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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章 妥协

    “好!我给你面子!刑厅,我可以不烧!可是叶小天,必须死!”张雨寒瞪着通红的眼睛对于俊亭道:“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于监州,你不要逼我拼个鱼死网破!”

    于俊亭微微蹙起眉头,她心中也是恼极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叶小天,真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喂狗方才解恨。可是,对于叶小天胆大包天的行为,她偏偏又有一种莫名的欣赏与好感。

    于俊亭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安份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以女儿之身,却野心勃勃地想要取代张家,让于家成为铜仁第一土司人家了。所以对叶小天敢于以卑弱的实力挑战五大权贵的愚蠢行为,于俊亭居然有些惺惺相惜,甚至……钦佩!

    以一己之力,挑战强大的对手,达到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达成的目的……,在叶小天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于俊亭略微的失神令张雨寒更加不满,大声喝道:“于监州,你待怎讲?”

    于俊亭收敛了纷乱的思绪,缓缓答道:“叶小天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项父追问道:“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包庇叶小天?”

    于俊亭道:“叶小天先斩后奏,已然触犯王法,报到京城,终不免一死。他是朝廷命官,何不借朝廷的刀杀他呢?一个本来就该死的人。如果你们却效仿叶小天不法而斩,叶小天毕竟是流官,朝廷方面知道了会怎么想?自己的孩子自己打得。别人动手可是不行的。你们觉得如果叶小天被你们动用私刑处死,刚刚亲政的皇帝会不会觉得这是对他的极大冒犯?”

    吴父冷笑道:“那又如何?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叶小天,悍然兴兵?”

    于俊亭道:“皇帝虽不至于为此兴兵讨伐,可是让皇帝心里不痛快,对我们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张雨寒道:“我不在乎!”

    于俊亭冷声道:“我在乎!”

    张雨寒又扬起了手中的火把,沉声道:“那我们是没得谈了?”

    于俊亭也扬起了手,示意弓箭手准备。冷笑地道:“你试试!”

    戴崇华忙出面打圆场道:“张土舍,你痛失爱子。心情之悲痛,本官很理解。但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真的当场杀了叶小天,对张家来说可有半点好处?皇帝会不会觉得铜仁府的土司太目无朝廷?即便朝廷不会因此兴兵。处罚也是少不了的。暂且羁押叶小天,再向朝廷申诉,你还怕他不死?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又何必执着于一时呢?”

    子女固然重要,可家族的利益犹在子女之上,甚至在自己个人的生死之上,这是当时大家族中的人普通信奉的一种观念。戴崇华从张氏家族的利益着手,张雨寒听了果然动摇起来。

    他忽然想到,于俊亭得到铜仁众土司的拥戴。已经拥有越张家的实力,如果这时让皇帝不痛快,于家再趁机运作一番。很难说皇帝不会顺水推舟,贬斥张家,保于家上位,如果那样,对张家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于俊亭其实也清楚,如果任由张雨寒烧了刑厅。杀了叶小天,她再背后煽风点火一番。引起天子不满,于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位。不过,这么做弊处却也不少,两相权衡,未必得利。

    先,放任张土舍这么做,就是严重打击她的威望。她刚刚利用“逼宫”一举重挫张家威望,很多并未附庸于家的土司都有些疑神疑鬼,只是错以为他人的沉默是投靠了于家。

    这时候张家一个没实权的土舍跳出来,就能无视于她的存在,烧刑厅、杀推官,她还束手无策。那么,那些摇摆不定、随波逐流的土司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张家实力犹在,她于俊亭毕竟是个女娃儿,魄力不足,实力也有限,根本奈何不了张家?

    反之,则能进一步提升她在铜仁众土司心中的威望,她能够折服五位权贵,让他们乖乖遵照自己的指示行动,而且还都是张家那一系的权贵,那可是威慑人心的一个极好机会。

    同时,她已有进一步打击张家的详细计划,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没有必要冒险改变计划,利用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直接上位。唐高宗刚死,就有人怂恿武则天登基,但武则天始终保持太后身份,直到把李系众多对手一一干掉,这才称帝。她也一样有这个耐心。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对叶小天“有所坚持必矢志完成”的好感在心中作祟,只不过这一点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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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崇华是个很不错的说客,先前他成功说服了犟驴一般的叶小天同意调停,此刻居然又一言直击要害,说服了疯牛一般的张雨寒。

    戴崇华鼓动唇舌,继续说道:“叶小天触犯律法,暂且关押起来便是,让他多活些时日,在恐惧中等死,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张雨寒意动,想了想,缓缓答道:“好!可是,刑厅所属……”

    戴崇华皱眉道:“张土舍,你不会真要把刑厅所属尽皆杀掉吧?这样的话,动静太大了!”

    张雨寒坚持道:“刑厅所属,只要不曾参与加害我儿的,可以放过他们!但是叶小天的亲信帮凶们,必须一起处死!”

    戴崇华有些为难地看向于俊亭,于俊亭也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狠,略一思忖,颔道“可以!”

    张雨寒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把手中的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掷,说道:“好!现如今叶小天还龟缩在大堂上,我要亲眼看着他被抓进大牢。”

    于俊亭睨着他道:“张土舍。这铜仁府大牢根本就是你家的地方,如果把叶小天关进那里,要死要活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那本官今日出面还有什么意义?”

    张雨寒怒道:“不关进大牢,你想把他关进哪里?哈!我就说今日之事必是你的授意,现在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眼见二人又要翻脸,戴崇华赶紧跳出来继续和稀泥:“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请息怒。不是已经谈好了么,怎么又吵起来了。不如这样罢。既然于监州对府衙大牢不放心,那就把叶小天关进我戴家水牢如何,戴某负责看管,绝不致生意外。”

    项父晒笑道:“姓戴的。现在谁还不知道你跟于监州是一路的,把叶小天关在你府上,和交在于监州手里有区别吗?”

    戴崇华怒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不成?”

    吴父跳出来叫道:“把他关进大悲寺,由我们双方一同派兵看管!”

    戴崇华再度看向于俊亭,于俊亭淡淡一笑,颔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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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问智趴在窗口偷偷瞄着,双方商议时声音并不是很大,他听不清楚,但是双方商议之后。他却看到了五位权贵的家丁下人已经拖着死伤的同伴退到了一边,由于俊亭带来的兵丁把他们和刑厅大堂隔了开来。

    毛问智马上扭过头,兴奋地叫道:“大哥。他们两边呛呛半天,可算拉倒了。俺瞅着官兵已经护住大堂了,真没瞅出来,那个姓于的,老娘们家家的还挺能耐哈!”

    花经历喜出望外地扑上去,道:“真的退了?真的退了!咱们有救了!”

    毛问智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道:“一点不白忽。你自己瞅。”

    花经历小心翼翼地露出脑袋向外边瞄了一眼,立即喜形于色地叫:“真的退了,大人,真的退了。”

    这时戴同知的声音从大门的位置传来:“叶推官,于监州已经到了,你出来说话!”

    叶小天刚要吩咐手下人搬开公案,李秋池却阻止了他,上前问道:“门外这位大人,不知于监州打算如何处理我等?”

    门外沉默片刻,还是戴崇华的声音:“叶推官未奏先斩,触犯国法,要受制裁。听其乱命从事的,也要一并看管起来,此案会报上朝廷,由天子裁断!其他不相干的人,张土舍等人已经答应不再追究。”

    李秋池顿时脸色一变,花经历、江经历和章知事等人则大大地松了口气。李秋池紧张地对叶小天道:“东翁,他要抓咱们入狱,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在牢里下黑手的事儿,学生可是见多了。”

    戴崇华的声音在门外又适时响起:“你等无需多虑,监州大人已经决定,犯案人等不入大狱,全部押在大悲寺内,由五位土舍和于监州及本官派人联手看管,不会有人擅下黑手的。”

    李秋池疑心甚重,犹自不信,紧张地看着叶小天道:“东翁,你怎么看?”

    叶小天看了看花经历等人,他也知道,今日既然做下了这样的事,就不可能善了,而且戴同知这番话一出口,花经历、江经历以及一众帛隶捕快势必不可能再玩命抵抗,仅凭他的人是守不住大堂的,眼下只有先接受于俊亭的安排。

    叶小天便道:“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安排,答应他们,搬开公案,打开大门吧。”

    李秋池还待再劝,花经历等人已一声欢呼,冲过去清理堵在大门前的杂物了。

    叶小天的一名生苗侍卫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大人身份无比尊贵,万万不能入狱涉险,等大门一开,属下便保护大人冲出去吧,老九已经回府里报信了,想必马匹业已备好。”

    叶小天摇摇头,道:“不成,现在外面不只有那五位权贵的人马,还有于监州的兵丁,想冲出去根本不可能。眼下只能见机行事,只要能不即时处死,咱们就还有机会。”

    叶小天说着,心中暗想:“如果真到了必死的境地,说不得我这蛊教尊者的身份也就不能保密了,虽然他们不是苗家,也未必在乎我这个尊者,总该有所忌惮吧。”

    大门已经被撞走了形,花经历等人搬开杂物,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大门推开,一个帛隶率先战战兢兢地走出去,见众兵士肃立如仪,并未动他,这才放心,花经历等人见了便也放心地走出去。

    叶小天见状,便推开面前那名侍卫,大步向外走去。李秋池迟迟疑疑地走在最后面,经过地上一具尸体时,李秋池突然灵机一动,眼见前边的人正纷纷出去,没人注意到他,赶紧从那尸体上摸了一把血,往自己脸上一涂,就势一歪,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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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

第41章 “堕落”的李大状

    “咚咚咚咚……”横七竖八的木板钉在了窗子上,当最后一块木板钉在窗上时,也把最后一缕光明钉在了窗外,僧舍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大悲寺内这处院落中的客舍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处另类的监狱,院子里兵丁密布,高墙上和屋顶上都有弓箭手巡戈。叶小天和五名侍卫,以及华云飞、苏循天还有毛问智被关在屋子里。

    华云飞脸色凝重地道:“大哥,现在怎么办?难道咱们真等着皇帝的处治结果?”

    毛问智则一脸紧张地道:“这些土司也太不拿人当人看了,皇帝不会向着他们说话吧?”

    叶小天摇摇头道:“一切皆有可能,现在的猜测如何能作得了准!”

    苏循天道:“大人,你不是山里头那个什么蛊教的教主吗?那你在本地也算是一方霸主了,应该和这些土司老爷能说得上话吧,要不……就公开你的身份?”

    叶小天道:“不急,咱们先等京里的消息。我这么做,是大涨了官家志气,说不定皇帝会网开一面。只要皇帝决定赦免我,相信他们也得惦量惦量。所以,非到最后关头,不要公开我的身份。”

    苏循天急道:“大人呐,我看他们对咱们已经恨之入骨,虽说外边还有于监州和戴同知的人马参与看管,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伺机下黑手。只要他们有心,咱们可是防不胜防,大人的教主身份可是一道护身符,还是早早用上才妥当。”

    叶小天解释道:“循天,不是我想故作神秘。只是,天心难测,谁也不晓得皇帝究竟会怎么想。这些土司虽然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可他们毕竟是天子之臣,而山中生苗则不然。”

    叶小天道:“虽然生苗世居山中。其地也属于大明版图,可实际上却是一直不受朝廷管辖的,说是化外之民也不足为过,和那些土司们一比,和朝廷的关系显然又远了一层,如果皇帝知道山中数十万生苗是我的人,可以受我控制,天知道他究竟会怎么想,是福是祸,那就难以预料了。”

    “原来是这样……”

    苏循天愁眉苦脸地道:“那该如何是好?”

    叶小天安慰道:“土司们享有特权。就连杀人都不必偿命,你以为当皇帝的很喜欢自己治下有这样无法无天的土官?只不过贵州易守难攻,要硬打的话损伤太大,偏偏这里比起其他地方又太过穷困,实在不值得付出巨大牺牲,所以列朝列代的皇帝对这种地方都以安抚为主,这才许以特权。

    其实对于这些土司们可以逍遥法外,甚至比做皇帝的还逍遥,皇帝心里一定不舒服。如今我做出这样的事来。皇帝一旦知道的话,就算他面上动怒,心里定然也开心的很,只要他能下令调我回京受审……”

    苏循天恍然大喜。道:“那咱们就有救了?”

    叶小天道:“不错!那五家人在铜仁也算不上太了不起的人物,其中最猖狂的张雨寒也不过只是张家的一份子,如果皇帝下旨拿问我“到京问罪”,谅他们也不会就此撕破脸皮。若是连圣旨都违抗的话,皇帝为了天家颜面、朝廷威信,势必要出兵讨伐。张家会为了门下一个不肖子弟就去对抗天子?只是……如果天子为了铜仁众土官的‘民心’而下旨问斩的话……”

    叶小天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时咱们也只能对张知府和于监州说出我的真正身份了,只格哚佬一部出山,就让张知府焦头烂额,难道他们不怕数十万生苗一起出山?”

    苏循天一听,两眼放光地道:“那何让生苗尽数出山?那样一来,他们应该会立即就放了咱们吧?”

    叶小天道:“生苗尽数出山,你就不怕闹得狼烟四起?你就不怕安宋田杨四大天王联手干涉?你就不怕朝廷戒备,调动大军入黔?数十万人出了山,不抢不杀,你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他们虔诚奉我为主,结果就是我把他们变成叛乱大军,受天下围剿?”

    苏循天登时语塞,叶小天道:“能起到恫吓的作用就好,只要他们不想两败俱伤,那时要弄个死囚来掩人耳目很容易,我们就可以脱险了。只是那样一来,我的仕途也就结束了,只好回山做我的逍遥王去……”

    叶小天说着,心中便纠结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他就无法完成对夏家的承诺。可怜莹莹还在开心地等着他去迎娶。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忘不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用他的手抚拢的,他就要让那位姑娘真的安心地走。

    “对了,李先生哪去了?”

    叶小天和他的手下被解除武装,押送大悲寺的时候,他就发现李秋池不见了,当时他自然不会声张,此时才忍不住向华云飞等人询问,华云飞怔了怔,道:“我也没有看见他,李先生不会有什么事吧?”

    苏循天悻悻地道:“他能有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比咱们关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地方更难过?好象咱们被押出来的时候就没发现他,莫不是偷偷藏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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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秋池骑着一头驴子,匆匆走向南城,只要从南城出去,就能踏上前往贵阳的官道了。张雨寒等人当时只注意叶小天了,这些目高于顶的土官权贵们,压根没把这位自诩贵阳第一状的李大先生放在眼里,所以当走出刑厅正堂的人群中少了一个他时,并没有人发现。

    随即,张雨寒等人就亲自押着叶小天等人前往大悲寺去了,满脸鲜血、趴在刑厅大堂上装死的李秋池这才爬起来。当时花经历和江经历正带着众皂隶垂头丧气地打扫刑厅。

    他们很沮丧,叶推官被抓走,刑厅又要回到以前那种无人问津的状态了,一个个哪还提得起一丝兴致。突然有个血人从地上爬起来,把花经历他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认出装死的李秋池。

    花经历他们自然不会告发李师爷。赶紧打了盆清水,叫他洗净了脸面,又给他换了身衣服,把他偷偷送出了府衙。李秋池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立即去集市上买了一头代步的驴子,便仓惶出逃。

    “愚蠢!愚不可及!我李大状怎么会相信他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官儿,跟了这么一头犟驴子!”

    李秋池一面骂,一面恨恨地抽打着胯下的驴子:“你一个无根基的流官,敢跟土官们作对,这不是活腻了么。你活腻了,何必非要拉上我们去送死!真真的愚蠢透顶!”

    前方眼看到了城门口,百姓们正络绎出入,人群渐显稠密,李秋池便跳下驴子,牵着缰绳往前走。排队出了城门,李秋池牵着驴子走出十几丈远,忽然站住脚步。

    李秋池回头看了看那城门,狠狠地咒骂了两声。牵着驴子再走,只走出几步,他又站住了,扭头再往城门方向看看。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过了许久,他重重地一跺脚,骂了一声“混蛋”,便悻悻地往回走。

    叶府里。李秋池先前派回的那个侍卫已经把消息告诉了哚妮,哚妮急忙集中了府中的马匹,又整理好细软。做好随时出走的准备。不料她没有等到叶小天回来,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却带回了叶小天被押送大悲寺的消息。

    哚妮听了好不揪心,府中还有十名侍卫,凭这点人马要想光天化日之下地去劫狱,是很难把叶小天救出来的,况且叶小天刚被押到大悲寺,防卫正是最森严的时候。

    哚妮登时慌了手脚,耶佬杀气腾腾地道:“他们竟敢囚禁尊者,真是胆大包天!我要立即把消息传回神殿,出兵十万,向张铎要人,他若敢不给,就杀他个血流成河!”

    哚妮拗着手指道:“耶长老,我只担心大军未到,小天哥已经出了意外。”

    耶佬道:“你别担心,他们既然把尊者关起来,说明暂时不会伤他性命。”

    哚妮道:“小天哥被抓起来了呢,他们又是恨极了小天哥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中下毒手,我怎么能不担心。如果用蛊的话,凭咱们手里的十名侍卫,能不能救出小天哥?”

    耶佬皱着花白的眉毛轻轻摇了摇头,道:“虽然有机会,但事关尊者安危,老夫不敢冒险啊!”

    蛊毒是要靠蛊虫来施展的,而蛊虫可不像饲养毒蛇、毒蜂那么简单,它是需要练蛊人用自己的鲜血来喂养的,所以不可能大量养殖,谁有那么多的鲜血整日用来喂养蛊虫。

    其实蛊教也有秘法可以不必用到养蛊人的鲜血,而是用特制的蛊粮来喂养,只需在蛊虫练成的时候用自己的鲜血让它们认主即可,只是这种蛊粮需要用极珍贵的药物配制,只有尊者才有那个经济实力。

    即便如此,像上一任尊者养千年蛊,平时也只是保证母蛊传宗接代,直到他自觉大限将至,为了以防万一,这才开始花费大量金钱培殖大量蛊虫。

    而且蛊虫本身也有寿命,不可能把从学习蛊术开始所有练成的蛊虫都攒留起来,耶佬手中目前各种蛊虫加起来也不过十多只,而且效用各不相同,有的用来害人,有的是用来治病的。能害人的蛊虫所起的效果和发作的时间也各不相同,因此很难用来同时控制所有看守,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哚妮焦急地道:“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耶佬道:“先派人盯着大悲寺,以防有变。另外派人速速回山,通知神殿!”

    正说着,若晓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道:“李先生回来啦,李先生回来啦。”

    李秋池嘟嘟囔囔的走进来,只是声音太小,谁也听不清他在气极败坏地嘟囔什么:“你回来干什么?他要疯你也陪着他疯?你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跟着这种犟驴哪有前程可言!你一个当状师的,居然跟起良心道义,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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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矛盾”的于监州

    李秋池对自己愚蠢的行径气到不行,一边骂着自己不理智,一边走进大厅。哚妮一见他立即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地道:“李先生,我还以为你也被抓走了呢,小天哥被关进大悲寺了,这可怎么办?”

    李秋池心中一软,忙安慰道:“哚妮姑娘,现在急也没用,你……”

    哚妮打断他的话,急不可耐地道:“我怎么能不急,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李先生,你是读书人,心眼多,你教教我吧,对了,你说去告御状成不成?是不是还要滚钉板?只要能救小天哥,我不怕的!”

    李秋池咳嗽两声,干笑道:“哚妮姑娘,说书的讲的故事都比较夸张,你不用当真的。现在东翁被抓,不过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只是等事情报上朝廷,恐怕就不可挽回了,皇帝心在天下,怎会为了东翁一人而寒了铜仁众土司之心。”

    哚妮一听又急了,道:“那该怎么办?”

    李秋池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李某曾再三相劝,奈何东翁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如今五家权贵已经盯死了他,除非神佛显灵,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了。”

    哚妮道:“小天哥绝不能死!啊!你说神佛……”

    哚妮眼睛一亮,脱口就要说出叶小天的身份,耶佬及时咳嗽一声,打断了哚妮的话,道:“哚妮姑娘,李先生只是一个读书人,打官司在行,可老爷现在的情况却已不是一场官司就能解决的了,你也不要难为李先生了。”说着向哚妮使了个眼色。

    李秋池并未注意这老头儿使眼色,他也不知道叶小天另有一层身份,只顾捋着自己的思路道:“要说一线生机。九死一生的可能就在于监州那里,虽然希望不大,不过……”

    哚妮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乱七八糟的在嘟囔些什么。李秋池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定,霍然抬起头来道:“如果能说服于监州,或者东翁还有一线生机,学生这就往监州府一行,为东翁去做说客!”

    “求于监州?”

    哚妮也听说过于监州和张家不和,而此案的主犯正是张家人。她心思单纯。想不到太复杂的问题,只觉得既然于监州和张家不对付,那么确实很可能会帮助小天哥。不禁喜道:“好啊,那……要不要准备些贵重礼物?”

    李秋池摇头道:“此案的利害,不是钱能解决的,是成是败,全在于监州一念之间,李某这就往于府一行!”

    李秋池和哚妮商定之后。便向于府赶去。李秋池一走。耶佬便道:“尊者一举杀掉五家权贵子弟,恐怕难以善了。我去写封书信备用。如果李先生这边不能成功,那么就立即派人回山报讯!”

    哚妮点点头。耶佬便匆匆离去,耶佬刚走,遥遥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问道:“哚妮姐姐,家里怎么备了那么多的马匹,是要出游么?”

    遥遥已经是一个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眉眼俊俏,容姿妩媚,腮若凝脂,脸泛桃花。桃四娘紧跟着进来,向哚妮递了眼色,她虽受哚妮嘱咐,不想让遥遥知道生了什么,奈何没有理由阻止遥遥自由,终究还是被遥遥现了异状。

    哚妮急忙敛去焦灼的神色,随意找个理由,向她搪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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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府后宅内,有大木为栅,圈起了好大一片草地。于俊亭打开栅栏门儿,刚一走进去,十几条耳朵尖尖的狼就迅扑了过来,拖着的尾巴绕着于俊亭转起了圈圈。

    “滚!都滚开!”

    于俊亭斥喝了几声,那些狼见主人似乎心情不好,立即一哄而散。于俊亭走到一处木板隔断的囚笼旁,将木板向上一提,两只山羊“咩咩”叫着从里边走出来,一见主人动作就已机警地伺伏于四周的群狼立即一拥而上。

    片刻功夫,两只肥羊就已被群狼扑倒,活活咬死,狼用它们尖利的牙齿撕咬着,一时间鲜血淋漓。嗅着那血腥味儿,看着群狼大口大口地撕咬着羊肉,于俊亭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狼吃羊,看似残忍,可那就是狼的生存法则,既然上苍赋予它的是吃肉的能力,给了它尖牙利齿,那么它也别无选择,血腥就是它的生活。

    人类世界的厮杀工具不是他们的拳头和牙齿,但本质还是一样的。从小到大,她所经历的明枪暗箭又何尝少了,如果有一次失败,她所面临的下场恐怕比那个洛家女还要悲惨,那时谁来怜悯她呢?她又能责怪谁不能替她主持公道?弱肉强食,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不是么?

    这时,一个家仆低着头走进来,匍匐在于俊亭脚下:“土司,叶推官府李师爷求见。”

    于俊亭微微一怔,冷冷地道:“不见!”

    那家仆恭敬地叩了个头,爬起身,依旧垂着头往外走。他是不能直视土司的,远远听见土司回府的号角声,他就要立刻恭驯的地低下头,如果有什么事要面禀土司,也是要低着头,寻着土司大人的脚尖走去。有些荒诞,但又是事实:迄今为止,他只听过土司老爷的声音,还没见过自家这位女土司的长相。

    “等等!”

    于俊亭突又唤住了他,略一沉吟,道:“把他带到这儿来。”

    李秋池被领进了栅栏,看到几头恶狼把两只羊啃得干干净净,站在血泊里意犹未尽地盯着他看,李秋池有些心惊肉跳地往于俊亭身边靠了靠,强笑道:“监州大人养的这些猛犬,凶性十足啊。”

    于俊亭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是狼,不是狗。”

    “啊?”

    李秋池登时变色,赶紧又往于俊亭身边靠了靠。见那些狼只是盯着他,并没有作势扑过来的意思,这才稍稍心安。于俊亭负手走开,悠闲地问道:“你求见本官做什么?”

    李秋池还在警惕地看着那些狼,忽一回头,见于俊亭已经走开,吓得他赶紧追上去:“监州大人,等等我,等等我。”

    李秋池慌里慌张地追上李秋池,道:“监州大人。我家大人被关押在大悲寺,情形堪忧啊。我家大人是为了申张正义、为民做主。张道蕴等五人强闯民宅、奸淫妇女,情形恶劣之至。

    而且那受害女子乃是汉家女。当年皇朝天子与贵州土司约定的条件是土司人家对土民犯法,可以赎金买罪。所以,我家大人不许以罚金抵罪,判处他们死刑也是正当之举。

    虽然说先斩后奏似乎不甚妥当,但朝廷也有规定:特殊时候,地方官可便宜行事。什么是特殊时候呢?战争是其一。民变是其一。天灾也是其一。当时情形,府衙前万众聚集。处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起民变。而张道蕴等五名案犯的家族又咄咄逼人,想要强行把人犯抢走,我家大人便宜行事。也就出于无奈……”

    于俊亭站住脚步,回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是来和本官讲道理的,那就请回吧!”

    李秋池赶紧道:“是是是,学生知罪。监州大人,张家跋扈无道,监州大人负有监摄全府官吏的职权,想必对此行径也早有不满罢。他们如此欺凌百姓,会失去民心,会让官民失和,一旦激化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后果不堪设想。

    而今,叶推官能不畏权贵,强项执法,此举必然缓解百姓的怨愤,就是皇帝闻听,必然也会心生赞赏。可这又涉土司家事,若是天子强行包庇,违背太祖皇帝做出的承诺,甚是为难。如果监州大人此时能出面向天子请求特赦,天子有了台阶下,对监州大人必定心生赞赏……”

    于俊亭站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李秋池,似笑非笑地道:“你是说,我若上奏为叶小天请求宽恕,便会取悦天子?”

    李秋池忙道:“难道不是么?张家世受国恩,张家子弟却如此无法无天,祸害子民,天子必然不悦。如果于监州能主持公道,龙颜大悦之下,就是借机贬斥张家,提擢监州大人也不无可能,这对监州大人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不容错过啊。而且,我家老爷一旦脱困,感恩戴德,必然会誓死效忠大人。”

    于俊亭淡淡一笑,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说的也确有些道理……”

    李秋池欣喜道:“那么监州大人是同意了?”

    于俊亭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于俊亭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李秋池立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于俊亭道:“你也知道,贵州地方不比中原,天子的青睐对本官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最紧要的是不能让铜仁众土官把我当成异类!试问,就算上面有人很欣赏你,把你派到一个地方委以重任,可是你的同僚、下属个个离心离德,对你敬而远之,你还干得下去?我如今力保叶小天没有当场被杀,已经触怒很多人了,如果再强行包庇他,结果如何?”

    李秋池听着于俊亭冷静而无情的分析,心头越来越凉,但是于俊亭对叶小天那种愚蠢的英雄主义所产生的好感这时渐渐生了作用。

    于俊亭忽地话风一转,又道:“我看叶小天身边颇有几个死士,你若不想他死,不如冒死一试。如果能救他出来,从此易名改姓逃亡天涯,或可保住他的一条狗命!求人,不如求己!”

    李秋池心中一动:“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在怂恿我去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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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43章 杨天王的来信

    反正双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用不着再藏着掖着,李秋池便试探地问道:“大悲寺内如今戒备森严,已不亚于龙潭虎穴,仅凭十个八个的死士,如何冲破重重防御救人出来?”

    于俊亭悠然道:“看守分属七家,七家各怀异心,只要其中有那么一两家的人有心放水,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如果你连这个机会也不想去尝试,一味等待他人施舍,那还是准备替叶小天收尸算了!”

    李秋池赶紧道:“是是是,监州大人说的在理,只是……白天劫狱的话老远就会被发现,难以成功。n∈如果在夜晚劫狱的话,那时已四城紧闭,就算把人救出来,却又逃不掉,如之奈何。”

    于俊亭忽地站住,轻轻一拍额头,自言自语地道:“大户人家在府里大多修有秘道,以备不测。我在东山脚下有幢别业,后花园中也修了一条秘道,开启的机关就是假山上的棋盘,只要将棋盘用力向左旋动三周,便可打开秘道了。

    那秘道不但有三处出口,而且极为稳秘,内部空间极大,藏个百八十人都不在话下。只可惜本官近来急等钱用,将那幢别业卖给了一个姓叶的,白白荒废了这条秘道,实在可惜!”

    李秋池轻轻“啊”了一声,他知道那处棋盘,他还在那张棋盘上和遥遥的西席老师下过棋,万没想到那竟是一处地道的开关。若非于俊亭自己说出来,他们在那里住再久的时间,也难发现,试问哪个成年人会闲到无聊,尝试用力转到棋盘,而且要一转三圈呢。

    李秋池向于俊廷一揖到地,慨然道:“我家大人若能幸免于难,全赖监州成全!”

    于俊亭冷哼一声道:“本官与那姓叶的可是毫不相干。他是死是活也与本官全不相干!”

    李秋池知道她在撇清。忙应道:“是是是,学生明白!”

    李秋池抬起头来,见于俊亭又已走出老远,几匹狼走过来,正好奇地盯着他看。李秋池登时汗毛直竖,赶紧缩肛提臀,迈着似走似跑的步子,一溜烟儿地窜到于俊亭身后。

    李秋池出了监州府,往大街上一站,一阵风来。忽然觉得后背黏乎乎的发凉,竟是已经出了一身透汗。李秋池仿佛大梦初醒,我跑到于家来干什么?好不容易才逃脱性命,我该赶紧回贵阳才是正理啊。

    哚妮那丫头不通世务,天真烂漫。我就该向她索要大笔贿赂,然后假意往于家行贿,趁机一走了之,可我怎么……。你完了你完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大状啊。现在你心也不黑脸也不厚,你还配称李大状么,真是被那姓叶的带坏了。”

    李秋池一边深刻地自我检讨着,一面打马如飞。直奔叶府。于俊亭待李秋池离开,也从狼舍中出来,回到花厅净了净手,刚在椅上坐下。文傲就急匆匆地走进来,对她道:“大人,播州有信使到了。”

    于俊亭动容道:“带他到书房见我!”

    此前。获悉生苗出山的消息时,于俊亭立即命令于海龙停止对凉月谷果基家的讨伐,严阵以待地防范生苗,同时她还派人把这件消息通知了杨应龙。杨应龙远在播州,消息往返殊为不易,所以时至今日消息才传回消息。

    播州来使扮做一副商贾模样,进了书房向于俊亭抱拳一揖。于俊亭沉声问道:“杨天王有何消息给我?”

    那商贾恭敬地道:“我家土司有一封书信给于大人,除此并无口信。”说着将褡裢翻过来,在上边一处补丁处摸索了两下,扯住线头一拉,撕开一道口子,从夹层里摸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于俊亭。

    于俊亭打开书信看起来,她和杨应龙已暗订婚约,密信开头自然要问候一番。只不过这两个人的所谓结合,纯粹是一种利益立换,并无温情可言,所以信上也只是泛泛地问候一下起食饮居,真要让杨应龙在信中甜言密语一番,那可真难为了他。

    对这些无聊的问候语,于俊亭直接略过,目光向下一扫,突地看到一行文字,惊得她身子一震,蓦然张大了眼睛,她仔细再看,确实没错,那行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叶小天是蛊教尊者!

    老天!

    于俊亭在心中惊叹。

    十万大山里的生苗,在贵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山中有诡异莫测的蛊术师,这事也有很多人知道,但是很少有人能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数十万生苗是以部落为单位,散沙似的居住在重山叠嶂之间的野蛮人,至于蛊术师,则是一些生苗部落里的巫师,知道山中实情的只有极少数人。

    于俊亭恰恰就是这极少数的人中的一个,她知道那数十万生苗的部落之间确实互不统属,貌似一盘散沙,但是在大山深处有一处奇妙地方,住着一群黑袍的巫师,他们是这数十万生苗的灵魂。

    虽然这群巫师通常不会干涉各个部落的事务,但是如果他们发出号令,却能立即把这数十万生苗凝聚起来如臂使指。而这些黑袍巫师们的组织,就叫蛊神教,他们的教主,被称为尊者。

    尊者,统御着数十万生苗,不用管他们吃穿、不用管他们住宿。不用给他们发薪俸,甚至不用委任官职,但是只要一声号令,却能马上让他们舍生赴死、眉头都不皱一皱的山中皇帝!

    杨应龙是清楚叶小天身份的,所以一听生苗出山,马上就想到了叶小天。他熟知生苗情形,深知没有蛊教的命令,生苗绝不会出山,而能调动生苗出山,这一定是叶小天的手笔。

    叶小天竟然调动生苗出山,令他颇为意外,他不清楚这数十万野蛮人的领袖究竟想干什么。不过,幸好叶小天只调了一个部落,联系到叶小天正在铜仁做官,而且当时正饱受冷遇,再加上杨应龙一直知道蛊教的保守政策,所以没有太严重的估计。

    杨应龙原本是不想对人泄露叶小天身份的,哪怕是他的政治盟友兼预订的二夫人于俊亭,可是叶小天已经被调到铜仁,而且就是因为于俊亭对他心怀芥蒂,这才利用机会对他来了个明升暗降。现在有生苗出山,杨应龙担心于俊亭和叶小天发生冲突会引起不可测的后果,只得对她说了实话。

    杨应龙从水银山暂时收手后,并没有闲下来,他又和与番州毗邻的水东宋氏产生了磨擦。对正在秣马厉兵、积蓄实力的杨应龙来说,发生这种事很正常。但宋家也是一个庞然大物,杨应龙需要小心应付,不能分心于铜仁,只好向于俊亭透露叶小天的身份了。

    杨应龙绝不会和一个笨蛋合作,所以于俊亭当然不是笨蛋,因此杨应龙并未在信中说的太多,在他看来,只要他说出叶小天的身份,于俊亭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杨应龙确实没有低估于俊亭的智商,只是他却低估了于俊亭的野心。于俊亭看到叶小天竟是蛊教尊者,心中的震撼实在难以言喻,但是当着那位信使,她的脸上却始终很平静。

    于俊亭看罢书信,对那信使平静地道:“请回复杨天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信使怔了怔,道:“大人不写一封回书么?”

    于俊亭道:“不必,你如此回复,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那信使垂首道:“是!既如此,小人告辞!”

    于俊亭点点头,文傲便引了那信使出去,过了一阵儿,文傲重回书房,就见于俊亭正负着手在房傲欠身道:“大人。”

    于俊亭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信在桌上,你看看。”

    文傲诧异地看了于俊亭一眼,他还很少见到于土司失态,就是两年前于土司的几位叔伯长辈再度联手向她发难时,她都始终镇定自若,此时此刻她这是怎么了?

    文傲拿起那封书信看起来,只看到一半,便身形一震,惊呼一声抬起头来,于俊亭站住脚步,睨着他道:“你明白了?”

    文傲不敢置信地道:“那位叶推官竟是蛊教尊者?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于俊亭道:“你是说,杨天王的消息有误么?”

    文傲定了定神,道:“既然是杨天王所言,那自然是不会错了。只是……,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呐!作为蛊教尊者,地位崇高,无拘无束,那是何等逍遥,他又何必出山,在官场中受气。”

    于俊亭知道他还没有看完信,便道:“杨天王在信中已经说明缘由了,叶小天想讨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做老婆,可夏家却不同意,于是他和夏家打了一个赌,要凭一己之力,在两年之内由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官升做六品官。难怪上次我想招揽他,他和我谈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做六品官,原来是为了这个!”

    文傲怪叫道:“这是什么道理!他是蛊教尊者啊,统御数十万人马,这还不够?难道一个六品官比蛊教的尊者还威风?这样的女婿不要,却要他去搏什么六品官,难道夏家的老爷子患了失心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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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狼看上羊

    于俊亭对文傲道:“不然!一方罗纹砚,到了一个杀猪匠手中,他会明白这么一块黑石头有什么价值?一口绝世好剑,到了一个深闺女子手中,还不及二两胭脂可贵。尊者值不值钱,要看对谁来讲。

    红枫湖夏家远在贵阳,十万大山里的生苗和他们不搭界。再者说,夏家阳气太重,这一代生了七八十个男丁,偏就只生了一个丫头,自然被全家人捧成了宝,哪舍得她嫁到深山老林里去。”

    文傲道:“属下还是不明白。就算红枫湖和十万大山不搭界,可蛊教的一举一动若能影响到与之搭界的众多地方,那些地方的土司们受到蛊教影响,蛊教教主在贵州自然也就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夏家又岂能无视?”

    于俊亭莞尔道:“生苗不能出山的,他们能影响谁……”

    话犹未了,于俊亭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生苗不能出山”,那已经是老皇历了。以前生苗固执地守在深山里,他们不肯出山,同时也顽固地拒绝山外人的接触,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生苗不出山似乎是开天辟地以来就应该如此。

    可是,现在生苗出山了,格哚佬部已经迁徙到提溪。另外,她又记起,蛊教的教主依照教规是不能娶妻生子的,可叶小天却和夏家订有关于婚姻的一桩赌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俊亭觉察到:蛊教,已经变了!也许是因为出了叶小天这样一个奇葩的教主,又或者是盘踞山中千余年的蛊教在外界的不断渗透影响下终于静极思动,总之……他们要出山了!

    蛊教出山,也就意味着数十万生苗会6续出山。而叶小天,大概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似乎他还没有意识到数十万可以出山的生苗掌握在手中,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其实,叶小天固然是有些身在局中,所以意识不到自己所掌握的力量究竟可以挥多么巨大的作用,一直以都草头王来自嘲,但是造成这一认知也不无其它原因。

    当初夏家知道他的身份后,就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使得叶小天一直错误地认为山外的土司们并不把山里的生苗放在眼里,这种认知,直到这次他调动格哚佬部出山。从铜仁府上下的紧张反应才有所纠正。

    实际上,如果生苗不能出山的话,那他这个尊者对山外的土司们来说的确毫无意义。世间无龙,你空有屠龙之技又能如何,还不如杀猪之技管用呢。可生苗既然破例出山了,那意义就截然不同。

    这将是一支多么庞大的力量?如果这支力量全部出山并在山外站稳脚跟,那么叶小天立即就可以一跃成为和四大天王平起平坐的顶尖人物。想到这里,于俊亭不禁有点眼红。

    四大土司莫不是传承了近千年甚至千年以上。方有今日雄厚的基础。而叶小天只要能成功地把生苗从山里头拉出来,他就立即有资格和这些经营了上千年的土司人家相提平论。

    人家用了一千多年时间。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奋斗,方有今日地位。于家卧薪尝胆四百多年。直到今日才勉勉强强可以和张家对抗,而叶小天顷刻之间就能跃至她不敢想像的高度,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文傲摇头叹道:“这个叶小天。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为了三里庄一介小民怒而杀人,如果不是大人去的及时,他已被人斫成肉酱。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有如此尊贵的身份,却把自己当成一个鲁莽的匹夫,真是……”

    “鲁莽的匹夫么?”

    于俊亭听了这句话,目中渐渐露出奇异的光芒:安宋田杨四大家,对继承人莫不从小培养,长大后又屡受考验,方能接掌家主之位。所以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都不会轻易地感情用事。叶小天拥有着不逊于他们的力量,却没有他们那样教育和经历,所以成了一个另类的领袖,这样一个人……

    于俊亭的目光渐渐炽热起来。

    ※※※※※※※※※※※※※※※※※※※※※※※※※

    李秋池回到叶府的时候,忽然现花厅里多了许多陌生人。虽然他们穿着普通的百姓服装,可李秋池总觉得他们的肤色举止都有些异样,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人正是蛊教八大长老从自己的俗家亲眷中为叶小天挑选的侍卫。他们特意挑了家里男丁多的亲眷,而且还要懂得汉语,把他们派来铜仁,定居叶府左右,以便暗中策应。

    耶佬一见他们赶到,不禁大喜,正是用人之际啊。

    叶小天已经在附近买下几幢民宅,准备用来给他们定居,不料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耶佬便吩咐他们先把女眷和孩子遣出城去,不要留在这里碍事,只留下所有壮年男丁候命。

    见李先生回来了,耶佬便把他们打出去,哚妮快步迎到李秋池面前,急切地问道:“李先生,于监州那里怎么说,她肯帮忙么?”

    李秋池见厅中只有耶佬和哚妮在,便压低声音道:“于监州是铜仁的一份子,不肯为了东翁得罪那几家权贵的。”

    哚妮听了顿时露出失望神色,李秋池又道:“不过,那五家权贵是张家一系的人,和于监州是对头,同时于监州又很欣赏东翁的为人,所以……,她暗示咱们可以劫狱,救出东翁!”

    哚妮道:“你是说,于监州给咱们出主意,让咱们劫狱?”

    耶佬神色一动,道:“当真?身为监州,她竟教唆咱们劫狱?会不会是她的一计,故意引咱们上勾?”

    李秋池道:“于监州何必如此做,她有什么理由?”

    这句话问出来,李秋池的脸色忽地变得非常难看。于监州纵然同情叶小天,可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会怂恿他们劫狱吗?确实不合常理。刚才在于府时,他心情太过急切,身后又有几匹恶狼让他分心,竟未想到这一点。

    耶佬说的不错,这的确有可能是于监州的一计。叶小天活着,会让于监州很为难。若是任由五位权贵杀了他,于监州面上又不好看,可是不杀,她就得面对来自五位权贵的压力。

    如果叶府的人劫狱,他们就有了趁机除掉叶小天的理由。那样一来,他们对朝廷就有了交待,不是我们目无朝廷,未曾请旨便擅杀犯官,而是他企图越狱,混乱中被狱卒当场格杀。叶小天一死,她和五位权贵的尖锐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李秋池不禁冷汗涔涔,哚妮见他脸色难看,忙道:“李先生,怎么了?”

    李秋池把他的想法一说,耶佬和哚妮的脸色顿时也变得难看起来,如果说那个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于监州会对叶小天心存怜悯,真心助他们劫狱,还是李秋池的这个想法更靠谱些。

    他们见八户人家已经赶到铜仁,手头可用的勇士增加到了三十多人,本已有心劫狱,可是于监州是存了这样的念头,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那不是给人家制造杀死尊者的借口和机会么?

    可是,如果不能劫尊者出狱,难道坐视他去送死?耶佬登时又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如果不是李师爷就在面前,他又要恶狠狠地振臂大呼了:“传讯回山,调十万大军踏平铜仁府!大不了救了尊者,拍拍屁股回山了事!进了十万大山,就是我们的天下,就算是皇帝,又奈我何!”

    李秋池心有余悸地道:“这个姓于的实在是太阴险了,我险些着了她的道儿。”

    哚妮愤怒地道:“好恶毒的女人!如果我小天哥有个好歹,我绝不放过她!”

    ※※※※※※※※※※※※※※※※※※※※※※※※※

    李秋池心中那个狡诈如狐、哚妮大声咒骂为凶残如狼的于监州,此时刚刚赶到大悲寺。就如叶小天当初在水银山初见她时一样,束青萝带,身着软绸衫,腰束紫穗长绦,佩缀羊脂美玉,恰如一树琼枝。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之前的于俊亭,容颜和举止都唯恐不像男人,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刻意描浓自己的眉毛,走路也不像男人一般抬腿迈步,眼神少了些锐利与冷酷。

    就只这么一点小小的变化,就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生了变化。现在的于俊亭,哪怕依旧身着男装,也能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立即意识到她是女儿身,是一个年轻、婉媚、可爱的姑娘。

    于俊婷的手中没有拿着平时从不离身的那柄象牙小扇,葱白般优美纤长的十指交叉着,两肘拄在桌上,尖尖的不巴就在花瓣状的十指上方,看起来楚楚动人,她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地眨动着,眸光更是柔媚。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会把道义看得重于一切!而叶大人,你做到了,我真的很钦佩你!”

    于俊亭的声音柔柔的,在这安静的禅室中,还有淡淡的檀香味儿,听着这样悦耳柔和的声音,有一双美丽的似春水柔波般的眼睛望着你,马上就叫人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叶小天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摆在面前的那盏热茶,他可是一口都不敢动了:“这个女魔头不期而至,又摆出这么一副鬼样子,她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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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翼而飞

    叶小天谨慎地向四下扫了一眼,这是方丈禅房旁的一间静室。︾頂︾点︾小︾说,被带到这里之前,他曾在被关押的地方听到外面发出争执声,大意是于俊亭想提审他,而那五位权贵家派来的看守因为没有自家主人的允许却不肯放行。

    但是,他们的主人不在现场,那些家将们终究不敢抗拒态度越来越强硬的于监州,最终还是妥协了,于是叶小天就被带到了这里。不过,叶小天是最重要的人犯,所以五家权贵的看守们大部分都跟了过来,守在静室四周和院落内外。

    叶小天警惕地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监州大人成全。只是不知监州大人此刻召见,有何吩咐?”

    于俊亭微笑道:“叶推官不用担心,我没有想对你不利的意思。你,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吏,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像你这样的人,我很钦佩,我佩服的人,不该轻易死掉!”

    这小妖女竟然说她佩服我?看着于俊亭一副“人家真的好崇拜你”的眼神,叶小天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讶异地看着于俊亭,小心翼翼地道:“监州大人说我不该死掉,是什么意思?”

    于俊亭道:“虽然我坚持不肯让你下狱,而是关在这里。不过还是太危险了!你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的儿子,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暗中对你下毒手,为安全起见,我要救你出去!”

    叶小天吃了一惊,于俊亭要救他出去?那就要和五位权贵正式决裂了,虽然此前他们就分属两派,可毕竟还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如今为了救他,于俊亭竟不惜和五个权贵彻底翻脸?

    叶小天真的有些不敢置信,这不是举手之劳的事,而是需要于家付出重大代价。你叫他如何相信这位于土司竟有这么伟大的情操。她是一族领袖,智慧、胆魄、冷静的理智,都是上上之选,兼且心狠手辣,也不想想张胖子曾被她阴得多惨,突然之间她就变成一个崇拜英雄的天真小女子了?就因为他的热血之举,一下子对他倾慕到了不计后果的地步?

    叶小天有些不信,可于俊亭已经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是的!如果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我绝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要救你离开。无论如何,都要救你脱离虎口!”

    于俊亭的手保养的非常好,肌肤粉腻光润、柔软酥滑,抓住他的时候,既温暖而有力,被她抓着很舒服。

    这几句话说出口,于俊亭的脸颊上便腾起两抹激动的红晕,看她如此激动的模样,还有那真诚恳切的眼神。叶小天想不信都不行了,因为于俊亭如果要杀他,实在不用如此费事,而除此之外又实在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人心人性。本来就是最难测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过所作所为和理智判断大相径庭的时候。像他就是这样,他曾帮助苏循天隐瞒误伤人命的重罪,只因苏循天是他的朋友。他也曾在张孝天一案中和稀泥、扮糊涂,只因他也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他不在乎权贵之间的狗咬狗。

    可是,依旧是他,为了周班头被殴打。便义无反顾地,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拿鸡蛋碰石头的情况下,豁出了命去对抗孟县丞和豪强齐木。这一次他明知道要为那可怜的洛姑娘主持公道必会陷自己于危难之中,甚至可能当场丧命,他还是毫不考虑地做了。

    人,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总是在好坏、善恶、多少、高低、贵贱、穷富、吃亏与享福之间摇摆不定。有些人只有胆量在小事上违背理性屈从性格,那是平常人,有些人在大事上一样会随从自己的喜怒,那就是亦正亦邪。

    或许,于监州也是这样的人?如果是这样,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倒也不无可能了。想到这里,叶小天的心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监州大人,你真要救我出去?”

    “当然!我何必骗你?”

    于俊亭美丽的眉轻轻地挑了起来:“我不但要救你出去,我还要让你留在铜仁府,继续做推官!百姓需要你这样为民请命的好官,于某也需要你这样的一位同僚,一同打造一个不同以往的铜仁!”

    叶小天不敢置信地道:“什么?监州大人不但要救我性命,还要保留我的官位,这怎么可能?”

    于俊亭微笑道:“让于家力压张家一头,在别人看来,也是不可能,但我成功了!我要让于家取代张家,成为铜仁第一土司,就必须要能人所不能,叶推官的这桩麻烦,就算是我的第一块试金石吧!”

    叶小天怔了半晌,才道:“监州大人准备如何救我?就这么带着我,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于俊亭道:“那五家的看守不会放任我带你离开,如果强行带你走,我就得做好和那五家权贵正式开战的准备,可一时之间我又未备足人马,所以,得先用点儿手段,不过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就不必再藏匿行踪!”

    叶小天至此终于相信了于俊亭的诚意,他没有急着询问于俊亭究竟打算用什么办法救他离开,而是对于俊亭拱拱手道:“监州大人不惜得罪五家权贵也要维护叶某,大恩大德叶某谨记在心!”

    于俊亭摇头道:“其实救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五个奸恶之徒,你以为我就不痛恨吗?我也是女人!洛家女的悲惨遭遇,我感同身受!可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我退缩了……”

    于俊亭羞愧地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来:“你的所作所为唤醒了我的良知!我的良知告诉我,如果我放任你被他们暗杀,又或者上书朝廷弹劾于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来了!”

    灯光下,于俊亭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辰,真诚的目光一闪一闪,无比璀璨!看到这样美丽的目光。叶小天的心也不禁为之迷失了,但是只迷失了那么一瞬,因为他突然听到身侧有声音。

    虽然那声音很轻微,但这间屋子里本该只有他们两个人。叶小天蓦然扭头望去,只一看,登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

    张雨寒亲自押着叶小天到了大悲寺,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回了府衙,他要把今日之事告诉叔父张铎,尽管张铎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一切,但他不向堂叔汇报。就是对堂叔权威的冒犯,已从丧子之痛中冷静下来的张雨寒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张雨寒到了府衙后宅,却被张雨桐挡了驾:“堂兄,道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家父身体虚弱,正在休息当中,我不敢惊醒他,你且稍等一阵吧。”

    张雨寒这一等就等到日将近暮,张雨桐才蹑着脚儿出来。小声道:“家父已经醒了,我已经把道蕴的事简单地对他说了,堂兄请进吧。家父病体未愈,你不要说的太久。”

    张雨寒进了卧室。一见张铎就忍不住老泪纵横。论辈份,他是张铎的侄子,但是论岁数,他比张铎还年长了两岁。张铎在他面前也就不大摆长辈架子,一见他来,便虚弱地招手道:“雨寒来啦。坐吧!”

    张铎虚弱地喘息了一阵,对坐在面前的张雨寒道:“桐儿刚刚已经把情形告诉我了,想不到我们张家,竟也有被人欺上门来的一天呐。”

    张雨寒垂泪道:“叔父,道蕴死得太惨了,你可要为你的侄孙报仇啊!”

    张铎道:“你放心,谁想欺到我们张家头上,我都不会叫他好过!不过……”

    张铎话风一转,又道:“雨寒呐,你说,换作从前,有谁敢对我张家如此不敬?可是现在,于俊亭那小贱人只是稍占上风,就有人无视我张家了,我张家统治铜仁府已经有五百年,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爬到我们头上去。”

    张铎喘息了一阵,又道:“如今为什么出现这样的事,还不是因为我张家不如从前了。你要帮我、帮着你雨桐兄弟,只有重振咱们张家的威风,才能为道蕴报仇,才能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张雨寒咬着牙道:“叔父说的是,侄儿也怀疑此事是于俊亭暗中主使,否则那叶小天一个没根基的流官,安敢如此!”

    张铎欣然道:“你这么想就对了,要想为道蕴报仇,要想咱张家不再出现这样的事,就必须打垮于家。于俊亭包庇叶小天,诸位土司、头人,必定心生不满,这是我张家的绝好机会,你要配合雨桐,趁机大力拉拢各土司头人,以重振张家!”

    张雨寒道:“侄儿明白!可道蕴惨死,尸骨未寒,叶小天还逍遥法外,侄儿……”

    张铎握紧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叶小天如今押在大悲寺内插翅难逃,你急甚么?想为道蕴报仇,想让我张家不再受欺,就得全力以赴,先斗垮于俊亭!”

    张雨寒垂首道:“是!侄儿明白了!”

    张雨寒本想请张铎撑腰,尽快斩了叶小天,却不想张铎竟要他效仿勾践,卧薪尝胆,以家族大局为重。家族是一棵参天大树,每个人都是这棵大树上的一片枝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张雨寒自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回到家中,便打起精神,开始思索哪些土司可以争取。

    张雨寒正策划着,忽地有人飞奔而入:“报!土舍,叶小天逃跑了!”

    张雨寒猛地跳了起来,惊怒交加地道:“你说什么?大悲寺戒备森严,他怎么可能逃了?”

    那人苦着脸道:“于监州突然要提审叶小天,属下等实在不敢违拗,只得容她把人提走。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属下等就守在她提审叶小天的僧舍外面,片刻不敢稍离。

    谁料,等着等着,僧舍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我等闻声急忙闯入,就见枷锁镣铐落了一地,于监州被打昏,叶小天……不翼而飞了。”

    “胡说!”

    张雨寒揪住那人衣领,大声咆哮道:“你说你们困住了那僧舍,叶小天又如何逃脱?”

    那人颤声道:“属下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门窗完好无损,房顶、墙壁、地面……,整间僧舍我们都搜遍了,就连地面都逐寸敲过,绝无暗道,叶小天却凭空消失了。”

    张雨寒气的浑身发抖,道:“于俊亭呢?已经走了?”

    那人道:“还没有,于监州昏迷不醒,大悲寺住持正为她诊治。属下等觉得叶小天逃得蹊跷,所以依旧困住了那处僧舍,守得风雨不透!”

    张雨寒一把推开那人,吼道:“速速通知其他几家赶去大悲寺!给我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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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6章 大悲寺疑踪

    张雨寒快马赶到大悲寺,直奔方丈禅院。到了方丈禅院内一看,果然院内院外遍布看守,都是他们五家派出的兵丁,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张雨寒匆匆闯进静室,就见四壁空空,唯有雪白的墙壁正中写着一个巨大的“禅”字。“禅”字对面是一张禅床,禅床上有一张矮几,两张蒲团,矮几上还有一杯清茶,禅床旁的地面上则放着一堆枷栲锁镣。

    此时,禅床边正有一个缁衣老僧双手合什,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在禅床上则躺着一个青衫人,头枕一只竹枕,正是于俊亭。一见是张雨寒进来,那老僧立即举步上前,合什一礼,道:“阿弥陀佛,老衲见过张施主。”

    张雨寒认得这老僧就是大悲寺的方丈半空和尚,张雨寒没有答礼,只是沉着脸睨着于俊亭,对半空和尚道:“大师,于监州这是怎么了?”

    半空和尚白眉一皱,道:“于施主不知何故昏迷不醒,但老衲探她脉膊、呼吸,俱都平稳,想来没有大碍的。”

    张雨寒凑近了一看,见于俊亭果然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便冷哼一声,四下打量起来。这是一间静室,而且靠东山墙,所以只在禅房正面有两扇窗,其余三面都是墙壁,放眼室中只有一张禅床,真称得上四大皆空了。

    张雨寒弯腰瞅了瞅禅床下,空无一物,再抬头一看,这幢僧舍因为是方丈居处,正房里还供着一尊比大雄宝殿上的佛像小得多的释迦牟尼佛,饶是如此。也使得禅房举架极高,形同一座宫殿。

    静室较小,房中没有柱子,根本没人爬得上去。即便有人能爬上去,上边也没有藏身之处,房顶是人字状的藻井装饰,根本没有横梁或大型承尘,人就是爬上去又能藏在哪儿呢,除非会隐身术了。

    一见张雨寒四处打量,那报信的侍卫马上凑过来道:“土舍。属下都查过了,三面墙壁都是实心的,地面也是。”

    张雨寒眼珠转了转。一指禅床下面,道:“那下面查过了么?”

    那侍卫呆了呆,道:“这……”

    张雨寒立即道:“把禅床搬开!”

    半空禅师皱起白眉,不悦地道:“张施主,难道你怀疑老衲会藏匿逃犯么?”

    张雨寒冷笑道:“大师是出家人,理应不问世事。张某也不想怀疑大师。可是外面有重重警卫,叶小天却不见了。岂不稀奇。我就不信,他叶小天能插翅飞了。说不得只好查一查了。”

    于家的侍卫就在旁边。但家主未醒,而且人家又不是要对他们的土司不利,却也不敢阻止。便任由他们把整架禅床连着睡在上边的于俊亭挪到一边。

    两个力大的健卒走过去,力跺脚,从那脚下传出的声响判断地面是否实地,如果下面有洞穴,就算是在厚及三尺的地面以下,这么大力的跺脚,也能有所察觉。何况,就算有洞穴也要有入口,而他们几乎是一步一跺。

    于俊亭躺在榻上,似乎被他们沉重的脚步声震醒了,她闷哼一声,悠然醒来,张雨寒正一无所获,一见她醒了,马上冲过来,凶神恶煞地道:“于监州,叶小天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叶小天?”刚刚张开双眼的于俊亭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忽地骇然道:“叶小天不见了?我……我怎么晕迷了?”

    张雨寒冷笑连连地道:“于监州就不要装模作样了吧,难道叶小天不是被你救走的么?”

    于俊亭又惊又怒地道:“当然不是我!”

    张雨寒道:“你若不是有心搭救于他,为何突然返回大悲寺?”

    于俊亭轻蔑地瞪了他一眼,道:“张知府病卧不起,由本官暂摄知府职务。这个乱摊子是你们搞出来的,却得由本官来收拾。你以为给皇帝上奏章是可以信口开河的?叶推官因何缘故先斩后奏,本官总有问个明白吧?难道写给皇帝的奏章可以云里雾里、不尽不实?”

    张雨寒语塞,只得道:“可若不是你,叶小天又如何消失,难道他还能……”他刚说到这里,项父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眼看见张雨寒,马上大叫道:“叶小天逃走了?”

    张雨寒看了他一眼,向于俊亭摆了摆下巴,冷冷地道:“你问她!”

    项父立即瞪向于俊亭,神色不善地道:“于监州,你为何放走叶小天?”

    项家的地位远不及张家,于俊亭对他就没有像对张雨寒一样客气了,听他问话,于俊亭冷冷地道:“项大人,杀你儿子的可不是本官,你用不着冲本官吼!你死了儿子,心情不好,本官可以体谅,不过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说道这里,于俊亭突地重重一拍几案,震得案上的茶杯猛地一跳,于俊亭大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没有规矩!”

    于俊亭轻易不火,骤一火,声严色厉,着实骇人。项父被她一吼,登时没了脾气,期期地道:“于监州,你……你背信弃义、枉纵叶小天,难道还要以势压我不成?”

    于俊亭翻了个白眼儿,冷笑道:“谁说是我放走了叶小天?”

    项父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于俊亭睨了张雨寒一眼,淡淡地道:“他们几人想必你都已知会了吧?是不是来一个,本官就要说一遍呢!”

    于俊亭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用杯盖儿抹了抹茶水,悠然道:“等人齐了,本官再说罢!”

    张雨寒论身份论地位远不及于俊亭,就是论实力,现在张家貌似也不及于家,于俊亭这一摆谱,他也毫无办法,他又不肯和于俊亭坐到一张禅床上去,就只能站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一时间,静室中当真静若无人,只有轻微的茶盏磨擦声和半空大师捻动念珠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鼓。

    又等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其他几家的人相继赶到,于俊亭这才道:“本官回府后便想写奏章向皇帝陈情,只是若一切叙述出来,总有些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所以特意赶来向叶小天问明用意。我来到大悲寺,提审叶小天,因他身上有大枷重锁。也不怕他动武,便摒退左右,详问缘由……”

    于俊亭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为了让他实话实说,我也向他保证,会把他的苦衷如实向天子禀明。皇帝见了我们的奏章,总还是要派员勘问的,不会只听信我们的一面之辞。这些地方我实也不必掩饰。否则反而弄巧成拙。”

    于俊亭道:“叶小天见我说的诚恳,便慷慨陈辞。痛斥你等纵容子侄、目无王法,奸淫民女。铸下大罪。他一再申明,那民女是汉家女,不是你们的土民。洛家是要向朝廷纳税的,理应受朝廷的保护,他据此判处你等子侄绞刑,完全合乎大明律法。

    之所以他要仓促处死你等的子侄,一是因为你等在铜仁财雄势大,人犯一旦入狱,根本由不得他控制,随时会被你们设法救出,一旦逃逸再难捕获;另外,府前已聚拢数千百姓,群情汹汹之下,恐激于愤怒,会产生民变,所以他要立斩五人,以平民愤!”

    于俊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对他所说的话并未反驳,坦白地讲,我也不想替你们掩饰,对你等子侄的罪行,于某也厌憎的很!”于俊亭这么说,反而让几人更相信她说的实话了。

    吴父迫不及待地道:“监州大人,这些事我们不想和你理论,我们只想知道,叶小天究竟如何消失了!”

    于俊亭的神气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沉默片刻,才有些惊惧地道:“我听到这里,便对他说:“叶推官,赎金买罪乃是土司特权。你纵有千般理由,恐怕天子为了平息众土司之怒,也会治你的罪,这一点,你须有所准备。”

    “我这句话刚说完,突然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那声音就像从天上传过来似的,就听那声音笑了两声,说:‘哈哈,你这官儿着实可爱,虽非游侠,却有一颗侠义之心!如此好官,哪能就这么死了,我空空儿既然见到了,就不能袖手不理!’随即,我便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就看见张土舍在我面前了。”

    张雨寒等人听了这话不禁面面相觑,游侠儿的故事他们都听说过,游侠儿的本事也被人渲染的无比神奇,可是……他们从未见过什么游侠儿,从来没有,甚至压根就没听说过本朝有什么游侠儿,他们所听说过的故事,一开头总是“很久很久以前……”,现在于俊亭居然搬出一个游侠儿来。

    张雨寒瞪着于俊亭道:“监州大人,你觉得你说的这么离奇的故事,我们会相信么?”

    于俊亭摊开双手道:“你们信或不行,事实都是如此。如若不然,外面有那么多的看守,你们说,叶小天为何不翼而飞?”

    几人相对无言,静了半晌,张雨寒恶狠狠地对半空和尚道:“半空大师,如今重要人犯失踪,说不得,本官要好好搜一搜你这座禅院,得罪了!”

    半空和尚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即便闭目不语。张雨寒也不废话,转身就走,御龙等人立即紧随其后,张雨寒到了院中四下看看,指着正中的大门道:“这里就是方丈禅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雨寒挥手喝道:“随我进去搜!”张雨寒提着刀闯进大堂一看,迎面正好一尊释迦牟尼的坐像,两个小沙弥正在上香,看见他们闯进来,脸上露出讶然神色。

    张雨寒怔了怔,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收了刀,双手合什向佛像行了一礼,默祷道:“佛祖恕罪,今有重要逃犯不知所踪,弟子要搜一搜这处禅房,并非有意不敬佛祖,我佛慈悲,还祈见谅。”

    张雨寒虽然不敬半空和尚,可是对神佛还是心存敬畏的,越是越是有权有势有钱富贵的人家,对此越是在意,宁可信其有,也不愿胡乱冒险,自然是要先礼后兵了。

    张雨寒向佛祖行了礼,这才把手一挥,喝道:“搜!”拔出刀来,率先冲进禅房,半空方丈追过来,见他们如此放肆,只能长叹一声,双手合什站在佛前,默默颂经不止。

    项父等人也有样学样,一一向佛祖行了礼,这才跟着张雨寒冲进去。左右屋舍、佛像、佛像下边的莲花宝座,他们都一一查过,没有放过一处,墙壁和地面也是一一敲打,仿止有地洞或夹壁,可是却毫无现。

    隔壁静室内,于俊亭双腿盘膝坐在禅床上,唇边含着一丝得意的微笑,美若昙花绽放。叶小天站在墙边,静静地看着她,叶小天背后就是那幅巨大的“禅”字。

    这个女人,忽而暴戾、忽而温柔,忽而自私,忽而仗义,忽而冲动,忽而冷静,心思机巧、后手无数,他可真是有些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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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

第47章 女土司的手段

    叶小天要举步走向于俊亭,于俊亭歪着头睇他一眼,眼神灵动,仿佛栖在枝头的一只云雀。△頂點小說,她用纤长的食指向叶小天轻轻一点,叶小天便一笑止步,和张雨寒等人“躲猫猫”,其实他也紧张的很。

    方丈居处被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叶小天的踪迹,张雨寒不死心,又把经卷房以及两厢小沙弥们的住处全都查遍了,还是没有叶小天的踪影。

    站在庭院中,环顾四周,吴父疑神疑鬼地道:“莫非世间真有高来高去、可以飞剑杀人的游侠儿?”说着,他不禁缩了缩脖子,那种传说中以武犯禁的游侠,做事全凭一己喜恶,他既然欣赏叶小天这样的官,可别因此对自己起了杀心才好。

    张雨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我偏就不信有什么游侠儿,而且恰恰就路经此地,会伸手搭救那个混蛋!”

    项父蹙眉道:“如果不是,还能是什么缘故?土舍大人,那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且房中又没有暗道机关,实在诡异的很。”

    张雨寒想了想,唤过那名报信的侍卫,追问道:“当时你等就守在院子里,前前后后没有一处疏漏?”

    那侍卫果断地道:“没有!而且听到室内发出惊呼,我等冲进去时,也只是守在门前的一群人,其他人依旧守在原地,动也没动。”这样一来,“调虎离山”的可能也没有了,张雨寒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半晌,还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这时御龙阴冷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能不顾这些心腹亲信独自逃命,可总不能连他自己的家人也不在乎吧?把他的家人全都抓起来,不信他不露面!”

    御龙一句话登时提醒了张雨寒,张雨寒憬然道:“不错!马上去叶家。把他们一网打尽!”

    当下,张雨寒就从大悲寺抽调了大批人手,命他们院前候命,他又闯进于俊亭所在的静室,于家侍卫对张土舍也不拦阻,任由他走了进去。

    张雨寒瞪着于俊亭道:“于大人,你说此事与你不相干,本官却是不信!这笔帐,张某记下了!还有之前你将我张家家主气病一事,新仇旧怨。咱们两家早晚会有清算的一天!”

    于俊亭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张土舍尽管放马过来,于某有何惧哉!”说着站起身来,潇潇洒洒地往外就走。张雨寒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哪里?”

    于俊亭乜了他一眼,晒然道:“天色已晚,本官回府歇息去!怎么?这也要向你报备?张土舍,你不是把于某人当犯人了吧?嘁!”于俊亭大摇大摆地走到院中,对御龙等人看也不看,就从他们中间昂首而过。众侍卫立即紧随其后,出了方丈禅院。

    于俊亭身边的侍卫乃至方丈身边的小沙弥,张雨寒等人也是一一验看过的,他们也怕叶小天扮作一个不起眼的侍卫或沙弥。就站在他们面前却被他们无视了,弄出一个“灯下黑”的效果。

    可是这样的搜检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此时于俊亭举步一走,身边侍卫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跟了出去。他们又瞪大眼睛仔细看了一遍,体型、面貌,还是没有一个类似叶小天。除非于俊亭把叶小天变成婴儿藏进她的肚子,否则是绝不可能带走的了。

    张雨寒瞪着于俊亭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门口,才不甘心地又冲向那间静室,他还没进房间,站在廊下的一个小沙弥便悄悄一踩脚下机关,等张雨寒冲进静室,那堵写着巨大“禅”字的墙壁刚刚无声地落回地面,叶小天又消失了。

    张雨寒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恨恨地一跺脚,复又走了出来。他出来时,从看守中抽调出来的武士们已经站了满满一院子,人人高掣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张雨寒也不多说,振臂一挥, 喝道:“走!”

    御龙唤过本家一个亲信侍卫,低声吩咐道:“大悲寺四周布下几个暗线,严查出入人等!”那侍卫心领神会,立即领命而去,御龙这才快步追上张雨寒,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大悲寺,直奔东山叶府。

    ※※※※※※※※※※※※※※※※※※※※※※※※※※

    一处幽深的洞穴中,不知通风口儿建在哪里,骤然挤进数十人,居然丝毫不觉憋闷。李秋池鬼鬼祟祟地溜到耶佬身边,他虽不太明白这个老家伙和叶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却看得出哚妮有什么事也会遵从他的意见,如今叶小天不在,有事自然要和他商量。

    耶佬正和哚妮小声说话:“这个姓文的不会是想骗咱们进地洞,来个瓮中捉鳖吧?”

    李秋池适时插了一嘴,道:“老爷子,这倒不像,铜仁府是他们的天下,要抓我们,一队兵马足矣,何需如此费事。而且,三处出口我都查过了,其中有一处建在山岩上,一处建在水边,周围地形都是不易安排伏兵的。”

    文傲见他们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便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几位不必担心,文某乃于大人心腹,如果想坑你们,文某就不会以自己为人质了。如果当真是诱骗了你们,文某岂不先要遭殃。”

    李秋池打个哈哈,迎上去道:“文先生误会了,我等并非怀疑文先生和于监州的诚意,只是有些好奇,于监州为何要不惜得罪五位权贵,也肯全力攘助我家大人呢?”

    文傲微笑道:“要说是激于义愤,恐怕李师爷是不信的。实话实说吧,我家大人与张知府争这铜仁第一把金交椅,早晚必有一战。张雨寒等人是张知府的死忠心腹,就算今日不帮叶推官,双方早晚还是要翻脸,说起来只是时间早与晚的问题。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今日不帮叶大人,来日谁来帮助我家土司呢?况且……”

    文傲笑了笑,道:“叶大人的担当和胆略。我家大人真的很欣赏!这样的朋友,值得结交!”

    ……

    就在他们头顶,十尺之上,张雨寒正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凶狠四顾,似欲择人而噬。叶家竟然空了,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搜遍全府,也未见一个活人。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赶来。禀报道:“土舍大人,属下问过了,黄昏时候,叶府突然冲出一群人,仓惶南去,不知所踪。”

    “向南?”

    张雨寒咆哮道:“他们来不及出城的,也不可能有人会收容他们,给我追!”

    火把如星光点点,散乱地逸出叶府。汇成一条火龙,复向南面追去。

    ……

    地洞中,文傲安慰哚妮道:“你放心,我家大人说要救人。就一定办得到。叶推官定会安然无恙的。”

    哚妮此时也只好相信文傲的话,她抬头看看厚实的墙壁,不放心地道:“他们真会来抓我们?”

    文傲道:“会不会来,文某也不确定。以防万一罢了。不然,救出了叶大人,你等却被张家控制住。叶大人又如何藏得住!”

    耶佬抬头看看厚重的洞顶,道:“他们会不会掘地三尺,发现洞窟?”

    李秋池道:“这地洞甚是隐秘,如果找不到入口的位置,掘地七尺也发现不了。况且学生已安排了人手引开他们,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还在府中的。”

    先前来府上那些人,李秋池回来后再度见过,耶佬对他说这是自己的一些族人,想来投奔他到铜仁定居。此时文傲登门,说于监州担心劫狱不成,会伤及叶推官性命,决心亲自出手,叫他们先行躲避,李秋池就利用耶佬这些“族人”布了一个疑阵。

    这些人公开的身份和叶府并无关联,而且此前根本无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李秋池叫他们趁着夜色从叶府出去,匆匆奔向南城,故意制造动静引人注意,然后化整为零各自散去,以此引开来犯之敌。

    张雨寒果然中计,他一直追到南城,也没见到逃难的叶府中人,沿途客栈旅舍都搜过了,再问那城头守卫,也没见过黄昏之后有人出入城门。

    张雨寒站在城头,望着满城灯火正茫然不知所措,忽地发现过处一片红光照耀夜空,看方向正是大悲寺,张雨寒正惊疑不定,远处突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人手中举着一支火把,夜色中看来仿佛一只飞窜的流萤。

    那人到了城下便被拦住,片刻之后,两名侍卫陪着一人匆匆跑上城楼,一见张雨寒,那人便抢前两步,“卟嗵”跪倒,颤声道:“土舍,大……大事不好!突然有一队黑衣人袭击大悲寺,火焚僧舍,被关押的人全给救走了,咱们留守的人……死……死伤惨重!”

    “什么?”

    张雨寒眼前一黑,差点儿从城头一跤栽下去。

    御龙闻言,倏地望向大悲寺方向:“今晚的事,有人步步设局,环环相扣,我等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究竟是谁,竟有这样手段,竟有这样本事。”夜色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黑手正攫向他们,令御龙为之心寒。

    ……

    于府,观星楼上,于俊亭负手远眺着,晚风拂得她衣带飘飘。旁边站着一个魁梧的青袍老者,身材不胖,但骨架很大,所以形同瘦虎一般,极显极为彪悍。

    土官要受朝廷敕封,诸如土知府、土同知、土守备等。受到敕封的土官在自己的辖境内可以自行任命只负责其部落内部事务的官,诸如阿牧、总理、家政、旗主、峒主、寨主等。

    这个老者就是于氏部落的家政,于俊亭的族叔于虎。不过,于俊亭有三个亲叔叔,于虎却是她的远房族叔,放着亲叔叔不用,却把家政这样重要的职务委任给远房叔叔,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远处,大悲寺上空,熊熊大火仿佛一支巨大的火炬,虽然烧的不是整座禅院,仅仅是知客的僧舍一处地方,却已映红了半边夜空。

    于虎轻轻皱了皱眉头,道:“就算他们一时猜不到是你动的手脚,等叶小天公开露面的时候也会明白,到那时不但暴露了大悲寺和我们的关系,双方势必也要更加对立!况且,这队秘密训练的死士本为应付不时之需,如今为叶小天而动用,值得吗?”

    于俊亭轻笑道:“对张家来说,一个子侄和整个家族的地位,孰重孰轻?我们已威胁到张家的地位,就算没有这桩子事,早晚还不是要针锋相对?况且,为了叶小天,牺牲再大,也绝对值得!”

    两人正说着,一名黑衣人急步登楼,对于俊亭拱手道:“禀报土司老爷,叶推官已被我们趁乱带出来了!”

    于俊亭欣然道:“快请上来!”

    片刻功夫,一个光头锃亮的小沙弥缓步走上阶来,于俊亭掩口轻笑:“好一个俊俏的小和尚!叶大人若是不做官,就去庙里做个知客僧,该寺的香火想必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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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与君共进退

    张雨寒等人从大悲寺一走,叶小天就被人匆匆给剃了个光头,换上僧袍准备。紧跟着于俊亭秘密训练的死士队伍就到了,一通袭杀和纵火。

    张雨寒万没想到叶小天已经逃了,人家还是把目标放在大悲寺中,中了于俊亭的“调虎离山”之计,此时留守大悲寺的人手已经不多了,于俊亭派来的这批死士又有大悲寺的僧人暗中配合,顺利救了人出来,还一把火把客舍给烧了,制造了一场大混乱,叶小天就混在救火的小沙弥中趁乱被带出大悲寺,由接应的人倒了四次手,这才被悄然送进于府。

    听于俊亭向他打趣,叶小天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合什含笑一礼,道:“不知女施主是要求姻缘呢还是问前程,本寺的香火可是一向很灵验的。”

    于俊亭叹道:“女儿家的前程,可不就是姻缘么,有什么区别?”

    叶小天摇头道:“那是对普通的女儿家而言,于施主的身份可是大大地不然。”

    于俊亭涩然道:“女土司、女将军,为什么要加上一个女字呢?终究是男女有别。”

    于虎听了,不免有些侧目,他可最是清楚,就因为土司大人是女子,尚未继位时就饱受质疑,所以一向最忌讳别人强调她的女性身份,何以现在却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侃侃而谈了呢。

    叶小天淡淡一笑,随口说笑几句也就罢了,现在可不是就于俊亭的女性身份详细理论的时候。他对于俊亭道:“于监州仗义搭救之恩,叶某铭记心头。我那部属和家人,听说都已得到监州大人的妥善安置?”

    于俊亭敛了笑容,肃然道:“不错!叶推官尽管放心,你的部属已被我派人救出。另行安置了。至于你的家人,现在也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走,咱们下去细说。”

    于俊亭引着叶小天下了楼,进入花厅。这花厅一几一登、一屏一椅,皆为贵重木料制成,并且镶金嵌玉的华靡装饰,全部原色上漆,保留了木料本色,奢而不华,不见俗气。

    叶小天坐下。马上有人奉上茶来,茶水之前就已沏好,此时水温恰可入口。叶小天抿了一口茶。睨了于俊亭一眼,于俊亭看见他的目光,不禁问道:“叶推官有何话说?”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手段了得。尤其是大悲寺内的机关,叶某实在是想象不到。当初将叶某安置在大悲寺时,监州大人就已在策划今日之事了吧?”

    其实于俊亭当时还真没什么想法,她当时可没有想过为了叶小天。把御家、项家和吴家彻底推向张家的意思。只不过她也不想让叶小天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手上。自然就选择了大悲寺这处她能施加影响和控制的所在。

    但叶小天并不清楚这一点,而且从悲寺僧侣对于俊亭的全面配合和僧舍内那巧尽匠思的机关暗道来看。应该是于俊亭选择此处时就已抱着搭救的心思,是以叶小天有此一问。

    于俊亭当然不会坦诚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虽有好感。却也没有全力搭救的意思,顺手推舟道:“叶推官的所作所为,令我深感钦佩。况且。你的对头是张家,你我可谓同仇敌忾,于某岂有不伸援手的道理。至于说那大悲寺内的机关……”

    于俊亭纤白的手指轻轻摸挲着细白瓷的茶盏,怅然道:“大悲寺和我于家大有渊源,寺里当年翻修僧舍时,我家还曾捐献大笔香油钱,只是不为外界所知罢了。说到机关暗道,那只是因为我从小就躲避各种明枪暗箭,习惯使然……”

    于俊亭眉宇间微微现出黯然神色,与平素的神采飞扬大不一样,看来楚楚可怜。叶小天看在眼中,不好深问,心中却想:“豪门自有豪门的为难,想必这位女土司以女儿之身统御一个偌大的家族,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了。”

    花厅中静默下来,过了片刻,叶小天才轻咳一声道:“照理说,叶某得罪了五方权贵,先斩后奏之举又有违朝廷法度,唯一的出路只有隐姓埋名,一走了之。可监州大人却说,还要保我推官之职,不知监州大人怎样打算?”

    于俊亭眉头一挑,先前的黯然一扫而空,英气勃发地道:“张氏不肖,百姓困苦。于某欲信理庶绩,劝农贩贫,决讼断辟,兴利除害,意欲如此,必先整顿吏治,要有所作为,必得有贤良相助。而叶推官,正是大贤之人!”

    于俊亭目光灼热地看着叶小天,道:“狱者,万民之命,可以禁暴止邪,养育群生。贪者凛然,残暴生畏,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乃是于某整顿铜仁的关键一环。所以,负责刑名的官员,要既贤而良,如此人物,非你莫属!

    其实,即便没有叶推官近日的举动,我想做这些事,早晚也要和这些倚仗权势、残暴不仁的权贵们彻底决裂的,既然如此,叶推官的命我要保、叶推官的官,我当然也要保。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以硬碰硬,迫他们屈服了!”

    于俊亭先前对付张知府时的一系列举措,已经暴露了她的野心,如果这时避口不谈,一味向叶小天施恩,说自己完全是激于义愤才出手相助,反而不易取信于他。

    古语有云:“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又有人言:“所与交友,必也同志。”实属至理,反过来,若是同志,则可同心,所以于俊亭决心由此着手来取信叶小天,把他拉为自己的臂助。

    叶小天眉头轻轻一皱,担心地道:“硬碰硬?”

    于俊亭慨然道:“不错!若是让你留在大悲寺,在他们的看管之下,我不放心,万一他们暗下黑手,终究照看不及,只能救你出来,却事起仓促,许多事还来不及准备。现在你且住在我的府上忍耐一阵。等我调动本部兵马,控制了铜仁局势,便可让你公开露面,那时谁敢向你发难,武力解决就是了!”

    叶小天担心地道:“监州大人前番虽然胜了张知府一局,却只是折了张知府的威望,对张家的实力并没有影响,还谈不上绝对的优势,若是武力吓不住他们的话,恐怕双方就真要启动战端了。”

    于俊亭道:“想兵不血刃地取代张家,谈何容易。要想有所作为,总是要流血的,于某对此早有预料。他们若真要战,那便战!不过,我谅他们也不敢轻启战端!”

    于俊亭说得大义凛然,心中却想:“他们要是真肯动武才好,哪怕我吃了亏,甚至为了你搞得四面楚歌,只要能把你从此绑在我身上,那也值得了。能出山的生苗,比整个铜仁府还要强大,那时于某还有何惧哉。”

    叶小天对于俊宁的打算有些震惊,同时也有些感动,他不安地道:“若监州为了我而启动战端,叶某着实不安。况且,即便监州大人能以武力弹压那五位权贵,朝廷那面又该如何解释呢?”

    于俊亭莞尔道:“我是一方土司,如果我的头人比我还要威风霸道,在下面为所欲为、无派无天,我必心中不喜!人同此心,难道天子就愿意见到跋扈无礼,欺害他子民的大臣?

    张雨寒等五家倚仗赎金买罪的特权,肆无忌惮地触犯律法,天子必然厌憎。只是囿于规矩,难加严惩。叶推官爱民如子,严惩了五家恶少,维护了朝廷法度,只要能给朝廷一个台阶下,难道天子还会定要治你之罪?

    只要我们能弹压那五家权贵,叫他们不敢闹事,天子那边,就以五恶少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百姓群情激愤,恐将激起民变为由,叶推官临机权变,本监州全力支持,为平息民愤,果断处置罪犯,朝廷那边可保无恙。”

    叶小天道:“如此说来,一切的一切,其关键就是要能让那五位权贵罢手,如此一来,于监州要付出和承受的可是太多、太重了。”

    于俊亭凛然道:“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一个女儿家,嗓音清脆悦耳,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却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隐隐有金石之音回荡其中,叶小天对于俊亭肃然起敬,忍不住离座而起,向她郑重一揖,沉声道:“叶某愿与大人共进退!”

    于俊亭连忙起身相搀,道:“叶推官言重了!”心中却想:“哼!说的好听,那你为何还不把真正身份说与我知道?不过,这样也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这么谨慎,我喜欢!”

    这时,门口出现一名侍卫,向于俊亭禀报道:“土司大人,戴同知到访!”

    戴崇华夜访于府?叶小天一听就知道,应该是为了今晚这番动乱而来。于俊亭对叶小天道:“先让虎叔给你安顿住处歇息一下吧,你放心,只要在我于府,你就绝对安全!”

    叶小天向她道了谢,随着于虎离开。片刻之后,戴崇华气极败坏地走了进来:“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于监州,咱们不是说好不理会叶小天的事么,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还能不能好好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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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

第49章 千钧一发

    于俊亭此时心情正好,听了戴崇华发牢骚,丝毫不以为忤。她笑吟吟地道:“戴同知来啦,请坐!”

    戴崇华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到椅上,对于俊亭道:“监州,你可不要说此事与你没有关系,能搞出偌大阵仗、肯搞出莫大阵仗的,整个铜仁府,除了你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于俊亭并不否认,只是微笑着坐下来,向戴崇华眨眨眼道:“我为什么要否认呢?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做的。”

    戴崇华瞧她小有得意的笑意,忽然冷静下来。他的这位政治盟友可绝非一个蠢材,她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又是一脸轻松,莫非她真有这么做的充足理由,或者说有善后的手段?

    戴同知忍不住道:“看监州大人的模样,这其中莫非别有隐情?”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不错!”

    戴崇华看着于俊亭,等她解释。于俊亭端起茶来,轻轻抹着茶沫儿,悠然地道:“戴同知,咱们这位叶推官,另有一层隐秘的身份。你可知他究竟是什么人?呵呵,他,就是十万大山里那个神秘蛊教的教主!”

    戴崇华也知道蛊教的存在,不过他平时很少听人提起蛊教,是以思维恍惚了一下,有关蛊教的一系列信息才一下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蛊教教主?蛊教、教主,嗯?”

    戴崇华蓦然张大眼睛,震惊地道:“蛊教教主?你说叶小天是蛊教教主,此言当真?”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当真!比真金还要真!”

    戴崇华讶然道:“怎么可能!他若是蛊教教主,不好好做他唯我独尊的山中王,跑到我们铜仁府来做的什么推官?”

    于俊亭道:“这些事,我也很好奇的很呢。还有格哚佬部突兀地出现在提溪,原本也令人费解。你也知道,蛊教一向的规矩就是不许生苗部落出山的嘛。如今我终于知道了,格哚佬部突然出山,显然是因为他们的叶教主正在铜仁做官!”

    戴崇华蹙眉道:“这个叶小天,隐瞒身份,入世做官,他究竟想干什么?”

    于俊亭道:“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想知道呢,不过我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就要引起他的戒心了。”

    戴崇华弄明白了叶小天的身份,便也明白了于俊亭的用意,想到蛊教和蛊教御下的数十万生苗,戴崇华心头顿时也是一阵火热。

    于俊亭欣然道:“比起野心更大、距我们也更远的杨应龙来说,你不觉得,这叶小天才是我们最值得争取的强大盟友么?”

    当于俊亭获悉叶小天的真正身份时,她就马上意识到:这个喜欢感情用事的蛊教教主,这些远在深山、对山外世界既不熟悉、也没有立足根本的山中部落,远比播州那个唯利是图的冷酷政客更容易被她利用。

    近在咫尺的十万大山之主和远在播州的杨天王,谁对她的帮助更大,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这个人能坚定地站在她一边,就算是土司王安老爷子,她都有资格扳扳手腕了!

    戴崇华正对叶小天的真正身份震惊不已,听了于俊亭这句话却不免更加震惊了,戴同知失声道:“难道监州大人打算放弃与播州的联盟?”

    于俊亭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挑,翘出一条妖魅的弧线,衬着狐般媚丽的眼波份外动人:“如果我们能掌握叶小天,还要杨应龙何用?”

    ※※※※※※※※※※※※※※※※※※※※※※※※※※

    铜仁城里,叶小天悍然斩了五个恶少,五大家族围攻府衙刑厅,于俊亭收到杨应龙来信,获悉叶小天真正身份,立即施展手段巧救叶小天、夜袭大悲寺、藏匿叶府家眷的时候,张家的兵马也终于和格哚佬部交战了。

    提溪于家拒不出兵,凉月谷果基家更是冷眼旁观,只有提溪张家全力配合张氏家族的“总理土舍”张绎,共集合兵马约五千人,兵临刚刚扎下山寨的格哚佬部。

    张绎先礼后兵,再度要求格哚佬立即率部返回深山,退出提溪司领地,被格哚佬一口回绝。此时格哚佬正站在大木搭建的箭楼上,眺望着山下的张绎调兵遣将,族中勇士们严阵以待。

    提溪司的三千兵马形成三支锋利的箭矢状,刺向山寨,他们负责打前阵。张绎的一千近卫做为后备军,另有一千藤甲军呈扇形布署在三千提溪官兵后面,他们的作用是督战,并且三千提溪军消耗生苗战力后充作突击主力。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打得狼狈不堪。山寨周围的树木已被砍伐一空,留着这些树木的话对山寨很不利,因为攻击一方可以利用这些树木作为掩护逼近山寨,如果是在晚间偷袭,有这些树木在,他们的行踪更不易被发现。

    同时,山寨周围如果草木浓密,一旦点起大火,首先其冲要倒霉的就是山寨,外面的人可以退可以跑,山寨可没长脚,岂不要被付之一炬?

    可这样一来,对藤甲军也就没了用火的可能。其实,当年诸葛孔明火烧藤甲军的故事在五溪蛮地区广为流传,如果这些树木犹在,张绎也会改变打法,绝不会让藤甲军跳进可以被火攻的地带。

    但是,树木虽被砍伐了,用不了火攻,可是在及膝深的野草丛中却可以使用虫蚁。这些虫蚁并非蛊虫,蛊虫威力虽大,炼制却很难,不能用在战争场合,然而一般的毒虫也足以对士卒们造成极大干扰了。

    山民们常年住在山里,需要他们克服的重要一点就是各种虫蚁毒蛇的侵袭,所以山民都有很灵验的草药可以驱赶这些虫蚁蛇类,但是山外的人却没有这方面的优势。

    寨前草丛中被山民抓来了大量的毒虫,甚至有些毒蛇、毒蚁被他们连窝端了来,虽然其中大部分虫蚁不能令人致命,可是一旦被它们咬了,要么蜇得人疼痛难忍,要么可以致人昏迷,蚁巢和蛇窟一旦被惊动,毒蚁和毒蛇更是会对人发动疯狂反击,结果不等张家军踏进山寨三百步范围之内,就有一两百人被蛇蚁咬伤。

    张家军为了防范这些虫蚁,小心翼翼地逼近,待他们终于折腾到一箭距离之内时,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此时尚未战斗,他们就已减员八十多人,弄得士气低迷。

    紧跟着,他们一面发射弩箭压制山寨火力,一面迅速向山寨逼近过去,可他们还没冲出五十步,突有浓烟滚滚而来。这浓烟可不是普通的野草和树木燃烧而成,其中夹杂了大量从山中采撷来的草药。

    浓烟过处,辛辣刺鼻,提溪司士兵咳嗽连天,流泪不止,根本无法对山寨实施有效的远程打击了。且不说那滚滚浓烟遮挡了他们的视线,而且那浓烟有毒,熏得他们咳嗽喷嚏,泪流不只,片刻功夫就叫人双目红肿如桃。

    督战的张绎见状,马上派人向燃起浓烟的方向杀去,可那野草是早就堆在那里的,放火的只有三五个人,火势一起,他们就像猴子一样逃进了密林,哪里还能抓得到。

    为了躲避浓烟,许多士兵只能匍匐在地,这样一来,他们又和那些毒虫毒蚊来了个亲密接触,那些毒虫毒蚁被毒烟熏得慌张四窜,匍匐在地的士兵成了它们逃跑的障碍,马上受到了它们更疯狂的攻击。

    等到他们终于艰难地冲到山寨前时,被蛇蚁咬得失去战力的人数已经达到两百多人,此时山寨里的守军还一箭未发呢。

    恶战终于开始了,寨门大开,寨中勇士们呐喊着,持着竹枪呼啸而来,一柱香时间的恶战之后,他们又呼啸而去,紧接着第二拨山民又冲了出来。

    他们的反击并不深入提溪司官兵的阵营,只对冲到第一线的官兵发动攻击,一柱香的时间可以让他们的体力始终发挥保持最佳状态,当体力有所不支的时候,他们便缩回山寨休息,由第二拨人马继续反击。

    两队人马如此反复轮换,可以让他们始终以充沛的体力投入战斗,而攻击一方就没有这样的便利条件了,此时毒烟虽已被风吹淡了,可他们已经被熏得咽喉肿痛,双眼红肿,战斗力大为削弱。

    不少士兵身上满是被虫蚁咬得令人痛痒难当的大包,和这些常年在山中生活,体力充沛,斗志旺盛的部落勇士们相比,他们虽然占了人数优势,可战斗力却相差甚远。这种情况直到藤甲军补上来,这才稍见缓解。

    藤甲军的战斗力和军纪都要强于提溪司官兵,而且他们一直走在这些炮灰的后面,受到的滋扰最少。山寨的勇士们武器装备方面又比他们简陃的多,是以当他们投入战斗后,山寨勇士的伤亡开始加大。格哚佬见状,马上鸣金收兵,依托山寨开始进行防御。

    藤甲军岂能给山寨以喘息之机,马上逼迫提溪司官兵继续打头阵,充当炮灰攻打山寨。山寨的栅墙都是用大木制成,里边建有运兵通道,虽然这是他们占据的地利,不过比起厚重高墙的城池来说,其实要好攻克的多。

    提溪司官兵一方甚至不用建造云梯战车,他们十几个人为一组,用挠钩钩住了栅栏,或者用绳索套住后,就可以发力向外扯动。即便一次两次不行,三五次后,那些大木栅栏也能被扯断或扯倒。

    只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寨墙里边的部落勇士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射箭矢,外边又有很多士兵被射伤,这场交锋持续了一个半时辰,进攻一方的伤亡已经达到五百多人。

    可是在他们的猛烈进攻下,山寨内的守军也是精疲力尽,反击态势渐趋无力。见此情形,张绎大喜,马上果断投入全部后备军发起了总攻。战鼓隆隆声中,四头战象冲在最前边,带着大地的震颤,向格哚佬的山寨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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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0章 兵临城下

    经过之前激烈的战斗,山寨中的伤亡也在加大,再加上体力消耗,反击的力度已经大不如前,稀疏的箭雨无法对护住了要害的四头战象产生杀伤力,被这四头庞然大物突破到了近前,

    四头战象迈着粗重的大腿奋力向前冲去,栅栏墙在它们万钧的冲力下摧枯拉朽般被摧毁了,官兵们紧随战象身后,呐喊着冲进山寨。站在高处指挥的格哚佬早已命令老幼妇孺躲进内寨,一见寨墙被突破,立即鸣金收兵,引领战士们向内寨退却。

    当张绎的兵马几乎全部冲进山寨,和格哚佬部展开巷战肉搏的时候,远处突然旗幡招展,呐喊连天,两路生苗战士呼啸跳跃着,像一群发了情的猴子猛扑过来,拦住了张绎兵马的后路。

    格哚佬在获悉张知府要以武力驱逐他们的消息后,已经在第一时间把情况向神殿做了汇报,但六位长老反复商议的结果是:不予支援。他们对叶小天进入官场和部落出山态度本就不太积极,如果出山失利,他们正好籍此反对出山。

    不过,在环境的压迫下,求生的本能会让人的智慧不断发展。向神殿请求援助失败后,格哚佬终于想到利用私人关系向与他一向友好的其他部落请求帮助,两个与格哚佬部关系密切的部落首领先后决定派兵相助。

    这两个部落各自派出了五百名勇士,他们被格哚佬安排在了山寨之外两侧的密林山坳中,如今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发挥了重大作用,在张绎投入后备军孤注一搓的紧要关头,他们骤然出现在了官兵的后阵。

    张家的兵马不明就里,身在局中很难确定对方的人数,只道是中了生苗的埋伏,再加上这两支生力军龙精虎猛,战力不凡,官兵登时阵脚大乱。正退向内寨的格哚佬见状趁机发动了反攻。

    生苗山民们里应外合,张绎的兵马无心恋战,战况急转直下。张绎见势不妙,赶紧纠集部众突围向山下逃去。等他们逃回本阵站隐脚跟,重新点检兵马时,伤、残及被俘人数已在一千五百人以上。

    一战之下伤损人数达到三分之一弱,这已经是一场惨败,虽说张绎手中还有三千五六百人,而山上的生苗即便加上援军一共也只有两千人,除去在这场战斗中的伤亡,也就一千五六百人了,他们依旧占据绝对的数量优势,可是论士气,他们却低迷到了极点。

    文明程度高的人总是觉得愚昧落后的人更野蛮,冷兵器时代,越野蛮的人单兵战斗力就越强大,再加上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以讹传讹的传闻,山里人的战斗力就更被人为地夸大了。

    这种情况下吃了败仗,张绎手下的兵马已经毫无战意,张绎巡阅兵营,眼见士卒们无精打采、垂头丧气,自知这场仗是没法再打下去了,而且提溪司张家打头阵,损失也最大,已经无心恋战,即便他肯再战,恐怕提溪张家也会反对,张绎无奈,只好仓惶退兵。

    消息传回铜仁后,对张胖子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他本想大胜一场,向铜仁众土司们炫耀一下张家的武力,不想竟败得如此凄惨。如果他还想再战,就得从铜仁调更多的兵过去,可是这时候,他却收到于家和戴家向铜仁府集结兵马的消息。

    虽说张胖子一直认为于家不可能用武力强行攫取他们张家的统治地位,可是于家和戴家向铜仁府集结兵马是一个极危险的讯号,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判断便置族人安危于不顾。

    况且,提溪一战惨败,谁也无法保证,生苗既然有援兵,会不会还会有援军源源不断地继续赶到,如果张家的家底全在提溪消耗光,那也不用等于家出手了,他这个光杆知府只能拱手让位。

    有鉴于此,张胖子便打起了退堂鼓。可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要严惩山苗,如今遭遇惨败,各路土司派在铜仁的眼线已经获悉消息,他若就此忍了这口恶气,本就所剩无几的威望势必荡然无存。

    继续增兵不妥,偃旗息鼓也不妥,病体已近痊愈的张胖子又气又急,结果真的卧床不起了。不过这一来,他倒是有了一块遮羞布:因为病重不能理事,当然对提溪的惨败就无法及时做出反应了。

    ※※※※※※※※※※※※※※※※※※※※※※※※※

    铜仁西北,思南县。思南就在铜仁边上,“婆婆”就在眼前,知县自然苦逼,一县之长是没错的,想做百里至尊就难了。此外,这思南县还有一个大户人家,同样可以压制县令,那就是田氏。

    此田氏非彼田氏,并不是安宋田杨四大天王中的田氏。土司人家的思南田氏,是隋朝开皇二年就由陕西兰田入黔的,而这个田氏,则是明初时候才由江西吉安迁转入黔的。

    虽然这个思南田氏远不及世袭土司的另一个田氏威风,但在当地也算是有数的官宦人家了。现任家主田子渭曾任四川大竹县主簿,三个儿子都是举人,老大田助国正担任河南武陟县知县;次子田贡国正担任河南归德府推官,只有三子田效国侍奉在父亲膝下。

    往上数的话,田子渭的父、祖、曾祖、高祖等也都做过通判、教谕、推官一类的官儿,其中尤以其叔祖父田秋最为了得,曾经官至四川按察使、广东布政使,算是位极人臣了。

    如此显赫的家世,在思南县,就算是县令大人对他也得恭敬七分、礼让三分,算是思南第一乡绅了,本应该没什么为难事能让这位致仕还乡、含饴弄孙的田老爷子烦恼,可此时田子渭田老爷却像牙痛似的一脸纠结。

    “父亲,张于两家相争,和我们田家并不相干呐,父亲大人何必烦恼呢。”

    田家老三田效国眼见父亲一根一根地捻着胡须,都快把颌下稀疏的胡子给揪没了,忍不住出口宽慰道。

    田子渭瞪了他一眼,训斥道:“岂不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如今于家和戴家屯兵于思南县,万一起了战乱,我们田家怎么可能不受牵连?”

    田效国见父亲老大不悦,只好唯唯连声,不敢说话了。

    田子渭捻着胡须沉吟半晌,道:“于家和戴家兵临城下,张家的藤甲军也是虎视耽耽,但有一方不肯相让,战乱必起。我田府近在咫尺,一旦生起战乱,恐难免池鱼下场,唯有远远避之方为上策!”

    田子渭决心已定,转身对田子渭道:“你去,立即准备车辆,至亲老少,一体随老夫前往凤凰城避暑去,此间事一日不了,咱们就一日不归了!”

    凤凰古城现在属于湘西,但是以前也归思州安抚司管,因为其地距思南甚近,风景又甚是优美,而且在行政上现在又不属于贵州,是个逃避战乱的绝佳所在,所以田老爷子选择了这里。

    田效国连忙答应着,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田子渭走到廊下,眺目远望,自言自语道:“你们要争,这儿就丢给你们争去罢,老夫可不奉陪了!”

    思南县内,于家屯兵之地,于家两位带兵的土舍送走了戴家那位土舍,回转房中。这两位土舍都是于俊亭的亲叔父,一个叫于扑满、一个叫于家海。

    二人坐定后,于家海悻悻地道:“小女娃子就知道胡闹,为了一个没用处的推官,就动用咱于家的子弟兵,还让咱们这一把老骨头跑到这儿来卖命,真不晓得她是怎么想的。”

    于扑满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一边啜饮着,一边缓缓地道:“这个小女娃儿,可不像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呐,这么多年来,咱们兄弟没少给她出难题,何时真正难倒过她?”

    上一任于土司没有儿子,就只这么一个女儿,因此由她继承了大位。对此,于俊亭的三位亲叔父颇为不服。他们倒没有胆子篡夺侄女的江山,只是本能地瞧不起女人,不愿受一个女子驾驭。

    所以,从于俊亭继位时起,他们就不断地给她出难题进行刁难,如果于俊亭没有能力应对,家族的事务以后就得依赖他们,那样的话,他们虽然不是土司,却可以左右土司,也可算是无冕之王了。

    不料这个小丫头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每每不动声色便能解决他们设置的难题,尤其是于俊亭上一次对张知府来了一次漂亮的“逼宫”,大涨了于家志气,他们就更加不敢小觑这个未及双十年华的侄女了。

    如今也就只有老三于家海性情鲁莽,还动不动地在于俊亭面前摆长辈的谱儿,像于扑满这样心思沉稳的人,已经不大敢在他的侄女土司面前倨傲狂妄了。

    像这一次,于俊亭没跟几位叔父商量,便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命令两位叔父带兵进驻思南,换做几年前他们一定不会从命,总要等于俊亭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才肯行动,但是这一次他们虽然觉得于俊亭太过轻率,还是从命了。

    于家海不满地道:“我说老三,老二已经怂了,你也要怂么?从这丫头九岁成为土司时起,咱们兄弟就不断地跟她斗智斗力,这可好,老了老了,反而要向她低头了?”

    于扑满淡然道:“自从张胖子吃了瘪,这丫头威望日盛,咱们已经有点压不住她了。如果这一次她决策失误,咱们就有扳回一局的机会,否则她成功了,咱们今后想不俯首听命都不成!这是她的一个机会,也是我们的一个机会,静观其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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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引而不发

    山道上,两辆轻车辘辘而行。山路两旁山青水秀,吊脚楼影影绰绰地显现在海浪般苍翠的林海之中,如诗如画。

    车子停下了,帘儿一掀,叶小天弯腰走出来,他身穿一件铜扣琵琶襟,衣边上贴着梅条绣着银钩,下身穿一件青布喇叭腿的裤子,脚上一双高梁面白底鞋,头上一块青布帕,正好掩住那颗锃亮的光头,成了一个很标致的土家族小伙子。

    叶小天跳下车辕,游目四顾,优美的山寨风光尽收眼底。这时于俊亭也从前边车子里下来,笑盈盈地向他迎过来。

    叶小天从在于府上车开始就未见过于俊亭,此时乍一见她,就似方才乍见这仙境一般的山寨风光,顿生惊艳之感,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于俊亭做女儿家打扮。

    于俊亭头裹一块刺花巾帕,衣裙刺着花边,下身着一条蜡染布的百褶裙,只及膝弯处,“三滴水”的装扮,裙下露出两条粉光致致、线条优美的小腿,十分艳丽可人。

    她是土家女子,在铜仁地区,土家是第一大族。土家是汉人给他们起的称呼,以前他们被称为蛮、夷或武陵蛮、五溪蛮,但那是对当地少数民族的统称,其他如苗、彝等族也包括在内。

    后来汉人迁居该地的渐多,为了区分不同的民族,这才对他们进行细分,把他们称为土家,而他们便称迁居该地的汉人为客家。不过在他们族内。是自称为“毕兹卡”的。

    关于土家族的来源众说不一,有说是巴人后裔,有说是唐末五代时从江西迁居湘西的百艺工匠的后裔。还有人说他们是汉人戍边将士和土著女子的后代。其实土家族父系血统主要是阿尔泰血系,也就是匈奴和鲜卑、羌氐等族,百越也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发髻是土家女子婚否的一个重要标志,“开脸”“上头”就意味着已经成为少妇,其装扮也与少女时大不一样,会显得比较成熟而有风韵。于俊亭尚是未嫁女儿身,自然要做少女打扮。所以在少女的清纯柔美之外,略显妩媚。

    “啊!监州大人。你这是……”

    叶小天还是头一次见她做女子打扮。竟然有些不太适应,于俊亭嫣然道:“今天带你来,是参加一个婚礼,我不是以土司身份而来。你也不必称呼我的官职。称我于姑娘就好。”

    叶小天改口道:“于姑娘,咱们这是要参加什么人的婚礼?”

    于俊亭道:“于海龙于头人今日嫁女,他是我手下大将。你是一府推官,总不能长期失踪,明日就是公开亮相的时候,到时候还要大力借助于海龙的力量,今日你我来参加他女儿的婚礼,以算一个谢意。”

    叶小天这才恍然大悟,想到明日就要重返铜仁。公开亮相,竟然有些紧张。于俊亭漫移莲步,走在前面。步姿轻盈的仿佛能作掌上舞,看起来明日的举动对她似乎没有丝毫压力。

    这些日子于俊亭曲意接近,两人之间已经极熟稔了,叶小天见她举步登山,只有担着礼盒的随从,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想起土司一向派头奇大,不禁问道:“于头人怎么不曾出迎于你呢?”

    于俊亭道:“我若亮出身份。大家都来参拜我,在我面前也诸多拘束,岂不搅了他女儿的好事么?今日你我只以贺客身份出现,我已嘱咐他不必理会,只管安心操办婚礼就好。”

    两人说着,渐渐走到半山腰。身在林中,他们只能看见一处处吊脚楼隐隐显现,十分似乎的静谧。可是转过一处林子,陡然却出现了好多人,过了前方的一道栅栏门就是好大一个庭院,满是原木桌椅,贺客们有坐的有站的,好不热闹。

    于俊亭微笑道:“还好,新郎倌还没来接新娘呢,我们没有迟到。”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果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混在众多贺客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特别。于俊亭和叶小天向于家安排在门口的一个管事交上贺礼,悠然进了庭院,忽听一阵号啕大哭声传来。

    “背时媒人的话啊,像蜜糖甜坏了你们的心,像黑布蒙住了你们的眼睛,糊糊涂涂定下冤家亲;铁心肠的爹啊,铁心肠的娘啊,你硬把生女赶出门,逼着活人跳进了死人坑……”

    叶小天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妇人坐在一张藤木椅上,一个一身红裳的少女伏在她膝上纵声大哭,那妇人一边轻拍她的肩头,一边也是垂泪不止。

    就听那妇人哽咽着唱道:“我的女儿我的心,你到婆家要小心。只能墙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加霜。婆家人可大声讲,你的话却要轻声。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气娘知情。铜盆打水黄又黄,你的脾气要改光。亲生爹娘不要紧,公婆面前要小心……”

    老婆子越唱越伤心,母女俩抱头痛哭,简直哭成泪人儿一般,旁边的妇人女子一个个也是垂泪不止,这时一个老妇人凑过去低声劝慰了几句,那新娘子抬起头来,指着她哭骂起来:

    “你男家吃女家走,男家讲女长得好,女家吹男乖又巧!你骗我到公婆家,变成人家牛和马,人家动手就来打,打了骂了不解恨。你做媒人想饮酒,山上的猴子骗得走。说活我的爹和娘,咒你死后变马牛……”

    叶小天一瞧这破口大骂的新娘子,哭得鬓发散乱,两眼红肿,嗓音嘶哑,本来挺俏丽的一个姑娘,现在却像一个疯婆子,忍不住对于俊亭道:“于姑娘,于头人想是把女儿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今日这场喜事,可别闹得乐极生悲才好。”

    于俊亭忍不住“噗嗤”一笑。把一双水灵水灵的眸子睨着他,道:“叶推官怜香惜玉的很呢,莫非又动了侠义之心。想要来个怒斩恶少?”

    叶小天摇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干涉不得,不过……,这样的情景叫人看了实在不舒服,不如见过于头人后,我便去山下等你吧。”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你想岔了,我们土家女子择婿。都是在‘女儿会’时自己挑选,父母并不干涉。所嫁的郎君岂能不称心意?”

    叶小天道:“若是称心如意尚且如此悲愤的话,不称心时又该如何?当场自尽么?”

    于俊亭道:“你有所不知,这是我土家人的规矩。女子若出嫁时不哭,就是对父母不孝。与家人不和睦,若是一点眼泪都不掉,一声都不哭,会被人鄙视无德,新郎倌拒绝接她过门,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要哭,而且还要大哭特哭。

    对了,一般人家好象哭七天到二十天不等。有钱人家大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哭了,越到临近婚礼,越是哭得厉害。非要哭到肝肠寸断,不足以显示一家人的和睦。

    所以,许多姑娘从十二三岁开始就要学习怎么哭,哭爹娘,哭姐妹、骂陪客、骂媒人、哭梳头、哭出门、哭上轿,反正是见到什么人都哭。做什么事都哭……”

    说到这里,于俊亭忽地烦恼起来:“可我不会哭啊。从我记事时起,我就不记得自己有哭过,将来可怎么办呢……”

    叶小天:“……”

    于俊亭偷偷瞟了叶小天一眼,眸中逸出促狭有趣的神色。

    让叶小天复出,当然要做一番准备,但她出手相救虽是临时起意,对付张家却是早有准备,所以原无需准备这么久,之所以拖到现在,只是想和这位“新朋友”培养培养感情,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也不错!一切,都按她的设计,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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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扑满兄弟俩正在思南暗自诽议她的时候,于俊亭却已悄然到了印江,为她将来出嫁时能否哭得出来而忧心忡忡。不过,如果说婚姻之事对女人家来说就是一生中最紧要的大事,那么她为此担忧倒也理所应当。

    此时,铜仁张知府后宅里。张胖子枕在一个侍婢的大腿上,头靠在她怀里,一边由她喂着药,一边听坐在榻边的儿子说话。

    张雨桐道:“田氏派人来了,当时父亲正在休息,由儿子出面接见的他!”

    张铎一听,赶紧退开药碗,迫不及待地问道:“田氏怎么说,我铜仁乱局,他们可肯出面解决?”

    张雨桐苦笑着摇了摇头,张铎愤怒起来,道:“还是不肯么?田家虽然失去了思州思南两地的世袭统辖之权,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他们肯出面,铜仁府的大小土司,依旧不敢不给旧主面子,可他们居然袖手不理?亏我张铎对他们一向礼敬有加,从无拂逆……”

    张雨桐道:“父亲,田家不出面,是有理由的。”

    张铎冷笑道:“有什么理由?担心他们出了面,依旧不能收拾铜仁局面,会威风扫地么?”

    张雨桐面上露出奇怪的神气,缓缓地道:“据来使讲,田家之所以不出面,是因为……安老爷子向他们打了招呼。”

    张铎一怔,讶然道:“安老爷子?你是说……土司王安老爷子?”

    张雨桐道:“除了他,还有谁配让田氏兄妹尊称一声老爷子?”

    张铎面皮子一紧,道:“安老爷子为何要插手此间?他向田氏兄妹打了什么招呼?”

    田氏兄妹对这件事没向他们做丝毫隐瞒,所以张雨桐把安老爷子的原话向张铎复述了一遍,道:“父亲,就连土司王都在关注此间之事,恐怕铜仁乱象,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张铎的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喃喃自语道:“这个叶小天,恐怕不只是一个流官那么简单!对了,他的推官之职就是于俊亭举荐的,生苗出山,于家篡权,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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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52章 歃血为盟

    潺潺泉水欢快地奔淌在山间,在一块块布满绿苔的山石上砸成一团团雪白的浪花,远远望去,仿佛一道匹练飘逸地散置在林间。叶小天蹲在河边,掬起清澈的泉水洗着脸,于俊亭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把玩着她的象牙小扇。

    叶小天刚刚站起身,一块带着幽香的丝帕便递到了他的面前,叶小天也不客套,顺手接过擦起了脸。于俊亭依旧把玩着象牙小扇,扇柄在她指尖轻盈地跳跃着,尖尖玉笋般的手指就像那莹润雪白的象牙一般剔透。

    “叶推官,很受寨子里的姑娘们欢迎呢,你怎么不带几个回城去,难道那么多漂亮姑娘,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么?”

    于俊亭看着叶小天刚刚洗净的脸,莞尔地向他打趣。就在片刻之前,叶小天的脸还乌黑一片呢,此时刚刚洗净,复又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

    把锅底的黑灰抹在男人脸上是土家人特有的一种示爱方式。新郎倌带着迎亲队伍赶来迎接新娘的时候,新娘子还有哭爹、哭娘、哭姑姑姑父、叔叔婶婶、左邻右舍、哭跨鞍马、哭上花轿等一系列的哭戏要演。

    在这段时间里,就是伴娘们调戏伴郎们的余兴节目。如果发现有哪个年轻英俊的伴郎,心存爱慕的姑娘就会把锅底灰抹在他的脸上,以示情意。如果郎有情妾有意,眉来眼去一番,不等每年一度的“女儿会”召开,就可以成就一段良缘了。

    新娘子同寨的那些姑娘们都不认识叶小天,所以把他当成了新郎一方的人,姐儿爱俏,这样一个英俊少年谁不喜欢?所以纷纷把她们的锅底灰往叶小天脸上抹,叶小天抢足了伴郎们的风头。

    等于俊亭和于海龙说完话,赶过来的时候,叶小天已经被姑娘们抹成了黑脸包公。面对于俊亭的打趣,叶小天只能苦笑着摇头,道:“贵地的姑娘当真活泼烂漫的很。如果是在中原,可没有姑娘敢在男人面前这般大胆的。”

    于俊亭笑道:“入乡随俗嘛,这儿可是贵州。”

    两人说着,已经踏着柔软如绵的草地回到路上。路上,两百多名土家勇士扶刀而立,迎着骄阳一动不动。

    虽然这些人各着不同样式颜色的民族服饰,武器也制式不一,可是剽悍威猛之气弥补了他们在服装和武器方面不统一的不足,一眼望去,便是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些人都是于海龙亲手调教出来的族中勇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于海龙现在年纪大了,可他年轻的时候却像现在的果基格龙一样,是出了名的战士,号称铜仁第一勇士。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虽然他现在年纪大了,可威望不减当年。在有尚武之风的贵州,崇尚武力、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于海龙的威名可就不仅局限于他个人的名望和武力了,这种勇武之名对别人是很有震慑力的。

    有鉴于此,于俊亭才把他从提溪调回来,而且在他刚刚嫁女后,就要把他带去铜仁。明天就是叶小天在铜仁府公开现身的关键时刻,她必须做好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叶小天和五位权贵人家的恩怨,要解决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拿出足以让五位权贵放弃追究杀子之恨的好处,另一种就是强权压迫,迫使五位权贵权衡利弊,不敢继续追究。

    至于说此举会令五位权贵更形愤怒,于俊亭根本就不在乎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做的再好,哪怕是按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同样有人对你不满意,同样有人背后对你说三道四,找到机会就对你落井下石。对这种人,甭拿他当人看,根本不需要对他推心置腹,我比你强势,你就趴着罢。

    于海龙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牵着马缰绳,等候于俊亭和叶小天走过来。他身量奇高,骨架也大,显得甚是威武。黑红的脸膛,方面阔口,站在那儿就像一座山似的稳重冷峻,深邃的目光令他整个人看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叶小天和他已经有过接触,知道他只是性格如此,既便面对他的土司于俊亭,同样是这样一副冷漠的表情。所以叶小天和他没有多作搭讪,只是向他点点头,客气地道:“于头人,咱们上路吧!”

    于海龙点点头,等于俊亭踩着一名侍卫的大腿跨上战马,这才乘上自己那匹雄骏的黑马,右手向前狠狠一劈,身后肃立如山的两百名战士便同时迈动脚步,虽然只有区区两百人,却有一种其徐如林的强大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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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你叫我们忍?”张雨寒怪叫一声,目中好象要喷出火来。

    御龙怒不可遏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知府大人的意思?”

    张雨桐冷静地道:“这是家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丧子之痛,杀子之仇,你们咽不下这口气!于俊亭夺我张氏之权,我又何尝忍得下?可是有时候,你要想打败他,就必须得先忍他!”

    张雨桐对同样怒气咻咻的吴父、项父等人拱拱手,诚恳地道:“于俊亭发动‘逼宫’之举,随后千百年来一直自闭山中的生苗就出了山,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叶小天本为葫县县尉,是谁举荐他为铜仁推官的?是于俊亭,于俊亭为何把他调来铜仁,他们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我张家和于家都是田氏旧部,和水西安氏中间还隔着一个水东宋氏,安老爷子何故对我铜仁府发生的事情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亲自出面授意田氏兄妹不得轻举妄动?

    如今想来,水银山之乱,最初也是于家先挑起的争端,如此种种,岂不蹊跷?还有播州那位杨天王,在水银山两侧四位土司发生纠葛时,也跳出来煽风点火,他们究竟在图谋什么?”

    张雨桐一连向他们问了几个问题,这才道:“这些事不弄清楚,我们就无法确定于俊亭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常言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我们对他们的底细全然不知,如何能贸然出手?”

    听了张雨桐这番分析,张雨寒渐渐冷静下来。张雨桐又道:“我张家在提溪战事失利,这件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我张家,已经容不得再次失败了,如此时刻,做事岂能不谨慎再三?

    你们想报仇,我何尝不想替父亲出这一口恶气,可是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啊!一旦失败,我们就再无翻身之力。你我几家一向荣辱与共,何不隐忍一时,以图机会呢?”

    “各位,忍字头上一把刀!可这压心之忍,何尝不是护心之刀。七情之发,唯怒为遽,众怒加,唯忍为是!忍之又忍,愈忍愈励!如其不忍,倾败立至。忍为通宝啊!”

    张雨寒和项父、御龙等人相顾无言。张雨柌一挥手,四名侍卫抬了一头攒了四蹄绑在长方型托盘上的白羊上来,张雨桐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刃,走过去用那锋利的刀刃在白羊咽喉下用力一抹,登时鲜血喷溅。

    那头白羊惨叫连连,只是被绑得结实,动弹不得,片刻功夫,就颤抖着咽了气。张雨桐抹了一把羊血,往自己唇上一抹,沉声道:“我向你们发誓,只待探明于俊亭的底细,我张氏父子会与你们一道,必杀于俊亭!必杀叶小天!”

    这句话说罢,张雨桐便紧紧地抿起了唇,唇上一片怵目惊心的红。御龙、张雨寒等人沉默片刻,一一走过去,片刻之后,他们唇上都是殷红一片,配着他们狰狞凶狠的面孔,就像一群择人而噬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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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仁府暗流涌动,局外人却不会察觉什么。即便消息灵通、感觉敏锐的人也只是从大人物不同寻常的表情上隐隐嗅出有些不对劲儿。但……,太阳依旧升起,天还没有塌下来,对大家来说这一天就和昨日没什么两样。

    可是一大早,把守府衙大门的衙役们却突然发现,大步走向府衙的官员之中,居然有叶小天!于监州居中,戴同知在右,叶推官在左,两人落后于监州半步,和于俊亭呈品字型大步走向府衙。

    把守门户的衙役们登时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心中一阵紧张。先前张雨寒、御龙等五位权贵对叶小天是如何的要打要杀,他们都清楚,不是说这叶小天已经易名改姓、逃亡天涯了么,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回来了?

    于俊亭和叶小天、戴崇华三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大门,于海龙率人立即紧随其后。一路所经之处,发现刑厅叶推官骤然出现的胥吏衙役、捕快书办们莫不惊骇莫名。

    于俊亭忽然看到通判院中的一个书吏,便站住脚步,吩咐他道:“你,马上通知各科各房的管事们,还有府衙所有入流、不入流的官员,全体、立刻到判院参见,本官要排衙!”

    “啊!啊!是!卑职遵命!”那书吏嗯嗯啊啊地答应了,才反应过来,明白于监州究竟让他去干什么,赶紧一转身,忙不迭地往外就跑,跑出几步才意识到跑错了方向,忙又折身返回。

    就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了一块大石,叶小天和于监州、戴同知一起出现在府衙的消息,顿时像涟漪一般荡漾开来。不到两柱香时间,整个府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没有人安心办公了,所有的胥吏衙役、捕快书办们都提心吊胆地观望着通判府的方向,做好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准备。大战,应该一触即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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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53章 女土司的独角戏

    府衙官员和各科、房、班的管事们陆续向判院集中过去,大约三柱香的时间之后,所有人都到齐了。官员们站在大堂上,胥吏管事们站在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戴同知一直在注意着到场人员,见人已到齐,便对站在公案旁的文师爷点了点头,文师爷清咳一声,朗声宣布道:“监州、摄知府事于大人排衙,有请于大人升堂!”

    “威~~~武~~~”

    威严的堂威声中,于俊亭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从屏风后面缓步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公案后面站定,一双明亮的眼睛向众官员一扫,目光扫处,众官员胥吏就像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躬下身去。

    “见过监州大人!”

    “免礼!平身!”

    于俊亭淡淡地说了一句,众官员又齐刷刷地直起腰来,衣料磨擦,发出“嚓”地一声响。

    于俊亭一双丹凤眼向堂前众官吏淡淡一扫,朗声说道:“本官今日排衙的原因,纵然不说,想必你们也已知道了。不错!本官正是要向你们宣布,失踪多日的推官叶小天,已经回来了!”

    虽然早知此事,但是经于俊亭的口一讲,堂下还是“轰”地一声响,众人面带惊疑,有的互相递着眼色,有的交头接耳悄声议论。州判御龙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于俊亭,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等堂上骚乱的声息稍稍平静下来,于俊亭又道:“叶小天何以会从大悲寺失踪?我想,你们同样知道了。没错!是我干的!这些天叶推官又在哪里呢?就在于某人的府上!”

    堂上骚动的声浪更大了,但于俊亭也相应地提高了声音:“夜袭大悲寺,救出刑厅所属的人,也是我!提前知会叶府家人,叫他们知机逃避的人,还是我!不过,处死五个恶少,却非于某授意,而是叶大人为民做主的义举!”

    堂下的嗡嗡声此时已经连成了一片,就像千百只蜜蜂正在公堂上徘徊飞舞,于俊亭突然抓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清脆的响声瞬间传遍大堂,也让众人心弦一震,公堂上终于安静下来。

    于俊亭高声道:“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可以拥有军队,可以私设监狱,可以自征税赋,可以自封其官,可以杀人不请旨,亲死不丁忧……,你们说,是不是很了不起?”

    土民一人犯罪,土司可缚而杀之,被杀者的家族,还要奉敛银给土司,六十两、四十两不等,最少也要二十四两,名曰玷刀银!你们说,是不是很霸道?

    土司人家的房子可以盖瓦,土民就算买得起瓦,也只能盖稻草!土司家娶媳妇儿,土民三年内就不敢婚姻!土司可以把土民当牲口一样随意买卖、转让、赠送;土民有事控于本官,本官若判不公,虽有流官,不敢上诉。你们说,是不是很威风?

    土司可以向土民任意索取,一位土司每年向朝廷贡奉的不超过三百两,对治下土民的征缴却更超百倍,一年一小派,三年一大派,小派计钱,大派计两。土民们向土官所输的丁粮较汉民向朝廷所输的丁粮多出十倍不止。

    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土目,他过生日,婚丧嫁娶,生子满三朝,盖房子,甚至他的儿子上学、应试等一切费用,从金银、油盐柴米到鸡、鸭、猪、酒,也全部由土民来提供!

    我们土司人家所拥有的权力,使我们比皇帝还要逍遥!何以如此?是我们的祖先用他们的血和汗,为我们争取来的!我们的祖先,在千百年前征服了这片土地,并且在这里扎下了根,留给了我们一份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土地和附着其上的子民!

    我们自一出生,无需任何努力,就可以坐享其成,这是我们的福份,可是我们因此就可以为所欲为么?一个乡绅,明白修桥补路、兴修水利、调解纠纷、倡导文化、兴办社学,赈济乡里,于民为善。

    我们这些世世代代享用着百姓血汗供奉的土司人家,为土民们做过什么呢?我们从一出生,就拥有这一切,我们视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特权为理所应当,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错!土司人家可以赎金买罪!可是你要记住,用赎金买替的是什么?是你的罪!你并非没有犯罪,而是你犯了罪,却可以用金银来赎替!有罪,就证明你做了国法不容的为害百姓的事,只不过你有逃避制裁的特权罢了!

    这个特权,是我们的祖先因为爱惜子孙,虑及会有不孝子孙做出不法之事,断了子嗣继承,所以千方百计为我们向朝廷争取来的。可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份特权、挥霍祖先的苦心?

    叶推官认为,洛氏一家是迁居铜仁的汉人,他们要向朝廷缴纳税赋,理应受到朝廷律法的保护与管束,他们不是土民,就不该让土司逃避制裁。五位权贵人家则认为,他们享有用赎金买罪的特权,就不该被处死,居于其地的汉人,也同样算是他的土民。

    我不想纠结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叶推官杀的对也好、错也罢,站在我的位置,从一个土司的角度去看,我都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不仅对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对我们土司人家来说,同样是一件大好事!”

    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只有于俊亭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大厅上回荡,就连藏在大堂两侧和屏风后面的于海龙以及其属下的那些勇士们,也都摒住了呼吸,听得入神。

    于俊亭道:“坦白地说,我也曾一再犹豫,我想:如果我帮助叶推官,会不会是对所有土司的背叛?是不是对我自己所在的阵营的背叛?会不会让所有土司人家对我不满?

    可我终于想清楚了,并不是这样!我支持叶推官,才是对我们所有土司人家负责!你的爹娘,没有教你强入民宅、奸淫妇女;你的父母没有教你为非作歹,为祸乡里;他们教你的,是善待你的子民,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你的祖先留给你的一切可以世世代代传递下去。

    一个朝廷,如果皇帝让百姓们连肚子都吃不饱,他们是会造反的!他们会推翻昏庸的皇帝,换一个新的天子!如果我们这些土司连土民基本为人的权利都剥夺了,他们也会造反的!

    祖先爱惜子孙,为我们想尽办法留退路,我们用什么来报答祖先?难道就是倚仗我们所拥有的特权胡作非为?一旦激起民变,愤怒的百姓可不分记得你是坏土司,他是好土司!

    他们会把所有的土司杀光!祖先的血食从此将无以为继,谁之罪?就是你!就是那些自以为有赎罪特权在手,就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人!我支持叶小天,不是挑衅我们的权利!恰恰相反,是在维护我们的权利!

    我想通了,所以我救出了叶推官!我想通了,所以我把这样的清官、好官又给请了回来!我于俊亭,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他的安全,谁敢再与叶推官为难,就是跟我于俊亭为难!我的大军就屯扎在思南,谁若不服,只管来战!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地战一场!”

    于俊亭的声音越到后来越是慷慨激昂,隐隐有金石之音回荡其中。众人都悄悄向御龙看去,五个恶少的父亲在地方上极具权势,但他们都像张雨寒一样,是土司自封的家族内部的官,只有御龙拥有朝廷命官的身份,所以出现在大堂上。

    御龙沉默半晌,缓缓举步走出了班列,众人心中顿时一阵紧张,只道一场针锋相对的撕逼大战就要开始了,却不想御龙走到堂前站定,竟然摘下官帽,跪伏于地,沉声道:“御龙知错!御龙向于监州请罪、向朝廷请罪!”

    众官员集体大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前那样跋扈的御龙此时就这样就屈服了。今天这出戏,真比当日于俊亭“逼宫”,气昏张知府的场面还要精彩。

    于俊亭见御龙服软,不禁有些失望,她今日慷慨陈辞,丝毫不给五家权贵留脸面,本来就是想逼着他们动手。只要他们动手,于俊亭一定“会败”,甚至会被逼出铜仁城,再有叔父趁机发难,她就穷途末路了。

    叶小天为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民女,都能激于义愤为她讨公道,到那时会坐视她走投无路?只要他出手相助,她就能用些手段,把这位教主大人牢牢地绑在她的战车上了,谁料……御龙竟然怂了。

    于俊亭眉毛一挑,沉声道:“你的侄子,还有项、吴、张三家的子侄被斩,本官以为,斩得天公地道!本官意欲上书朝廷,言明他们该死的理由。再者,当日府衙前聚集数万之众,一个处理不慎就会激起民变。是以叶推官才当机立断,便宜行事,这份苦衷,本官也要向天子言明的。你可愿与本官联名上疏?”

    众官员心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你杀了人家的侄儿,你说杀得对也就罢了,还要让人家自己亲口承认杀得对,御州判会答应才见鬼。想到这里,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隐于两侧屏风之后的于海龙等人也紧张起来,悄悄攥紧了钢刀,刀锋的反光映在碧涛红日图上,隐隐泛出粼粼的波光。御龙看在眼里,牙关紧咬,两腮突突乱颤。

    半晌之后,他慢慢地吁出一口气,顿首道:“下官愿与大人联名!”答应了!御龙居然再度屈服了!官员们看看御龙,再看看于俊亭,那目光已经不是钦佩,而是极度的崇拜。

    于俊亭也没想到御龙会答应的这么干脆,不过此时再进一步的话,那可真有点欺人压甚了。于俊亭只能见好就收,仰天大笑三声,高声道:“叶推官,请出来吧!”

    屏风后面人影一闪,叶小天走了出来,一身七品官袍,向众人拱一拱手,微笑地道:“各位大人,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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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长风挖坑

    自叶小天失踪,刑厅又恢复了往昔门可罗雀的凄凉景像。花大郎和江小白两位经历天天蹲在院子里画圈圈,也不知道在诅咒谁。章彬章知事则挖门盗洞地想要调到别的衙门口儿。

    阳神明之前被叶小天安排去负责全城的渠道疏浚工作,这是关系到全城人的福利,倒没有因为叶小天的失踪而停止,所以他还算是有点事做,只不过也不似以前积极了。

    只有司狱官任忆冰受的影响不大,他是狱官,无论什么时候,狱官总是需要的,而且他是张家派系的人,叶小天垮台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那些书吏帛隶,也全“放了羊”,有几个人已经重操旧业,做小买卖贴补家用去了。

    叶小天突然出现在府衙的消息,不但在府衙内迅速传开,而且顷刻间就传遍了全城。正在清浪街上挎着篮子卖盐水花生的高大宝闻讯之后,撒丫子就往回跑,满满的一篮子花生,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刑厅,已经颠得只剩下半篮子。

    还好,来得还不算太迟,推官老爷还没从判院回来呢,高大宝喜形于色,赶紧藏好篮子,钻进后院从花家嫂子房里打了两瓢水净了面,换上那套平时不知塞在哪个旮旯里的帛隶服,从角落里找回他那条挂了蛛网的水火棍,跑到堂前听信儿。

    无论如何,刑厅的人是无限欢迎叶推官归来的。他疯也好,他驴也罢,只有他在的时候,刑厅的这些人才有存在感,才有尊严,才有活路!

    “大人回来啦!”

    跷着脚儿站在院门口望风的曹书吏远远的就见叶小天在华云飞、李秋池、苏循天、毛问智这四大金刚的陪同下向刑厅走来,激动之下竟然有些失声,他只好咳嗽一声,这才奋力喊了出来,只是那声音就像被踩住了脖子的母鸭,嘶哑的很。

    刑厅大院里顿时一阵骚乱,花大郎、江小白、章彬、阳神明在前,众胥吏书办在后,帛隶衙两侧站定,恭候推官老爷的归来。

    叶小天是昨天晚间回到铜仁的,此番回来,于俊亭才把李秋池、苏循天等人引来让他们见面。苏循天、华云飞他们不离不弃,并不出乎叶小天的意料之外,可李大状居然也没弃他而去,倒是真的让叶小天小小惊讶了一回。

    兄弟相见,份外惊喜。昨夜四人就随着叶小天一起住在了于府,今儿一早才陪着他来到府衙。如今御龙已经当众服软,叶小天回转刑厅,这四个人便跟了过来。

    “参……参见推官老爷!”

    站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激动的脸庞通红,结结巴巴地对叶小天说了一句。叶小天向他们微笑一颔首,举步进了刑厅……

    “推官大人,你可回来了啊……”

    花经历一声大叫,登时泪如雨下。他这一嗓子把旁边正准备见礼的江小白吓了一跳,就见花经历扑上去,一把抓住叶小天的手臂,忘形之下也不行礼,只管唠叼道:“大人被拘大悲寺,下官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一旁江小白翻了翻白眼儿,心道:“扯淡!昨天还见你买了二两猪头肉,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喝闷酒来着。”

    花经历道:“自大人失踪,下官既为大人逃脱一劫而欢喜,又担心从此不能再辅佐大人而忧愁,原以为今生今日再不能见大人一面,如今大人重返刑厅,下官真是……真是激动难以言表!”

    花经历这番话半真半假,做作的成分是有的,但他为叶小天担忧、为自己的前程发愁却也是真的,叶小天平安无事地归来,他的确是满心欢喜。

    一旁再度翻了个白眼儿的江小白适时咳嗽一声,冲上来向叶小天长揖道:“下官江小白,恭迎……恭迎推官大人归来!”一句话说罢,激动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只是他努力地眨了半天眼睛,也没让眼泪掉下来,现场效果远不如花经历明显。

    章彬和阳神明也激动万分地上前向叶小天见礼,阳神明是从工地跑回来的,这些天叶小天失踪,阳神明虽还有事可做,却也不免要考虑一旦疏浚工程结束,他还是要无所事事,所以根本提不起精神,在工地上做事也是撞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纯属应付。

    突然听说叶推官在于监州和戴同知的陪同下出现在府衙,阳神明这个油滑老吏立即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马上跳下泥坑打了个滚,仰天大笑三声,这才跑回刑厅来。

    此时的阳神明一身泥巴,似乎在叶小天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对叶小天交办的事务依旧异常的尽心、卖力。殊不知此时工地上已经停了工,因为大家都在传说:“阳照磨发了疯。”

    叶小天虽也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归来如此激动、振奋,其中不乏矫情做作,但也证明他在刑厅还是很得民心的。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衙门大了山头就多,人与人之前的关系也就会变得更复杂,他原也没指望自己在刑厅这么短的时候,这些人就对自己如何的死心踏地,他们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极好的了。

    叶小天便站住脚步,对他们好言慰勉了一番,随即升堂,望着标枪般立在堂上,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部下,叶小天深感军心可用。他立即下达了归来之后的第一道政令:“矫情的话,本官就不说了,刑厅一切照旧!”

    众属官胥吏振奋精神,轰然称喏。

    叶小天又道:“本官离开多日,案件积压必然繁重。立即向全城张贴告示,本官明日要加一次‘放告’,接受各种诉讼!”

    叶小天说着,目光已经投向大厅之外极远处的天空。格哚佬大胜的消息他业已知道,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经过这番磨难的洗礼,他的雄心壮志,也被彻底地激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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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归来,于俊亭再压张氏一头,可张家却偃旗息鼓,毫无声息。似乎,他们已经默许于俊亭从此骑在他们张家的头上了。

    张府后宅里,张大胖子系了一条抹额防风,由儿子搀着,慢悠悠地踱进后花园。早有下人搬来一张罗汉榻,张大榻子坐在榻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这时一个道人由丫环引着飘然走了进来。

    “真人请坐,张某身体病弱,不能起身相迎,恕罪!”

    张铎一见这位近来在铜仁府混得风生水起的长风道人,态度也不免恭敬起来。对神佛,他是有敬畏心的,传说这位长风真人甚有道行,张胖子在他面前也就不敢端起知府架子了。

    长风道人向他含笑一礼,不卑不亢地见过礼,便在旁边坐下。张胖子客套了几句,便小心翼翼地道:“近来张某多有磨难,可谓流年不利啊,久闻真人大名,今日特请真人给些指点?”

    长风道人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张大胖子雾煞煞的一句也没听懂,瞅瞅眼睛道:“请恕张某愚钝,对于真人的点拨听得不甚了然,真人可否说的再明白些?”

    长风道人微微一笑,道:“从八字上看,施主今年冲太岁,乃束马悬车之年,施主今年在各方面的变数极大,当顺势而为,若固执已见,难免会发展到寸步难行的地步;凡事应步步为营,三思而行,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这句话张胖子总算听懂了,不禁连连点头,道:“受教,受教了!那……张某需要做些什么以解厄运呢?”

    长风道人道:“流年不利,做什么都是错,所以,做不如不做,一动不如一静,”

    张胖子本以为长风道人会趁机让他捐些香油钱,不想长风道人竟然这样说,心中更是认定了他是有道高人。

    长风道人道:“太岁者,主宰一岁之尊神。犯了太岁的人当年不宜兴工动土,否则必有灾祸发生。所谓不可太岁头上动土就是这个道理了。施主今年不且动土、不宜动气、不宜纷争、谨守门户,只消捱过今年,便可否极泰来,时运大转。”

    张胖子忽地想到他先前同意疏浚河渠,此后不久,他号召诸部出兵讨伐格哚佬,便被于俊亭将了一军,弄得他灰头土脸。其后他又独自出兵,结果损兵折将,联想到长风道人这番话,他竟是连连犯错。

    张知府捶腿悔恨道:“今日得真人指点迷津,方才豁然开朗,若是张某能早些请教真人,何至有今日恶果!”

    张知府又向长风道人认真地请教了许多问题,最后捐了一大笔香油钱,这才让儿子送长风道人出去。长风道人刚走,张知府便吩咐道:“去,马上去刑厅,告诉叶小天,河渠疏浚立即停工,过了今年再继续疏浚!”

    这项工程是他同意并拨款的,而他今年犯太岁,这动土的事儿自然绝不能再做了。张胖子转念间又想到叶小天要在铜仁开办义塾蒙学和武校,当时还想请他挂名来着,幸好他不耐烦,拒绝了,如果不然,这件动土事也要算到他的头上,恐怕就不只眼前这些危难,而是要有血光之灾了。

    长风道人的随从弟子都候在前厅,张雨桐送了长风道人到前厅,长风道人下意识地就向弟子群中扫了一眼,王宁王主簿已经做作一个道人,肃立班中。长风道人与他目光一碰,立即轻轻点了点头。

    王主簿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看来长风道人的胡话,张知府已经听进去了。马上就要有件大事派到贵州,贵州方面还无人知情,但他是锦衣卫,朝廷方面的消息却极为灵通,已经先行获悉。只要张胖子坚信“不能动土”,铜仁就一定会更加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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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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