼻子。

    “再说,就你这样的惹祸精!一旦让你出门,我替你揩屁股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功夫挣钱!”

    乐遥仰起脸,天真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哥哥,你真能挣来饭钱吗?

    叶小天乜了她一眼,傲然仰起下巴道:”我是谁!”

    乐遥担心地道:“你是叶小天啊!小天哥哥,你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叶小天差点跌倒,本来黑起脸的水舞却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叶小天狠狠地瞪了眼这一大一小两个磨人精,掉头往庙外走去。

    ※※※※※※※※※※※※※※※※※※※※※※※※※

    李云聪和另一个差官换了身便衣,城门还没开的时候就赶来盯着他们了。

    夜晚的时候,城门关闭,出入两难。叶小天的两个“妹妹”都是女的,其中一个还是小孩子,根本不用盯着,叶小天带着她们插翅都飞不了,只消白天盯着就行了。

    叶小天也不理会他们,当他们是空气一般,从他们身边昂然而过。李云聪在他经过时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如何?不如答应我们大人的要求吧。”

    叶小天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叶小天对自己有强大的自信。我是谁?我可是从皇城根儿来的人,这点事儿难得住我?你们这些乡下人、土豹子!我只要露个口风,你们还不得哭着喊着求我上门做工?谁不愿意除非他瞎了眼!

    自信满满的“城里人”叶小天,开始了他在贵州葫县饱受打击的求职经历,他终于发现,这里店铺掌柜的,真的都瞎了眼。

    ……

    “你想到我店里做伙计?好啊,你看看,这匹布是什么布?”

    “这个……我不知道。”

    “那么你看看这匹绸缎,是哪儿的产地?”

    “这个……我也看不出来。”

    “出去!”

    ……

    “你会说苗语吗?”

    “不会,不过我是来应征店小二的,小二哥会端茶递水不就行了,怎么……”

    “你会说彝语吗?”

    “不会,掌柜的,我是来……”

    “那么你会说本地土话么?”

    “不……”

    “出去!”

    ……

    “你想当保镖?你这身板儿有些单薄啊。”

    “陈镖头,我身子单薄,可我机灵啊。打个旗儿、赶个车子、打尖落店、寻访消息,我都能胜任。”

    “你会武么?”

    “不会,不过我……”

    “有力气也行。来,这个一百二十斤重的石锁,你提起来,耍上几趟给俺看看。”

    “一百二十斤?!!!还耍上几趟?!!!不不不,我可耍不动,一不小心再砸了脚……”

    “出去!”

    “陈镖头,实在不行……我可以做军师的。”

    “滚!”

    ……

    “你嗓门大吗?”

    “大!我明白,卖东西就得会吆喝。掌柜的您听我给你喊两嗓子。咳、咳!‘香菜辣蓁椒哇,沟葱嫩芹菜来,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买大海茄、买萝卜、红萝卜、卞萝卜、目的香椿啊、蒜来好韭菜呀~~~’”

    “……”

    “掌柜的,您觉得怎么样?我知道掌柜的您是卖酒的,我这不是给您亮亮嗓儿么。”

    “你能打么?”

    “能!打酒谁不会啊,这个不用学。”

    “我是问,你能打么?打架!打人!”

    掌柜的挥起拳头,向他摆了个架势。

    叶小天呆住了,期期艾艾地道:“卖酒……还要兼职打架么?你们这店经常打架?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就前几天!有个光着大腿的小姑娘打破了你们家的酒瓮……”

    “你究竟能打不能打?”

    “我不打女人。”

    “男人呢?”

    “贵县男人好壮,小子不以气力见长啊……”

    “出去!”

    “掌柜的……”

    两个袒露胸毛的伙计往前一横,抱臂站定,冷冷地看着叶小天。

    叶小天打个哈哈,道:“呃……两位兄弟,贵县男人,真的好壮!”

    叶小天匆匆退出酒铺,站在高低不平、狭仄幽长的青石板路上长吁短叹:“唉!为什么就没人能发现我的长处呢!”

    叶小天匆匆地奔波在大街小巷,一次次碰壁,走得腰酸腿痛,不远处盯梢的李云聪和另一个衙役比他更惨,他们苦着脸,扶着腰、有气无力地看着叶小天,一副要杀人的眼神儿。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城门已经关了。李云聪和那个衙役如蒙大释,终于放弃盯梢,回了自己的家。可一天下来居然没有找到一份工的叶小天却无颜回土地庙。

    长街上,一些店铺和人家挂起了红灯笼,红色的灯笼将小街笼罩在一片神秘幽谧的氛围之中。叶小天沮丧地迈着步子,只觉脚跟生疼,他看见一户门楣较大的人家门口挂着红灯笼,门却关着,便走过去,在门槛上坐下。

    叶小天背倚大门,长长地叹了口气,郁闷地想:“今天出来时,我还摞下大话。如今就这么回去,一定会被她笑的。就算她嘴上不说,说不定还会安慰我,可心里头也一定会笑,可我若不回去,又能去哪儿?”

    叶小天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叶小天摸摸肚子,自嘲地道:“叶小天啊叶小天,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秦叔宝落难时,好歹还有匹马可以卖,你能卖什么呢?”

    叶小天刚说到这儿,身后院门忽然开了,背倚门扉的叶小天来不及反应,一个跟头就折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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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有家戏院

    “哎哟,这谁呀这是。黑灯瞎火的坐在我们家门口,想吓死人呀你。”听声音细声细气儿的,似乎是个妇人。

    这人提着灯笼,往叶小天脸上照了照,忽然俯身低下头来。这人方才站着,灯在叶小天眼前,照得叶小天什么都看不见,他这一低头,一张大脸猛地出现在叶小天面前,把叶小天吓了一跳。

    白刺刺一张大脸,呲牙一笑,脸上簌簌的直掉粉沫子,偏偏一双眼睛就跟叶小天他们家的福娃儿似的,抹得乌漆麻黑的。那张嘴嘻嘻地笑咧着,足有八只樱桃小口拼起来那么大,涂的通红一片,好象刚啃完死孩子。

    “鬼啊!”

    饶是叶小天大胆,也不禁怪叫一声,好悬没晕过去。

    “鬼你个头啊!”

    那人伸出短粗胖的一根手指,在叶小天额头一点,叶小天登时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是被他吓得,还是被他那胡罗卜似的手指头给戳的。

    “我问你,你悄没声儿的坐在我家门前干什么?哦……”

    那人收回“胡罗卜”,捏了个兰花指,娇滴滴地道:“我明白了,你莫非是来我家应工的。”

    叶小天这时也看出这人不是鬼,而是一个男人,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化着浓妆,比女人还过份。叶小天本想爬起来走人,一听“应工”二字,已经碰了一天壁的叶小天登时两眼一亮,脱口问道:“这位大姐……大哥……掌柜的,你们这儿招工吗?”

    那人拿灯笼把叶小天上上下下又照了一遍,喜上眉梢:“嗯!瞧你眉目还算清秀,尤其一张小嘴,长得更招人疼,瞧着是不错啦。只是不知你还会些什么本事呢?”

    叶小天碰了一天的壁,早就没了早晨刚出土地庙时的傲气,一听这话登时心虚,忙小心问道:“却不知掌柜的你这里做些什么营生,需要些什么本事,我可分辨不出布匹的成色和产地,也不会说苗话彝话本地土话,至于百十来斤的石锁……那也是舞不动的……”

    那人捏着兰花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只刚下水的母鸭子似的:“哟,看不出,你这张小嘴儿还挺逗的,会说俏皮话,成!这就成了五分了,你会唱曲儿吗?”

    叶小天在京城时好歹也算一票友,一听唱曲儿,登时精神大振,忙不迭点头道:“会!会会会!小子唱曲儿还正经挺好听呢。”

    那人笑嘻嘻地道:“那就成了,你跟我来吧。”

    叶小天爬起来,喜出望外地跟在这人后边,眼看他胯骨轴子左晃右晃跟要散架似的,把个肥.臀颠得七上八下,连忙移开目光,开口问道:“掌柜的,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啊?”

    那人将媲美福娃儿的熊掌在空中轻飘飘地扇了两下,娇笑道:“什么掌柜不掌柜的,听着生份,我姓张,外边人都叫我张大哥。不过咱们这院子里头都是自家兄弟,只唤我的艺名儿----风铃儿。”

    “阿嚏!”

    叶小天被他身上刺鼻的香味儿熏的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心想:“艺名儿?难怪他这么一副模样,原来这是一家戏园子。”

    一俟知道人家是戏园子,叶小天不禁担起了心事。他自忖曲儿唱的还是不错的,不过票友就是票友,跟人家那些以唱戏为生的优伶,他怎比得了?叶小天张嘴欲说,忽又咽了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他可不愿意再失去这个机会。

    叶小天看着面前那只摇来晃去硕大无朋的“风铃儿”,心道:“他也未必就是让我唱戏,大概是让我搬搬道具,打个鼓敲个钹什么的,需要的时候再上台跑跑龙套,嗯……一定是这样!”

    ※※※※※※※※※※※※※※※※※※※※※※※※※

    叶小天跟着风铃儿从门前消失不久,那虚掩的大门便“咣啷”一声被人推开了,两个佩刀的苗人大汉闯进门来,往左右一站,气势汹汹。随即便有一个周身上下银光闪闪的苗女迈步进来。

    这苗女若仔细看,其实是蛮俏丽的一个丫头,只是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冲淡了她的妩媚。她背着双手,往门前一站,凤目一扫,不怒自威:“他真的就在这儿?”

    一个苗装大汉顿首道:“是!”

    苗女脸上怒气乍现,娇斥道:“头前带路,找他出来!”

    两个苗家大汉连忙领命,那苗女迈开两条悠长的大腿,周身上下叮叮当当地跟了上去。

    这家戏园环境优雅,这里一丛篁竹,那里一处怪石,虽然不算独居匠心,却也颇显雅致。左右两厢,绿荫掩映下隐隐可见一些屋舍,有些屋舍门窗紧闭,有些却开着窗子。

    叶小天探头探脑的,就见窗子里的人都是男人,大多相貌清秀、男生女相,有的人正对镜梳妆,有的人正持箫吹曲,也有人正长袖善舞,咿咿呀呀地练着身段。

    这个年代,女人是不许上戏台的,旦角都是由男人来演。叶小天看见这般光景,心中更是确信:这里果然是家戏院。

    拐弯抹脚的,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前院,来到**一处偏厅。厅中灯火通明,却不见有什么人,似乎今儿没有什么生意上门,无需演出,大家也就懒得走动。

    风铃儿领着叶小天进了偏厅,捏着双下巴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嗯!底子还真不错,宽了外衣,叫哥哥瞧瞧。”

    叶小天不能不承认自己的短处了,他咳嗽一声,心虚地道:“风铃儿哥哥,小弟虽也能胡乱唱上几句,可是让我上台的话……怕是没那么大本事。”

    风铃儿嘻嘻一笑,道:“在这儿呢,你会唱曲儿固然好,不会唱也没关系。会唱戏的有会唱戏的生意,不会唱戏有不会唱戏的买卖,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来,先宽了外衣,叫哥哥我看看你的身段儿……”

    “这掌柜的还真好说话。”

    叶小天欣喜地脱了外衣,风铃儿围着他审视地打量了几圈,拍拍他的胸口,捏捏他的胳膊,满意欢喜地道:“嗯,看不出来,瞧着瘦瘦弱弱眉清目秀的,这身子骨儿还蛮结实。”

    他扭着硕大的肥.臀走到墙角,打开一口箱子,从里边翻出几套花花绿绿的女儿家衣裳,往桌子上一放,对叶小天道:“来,你一件件的试穿一下,再叫我瞧瞧。”

    叶小天道:“风铃儿哥哥,要是有什么粗浅的活儿,您交给我就好。那些精细的事情,我怕自己真干不来。”

    风铃儿道:“不妨事,穿上,快穿上。”

    叶小天无奈,只好选了一套颜色比较素淡的衣裳穿上,往风铃儿面前一站。风铃儿把手一拍,喜道:“好!再给你描描眉,点点唇,敷些粉,那就是个俏丽小佳人了。”

    叶小天对着落地铜镜一照,觉得不像戏服,不禁疑惑地:“风铃儿哥哥,你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风铃儿吃吃一笑笑,向他飞了个白眼儿,看得叶小天一阵肉麻。

    风铃儿娇声道:“死相,跟哥哥我还装佯,我们这里当然是做皮肉生意的啦。”

    叶小天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失声道:“皮肉生意?我……我不至于长得那么像女人吧?”

    风铃儿拿兰花指向他遥遥一指,娇嗔道:“女人有什么好的!谁说男人就一定要喜欢女人的?嘻嘻,一旦知道了男人的妙处,可是比女人还招人喜欢呢。”

    叶小天心里一阵恶心,伸手便去解衣服:“岂有此理,我堂堂男儿,岂能如此不知羞耻,这般营生,便连我父母爹娘、叶家祖宗,都要跟着蒙羞。”话音未落,肚子里却是咕噜噜一阵响,登时泄了他的底气。

    风铃儿掩着血红的嘴巴吃吃地笑起来,他笑够了,便从袖中摸出一锭雪白的银两,看着足有一两重的银元宝,用两根肥胖的手指头拈着,在叶小天面前晃了晃,灯光映着银子,发出白花花的光来。

    风铃儿把银元宝放桌上轻轻一放,又往叶小天身前轻轻一推,笑吟吟地道:“小兄弟,很多事之所以难,其实就只是第一步难迈,一旦走过去,也就无所谓了。想当年我也是寻死觅活的,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风铃儿看得出叶小天窘迫的处境,他相信这个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人最终一定会屈服,不是向他屈服,而是屈服于求生的本能和饥饿的感觉。

    大灾之年,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甚至会把自己平素视若掌上明珠的亲生儿子当成食物,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就不像受过苦的样子,没准是什么落魄的大户人家子弟,这样的人应该会以更快的速度屈服的。

    他自信满满地看着叶小天,还没等来叶小天的屈服,忽然有一个脸上敷粉、头上簪花、衣着不男不女的秀气少年急匆匆跑来:“风铃儿哥哥,风铃儿哥哥,出……出事了。”

    那人跑到风铃儿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风铃儿顿时双眼一瞪,转身就往外走。他刚刚迈出两步,忽又想起叶小天,便转回身来,往桌上一指,又往门口一指,对叶小天道:“这是订金,那是门,你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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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霸气小魔女

    却说那一身霸气的小苗女在两个苗家大汉的陪同下闯进“戏园”,在曲径幽深处转悠了半天,才碰到一个提着茶壶由此经过的小厮。两个苗家大汉向这小厮逼问一番,向他描述了一下想找的人的模样,由那小厮引着,来到一处绿荫掩映下的房子。

    爬山虎爬满了墙壁,只有门和窗子露在外面,仿佛整幢房子就是用藤萝搭成的一般,绿意盎然,虽在夜间,更增野趣。门关着,窗子却开着,碧罗窗子里透出阵阵嘻笑声。

    那小苗女气冲冲的就要上前,一个苗家大汉连忙上前拦住,尴尬地道:“大小姐,您还是……呃,这个……还是让我们两个上前叫门吧。”

    小苗女一愣,道:“干嘛?”

    “哦……”

    小苗女明白过来,撇撇嘴角道:“不就是玩兔子吗,他做得出来,还怕人看?”

    小苗女挽着袖子,气忿忿地道:“我就纳了闷了,这男人和女人睡觉,那是天地之道,阴阳之理……我这句话说的对吧?”

    两个苗家汉子的脸急剧地抽搐了几下。

    小苗女沾沾自喜起来:“没错,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和徐公子相处了一段时日以后,我发现我这学问也见长了。”

    两个苗家汉子无言以对。

    小苗女突又瞪圆了漂亮的大眼睛:“可男人和男人在一块儿能扯出什么蛋来?他居然还花钱嫖,真是不知所谓,给我让开。”

    小苗女推开那大汉,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上前去,飞起一脚。

    就听“轰”地一声,那扇门就飞进房去,稀里哗啦也不知砸碎了多少东西。内室里一声惊呼:“谁?”

    小苗女应声道:“我!”说罢一头冲了进去。

    两个苗家大汉一脸黑线。

    内室中几支红烛高燃,绯色帐子,妆台铜镜,熏香扑鼻,帘笼半挑,颇具情调。一个颇为英挺的男子,胸怀半袒,双手抱着一个腰间搭着薄衾,四肢着地雌伏其下的清秀男子,愕然看着门口。

    他本来正在拼死鏖战,门扉轰隆一声巨响,几乎把他吓得萎了,一愣神的功夫,就见一个浑身闪闪发光、叮当作响的苗家少女,一阵风儿的冲进来。英挺男子吓了一跳,慌忙合拢衣衫遮住羞处,吃惊地道:“凝……凝凝凝……”

    小苗女怒气冲冲地喝道:“凝你个头!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咦?”

    求知欲很强的小苗女忽然张大眼睛,螓首微微一歪,好奇地自语道:“看你们这架势,和春.宫图上画的男女交.欢时的模样儿没啥不一样嘛,男人真可以当女人?”

    榻上那男子脸都黑了,手忙脚乱地系着衣衫,咬牙切齿地道:“你一个姑娘家,跑到相公堂子里来做什么?”

    展凝儿乜了他一眼,冷笑道:“难道你一个大男人到相公堂子里就合适了?”

    雌伏于榻描眉画眼的那个清秀男子也忙不迭系着衣衫,好在他是一身女装,一套便遮住了不雅之物,不过看这展凝儿如此彪悍的模样,只怕他就是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这位姑娘也不会羞掩娇靥转身逃走的。

    展凝儿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喝道:“蹦出去!”

    那清秀男子愕然道:“蹦出去?”

    展凝儿把连鞘的短刀一扬,喝道:“你个死兔子,不蹦出去难道还想飞出去吗?你当你是小家雀儿?”

    那只兔子又羞又恼,他只道眼前这一幕是这位客官的老婆来捉.奸,便不忿地反嘲道:“你是哪里来的臭女人,竟敢到我们‘蟾宫苑’来撒野,谁叫你拴不住你男人的!”

    “啪!”

    一记响彻云宵的大耳光,掴得兔子打横飞起来,与之一起翻飞的还有他的四颗牙齿。这展凝儿身材窈窕,并不强壮,不想竟是天生神力。

    展凝儿瞪了他一眼,又狠狠地横了一眼榻上的英挺男子,慓悍地道:“我男人要是这么没出息,我早阉了他。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是我表哥!”

    那兔相公被她一掌掴飞,摔得晕头转向,半边脸肿得老高,脸都木了,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听见少女这句话,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口齿不清、满口鲜血地道:“你表哥串堂子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凭什么管得?”

    展凝儿反手又是一巴掌,兔相公登时又玩了一把空中飞人,两颗后怖都被打飞出来,像陀螺一般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仰面摔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这兔子是个狠人,居然还不服软。他趴在地上,满口淌血地嚎叫:“你……你好大胆子,你敢来我们‘蟾宫苑’闹事,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风铃大哥的地盘,你死定了,你死定了,风铃哥哥一定会把你卖进青.楼……”

    他这一仰面摔倒,上翻,丑陋的下体毕露无遣,若是换作任何一个女子,纵然没有羞逃而去,肯定也是不敢或不便再看,然则这位英雌却不是一般人,她居然一步步踱向前去,目中煞气渐浓。

    兔爷儿格格一笑,淫邪怨毒地瞪着她,道:“怎么,可是想要我服侍服侍你吗?你放心,不管男人女人,我都能让他满意而来,满意……”

    这兔儿爷一边说,一边就要做出不堪举动羞辱展凝儿,但他刚刚抬起屁.股,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只小蛮靴高高地抬起来,然后飞快地跺了下去。

    “不……”

    “要”字还没出口,“噗嗤”一声,兔儿爷巨痛攻心,狂吼一声,晕厥过去。

    榻上的英挺男子和刚刚抢进房来的两个苗家大汉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身子。

    展凝儿一脚跺下去,面不改色,她抬起脚来在那兔儿爷衣服上蹭了蹭,扬手于空,食指纤纤向外一挥,脆生生地道:“十息之内,给我出来!否则,就叫他们抬你回去!”

    展凝儿说罢就往外走,她那可怜的大表哥一听“十息之数”,生怕误了时间,赶紧四肢着地,像只大猩猩似的窜到榻边,连鞋子都顾不及穿,便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这间屋子里一通打闹,早惊动了左右房间的人,其中一个人扒着窗户往里一看,恰好看见这彪悍女子一脚跺下,他立即以公鸡打鸣般高吭的声音尖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杀……”

    当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怔半晌,才讪讪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姑娘你好……哇!”

    展凝儿一扬手,他就尖叫一声,张牙舞爬地飞出去,倒挂在一棵大树上。

    两个随从从房子里跟出来,一看这般情景,赶紧道:“小姐,咱们走吧。”

    这时十几个人闻声赶来,有些是保镖护院,也有一些就是这“蟾宫苑”的兔儿相公,虽是男.娼,性子也极悍勇的,纷纷提着刀叉棍棒,其中有的人还穿着女人衣服,乱象纷呈。

    展凝儿本待要走,一见这般情形,兴奋大叫道:“来得好!”

    当下双腿一趟,直入人群,窈窈窕窕的一个身子,竟然舞动出疯牛般的气势,银光闪烁、叮叮当当声中,一条条人影就在她的粉拳玉腿下或倒或飞,惨叫连连。

    一个举着叉子的大汉狂喷鲜血地倒摔出去,肋骨至少断了四根,另一个提着板凳的女装男人被她一记肘击,整个鼻梁都塌了下去,一句话都没说就昏倒在地。

    两个苗家随从不忍卒睹地扭过头去。

    ※※※※※※※※※※※※※※※※※※※※※※※※※※※※

    “这是订金,那是门,你选!”

    很难选么?

    叶小天捏着下巴,看看桌上的银两,又看看四周没人,他果断地揣起银子,走向大门。

    叶小天鬼鬼祟祟的刚绕过一条抄手游廊,就和屋子里跑出来的一位客人撞了个满怀。

    这位客人衣衫不整,神色惊慌。他听说有个女人来闹场子,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家婆娘,安全第一,逃命要紧。不想才一跑出房子,就和一个身着女装的青年撞在一起。

    那客人急忙自腰间摸出一锭一两重的银元宝,往叶小天手里一塞,道:“给,钱我付过了,走了啊。”说着举袖掩面,落荒而去。

    叶小天呆了一呆,往左右一看,没人!叶小天马上心安理利地把银子揣进腰包,加快了步伐。

    ……

    “还有谁要打?”

    展凝儿紧握双拳,仿佛战神雅典娜,战意盎然地望着满地哀嚎打滚的人,匆匆赶来的风铃儿一对上她凌厉而兴奋的眼神,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直觉地感到此女非常危险。

    展凝儿环顾左右,见没人上前,不禁大为扫兴,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慢着!”

    风铃儿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虽然他也畏惧这女子的武力,可是如果就这么一声不坑地任她离开,他以后也不用干了。何况他虽然只是一个老.鸨,背后也是有靠山的。

    “怎么,你想打?”

    展凝儿睨着他,轻抚拳头。

    风铃儿道:“姑娘你武艺出众,我自然拦阻不了。只是在下一个小小管事,这般模样可没法向我们大爷交待,还请姑娘你赐下名号,等我们大爷回来,也好上门就教。”

    展凝儿冷哼一声,道:“我姓展,住水西。”

    姓展?水西?

    风铃儿似有所恃的傲慢登时僵在脸上。

    水西展氏?

    土司四天王是安、宋、田、杨。其下便是八大金刚,水西展氏恰好就八金刚之一。

    任你沧桑巨变、星移斗转,任你改朝换代、腥风血雨,帝王将相灰飞烟灭,可是土司却始终超然世外,安然无虞。

    建制最早,世袭最长,占地最广,影响最大。自汉至今,千年不衰。百年的皇帝,千年的土司,这可是能让小小“蟾宫苑”顷刻间灰飞烟灭的恐怖存在!

    风铃儿立即跪伏于地,以额触地,行五体投地大礼。汗水小溪似的沿着他脖梗处的沟壑流下来,肥硕的身躯上每一寸肥肉都在簌簌发抖。等了许久,他抬起头悄悄一看,那位展姑娘早已不知去向。

    叶小天抄着院中小道儿,一路有惊无险,眼看大门在望,兴奋之下急忙加快了脚步。叶小天堪堪赶到门口,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银光闪闪、叮叮当当的姑娘,恰与他同时走到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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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浪子要回头

    “嗯?”

    叶小天与展凝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生起几分狐疑。

    叶小天心想:“这家相公堂子里居然还有女人?莫非这里水旱两路的生意都做?”

    展凝儿心想:“又是一个没羞没臊的臭男人,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居然做皮肉生意。”

    两人鄙视了对方一眼,齐齐迈出脚去,前脚刚刚迈出门槛,忽又觉得不对,二人不约而同地再度停下,扭头看向对方。借着门口悬挂的灯笼,二人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叶小天看着展凝儿:这姑娘面如满月,眼亮眉长,珠圆玉润,却又不失水灵俏皮。那小模样儿……好面熟啊。

    展凝儿看着叶小天:眼睛灵动有神,尤其嘴唇唇形秀美,真要让女儿家见了都要嫉妒几分,难怪能在相公堂子里做皮肉生意。唔……不过……他的模样儿有点面熟啊……

    “啊!是你!”

    叶小天和展凝儿不约而同地认出了对方。

    “这个杀千刀的,摆了我一道,还让我在徐公子面前丢丑!如今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展凝儿火冒三丈,马上伸手拔刀!

    叶小天当机立断,随即双膝一屈!

    “不要啊!英雄!”

    叶小天“卟嗵”一声,果断地跪倒在展凝儿身前,抱住了她的大腿。

    展凝儿的娇躯顿时一僵,虽说她风风火火有点男人婆性格,可她还真没被男人沾过一手指头。

    以前的展凝儿就没拿自己当女人,也没有过谈情说爱,再者说,作为赫赫有名的“黔之虎”的三虎之一,也没哪个男人敢招惹她。

    如今她迷上了徐公子的温文尔雅,有心托付终身,却也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展凝儿固然懵懵懂懂的不知情爱滋味,徐公子那种方正守礼的君子自然也不会及于乱。

    今天突然被人一下抱住大腿,展凝儿不免有些发慌:“你……你快放手!”

    叶小天心道:“这姑娘凶狠的紧,我才不放手。我若放手,她顺手给我一刀,我就死翘翘了。我这样抱着你,你动刀就得溅一身血,哪个女孩儿不爱干净,嘿嘿……”

    “咦!好有弹性,好结实呢。没想到这么一个假小子似的女子,身上竟然还有一股子很特别的香味儿……”

    “你往哪儿摸呢?”展凝儿又气又羞,抬腿一踢,叶小天“哇”地一声惨叫就飞了出去,好在这姑娘大腿酥软,一时使不出力气,要不然叶小天这一下骨头都得断上几根。

    这时展凝儿那大表哥灰溜溜的跟着两个苗家大汉走过来,一见这般情形,只道叶小天也是“蟾宫苑”的人,马上上前表功道:“表妹,不要脏了你的手,我来教训他。”

    展凝儿横了他一眼,道:“边儿去,要你管!”

    展凝儿拎着刀,慢慢走到叶小天身边,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似笑非笑地道:“山水有相逢,小子,你没想到还有遇到我的这一天吧?”

    叶小天干笑道:“是啊,我和姑娘……还真有缘。”

    展凝儿脸色一冷,咬牙切齿地道:“还从来没有人能把本姑娘耍得团团转,你小子有本事啊,嗯?今天你既落到我的手中,说吧,你想怎么死,是清蒸还是红烧?”

    叶小天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既已犯在姑娘的手上,要杀要剐,我都无话可说了。”

    展凝儿冷笑道:“装可怜?当我是被骗大的么?”

    展凝儿手臂一挥,刀锋高举,叶小天忽然闭上眼睛,仰起头来。

    清亮的月光照在叶小天的脸上,他的眼睫轻轻地眨动,似乎就要流下泪来……,虽然始终也没流出泪来。

    叶小天用极悲凉的语气道:“难道姑娘就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何欺骗姑娘,如今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吗?”

    展凝儿的刀蓦地定在空中,凶巴巴地道:“这我倒是听那姓杨的说过,不是你与人家府上的婢女私奔,被人一路追杀么?当日我怎么只看见你,却不曾看见与你私奔的那个小女子?”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其实我也是那人家的仆佣,我和娘子从小青梅竹马,双方父母就为我们定下了亲事。谁知多年以后,我那青梅竹马的小妹子出落成了一个俊俏大姑娘,老爷竟然起了色.心。”

    叶小天唏嘘道:“他都六十九岁了啊,却硬要棒打鸳鸯,夺我所爱!我的父母因为年迈,已经辞工返回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杨府里做事,再说我一下奴仆,拿什么和老爷争?”

    女儿家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以己度人,最痛恨的就是有**不能终成眷属,而那棒打鸳鸯的恶棍,自然也就成了她们最痛恨的对象。

    叶小天作为一个票友,不知看过多少场情情爱爱的戏,一旦戏曲中出现这样的内容,台下坐着的那些大姑大娘、媳妇丫头,无不痛骂恶棍,为那被迫分离的小**儿一掬同情之泪。

    叶小天料想这位彪悍的姑娘虽然有些男子性格,可女儿家的本能还有,一听这话必然站在自己一边。果然,展凝儿听了这话,登时生起同仇敌忾之心,说道:“于是你就带了那女子私奔?嗬!倒是有种!”

    叶小天道:“我若只是与她私奔,岂不害了岳父一家么?岳父虽已过世,可岳母还在、我那娘子还有一个智障的弟弟和一个年仅四岁的妹妹。我如果要走,就要带他们一起走!”

    叶小天仰起头来望空一叹,酸辛地道:“如今,我上有十八岁的岳……,几十岁的岳母,又有年方二八的**,还有一个傻啦吧唧、饭量奇大、整天除了吃还是吃的傻妻弟,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姨子。

    我当初只是想借姑娘的势力,引开那些追兵以便逃出城去。不管怎么说,总是我冒犯了你,如果你要杀,就挥刀吧!只是……请你杀了我之后,去一趟城西土地庙,替我给娘子捎句话儿……”

    叶小天低下头,哽咽道:“你告诉我那刚刚拜过天地的娘子,让她忘了我,找个好人家就嫁了吧。要不然……,姑娘你杀我一人,实是杀了我满门老少啊。”

    展凝儿慢慢地掣回刀,“嚓”地一声还刀入鞘,叶小天头不抬、眼不睁,竖起耳朵听着,听到还刀入鞘声,心中顿时一宽。展凝儿伸出手,往叶小天肩上一拍,叶小天顿时一颤。

    展凝儿大声赞道::“好样的!不舍所爱,有情有义!带着娘子全家私奔,有担当!虽然我被你利用了一回,那也是你的机智了,看在你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份上,这一次我就放过你。”

    叶小天大喜,连声道谢道:“多谢姑娘,姑娘你一看就是一副菩萨心肠,果不其然……”

    “等等!”

    展凝儿上下看他几眼,狐疑地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还打扮成这副死德性。”

    叶小天一呆,这件事还真不好解释啊……,眼看展凝儿目光灼灼,她身后那三个男人虎视耽耽,叶小天把心一横:“罢了!也只有承认这个恶心吧啦的身份,才能解决眼前之危了。”

    叶小天主意已定,马上轻轻垂下头,先是欲言又止,继而面带娇羞,依稀就有了几分风铃儿哥哥的风范。

    “噫~~~,好恶心!”展凝儿突然明白过来,赶紧在身上使劲地擦那只拍过叶小天肩膀的手。

    叶小天轻移莲步,檀口轻启,右手捏个兰花指,柔声道:“姑娘你……”

    展凝儿如遭雷击,连退三岁,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你别过来!你……你站远点说话。你怎么干起这种没廉耻的事儿来了,这才几天功夫啊,你连说话举动都成了这般德性。”

    叶小天垂下头,轻轻捻着衣角儿,脚尖儿在地上划着圈圈,含羞带怯地道:“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大肚汉,在下又不忍娘子受苦,自己又无一技傍身,也只好……”

    展凝儿瞧他比自己还女人的样子,真是受不了了。展凝儿机灵灵打个冷战,赶紧道:“停停停!你不要说了,真是受不了你。”

    展凝儿转过身,瞪着她的表哥,凶巴巴地道:“安南天,你身上还有多少钱,都拿出来。”

    她表哥迟疑道:“表妹,你要干什么,你不会是……”

    展凝儿伸出手,道:“少废话,快拿来。”

    安南天不情不愿地摸出钱袋,道:“今晚我也没带多少钱……”

    他还没说完,钱袋就被展凝儿一把抢了过去,展凝儿想把钱袋递给叶小天,手刚伸出去,就又缩回来,轻轻向前一抛,钱袋正好落在叶小天怀里。

    展凝儿道:“拿去,先解眼前之难。父母给你这副大好身躯,你岂能如此轻贱。怎么也要寻点正经营生做。”

    展凝儿把短刀往腰间一挂,又道:“我住城南悦来客栈,要在本县待上几个月呢,你若实在寻不到生计时,可来那里找我。”

    展凝儿说罢,迈开大步,英姿飒爽地走了出去,两个苗家大汉连忙紧跟其后。

    安南天走过叶小天身边时,忽然站住,上下看他几眼,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嗯!还真不错。风铃儿不仗义啊,有了新鲜货色也不跟我说一声。嘿嘿嘿,小兄弟,你要是缺钱花了,可以来找我,我也住悦来客栈。”

    叶小天:“啊?”

    安南天向他轻佻地挑了挑眉毛:“你懂得!”

    安南天追着展凝儿去了,叶小天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打了一个哆嗦,急忙高抬腿、轻落步,走出大门,溜之乎也。p:诚求推荐票,点击正文先登录啊~~~.

第12章 夜归人

    风铃儿颤巍巍地被人扶起来,轻拍心口,心有余悸地道:“可吓死我了。快!快关门!今儿晚上不做生意了。”

    那个被展凝儿一脚跺烂下体的可怜家伙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出来,寻人医治去了。风铃儿叫两个人扶着,回到后园小偏厅,坐在椅上连灌了三碗凉杯,这才缓过气儿来。

    “咦?”

    风铃儿回过神来,看到桌上放着的衣服,忽然想起叶小天来:“人呢?走了?嘿!倒是真生了几根穷骨头,够硬气。可是……银子呢?”

    风铃儿起身仔细看了看,不只银元宝没了,貌似衣服也少了一套。搀他回来的两个人见他行止古怪,不禁问道:“风铃哥哥,你找什么呢?”

    风铃儿怔了片刻,回头问道:“嗯……,这屋里有个年青人,样子么……嘴巴生得尤其好看,你们知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那两个互相看看,又看看空荡荡的大厅,脸上变了颜色:“哟!风铃哥哥,你这说什么呢,大晚上的你可别开玩笑啊,怪吓人的。”

    风铃儿:“……”

    ……

    叶小天回到土地庙时,天已经全黑了。葫县是一座山城,半是平地,半是山坡,高山与平地之间还有一条河,土地庙就在半山坡上。

    叶小天在山下时还有灯火可以照亮,等他爬山时,望眼望去,远山叠星,尽是一片或浅或黑的墨色,好在天上有一轮大大的明月,遍洒清霜于地,近处倒还看得清楚。

    叶小天停住脚步,回首望向山下,但见灯火点点,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置身于高处、暗处,看那软红十丈、世界大千,那种奇妙的感觉是他在京城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

    在这样静谧美丽的氛围中,天性乐观的叶小天早忘了一切烦恼,他捏了捏袖中的两枚银元宝,又摸了摸搭在臂弯里的那套质料极好的女人衣裳,嘿嘿一笑,爬山的速度更快了。

    快到山神庙时,叶小天忽然停住了。旁边有一条山溪,小溪并不宽,但河床很宽,大概山洪爆发时这里总是波条汹涌,如今这个季节河床露出来,一大片的鹅卵石。

    河床两侧没有灌木遮掩,月光映入流水,化作万点流光,小河远远望去,如同一条银光闪闪的玉带,在这玉带之上,站着一个背竹篓的少年。

    少年只有十四五岁年纪,还很稚嫩,但身体已经比许多成年人健壮了。他背着竹篓,左手举一枝用干枯的芦苇扎成的火把,右手持一柄两尺长的细刃尖刀,挽着裤腿儿站在溪水中。

    如此夜晚,如此山溪,一个举着火把的少年,手中持一口刀,站在玉带般的溪水中,如此画面令叶小天大为好奇,但他马上就明白这少年人在干什么了。

    少年人过于专注,没有发觉叶小天,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细刀,微微弓背,在潺潺的流水中缓缓走动。忽然,他手臂一翻,只见一道寒光一闪,那口笔直狭长的刀便劈入水中,溅起一抹水花。

    他提起刀时,刀上已经挂了一条肥鱼,刀刃已深深切进鱼的身体。肥鱼拼命摇着尾巴,可是不等那肥鱼从刀下挣脱,少年就麻利地一扬刀,将肥鱼准确地甩进他肩后的背篓。

    叶小天见此情景,不由“啊”地一声轻呼。他知道用网捕鱼,也见过用鱼杆钓鱼,他还知道有人用鱼叉叉鱼,可是用刀子抓鱼他还是头一回看见。

    鱼儿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惊慌失措胡乱游走,渔夫立于流水之中,手疾眼快,挥刀一斩,便劈中那水底游鱼,这是何等独特的捕鱼方法,又是何等敏锐的眼力、敏捷的身手?

    听到惊呼声,少年急急一转,手中火把仍然稳稳地举着,锋利的刀已横在胸前。

    叶小天打声招呼:“嗨!我叫叶小天,朋友,你好高明的捕鱼本领。”

    少年警惕地看着他:“三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小天向半山腰处指了指,道:“我住在那里。”

    少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住在土地庙?这个时辰上山?”

    叶小天笑道:“很奇怪么?你白天不捕鱼,非要晚上来捕,而且鱼叉鱼网都不用,偏偏要用刀子,我看着也觉得奇怪的很。”

    少年注视他片刻,眸中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这个捕鱼的法子,是我跟山里部落学来的。”

    他转过身去,重又将视线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叶小天心念忽地一动,他现在虽然有了钱,但山城里虽无宵禁,却因利薄,没人晚上出来做生意,是以他一路过来,什么吃食都没买到。如今看见这少年捉鱼,叶小天忽然想到一个以物易物的法子。

    叶小天扬了扬手臂上搭着的衣服,对那少年道:“小兄弟,我今天还没吃饭呢,若只是我没吃也罢了,可是土地庙里还有三张嘴巴在等着我。”

    少年直起腰,面色平静地听他说。

    叶小天道:“我用这套衣服换你的鱼,怎么样?这可是上好的丝绸。”

    少年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干活的人该穿的衣裳。”

    叶小天道:“可以等你成亲的时候,送给你的新娘子嘛。新娘子怎好穿粗布衣裳,穿上一身柔滑的丝绸,那才漂亮。”

    少年的眸子亮了一下,他趟着河水走上岸,但是并没有靠近叶小天。虽然他相信叶小天对他没有危险,但他还是本能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是猎人们特有的习惯。

    少年将火把插在一旁松软的草地上,把竹篓一倒,里边有五六条肥鱼,每条最少都在一斤半左右。少年折断几根柔韧的野草,麻利地编成绳儿,从鱼腮穿过鱼嘴,将四条最大的鱼串了起来。

    少年把剩下的鱼装回鱼篓,背好,提起刀,这才把草绳串起的鱼递向叶小天。叶小天愉快地把那套衣服递过去,少年摇摇头,道:“鱼送你。衣服我不要。等我娶媳妇儿的时候,我会挣钱给她买几匹丝绸,做新衣服。”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地翘起来,显得有些倔强,也有些骄傲,但是给人一种非常诚恳自然的感觉,没有一丝令人反感的狂妄,叶小天一下子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叶小天想了想,又摸出一锭小小的银元宝,摊在掌心:“你不要衣服,我也不能沾你便宜,我用银子买,借你的刀,把它劈开。”

    少年淡淡地道:“不必,我说送你,那就送你!”

    叶小天慢慢地收紧手掌,点点头道:“好!今天你这四条鱼,就当是我欠你的一份人情。来日若有机会,叶某定当报答。”

    少年眼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一个全家住在破土地庙里饿肚子的人,甚至不得不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向他一个打渔人讨鱼吃,居然还奢谈什么来日报答,难道不好笑么?

    叶小天看到了他眸中的那抹笑意,叶小天大声道:“此间无龙,空有屠龙之技,自然没有用处。若是老天能给我一个大展身手的所在,嘿嘿,我捉起鱼来,可是连刀都不用的。”

    叶小天哈哈大笑,提鱼登山,漫声道:“小兄弟,读过书没有?这就叫天生我才必有用!”

    少年没有回答,但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他微笑了一下,趟水入溪。叶小天循山路而上,走出十余步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一看,见那少年举着火把,与他业已相差二十余步之远。

    叶小天高声问道:“喂,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华云飞!”

    远远的,少年的声音传来,叶小天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道:“华云飞么,倒真是个好名字。不过……比起来还是我取的名字好啊。你就是再能飞,难道还能飞出天去?”

    ※※※※※※※※※※※※※※※※※※※※※※※

    有庙无僧风扫地,

    香多烛少月点灯。

    一副颇有诗意的庙联,已完全掩于夜色之中,月光仅仅让它泛起一抹淡淡的痕迹。

    庙内无僧,也没有烛。但月光清冷,不足以让庙里亮堂起来,所以里边生起了一堆篝火。水舞盘膝坐在火堆旁,一手撑在大腿上,托着粉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乐遥躺在她的膝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红红的火光映得水舞的脸颊一亮一亮,仿佛一块诱人的红玉。听到脚步声,水舞霍然抬起头,一眼看到叶小天,眸中便露出欣喜。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水舞并没有到庙前去张望,她就像一个等候晚归丈夫的一个小妇人,安静地坐在那儿等着。这一路的坎坎坷坷,同甘共苦,早已使她对叶小天完全的信任,绝不担心叶小天会弃她而去。

    “遥遥,快起来啦,小天哥哥回来了。遥遥……”

    水舞欣喜地看了叶小天一眼,轻拍乐遥的屁股,唤她起来。

    遥遥被拍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还没看清叶小天,就嚷道:“小天哥哥,你回来啦。”

    叶小天提着鱼,挎着衣掌走进来,笑道:“嗯!小天哥哥回来了,遥遥快饿坏了吧,来来来,咱们吃鱼。”

    “哇!”遥遥看清了叶小天手中的肥鱼,蓦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她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几条鱼,看样子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咬两口。

    水舞看到叶小天臂弯里搭着的女人衣裳,脸上不禁露出奇怪的表情,但眼下显然不是盘根问底的时候。大家的确已经饥肠辘辘,她温顺地接过鱼,对叶小天道:“我到溪边去收拾一下。”

    叶小天道:“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收拾的,直接用棍子穿了,放在火上烤吧,等鱼肉一熟,那鳞也就脱落了。”

    叶小天说着,在火堆旁坐下来,心里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他四下张望了一眼,这才醒觉福娃儿不见了。叶小天奇怪地道:“福娃儿呢?不会是因为饿肚皮,自己逃生去了吧?”

    水舞还没说话,遥遥就已抢先报告:“小天哥哥,福娃儿去捉老鼠了。”

    叶小天呆了一呆:“啊?这家伙还吃老鼠么?”

    水舞轻笑道:“原来我们也不知道呢。今天晌午的时候,福娃在院子里打转,我们也没注意,后来发现它把院子里那两棵杉树的皮都给啃光了,再后来……就发现它在捉老鼠。”

    叶小天苦笑道:“难怪说‘民以食为天’。看看,这才一天没有吃的,别说人了,就连熊都饿成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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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捞月之始

    憨憨胖胖的大熊猫福娃,或许是这世上最古怪的动物之一了。它是食肉目动物,但它最常吃也最喜欢吃的食物却是竹笋;它看起来萌萌的无比可爱,可凶起来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其实熊猫也是熊。

    它那一口可爱的小白牙,能够咬碎铁锅,平素只以竹笋裹腹的肠胃能让那些锋利的铁锅碎片安然无恙地通过。当它实在没有最喜欢的竹笋和竹子可以食用时,小麦、木贼、青茅、当归、树皮它都能吃。

    甚至……化身为猫……

    这一点和叶小天很象,旁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似乎总不是他的真正模样;旁人以为他所擅长的,未必真是他擅长的;旁人以为他不会的,其实他未必不懂;旁人以为他无害的,然而……

    几条鱼,内脏也不除,鱼鳞也不褪,只用新剥的树枝一穿,便架在火堆上,很原始的吃法。尽管没有盐,可香味儿还是很快就飘了出来,鱼香味儿一出来,不知躲在哪个旮旯捉老鼠的福娃儿自己就钻了出来,蹲在火堆旁边,耷拉着舌头,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和乐遥全无二致。

    叶小天看看福娃儿那圆滚滚的肚子,不禁发起愁来。

    叶小天道:“兄弟,你实在是……太能吃了。”

    福娃耷拉着舌头看着肥鱼,目不斜视。

    叶小天又道:“这四条鱼,我们三个人吃,还有得剩。如果给你吃,只怕也就半饱。今天你就尝尝鲜,不许多吃,好吧?明儿个,我给你买三筐竹笋,哥现在有钱。”

    福娃舔了舔舌头,盯着肥鱼,还是一言不发。

    叶小天打个响指,道:“我当你答应了啊。”

    福娃还是充耳不闻,全然不知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家就和他签订了一条不平等条约。

    鱼肉很快就熟了,虽未加任何佐料,这么一烤,倒也鲜香无比,腥味也只一点点,三个人都饿得狠了,可水舞依旧严格按照淑女的要求让乐遥进餐,她想按照小姐当初优雅高贵的样子来塑造她的女儿。

    她们吃得慢,叶小天也只好放慢速度,遥遥对福娃很认真地道:“哥哥挣钱很辛苦,知道吗,让哥哥先吃,你太能吃了,解解馋就好了,明天哥哥给你买竹笋吃。”

    叶小天大感欣慰,摸摸遥遥的头道:“咱们家遥遥懂事了,你多吃些,哥哥不饿。”

    水舞细心地帮遥遥挑着鱼刺,对叶小天道:“叶大哥,方才那套衣服,是怎么回事?”

    “这个……”

    叶小天有些为难了,今天的场面太逊了些,怎么好对这丫头说出来,一家之主的威信可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了。

    叶小天好象被鱼肉烫了似的,含糊不清地道:“哦,你说那衣裳啊?呵呵,做工质料都不错吧?晚上你试试,若是大小合适,就送你了。我身上还有二两银子呢,二两银子省着点用,都够咱们大半年的开销……,要是不算福娃那吃货的话。”

    薛水舞的脸色微微变了,她看得出叶小天是有意岔开话题,这女人衣服究竟是怎么来的,水舞在刹那间,脑海里便已想象了许多画面。

    她把挑好的鱼肉递给乐遥,起身走到内室门口,小腰身一扭,回对叶小天道:“叶大哥,你来一下,小妹有话说。”

    福娃儿蹲在乐遥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见小主人并没有与它共富贵的意思,很是不甘心,忽见叶小天和水舞走开,福娃马上伸出熊掌,小心翼翼地想去抓那烤好的肥鱼。

    遥遥在它的熊掌上“啪”地拍了一下,道:“刚刚不是给过你了吗,乖,今天不许你吃了,那是小天哥哥的。”

    福娃好不委屈,负气地调转身,跟着叶小天走开了。

    叶小天到了内室,薛水舞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叶大哥,你抢劫女人了?”

    叶小天一呆,急忙摇头否认:“怎么可能,我会做那么没品的事么?”

    薛水舞松了口气,道:“那……你的银两,还有那套女人衣裳哪儿来的?就算你今天找到事做了,也不会……有人以女人衣裳抵工钱吧?”

    “这个……说来话来……”

    叶小天想起今晚的事,着实有些尴尬。

    虽有外间的火光照着,房中依旧显得昏暗,只有水舞的小脸上,一双眸子闪闪发光,她凝视着叶小天,担心地等着回答。

    叶小天苦恼地道:“那衣服……确实不大容易说的清楚。本来……那衣服是人家给我穿的,银子呢,也是别人硬塞给我的,不要白不要,白要谁不要,所以我就……。不过……此事太过复杂,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水舞疑惑地看着他,叶小天无奈地摊了摊手,水舞的眸子蓦然张大,失声道:“啊!我明白了!”

    叶小天奇怪地道:“你明白什么了?”

    水舞的神色古怪起来,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叶大哥,没想到你为了我们,居然连这种事都肯做。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叶大哥,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的。”

    叶小天讷讷地道:“你……你不会以为我……”

    水舞不敢揭他疮疤,生怕伤了他的自尊,赶紧打断道:“叶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都不会看不起你的。叶大哥,你明晚……不要再做了,我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再这么委屈自己。”

    叶小天张大嘴巴,半晌才讷讷地道:“你……你以前真是跟着你们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水舞幽幽地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什么事都不知道吗?其实那些使相千金、富家小姐开手帕诗会的时候,谈诗论赋的少,基本上都是在说男人和有关男人的一些事……”

    叶小天以手扶额,无力地呻.吟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实际上,是我今天去找工,傍晚的时候脚有些乏,便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歇脚……”

    眼见不能瞒了,再瞒就要被人看得比吃软饭都不如了,叶小天如何能忍。他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薛水舞听,薛水舞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叶小天说完后,薛水舞突然背转身去,双手捂住了脸庞。

    叶小天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自嘲地道:“很可悲是不是?其实也没什么啦,我连根毛都没损失,还顺手拿了他一点东西,谁叫他不开眼,敢把我当成那种男人。你放心,当时夜色昏暗,他未必记得我的模样,再说为了二两银子,他还能满城的寻我?我这几天当心些就是了。”

    薛水舞依旧耸动着肩膀,叶小天看了心里忽然有些感动,无怨无悔的付出,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掳获了她的芳心,不是吗?叶小天走上前,温柔地扳过薛水舞的肩膀,拉开她捂住脸庞的小手,正想温情地替她拭去泪珠,却愕然发现薛水舞忍笑已忍得满面绯红。

    叶小天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半晌,才凶巴巴地道:“很好笑吗?”

    薛水舞急剧地喘了几口气,刚刚缓和了情绪,可眼神一跟他对上,顿时又忍俊不禁,急忙背转身去,肩头不住地耸动起来。叶小天哭笑不得,想也不想,便是一巴掌挥了出手。

    “啪!”

    一记响亮的脆声,水舞的翘臀挨了一巴掌。

    薛水舞“啊”地一声轻呼,跳转身来,吃惊地看着他,一抹在夜色下有些深的红色,迅速爬满了她的脸颊。

    叶小天一巴掌拍下去,心里也是一惊,但见薛水舞除了吃惊并无恼怒的意思,叶小天心中又是一宽,赶紧故作愠怒地道:“我这么狼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还敢笑我!”

    叶小天背起手,昂然走了出去。一出内室,叶小天背在身后的手指就轻轻捻动了几下,呀!弹性绵绵,香软怡人,真是爱死这种感觉了。

    薛水舞双手捂着臀.部,吃惊地看着叶小天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

    又是一天黎明,李云聪带着一个便装衙役赶到土地庙,等了很久还不见他们出来,李云聪放心不下,闯进土地庙一看,叶小天步履从容地刚刚迈步出来,后边跟着他的两个妹妹,还有那只很能吃的看门熊。

    李云聪似笑非笑地道:“饿了一天一夜的感觉怎么样?小兄弟,不如就答应我们大人的要求吧。帮助官府办案,亏待不了你,有我们明里暗里的保护着你,你还怕那些人来刺杀你么?”

    叶小天扬起下巴,俯瞰似地向他一笑,扬声道:“走!吃饭去!”

    薛水舞、杨乐遥不约而同地扬起下巴,从李云聪面前高傲地走过,福娃儿背着它的大竹筐,这回下山可是去搬它的口粮的,它不背谁背。

    李云聪看着叶小天一行人大摇大摆下山而去,疑惑地捏着自己的下巴:“奇怪!他们的钱都被搜光了,哪儿来的钱吃饭?莫非昨晚……他做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儿?”

    旁边那衙役道:“李吏典,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云聪冷冷一笑:“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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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来当官了

    叶小天带着一家三口来到山下一家小吃店,李云聪和另一个衙役尾随其后。

    掌柜的正在训斥一个伙计:“做事要勤快,没客人的时候把桌面擦一擦,板凳摆一摆,地面及时洒扫。看见客人酒菜少了及时问一句,你动动嘴儿,可能就多卖一坛酒、多炒几碟菜。

    跟客人说话嘴巴要甜一点儿,你一个穷苦力,叫人一声大爷,也短不了你什么。对了,你会说苗话彝话本地土话吧?昨儿有个笨蛋,就只会一口京腔官话,还想来我店里当伙计……”

    叶小天急忙一转身:“这家瞧着不太干净,走,咱们去那家。”

    掌柜的听了马上指着那个新来的伙计道:“你瞧,让客人厌了不是。赶紧擦桌子!”

    训斥完伙计,那掌柜的快步追出门,叶小天已大步流星走到另一家小吃店门口。这家店的老掌柜穿一套深青色粗布短褐,系一顶青头巾,肩膀上搭一条汗巾,佝偻着腰杆儿,满脸谦卑的向他招呼着。刚追上来的掌柜悻悻地走了回去。

    叶小天对那掌柜道:“三份早点。”

    那掌柜的忙不迭应了,赶去厨下吩咐。

    李云聪眉头一皱,自语道:“他哪来的钱,是作奸犯科了,还是之前藏在身上的。”

    旁边那衙差道:“吏典,依我看,必是他偷来的。若他昨日有钱,何必一家人挨饿?”

    “偷来的?”李云聪眼神一亮,转眼向街上打量起来。

    街上行人不少,有两个年轻男子在街上走的很慢,一双眼睛不时逡巡左右,看见某人穿着华丽或是购物阔绰,他们就会不动声色地靠拢过去。此时,他们正跟在一个身穿铜钱纹员外袍的中年人身后。

    李云聪眼睛一亮,马上迎过去,拱手道:“洪员外,早啊。”

    “啊!李先生早。”

    那位洪员外正数着念珠,一见李云聪,连忙笑容可掬地还礼。两人站住,说笑几句,旁边忽有一个僧人托钵而过,洪员外赶紧摸出些钱来,毕恭毕敬地放进那僧人钵内,双手合什,连称“阿弥陀佛”。

    李云聪笑道:“员外向佛之心真是虔诚啊。”

    洪员外执礼甚恭地目送那僧人远去,这才对李云聪笑道:“前川寺的惠能大师说洪某有慧根,是修佛的好根苗呢。可惜洪某家里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怎么时候他能立业成家,洪某便可以放心出家了。”

    李云聪忙道:“嗳,儿子成家立业,洪员外还该等着抱孙子,以享天伦之乐嘛。现在做个居士,一样可以修炼佛性,又何必定要出家呢。”

    尾随在洪员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见李吏典和洪员外说话,眉头微微一皱,逡巡着便想走开,李云聪和洪员外又搭讪几句,拱手道别。随即追上那两个年轻人,冷喝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洪百川是本县有名的大善人,你们也敢打他的主意。”

    两个年青人连忙陪笑打躬:“李老爷您宽宏,小的有眼无珠,再也不敢了。”

    李云聪寒着脸道:“少废话!现有一桩事情交给你们去办。办好了还则罢了,办不好,把你们抓进衙门打板子。”

    两个偷儿连忙道:“是是是,李老爷您吩咐。”

    李云聪往叶小天他们所在的店里呶了呶嘴儿,道:“店里坐的那一家人,看到了么?”

    两个偷儿瞧了一眼,道:“看到了,李老爷您是想……”

    李云聪道:“你们去,把他们身上的钱偷光,若是还剩下一文,以后你们就不用在葫县混了!”

    “啊?”

    两个偷儿万万没想到这位县衙胥吏居然是让他们去偷东西,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李老爷,真的要偷?”

    李云聪瞪了他们一眼,骂道:“废话!你们会干别的么?”

    一个偷儿悄悄看一眼跟在李云聪身后,虽然一身便装,可是以他们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公门中人的随从,讪讪笑道:“李老爷,小的们平素对您老可是毕恭毕敬的,您老可别设局抓我们。”

    李云聪“嗤”地一声,道:“抓你们干什么?就连老爷我都快发不出饷来了,你当县衙里有免费的牢饭给你吃么,别说废话,快去!”

    另一个偷儿道:“是是是,这可是老爷您吩咐的。小的们偷了钱回来,马上奉与李老爷。”

    李云聪把手一挥,淡淡地道:“偷到的钱就当赏你们了。只要做到一点,让他分文不剩。”

    两个小偷答应下来,悄悄盯上了叶小天一行人。叶小天全无所觉,一家人吃罢早餐,先去给还没吃饭的福娃儿买了满满一筐竹笋,乐的福娃儿屁颠屁颠地跟在叶小天的后面,它也清楚自己的吃饭问题只有这个人能解决。

    接着一家人就去买粮,叶小天打算暂时以那土地庙为家,旁的不需要,粮食总是要买的。叶小天来到粮店,和那掌柜的谈妥了一斗米的价钱,伸手入怀,脸色顿时一变。

    水舞问道:“叶大哥,怎么了?”

    那掌柜的一瞧叶小天的脸色就明白了,忍不住说道:“客官,别是路上不小心,被偷儿把钱财顺走了吧?”

    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忽然想起方才曾被一个从胡同里出来的汉子撞个满怀,莫非……

    叶小天马上对水舞道:“你们等在这儿,不要乱跑!”

    叶小天说罢冲出粮店,方才和那人相撞的地方不远,就在前边巷口,叶小天跑到巷口,沿着方才那人所走的方向狂追了一阵,就见方才那人与另一个男子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叶小天大吼道:“你站住!”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已经看见了他。叶小天大吼的同声,他们已撒开双腿狂奔起来,他们这一跑,叶小天更加认定钱袋是他们偷的,立即死命追赶起来。

    路边出现一双粉光致致的漂亮大腿,又是一个短裙苗少女,不过叶小天此时已经无暇去看了,如今在他眼中,前边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可比这短裙苗少女吸引人多了。

    叶小天不能不急呀,钱若被偷走,他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在薛水舞和乐遥眼中,他就是天,就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支柱,他不想让她们跟着自己处处碰壁、时时吃苦,更对他失望。

    叶小天这样想,并不是因为虚荣心作祟,在必要的时候,他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向敌人示弱的。一个混迹于市井之间,从小在天牢长大的孩子,是不会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

    但是他在乎薛水舞和乐遥,他甚至在乎那只一天到晚吃个不休的福娃,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尽管他和薛水舞没有血缘关系,现在也还不是夫妻,但是在感情上,他已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这种感情,甚至不是单纯地为了想要娶一个漂亮的、读书识字的好女子做老婆,而是一路走来自然而然地生出的一种亲情。即便现在水舞已经嫁人,根本不可能再嫁给他,他也无法再把她和遥遥看成路人了。

    追着追着,前方路口突然出现一个身穿紫缎绸,头系紫色六合巾的矮胖男人,那男人扭着水蛇腰,手里还掐着一方手帕翩翩,在五六个年轻人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叶小天一看这人登时脸色大变,冤家路窄啊,风铃哥哥怎会在此?

    如果叶小天是镇定自若从街边走过,风铃未必会认出他来,可他追着两个偷儿狂奔而来,风铃如何会看不到他。风铃定睛一看,登时把熊猫眼一瞪,兰花指俏生生地往前一指:“好啊你,居然还敢现身,给老娘我抓住他!”

    跟在风铃身后的一众少年立即一拥而上,向叶小天扑去。叶小天一个急刹车,单腿悬空,在青石板路上滑出一丈多远,随即一个空中急转身,望风而逃。

    叶小天匆匆逃过五条街,后边那群人依旧不依不饶地紧追着,他们体力倒好,至于李云聪和那个衙役早不知被甩到哪儿去了。叶小天跑得脚软腿软之际,前方客栈里忽然哗啦啦走出一群人来。

    “咦?是你!”众星捧月般,众人中间站定一个女子,周身银饰,俏生生、水灵灵的,正是那位展凝儿展大姑娘。展凝儿好奇地看着叶小天道:“你这么快就来寻我啦?用不着跑这么急吧。”

    这时后边一群人已经追过来,见前边一群人拦住了叶小天,马上大吼道:“快拦住他,他是个贼!他是昨夜潜入我‘蟾宫苑’偷钱偷衣服的小贼!”

    “什么?”

    展凝儿一听这话陡然色变!

    偷钱偷衣服?这倒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他昨天在“蟾宫苑”为什么那副打扮。展凝儿本就对他这么快就屈服于现状,安心从事那等贱业有些疑心,再听了这番话,登时明白自己又被他骗了,昨夜那番煽情的理由,恐怕都是假的。

    展凝儿怒不可遏:“好小子!你又骗我!”

    雌虎一发威,“呛啷啷”一声便是宝刀出鞘,宝刀向前飒然一指,就见叶小天已在十丈开外,正摆臂迈腿,绝尘而去。

    “给我追!”展大姑娘一声令下,十几个苗家大汉登时加入了追杀叶小天的阵营……

    ……

    孟县丞和王主簿肩并肩从衙门里出来,正出入仪门的大小胥吏们见了连忙闪到路边站定,一一行礼如仪。

    孟县丞含笑道:“齐木今天过生日,你王主簿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孟某亲自相请,你可不能推脱。”

    王主簿皮笑肉不笑地道:“县丞大人,你太客气啦。只消使人知会一声就好,何必劳动你县丞大驾。”

    两个说着话到了衙门口,门外忽地窜进一条人影,跟条被人撵急了的土狗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孟县丞和王主簿一见此人齐齐愣住,诧异道:“你……跑这么急,想干什么?”

    叶小天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来当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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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新官上任(周一求推荐票!)

    葫县县令花晴风坐在上首,左边是县丞孟庆唯,右边是主簿王宁,三人一脸祥和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叶小天,仿佛三清道君正满意地注视着他们共同的关门弟子。

    虽说本县的人,尤其是本县的那些部落不大把县衙放在眼里,可它毕竟代表着朝廷,平时杵在那儿当神像供着,你可以不闻不问,它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但你直接冲撞县衙,那挑战的就是朝廷的权威了。

    敢这样做的人不是没有,却也不多。至少,没有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叶小天逃进县衙后,追兵便悻悻离去。

    欣闻叶小天愿意冒充艾典史,孟县丞和王主簿也不急着去齐府赴宴了,马上把他带回二堂,请出傀儡县太爷花晴风,开始合力打造“艾典史”的计划。

    李云聪捧着一袭官袍、腰刀和腰牌走上来。花晴风向叶小天一摆手,道:“一套官服、一口腰刀、一只腰牌,一会儿该换上的换上,该戴上的戴上,从现在起,你姓艾,你就是本县刚刚赴任的艾枫艾典史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大老爷,小民……”

    孟县丞笑眯眯地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从现在起,你要时刻都当自己是艾典史,忘记那个叶小天吧。你要自称下官。”

    叶小天无奈地道:“是!县尊大人,下官……还有两个妹妹,这身份该如何解释啊?”

    王主簿道:“艾典史赴任途中遇山贼劫道,护卫及家人拼死保护艾典史逃走,全部以身殉职。艾典史流落山中时,为一村姑所救,艾典史感恩图报,将这村姑姐妹带到县里。”

    叶小天瞧了王主簿一眼,心道:“这厮编瞎话儿比我还要快上三分,一套瞎话说下来,眼都不眨。”

    孟县丞拍手道:“说的好!听说县尊夫人身边正缺两个使唤人,你那两个妹子,就送到夫人身边去吧,你放心,不会真拿她们当下人使唤的。”

    叶小天心中暗恨:“这是要留人质了。”

    只是在人屋檐下,叶小天也无可奈何,只好又道:“下官已在本县住过几天,有不少人见过我。下官一旦上任,担负起本县治安之责,少不得要抛头露面,万一其中有人认出下官,岂不穿梆?”

    孟县丞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艾典史路遇强梁,家人尽殁,痛定思痛,是以入城之后,先不到县衙报到,而是微服私访,探察民情,了解本县状况。一切胸有成竹后,这才向县尊大人报到。”

    王主簿马上接口道:“明日,本县县衙、巡检司、税课司等各个衙署都会全力配合,为你大造声势,就说艾典史到了本县之后要大力整顿本县治安、严厉打击黑白两道各种犯罪行为。呵呵,如此一来,不怕那些刺客不知道你还活着。”

    听这话音儿,这三位大人是打算把叶小天打造成一个罪恶克星,葫县法制社会的急先锋了。

    花知县生怕叶小天听了这话害怕起来又打退堂鼓,忙道道:“你放心,三班衙役自然听你调遣,巡检司那里,本官也会招乎他们多加配合。平日里你身边自会有人保护,没有危险的。”

    孟县丞微笑,心想:“这个声势自然造的越大越好,这样一来,有朝一日他‘病死’的时候,才更加没人怀疑。就算艾典史的家人来了,有这么多人知道艾典史的事迹,艾家的人也不会生疑,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画一副画像,满大街的询问本县艾典史是否与画中人长得一致吧。”

    ※※※※※※※※※※※※※※※※※※※※※※※※※

    说来也巧,叶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刚刚在葫县闪亮登场,邻县便发生了一桩轰动整个贵州的血案:邻县有位以驿路商运起家的豪商,满门上下三十七口被杀,家中金库被劫,消息一出,黔地震动。

    这位豪商交游广阔,与贵州几位官居宣慰使的大土司关系都很密切,血案发生后,贵州几位宣慰使、宣抚使立即向各地土司下达了严缉凶手的命令,贵州布政使司也向流官管辖的几个州县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叶小天上任后的第一桩任务,就是带着捕快们走街串巷,探访与此案有关的一切消息……

    ……

    葫县,一处宅院深深处。

    浓荫如盖,树下一座凉榭锦厅,厅中深处,光线昏暗。

    八个人分坐别在长长的桌几两侧,有的正在啜茶,有的无聊地弹着手指,还有两人絮絮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好象生怕吵到了别人。忽然,一个并不是很高,却给人一种极巍峨感觉的人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八人不管正在做什么,几乎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八个人马上站起来,齐齐向他拱手。那人走到长几尽头,将手向下虚压了压,缓缓坐下去,待他坐定,八人才分别落座。

    隐身在大厅尽头、长几之后的这个人,连面目都隐隐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一双极锐利的眼睛,如同藏身暗处的凶兽,隐隐泛出狰狞的光来。他的左手盘着两枚核桃,房间里静谧之极,只有偶尔核桃碰撞的声音。

    那人淡淡一笑,环顾左右道:“都回来了,手脚可干净么?”

    坐在左侧上首的一人恭声道:“老大放心,我们做的很干净。事成之后,我们先把东西藏了,立即分赴各地,在外边躲了几天,又迂回几个府县这才回来,没人能盯我们的梢。”

    右侧上首那人道:“老大,你也太谨慎了。这么些年来,咱们在官面上可一直都是手尾干净清清白白的人,官府纵然有所怀疑,也只能怀疑到同样是驿路大豪的齐木身上去,怎么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老大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嗯!你们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这么多年,你们还没出过纰漏,我相信这一回也不会。不过,该谨慎的时候还是要谨慎,小心无大错。”

    他顿了顿,忽又笑道:“好了,分东西吧!”这句话,他是带着笑音儿说的,这句话一出口,厅中本来极肃穆的气氛立即放松下来。八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坐姿和呼吸也从容多了。

    左首那人笑道:“还照老规矩吧。老大拿三成,兄弟们平分剩下的七成。”

    右首那人道:“二哥,你这么分,只怕是不合适啊。”

    左首那人眉头一挑,道:“老三,你什么意思?”

    老大平静地道:“让老三说。”

    老三道:“老大,您拿三成,兄弟们当然没意见。不过,其它人平分,这可是二十多年的老皇历了,时移世易,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有些规矩,也该变变了。”

    老大微微一笑,道:“世间法,无不可变。问题是,该怎么变才合适,说说你的道理吧。”

    老三欠了欠身子,道:“是!老大,二十多年前,咱们兄弟都刚出道,手底下的人马势力都差不多,稍许有些差异,均分了也没啥。可这二十多年来,兄弟们有的招兵买马,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却是毫无进展,甚至打算收山了。

    这一来,大家出的力也是不一样的,如今却要均分。均分,同样的一份钱,在有些人那里,他手下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大笔,可在另一些人那里,往底下一摊,可就没剩什么了。”

    老大目光微微一闪,道:“嗯,有道理。最近几年,都是兄弟们在外奔波,我这个大哥是坐享其成。我也知道,这些年,你的势力壮大的最快,现在比老二强出一倍不止,那就这样吧,我那三成只拿一成,另外两成给你。”

    老三陡然直起了腰杆,道:“老大,这个……不妥吧。我们都是老大您一手带出来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是我们的老大哥,小弟哪能从大哥那儿分成……”

    老大抬手制止了他,微笑道:“老二手底下的人虽说少了些,可他维持这么一大摊子也不容易,难道从他那儿分?说起来,我这做老大的,这些年也有点收山的意思了,内外奔走全靠你,这是你应得的。”

    老三迟疑道:“这……”

    老大顿声道:“就这么定了吧!”

    老三急忙拱手道:“那……老三就代弟兄们谢过大哥了。”

    老大微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一世人,两兄弟,客气什么!”

    老大说着,搭在他肩上的手便向颈下轻轻一滑,“咔”地一声,就像捏碎了一颗核桃。老三张着嘴,瞪着眼,惊骇地看着他,喉中咯咯连声,却已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大收手,淡淡地道:“现在好分了。”

    老三直勾勾地瞪着老大,身子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长案上。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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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杨凌人称杨砍头,杨帆人称瘟郎中,他却有着更多的绰号,疯典史、驴推官、夜天子……,每一个绰号,都代表着他的一个传奇。
夜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