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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章 大人物的一闪念

    第二天一早,引勾佬离开了叶小天的府邸,离开的时候,铜仁的繁华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长风道人的风光同样在他心底打下了烙印。或许这烙印还不够深,但这只是第一步。

    所谓腐蚀,就是要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入彀才算高明,如果让人引起警惕,那就落了下乘,叶小天自有后手,只要他的心防已经有了缝隙,叶小天就有办法把这个缝隙撬得越来越大。

    格哚佬的部落奉叶小天的令谕大迁徙时,神殿按叶小天的吩咐给部落拨付了一批金子,这笔金子也由引勾佬带到了叶小天府上,这是从深山金矿里采撷的金砂原矿。

    这处矿产藏在深山之中,由于生苗部落居住在四周,素来不为外界所知。这个矿的金砂纯度很高,几乎不用再加提炼。但是如果拿这么纯的金砂原矿出手购物,恐会引起有心人猜疑,所以叶小天没有急着出手。

    在引勾佬赶到铜仁的当天,他就派人去知会了清浪街的“大亨杂货铺”,请大亨到铜仁一见。叶小天想把这批金砂交给大亨,由大亨帮忙暗中采买农具、种子、布匹、油盐、粮食等物。

    在格哚佬的部落能够自力更生之前,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最大程度地保障他们的生活。叶小天的目的是想引领这些虔诚奉◎⌒,ww≦w.他为主的山民走上文明、富足的生活,而不是在山里过半野人的日子。

    他本以为大亨会来得很快,没想到大亨姗姗来迟,引勾佬离开一天后,大亨的信使才赶到,告诉他自家少爷正在路上,原来大亨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他把家也搬来了铜仁。

    以前大亨就跟他说过,铜仁城比葫县大。更适宜他大展拳脚,有心搬到铜仁去,只是磋砣再三,始终难以成行,如今叶小天先行了一步,大亨终于也下定决心,搬来了铜仁。

    好在大亨早就做着搬迁到铜仁的准备,屋舍等地方已经由他设在铜仁的分号代为办理完毕,此时搬来也不显仓促。两兄弟终于在铜仁再度聚首了。

    六龙山七玄观,王宁和洪百川依旧下着棋。

    王宁布下一子。对洪百川道:“令公子搬到铜仁来了?”

    洪百川点点头,道:“这孩子早就有心迁来铜仁,只是一直没有成行。他搬来才好,我便有了借口过来和儿子同住,省得时不时的就得借口忙生意,赶来铜仁这边。”

    王宁苦笑一声,道:“是我上了杨应龙的大当,真以为他经营东北的要害之处乃是葫县,才让大哥做出错误的决定。谁想到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真正着眼处乃是铜仁。”

    洪百川道:“怨不得你,看他对葫县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谁会想到其中有诈?田氏不也上了他的当么。否则田家何必一再派人前往葫县。只是,如今他已和铜仁几家土司搭上了线,希望我们还来得及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王宁道:“我们终究是迟了一步,现在再想在他们中间楔钉子。插内线,已经来不及了,大哥想利用一个道人。为的就是这个?”

    洪百川也布下一子,微笑道:“不错!很久以前的帝王将相们,在做出重大决策或者出兵远征的时候,都会求神问卜,以预测吉凶。而现在的许多帝王将相……还是一样要求神问卜的,呵呵……”

    洪百川所言倒是半点不假,地雷、雷击,有点天象变化,皇帝就要咨询钦天监,下罪己诏,大赦天下,涉及到一些重大决策或者军国大事,岂有不求神问卜的道理。

    王宁憬然道:“原来如此。”

    洪百川道:“只要长风道人能被他们看重信任,早晚有求他占卜的一天。寻常的消息我们或许得不到,但是一些重大消息我们却一定能够知道,而我们所需要的,不就是真正重要的消息么?”

    ……

    此时的贵阳洛旺河,正在举行龙舟节。河滩上是一条条完整的杉木挖成的龙舟,舟长七八丈,宽度却仅三尺,雕有龙头凤尾,龙头上顶着男根、鸟形、或鱼形的标志,以示祈子求嗣、鱼水之欢等等。当然龙角上也会刻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吉祥话。

    岸上摆着一张方桌,桌脚上绑着去掉了树叶和枝皮的树枝、雨伞、红布、纸钱和一把青草,方桌上供着白米一升,褪了毛的白公鸡一只,香炉前还有三杯水酒。

    一个白袍老者手持三柱香,向天默默祷告着,旁边的巫师一探手,左手抓着白公鸡,右手抓了白米,抛洒向一条条龙舟,口中念念有词地祭奠龙神,施法已毕,便挥刀斩下鸡头,把鸡向排列整齐的龙舟一抛。

    那白袍老者见状,便把大手一挥,威风凛凛地喝道:“开始!”

    鼓声如雷般响起,沙滩上无数摒息观看的观众顿时发出海啸般的呐喊声,着上身,扎着红腰带、红头绸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鼓起腱子肉,抬起龙舟飞也似地冲进河水,趁那龙舟还凭着惯性向前滑动时便麻利地跳上船,划起了船桨。

    白袍老者笑呵呵地走向搭在沙滩上的三层看台,看台上搭着棚子,棚子上还系着红绸,这就是主办龙舟竞渡的贵阳大豪们观战的地方。

    白袍老者一到,看台上的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因为这白袍老者姓安,他是土司之王。如果说贵州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是一百多条神龙,那么他就是龙王。

    安老爷子在三层看台上百余权贵豪强肃穆地注视下坦然走向他的位置,走到一半时,他忽然站住了脚步。在他左手边是一对璧人,男的丰神如玉,女的笑靥如花,正是田彬霏和田妙雯兄妹。

    一见老头子站住,田氏兄妹忙向他行了一礼,齐声道:“老爷子好!”

    安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看他们兄妹,道:“听说有一支生苗出了山,到了提溪司境内?”

    田氏兄妹对视一眼。田彬霏讶然道:“我兄妹不知此事啊,老爷子从哪儿听说的?”

    安老爷子笑眯眯地点了点他们,道:“你们两条小狐狸,要和老头子耍心眼吗?铜仁那个小胖子应该吓坏了吧,你们田氏是他的旧主,那个小胖子一定会求到你们头上的。”

    田妙雯眨眨眼,乖巧地问道:“那……如果真有生苗出了山,张知府问计于我们兄妹的话,老爷子觉得,我们田氏该怎么办呢?”

    安老爷子笑眯眯地道:“张家的小胖子胆子小。你们兄妹的胆子可不小,难道也被吓住了?安慰安慰他就好了嘛,生苗出山,依老夫看,未必是坏事,顺其自然就好,顺其自然就好啊!”

    田妙雯还待再问,安老爷子已经继续向前走去,三人这番言语声音并不高。岸上观众正发出如雷的呐喊声为参赛的龙舟队伍加油,是以并无他人听清三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安老爷子是何等身份,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田氏兄妹又岂会等闲视之。安老爷子入座后,众人也都一一落座,田彬霏和田妙雯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饶是他们一个聪明绝顶,一个兰心惠质,也不理解安老爷子话中的深意。

    土司王特意止步。对江河日下,渐已屈居四大天王之末的田氏两兄妹亲切说话,看在他人眼中,也只当是老人家对田氏的没落有恻隐之心,所以特别关照,谁也没有想到三人所谈的竟是在许多铜仁人眼中也不值一提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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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同知去了提溪,戴李叶三人组便少了一个人,时常聚在一起的就只剩下李经历和叶小天两个人了,二人本就相熟,官职地位也相当,倒是相处非常融洽。

    这一日吃罢酒,又推拿一番,李经历觉得精神奕奕,不好好发泄一番实在对不住他日渐痴肥的身子,便兴致勃勃地欲往烟花柳巷中去一展身手。叶小天不好此道,二人便中途分了手。

    叶小天看时光还早,此时衙门里又没有要紧事,便信步来到西城,查看清淤进度,这清淤确实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事情,要把那郁积了五百多年,粘性极大、吸力极强的腐泥从地下用人力一锹一锹地掘出来,极为耗费时间。

    清淤工地不远处一片空矿地面上,已经被裕记圈起了一大片临时的厂区,丁掌柜的几乎把他在郊外的砖瓦行暂且停工,全员转移到了城内。

    叶小天带着侍卫信步走进砖瓦行,就见一进门左右两边就是两个浅坑,几个小孩子牵着水牛,在坑里踏来踏去,泥猴儿一般。

    这些从地底挖出的淤泥适用烧砖,但是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和炼”,因为它还需要加入一些其它的东西搅成一体才能制作砖胚、瓦胚,只不过因为是粘性十足的淤泥,只需稍加和炼,不需小半天的搅和。

    叶小天一瞧这么多的童工,有的磕磕绊绊走道都还不太利索,不禁皱起了眉头。再往前去,就见有更多的孩子在从事搬砖的工作,虽然他们年纪小,力气小,可是蚂蚁啃象,搬运的砖瓦实也不少。

    丁掌柜的满面笑容地送一位富绅出来,这富绅家里要起一座新宅子,刚刚在这儿订了一批砖瓦,一见叶小天来了,丁掌柜的赶紧向那富绅告一声罪,便向叶小天迎过来。

    叶小天蹙眉道:“丁掌柜的,你怎么……用了这么多的少年人?”

    丁掌柜的笑道:“是啊!都是些父母忙于生计,无人看管的娃娃,成群结伙地跑到砖瓦行来捉迷藏、玩泥巴,我看他们无事可做,又影响做工,干脆就让他们帮忙做事情了,每日能领几文工钱回去,他们的父母都高兴的很。”

    叶小天本来对丁掌柜役使儿童有些不满,不想丁掌柜的竟当成恩德炫耀。仔细看看那些孩子,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家境可想而知,想必他们能做工赚家用,爹娘的确是很满足的。

    叶小天向一个流鼻涕的小童招招手,那小童见那个给他们发工钱的大善人对这个年轻人都很礼敬,马上乖巧地跑过来,叶小天弯下腰,问道:“你在这里做工挣钱,你爹娘同意么?”

    小童擦了擦鼻子,很自豪地点点头,道:“嗯!爹娘说,我长大了,能给家里挣钱了,很有出息!”

    叶小天笑笑,又问:“那你挣了钱,打算做什么呢?”

    小童道:“我要读书!我爹说,要想有出息,就得读书识字,可是现在家里穷,请不起先生。”

    叶小天想到年幼时他家里也请不起先生,上不起私塾,父亲把他兄弟俩带到大牢,为了让那些犯官们教他们识字,便陪着笑脸给犯官们跑腿的经历,不禁心中一酸。

    小孩子跑回去继续搬砖了,叶小天望着那些小孩子寒酸的衣着、单薄的身影若有所思:“我这个推官既然连清淤挖渠这等不务正业的事儿都干了,便再多一桩也无妨,干脆不务正业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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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秀才遇见兵

    “你要开办书院和武会?”

    张胖子嘴巴张得就像一头快要渴死的河马,于家和果基家的事一直没有解决,两个部落间的争端每持续一天,都是在削弱他的威望和影响:两个小弟大打出手,他这个老大却无法解决,那他还算老大么?

    这时候,生苗又来凑热闹,一向缩在深山里,既不接近山外人也拒绝山外人接近的半野人居然出山了,而且出现的地点恰恰就是水银山那座活火山附近,张胖子更是焦头烂额。

    这个时候,叶小天紧急求见,说是有紧要大事相商,张胖子还以为他有什么紧要消息,却没想到叶小天竟然向他提出要开办书院和武会,张胖子只觉一阵蛋疼,这有个屁的紧要啊。

    叶小天道:“其实不是下官要办,而是新近迁来我府的葫县大富绅罗公子想出资捐建一所书院及一处武会,以攘助我铜仁府推行教化,以示对知府大人的支持,下官只是攘助其事。”

    叶小天道:“我铜仁府现有一处官学,余外尽是私塾。能上官学者皆为官宦子弟。能入私塾或聘请西席入府教授者皆为富有人家。而贫苦百姓子弟纵然有心接受教化,却也不得其门而入。

    是以,罗公子与下官商议,开办一所只针对贫穷百姓人家子弟的院和聘请先生的费用皆由罗公子及本府开明士绅们捐助,学生不用花一文钱,教会他们读书识字,将来纵然不能取得功名,能写会算也好谋生。

    至于武校,是考虑到我铜府府最庞大的行业就是水陆运输,百行百业中执此业者独占四成有余,而其它各行业共占六成不足,长途运输,总要孔武有力懂些拳脚者为佳,再者有些孩子或因天资愚钝确也不擅读院之补充。”

    张大胖子努力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句话,就是既不用他花钱也不用他操心,只需他点点头。于是张胖子点点头,道:“成,既然如此,你去办就好了,无需本府同意。”

    叶小天道:“大人,那武会到是可以随时开办,可是开办书院却不同于开办私塾,总要院、道诸公暨本省学政首肯,方有资格开办,不请示府尊大人,下官岂敢越权上报。”

    张胖子不耐烦地道:“行了,本府已经首肯了,你自去拟道条陈,本府给你呈上去就是!”

    叶小天本来还想到张胖子好出风头,可以怂恿张胖子担任书院院长,这样他会更上心些,但是见他此刻心不在焉,颇不耐烦,这话便没说出口,反正他已答应,便答应着退了出来。

    叶小天刚出来,就见戴同知臭着一张脸,由一个皂隶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叶小天讶然道:“啊!戴大人回来了!戴大人辛苦,大人这是怎么了?”

    戴同知一见叶小天,悻悻地道:“野蛮人,不开化的野蛮人,简直是不可理喻的野蛮人呐!”

    叶小天茫然道:“小弟何时得罪了戴大人?”

    戴同知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些生苗。哎哟!”戴同知说话间,足踝又崴了一下,疼得他哎哟一声,对叶小天道:“我急着去见知府大人,回头再与你分说。”

    叶小天道:“好!既如此,我去知会李经历一声,今晚为同知大人接风。”

    望着戴同知一瘸一拐的背影,叶小天纳罕不已,知府大人此番派戴同知去提溪,只是试探格哚佬部落出山的用意,双方不该发生冲突才是,戴同知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我那“老丈人”难为了他?想不通啊想不通。

    张胖子刚把叶小天打发走,戴同知就走了进来,一见张知府,便推开搀扶他的皂隶,来了个“金鸡”,向张知府施礼道:“府尊大人,下官回来了。”

    张胖子奇道:“崇华,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戴崇华苦笑道:“一言难尽啊!”

    张胖子道:“来来来,看坐,坐下慢慢说。”

    戴同知单腿跳到一张椅子前,扶着扶手慢慢坐下,这才向张知府解释起来。

    戴崇华赶到提溪,立即上山寻那迁徙出山的部落,探问之下方知该部为格哚佬部,戴崇华向部落百姓自报身份,由他们引见给了他们的族长格哚佬,于是双方开始了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

    戴崇华彬彬有礼地对格哚佬道:“格哚佬族长,本官是铜仁府同知,知府大人获悉你的部落出山,特意差遣本官前来问候,不知你们的部落因何迁出深山呢?”

    格哚佬高举双手,神圣庄严地:“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降下神谕,我族所在的地方将有大灾难发生,并为我们虔诚的信徒指明了新的生存吉地,就在这里,我们遵照神谕而来!”

    格哚佬说着,还让一个浑身插满羽毛的鸟人拿了一个龟壳来给戴崇华看,戴同知左看右看,就是看不明白上边烧裂的纹路,能向这些半野人传达出内容如此丰富的信息。

    戴同知便好言相劝道:“格呐佬族长,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如果神明指示你们,京城才是你们宜居的吉地,难道你们还能跑到京城去盖房子?是不是请神明在深山中另外给你们指示一块吉地呢。”

    戴同知本以为格哚佬部和其他部落之间发生了战争,兵败逃难,又或者是该部落的驻地发生了什么天灾。

    如果是这些原因,那都不是问题,山中生苗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活动区域也有限,一个部落占领太大的地盘没什么用处,两个部落的战争结束后,他们自会迁回本来的驻地。

    如果是因为原来的驻地发生了天灾,那问题也不大。容他们在此居留一段时间,最长一年半载,原驻地的生态恢复,他们也还是要回到原本驻地,可是他们迁徙的理由是神谕,谁知道那见鬼的蛊神什么时候会再降一道神谕,让这些愚昧无知的野人回老家。

    戴同知说完,马上发现格哚佬和旁边那个浑身插满羽毛的鸟人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愚昧无知的野蛮人,戴同知被他们看得很不舒服,便道:“格哚佬族长不明白我的意思?”

    格哚佬撇撇嘴道:“你以为神明就像和你做生意的买卖人,可以讨价还价?”

    戴同知耐心解释道:“格哚佬族长,你要知道,这个地方属于铜仁府,归提溪司管理。如果是一户两户的流民逃难到些,那自然是不碍的,但是整整一个部落迁徙至此,那就万万不可以了。”

    格哚佬纳罕地道:“为什么呢?”

    戴同知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个问题就复杂了,涉及到路引、户贴、黄册、赋税、徭役等等问题。何为路引呢,就是出外务工、经商、游历所必需的证明。何为户贴呢,就是记载户主、乡贯、户等、丁口……”

    戴同知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躁,这才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嗓子:“格哚佬族长,你明白了吧?”

    格哚佬点点头,欣然道:“我明白了,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戴同知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咳嗽半天,才强抑不耐地解释道:“因为百姓皆有户籍,你的户籍在哪里,你就得在哪里,如非官府同意,是不能迁徙他地的。”

    格哚佬茫然道:“可是我们从来就没有户籍啊。”

    戴同知窒了一窒,恼羞成怒道:“但是你们不是一直住在山里么?”

    格哚佬:“不错!然而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现在指示我们要离开那儿,所以我们出山了啊!”

    戴同知气极败坏地道:“你们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千号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你们突然冒出来,那本来属于本地人的东西就要少了,猎物会变少,耕地会变少,那他们该怎么办?”

    格哚佬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神明为我们指明道路,我们还要用自己的刀劈开荆棘,用自己的双腿去趟开它才行。谁不愿意,那就来吧,要么杀光我们,要么被我们杀光,简单之极。”

    戴同知无力地吼道:“我们知府大人是不会同意你们迁徙至此的,你们必须离开!”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格哚佬还有他旁边那个鸟人,以及众多的野人全都勃然大怒了:“你们的知府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他比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还要厉害?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冒犯神明!”

    戴同知在众口一辞的唾骂声中,在漫天飞扬的唾沫星子里面落荒而逃,因为走得甚急,下山时崴了足踝,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张知府听完戴同知的话,一张胖脸登时又纠结起来。其实在这个年代的西南地区,可谓地广人稀,土地利用率极低,不要说是一个几千人的部落,就算再加几十万人也安置得下,但那是在人口缓慢自然增长的前提下。尤其是山外的土地各有所属,哪怕它荒芜着,任由草木生长,岁岁枯荣,都没问题,但是要把它交给别人,谁会答应。

    张胖子头疼地扶住了额头,苦恼地道:“就没有一点好消息让我开开心么?”

    戴同知道:“好消息也是有的,因为格哚佬部落突然出现,提溪于家和果基家已经偃旗息鼓、歇兵罢战了。”

    张胖子脸上一喜,戴同知又道:“但是格哚佬部要是赖着不走,恐怕于家和果基家就要与他们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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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在那里,站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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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仁和提溪的联系骤然变得密切起来,每日里快马往返,传递着消息。~頂點小說,生苗出山的消息终于隐瞒不住渐渐流传开来,不过铜仁城的百姓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生苗出山而已,又不是番邦外敌打过来了,有什么好惊讶的。说起来大家只是久不来往,彼此生疏了,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呢,那感觉……就像一个从小没有见过面的远房表弟搬到了他们隔壁村子。

    这个民族历史实在是太久远了,以致千八百年前的事,他们聊起来也像是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既陌生又亲切,而没有什么遥远的感觉。真正感到紧张的,只有张家和于家。

    提溪司那边有张家的分支,提溪长官司长官就是张铎的本家堂弟,那里还有于家的分支于家寨,至于第三方势力就是凉月谷果基家。格哚佬的部落要迁至提溪,挤占的就是他们的领地,压缩的就是他们的生存空间。

    戴同知狼狈而归,张铎便命提溪司长官直接与格哚佬部进行联系,双方接触、接洽、磋商、洽谈,如是者十来天,消息不断传送至铜仁,累的马瘦毛长,终于拿到了格哚佬部的最终答复:

    格哚佬同意,既然他们出了山,就按山外人的规矩,纳入铜仁府管辖,接受铜仁府的管治,可以让户科到他们的寨子为他们造册登记,建户贴、黄册,正式成为铜仁府下辖的一个部落。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格哚佬要求父母官向他刚刚迁来的部落提供粮食、农具、种子,并且派遣人员教习如何开梯田、种庄稼,而且他们还要求和凉月谷果基家一样,不纳粮、不服役,只向直属的土司老爷缴纳供奉。

    这样的条件张铎怎么可能答应,提溪司的地盘分成三块,最大的一块就是他张家的,靠近水银山的那一块则是于家的,另外凉月谷果基家占有一小块,凉月谷的主要领地还是在山里。

    格哚佬部要在那儿落地生根。建山寨、开梯田,狩山打猎,这就是从于家、张家和果基家的饭碗里抢吃的,这张饼一共就那么大,多一个人来分,其他人就要少一块,就算他肯答应,果基家和于家肯答应么?

    至此,张铎的绥靖政策彻底破产。打破了一切幻想,唯有选择兵戎相见了。张铎立即传檄全府各地土司,命他们赶赴铜仁议事,以便合各路土司的兵马。讨伐格哚佬部。

    格哚佬的部落本来是住在深山里的,官方户籍名册上全无记载,属于黑户,虽然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官府没有能力把它的统治延伸到深山老林里去。但这样一来也方便他们对格哚佬部采取行动。

    此番讨伐,张铎自己就能做主,只要能迅速平息此事。就不会引起朝廷注意或插手,其他各地的土司也不会掣肘。即便被朝廷察知,也可以答复以平息地方小型骚乱,他可以放手施为。

    哚妮听说了这件事,惊慌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哥,张知府要召集各路土司讨伐我爹呢,这可怎么办,小天哥,你还是快下令,命其他各部支援吧。”

    叶小天摇摇头,道:“抛开教中的关系不谈,你爹这么多年,总也交下一些朋友吧?如果需要,他会请人帮忙的。这件事,你不要管,我,也不能管!”

    叶小天起身向外走去,见哚妮依旧一脸慌张,便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张知府才是最怕出事的那个人,所以就算他赢了,也不会把你爹怎么样!”

    哚妮望着叶小天的背影,想不通叶小天为什么要舍易就难,想了许久,她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她明白了,她相信小天哥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神谕,小天哥拒绝动用尊者的权力也是神的一个考验,是对她父亲是否虔诚的一个考验。

    叶小天当然不会无聊到替神去考验他老丈人是否虔诚,在他做出让生苗出山的决定时,他就预料到不会那么轻松,不流血、不奋斗,就能让别人拱手让出自己的地盘,太不现实。

    然而困守深山,那些心地纯良质朴的山民只能变得愈加愚昧落后,继续被山外的世界远远抛在后面,总有一天他们将落得一个猴子般供人戏耍奴役的悲惨下场。

    而一步步接触,通过交往、交际、通商、联姻,长远规划,步步渗透,历数百年自然进化来进行这一过程,谁能确保他的继任者会继续贯彻他的主张?若是他老爹现在要求他回京继续当狱卒,他肯定不会去,这么孝顺的他都不敢保证一定顺从父亲的期望,他凭什么这么相信他的继任者?

    所以当张铎决定用武力把格哚佬部赶回深山,传檄全府各地土司的时候,叶小天并没有给予格哚佬更多的指示,正如格哚佬当初出山时,他也只是指出要去哪,至于怎么去、用什么理由,如何站住脚,他一概不管。

    格哚佬部只是他数十万子民中的一小部分,他要是想当个事事亲为的老妈子,累吐了血也只能成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亮。山外的世界繁华、富庶,远比深山的艰苦条件要好。这里的人有鲜丽的衣服,有花样繁多的饮食,有跑得飞快的车子,也有复杂的人际关际……

    那些山民和他们的族长、酋领、长老们,他们今后所需要面对的,不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禽兽蚊蝇,但也不是一路坦途,他们要掌握新的谋生技能、他们要打交道的,是远比山石树木猛虎群狼更复杂的同类,他们需要适应,需要学习在山外世界中活下去的本领。

    “在那里,站住脚!”

    当格哚佬派人向叶小天请示的时候,叶小天传给他的依旧是这六个字,至于怎么做,他没有给予任何指示或者提供任何建议。这时候。他正一心忙于筹建书院和武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有时候,大人物一动念,仅仅是一个念头,可能就会有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效果,会有许多地方,会有无数的人,因为他的这一动念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但他想做的必须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否则就是异想天开,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他的想法就只能变成激进和跃进,会有无数的人或者许多地方,因为他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受害。

    叶小天现在就是一个大人物,虽然是隐形的。或许是和那个搬砖孩子的一番对话触动了他的童年回忆,他想……也许可以做点什么,就是这一动念,便有了建造一所平民书院和武会的提议。

    但是叶小天请求建立书院的公文递到贵阳学政那里,就被驳了回来,根本没有机会送达朝廷。受到院、道诸公的众议。

    贵州学政是由贵州提刑按察使兼任的,按察使大人是王浩铭,和江南大儒崔象生是同门,对叶小天一向没有好印象。这次见叶小天一个主管刑名的推官居然上书建议设书院,便把大笔一挥,只批了四个字:“不务正业!”

    由于王浩铭的正职是提刑按察使,主管一省刑名。公务繁忙,所以还有一位副学政署理学政的日常事务,他见那请示上面还有铜仁张知府的签押。而学政大人批驳的语气又太过不屑一顾,便为他转圜了一下。

    这位副学政洋洋洒洒地列举了十几个问题,以证明铜仁不能建立书院,诸如书院乃藏书、教学与问道三者俱备的学府,这位铜仁大善人罗大亨藏书多少?聘请了几位大儒?可有研究道德学问的本事等等。

    叶小天的初衷只是想让那些目不识丁的孩子长大了不至于是个睁眼瞎,能写会算就可以了,他要做的其实是普及教育,并非精英教育,他根本就没指望以他的办学能力会出几个当秀才、举人、状元的弟子。

    他上哪儿去购买足堪称为书院的大量藏书?他上哪儿聘请足够份量的大儒来此坐镇讲学?作为一个七品推官,而且在士林中毫无威望,这是他有钱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秋池问明叶小天心意,不禁笑道:“东翁,以书院为名确也招摇了些,就算最小的书院至少也得一位博学鸿儒坐镇才名符其实啊。既然东翁只是想让这些孩子识字读书、能写会算,那也不必以书院为名了,咱们建个私塾就好,只不过一般的私塾不过十几二十个学子,我们的私塾要大的多,既然不能称院,称之为校以区别于么塾就是。这样也不必需要院、道诸公和学政大人批准!”

    叶小天被他一言点醒,叶小天做事本来就是看重目的和结果,并不在乎过程和手段,先前只是他对办学方面全无经验才想不到这一点,现在有了李秋池的提醒,叶小天干脆撇开官府准备单干了。

    叶小天立即让李秋池选择校址,以便建造两所学校,一文一武,专门招纳那些无钱读书,每日混迹街头玩耍的孩子,并且委托黎教谕帮他物色读书人充当教席,叶小天的要求不高,没有功名也可以。

    对于叶小天的这些举动,铜仁官绅两界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笑话,在他们看来,这位叶推官一定是发了神经,跟着一个有钱没处花的罗大胖子瞎折腾。

    在这土司满地走,土舍多如狗,出身就决定命运的地方去推行教化,能建立甚么文教之功呢,能凭此晋位升官吗?

    此时的铜仁,确实是土司满地走,土舍多如狗,因为张知府传檄各地,共商出兵大计。土司们之间偶尔会有小打小闹,但是各路诸侯联合讨逆的把戏,一百年也碰不上一回,是以各地土司纷纷赴会,铜仁城里自然随处可见贵人。

    这一日,李秋池遍览铜仁后,终于选定了两处地方,文校的所在位于府学之东,府学之东原本是一片稀疏的林区,按照李秋池的说法,在毗邻府学的地方建学,可以让他们文校的学子们熏陶向学之风。

    可是叶小天早就见识过府学、县学里那些凭恩荫入学的土司少爷们是何等模样,他很怀疑让自己的学生离这些少爷秧子们那么近,能熏陶到什么向学之风,不过看那地方倒还幽静,而且本是空地,建造校舍快易,便答应下来。

    至于建立武会的所在,却与叶小天的府邸很近了,因为这处地方也在东山,只不过叶府在山阳,武校在山阴。这处地方叶小天没有去察看,直接就按李秋池所方定了下来。

    在叶小天看来,读书当然应该讲究些环境,清幽安静,能让人心无旁骛才好。至于练武却大可不必如此讲究,一个武人这般讲究那还练的什么武。叶小天拍了板,资金又充足,两处校舍马上同时动工了。

    叶小天并未想到,一时动念所做的这个善举,最终回馈了他什么。在两处校舍动工以后,他的注意力终于放回了衙门,因为各路诸侯已经纷纷赶到铜仁城,张知府的议盟大会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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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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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二堂上,众土司、土官们济济一堂,其中很有一些是叶小天脸熟儿的,比如大万山司的洪东知县,乌罗司的阿加赤尔土司,平头著可司的扎西土司,还有石耶洞、邑梅洞的几位土司,叶小天纵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长相也有印象。△¢四△¢五△¢中△¢文∷,

    只不过上一次叶小天是他们之中的一员,都是来向知府大人讨银子的,而这一次叶小天已经是知府属官,是旁听众土司议盟,如何应对生苗出山这种突发事件的。因此,叶小天没有坐在他们中间,而是和知府属官们一起坐在左侧。

    右侧是众土司官的座位,左侧上首第一位,坐的是一个柳眉杏眼、肤如凝脂的青衫公子,掌中把玩着一柄象牙小扇,笑吟吟地左顾右盼着,正是叶小天心目中的小妖女----监州于大人。

    后宅里面,张雨桐帮父亲整理着袍服上的褶皱,道:“那格哚佬部落不过三千人,去掉老幼和妇人,能有八百勇士就不错了,父亲命提溪长官司率于家和果基家的兵马就足以应对,何必大动干戈,召集全府土司呢。”

    张胖子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头道:“儿子,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张雨桐苦恼地皱起了眉:“我已经十七了!”

    张胖子笑道:“不错,虚岁!”

    张胖子举步要走,见儿子依旧一副悻悻然的模样,便又站住脚步,道:“这个摊子,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便先让你知晓也没什么。儿啊,铜仁是咱张家的。没错,可人有壮年和老年,江山也是如此。

    如今咱张家,已经不像当年一般说一不二,可以势压铜仁所有土司了。水银山之乱,爹未能调停解决,田家又袖手不管,这些土司们就有点不把咱张家放在眼里了。

    咱们土司人家,稳!这是不假。我听那说书先生讲,自汉以来。当过中原皇帝的,除了汉人,还有什么氐,羌,羯,鲜卑,匈奴,契丹,女真。沙陀,西夷,党项,蒙古……

    皇帝换了无数人家了。可咱们依旧稳稳当当地在这儿称王称霸。像那安家,从汉朝到如今经历多少王朝了?稳着呐!不过,一千年前安家是贵州土司之首么?不是!五百年前土司王是安家的么,也不是!不灭亡。不代表实力和地位也不变呐。”

    张雨桐动容道:“爹是说,有人想谋夺咱们张家铜仁之主的地位?”

    张胖子摇了摇头,道:“爹并未探听到什么。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具体哪儿不对劲,爹也说不上来。总之,爹这次大动干戈,就是一个警告,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爹要让他知道,我们张家,依旧是铜仁之主,铜仁辖下的土司们,依旧听从咱们张家号令!”

    说到这里,张胖子脸上掠过一丝豪迈的霸气,他又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便由两个力大的仆人搀着走了出去。过度的肥胖,迟缓的身影,把他刚刚呈现的威猛气势毁得一干二净。

    ※※※※※※※※※※※※※※※※※※※※※※※※※※※※

    二堂上,戴同知介绍完格哚佬部落的情况重新落座,端坐上首的张胖子便道:“本府本着仁义之心,一再忍让,希望格哚佬部能够退回山里,可惜他们对本府的劝诫都当了耳旁风。如今,本府决意,以武力驱逐该部,诸位土司以为如何?”

    张胖子本以为这句话说罢,众土司就会纷纷攘臂高呼,响应出兵,不料他语音一落,大堂上却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

    叶小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静寂弄得有点不自在,他挪动了一下屁股,不料带动臀下的椅子,发出吱嘎一声,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特别刺耳。叶小天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不动。

    张胖子一双眼睛微微瞪大了些,脸上有些燥热,他对众土司的不恭已经隐隐有些觉察,可他没有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远比他估计的还要严重得多的地步,他这铜仁之主发了话,竟然没有一人响应。

    乔师爷见状,忙打圆场道:“其实对付格哚佬部,仅凭提溪司张家、于家、果基家的人马就够了。知府大人之所以要号召全府各地土司联手出兵,是为了表示我铜仁各部一体一心!

    诸位大人不要忘了,我铜仁四周群山环绕,大山之中尽是生苗,如果山中部落有样学样,可不搅得天下大乱?所以,联手驱逐格哚佬部,就是告诉山中部落,我们铜仁铁板一块,叫他们不要再生妄想,知府大人是一番苦心呐!各位土司只需派遣少量丁壮,意示参加就成了。”

    大万山司的洪东知县“咳嗽”一声,道:“知府大人固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武力驱逐,会不会引起山中部落的同仇敌忾,反而纷纷出山了呢?下官的辖地,可是就在十万大山脚下……”

    洪东县令这一发言,叶小天才注意到,他居然穿了一套知县的官服。叶小天还记得上一次他来向张知府讨赈银时,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土著袍服,布帕缠头,腰挂短刀,不像一个知县,倒像哪个寨子里出来的土司。

    向土知府讨银子时穿土司袍服,现在土知府找他商议联手出兵了,他就穿朝廷的官服……

    叶小天想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禁暗暗摇头,这些土司老爷们的肚子里墨水儿或许不多,但心机诡诈方面却毫不逊色。这正是他没有包办一切,放手让格哚佬部去独自应对的原因,人间是个好地方,但人心也不乏险恶,他们要学会适应。

    洪东县令这样一说,立即有几个土司随声附和起来,这几位土司包括乌罗司、邑梅洞司、石耶洞司,他们的领地都是靠近大山的。所以和大万山司的洪东县令有同样的担心,只怕因此激怒山中部落,大举出山,他们首先就要遭殃。

    张胖子气得鼻息咻咻地道:“你们担心会激怒其它的山中部落?现在格哚佬部已经出山,已经将提溪司一部分的山川、平原与河道占为己有,如果不把他们狠狠地打回去,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其他的山中部落有样学样,纷纷出山?”

    乌罗司的阿加赤尔道:“知府大人此言差矣,山中部落一向不大与外界接触,方才戴同知也说了。格哚佬部这次之所以要出山,是因为他们接到了神谕,所以知府大人的担心是不可能出现的。”

    张胖子瞪着他道:“那么,你乌罗司到底出不出兵呢?”

    终究是积威之下,阿加赤尔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垂下目光,讪讪地道:“我以为,还该慎重其事!”

    张胖子又瞪向洪东县令,洪东县令陪笑道:“我以为。应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张胖子气得发抖,他闭了闭眼睛,只觉头皮麻酥酥的。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怕一睁眼支持不住就得栽到地上,只得咬紧牙关,静待那种眩晕的感觉过去。

    在他的感觉中。这个时间很短很短,而在堂上其他人眼中,却只见到张知府一连被两位土司拒绝之后。双手扶案,双眼紧闭,脸色忽青忽白,颊肉激动地哆嗦不止,额头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落下……

    这样一副景像落在众人眼中,在他们心底都留下了一个极深刻的印象。或许,“铜仁之主”那摇摇欲坠的神坛就是从这一刻起,才真的轰然一声倒下,碎成了一地瓦砾。

    张知府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他缓缓张开眼睛,用有些虚弱的语气对于俊亭和果基土司道:“看来别人都是要自扫门前雪了,关于格哚佬迁至提溪一事,你们两位怎么说?”

    于俊亭是在场众官员中唯一的一个女人,而且要论官阶数她最高,是以当然要由她先回答。于俊亭一直把玩的象牙小扇一停,在温润的掌心轻轻地敲了几下,忽地浅浅一笑,道:“我以为,不如比照凉月谷旧例,分其地、安其民,纳入辖下!”

    “什么?”

    张知府蓦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一向被他轻看了的女娃儿,私下里,于俊亭已不只一次向他抱怨,发牢骚说如果知府大人再不拿出举措,于家就要独自行动。

    张知府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于俊亭也该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怎么会……,一刹那间,张知府突然都明白了,他的预感没有错,的确是有人试图打压张家,争取本家族的排名地位跃升一步,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口蜜腹剑的小贱人!

    于家在铜仁的势力仅次于张家,他早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可他的预感也太迟钝了些,直到人家已图穷匕现,他才有所感应。张知府浑身发抖,手脚冰凉,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

    叶小天冷眼旁观,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熟悉。对了,他在葫县时,孟庆唯、徐伯夷、王宁,都不只一次对他搞过这种把戏,幸运的是,他每一次都能绝地反击。

    而最后出现这一幕时,他已经从被群起攻之的目标变成了事情的幕后主导,被逼宫的那个人变成了花晴风。现在,张知府无疑就是当时的“花晴风”,那“叶小天”又是谁呢?

    叶小天的目光逡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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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千里走单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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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于俊亭的身上,或许是因为在他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骨子里他和于俊亭有些很本质的东西是相同的,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叶小天怀疑的目光就锁定了那个笑得很俏媚的女人身上。⊙四⊙五⊙中⊙文,

    于俊亭笑眯眯地看着张铎,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但她迎上张知府的目光却冷凝得仿佛两点寒冰。要么不出手,既已出手,就不能再留余力,这头现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死肥猪,只要让他喘过气,一翻身就会变成一匹凶残暴戾的恶狼,啃得她连碴都不剩。

    张铎的目光带着一种绝望的凶狠慢慢从于俊亭脸上移开,投注在果基土司身上。在铜仁治下的各路土司官长之中,凉月谷是最特别的一个,这个部落是从两百多年前,也就是元末明初的时候,才逐渐走出深山的。

    他们逐渐向山外迁徙,历经一百多年时间,和提溪当地的其他部落接触、通商、联姻,最终才稳定在凉月谷内,成为提溪司正式的一份子。但是对这些存在了动辄就几百上千年的土司人家来说,一百年的交往时间还是太短了。

    时至今日,铜仁府对凉月谷的控制能力依旧是最弱的,以前各地土司们唯张胖子马首是瞻的时候,也只有果基土司不大买他的账,更何况是如今这个时候。

    唯一让张胖子还心存幻想的是:恰恰是因为凉月谷太过独立,而且之前和提溪于家曾大打出手,于俊亭那小贱人即便能串连收买其他任何一个土司,其中也一定不会包括果基土司。

    所以,如果果基土司赞同对格哚佬出兵。那他今日召集诸侯的行动就还不算太难看,起码有人在响应他,愿意与他一道出兵讨逆,否则就是彻底输到了家,而且输得无比难看。

    果基土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了一眼于俊亭,冷冷地道:“我不想理会你们都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想费那个脑筋!我是凉月谷的土司,我只对我们果基家负责!”

    果基土司按着腰间的刀,微微向前俯了俯身子。沉声道:“我也不管他是格哚佬还是格哚幼,只要他敢进犯我凉月谷的领地,我就会用这口刀去招呼他!如果他没有侵犯我凉月谷的领地……”

    果基土司直起腰来,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牺牲我凉月谷的娃子,和我的老对头……”他一指于俊亭,道:“联手对付一个不曾侵犯过我凉月谷的部落呢?难道这些年来,我们凉月谷受的挤兑就少了?呸!”

    张胖子和于俊亭同时哑然,果基土司所在的部落占据的提溪领地并不多。主要领地还是在山上。一百多年前,果基家族向山外迁徙的脚步之所以止步于凉月谷,就是因为受到了当时张、于两家的联手抵制。

    果基土司站起身,扶着刀。直撅撅地站着对张铎道:“今日我来,就是向知府大人表明我凉月谷的态度。格哚佬部若进犯我凉月谷,我老果基一定会用刀枪赶走他!如果格哚佬部能与我凉月谷相安无事,你们也不必时不时就把我凉月谷挂在嘴上了!提溪是你们张家和于家的。从来就不曾属于我们果基家!”

    果基土司说完,抚胸向张铎行了个直撅撅的礼,沉声道:“就此告辞!”

    果基土司扬长而去。大堂上鸦雀无声。

    于俊亭向果基土司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瞟了一眼,又转回张胖子脸上,眸波盈盈欲流,柔声道:“‘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大戏演不上了,‘三英战吕布’也凑不齐,看来知府大人只能‘千里走单骑’了呢!”

    张胖子脸庞发紫,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了指于俊亭,又指了指在座的众土司,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轰”地一声,地皮急剧地颤动了几下,他那庞大的身体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

    “东翁、东翁!”

    乔师爷慌了手脚,戴州同、御州判还有李经历等人急忙抢上去试图救起张铎,于俊亭“唰”地一下打开象牙小扇,轻轻扇开扑到面前的灰尘,轻盈地站起身,拂一拂衣袖,便向堂外走去。

    于俊亭这一动,在场的土司们都随之站了起来,乔师爷、御州判等衙属官员见了不由个个心惊:难道铜仁辖下的所有土司都已站在于州监一边?

    其实在场的土司中,并非全部都被于俊亭收买了,但是于俊亭选择的这个发难时机实在是太好了,首先这件事只涉及到于家和张家,并不涉及其他部落利益,其他部落没有出兵的**。

    再者,对手是大家一向比较陌生、神秘,又有些忌惮的山中部落,而且仅仅是山中部落的一个,很可能打了一个就惹出一群,在事不关己的前提下,还有几个人肯站出来附和张知府呢。

    同时,于俊亭又让她收买的土司抢先发言反对,很多土司本就是人云亦云随大溜的主儿,自然就营造出了这样一种“一面倒”的气氛。而这一幕看在那些衙属官员们心中,他们会怎么想,谁能不为自己家族的未来有所打算?

    这一点,叶小天在于俊亭起身,众土司随之起身的时候就已想明白了。造势、用势他本就是行家,对这一点当然看得透彻。不过这个小妖女对这一手居然也玩得如此娴熟,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俊亭走到门口时,一只脚迈出门槛时,身形忽地一顿,脑袋微微一歪,一双妙目像鸟儿似地睇过来,正与叶小天的目光碰个正着,似乎她早就感应到叶小天一直在注视她。

    “这女人,了不起呀。以女子之身成为一族之长,靠的可不仅仅是她的血统和出身,就算十个张胖子绑在一块儿和她斗心眼儿,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叶小天如是想,看着于俊亭的背影,目光充满了欣赏与赞叹。

    “这小子,如今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在主导局面么?”于俊亭洋洋得意地想:“瞧他一副只要我动一下小指,他就会匍匐到我脚下的模样,今晚到我府上投贴输诚的。应该少不了他。”

    ※※※※※※※※※※※※※※※※※※※※※※※※※

    张胖子脑袋上搭着一块湿巾,很憔悴地躺在榻上,张雨桐站在榻前,握着手中剑,神情激愤地道:“爹!孩儿已经长大了,你就让让孩儿领兵出征吧!”

    张胖子摇摇头,虚弱地道:“不行!你……还小,此一战,只许胜。不能……败!必须……得派个稳重可靠的人。”

    张雨桐愤懑地道:“爹……”

    张胖子闭上睛睛,道:“退下!”

    张雨桐无奈,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让出床头。后边站立的一人这才凑过来,低声道:“大哥!”

    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刚刚死了一个嫡子的张绎,张铎睁开眼睛,手掌动了动。张绎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让大哥握住。

    张铎吃力地道:“各地土司们,已经把我们张家……当成了无牙老虎!这一战。对重振……我张家威风,至关重要!我把……三千藤甲军全都划给你,此去务必……大胜而归!”

    张绎一听,急忙拒绝道:“不成!大哥,三千藤甲军,那已是咱们张家全部的精锐了,如今看来,于家那个丫头图谋我们张家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我把精锐带走,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张胖子笑了笑,道:“大哥我……很笨,眼也瞎。但是,这回这件事,我不会再看错的,于家那个丫头,绝不会对我动武,因为上边……”

    张胖子吃力地向头顶指了指,微笑道:“上边还有许多不管是我还是她,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坏规矩的事,她不敢做。”

    张胖子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料错,她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找我张家的短处,以此挟迫,逼我主动向朝廷辞让知府之位!”

    张绎吃惊地道:“大哥,那可是咱们家世袭的职位啊!”

    张胖子道:“没错!可……世袭的官,犯了大罪,也可以取消世袭。世袭的官,立了大功还可以让子孙从此世袭一个更大的官,那么……当然也可以把这个世袭的官贬上一品,比如……从此改为于知府、张监州……”

    张绎嘴巴翕合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胖子继续道:“对朝廷来说,有区别么?只要掌管铜仁的那个人继续承认这里是他朱家的江山,这里的人是他朱家的臣民!他只需要写几个字而已!”

    张胖子道:“如果不能逼我就范,她也不会用过激的手段,要知道,就算她当不了知府,她也已是事实上铜仁府权力最大的人了,铜仁府众土司们“信她”、“服她”,旁人能说什么?可她只要对我动武,就会给那些想要干涉的大土司们提供了武力干涉的理由,你说她肯做这样的蠢事么?”

    虽然听长兄这么说,张绎还是不放心,摇头道:“格哚佬部只是一个三千人的部落,控弦之士不会超过一千人。我带一千藤甲军,再从族中多挑些壮士,加上提溪长官司的兵马,已经五倍于敌,足矣!”

    张绎说完,用力紧了紧张胖子的手,沉声道:“大哥好好歇养,等我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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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磨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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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胖被于俊亭的“逼宫”之举,气得血气翻涌,当场晕厥,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后宅救治去了。※%,于俊亭和众土司则扬长而去,张、于两族争夺铜仁霸主之位的大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目前看来,张家的霸主地位恐将不保,这种情形有些像春秋时代的诸侯争霸,这些年你齐国最了得,那大家就公推齐恒公为霸主,过些年晋国最厉害,大家就公推晋公为霸主。

    可是任何一个上司在位时,总会有些事做得不如你意。每个人都觉得换一个上司就会比前任好得多,然而许多时候,他们欢欣鼓舞地迎来的新上司很可能比他的前任还要不堪,这种分之五十的概率却很少会有人去想。

    在叶小天看来,这就是大房和二房争嫡宗正房,他叶小天只是个偏房,根本插不上嘴,又不忍心眼看着张胖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所以他很仁慈地选择了闭上眼睛----打道回府了。

    叶小天一回家马上找来哚妮,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安慰道:“你看,我说过不用担心的,现在各地土司都反对出兵,于家和果基家也不会出动一兵一卒,只靠张家应该奈何不了你的父亲。”

    哚妮已经对叶小天不肯动用尊者权力为老丈人解围的行为进行了一番“神”解读,她相信这是神对她的族人的一种考验,只要她的族人能够禁得住神的考验,神就会庇佑他们。

    因此听了叶小天的话,哚妮喜孜孜地点点头,又凑上去在叶小天颊上印下一个甜甜的吻,柔声道:“嗯!小天哥做事,就一定会有小天哥的道理。人家根本不担心的!”

    叶小天有些奇怪地看了哚妮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妮居然能看透我的良苦用心?不可能吧,就凭她那粗枝大叶的性,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这般聪慧的头脑?”

    ……

    格哚佬听说张知府要发兵讨伐的消息后心情很紧张。他的紧张倒不是惧怕即将迎来的战斗,他们久居深山,与天地斗,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斗,早就无所畏惧了。他只担心守不住山寨,就违背了尊者吩咐的“在那里,站住脚!”

    为了能“站住脚”。格哚佬那生了锈的脑袋努力地转动起来,想尽了办法。首先,他马上派人回山向神殿求助了,这已是深入他骨髓的一种本能:自己不能决定的重大事件,就向神殿请示,按照神谕行事。

    随后,格哚佬又对山寨进行了加固,并且在山寨周围设下了大量的陷阱和机关。这些事情他的族人做起来很是驾轻就热,只不过原本这些把戏是用来对付野兽的。现在要用来对付人而已。

    大量的陷阱机关会给来犯之敌造成重大伤亡,实际上他们在山中,两个部落间偶尔爆发冲突时,也会用上这样的手段。对方即便同样是擅长丛林做战的勇士,也未必能发现全部的机关。

    做机关陷阱这种事不只勇士们能做,老弱妇孺也能做,所以这些事情基本上是由老人、妇女和孩来完成的。包括采撷野果和野菜。强壮的战士除了一部分留守山寨之外,都被格哚佬派去捕猎野兽了。

    考虑到寨可能会被围困,这些都是必要的储备。等这一切都忙完了。格哚佬发现自己已经无所事事了,于是他就坐在寨墙上等张知府的人马。格哚佬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实在等得无聊时,忽然想起了诸葛亮的故事。

    诸葛孔明的故事在五溪蛮(铜仁)一带非常流行,姓们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就连这深山中的部落也不例外。格哚佬由诸葛孔明又想到了探马,心里顿时像开了一窍似的: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但我可以派探打听呀。

    格哚佬想到就做,马上挑选了几个懂汉语的族人派下山去,以前部落里要和山外交换些什么生活物资时,大多是委派这些人出山,久而久之,他们的汉语都说的相当流利了。

    不久之后,附近的一些村庄相继出现了一些打着赤脚、身穿兽皮、握着竹矛背着猎弓的山里人,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打听铜仁张知府有没有派兵来,派了多少兵来,这些兵什么时候会到一类的奇怪问题。

    村民们先是一脸地惊愕,然后便是纷纷大呼:“村长,生苗下山啦~”

    再然后,村长保正们就如临大敌地领着村中壮丁围捕过来,“探”们见势不妙纷纷落荒而逃,那些村长保正们也不敢得罪他们,怕招来更大的祸事,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见他们跑掉也就见好就好,收兵回村去了。

    五天之后,格哚佬派出去的探终于陆续回了山,山寨里的姓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勇士们离开山寨时雄纠纠、气昂昂的,可回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武器都不见了,衣着也变了,有人变成了叫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有人变成了货郎,肩上还搭着褡裢……

    格哚佬的探们用了五天时间,弄明白了许多事情:比如说这里的村庄也是受铜仁张知府管辖的,所以这里的村民不但不会把张知府的消息告诉他们,还想把他们都抓起来。

    比如,他们在这里向人打听敌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像在山里时一样,随便找到一个游猎于山中的猎人一问,那人就会很坦率地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自己,因为这里的人奉行的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哲,所以想当探必须会伪装。比如向人询问事情的时候,不能直来直去,得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询问……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复杂,要打听一点消息,需要动的脑筋简直比追踪、捕获一条能爬树、会攀岩、机警狡黠、动作敏捷,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闪电般逃之夭夭的黄喉貂还要多。

    幸运的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斥侯任务竟然顺利完成了,他们带回了格哚佬想要听到的情报:“铜仁张知府的兵马已经到了山下,至于人数……,乌泱乌泱的,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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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绎从张家的精锐藤甲军中点了一千人,又从本部落的壮丁中点选了一千名健卒,合计两千人,浩浩荡荡地向提溪开拔了。提溪司张家那边还有一些戍守地方的军队,他们将合兵一处讨伐格哚佬。

    土司们轻易是不出门的,除非是大土司召集会议。或者众土司要联合搞个什么活动,他们才会勉为其难地离开自己的领地,而且事情一了就会马上返回,但这一次众土司们大多选择了滞留铜仁府。

    他们想了解了解张家的实力,同时也想了解一下那些生苗是否真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剽悍。不管是生苗的战力还是张家的战力,他们都陌生的很。

    一大早,叶小天过问了一下两处校舍建设的事儿,便穿上公服到了府衙,知府大人正告病休息。监州大人现在暂摄知府职权,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新官上任,叶小天可不希望那个小妖女的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

    于俊亭现在是暂摄知府职权,只待知府病愈或者知府大人愿意抱病署理公务就得交回权力。所以不需要排衙这种场面上的仪式。一大早到了知府衙门,她就直接来到自己的监州签押房办公。

    以前于俊亭几乎从不到衙,她的签押房就一直空着,可她毕竟是监州。她的公堂即便闲着,也没有人敢当作仓房,更没人敢在通判的院里种些大葱大蒜。每日还有专人打扫,因此很是洁净。

    今日于俊亭突然出现在这儿,她的公案更是被人擦得一尘不染,那黑漆的桌面闪闪发亮,几乎都可以当镜用。虽然是初次代理知府职权,但是各司各班的属官胥吏们并没有无事跑来献殷勤的。

    想见风使舵投靠于家的人,昨晚就已排着队把名贴投到了于家,一些职位高的人甚至还受到了于俊亭的亲自接见,他们不需要在此时表现什么,所以于监州就很清闲了。

    于俊亭坐在师椅上,摸一摸光滑如玉的椅扶手,微微放松了绷起的肩头,她已经这样挺拔地坐了很久了。停了一会儿,她的俊目微微一睨,见房中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小厮站在门口,而且面朝厅外,便把一只手支在桌上,托住了下巴。

    她在想叶小天,昨夜投贴告见的人里边并没有叶小天,于俊亭不禁犯起了核计:“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过迟钝,不懂得把握机会,还是不想投靠到我的门下?从戴同知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他目前分明没有什么倚仗,而且很想找条大腿抱着只是求告无门罢了。”

    于俊亭微微地挑了挑她的柳眉,靓丽的眉眼间便透出一股邪魅的妖气:“莫非他心气儿高,嫌我这条大腿还不够粗?”

    于俊亭思不得其解,忽地一拍公案,“想不通就不想了,找他来一问便知。若是他识时务,今后我便重用于他;若是他不识相,找个机会把他踢出铜仁府便是。

    想到这里,于俊亭又肃然坐正,清了清嗓,威严地道:“唤叶推官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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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会错情

    ps:看《夜天子》背后的独家故事,听你们对的更多建议,关注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悄悄告诉我吧!丙戌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铜仁府,看起来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一切都一如既往。对那些在铜仁府衙打混了一辈子的胥史们来说,只有两件事比较新鲜。

    一件是知府老爷没有升衙,虽然说他们的这位土知府时常不升衙,但是特别的是,今天有人代他升衙。皇帝不早朝,也不会有哪个大臣敢代他早朝,土官亦如是,可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人,这个打破铜仁府数百年惯例的人,就是于监州。

    通常在土司的地盘上,如果发生这种事,也就意味着后来者居上。如今铜仁发生了这样的事,也就意味着,在铜仁府存在了四百年之久的于氏,隐隐的已经有了压过在此扎根五百多年的张氏的实力。

    另外一件事就是,对铜仁府来说一向就像阑尾一样可有可无只能充作摆设的刑厅如今居然老树发芽,焕发了活力。今天是刑厅放告日,刑厅居然接到了三张状子!

    放告日只接到三张状子,这在中原人口稠密的城阜,简直是会让主管司法的官员半月笑醒的好现象,因为尽管民间有“屈死不告官”的说法,可实际上打官司的人还是很多很多。以致每逢放告日,官府收到的状子都是用尺来量的。

    因为状子实在太多,状子又常常长篇大论。动辄数千字上万字,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用上三四千字来描述来龙去脉,再用三四千字来揉发愤怒、悲伤或委屈,以致负责刑名的官员不得不下令状纸必须简炼,不能超过五百字!

    可是在铜仁府,这里的刑厅以前三年能收到三张状子都是很惊奇的事,而现在居然在一个放告日就收到了三份状子。实在可以和于监州暂代知府职权并列为铜仁两大新闻了。

    “放告日”是官府收状子的日子,一般来说。只有杀人害命、致人伤残等重大刑事案件才可以随时上衙门告状,一般的民事诉讼平时是不受理的,只能在规定的日子举告,一般从初一开始。每五天为一个放告日。

    今天正好是“放告日”,刑厅接到了三起案子。状子太多的时候,官员会先把所有状子先看一遍,有所侧重地提原告、被告进行问案,叶小天见只有三桩案子,便直接升堂,先从第一份状子审起来。

    这是一桩“民告官”的案子,一个商贾状告一个税科小吏勒索贿款不得,复又调戏他的娘子。

    按照规定。民告官、下告上,要杖三十。但官府也不能不讲道理,上下尊卑固然要讲。可是这样的规定分明就是包庇犯罪,如果告状人所得的好处还不及受这三十杖的付出,那岂不是百姓受了侵害也不敢告状了?

    要知道朱元璋是穷苦人出身,虽然最后成了统治阶级的代表,可他骨子里始终把自己看成老百姓,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怂恿老百姓状告大官人。如果觉得官员枉法,他甚至允许百姓绑了地方官进京告御状。沿途驿站还得免费供应饮食。

    所以,这为了维护上下尊卑的礼仪制度不被轻易冒犯而制定的“民告官”、“下告上”要打三十大板,以致百姓们以讹传讹,又编出了告御状要滚钉板的规矩,实际上还有一个附属条件>

    即,这三十大板不是未审先打,而是先行寄下,如果审完了案子,证明这“民告官”的人或者“下告上”的人所告属实,那这三十大板是不用打的,只有证明他是污告,才会在他本该承担的诬告责任之外,再追加三十大板的处罚。

    今天这桩案子,经叶小天的审理,恰恰属于诬告,那税科小吏是个新上任的税官,做事非常认真。那商贾乃是坊中一个有名的泼皮,一向偷漏税赋,因滚刀肉一般太过难缠,其他税官一向不愿与他为难。

    不料如今碰上这个新税官,揪住他不放手,这泼皮商贾实在抵赖不得,便想反咬一口,混淆是非。叶小天看他娘子神色慌张,有些反常,便和李秋池一唱一和连诈带唬地诳她说出了真相。

    如今案情大白,叶小天便命人把那奸商拖下去打板子,趁此时间把后面两份状子也迅速浏览了一遍,发现第二件状子是正常的举告,第三件居然是一桩重大的刑事案子,并非拖到放告日才告,只是恰巧发生在今日。

    叶小天只看到一半,便拍案大怒,道:“如此恶少,当真该死!”

    李秋池道:“东翁何故发怒?”

    叶小天把状子甩给他,愤愤然道:“你自己看,这当真是一群禽兽!不,禽兽不如!”

    李秋池看过状子,匆匆浏览一遍,颔首道:“此等行径,确是人神共愤。”

    叶小天怒道:“这等奸邪之徒,我决不容他逍遥法外!马上升堂!”

    李秋池点了点状纸上的一处地方,提醒道:“东翁可看清楚了此人的身份!”

    叶小天沉着脸点点头,他当然看到了。这些畜牲的身份,确实让他感觉有些棘手,但他并不想就此放过这些人,他正要吩咐升堂,于监州房里的小厮溜了进来,站在大堂侧面向李师爷招手。

    李秋池走过去听他说了两句,便回到公案旁,对叶小天耳语道:“东翁,于监州有要事相请,请东翁马上过去。”

    叶小天微微一怔,李秋池向侧厢一指,叶小天看见那小厮还在等着,便点点头,吩咐道:“把那奸商打足三十大板。赶出大堂。所欠税赋,着由税课司追缴补足。另两桩案子暂且押下,一个时辰之后继续审理!”

    说罢。也不等皂隶们击退堂鼓,叶小天便把袖子一拂,转向了屏风后面。屏风后面另有出入的门户,那小厮赶过来,引着叶小天离开刑厅,一路来到通判大人所在的院落。

    通判既是州郡长官的副职,又是类似于监察御史一般的特殊官员。地位特殊而高贵,所以通判衙门几乎和张知府署理政务的地方一般大小。区别只是张知府的公堂位于衙门的中轴线上。

    叶小天走进于监州的签押房,兜头一揖道:“下官见过监州大人!”

    于俊亭笑道:“叶推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谢大人!”

    叶小天向侧首退了几步,在一张官帽椅上坐下。这才抬头看向于俊亭,就见于俊亭正用一种有趣的眼神看着他。见叶小天抬头,于俊亭便笑道:“本官招你叙话,没有影响你署理公务吧?”

    叶小天微微欠了欠身,道:“下官刚刚处理完一桩官司,在下一次放告日前,只有两桩官司待审了,并不碍的,只不知……监州大人召下官来见。究竟有何训示?”

    于俊亭道:“没什么,只是……刑厅已多年不曾有百姓来打官司,叶推官上任没多久。便能打开局面,使我铜仁府刑厅不再只是充当一个摆设,本官甚感欣慰,找你来,是想了解了解刑厅事务。”

    叶小天在来时路上就在猜测于俊亭找他究竟要干什么,昨日于俊亭才“逼宫”。气倒张知府,今天是他代行知府职权的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找到自己,不会是想拿他开刀立威风吧?

    叶小天警惕起来,斟酌着言辞,把刑厅如今的情形对于俊亭介绍了一番,说到后来,忽然想起今日刚刚接手的那桩刑事大案的犯案人的特殊身份,心中不由一动,说不定这解铃之人就在眼前呢。

    叶道:“今日三桩案子,有两件民事,一件刑事。这件刑事大案,下官审明之后,还要请示监州的,既然监州如今问起,下官正好先请向监州大人请示一下,审理起来,也好心中有数。”

    于俊亭本想寒喧几句,便拐上正题,没想到这叶小天还当了真,居然很认真地向她汇报起案情来,于俊亭倒是挺享受叶小天的这种恭谨态度,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什么事,你说罢!”

    叶小天沉声道:“有一恶少,因偶遇城北三里庄一个民女,爱其美貌,便常自纠缠。就在前日,这恶少酒醉之后想起那个民女,便纠集一班无赖,快马赶到三里庄,闯进民居,殴其父母致重伤昏迷,复又轮暴了这个民女。村民闻讯赶来,恶少一班人方仓惶逃去。今日有村民入城,恰巧认出一个路人就是当日施暴的纨绔之一,是以抓来衙门告状。”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为难,那叶的请示,缘于什么?于俊亭心中警铃大作,轻轻鼙起眉毛,狐疑地看着叶小天,道:“此案有何异处,需要请示本官?”

    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这恶少是个大有身份的人,享有豁免之权!”

    于俊亭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我于家子弟吧?这些年来我对本族子弟一向约束甚严,难道……难道族中子弟竟敢当面恭训,背后却干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来?”

    叶小天道:“这个恶少,是一个土舍的儿子!”

    于俊亭瞿然起身,震惊地道:“土舍的儿子?”

    叶小天颔首道:“不错!那个土舍……姓张!”

    “姓张,张土舍?”

    于俊亭恍然大悟,仔细再一想,再度恍然大悟。

    土舍未必就是已经带兵去了提溪的那个张绎张土舍,张绎是类似于铜仁张氏“总理”身份的人,是以职权甚重。而土司本人的直系兄弟、叔伯,都是土舍。这个土舍既然姓张,就一定是张知府的兄弟或叔伯。

    于俊亭第一个恍然大悟,是突然明白了叶小天的为难之处。土司、土舍人家是享有特权的,如果不是身份相当的人家,而是治下的土民,就算打死了也只是罚点钱了事,想治他的罪,不合规矩。

    第二个恍然大悟,是她认为自己终于明白了叶小天的心思。原来叶小天昨日没有向她投贴输诚,并非不想投到她的门下,只是太好面子,觉得投贴输诚太过低声下气,如今是拐弯抹角地用刁难张家的手段来向她示忠。

    不然的话哪有这么巧,前天发生了案子,恰巧今天就被人捉住了歹徒。只怕是早就案发,只是事涉张家,叶小天不敢处治。如今见张家失势,有心抱她的大腿,这才痛下决心,以此为投名状吧。

    于俊亭心中鄙夷着叶小天的品性为人,脸上却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她走到叶小天身边,象牙小扇轻轻挑起叶小天的下巴,嫣然道:“叶推官,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呢。不过,我就是欣赏你的狡猾和无耻,嘻嘻……”

    叶小天一脸茫然:“虽说在这满是老朽**之辈的衙门里,年轻俊俏如我,杂然其间,算是一颗难得的鲜桃子,不过……,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挑逗罢,不也应该是我挑她的下巴么,这他么究竟谁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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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分岐

    叶小天疑惑地看着于俊亭,道:“监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下官……不太明白!”

    于俊亭妖异地挑了挑秀美的眉,嫣然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应该点到即止,如果说的太直白,那就没意思了。”

    叶小天蹙眉道:“下官只是就此案征询监州大人的意见,实在不明白监州大人在说什么。”

    于俊亭见他说的认真,不觉也是一怔,难道我会错了情?于俊亭的俏脸不觉微微一红,有些羞恼地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本官很看重你的能力,希望你能投效本官。”

    叶小天听她这么一说,再联想到那个恶少的身份,登时明白于俊亭究竟为何误会了,他还从没想过抱别人的大腿,哪怕是曾经面对杨应龙的招揽,今日又怎会投到于俊亭门下。

    叶小天想了想,委婉地道:“投效监州大人,下官能得到什么?”

    于俊亭直起腰来,傲然道:“你想要什么?”

    叶小天仰起头,从她那肥大的官袍上依旧清晰可见的双峰之间望过去,问道:“监州大人有什么?”

    于俊亭小扇一转,悠然道:“酒色财气,官禄富贵!”

    叶小天眼神微微一闪,问道:“下官如今是七品,若想升为六品官,可否?”

    于俊亭微微一怔,她为了对付张铎,收买了许多人,有的贿之以利,有的许之以官,张知府本人是五品官,整个铜仁府,除了另有广威将军身份的于俊亭比他官阶更高,再没一个五品官了,最高的也才六品。

    而六品中只有一个正六品。就是于俊亭现在所担任的通判,另有两个从六品官,就是戴崇华担任的同知和御龙担任的州判。如果她能取张铎而代之,那么她就是知府,而张家逊让了知府之位,也必须得把通判之位交换过去。

    戴崇华是她一党,不可能动,唯有御龙,如果不识相,那么有可能的话。才可以打他的主意,可即便如此,她也早就把这个可能的官位许诺给他人了。

    于俊亭所许诺的人也是一位土司,对她的帮助显然要高于叶小天,再者说她已经答应了人家,又怎能出尔反尔,是以叶小天所求的六品官位,于她而言竟成了不可能给予的条件。

    于俊亭想了想,蹙起眉头道:“财帛、土地。这些本官都可以给你。如果你对本官忠心耿耿,甚至还可以许你一个世袭的大头人身份,和我于家共享富贵,只要我于家存世一日。你叶家便可安享富贵,如此不好么?”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这些下官都不稀罕,下官只想要一个六品官位。”

    于俊亭的脸色难看起来。道:“做官为的什么?难道你不明白?本官直接可以给你,何必执着于一个官位,你这是在变相地拒绝本官了?”

    叶小天忽地心中一动。夏莹莹那件事于俊亭是帮不上忙,但展凝儿那边或者可以……,想想那展氏家主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可以把凝儿嫁给土基家,如果于俊亭成为铜仁之主,身份、势力还在果基家之上,她肯出面做媒人的话,或有一线可能?

    想到这里,叶小天兴奋地道:“好!那么……六品官位我可以不要!土地、财帛、世袭的头人身份我也不要,但是于监州得答应我另外一件事。”

    于俊亭好奇起来,道:“你说!”

    叶小天盯着她道:“我要一个女人,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于俊亭微笑起来:“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答应你!”

    叶小天摇头道:“监州大人最好不要答应的太早,因为……她的身份很高贵……”

    于俊亭皱起了眉头,略略一想,脱口说道:“展凝儿?”

    叶小天暗赞一声,果然心细如,智慧过人,就凭当初在水银山见那一面,她便立即明白过来。叶小天道:“不错,正是石阡府展家的……展凝儿!”

    于俊亭的秀眉微微地鼙了起来:这事儿的确很麻烦,叶小天是流官,而且官阶不高,对展家来说没有什么帮助,把展凝儿嫁给他对展家来说太不划算,不要说展家是石阡府的,就算同属铜仁府,而且她是铜仁之主,也没权利干涉展家子女的婚事啊。

    想到这里,于俊亭对叶小天道:“这件事的确很为难,我帮不上忙。那展凝儿是赫赫有名的水西三虎之一,性情刁蛮霸道,并非为人妻子的好选择,你何必执着于她,如果你想要美人,本官便送你十个八个也不为难,论样貌个个都不会比她差了。”

    叶小天摇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便是监州大人所赠的女子美艳犹胜凝儿,我也不要。”

    于俊亭哼了一声,讥讽道:“你倒是个痴情种子。这么说,除非本官能许你一个六品官位,亦或能替你能向展家求下这门亲事,否则你是不会为我所用了?”

    叶小天摊了摊手道:“实在遗憾。”

    于俊亭俏眼一瞪,道:“你不肯投到本官门下,难道还要跟着张家一条道儿走到黑?”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我本来也不是张氏门下!我是流官,要说我背靠的那棵大树,就就朝廷。若是下官投到于氏门下,那么从此就得先于氏而后朝廷。然而于家能给我的,却又并非我想要的,那时又失去了朝廷的信任,叶某该何去何从?”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朝廷就很器重你?就能为你挡风蔽雨?朝廷诸公,知道你是老几?”

    叶小天微笑道:“下官还年轻,总会有机会让天子和庙堂诸公注意到我的!”

    于俊亭脸色一沉,道:“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肯投到我的门下,我就不会留你在铜仁碍事,早晚会把你一脚踢开。”

    叶小天道:“要贬一个流官,只怕于监州力有不逮吧!”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为朝廷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官,得罪以我为的铜仁土司们?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或许吧!”叶小天叹息一声。道:“监州息怒,既然话不投机,下官告辞就是!”

    “慢着!”

    于俊亭唬起脸道:“说说你方才所提的那桩案子。”

    叶小天轻轻一拍额头,道:“下官险些忘了,不知监州大人对此案有何建议?”

    于俊亭道:“你说的那人既是土舍之子,便享有豁免之权,你打算如何处理?”

    叶小天一字一句道:“自然是依法处治!”

    于俊亭微微颔道:“罚金代罪?也好。”

    叶小天道:“大人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依法严惩!”

    于俊亭眉头一蹙,道:“依法严惩?何谓依法严惩?他可是土舍之子!”

    叶小天道:“就算他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也有不赦之罪。强暴是死罪,何况是轮暴!更何况还是强闯民宅,入室轮暴,简直是王法如无物,纵然他是土舍之子,如此罪大恶极之行径,若也能以罚金代罪的话,他们还会有所顾忌吗。百姓们还有活路吗!”

    于俊亭乜着他道:“你以为张铎奈何不了我,便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你想为难他,小心被他啃得碴都不剩。”

    叶小天道:“下官与张家并无仇怨,说起来。张知府对下官还有一份知遇之恩呢,怎么会有意为难张家。只是下官既是一府推官,主掌刑名,便不能纵容罪犯逍遥法外。祸害无辜,还望通判大人能够支持下官依法办案、为民作主!”

    “依法办案?我看你是不可理喻!”

    于俊亭抓起象牙小扇,指着叶小天的鼻子斥责道:“你要依法办案。那就该以罚金代罪,这就是朝廷给我等土司人家立下的法!

    叶小天道:“如果法不能维护善良,反而是纵容恶人为恶,那就是恶法!洛家女是个清白好人家的女子,被五个恶少摧残强暴,生不如死,难道不该为她主持公道?于监州也是女人,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于俊亭气咻咻地道:“你就是判了他们有罪,照样会被朝廷驳回,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叶小天道:“当然有意义!纵然我不能处治他们,也不意味着我也认可以一笔罚金就可以赎清他们的罪!”

    于俊亭怒不可遏地道:“这算什么狗屁的意义?你怎么像条蠢驴似的,如此执迷不悟?”

    叶小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监州大人出身土司家族,自然不会明白!”

    叶小天说罢,向于俊亭拱了拱手,扬长而去。于俊亭气结,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跺了跺脚,恨恨地骂道:“蠢驴!真是一头倔到极致的蠢驴!”

    于俊亭骂完了转念又一想,叶小天如果真想严惩张土舍之子,必定得罪张家。张家现在纵然被她摆了一道,却也依旧是铜仁府的一个庞然大物,绝非叶小天这样的人物可以蓄意挑衅的。

    更何况,罪犯并非一个,而是五个,光是得罪一个张家,就不是叶小天这样一个没根基的流官所能抵受的,何况是五个。土司人家享有特权,是朝廷给予整个土司阶级的一种“福利”,叶小天无视这一规矩,损害的就不仅仅是张家的颜面,而是整个土司阶层的利益,到时候可以想见他这个推官会遭到所有土司家族的抵制,铜仁府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通了这一点,于俊亭又不禁转怒为喜,就算他是一头又倔又犟的蠢驴罢,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该知道回头了,到时候叶小天一定会认清现实,就此投靠于她,接受她的庇护

    于俊亭似乎已经看到叶小天跪在她的面前,一面用力地自掌嘴巴,一面痛哭流涕地向她认错,乞求她的饶恕与包庇,于俊亭顿时沾沾自喜起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妖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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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2章 问案

    五个参与轮暴的嫌犯当中,御尘是最早被抓的一个,御家当然也最先得到了消息,但御尘的叔父御龙并没有露面。听说叶推官抓了他的侄儿,御龙马上把这件事和张、于两家争权的事联系了起来。

    于监州曾经私下派人和他接触过,许诺只要他从此拥戴于家,便可保他官职地位不降以及御家的利益不受损失。御龙素受张铎宠信,两家有很密切的关系,实在难以背叛张家,可他又担心因此受到于家打压,正在左右为难。

    是以听闻此事后,御龙马上吩咐家人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他甚至没去请示张知府的意见,反正他的侄子只是一个从犯,其他几人的家族不会没有动作,他甚至不用出一分力,只管静观其变就是。

    吴家、项家和张家的人赶到府衙后,却一直没有见到张知府,张知府用药之后已经沉沉入睡,张雨桐衣不解带、亲自侍候汤药,不许任何人打扰父亲休息,但他已经先行了解了此事。

    及至傍晚时分,张胖子悠悠醒来,张雨桐问侯了几句,但父亲气色还不错,这才把刑厅抓捕张道蕴、吴辰亮等人的事情告诉了张知府,请示道:“父亲,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叶小天好大胆,竟敢抓我张家的人!”

    张铎听张雨桐说明经过,不由勃然大怒,一抹戾气涌上眉头。但是心头一转念,愤怒又转为惨然:“叶小天……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莫非他也投靠了于俊亭,这是那个小贱人授意做的?”

    张雨桐道:“爹,不管是不是于俊亭授意,眼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护不了这几个人,岂不更加证明咱们张家已经没落?”

    张铎无力地道:“如果是那小贱人授意,我们还能如何。如今各部土司都听命于她,她要违抗我的命令,处治他们,为父也阻止不得啊。”

    张雨桐道:“爹,土司人家享有豁免之权,这不仅是对咱们张家,而是所有土司人家的权利。所以,如果他们处死这些人,那就是与所有土司为难。我想,于俊亭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很可能她只是借题发挥,想让我们低声下气地去求她,利用此事,胁迫父亲让出知府之位。”

    张铎眼睛一亮,道:“不错!她一定打的这个主意。”

    张雨桐道:“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她,只管沉住气,她又能如何?叫雨寒哥和其他几位的父亲向刑厅表示,愿意用赎金买罪。到那时为难的就是她了。治罪,则会触犯所有土司的利益,必定会有人心生不满。如果她不敢治罪,最终只罚款了事。搞出偌大的阵仗却不了了之,丢了颜面的人就是她了。”

    张铎点点头道:“不错!你就这么告诉他们几个人吧。”

    张雨桐欣然道:“是!”

    张雨桐起身要走,张铎忽又唤住了他:“桐儿!”

    张雨桐回身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张铎向他微微笑了笑,欣慰地道:“桐儿。你长大了。”

    ※※※※※※※※※※※※※※※※※※※※※※※※※※※

    张雨寒等人听张雨桐向他们转述了张知府的意见,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遵命离去。翌日一早。他们几人便赶到刑厅,这一次连御龙也赶来了,不管需不需要为侄儿出头,必要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府衙门前,不知何时已聚拢了无数的百姓,黑压压一片,都默默地站在那里。叶推官派人抓了五个轮暴民女的恶少,其中家世背景最强大的一个还是叶推官亲自带人上门抓来的,这件事已经传遍全城。

    许多百姓都自发地赶来听审,尽管此案不会公开审理,也不允许他们旁听,他们还是候在府衙外,想第一时间知道此案的处理结果。尽管……公正处理很可能只是他们奢侈的幻想,可以前他们连幻的本钱都没有,现在起码有一个希望。

    “威~~~,武~~~~”

    水火棍击打着地面,声音不够暴烈,却透着一股凝重的气氛。或许在这些皂隶们心中,对叶小天能否为民做主也是存疑,不晓得他们的推官老爷究竟有何打算。

    冒犯土司们的特权,以一个毫无根基和背景的流官身份,无视于五个当地的权贵,这在他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就算是那位有名的海青天,如果到了这里,纵然能做到不畏权贵,也不可能有能力对五个罪犯实施处罚?

    叶小天,行么?

    叶小天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执法者,他做事向来率性、随性,只遵循他自己的道德标准。他对抗孟庆唯、齐木,使计让华云飞在狱中手刃仇敌时是如此;张绎和戴崇华打人命司,他和稀泥、扮糊涂官也因如此,只要不触他的逆鳞。

    每个人心中,都有他所坚持的东西,触及到他的底限,他就不会再忍。五恶少的罪恶行径、洛家人的凄惨下场,已经激起了他的愤怒。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步一步稳稳地上了公堂,往公案后面一站,堂上顿时肃静下来。

    一个人的威仪和气场不是生来就有的,有一种人长期高居上位,久而久之自然熏陶出了那种威仪,一个站姿、一个眼神,都会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而另一种人,则是因为能为人所不能为,故而令人对他心生畏惧。

    叶小天无疑是第二种,即便他所能做的只是把这些恶少抓来,当场审判,最终再依例将他们释放,对他们的家族处以罚款,旁人也不会因此对他有所非议,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这已是最公正的处理结果。

    如果换一个官员,很可能连这个场面都不走,如果能提审报案人,查明真相后与这些权贵人家进行磋商,敲定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罚金价格便予以宣判,那已经算是一个肯为百姓做主的好官了。

    所以,御尘、张雨寒等五个父亲站在侧厢听审,心里也平静的很。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他们的儿子会受到严惩,让他们感到难堪的只是儿子竟然被带上大堂公开审理,叫他们大丢颜面。

    张道蕴、御尘、吴辰亮、张纮还有项飞羽五人被带上了大堂,他们忽然看见站在侧厢的父兄亲人,立即激动地叫了起来。

    “爹,快救我出去!”

    “爹,孩儿睡了一夜的班房,你能相信吗,儿子竟然被迫睡在地上!”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爹。你一定不要放过他!”

    “叔父,你要为侄儿做主啊……”

    “啪!”

    叶小天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再有咆哮公堂者,给我打!”华云飞和毛问智称喏一声,向前踏出一步,众皂隶也“啪”地一声,将水火棍往地上重重地一顿,几个恶少被这种威势一吓,登时安静下来。

    他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侧厢。张纮的父亲见状大怒,就要走出来斥责叶小天,却被张雨寒一把拉住,沉着脸向他摇摇头。

    张纮的父亲心头登时一惊。在张家,张雨寒的地位远比他为高,张雨寒居然阻止他出面,他的心头也不禁犯起了核计。便乖乖地站住。众恶少一见他们的父兄没有出面,嚣张气焰便弱了许多。

    这些恶少都是权贵人家子弟,上了公堂也是立而不跪。叶小天也懒得在这件事上与他们纠缠,只是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便吩咐道:“带一众人证和苦主全家上堂!”

    又过片刻,钱小明、宋三包两个猎户以及从村中带来的几个证人都上了堂,李秋池一看他们畏畏缩缩的的神态,心中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向叶小天递个眼色,小声提醒道:“东翁,这些证人情形不对,小心些。”

    叶小天也看出来了,这几个证人昨日上堂时,义愤满腔,怒容满面,可这时却一个个垂头耷脑,目光闪烁。想是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五个恶少的身份,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指证他们担心报复。

    叶小天暗道不妙,如果这些证人心生畏惧,纷纷改口,那可是个麻烦,叶小天便急急思索起了对策。

    这时,洛青青的父母相互扶持着颤巍巍地上了堂。洛青青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的父母还不到四旬,只是因为所受打击太大,以致容颜憔悴,步履蹒跚,仿佛七老八十的老者。

    在他们身后,跟着本家的两个堂兄弟,他们用一块门板抬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脸色灰白,双目紧闭,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洛姑娘已绝食三天,滴米未进,气色难看的很。

    但是叶小天只看一眼侧脸,便可看出那姑娘的容颜颇为俏丽,身心饱受摧残,绝食三日水米未进,还能叫人觉得俏丽,可见她之前必定丽色照人。

    洛青青的父母一上堂便跪下了,叶小天对他们和颜悦色地道:“洛氏夫妇,闯入你家,轮暴你女的,可是眼前这五个人,你们看清楚些!”

    洛父一看张道蕴五人,登时目眦欲裂,怒吼一声跳了起来:“畜牲,你们这些畜牲啊!”说着便五指箕张,向张道蕴扑去。

    “滚开!”张道蕴恼羞成怒,一把甩开洛父,差点儿把他甩个跟头。洛父还待扑上,被苏循天一把拦住,低声道:“你有何冤屈,自有大老爷与你做主,不得动武!”

    洛父听了,便转向叶小天,一头跪倒,大声道:“大老爷,就是他们,就是这五个歹徒害了我的女儿,他们天良丧尽啊!求大老爷为草民主持公道。”话未说完,已是号啕大哭。

    叶小天又对宋三包、钱小明等人道:“你等且上前辩认,这五个人可就是当日闯入洛家,轮暴洛家女的那些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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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33章 断刑

    宋三包和钱小明等人硬着头皮走上前,一碰上张道蕴、吴辰亮等人凶狠的目光便有些退缩起来,他们昨日被带到衙门后,才知道这些人的真正身份,心中顿时生起了畏惧之意。

    这时被叶小天一问,几个人吱唔半晌,想到被这权贵人家报复的严重后果,终究不敢出面指认,便吱唔道:“大老爷,我等……我等当日听闻青青姑娘呼救,便赶去洛家,施暴歹人仓惶逃跑。我等追赶不及,只和他们打过一个照面,对他们的相貌记得实在不甚清楚,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们。”

    张道蕴等人听了便嘿嘿地冷笑起来,状极得意。洛父、洛母一听,怒不可遏地骂道:“宋三包,钱小明,你们还是不是人,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就是他们五个、就是他们五个啊!”

    宋三包和钱小明等人羞惭地低下头,任由洛父洛母痛骂,既没有勇气反驳,也没有勇气站出来指证张道蕴等人。叶小天见状心中不由一沉,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御尘叫道:“推官大人,这些人证根本记不清歹人模样!我等皆是权贵人家子弟,财帛子女,予取予求,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呢,这只是一个误会罢了。你马上释放我等,我们便不追究你的责任。”

    吴辰亮、张纮、项飞羽马上跟着鼓噪起来,叶小天沉下脸色道:“住口!没有人证,还有苦主。该怎么断案,本官自有主张,尔等再敢鼓噪,本官便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御尘看到叔父御龙打出“稍安勿躁”的手势,便冷笑着住口。叶小天道:“钱小明、宋三包,尔等再看清楚些,当真认不出这些人?”

    宋三包一抬头便看到张道蕴等人凶狠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小民……小民当真记不清了。”

    叶小天道:“好!洛父、洛母,你二人上前,再给本官辨识一遍,这五个人,果真就是进了你家,强暴你们女儿的暴徒么?”

    洛父激动地道:“大老爷,草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们!就是他们!他们五个酒气冲天地闯进我家,将我夫妻打晕。强暴了我的女儿!对了,他,就是他,就是他带头的!”

    洛父指着张道蕴咬牙切齿地说着,洛母也指着吴辰亮叫道:“就是他!民妇挣扎反抗时,还曾挠伤了他的脖子,大老爷一验便知。”

    吴辰亮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转念又一想,便冷笑着放下手。在他心中,因为这些小民的指控而有所掩饰,那是胆怯的表现,会被人取笑的。叶小天沉声道:“苏班头上前查过!”

    苏循天走到吴辰亮身边。吴辰亮挺胸昂头,睨着他冷笑。苏循天仔细看了看,回身抱拳道:“大人,疑犯吴辰亮颈上确有几道尚未痊愈的指痕。”

    吴辰亮得意洋洋地道:“这几道指痕。是前两日吴某与妻子口角,被我娘子挠的,推官大人若是不信。将我娘子唤来一问便知。”

    叶小天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转向洛父道:“你的女儿可还清醒?她是受害者,本官还需她的口供才成!”

    洛父点点头,回身走到女儿身边,看见她憔悴虚弱的模样,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在她耳边哽咽地道:“女儿,推官老爷替咱家作主,已经抓住了那几个恶人。女儿醒来,快快指认他们,推官老爷会替你做主的。”

    洛青青虽已绝食三日,其实倒还不至于就此人事不省,最主要的是她受此奇耻大辱,身心饱受摧残,已经萌生死志,她的意识不愿让她清醒过来,否则那叫她无法忍受的一幕便会浮上心头,因此一直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

    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在耳边说话,洛青青虚弱地道:“爹,求你让我死了吧,女儿不想活了,女儿……不能活了。”

    洛母一听,泪水更是模糊了双眼,哭泣道:“女儿,那些歹人已经被官家大老爷抓住了,需要你的指认才能治他们的罪,女儿,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呀!”

    洛青青听清了这几句话,精神不由一振,她慢慢张开眼睛,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果然身处公堂之上,她的眼神动了动,忽地看到站在一旁的张道蕴等人,顿时尖叫一声,蜷缩起了身子,躲进母亲怀抱,惊恐地叫道:“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叶小天道:“你不用怕,你且看清楚,是否这几个歹人坏你名节,看个清楚,自有本官替你做主。”

    洛青青循声向公案后看了一眼,见有一位甚是年轻的官员站在那儿,态度和霭地对她说话,便垂泪道:“大老爷,就是他!就是他们几个,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叶小天追问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无误!”

    洛青青咬牙切齿地道:“民女绝不会看错,他们这些畜牲……就是化成灰,民女也认得他们!他……”

    洛青青指着张道蕴道:“这个恶人,他闯进我家,打昏我的父母,对我……强行不轨。民女誓死反抗,也被他打晕。民女还记得,曾经抓伤过他的下体,求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叶小天一挥手,喝道:“苏班头,把张道蕴带下去验伤。”

    “不用了!”

    张道蕴哪肯接受让几个帛隶脱了他的衣服,赤条条地检查他的身体的羞辱,他上前一步,不耐烦地道:“没错!这件事,就是我们几个做下的,你待如何,尽管划下道儿来便是!”

    吴辰亮紧张地道:“道蕴兄……”

    张道蕴摆摆手,不屑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赔她点钱嘛。”

    张道蕴睨了洛氏父女一眼,邪笑道:“小爷嫖女人,还从来没有赖过账,如果不是她不识相,还能差了她的银钱?便赏她一点银两又算什么。不过,这女人还真挺够味儿。哈哈哈……”

    张道蕴狂恣之态不加掩饰,身在公堂之上,亲口承认自己犯了强暴罪,居然肆无忌惮。吴辰亮暗想:“我虽不是土司人家的子弟,但张道蕴才是主谋,如果张道蕴都不能治罪,自然也不能治我的罪。”便也退到一旁不复多言。

    这边审问,一旁自有书记运笔如飞,记下双方供词,这时将记录的簿册递到叶小天手里。叶小天看了看,又递给李秋池,道:“你等既已认罪,当场画押签字罢!”

    李秋池捧着供词簿册,拿着笔墨走到张道蕴身边,张道蕴冷笑着看了叶小天一眼,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在印盒中蘸了蘸印油,把自己的拇指往上一印。递给御尘,负手冷笑不语。

    等到几人一一画押已毕,叶小天把惊堂木一拍,杀气腾腾地喝道:“依《大明律》。强奸者,绞!尔等强闯民宅,轮暴妇人,更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张道蕴,吴辰亮、张纮、项飞羽、御尘,俱判绞刑!押下去!”

    在唐律和宋律里。通奸判刑一年半,如果是有丈夫的妇人要判刑两年,强奸罪则加一等,每加一等是半年,所以强奸犯要判两年徒刑。只有两种情形下才会加重处罚:一是强奸亲属,最严重的可判死刑;另是奴隶强奸主人,一定要判死刑。

    但是到了明朝,对强奸罪的处罚就更严厉了,但凡强奸罪,朱元璋老爷子就是一个字:“死!”这五人是强闯民宅,**妇人,更是罪加一等,当然更加该死。

    张道蕴听了叶小天的判词先是一惊,继而一声怪笑,道:“你敢!张某是土司人家子弟,可以赎金抵罪,谁能杀我?谁敢杀我!”

    华云飞和毛问智哪管他这么多,上前抓住他身上铁链,喝道:“走!”双方这边拉扯着,侧厢吴辰亮等人的父亲们愤怒了,纷纷冲出来喝道:“叶推官,你的威风也耍够了,还待怎样。想杀我儿,老夫可不答应!”

    叶小天双眼微微一眯,冷笑道:“怎么,你们还要强闯公堂,干涉本官问案不成?”

    李秋池忙出面打圆场道:“各位大人,搅闹公堂万万不可,你们如有异议,向知府大人申诉便是!”

    李秋池一面说,一面向他们急打眼色。在李秋池想来,叶小天只是装模作样,想把这场清官戏演得更逼真些,只需他们向上面申诉,便会顺坡下驴,依例以罚金代罪,却忘了叶小天是一条多么驴的驴,只要他的驴性儿犯了,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住。

    张雨寒冷冷地喝道:“你们够了!什么推官,不过就是一条替人咬人的狗罢了。你们找他有什么用?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决此事,唯有咱们那位代知府于大人点头,走罢!”

    说罢,张雨寒不屑地瞪了叶小天一眼,昂然离去。其他几人互相看看,也都随着他向外走去。反正叶小天就算是判了,还需要知府和监州署名,并报朝廷,由皇帝勾决,于秋后行刑,并不急于一时。

    于俊亭今日一到衙门,就吩咐戴同知替她关注此案,所以戴崇华也在推官衙门另一侧厢壁下旁听,只不过藏于“肃静牌”无人看见,听到叶小天判了张道蕴等人死罪,戴崇华在双方争执的时候就已离开,匆匆赶去向于俊亭汇告。

    于俊亭闻言,愕然道:“他……当真判了那五个纨绔死刑?”惊叹之余,似乎语气里还有一些钦佩的意味。

    戴崇华晒笑道:“依我看,这只是他会做人罢了,他扮黑脸,却把这个人情送给监州大人,等着监州大人你法外施恩,以收买人心。不信你就看着吧,张雨寒等人马上就会来向监州大人求恳,援引旧例罚金代罪的!”

    戴同知话犹未了,张雨寒等五人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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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烈女

    戴同知见叶小天低头沉思,似乎意动,不禁暗喜,忙又趁热打铁地道:“叶大人,洛家已经蒙受大难,如此处理才能让洛家得到更多的补偿,否则,你是痛快了,于洛家又有何益处呢。¤頂點小說,”

    叶小天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风,缓缓地道:“戴同知所言也有道理,并非叶某不肯通融,只是此事我还需问过洛家人的意见,如果他们情愿放弃起诉接受赎金,叶某自然不会强作恶人!”

    戴同知喜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我相信洛家人也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叶小天叹了口气,站起身向于俊亭拱了拱手,道:“既如此,下官告退!”于俊亭沉着脸不理他,叶小天也不以为忤,向她拱拱手,又对戴同知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戴同知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人呐,还真是一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子,幸好此事有了圆满的解决办法,我这就去告诉张土舍他们。”

    于俊亭冷哼一声,忽地蹙起眉头道:“你说,洛家会不会不肯接受赔偿的主张?”

    戴同知呆了一呆,他日常所见所闻,那些升斗小民对他这样的土官向来都是唯唯喏喏,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人家必然会接受这样的调停,哪里想过有可能会拒绝。

    这时听于俊亭一说,他纵有**分把握,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戴同知想了想,道:“还是监州大人老成持重!不如我这就去刑厅瞧着,有了准确消息后,再通知张土舍等人不迟。”

    说完,戴同知向于俊亭拱拱手,便急急向叶小天追去。

    叶小天刚一回到刑厅,忧心忡忡的李秋池就迎上来道:“东翁,于监州怎么说。她可是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叶小天摆摆手,向洛父洛母迎去。洛青青姑娘已绝食三日,方才奋起指证张道蕴几人,待到案子审罢,意志一放松,顿时又觉得疲弱不堪,站立无力,被她父母扶回门板上躺下。

    叶小天走过去,一撩官袍,在门板旁蹲了下来。洛青青躺在门板上。似醒非醒的,忽地感觉身旁蹲的人并非她的爹娘,睁开眼睛一看,恰好迎上一双澄澈的目光,正饱含同情地看着她。

    洛青青立即感激地唤道:“叶大人!”

    说着,洛青青就要起来,叶小天忙阻止道:“不必了,你身子虚弱,就躺着吧。”

    洛青青不肯听。由她爹娘扶着坐起来,叶小天沉吟了一下,道:“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洛青青惨然一笑,幽幽地道:“奴家一个清白女子。受此奇耻大辱。如何还能厚颜苟活于世,奴家已存死志,只是心疼爹娘今后无依无靠……”

    洛青青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泪终于又流下来,洛母抱着女儿,忍不住也是泪如雨下。不过她明明听到女儿说早萌死志,却未劝说女儿打消自尽的念头。

    就算是在民风极为开放,豪放女多如现代的唐朝,同样不乏投崖之烈女,断臂之贞妻。到了明朝,程朱理学更是深入民心,即便是在以少数民族为主,礼教不如中原严厉的贵州,同样不乏贞洁烈女。这样的人家教出的女儿,若为节义而死,其父母自然认为理所应当,又怎会劝止。

    尚还健在的海瑞海青天,当年女儿才五岁时,因为吃了别人送的一块馅饼,海瑞便勃然大怒,斥骂她:“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为了男女大防,到底把一个年方五岁的女儿活活饿死了事,由此可见当时风气。

    叶小天听她已存死志,摇摇头道:“姑娘错了,此事不是你的错,你一个弱女子,面对歹徒,何能自保?不该为此自责。”

    洛青青垂泪道:“大人,民女非是自责,实是清白不再,不愿再让这肮脏的身子留在世上。民女苟活一日,便是民女的羞耻,便是洛家的羞耻。大人不用劝了,民女死志已决,能在临死之前,见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死亦心安。”

    说着,洛青青便挣扎起来,要向叶小天行跪拜大礼,叶小天慌忙阻止,略一思忖,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一死了之,倒是清净,可是撇下痛失爱女的爹娘,你让他们如何过活?叶某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洛青青扬起双眸,疑惑地看向叶小天。叶小天道:“姑娘,本官虽然抓了张道蕴等人,可惜他却是土司家的子弟。朝廷昔日招抚贵州众土司时,曾许以他们许多特权,以金赎罪便是其一。

    所以,纵然本官判了他们死刑,行文到了朝廷,只怕天子也是不会勾决的。到那时,免其死罪,令其缴纳赎金的是天子,他们能够付给你洛家的代价反而不大,所以……”

    面对眼前这位虚弱憔悴的姑娘,在杨天王面前也是坦然自若,浑然不觉紧张的叶小天却觉得毫无面对的勇气,他犹豫了一下,才鼓足勇气道:“若是姑娘与你父母愿意撤诉,本官可以为你全力周旋,争取最大的好处。

    以这五家权贵的实力,定可叫他们吐出一笔可观的赎金。到那时,你一家人拿了这笔钱远走他乡,另寻一个去处定居下来,绝对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们一家有了这笔钱,也能安居乐业,将来再招一个知心合意,体贴温柔的上门女婿,岂不是好?”

    洛青青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叶小天,颤声道:“大人可是畏惧他们家的权势,有心妥协么?”

    叶小天道:“姑娘不要误会!张道蕴等人固然该杀,奈何国法偏能容得下他!本官心中也恨,可思来想去,既治不得他们,终究还是要让他们逍遥法外,不如趁着他们家族同样不愿把此事张扬到天子面前丢脸,尽量为你家多索好处……”

    “奴家不需要!”洛青青红着眼睛,猛地站了起来:“有钱,就能把我们穷人当牲口看么?奴家若是收了他们的钱,息讼走人,那奴家成了什么人?”

    叶小天随之站起,劝道:“姑娘,你不要钻牛角尖,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

    洛青青含泪道:“我一个好人家的女子,被他们毁了清白,葬送一生,难道让他们拿出一笔钱来,就是他们应该付出的?奴家是平民百姓,命如草芥,可奴家的清白却也和他们贵人家的女子一样高贵!

    是,也许皇帝会饶恕他们,但这不是奴家屈服的理由!推官老爷,你是个好官,可惜你帮不了我,就连皇帝都不能!在这人世间,奴家求不到公道,只有那里……只有那里诉冤屈……”

    洛青青说到这里,忽地一声大吼,一头撞向旁边的堂柱。叶小天大骇,伸手一拉,却没扯住她,就听“砰”地一声大响,洛青青重重地撞在堂柱上,登时血如泉涌,身子一软,便向地上栽去。

    “女儿啊……”

    洛母号啕一声,扑过去抱住女儿大哭起来。李秋池一旁见状,慌得手足无措,急忙叫道:“快!快救人!快去找郎中!快救人呐!”

    堂上的皂隶慌忙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放平洛姑娘,对这样的贞节烈女,他们也是衷心钦佩的。其中一个皂隶急忙扯过衣角,“嗤啦”扯下一片,便去为洛青青裹伤,可那布片包到头上,片刻功夫血便渗了出来,登时殷红一片,另一个皂隶见状,忙也有样学样,从他袍子上又撕下一截布片为洛姑娘裹伤。

    众人慌乱地忙活了半天,眼见洛青青脸色苍白如纸,一个皂隶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不禁惊慌地叫了起来:“推官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青青姑娘……已经死了。”

    叶小天一直呆呆地站在旁边,心乱如麻。虽然这洛姑娘早萌死志,甚至看她爹娘的态度,竟然也是赞成女儿以死全节,但他心中依旧难受的很,他痛恨自己的无能,这一刻,他宁愿自己不是官,而是一个以武犯禁的游侠儿。

    做官又如何,法度如此,真要秉公执法,反而要纵容了这些恶人,这是什么法!这是什么官!听说洛姑娘已气绝身亡,叶小天的身子惊颤了一下,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走过去。

    叶小天单膝跪倒在洛姑娘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洛姑娘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度,软绵绵地被他握在掌中。就见她二目圆睁,眸中满是愤怒与不甘,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怵目惊心,嘴唇抿成了倔强的一条线,看得叶小天心弦一颤。

    这时,呆立在一旁的洛父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道:“死得好!死得好啊!我洛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洛家的闺女也是自尊自爱的好闺女!”洛父一边说一边笑,笑着笑着,浑浊的老泪便滚滚而落……

    叶小天的眼珠子慢慢地红了起来,他握紧了洛姑娘的手,低沉地道:“洛姑娘,你安心去吧!就算皇帝肯宽赦他们,法律肯放过他们,我也不饶!你有碰柱自尽的决心,我就有为你伸张的勇气!”

    叶小天说着,用颤抖的手轻轻抚过洛姑娘的眼睛,将那双美丽、愤怒与不甘的眼睛轻轻合上,收回手时,他的手掌已被鲜血染红,叶小天看着掌心的鲜血,慢慢攥紧,眸子已蒙上一层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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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效天子

    官有官道,民有民路。不要以为升斗小民不能旁听便打听不到消息。有个皂隶的老爹就在围观群众当中,还有一个书记的左邻右舍也在围观群众当中,他们各有请托之人,所以刑厅内生的一切,他们知道的并不慢。

    当张道蕴当堂承认这桩强入民宅、轮暴妇女的大案确系他等所为的消息传到府衙前面时,府衙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立即变得肃静无声了,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就连一只燕子似乎也受到了这种沉重气氛的影响,倏地敛翅低飞,贴着地面一划而过,剪出一道漂亮的弧影,复又钻进虚空之中。

    紧接着,叶小天做出“绞刑”判决的消息传了出来,府衙前面万众欢呼,人们跳着、叫着、奔走相告。虽然他们并不相信叶推官判了五名暴徒绞刑,这五名暴徒就真会被处死,可他们依旧兴奋莫名。

    聚集在府衙门一角、与此案无关,但很关心此案的一些权贵人家看着他们兴奋莫名的样子,感到有些不可理解: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叶推官判了他们死刑,就真能处死他们?

    他们不明白,纵然那五个暴徒倚仗律赋予他们的特权能够免于一死,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们被判处了死刑,他们是犯人,是死囚!而即便是这么一个过场,以前也绝不会有!

    这一刻,这些平民百姓的生命和尊严与那些权贵人家的生命、尊严是划了等号的,这是对他们的一种承认,是前所未有的,这才是那些升斗小民欢呼雀跃的根本原因。

    随后,叶小天被于俊亭叫走,府衙前的百姓依旧兴奋地讨论着、述说着,开心地告诉每一个路人,于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讨论,直到他们准备6续散去,一个新的消息传了出来:“推官大人迫于监州大人的压力,准备向权贵们妥协,洛家姑娘以死明志,撞死在刑厅。”

    府衙前面顿时一片死寂,而一直静静地待在一角的权贵子弟们则喜形于色,他们大声说笑着,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些如丧考妣的百姓:“一帮泥腿子,生来就是贱人!也配享有和我们同等的权利,简直是痴心妄想!”

    ……

    戴同知匆匆赶到时,洛姑娘已碰柱而死,虽然洛姑娘只是一个草芥般贫贱的农家女,可是面对她的尸体,纵然如戴土司一般人物,也没有勇气站出来,再说一句劝说洛父洛母撤诉的话来。

    戴同知默然半晌,悄悄回转通判厅,于俊亭见他面有异色,不禁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戴同知摇摇头,一坐到椅子上,涩声道:“洛家父女不肯接受赔偿,洛家姑娘……以死明志,当场以头碰柱,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于俊亭顿时愕然,失神之下,手中象牙小扇“吧嗒”一声落在公案上,她喃喃自语道:“碰柱而死?洛家姑娘……当真是个贞烈女子!”

    戴同知颓然道:“这等状况,已经不可能调停了,众怒难犯啊。不如就此袖手吧,叶小天要判他们绞刑,由得他去,反正判决递到京城,还是要被天子特赦的,不致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俊亭叹了口气,意兴索然地对戴同知道:“本官有些不舒服,你去说与他们几人知道吧,”

    ……

    “东翁?”

    李秋池看着叶小天铁青的可怕的脸色,担心地唤了一句。叶小天握紧的双拳慢慢放松开来,他冷冷地看了李秋池一眼,沉声道:“李先生,你是贵州第一大状,你告诉我,这等案子,按照常理,应该如何判决?”

    李秋池苦着脸道:“如果按照常理,自然是该判绞刑的,即便他们是权贵人家。学生记得,弘治年间,曾经生过一桩类似的案子,而且就生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

    李秋池不愧是贵州第一状,恐怕不只是”大明律“被他倒背如流,便是自大明开国以来无数判决过的经典案例,他都熟记于心,当下就把弘治年间生过的一桩类似案例及处理结果告诉了叶小天。

    弘治九年的时候,北京城有一个恶少名叫马纪,偶然遇见一个乡绅的女儿,顿时惊为天人。当晚,他纠集了一群打手无赖蒙面持刀冲入那乡绅府中,将那乡绅的女儿当场强暴。

    马纪还纵容那些无赖掠夺了乡绅家的钱财,裹挟了那位小姐离开,想要继续于她。马纪赶到通衢大道时,天色已经将明,一群男人抬了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女当街而行,太过引人注目,就想暂且避进一家客栈。

    可是他们叫门的时候,店内伙计从门缝里窥见他们一个个不似善类,还扶着一个衣衫不整、状似昏迷的少女,根本不敢开门。他们叫门不应,这时恰有一队巡城卫卒经过,马纪无奈,只好弃了那个少女,带领众无赖逃走。

    结果那伙卫卒现有异,马上追上去把他们当场拿获。天子脚下竟然生了如此恶劣的暴行,一时间震动九城。恶少马纪及其从属,也被关进大牢,收监待判了。

    马家是颇有势力的,为了救出儿子,马父上下打点,贿赂了“掌锦衣卫事都指挥佥事”陈云。当时,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空缺,陈云作为指挥佥事掌理锦衣卫事,就是锦衣卫事实上的老大。

    陈佥事收了马家的钱,便派出官校,随意寻了个理由,从顺天府大牢把马纪提走,关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过了几天便把他悄悄放走。陈佥事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可他却忽略了东厂的探子。

    东厂在各司各衙都派有驻衙的番子,专门监督各个衙门办理公务中的不行为。长驻锦衣卫的那个东厂番子十分机警,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立即回报东厂,东厂则马上密奏了天子。

    当时的皇帝弘治就是后来有名的顽童皇帝正德的亲爹,是个有名的仁君、明君,弘治闻讯大怒,立即下旨由三司会审此案,三司联手审理,判定马纪及其伴当马聪还有一从随从无赖皆处绞刑,锦衣卫指挥佥事陈云收受贿赂,罔顾国,判处“削籍为民,拿问入狱”。

    处理结果报到弘治皇帝那里,皇帝批复:马纪强闯民宅、妇女,凶恶异常,蔑视度之至,即斩之;马纪家人行贿,统统枷锁边卫充军,永不赦还;马聪等人作为胁从判处绞刑,秋后问斩。

    叶小天听李秋池把弘治皇帝亲自过问下审理的这桩案子一说,两眼登时放出凶光,看得李秋池心惊肉跳,赶紧补充道:“可是东翁你要知道,中原的官宦人家,哪怕是皇室子弟,也没有特赦之权,而土司人家是有的。土司人家对治下土民如有不之事,可以赎金代罪,这是洪武皇帝时便定下的规矩。”

    一直以来,土司对治下土民予取予求、生杀予夺,皇朝从不干涉。朱元璋是个强势皇帝,但是对这千百年延续下来的规矩也无干涉太多,所以招抚贵州众土司时,照例朝以来的规矩许以他们许多特权,多次交涉之下,只勉强加了这么一条,算是对他们的一个约束。

    叶小天凶狠地道:“治下土民?那洛氏一家可是汉人,是迁居此地的汉人!”

    李秋池摊手道:“可是谁叫他们定居在土司地面上?三里庄是张氏辖地,依照常理,居其地,即为其民。就像番邦外人,居我中国之地,便是中国之民,要受我朝律约束,同样的道理。洛家既然……”

    叶小天冷笑道:“常理?当初洪武皇帝与土司们的约定,是对其治下土民享有赎金抵罪之权,不是么?洪武皇帝并未注明说异地百姓迁居其地,便是其治下土民,不是么?张家治下土民不用向朝廷纳税,而洛家却是要向朝廷纳税的,所以,洛家根本不算张氏土民,不是么?”

    叶小天一连三个“不是么”,问得一向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张口结舌,只能讷讷辩解道:“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啊,东翁坏了规矩,便是与所有人为敌,介时东翁又该如何自处?死者已矣,何必自找麻烦。再说东翁方才也问学生,依照常理该当如何判决,而此案的人犯恰恰不在常理之中……”

    叶小天打断他的话,怒声道:“常理?老子今天跟那些不讲道理的贵人,就是不想讲常理了,又怎么样!”此时的叶小天,眼神儿像极了一个疯狂的赌徒,可赌徒是为了不甘的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又为了什么?

    叶小天转身便走,李秋池追上两步,道:“东翁欲待如何?”

    叶小天道:“我欲效弘治天子!”

    效仿弘治天子?

    李秋池忽然想起他刚刚说过“即斩之”三个字,登时冷汗如雨。他舔了舔干的嘴唇,慌慌张张追出了正堂,出了正堂已不见了叶小天身影,四顾之下,恰好看见毛问智走过来。

    李秋池如见亲人,赶紧迎上去一把抓住毛问智的手臂,急吼吼地道:“老毛,你赶紧回府,叫家里人收拾细软,备好马匹!一会儿我等随东翁回去,咱们立即逃之夭夭!”

    毛问智好笑地道:“哎呀,俺说李先生啊,你不是一向自诩老泰山死在你面前你也面不变色的么,咋这么慌里慌张的哩,难道天要塌了。”

    李秋池气极败坏地道:“就是天要塌了!东翁马上就要把天给捅塌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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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休息日今明两天,望诸友周知。

    ...

第37章 悍然斩

    张道蕴等五人被苏循天带人押回班房,等着司狱官接手。张道蕴见其他几人垂头丧气,不禁斥责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没出息!你们以为他叶小天真能奈何得了咱们?”

    张纮有气无力地道:“那个姓叶的判了咱们死罪,判状要呈送朝廷,等到皇帝御笔勾决时才能予以特赦,这一来一回就得两三个月,这段时间咱们岂不是要住在牢狱之中?”

    御尘“嗤”地一声冷笑,道:“你真是个白痴!就算他把咱们关到狱里,你以为咱们就能遭罪?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想叫两个女人进来快活快活也不成问题。”

    项飞羽苦着脸道:“我认床啊,换了地方会睡不好觉。”

    张道蕴“呸”了他一口,道:“你们也不想想,那监牢是谁家开的?是我们张家!司狱官任忆冰,就是我们张家的姑爷子。你想蹲大狱那你去罢,反正我今晚是要回家吃饭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说着,华云飞突然带了几个帛隶过来,打开班房的大门,把他们又提了出去。吴辰亮纳罕地道:“你们干什么,怎么又把我们提出来了?”

    华云飞喝道:“少废话,推官大人要提你,你一个犯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快走!”

    张道蕴瞪着华云飞,一脸乖张地道:“你不用嚣张!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姓叶的走狗,等小爷出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小爷不把你们整治的死去活来就不姓张!”

    华云飞冷冷地道:“等你出去再胡吹大气吧,带走!”

    华云飞带着几个帛隶押着张道蕴等人往公堂去,公堂前,花经历、江经历带着一班衙役帛隶齐刷刷跪了一地,一个个体若筛糠。花经历满头大汗地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处决人犯须得朝廷同意。没有御笔朱批,谁敢擅杀人犯。”

    江经历也道:“是啊大人。尤其这五个人,那都是什么人,我们可得罪不起呀。如果杀了他们,这铜仁府……。不!整个贵州,都不可能再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唯有化名改姓浪迹天涯,或有一线生机!还请大人三思、三思啊!”

    洛父洛母也一脸惊恐地看着叶小天,他们根本不敢相信,叶推官竟要立即处死那五个畜牲。坦率地说,叶小天能判决那五人死刑,对他们来说就已是不敢想像的意外之喜了。

    哪怕是再经过皇帝特赦,但这案子闹上了朝廷。对这五个权贵之家来说,也是威风扫地、大丢颜面之事。也许,对洛氏夫妇来说。他们身份低贱,但清白与尊严并不比那些达官贵人不值钱。

    可是当叶小天真的为他们主持公道,要处决土司人家子弟的时候,就连他们这样深受其害的百姓竟也觉得不可想象,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惊恐。这就像到了后世,政府在一些地方要废除农奴制的时候。居然有些农奴痛哭流涕,仿佛天就要塌下来似的。他们不是对奴隶主有感情。只是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世界,这个世界突然变了样,他们有些茫茫然的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去适应。

    叶小天对花经历等人冷然道:“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一切后果,本官承担!”

    推官老爷疯了,花经历他们可没疯,谁会陪着一个疯子一起疯,花经历和江经历连连摇头,硬着头皮对叶小天道:“没有皇帝的勾决,就是乱命。下官不敢从命!”

    叶小天眉头一皱,复又舒展开来。他早知道这五个恶少的家族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今日他能顺利审判,还是因为他巧妙地利用了五个家族的猜忌,让他们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于监州在背后推动。

    如今他既会不计后果也要严惩这五个败类,就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否则只要让这五个人离开刑厅,便不再受他控制,再想予以严惩也不可能了。只是他没想到,就算他愿自担责任,刑厅所属也不敢从命。

    幸好叶小天也有几个自己人,而这些自己人都在刑厅。他的六名贴身侍卫现在就是捕快身份,这六个人或许头脑太简单了些,因为他们眼中只有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蛊神和蛊神代言人叶小天,就是皇帝老子他们也不在乎。

    可恰因如此,他们便有一桩特别的好处,那就是不需要叶小天向他们解释什么,他们根本不会顾忌任何后果,只要是叶小天的命令,哪怕这命令再荒诞,他们也会坚定不移地去完成。

    眼见刑厅所属也不听驱使了,叶小天回向六个侍卫递了个眼色,便从长跪不起的江经历、花经历和一众帛隶们中间走过去,六名侍卫立即按刀紧随其后,步出大厅,在廊下站定。

    张道蕴等五人被押了回来,他们虽是重犯,却未上枷,也未佩挂脚镣,只是象征性地用牛筋绑了双手拇指,一见叶小天站在阶上,张道蕴愤然大叫道:“姓叶的,你又把我等带回来做什么?”

    叶小天昂然而立,沉声喝道:“今查张道蕴、御尘、项飞羽、吴辰亮、张纮五人强闯民宅、奸淫妇女,凶恶异常,蔑视法度之至,本官循弘治天子旧例,判:斩立决!”

    “什么?”

    张道蕴瞪大双眼看着叶小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斩立决?这也太荒诞了吧,我可不是普通百姓啊!放眼整个贵州,大概只有四大天王那等人物才敢悍然下此命令。叶小天,凭什么?

    不管他信不信,叶小天一声令下,早已得他暗示的六名侍卫立即分出五人,持刀杀向张道蕴五人。张道蕴眼见一口锋利的长刀劈面而来。吓得他怪叫一声,下意识地举臂去迎。

    刀光匹练般一卷,一道血光迸现。张道蕴惨叫一声,双手齐腕而断,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痛得他几乎晕过去,但是刀光紧接着再一闪,他的惨呼声便戛然而止,一腔热血冲宵而起。

    ……

    张雨寒等五人本在通判府小客厅内等着。等了许久,才见戴同知进来。有气无力地道:“于监州和本同知已经尽力了,奈何那苦主当堂自尽,因此恼了叶推官,那个疯子执意要判处你五人的子侄绞刑。此时此刻。本官实在不好再出言相劝。我看,你们还是等待朝廷特赦吧。不过,本官还要重申,此案确非于监州授意,希望你们能明辨是非,莫要因此怨怼监州大人。”

    张雨寒翘着二郎腿儿坐在那里,刚刚对其他几人夸下海口,说于监州绝不至于同时得罪他们五家,一会儿他们的子侄就能安然脱困。不想却得到这么一个答复。张雨寒登时把脸一沉,道:“是是非非,我们心中有数。不劳戴同知嘱咐了。”

    张雨寒说罢,对其他几人道:“我们已经给足了于监州面子,可惜在于监州心里,我等的面子一文不值。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给谁留脸了,大家各自带些家丁下人。去刑厅把人抢回来便是,想让我儿坐牢。真是天大的笑话!”

    戴同知赶紧道:“张土舍息怒,你去刑厅抢人,知府大人面上也不好看。不如等司狱把这五人接回大牢,你们几位再把各自子侄接走,暂时送到别业下庄暂住,不必急于露面,何必公然冲突,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呢。”

    御龙和戴崇华原本同是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谁知于俊亭以势压主,戴崇华却头一个站出来拥护,就此背叛了知府,御龙对他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于俊亭又这么不给他面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御龙怒气冲冲地道:“闹得大家下不来台的是你们,不是我们!姓戴的,你别以为跟在于俊亭那个臭女人身后摇头摆尾的很神气!张氏雄踞铜仁五百年,是那么容易打倒的?来日有你后悔的时候,咱们走!”

    五人推开戴同知,怒气冲冲而去,戴崇华望着五人背影,苦笑连连。如果此事真是于监州策划也就罢了,明明不是于监州所为,这笔账却偏偏被人算在了于监州的头上,这是从何说起。

    这五个人带了家丁下人,气势汹汹地赶到刑厅,刚进院子,就听叶小天声音朗朗:“洛姑娘,你英灵未远,便在天上看着,本官今日为你斩了这五个奸邪之徒,让你安心地去!”

    五人大骇,驻足定晴向厅中一看,就见吴辰亮、张纮等人狼奔豕突,正满院逃窜,后边有几个持刀的捕快穷追不舍。一见他们赶来,吴辰亮大喜过望,放声大呼道:“父亲救我!这推官疯……啊!”

    他乍见父亲赶来,脚下不由一缓,紧蹑其后的山苗侍卫哪肯怠慢,抢步上前,一刀递出,雪亮的刀锋便自他背后刺入前胸透出,吴辰亮惨叫一声,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父亲,嘴巴张了两下,背后那侍卫一抽刀,他就软软地倒下。

    “亮儿!”

    吴父眼见儿子竟然死在他的眼前,只觉心中一痛,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项父和御尘急忙把扶住。这时张纮见父亲走来,狂叫着跑了过来,眼看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被追上来的生苗侍卫一刀斫中小腿,几乎将他的腿硬生生斩断。

    张父大呼道:“刀下留人!刀下……”

    张纮惨叫着倒地翻滚,只滚了两匝,那生苗侍卫便猛冲过来。他在叶小天面前乖驯如猫,在张纮面前却是凶恶如虎,此时他已冲到张父等人面前几步之遥,张父等人都配有刀剑,身后更是跟着大把的家丁侍卫,他竟看也不看,狞笑一声,便扬起了手中刀。

    “不要……”

    张父惨呼一声,就见那生苗侍卫身子下蹲,一式“力劈华山”,“噗”地一声便斩断了张纮的脖子,一颗人头轱辘辘地滚到张父脚下,依旧双眼大张,满面惊骇之色,张父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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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

第39章 刑厅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道蕴等五人开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只要能杀掉叶小天,立即就能成为人上人,享尽富贵荣华,一时间他们的那些随从下人全都发了疯似的,不惜命地向刑厅大堂反复发起攻击。▲∴頂▲∴点▲∴小▲∴说,

    “肃静!”

    “笃!”

    “回避!”

    “笃!”

    “肃静!肃静!肃静!”

    “肃静牌”一连挥动三次,又是两刀一枪,被写着“肃静”两字的牌子挡住。华云飞和叶小天手下的一个生苗侍卫,一人持肃静牌,一人持回避牌充作盾牌,另一只手拿着刀,死死地堵住另一处被破开的窗口。

    只要不让外面的人冲进来,五位权贵的人数优势便无从发挥,大堂上的人就还有得坚持。华云飞和一名生苗武士挡在窗口,另外几名武士则紧张地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替补。

    洛父和老伴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忽地看到“明镜高悬”那边的形势有些岌岌可危,洛父一时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大叫一声,举起手中所捧的物事就冲了过去。

    破窗外,几个家丁刚刚用竹枪刺开窗口的几个帛隶,其中一人正要挺刀钻进来,洛父就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大吼道:“去死!去死!去死!”

    洛父抓着手中的东西没头没脑地一通砸,忽地“咔嚓”一声,手中的东西裂了,里边的东西“咕噜噜”地滚出来,正砸在他的脚面上,好痛!原来,他手中所捧的的东西竟是方才旁人搬运公案去顶住大门时顺手塞到他怀里的推官老爷的官印匣子。

    半截身子钻进窗内的那人被洛父砸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软软的趴在窗台上,后边一个帛隶眼明手快,赶紧把初次杀人有些发愣的洛父给拽了回来。洛父刚一离开原位。一杆竹枪就从外面刺了进来,只要慢上少许,就要被当胸刺个对穿。

    由于里边的人拼死反抗,外面的人虽被重金所诱,但是不断的死亡也让他们贪婪的理智渐渐清醒过来,双方渐渐处于胶着状态。

    毛问智和苏循天一左一右,紧张地站在叶小天手边。叶小天见外面的攻势趋缓,轻轻吁了口气,这时他才听到耳畔有个念经一般的声音:“完了完了,这下子想逃也来不及了。死定了!死定了!完了完了,这下……”

    叶小天暗恼:“这是谁,怎么这般晦气!”

    他猛一转身,就见李秋池站在“海天红日图”下,一手抓着一根签子,左手红签,右手黑签,摆出的架势还挺威武,只是脸色苍白。双腿乱抖,未免泄了他的底气。

    叶小天见是李秋池在念叼,便白了他一眼道:“你穷嚷嚷什么,拿签子做什么。那也能用来杀敌么?”

    李秋池向叶小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用令签在咽喉处比划了一下,道:“东翁,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得了人。这签子不是用来杀人的,是学生准备用来自杀的。只要他们冲进来,学生立即自杀。”

    叶小天一听。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管怎么说,有自杀勇气的人总比贪生怕死的人强。叶小天便安慰道:“你不要怕,如果真被他们闯进来,叶某去死就够了,总不成他们还真敢把所有人都干掉。”

    李秋池哭丧着脸道:“如果他们真如东翁所想,那他们就不是土司人家了。东翁是不知他们的手段哇,他们如今已经恨极了咱们,若是给他们冲进来,不只东翁要死,学生也一定会死,就算死都不能死得痛快,他们会剜目、刖足、用尽酷刑后,再用石灰水把人活活煮了。”

    听他述及其中惨状,叶小天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秋池掉了几滴眼泪,把一根签子递给叶小天,很好心地哽咽道:“东翁若被生擒,死状一定比学生还要凄惨十倍,这根签子送给你备用吧。”

    叶小天没好气地接过来道:“谢谢!”

    ……

    后宅里面,正在安卧养病的张胖子听说叶小天悍然杀掉五恶少,五人家族围攻刑厅,要屠光刑厅所属的消息。登时气得发晕,捶榻大骂道:“这个该死的叶小天,竟敢如此欺我!我不会饶了他,绝不饶他!”

    张雨桐眼珠一转,凑上前去对张胖子道:“父亲稍安勿躁,这对父亲可是一件好事呀。”

    张胖子骂道:“混账东西,刚刚觉得你懂了事,这又开始说起胡话!他杀了我们张家的人,扫了你父的脸面,你还说是好事?”

    张雨桐道:“死的可不只是咱们张家的人,还有项家、御家、吴家的人。”

    张胖子一愣,道:“你是说……”

    张雨桐道:“那姓叶的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流官,哪来的熊心豹胆,敢一举杀掉五个家族的人?此事十有**是于俊亭背后主使,就算不是……”

    张雨桐的语气骤然变得更加阴柔,声音也压得更低:“咱们也可以让别人觉的是!”

    张胖子憬然领悟,道:“啊!不错!这对我们张家确是好事。为父本来最担心的就是那小贱人软硬兼施,会把忠于我张家的权贵全都收买了,如此一来,至少吴家、项家和御家是死心踏地要追随于我了。”

    张雨桐欣然道:“正是!所以,任由他们闹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只要我们实力犹在,一俟逮到机会,还怕不能扳回局面?”

    张胖子转怒为喜,嘿嘿地冷笑起来:“我儿聪明,不错,不错!还是驱狼斗虎,我们来坐山观虎斗罢!”

    ……

    刑厅正堂外面,一群家丁取来许多引火之物,张道蕴凶狠地道:“堆在四周,他们不出来,老子就烧死他们,把他们统统烧死!”

    刑厅四周的引火之物越堆越高,这时里面的人终于发现外面的人要做何打算了,知事章彬惊慌地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他们要放火,他们要放火烧房子啦!”

    堂上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叶小天见于俊亭迟迟未露面,不禁也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眼见火势将起,到时大家势必死作一团,不禁黯然叹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一直缩在柱子后边的花经历和江经历听说外面的人要放火,躲在柱子后面也是没用了,这才走出来。听了叶小天这话,他们不禁满腹牢骚,可是这时向叶小天发牢骚又有什么用,两人只是对望了一眼,一脸沮丧。

    这时毛问智突然满面懊恼,顿足大叫起来:“悔啊!悔啊!俺真是后了老鼻子悔啦!早知今日,俺就该早点跟叶小娘子成亲,早日生个大胖小子,现在这么一死。将来可是连个给俺烧纸钱的后人都没有了啊!”

    叶小天听他连呼后悔,正要上前致以歉意,却不想他竟是为此后悔,叶小天不禁啼笑皆非。眼看就要死了这个混账东西还能这么不知所谓,一时间,叶小天连那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外面的引火之物越堆越多,一个家丁点了支火把过来。被张雨寒一把夺过去,张雨寒举着火把,走到一处堂内看不到的死角处。狞笑着正要把火把投向引火之物,刑厅院门口突地一声呐喊,冲进一队官兵,一进院子他们便分向左右,把张雨寒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于俊亭和戴同知脸色冷竣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张雨寒正要投火焚了刑厅,于俊亭立即大喝道:“张雨寒,还不给我住手!你竟敢火焚刑厅,真当你可以为所欲为么?”

    张雨寒见是于俊亭到了,不禁红着眼睛冷笑道:“于俊亭,你终于忍不住亲自跳出来了么?这一切都是你的授意吧?好手段!好手段呀!张某真是小看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于俊亭无端端地背了叶小天的大黑祸,心里不禁大骂叶小天狡猾无耻。如果说此前她还只是觉得叶小天有利用当前局势故意拉她垫背的嫌疑,到了此刻她若还不明白就是如此,她也不是于俊亭了。

    只是,这番话她就是说出来张雨寒等人也不会再相信,她也就没必要多做解释了,没的弱了自己的名头。于俊亭冷哼道:“本官如今暂摄知府职务,你们在知府衙门里喊打喊杀的,还要火焚刑厅,眼里还有于某人吗?”

    于俊亭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喝道:“谁敢举火,格杀勿论!”四下里的兵丁轰然称喏,一杆杆锋利的竹枪向前一递,长枪手旁边的弓箭手也纷纷扣箭搭弦,“吱呀呀”地拉了一个满弓。

    于俊亭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让戴同知调兵去了,她也知道自己弹压不住张雨寒等人,空着两手来了也是与事无补,所以一直在等兵马。张雨寒见状嗔目大喝道:“于俊亭,你敢杀我,张家就与你不死不休!”

    于俊亭毫不示弱,厉声喝道:“你敢举火,本官就把你射成刺猬!”

    堂外剑拔弩张,激烈对峙,大堂里边的人自然从破窗处听到看到了,知事章彬立即喜形于色地向叶小天叫了起来:“推官大人,于监州来了,于监州真的来了,我们有救了!”

    花经历一听,仿佛已经死过一回,顿时也来了精神,迫不及待地叫道:“快!快搬开公案,咱们出去,只要到了于监州身边,咱们就有救了。”

    “慢着!”

    叶小天马上喝止了他,叶小天今天是“激情杀人”,根本不曾盘算过后果,也没想过什么自救的手段,所以方才一直提着一颗心,但他还必须得强作镇定,若是见他慌了,这些人就更没勇气抵抗了。

    如今终于盼来了于俊亭,叶小天顿时松了口气,只觉后背黏答答的,双腿也有些发软,他定了定神,说道:“等他们有了交涉结果再说,我若现在出去,就是泼在火上的一瓢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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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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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杨凌人称杨砍头,杨帆人称瘟郎中,他却有着更多的绰号,疯典史、驴推官、夜天子……,每一个绰号,都代表着他的一个传奇。
夜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