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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章 小气天子

    过年要放炮竹,这也是从古时候就传下来的规矩,皇家同样要食人家烟火,也同样保留了这一传统。

    不过和民间不同的是,民间放鞭炮有固定的日期:腊八放一次,大年三十放一次,正月初一放一次,破五再放一次,而宫里放鞭炮根本没有固定日期,从腊月二十四开始,一直到十月十七,宫里每天都要放鞭炮,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焰火。

    不过宫里放鞭炮、放焰火,是有固定地点的,即乾清宫正殿前的那片广场,其它地方任何时间不得放炮仗、放焰火,违者重罪。

    宫里有这般规定,一则是怕鞭炮声惊吓到已经怀有身孕的嫔妃,乾清宫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大殿,距后宫较远。另一方面则是怕宫中走水烧毁宫殿,酿成重大事故,只集中于一地,便于看护防范。

    皇上说的三日之后,已经是破五这天了,这一天一大早,乾清宫的鞭炮声就震耳欲聋,当日晚上的大焰火规模也将仅次于大年三十和正月十五。

    这一天,依旧是皇帝与百官同乐的日子,至于嫔妃们,得等到正月十五,才可以聚集到乾清宫前来赏焰火。

    叶小天这是新年期间第二次入宫见驾,所以不用像上一次一样身着官袍那么正式,于是他很烧包地把自己的海龙银针又穿上了。

    其他大臣乃至皇亲国戚都有固定的俸禄,家产未必微薄,可是在皇帝面前总要有所顾忌,所以穿得既不寒酸。却也并不奢华,像叶小天这么奢侈豪绰的,那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不过叶小天此番进京,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土豪”,而且是一个很土的土豪。这般打扮正合乎他的身份。

    此番入宫,叶小天本以为会因为他的打扮招来更多的鄙视,甚至那些意犹未尽的文官们会一见面就群起而攻之。所以他事先和李秋池还模拟了一回受到围攻的场面,做足了准备,斗志满满地准备再把文官们狠狠得罪一回。

    可是他到了宫里才发现,皇亲国戚、功臣勋贵乃至武将、外宾来的都很多。文官们却寥寥无几,除了几位大学士只有小猫三两只了,完全没有他预想的一露面便有一群疯狗一拥而上的场面。

    后宫里面,淑妃侍候着年轻的皇上穿着袍子,伴当太监跪在地上给他整理着袍裾。细声细气儿地道:“皇爷,郑尚书刚刚派了人送消息入宫,说是吃坏了肚子,不能入宫观焰火,向皇爷告罪!”

    万历张着双臂站在那儿,微微冷笑道:“哦?吃坏了肚子,呵呵,这是第几个因身体不适不能来观焰火的大臣啦?”

    伴当太监微微露出为难神色。小声答道:“奴婢……奴婢记不太清了,好象……好象是……第九个吧?”

    万历“嗤”地一声,道:“滑头!这是第二十九个!”

    伴当太监连忙跪倒叩头。道:“奴婢有罪,奴婢这算术儿学的不好……”

    万历皇帝嘿嘿一笑,轻轻抬起脚,佯踢了一下,伴当太监就势一滚,佝偻着身子。猫儿似的打了个滚儿,逗得淑妃掩口一笑。

    万历冷哼道:“你这老货。心里清楚着呢,别跟朕装蒜。哼。这群文官,和朕真是相看两生厌呐!他们不来,这是抗议朕厚待叶沐晨呢,随他们去吧,朝堂上,朕受他们的气也是受够了!国事上有时候不得不向他们妥协,如今这是朕的私事,他们也要指手划脚,非得叫朕按他们的主意办!还拿朕当小孩子么?爱来不来,随他们吧!”

    万历说着,衣袍已整理妥当,万历甩了甩袖子,举步向外便走,悠然吩咐道:“走啦!没有那些面目可憎、时时来朕耳边聒噪的乌鸦吵闹不休,朕更快活些!”

    还侧躺在地上扮懒猫的伴当太监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他侍候的这位皇爷什么脾气秉性他最熟悉不过,大臣们想他怎么干,他偏不那么干,天生一副驴脾气。

    不过,轻重缓急皇爷还是分得清的,在国事上他还是不会处处与大臣们唱反调的,有了怨气不满,也是常常用其他不影响大局的手段来发泄,这位皇爷心里头明白着呢。

    此番不是去戏园子听戏,位置设在乾清宫中,所以受邀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乃至外宾使节都有固定的位置,叶小天被引到他的位置后,就没挪过窝儿,反正他谁也不认识,和高高在上的那位皇爷一样,都是“孤家寡人”。

    皇上赶到后,大殿前先是上演了几出火戏杂耍一类的把戏,不过殿上并无人观看。杂耍只是制造一下热闹气氛,没有直接放焰火一则是因为天色尚早,看不出效果。二来也是因为放焰火是重头戏,直接放完了,大家收拾收拾也就该出宫了,未免会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这边演了几出杂耍,御膳房的小太监们便端着托盘,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夜宵端了上来。今儿宫里没给大家准备盛宴,大臣们也不差那口饭食,都是在家里吃饱了才来的,不过毕竟正值新岁年节,再加上放焰火的时间比较晚,夜宵还是要准备的。

    叶小天就听他旁边座位上的一位官员笑道:“陛下赐饺子了,不知里边包牌子没有。我听说大年三十儿宫里包饺子,里边就是放了牌子的,娘娘们有那运气好的,吃到过一尊金佛呢。”

    更远些位置的一位官员“嗤”地一声道:“你就别想好事了。就算饺子里放了牌子,怕是彩头也不大,咱们这位皇上有多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娘们吃饺子得到的彩头大,那是因为她们得了什么宝贝都是皇家的,反正也出不了宫。皇上舍得给咱们宝贝?”

    两个官员嘻嘻哈哈地调侃着,叶小天心想:“除了几位大学士不得不来。其他文官显然是以不来观焰火跟皇上赌气呢,能来的都算是倾向皇上一边的了,尚且如此调侃,看来大臣们跟这位皇爷关系真是扭巴的厉害啊。”

    他倒没有在意饺子里边有什么宝贝,他家里包饺子。里边也要放东西的,一般是放一枚铜钱,谁吃到了,就意味着谁要交好运。

    记得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年,大年三十的时候,两只放了铜钱的饺子就都被他吃到了。头一只时他没注意,一口咬下去差点儿把大牙蹦掉,也不知他后来的连番奇遇是不是就是从那时起就有了征兆。

    不过,旁边官员随便调侃的一番话,却让他从中读到了很有价值的情报。皇帝与大臣们关系如何,若能准确把握,对他很有帮助。有时甚有价值的情报就是这么在一点一滴中得到的。

    一只红漆的小碗儿送到了叶小天的面前,热气腾腾的,叶小天低头看了看,五只饺子。叶小天也想尝尝这宫里的饺子味道如何,便挟起一只,小心翼翼地小口吃了起来。

    饺子是素馅的。用剁碎的蘑菇等蔬菜调配而成,味道还不错,可是就跟宫廷音乐一样。讲究的是一个中正和平,不肥不腻、不咸不淡,不难吃却也谈不上如何的美味可口。

    “咔”,吃到第三只饺子时,叶小天轻轻一口咬下去,被硌到了。虽说对这位小气天子的赏赐不抱希望,叶小天还是有些小激动。连忙把饺子拿开,见里边露出了小竹牌的一角。竹牌上刻了什么却看不清楚。

    叶小天赶紧把那小竹牌从饺子里抽出来,借着灯光仔细看看,只见上边写了两个字:“筷子!”

    叶小天大失所望,不过想想就算拿个屁回去,只要是皇帝放的,爹娘都能乐上老半天,便向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招招手,等那小太监走近了,叶小天便把牌子递过去,道:“有劳公公,我中奖了!”

    那小太监接过牌子验看了一下,便小声问道:“这位大人是?”

    叶小天道:“铜仁府推官,叶小……哦,叶沐晨!”

    那小太监便直起腰来,大声唱道:“贺!铜仁府推官叶沐晨中了头彩,御赐筷子一双!”

    两边的文官本来还有些眼红地瞪着叶小天,一听是双筷子却吃吃冷笑起来,其中一人揶揄道:“拿回去还得弄张香案供起来,也不知这双筷子值不值那一日三柱香!”

    叶小天笑吟吟地答道:“不劳足下费心,我家有钱,就算点上两盏长明灯,我也烧得起油。”那官儿被他噎得翻了翻白眼,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从叶小天开始,陆续有小太监唱“彩头”,就见万历天子笑眯眯地吃完了自己盘中的饺子,那筷子、盘子、碗、醋碟、手巾,就被小太监擦干净了,一一送到中奖官员的面前。

    叶小天握着那双犹有天子手上余温的筷子,无限感慨地看向御座,仿佛看到了他们家的那只胖福娃儿正坐在上面左顾右盼,憨态可掬。大过年的,这种赏赐……,原来这位天子是属貔貅的,只吃不吐啊!

    吃罢饺子,杯盘一撤,万历天子就笑吟吟地道:“众爱卿,与朕一起到丹墀之上,共赏焰火!”

    众大臣、国戚、外宾等纷纷站起,有太监簇拥天子在前,众达官贵人随行于后,一起向殿外丹墀走去。

    躲在蟠龙柱后的徐伯夷悄悄探了探头,向陪在万历皇帝身边的李国舅递了个眼色,轻轻一点头,李国舅见了,唇角不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知道,大事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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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1章 绝户计第一环

    徐伯夷和李国舅对了一下眼神儿,知道李国舅那边业已得手,不禁心花怒放。他转过身,兴冲冲地向右梢的西暖阁走去,他一把推开三交六菱花的大门,恰好看见一位职阶很高的大太监走过来。

    徐伯夷只觉此人看着有些面熟,却还叫不出名字来,但他人机灵,想也不想,就顺势就跪在地上,对那大太监叩头道:“小的给公公拜年,祝公公新春吉祥!”

    那大太监一看他的袍服就知道这是个杂役宦官,便笑眯眯地从袖中摸出一串大钱儿往他面前一丢,道:“起来吧,皇爷正观火呢,你机灵着点儿,可别出了漏子。”

    徐伯夷赶紧把钱捡起来,又向大太监叩了个头,爬起身时,见那大太监已经走开,这才松了口气。

    宫里过年的时候,小太监当然也要向大太监拜年,如果是有职司的太监,比如内厨房里负责采买的太监,大太监是不给红包的,相反,他得给大太监准备一份极其丰厚的年礼,否则大太监一不高兴,明年这份肥差可能就不归他了。

    但普通的小太监除了一份可怜的月钱,其它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向大太监拜年的时候,大太监多多少少总得给个红包意思意思,说起来也算有点人情味儿。

    乾清宫门前是一座大露台,两侧各有一只巨大的石制乌龟和仙鹤,取龟鹤延年之意,象征江山社稷万代相传。不过那龟的头是龙头,因为这只石龟并不是普通的乌龟,而是龙之九子中的“霸下”。

    同时。在露台两侧还各有一座石台,石台上各设有一座鎏金铜亭,称为“江山社稷亭”,宫里的人称其为金亭子,象征着江山社稷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在皇帝召集进宫观赏焰火的达官贵人当中。论起品级叶小天是最低的,所以他站在最外侧,左手边恰恰挨着一座金亭子。叶小天就靠在金亭子边儿上等着观赏焰火。

    大殿前已经杵着好几十棵花树,各种各样的花炮就绑在花树的枝杈上。放烟花又叫放愿花,在花树上的花炮万花齐放时,观赏焰火的人是可以暗中许下愿望的。

    同时。在数十棵花树最前方还有一张神案,神案上供着一头“神猪”,这种神猪都是提前三年就由宫里选定的,一旦被选为神猪,司苑局就会派专人对神猪进行饲养。用的全是精饲料,等到要宰杀时,神猪都被养得其肥无比,肚皮拖地,至少七八百斤。

    此时,那头用来还愿的神猪已经被宰杀完毕,褪了毛供在神案上,但见猪口大开。嘴巴里含着一颗大绣球,四脚扎着红绸,后背上插了一口刀。瞧起来煞是威武。

    叶小天好奇地看着,就见一个大太监走到万历皇帝面前,低声请示了几句,转身一摆手,几十个小太监便拿着香头儿跑过去,众人摒息看着。就见小太监们点燃了火药捻儿,调头就跑。

    那火药捻儿挺长。从地上一直拖到花树上,火线“嗤嗤”地燃烧着。突然之间观看烟花的人眼前一亮,原本黑暗的空地上千树万树烟花盛开,噼啪爆响着把一团团焰火送上了天空。

    这些皇家特别订制的焰火有人形、有花形、还有动物形状,色彩绚丽,图像各异,火花噼里啪啦,从各个方向蹦开,在半空中交错爆炸,炫人耳目,令人看得目不遐接。

    叶小天仰头看着夜空,饶是他对烟花本来没多大兴趣,眼见如此美丽的画面,也不禁为之震撼:“这还真他娘的过瘾呐,等我娶莹莹和凝儿过门的时候,我也要大放焰火,一定要比这小气皇帝还舍得花钱……”

    叶小天正仰头看着焰火,暗自打着主意,忽地感觉旁边一阵骚动,叶小天扭头一看,就见众官员已经不再看焰火,而是纷纷向丹墀正中的位置跑去,那儿本该站着皇帝,但皇帝已经不见了。

    叶小天大为惊讶,急忙拔步向那儿跑去,众官员国戚不分谁高谁低、谁贵谁贱,都在往人堆里挤,叶小天见状也不怠慢,想也不想便往里冲。他着急呀,虽说现在被敕封为土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皇上还没下旨呢,万一皇帝英年早逝,嗝屁朝梁,他怎么办?

    叶小天穿的是海龙银针的极品袍子,而那些官员们大多穿的是丝绸衣裳,皮袍和丝绸一磨擦,噼噼啪啪的直起静电,电得那些达官贵人纷纷闪避,被叶小天顺利挤了进去。

    叶小天冲到里边一看,就见万历皇帝双目紧闭,脸色铁青,正被他的伴当太监抱在膝上,带着哭音儿慌张大叫:“皇爷!皇爷!您醒醒,您可不要吓奴婢啊!”

    叶小天吞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回答道:“不晓得,皇上正仰头看着焰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就昏过去了,幸亏被人扶住,否则一路滚下丹墀,定要伤了龙体。”

    那老头儿说着扭过头来,与叶小天目光一碰,两人同时一怔。原来这老头儿正是上回被他气昏过去的那位老翰林。许多文官今天都称病没来,不过这位老翰林因年岁太高,仕途上已经没什么发展,只热衷于虚名,所以还是来了。

    老头儿一见是叶小天问话,马上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叶小天撇撇嘴,也扭过头去,身子一动,摩擦起电,老翰林跟被蜂子蜇了似的“哎哟”一声,叶小天两手都笼在皮裘之内,却是浑若无事。

    “快!快叫御医!”

    有个大太监慌张地叫起来,同时指挥众官员让开,以便小太监们进来抬皇帝,叶小天抬头看去,就见分向左右闪开道路的皇亲国戚中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一闪。

    叶小天顿时一怔:“李玄成?”

    因为李玄成一直刻意躲着他,叶小天对京中大员不熟悉。看了也认不出谁是谁,所以一直没有认真打量坐在上首陪伴君王的那些大员,直到此刻才看到李国舅。

    见李国舅有所回避的样子,叶小天心中不禁生起一抹奇怪的感觉,不过现场一片混乱。小太监们又冲进来抬皇帝,叶小天被其他人挤着退开,一时只顾提妨脚下,免得一脚踏空,所以也未多想。

    皇帝突发怪疾,这焰火自然是观赏不下去了。众大臣呆呆地站在乾清宫前等候皇帝的消息,叶小天穿着上好的皮袍,御寒效果极好,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夷然不惧,其他官员一则衣袍不及他的御寒效果好。二来大多岁数比他要大,不及他身体强壮,不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只好跺脚取暖。

    众人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大太监匆匆赶来,说是陛下已经苏醒,先前只是胸中憋恼,失神昏倒。如今已然没有大碍,叫众官员安心。随即便安排小宦官引领大家出宫。

    皇帝究竟是否无恙,是否已经苏醒。大家心里也没有谱,只是人家已经这么说了,只得先行离开皇宫。

    叶小天出了宫门乘上自己的车子,赶回客栈,洗漱烫脚上了榻,已经被被窝暖得香喷喷、热乎乎的哚妮轻轻揽着他。给他暖着身子,柔声问道:“小天哥。宫里的焰火放得好看么?”

    叶小天抚摸着她翘挺圆润的臀肉,答非所问地叹了口气。道:“但愿皇帝老爷安然无恙吧,否则咱们这次京城之行,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啊。”

    ※※※※※※※※※※※※※※※※※※※※※※※※※※※

    皇帝猝然晕倒,其安危关系到叶小天此番京城之行是否顺利,叶小天对此自然非常关注,第二天一早就让李秋池出去打听消息,谁料李秋池出去转悠了一上午,居然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民间百姓只知道昨天皇帝与百官昨夜在乾清宫赏大焰火,君臣同乐,异常和谐,除非之外一无所知。皇室从来都不愿意让百姓们知道太多的事情,通过百姓们的渲染,一件小事常常也会被他们传的沸反扬天.

    而官员们同样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君不密则丧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一向是他们的座右铭。虽然说文官最擅长的武器之一就是利用舆论,但他们眼中的舆论并不包括市井传言,而是发自士大夫群体的声音。

    所以,已经有官员开始写奏章,有的把皇帝突然晕厥解释为朝有奸佞,上天示警,这分明是剑指叶小天了,不过这种小心眼儿且没有远见的借题发挥实在不登大雅,也只有被叶小天气晕过的那位老翰林才想得出来,难怪他很早就入了翰林院,却一辈子没甚么大出息,胸中格局实在不大。

    更多的官员则是利用此事借题发挥,请天子尊祖宗重社稷,早立太子以定国本,这就要说到国本之争了,因为皇长子的母亲是宫娥出身,万历素来不喜,淑妃郑氏有子后,万历就想立他为皇太子。

    但淑妃之子是皇三子,既非嫡也非长,如此一来便遭到坚持传统的百官们的强烈反对,百官与皇帝叫起板来,双方各执己见,这场“国本”之争从万历十年就开始了,断断续续、时战时和,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是没个结论。

    如今皇帝在“破五节”这一天离奇晕倒,给这些坚持正统观念的官员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便有官员旧事重提,打算重掀“国本之战”。不过眼下皇帝还未上朝,他们写好奏本,也只能三五知交传看,联合署名,暂时是无法递到宫里的。

    叶小天听李秋池回报全无消息,也不禁没了主意。他是昨晚的当事人之一,自然知道昨夜观烟火绝非如外界传说的那样和谐欢乐,可他在京里实在没什么人脉,能向何人打听?

    思来想去,能打听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林侍郎,但林侍郎是什么身份,那已经是帝国核心权力圈子里的一员,跑去见他只是打听打听皇帝的身体状况?太大材小用了,他再败家也不能把人情关系这么用。

    另一个人就是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陶主事虽然不是朝廷重臣,可他是京官,自有他的消息来源,宫里的消息未必瞒得住他,叶小天和这位陶主事在礼部学礼时相处得相当不错,之后还曾相互宴请过两次。想到这里,叶小天立即吩咐人备车,要去陶主事那里打听消息。

    此时,淑妃宫中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就算太监和宫娥出入都要受到严格盘查,逐一登记。首辅申时行和李太后坐在殿内,一脸忧色,气氛压抑之极。

    事实上自从昨晚被送回后宫,万历皇帝就没有醒过,御医给皇帝看病谨慎之极,轻易不敢下结论,是以至今莫衷一是,拿不出一个准确的诊断,如此情形,怎不令太后和首辅担心。

    这时,国舅李玄成匆匆走进殿内,对李太后道:“姐姐,皇帝情形如何了?”

    申时行眉头微微一皱,李太后见状,解释道:“哀家明白事关重大,并未张扬。只是玄成自幼学道,于旁门小法略有所长,哀家也是急病乱投医,想那御医束手无策,玄成又是国舅,不是外人,这才想让他来试试。”

    申时行释然道:“太后所言也在道理,那就请国舅为陛下看看吧!”

    太后迎上李玄成,道:“三弟,皇上昨日回宫后迄今未醒,御医束手无策。皇上病的太过蹊跷,姐姐记得你自幼学道,精通一些江湖奇术,说不定会有办法,所以让你来看看。”

    李玄成吃惊地道:“皇上还未醒么?姐姐快带我去!”

    李太后引着李玄成进了寝宫,淑妃娘娘正坐在榻边暗暗垂泪,一见太后和国舅进来,赶紧拭拭眼泪起身迎上,太后也没空跟她客气,只对李玄成道:“三弟,你快看看,皇帝究竟是怎么了。”

    李玄成向淑妃娘娘点点头,赶过去坐到榻前,装模作样的望闻一番,又拿过万历的手腕,假意号脉。

    太后和淑妃满面殷切地望着他,就见李玄成为皇帝切了脉,又屈指演算一番,忽地一脸吃惊、愤怒地道:“太后,淑妃娘娘,皇上并非生病,也非中毒,这是中了魇术妖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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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绝户计第二环

    李太后听李玄成这么一说不禁大吃一惊,对于自己胞弟的话,她当然是深信不疑的,李太后立即愤怒地喝道:“竟然是魇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皇帝!”

    淑妃吓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问道:“国舅,皇上……还有救么?”

    李玄成安慰道:“太后,淑妃娘娘,你们不必担心。陛下乃天之子,有真龙之气护体,既降于人世,世间瘴疫草木之毒乃至人间百病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对于这种左道旁门的术法却有抵御的奇效,故而不会有性命之忧。待我施法救回陛下,马上就可康健如昔。”

    李玄成说完,便叫人去准备香案、黄纸、桃木剑和朱砂等施法之物,太监宫娥们马上忙碌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申时行听说皇帝是中了魇法,不禁倏然变色。

    儒家子弟们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嘴上说不信,其实他们对于一些奇奇怪怪无法解释的事情,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何况这番话是由皇上的舅父亲口说出,他如何还能怀疑。

    听说皇帝性命无碍,申时行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就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自古以来,以魇偶术法诅咒君主的例子着实不少,一旦暴露,莫不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虽然近几百年来,已经越来越少有人相信用魇偶可以咒杀他人,宫廷中也不再听说有过类似的例子,但是如今既然发生了这样一幕,无论真假,恐怕都要生起一番动荡了。

    李玄成自幼学道。虽然求的是长生术,擅长于练丹,对于符箓、道法方面并不精通,但是做做样子唬唬外行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打散了头发,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在寝宫中装模作样地作了一番法,将符箓烧成纸灰放进一碗清水,叫淑妃服侍皇帝服下。

    李玄成在那碗水中已经放了解毒的药物,万历皇帝服下这碗水,不一会儿便悠悠醒来。他之前中的丹毒。效用类似于强效安眠药,并无其它副作用,这一醒来,除了头脑一时还有些昏沉,此外并无其他不适。

    李太后见状方才松了口气。淑妃却是激动的涕泗横流。不怪淑妃表现的比太后似乎还要激动,皇家特殊的生育、教养方式,使得父母与子女、子女们之间,自一出生就聚少离多,亲情方面远较民间家庭淡漠。

    一些做母亲的千方百计为自己儿子争皇位,大多也不是因为有多疼爱儿子,而是为了自己将来的身份地位打算。如此一来,夫妻之间反比这母子之间感情更加深厚。

    以淑妃而言。她正当妙龄,一旦皇帝仙去,她不但年纪轻轻就要守寡。而且母子俩很难保证今后的地位,就是这份依赖心也使得她比皇帝的生母更在意皇帝的死活。

    万历皇帝扶着昏沉沉的头,听李国舅把有人用魇偶术诅咒他的事情一说,脸色顿时阴沉的可怕:“查!马上给我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欲加害朕!”

    万历皇帝霍地立起。咬牙切齿地吩咐,满堂太监、宫娥一见龙颜大怒。如割麦子般齐刷刷跪倒,伏地顿首!

    李太后惊魂稍定。也是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还跪着做什么,一群没用的奴才!马上去搜,就是把这皇宫翻个底儿朝天,也得把那魇偶给哀家找出来!”

    李太后懿旨一下,整个皇宫立即狼奔豕突,乱作了一团粥……

    ※※※※※※※※※※※※※※※※※※※※※※※※※※※※

    陶主事听说叶小天来访,不禁有些愕然,因为他正要去见叶小天,伺机完成李国舅交待的任务,却不想叶小天竟主动找上门儿来。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微微一笑,道:“他主动找上门儿来可不正好,倒省了你我另寻借口约他出来!”

    那管家道:“他既来了,咱们的计划就得提前了,等我安排一下,咱们便去迎他!”

    那管家走到门口,唤过一个自己带来的随从悄声吩咐几句,那随从立即飞也似地向外奔去,那管家这才回到厅中,对陶主事道:“走吧!就按我方才所说去做,不要露出马脚,是非成败,可是在此一举了!”

    陶主事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扮好的装束,轻吁一口气,带着这位貌似管家,但是言辞语气明显不是他府中下人的人迎出门去。

    皇帝突发重疾且迄今未醒的事儿,陶主事的确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官,这点人脉他还是有的,不过他并未把这件事和他要做的事联系起来,因为李国舅并未把完整的计划说给他听。

    李国舅交给他的任务是:“接近叶小天,与他成为腻友,赢取他的信任!”陶主事一直严格按照李国舅的吩咐在做,直至今日,李国舅的这位心腹忽然扮成管家来到他的府上,告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陶主事已经上了贼船,明知李国舅鬼鬼祟祟的举动定有阴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本来他换好装束,是要想办法把叶小天约出客栈一唔,继而达成李国舅的要求,却不想叶小天竟主动上门了。

    叶小天一见陶主事亲自出迎,赶紧举步上前,正要拱手行礼,看清陶主事身上装束,居然是一身孝服,腰系孝带,不由一愣,愕然问道:“陶兄,你这是……”

    陶希熙黯然叹了口气,一脸悲戚、声音沙哑地道:“为兄刚刚收到老家送来的消息,说是老父亲突发重疾,医治无效,竟尔过世了。”说着便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

    其实他父亲在四年前就过世了,正是因为丁忧三年,回京后原本的实缺已经被别人顶了,这才走了李国舅的门路“重新上岗”,不过叶小天对此并不清楚。一听之下连忙肃然致哀,道:“陶兄节哀顺变,千万保重身体。”

    陶希熙默默地摇了摇头,道:“贤弟请厅上坐吧。”

    二人进了客厅,下人奉了茶上来。陶主事便哑着嗓子道:“贤弟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事么?”

    叶小天有些犹豫,人家老父亲刚刚过世,正在心中悲痛之际,自己还跑来打听消息,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啊。陶主事见他为难。便道:“贤弟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虑。”

    叶小天这才有些难为情地道:“这个……,不瞒陶兄,小弟昨日参加宫中观焰大会时,见皇上突然龙体不适。被扶入后宫休息,观焰大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弟此番进京,本是为了……,咳!陶兄你是清楚的,所以对于陛下龙体是否康复,小弟甚是关切,却不知陶兄对此是否清楚。小弟要知道皇上情形,才好安排行止。”

    陶主事轻轻“啊”了一声。飞快地向垂手侍立一旁的那位“管家”看了一眼,缓缓答道:“你我相交莫逆,有些事也不必瞒你。其实陛下……龙体一向虚弱,昨日大概是因为天寒风冷,陛下仰观烟花时间又久,所以突生眩晕,如今已经无恙了。”

    叶小天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咳,先前不知陶兄家里出了大事。小弟在这种当口儿还来叼扰,实在是难为情。”

    “贤弟不必客气!”陶主事到:“只是为兄此刻心中烦乱。不便招待贤弟……”

    叶小天忙起身道:“小弟明白,小弟这就告辞了。”

    “实在对不住!”陶主事没精打采地起身,并未挽留他,只是怏怏地把叶小天送到府邸门口,叶小天回身道:“陶兄止步!”

    陶主事站住脚步,对叶小天道:“今日一别……”说到这里,陶主事忽地一阵哽咽,热泪簌簌而下,道:“为兄马上就要返乡丁忧了,这一别不知何日才有机会与贤弟相聚……”

    叶小天看他难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之前刻意接触陶主事,也是希望在京城多结一份善缘,说不定来日用得上。如今见陶主事真情流露,真个把他当了朋友,心中不禁有些惭愧。

    如今京城各衙门还没撕去封条开衙办公呢。不过丁忧是孝道的体现,不要说是陶主事这种级别的官员,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员,如果听说父母过世,立即返乡奔丧也是合乎礼制的,根本不需要朝廷允许,只留书一封说明情况即可。

    所以正值新春,衙门未开并不能阻止陶主事返乡,看陶主事这模样是马上就要走了,这一去就是守制三年,而叶小天又远在贵州做土司,今生再见的机会确实渺茫。

    叶小天是个重承诺的人,什么“今后你我自会相见”一类的客套话儿对真心当成朋友的人是说不出口的,只能不断地安慰:“陶兄不要悲伤,保重身体、保重身体啊!”

    陶主事唏嘘一阵,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方佩玉,摸挲一番,对叶小天道:“贤弟不日就将成为一方土司,为国戍边,镇守一方。为兄就把这方玉赠给贤弟吧!

    古语有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愿贤弟谨记君子之德,不忘本心!这方玉虽然不算珍贵,但它陪伴我已多年,聊作为兄的期望与祝福,盼见玉如唔啊!”

    叶小天深为感动,连忙双手接过。礼尚往来,人家有所赠,自然应该有所还。只是叶小天匆匆来陶府拜见,身上值钱的玩意儿不多,陶主事虽说这方玉不值钱,可看起来也不是个廉价的玩意儿。

    叶小天心思一转,便挂好佩玉,把腰间的彝刀摘了下来,这口彝刀削铁如泥,刀鞘上还镶有宝石,陪伴他也有些年头了。此番进京,他为了强调自己的“土司属性”,所以除了入宫时要摘下,其它时候常把这口刀带在身上。

    叶小天摘下佩刀,双手捧起,郑重地对陶主事道:“这口宝刀亦陪伴小弟多年,如今赠与兄长,兄长见此刀,便如见到小弟当面了!”

    陶主事忙也郑重地双手接过,心中狂喜:“事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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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快刀加颈

    宫里面,太监宫娥们里里外外的翻,当真把整个宫廷给翻了个个儿,可是正所谓一人藏物千人难寻,仓促之间,一件小小的布偶或草偶,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听说没有找到东西,李太后心中甚是恼怒,她见胞弟还坐在一旁,便抱着万一的希望对李玄成道:“三弟,你可有办法帮皇帝找到那只魇偶么?”

    李玄成原本不想牵涉太多,省得被人疑心到自己头上,但是徐伯夷把那只布偶放在了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他若不指点一番,叫皇帝找到那只布偶,那么对于魇咒的说法恐怕皇帝还是半信半疑。

    想到这里,李玄成便把眉头微微一皱,故作迟疑地道:“臣弟的道行有限,恐怕未必能够算到那只魇偶的所在,臣弟勉为其难,且试试吧!”

    李玄成故作神秘地掐指默算一阵,开口道:“陛下发作之际,正在乾清宫前的丹墀之上,这魇偶术虽然神秘,却不能距离目标太远,否则岂非千里之外就能伤人了么?既然要在近处,那么不出我所料的话,那只魇偶应该就在乾清宫!”

    万历皇帝此时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不复方才的震惊与暴怒,听了李玄成的话,他并未大发雷霆,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年轻的舅父,说道:“那么就有劳国舅走一遭,一定要为朕找出罪证!”

    李玄成颔首道:“自当为陛下效命!”

    李玄成赶到乾清宫,一群太监听闻消息都围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乾清宫内,还有小太监扶着梯子爬上龙柱。检视着藻井与房梁,至于地上的饰物和家具本来就不多,如今已经被全部翻检过了。

    至于地面,扫上一眼就行了,根本不用检查。因为那金砖都是偌大的一块,铺得严丝合缝,根本没可能有人能够撬开一块金砖,在夯实如铁的地面上挖一个洞,藏点东西进去,再把金砖铺好。且整个过程不被人发现。

    李玄成开口问道:“殿里都搜过了么?”

    一个大太监回答道:“回国舅爷,殿里已经搜过了,如今正在搜殿顶,至于殿外……您看,就是这石栏、石阶。石龟、石鹤还有金亭子,也都查过了了,并没有什么发现。”

    李玄成四下看了看,肯定地道:“本国舅只能算出一个大致的方向,一时也无法算的太过清楚。不过,依本国舅推算,那魇偶若是在,就必然在这殿前石阶之上!”

    李玄成走到石龟面前。弯腰看了看,那只石龟昂颈抬头,但身下的缝隙很有限。而且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可能藏有东西,李玄成又绕着石鹤转了一圈,长腿独立的仙鹤更是一目了然,无法藏什么东西。

    李玄成向左右的金亭子指了指,吩咐道:“那里边都搜过了?”

    大太监答道:“是。已经使人查过了。”

    李玄成道:“这殿前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那就只有这两处了。你们重新搜一下!”

    那大太监无奈,只好吩咐人赶到两侧金亭子旁。打开四边的雕栏窗门,跷着脚儿向内探望。

    李玄成见状,喝道:“这样草草检视怎么行,你们派个人进去仔细地搜,不可放过一处地方。”

    那大太监听了,便派了两个年纪小身材也小的小宦官,踩着年长太监的肩膀爬上石台,钻进了金亭子。两个小太监钻进亭子不过片刻,其中一个金亭子里便传出一声喜悦的惊呼:“找到了!我找到了!”

    接着,就见一个小太监举着一只布偶欢喜地从金亭子里爬了出来……

    ……

    万历皇帝握紧手中那只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头顶插了一根银针的布偶,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李太后气得浑身哆嗦,恨声说道:“好胆!好大胆!竟敢谋害君上,哀家要诛他的九族!”

    万历阴沉着脸色,把手中布偶转动了两圈儿,对李玄成道:“国舅,这只布偶,是在金亭子之中发现的?”

    李玄成颔首道:“是!小太监钻进去后,初时四下搜索并无发现,后来偶然抬头,发现在内壁顶上,悬挂着这只布偶,将它摘下来还发现,它是被人粘在上面的。”

    万历皇帝把那布偶凑近了嗅了嗅,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有股子鱼腥味儿?”

    李玄成道:“臣已经叫人看过了,那是干掉的鱼胶!”

    鱼胶是海八珍之一,本是一道极美味的菜肴,此物煮熟的时候极具粘性。万历皇帝想了想,忽地若有所思,道:“朕想起来了,昨晚在殿上传赐百官的菜肴之中,似乎就有一道是鱼胶?”

    李玄成点了点头,道:“是!臣还吃过呢!臣以为,应该是有人把鱼胶抹在布偶上,趁人不备,偷偷打开金亭子,将布偶反手粘在亭壁内侧。当时众人都在观看焰火,动作快些,是无人能发现的,也恰因如此,不钻进亭子,是找不到它的。”

    万历皇帝点点头,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朕本来就觉得奇怪,如果是有宫娥太监意图谋害朕,为何要冒险在乾清宫下手,有些说不通。如今看来,意图对朕不利的应该是外臣了!”

    淑妃怒不可遏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意图弑君就是死罪!那些外臣平日里上殿下殿,不可能胡乱走动,也就是昨晚,陛下召他们入宫观赏焰火才有机会。陛下,当时是谁站在藏有布偶的那座金亭子边儿上?”

    万历皇帝被她一语惊醒,马上传唤昨夜乾清宫的当值太监进来问话,那太监捧着记录册子,战战兢兢地答道:“奴婢查了记载,昨夜……昨夜站在金亭子旁边的,是铜仁府推官叶小天。”

    万历皇帝的目光微微跳跃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叶小天!”

    ※※※※※※※※※※※※※※※※※※※※※※※※※※※※

    “这个人叫叶小天,是铜仁府进京述职的一个推官,现在住在刑部前街的三宝客栈。你们要做的事,就是阻止他回到客栈,明白么?”一个三角眼的汉子把手中的银钱扔给前面几个泼皮。冷冷地吩咐道。

    几个泼皮连连点头:“七爷放心,咱们爷们就是靠这行当吃饭的,不就是拖延他回客栈吗?容易。”

    “他出来了,你们去吧,记着,要是这桩买卖干不好。回来打断你们的腿!”

    三角眼摞下一句狠话便扬长而去,几个泼皮互相递个眼色,眼看叶小天从陶主事府上出来,便迅速撤进了小巷,他们这些人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一看就知道叶小天要经过哪些地方。

    京城乃是天下至尊的居处,是强龙到了这儿也得盘着,是猛虎到了这儿也得卧着,地方官员甭管是何等要员,在地方上是如何的跋扈,进了京城大都无比低调,轻易不敢招惹是非。

    京城里的混混儿泼皮子胆子本来就很大,坑蒙拐骗、敲诈勒索。无恶不做,大约从百十年前开始,风气变得愈加败坏。便有一些泼皮无赖开始专门敲诈外地人了。

    这外地人中,尤其以进京跑官或者述职的官员们最是谨小慎微,也最好敲诈,只要随便制造点事端,这些外地官员大多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用金钱解决,如此一来这些泼皮也就愈发嚣张了。

    也曾有巡街御史嫉恶如仇。曾经严厉打击过这种行为,不过这种事儿是站禁之不绝的。你打一次,顶多消停三两个月。然后便故态复萌。而且这些人大错不犯,真要抓起来也关不了几天,这也愈发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今日收了银子替人办事的这些泼皮,就是北京城里一帮擅长“枉诈”的惯犯。他们抄小路赶到前方路口后,其中一个泼皮便和头儿商量道:“大哥,咱们今儿准备整么弄啊,‘放鸽’怕是不成,‘死钓’也不妥当,只有‘活钓’和‘横钓’了,用哪一招好?”

    这小子说的都是他们行内的黑话,放鸽就是找女人色诱,只要你上当,两人睡在床上,马上就有人冲进门来说他是那女人的丈夫,告你拐带妇人,你不想经官?成啊,拿钱平事吧,这就叫‘放鸽钓’。

    ‘死吊’是找一具病死或者饿死的尸体,更毒的是直接找个乞丐弄死,趁着天黑往你家门前一吊,不怕你不拿钱,不但得拿钱,还得拿出挺丰厚的一笔钱。

    如果真要有那不信邪的人,你就保佑你一定会碰到一个断案如神的清官大老爷吧,要知道,敢这么干的人,跟衙门里的皂隶、胥吏之间也有勾结,就算最后证明你没罪,也能折腾的你扒层皮。

    至于活吊方法就更多了,比如说找个眉目清秀、口齿伶俐且负案在身的同伙,装成一副落魄的可怜相,央求你收留他,只要管口饭,就是不给工钱都行,

    蛤要你动了怜悯之心又或者是贪图劳力便宜,而把他收留了,那么捕快随后就会出现,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就能把你折磨的欲仙欲死,此之谓活钓。

    横钓么,那就是不讲究什么技术含量,碰瓷儿、故意制造纠纷等等都可以,只要你嫌麻烦,那就得拿钱摆平,不过这样捞的钱却也最少。

    然而他们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阻挠叶小天回到客栈,而不是为了从他身上讹诈钱财,这样的话,显然横钓就是最恰当的手段了。

    果然,那位大哥摸着下巴想了想,吩咐道:“就用横钓吧,老王,你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弄惊他的马,撞你一跤。小四儿,你赶紧去把洛捕头喊来,叫他准备收人!”两个被点名的手下连忙答应一声,各自准备去了。

    宫里面,万历皇帝沉着脸色默坐良久,就见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脚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倒,顿首听命。万历皇帝一字一句地分咐道:“你去,立即把叶小天抓起来,审出他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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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点晴

    叶徐策马行走于长街之上,街上行人十分稠密,纵不得马,叶徐只能缓辔而行,正行走间,旁边忽然走来一个短褐大汉,肩上扛一条扁担,扁担头上还绕了几圈绳子,一看就是个挑夫。

    那挑夫东张西望、晃晃悠悠地到了叶徐身侧,忽有两个醉汉踉跄而来,那挑夫见状赶紧一跳,身子一侧给他们让开了道路,可他忘了自己肩上还扛着扁担,身子一侧,那扁担正好抽在马眼上。

    那马痛得嘶鸣一声,便向前奔去,骑在马上的叶徐吃了一惊,急妹力勒马缰绳,大叫道:“快闪开,马惊了!”

    “哎哟!”

    前边一个担着菜挑子的老汉躲闪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叶徐用力勒住了马缰,急急翻身下马迎上前去,问道:“老丈,你没事吧?”

    “你不要走不要走!”

    那老汉也不管撒的一地的萝卜】菜,只管扯锥徐的衣袖,大呼道:“撞人啦]马撞人啦!大家快来看看呐!”

    叶徐一见这情形,就知道碰上了无赖汉,心中十分不悦,不过如今身份不同,又不好发作,便道:“老丈不必叫嚷,你若无恙,我向你赔个不是。你若受了伤,在下给你看病,绝不会一走了之的。”

    那老汉一听墩着屁股大骂起来:“放屁o子差你那几文钱?你这是羞臊老夫,京城长街之上,你敢纵马行凶?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要你还我一个公道4人呐l来人呐p人纵马行凶啊,究竟有没有人管啊?”

    老汉正叫着,便有一个捕快喳喳呼呼地赶了过来:“什么事什么事,都让让、让让!”

    叶徐笑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又在天牢当过牢头儿,对这做捕快的同行究竟是个什么德性他再了解不过,眼前这情形一瞅就明白了,有人要‘枉诈横钓’,这个捕快就是他们在官府里的‘接应人’。

    那捕快到了叶徐面前,眉挑眼斜地道:“你,干什么的?就是你纵马伤人呐?”

    叶徐抬手制止了部下的蠢动,平静地道:“本人是贵州铜仁府推官,进京述职的。方才这马被一个挑夫的扁担伤了眼睛,一时控制不止慎撞倒这老汉,并非有意纵马。”

    那捕快嗤笑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你说了不算\之人是被你伤了,你看怎么办呐?”

    叶徐素知这些京城捕快目高于顶,不大把外地官儿放在眼中,更不要说自己这位铜仁府推官了,估计这位捕快老爷压根就不知道铜仁在哪儿。叶徐便道:“若是伤了人,自应赔偿医药费,就请这位捕头给断一下吧。本官还有事在身,不克久留。”

    那捕快笑了:“吆喝,还挺傲啊!我说这位推官老爷,这儿是京城是你那一亩三分地,有什么架子,你都给我收起来!”说着,问那坐在地上大呼行的老汉。道:“你怎么样啊?”

    那老汉苦着脸道:“我不行啦,我的腿摔断啦,路也走不了啦。这菜也都踩烂了。”

    那捕快道:“得嘞,这位推官老爷,今儿你算是摊上事儿了。您是官,小的可次不了这桩案子,请您往顺天府走一趟吧。”

    叶徐眉头一皱,他本想拿点挟了事,却没想这些人的胃口这么大,用经官来吓唬自己,看来是想大大的勒索一笔啊。叶徐忍坐道:“你们究竟要多少,给个价吧!”

    那捕快脸色一变,扬起量天尺道:“什么叫我给个价,我说这位推官老爷,你这是诬指本捕快与这百姓合伙诈你钱财吗?要这么说,我更不能放过你了,什么都别说了,请您往顺天府去,请我们推官老爷给您断一断吧,小的可做不了主!”

    叶徐至此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莫非这卖菜百姓并非枉诈团伙的,这个适时赶到的捕快也真是凑巧,并非他们在衙门里的接应人?叶徐有心新化了,奈何那老汉不依不饶,也不肯接他的银钱,旁边那捕快又不断催促,叶徐无奈,只好跟着他们往顺天府赶去。

    叶徐这边被人拦住,那边陶主事便换了一身衣裳,带着那个“管家”急急赶往三宝客栈☆秋池是认识这位陶主事的,一听他来,不禁大为惊讶,因为自家东翁就是去见他的,怎么他却赶来客栈了?

    李秋池带着苏循天急忙把陶主事请进自家包下的客栈,奉了茶上来,便道:“陶大人,我家东翁一早便往贵府拜访了,怎么大人你却赶来客栈,莫非大人和我家东翁不曾遇见。”

    陶主事一脸紧张地向苏循天看看,李秋池会意道:“无妨,这是我家东翁心腹弟兄,无需避讳,大人有话请讲!”

    陶主事深深吸一口气,回首对那“管事”道:“把信物给我!”

    那管家听了,便自怀中抽出一口宝刀,双手递于陶主事。如今正值卢,他们穿的都是宽大的冬袍,怀中藏一口刀非常容易。

    李秋池和苏循天一见那口刀,顿时吃了一惊,这口刀是当初叶徐带华云飞、毛问智追入十万大山寻找遥遥下落时,从对头那儿得到的一件战利品,因为它削发如泥,是口宝刀,从此便成了叶徐的随身佩刀。

    李秋池和苏循天见这口刀是叶徐的随身之物,马上就知道叶徐遇上了大麻烦,不禁紧张地问道:“陶大人,这是”

    陶主事肃然道:“本官与你家东翁虽相识日短,却情投意合,相交莫逆☆先生应该也是知道的。”

    李秋池忙道:“是'生明白,否则东翁也不会往贵府拜访了。还请大人明示,我家东翁究竟怎么了?”

    陶主事挣扎了一下,才顿足道:“食君之禄,本不该,嗨i是我相信叶贤弟是冤枉的,受他之托,还是对你们说了吧!”

    苏循天听他吞吞吐吐,急得不行,赶紧道:“这位大人,那你就快说啊,我家大人究竟怎么啦?”

    陶主事沉声道:“不瞒你们说,昨夜皇帝召众文武入宫观赏焰火,突发重疾,今日方才被救醒,查找豺,却是中了魇偶之术!如今查来查去,查到了叶贤弟身上,皇上已经命锦衣卫把他抓起来了。”

    “什么?”

    李秋池一听大吃一惊,皇帝昨夜突然发疾,这事他是知道的,叶徐今儿去陶府,就是为了此事。可接下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连到自家东翁身上。

    以魇术咒杀天子,这是什么罪?汉武帝是何等英明,可小人弄奸,诬告太子使巫蛊之术害皇帝,汉武帝也是不顾父子之情,把太子给杀了啊。一念及此,李秋池不禁手脚冰凉。

    陶主事哎声叹气一番,又道:“叶贤弟被抓走前,将此刀付于我,让我以此刀为信物,传几句话给你们。”

    苏循天赶紧问道:“我家大人怎么说?”

    陶主事道:“叶贤弟说,他是冤枉的,但此番被抓,是否能够昭雪冤屈,实难预料。他叫我告诉你们,速去接了他的家人,暂且避出京城,如果他能洗脱罪名,自会与你们相聚。如果他不幸,还请你们妥善安置他的父母家人,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

    陶主事说到这里,声音一阵哽咽,他拾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对李秋池道:“本官身份敏感,不能久留,这就告辞了,你等好自为之吧!”

    李秋池听了陶主事的话,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能强打精神对陶主事道:“有劳大人!”

    陶主事出了客栈,纵马赶出一段路,扭头看了眼那客栈,心有余悸地道:“幸好不曾露出马脚!”

    旁边那管事阴沉沉地一笑,道:“只要他们接了叶徐的家人逃走,叶徐就将百口莫辩,如果他们有胆子劫狱,那就更妙了,呵呵呵u大人,这件事你办得好,如今你要做的,就是把嘴巴闭紧,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陶主事连忙道:“是是是,我明白,请回复国舅,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他现在是真的知道了,在他成功的骗到叶徐的信物之后,李国舅派来的这个心腹就把计划向他合盘托出了。陶主事一听他们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情,当真吓得亡魂皆冒。

    可那“管家”说了,如果他此时收手,“管家”会代替他去客栈传讯儿,事情成了,没有他半点功劳。如果事败,他也会被咬成同伙,无论如何脱身不得。思来想去,陶主事别无疡,只得横下心来答应了。如今想想计划至此可谓天衣无缝,只要叶徐的部属此刻有任何异动,到了天子面前就是无从辩解的罪状,又暗自庆幸自己言了路。

    李秋池和苏循天把陶主事“主仆”送出客栈,甫一返回,苏循天便急道:“大人真是个招灾惹祸的灾星,怎么又陷进这样的塌天大案里去了,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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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临危

    苏循天虽说足智多谋,可他以前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他只是个讼师啊。听苏循天一问,李秋池忧心忡忡地道:“先请哚妮姑娘来,不!我去!你立即召集众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苏循天去召集全部人马,李秋池则赶到哚妮的居处,轻轻叩了叩房门。今天哚妮没有去叶家,叶小天自从到了京城,还不曾带她出去游玩过,昨儿就和爹娘说好,今天要带哚妮去庙会。

    哚妮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正在房间里绣着荷包打发时间,忽听敲门声,只道叶小天回来了,笑逐颜开地跑去开门,一见李秋池沉着脸色站在门口,不由一愣。

    李秋池道:“哚妮姑娘,东翁出事了,快请至庭中,容学生一一禀明。”

    这里是哚妮的居处,他一个男人不方便进去,他把哚妮引到厅中,把陶主事送来的消息一说,又把叶小天的那口佩刀给她看,哚妮听了顿觉五雷轰顶。

    泪光迅速蒙上了她的眼睛,哚妮颤声问道:“李先生,小天哥不可能谋害皇帝啊,他进京是求封来的。”

    李秋池满脸阴翳,沉重地道:“我知道,可是这种事,即便英明如汉武,也是宁杀错,毋放过。自古宫中一旦发生巫蛊、魇偶之类的邪术害主,向来是腥风血雨,人头滚滚,恐怕……”

    哚妮娇躯一颤,道:“那怎么办?”

    这时苏循天急匆匆地走来,道:“哚妮姑娘,李先生,人已经召齐了。”

    李秋池道:“陶主事传来东翁的吩咐。叫我们带了他的家人,暂且离开京城躲避,如果他能平安脱险,自会与我们相聚,如果不幸……。也不至于叫人一锅端了。”

    苏循天急道:“来不及详细商量了,恐怕锦衣卫片刻即到,咱们还是去接了老爷子、老夫人一家人,边出城边谈吧。”

    哚妮红着眼睛站了起来,道:“我不走!我要留下陪小天哥!”

    苏循天急道:“哚妮姑娘,你留下来无济于事啊。咱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哚妮道:“方才李先生说,但凡涉入这样的案子,大多都是凶多吉少。我们要是走了,就再无一个肯帮小天哥的了,他岂不是死定了?我要留下。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苏循天额头已经急出来汗来,他跺了跺脚,对李秋池道:“先生再劝劝哚妮姑娘,我先带几个人去接大人全家出来,咱们往哪儿走,南城外会合么?”

    李秋池对哚妮道:“姑娘留在城中又有何益。徒增东翁难过,不如……”

    哚妮抓过叶小天的那口佩刀,毅然道:“我知道我留在这儿也帮不了他什么。可我是不会弃他而去的。你们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李秋池和苏循天面面相觑,一时还未领会过来。

    哚妮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我的主人,如果有人意图对他不利,那么只能踏着我的尸体才可以伤害他!他是我的男人,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无论生死。绝不分开!”

    李秋池和苏循天被哚妮的一番话给震住了,两人望着哚妮坚毅果决的神情,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侍卫首领才从他们的对话中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从山中抽调的神殿武士,对尊者最是忠心耿耿,一听这话,不由变色道:“哚妮姑娘,李先生,尊……大人出了什么事?”

    哚妮对他匆匆解说两句,那统领勃然变色,道:“竟有此事?大人被关在哪里,我们干脆去劫了大人出来,反回山里去吧!”

    哚妮双眼一亮,喜道:“对啊,说不定这是小天哥唯一的生路了,李先生?”

    苏循天骇然道:“你们疯了!京城里面,容得你们劫狱?再说此去贵州千里迢迢,一旦做出这种事来,沿途也不知要有多少张天罗地网罩下来,咱们逃得掉?”

    哚妮振然道:“逃不掉是命,逃得掉是福,总比咱们什么都不做要好!再说,天子脚下又怎么了?千军万马逃不掉,若是三三两两分开来走,天下之大,就是皇帝也堵不住所有的路!”

    苏循天可不像这个山里妹子一样无法无天,他说服不了哚妮,便焦急地看向李秋池,做为叶小天的师爷,这位李先生渐渐不似当初一样受人排斥,在叶小天的阵营里,他已经有很大的发言权了。

    苏循天道:“李先生,你怎么说?”

    哚妮也看向李秋池,道:“先生,你是读书人,打打杀杀的事儿,我来!请先生带了小天哥的家人先离开京城吧,我去救小天哥,若是救不出,一起死就是了!”

    “慢来,慢来!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李秋池抚着额头,让他二人安静下来。事发仓促,而且一考虑到叶小天已经被抓走,大批缇骑倾刻就至,李秋池也不禁乱了方寸,所以没有细思整件事情的经过。如今在苏循天和哚妮各执己见的争吵中,李秋池的思路反而渐渐滤清了。

    李秋池沉吟半晌,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啊……”

    苏循天问道:“什么不对?”

    李秋池道:“东翁此来京城,绝对没有对天子不利的想法,这个……你我都是清楚的。那么如果是有人想谋害皇帝,为何会牵累到东翁?他在京城里不属于任何一边,没道理会牵连到他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呐,除非……,不是误伤,而是有意陷害!”

    哚妮和苏循天互相看看,失声问道:“你说有人陷害小天哥?”

    李秋池根本不是在答复他们,而是在理着自己的思路向下推,他继续沉思着分析道:“如果是有意陷害,那么这个人是谁暂且不论,可他要陷害东翁。仅凭一只魇偶恐怕不成吧?”

    哚妮急切地道:“先生是说?”

    李秋池冷冷一笑,道:“恐怕,叫我们自乱阵脚,就是其中一环!这一招李某当讼师时也用过,只要我们一乱。不管是逃还是做出更大胆的事来,都会坐实了东翁的罪名,那时他才是百口莫辩了!”

    苏循天想了想,瞿然一惊,道:“有道理!可……咱们怎么办才好?冒险留在这儿?大人的家人怎么办,大人可是吩咐咱们。务必把他的家人转移出城啊。”

    李秋池同样怕死,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出这是非之地,但他已真的折服于叶小天,当初在铜仁府。叶小天被困大悲寺的时候,他本有机会独自逃难,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自投罗网了。

    如今虽然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却更不想逃了。李秋池本来就是一个赌性甚重的狠角色,反复思量半晌,终于横下了一条心。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东翁大难临头,想要保全家人。那是人之常情!可你我都是依附东翁而生的,行事做法,必须得以维护东翁为第一要务!我们不能走。谁也不能走,不能有任何蠢动,如此,东翁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我们一动,不管是逃走还是劫狱。东翁必死无疑!所以,不能动!谁都不能动!马上把行装都放回去。布置一如先前!”

    至此,李秋池也只是认为叶小天被抓之际惦念家人。所以托付陶主事传信儿,他倒没有疑心陶主事就是陷害叶小天的人之一,不过他的这番分析,倒是正合乎皇帝的心理。

    哪怕皇帝想不出叶小天这么做的动机,本来还对他是凶手有所疑虑,一旦叶小天的家人和部属逃之夭夭,他也只能认为这是畏罪潜逃!做为受害者,从他所处的立场,你不可能指望他像局外人一样冷静客观。

    苏循天吃惊地道:“可大人吩咐……,你要抗命不成?”

    李秋池慢慢抬起头,眸色泛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三宝客栈外斜对面的一条胡同内,李国舅派来的人翘首看着,半晌不见李秋池等人仓惶出逃,不禁心生疑窦:“不是说已经向他们‘示警’了么,怎么他们毫无动静?逃啊!你们倒是快逃啊!”

    那人正焦灼的时候,就听远处人喊马嘶,他扭头一看,就见大队缇骑蜂拥而至,街上行人纷纷走避,不禁狠狠地跺了跺脚,悄然遁入小巷之中。

    叶小天被带到了顺天府,这样一件小案子,其实一个班头就能解决了,但叶小天是铜仁府推官,而且近日曾两度受召入宫,那顺天府推官陈新跃就得亲自处理了。

    在顺天府做官的人,哪有不时刻关注朝廷政局动态的,叶小天即将被敕封为土司,且两度受召入宫,这个名字便马上印进了顺天府众大员的脑海,一听叶小天纵马伤了路人,陈推官马上停了手头的案子,亲自赶来过问。

    那扮老汉的泼皮本就有敲诈勒索的案底在身,陈推官又令人验过并未骨折,马上把脸一沉,判了他一个蓄意勒索,令人打了十板子撵出府去了。陈推官陪叶小天吃了会儿茶,聊了会天,这才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府门。

    叶小天在顺天府里耽搁的时间并不长,可这一去一返,耽误的时间就久了,回到刑部大街前,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情知今日是无法带哚妮去逛庙会了,叶小天便折向自己的家门。

    叶小天轻车简从,也未惊动邻居,到了自家门前翻身下马,沿着小巷子走进去,一进院门儿便扬声道:“娘,今儿好生晦气,被个无赖敲诈,结果庙会也没去成……”

    叶小天说着便推开了房门,目光往堂屋里一落,顿时一怔,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定在那里。就见堂屋里端坐一下,大红织金通袖罗的飞鱼服,头戴一顶碟状乌纱笠,手中正稳稳地托着一盏茶。

    看到叶小天进来,那人用茶盖轻轻抹着水面上的茶叶,笑微微地道:“叶大人,本官可候你多时了!”话音儿未落,两排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便从两厢房中一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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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46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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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目芒微微一缩,骇然道:“你是……”

    那飞鱼锦袍人放下茶杯,缓缓站起:“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

    叶小天道:“锦衣卫?锦衣卫找上本官,意欲何为?”

    宇无过晒然一笑,弹了弹指甲,悠然道:“寻常的案子,自然用不到我锦衣卫出马。jiemei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筆趣阁/”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笔趣閣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能让我锦衣卫出手,而且需要本指挥使亲自出面的,你说会是什么样的案子?”

    叶小天的神色一紧,一见锦衣卫出面,他就感觉不妙。锦衣卫的确是不插手寻常案子,但凡锦衣卫插手,都是关乎社稷安危的大案,尤其是谋反大案!可叶小天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这种罪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宇无过道:“把他带走!”

    叶小天的侍卫发现不妙,纷纷拔刀冲了上来,众锦卫衣一见也是拔刀相向,叶小天马上制止部下,喝道:“把刀放下,不许抵抗!”众侍卫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叶小天厉声喝道:“还不放下?”

    眼见尊者动了真怒,那些侍卫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中刀,宇无过微微一笑,道:“算你识相,统统带走!”立即就有两个锦衣卫收刀扑上来,抹双肩拢二臂,将叶小天牢牢捆起,叶小天身边的七八个侍卫也被一并捆了起来。

    众锦衣卫押着叶小天出了房间,才见左右两户邻居家的墙上冒出无数人头,手中皆持劲弩。方才叶小天的部下如果敢于反抗,恐怕早被人自背后射成了刺猬。

    叶小天反绑双手,被推出房门,不安地向宇无过问道:“宇大人,我的家人呢?”

    宇无过头也没回,只把手向空一扬,淡淡地道:“他们在天牢等你!”

    ……

    乾清宫内,宇无过垂首向天子禀报:“叶小天束手就擒,现已被押入天牢待审。他的家人乃至客栈中的部属俱被拿下。关入了大牢!”

    万历皇帝屈指轻叩御案,沉吟道:“你去抓人时,看他家人与部属可有什么异动?”

    宇无过禀道:“臣去的是叶小天的家,当时叶母正在院中喂鸡,臣还听她自语说,那只老母鸡每天都下蛋。实在舍不得杀,如果跟了儿子搬去贵州,要送给亲戚家。

    叶父当时正睡午觉,至于他的兄、嫂和孩子,去亲戚家串门儿去了,臣也派人抓了来。客栈那边也未见有什么疑动。臣的手下特意查过,有的在吃酒。有的在聊天,行装都散放在屋里,连包裹都未打……”

    申时行受过安家不少孝敬,所以先前曾在叶小天受封土司一事上大力支持,如今莫名其妙地搞出一桩魇偶案,申时行也是心惊肉跳,生怕牵连到自己。可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叶小天有理由这么做。

    此时听宇无过一说。申时行马上道:“皇上,依臣看来,叶小天实无理由对圣上不利。再者说,圣上的生辰八字叶小天如何得知?且事发之后,他居然还因纵马惊了路人而被逮去顺应府受询,家人和随从也没有丝毫戒备,从这种种迹象来看,恐怕他是冤枉的。”

    李玄成道:“首辅大人此言差矣!这叶小天一向厮混于南蛮之地,那儿有些山中异士,最擅长蛊术与巫法,叶小天很难说不是与他们有什么勾连。至于他和他的家人、随从毫无异状,未必不是疑兵之计,又或者自认手段高超,不会被人疑心到他的头上!”

    申时行反问道:“那么动机呢?叶小天能否成为土司,系于陛下一念之间。而陛下屡次召他入宫,恩宠备至,一个世袭土司眼看是没跑了,他有什么理由行刺陛下?”

    李玄成道:“动机?那要看宇大人怎么审了,本国舅也不好妄加猜测。只是魇偶一事,叶小天的嫌疑最大,岂能轻易开脱!”

    申时行不悦地道:“没有充足的理由,凶手就不可能是他!如果一个受归附山民拥戴的人进京面圣,却被糊里糊涂地砍了头,贵州地方大大小小百余位土司会怎么想?”

    “首辅大人这是用山民压皇上了?呵呵,难怪人家说,首辅大人首鼠两端……”

    “好啦,两位爱卿不必争吵。”

    万历皇帝轻咳一声,道:“此番多亏国舅,朕才化险为夷,国舅救驾有功,朕随后自有嘉奖。然而外戚不宜干涉国政,朕亦不敢违背祖训,接下来的事,国舅就不必参与了。”

    申时行已经气的脸色铁青,李玄成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惹得首辅大怒,皇帝这是在责备自己,连忙离座谢罪道:“是!臣僭越,臣有罪,还祈陛下宽宥!”

    李玄成向万历谢了罪,这才欠身告辞,他退到门口转身之际,就听后面传来万历皇帝的声音:“宇无过,你好好查一查这叶小天谋害朕的目的以及有哪些同党,如果不招,大刑伺候!”

    李玄成听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攸然划过唇角……

    ※※※※※※※※※※※※※※※※※※※※※※※※※※※※

    宇无过回到诏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小校打着灯笼,引着宇无过直接去了大牢。

    叶小天正坐在潮湿的稻草堆上苦思冥想,因为直到如今,他还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入罪。忽听牢门一响,叶小天从栅栏中间望过去,见两盏红灯,映着一个锦袍人,举动之间,身上刺绣的如龙般的飞鱼闪闪发光,正是宇无过。

    叶小天立即扑了过去,双手抓着栅栏,大声叫道:“宇指挥,我的家人呢?为什么看不到他们?”

    宇无过踱近了,慢条斯理地道:“本官只说他们在大牢等你,可没说你们会关在一起。你是钦命要犯,现在不可能让你们见面,你昔日曾是天牢狱卒,难道不懂这规矩么?”

    叶小天料想也是这个原因,家人没有和他一起关在诏狱,其实他反而心安些,因为诏狱不同于一般的大牢,关在这里便是九死一生,如果他的家人也关在这里。恐怕后果不妙。

    叶小天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又道:“你说我弑君犯上,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宇无过目光一凝,冷冷地道:“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叶小天大声道:“我不知道!”

    宇无过冷冷地看着他,凝注良久,从他的神情变化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这才缓缓答道:“昨日,陛下与百官赏焰火,有人用魇偶施术,令陛下昏迷。今日陛下被救醒,这才知道是中了术法,宫中大肆搜检。结果在金亭子里边,发现写了陛下生辰八字的魇偶一枚。叶小天。昨夜观赏焰火时,最靠近金亭子的人,就是你吧!”

    叶小天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呆了半晌,才大声叫道:“不是我!我没有干过!我有什么理由谋害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宇无过淡淡地道:“不用喊了!当时靠近金亭子,有机会藏魇偶于其内的,只有你!你在南疆多年。有大把机会从山中异士手中学得巫蛊之术,此案中。你的嫌疑最大!如果本官查不到其他线索,这件事你绝难脱罪!”

    “老苟!老苟!苟飞翔!”

    宇无过唤了两声,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一个虾子般佝偻着腰,唇上留了两撇鼠须的狱卒提着灯笼,颠儿颠儿地从远处跑来,谄媚如狗地道:“指挥老爷,您叫我。”

    宇无过不悦地道:“这是重犯,你这老狗,不在旁边看着,溜那么远做什么?”

    苟飞翔点头哈腰地道:“指挥老爷问话,小的哪敢旁听。”

    宇无过哼了一声,道:“这个人是皇上关注的重要钦犯,你给我好好守着,有一点差迟,剥了你的皮!”

    苟飞翔赶紧点头如啄米:“是是是,小的就守在这儿,就是有尿也憋着,绝不离开半步。”

    宇无过转身走去,声音越来越远:“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想一想吧。明日一早本官就来提审你,若你坚持不招,最好考虑一下我锦衣卫诏狱的‘十八般武艺’,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能不能受不了!”

    叶小天抓着栏杆,慢慢滑下去,跪坐在地上:“有人用魇偶术咒杀皇帝?世上真有这般奇异的术法?可是,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是巧合,还是……”

    忽然间,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突然浮现出一张诡异的面孔----李国舅!昨日在皇帝晕厥的现场,刻意躲避他目光的李国舅!现在叶小天终于明白李国舅当时为什么要躲避他了,几乎不用再考虑,他就认定了真凶!

    李国舅这是要借皇帝的刀置他于死地呀!叶小天根本想不通,李国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他追求莹莹未遂便迁恨至此?至于这么大的仇?

    其实有些人、有些事,本没有道理可讲。李国舅看似无所追求,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自幼学道,追求长生,世间外物大多都不放在心上罢了。

    当他真正有了在意的东西,就如他追求长生术,便成了他最执着的东西。尤其是他的性格其实也没有那么恬淡,只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以前还没有遇到他欲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的欲求而不得,他的挫折与屈辱,都始于他看见莹莹的那一眼,从那一天起,他就从踏向天堂的路,转向了九幽黄泉。等他身中奇蛊,变得不男不女后,性情就更是不能以常理揣测了。

    叶小天认定了李国舅就是陷害他的幕后黑手,一时却想不出揭穿真相的办法,正自愁肠百结,忽地牢房铁门又是当啷啷一阵响,三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的人走了进来。那斗篷是连着风帽的,三个人低着头,也看不清模样。

    宇无过走后,老苟果然搬了一张条凳过来,就守在叶小天牢房外,他正搓着脚丫子,忽闻动静,马上站了起来,吆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来人止步!”

    这儿是诏狱,不可能是私自闯进来的人,所以苟飞翔也不担心,他把腰刀挪了挪位置,举步迎了上去,大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里关的是钦命要犯,不得靠近!”

    一个黑衣人举起一块牌子,杵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老苟缩头看了看,迟疑地道:“这……这是……”他伸手要摸,那黑衣人已经收回牌子,一副厌恶的语气道:“滚开!”

    叶小天在牢中看着,只道那狱卒老苟要发作,谁料他却讪讪地收了手,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另外两个黑衣人始终没有止步,第三个黑衣人和老苟交涉的时候,他们已经迈着匀速的步伐来到叶小天牢房前面站定。

    叶小天缓缓站起,抓紧手腕之间的铁镣,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叶小天粲然一笑,灯光下,只见一口耀眼的牙齿,叶小天骇然一震,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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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有位胸抬如此劝诫关关:“大侠,你写醉枕到一半儿,出了婉儿墓;你写夜天子到一半,土司申遗,照这么下去,你写仙侠估计得出黄帝得道、广成子飞升的遗迹了,所以,千万别写末日小说啊……”,其实不只这些,你造么,我当初写一路彩虹到一半,中间提了提张胜在狱中的启蒙恩师发迹和垮台的经过那一章后,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一起几乎一模一样的案例,后来我写锦衣,写到纪纲跋扈的某一章时感慨预言了几句(哔……),仅仅一星期后,(哔……),所以,只要你投出月票和推荐票,我一定不写末世文^_^(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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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陷死

    王海滨笑嘻嘻地向天牢狱头儿打了声招呼,一头钻进了诏狱。他是锦衣百户,不过是闲职的那种。功臣勋戚子弟,很多一出生就有爵位或官职在身,其中京中的功臣勋戚子弟,则大多是在锦衣卫中挂职,至不济也能挂个百户,不过通常不会参与卫中事务,只是按时来领一份俸禄。

    王海滨就是一位散职的锦衣百户,据说祖上曾经是一位伯爷,到了如今自然是没落了,不过做为长子,他好歹还有一个世袭的锦衣百户身份,比起老王家开枝散叶的其他子孙要强上许多。

    只不过,锦衣百户的固定俸禄其实也有限的很,所以这位王百户时不时的就到卫里来帮忙儿,哪怕是听总旗甚至小旗的差遣,能捞些额外的收入才是正经。

    是以这天牢的守卫早就熟悉他了,只道今日又是哪位总旗官或小旗官找他帮忙,是以也不拦阻。

    王海滨晃晃悠悠地进了天牢,佯作无事地东游西逛一番,如今正是太平盛世,而且皇帝也非朱洪武那样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君王,所以这诏狱里空空荡荡,没几个囚犯。

    王海滨逛到东侧牢房时,刚到甬道口儿,就被两个狱卒给拦住了。虽说王海滨是闲职官,可毕竟级别摆在那儿,两个狱卒挺客气,对他道:“哎哟,王百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东牢可是不能进!”

    东牢里边,一声声鬼哭神嚎的惨叫声回荡着飘进了王海滨的耳朵:“啊!老狗!狗飞翔啊,我日你亲娘!我日你八辈祖宗!你个驴日狗操的畜牲,等爷爷出去。一定要你的……狗命……”

    苟飞翔虽然看着猥琐,却是极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物

    王海滨笑道:“这诏狱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是老狗动的刑?”

    一个狱卒道:“是呢,这可是重犯!”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敢对皇上……”

    他做了个手势,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意义,大概只是加强他的语气,接着又道:“这牢里,也就是狗头儿精通祖上传下来的‘十八般武艺’,所以指挥使大人就把这个钦犯交给他夹磨了。”

    这时。那原本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渐渐变得嘶哑无力了:“狗……狗飞翔,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杂种……,狗杂种……,你这千刀万剐该下地狱的老畜牲……”

    声音渐渐寂然,然后传出苟飞翔的一声吆喝:“把他泼醒!”王百户听在耳中。向那两个狱卒笑嘻嘻地点点头,道:“得嘞,老狗正忙着,我也就不打扰了,两位兄弟,回见了。”

    一个时辰之后,王百户便出现在同福客栈内,一个商贾打扮的人坐在客栈大堂一角。面前一碟儿猪头肉,一碟炒黄豆,还有一壶烧酒。正自斟自饮着。王百户走过去,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抄起两粒炒豆儿丢进嘴里嘎嘣嘣地嚼着,又拿过一个空杯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对面那个商贾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堂。若无其事地道:“查到了?”

    王百户从桌侧伸出一只手去,对面那人微微一扬手。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便落到王百户的掌心,王百户迅速一缩手。手再放到桌上时,那锭银子已经不见了。

    王百户又斟了一杯酒,低头举杯,道:“很惨!惨不忍睹。动刑的是老狗,这个老货,别看他貌相猥琐,动起刑来却是卫里的第一把好手,比阎罗殿里的小鬼还狠,我看……那人撑不了多久。”

    对面的商贾轻轻点点头,拈了一粒豆子入嘴,王百户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你跟那人,是恩是仇?”

    对面那人没有答话,只是从凳上拿起狗皮帽子往头上一扣,从王百户身边走了过去。

    王百户撇撇嘴,把那豆碟猪头肉全都划拉到自己面前,反客为主地吃将起来……

    ※※※※※※※※※※※※※※※※※※※※※※※※※※※

    乾清宫西暖阁内,宇无过躬着身,对万历皇帝轻声禀报着。

    “你说,他抵死不招,嗯?”

    万历皇帝没有抬头,只管低头批阅着奏章。这是一批司礼监刚送来的急件,送奏章进来的徐伯夷正垂手站在案旁,等着皇帝批复,再立即转回司礼监。

    宇无过道:“是!从始至终,他就是大呼冤枉,臣等把刑都用遍了,叶犯浑身烂肉,已不成人形,却依旧没有别的供词。臣现在已不敢用刑,不然……只怕他撑不住了,微臣无能!”

    徐伯夷听在耳中,眼底掠过一丝快意的喜悦。

    万历皇帝提笔蘸了蘸朱砂,冷哼道:“无能!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真是叫朕太失望了!”

    宇无过“卟嗵”一声跪到地上,顿首不语。

    万历皇帝朱笔一停,想了想道:“朕初履大宝,天下归心,此事,不宜张扬,就由你们锦衣卫送他上路吧,对贵州地方,就说他暴病身亡!给他们一个台阶就是了,谅也无人敢来质问朕!”

    宇无过顿首道:“是!那……他的家人……”

    万历皇帝朱笔在一份奏章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圈,沉声道:“籍没,发为官奴!”

    宇无过顿首,叩拜,缓缓退了出去。

    一摞奏章批罢,徐伯夷捧着奏章退了出去,到了殿外一转身,就见天空湛蓝、白雪堆满宫墙之下,视线所及,一片明媚。徐伯夷长长地吸了口气,他从未觉得,日子是如此美好!

    ※※※※※※※※※※※※※※※※※※※※※※※※※※※

    李国舅哈哈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尖细,他才不情愿地收住笑声。派去收买王百户的人给他送回了一个好消息。令他心情大好,紧接着徐伯夷又送来一条更好的消息,国舅心中当真快意无比。

    他此刻最大的遗憾,就是皇帝不想声张遇刺的事儿,否则把叶小天公开处斩。让他亲眼看着钢刀挥过,把叶小天的项上人头砍下来,那一腔子血冲上天空的时候,一定很美很美,比乾清宫前那一夜的烟花更加绚丽!

    徐伯夷陪笑道:“恭喜国舅,贺喜国舅。叶小天授首,得遂国舅所愿。”

    李国舅睨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也开心的很。呵呵,不用担心。本国舅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提擢你,不过司礼监,本国舅也插不了手,回头我跟太后说说,先把你调去太后宫中管事,立下些功劳,再调转司礼监就方便多了。”

    徐伯夷听了连忙跪地谢恩。一迭声地道:“多谢国舅,伯夷今后,唯国舅之命是从!”

    李国舅哈哈地笑了两声。忽又一敛笑容,对徐伯夷道:“你说叶小天的家人已尽数发为官奴?”

    徐伯夷忙道:“是!籍没其家,从此生生世世,都是贱奴!”

    李国舅轻轻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我知道了!”

    ……

    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兴冲冲地赶到国舅府,被管事引入大厅。一眼看见李国舅坐着,赶紧上前施礼:“下官陶希熙。见过国舅!”

    陶希熙现在一身轻松,这几天他一直有点提心吊胆。反复琢磨一旦锦衣卫找他问话,该如何否认,他对答的词儿也不知斟酌了多少遍。

    不想,锦衣卫把侦讯的重点只放在叶小天一人身上,而叶小天自被捕也不曾与他留在客栈的部属会面,根本不知道他曾去过客栈,叶小天的那些部属又认定了他是叶小天的朋友,即便受到拷问,也没有招出他来。

    到了今日,叶小天一命呜呼,这案子算是结了,陶主事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国舅突然召见,他只道是国舅爷要论功行赏了,自然是满心欢喜。

    李国舅看见他欢喜的样子,不禁笑道:“莫要高兴的太早,本国舅就算是当朝首辅,也不能随意安排官职。答应你的事,本国舅一定会做,不过要等机缘。”

    陶主事有些失望,但又恐惹得李国舅不悦,只好连声称谢,道:“是是是,下官不急,不急。”

    李国舅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道:“叶小天死了,叶家的人被籍没,全部发为官奴了,你知道吗?”

    陶主事消息没有李国舅灵通,对此还真的不知道,他呆了一呆,答道:“下官尚不知此事。”

    李国舅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没关系,旨意应该很快就下来了。本国舅这幢宅子,是太后去年刚刚赐下来的,宅子很大,就是仆佣少了点儿,有点不敷使用,需要增加人手啊……”

    李国舅说着,深深地看了陶主事一眼,陶主意会意地道:“国舅是说……”

    李国舅淡淡地道:“教坊司是归你礼部管着呢,等这批官奴发付到教坊司,拨些人来到本国舅府上侍候吧。”

    陶主事暗想:“国舅这是向我要叶小天的家眷啊,我说国舅高高在上,为何与远在贵州的叶小天结仇,别是国舅爷看上了人家的女眷吧?难道那叶小天的女人美艳无双,被国舅看中了?”

    李国舅瞟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李国舅道:“别的人,都可以不要,但叶小天有一个孪生兄长,名叫叶小安,与他生得一模一样,这个人,一定要拨到我的府上来!”

    陶主事只听得目瞪口呆:“难道国舅爷喜欢的是男人?”

    李国舅自不知陶主事心中转着的龌蹉念头,叶小天已经死了,但是还有一个和叶小天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他要把这个人弄进他的府邸,还要把他阉了,为奴为婢、日日折磨,方才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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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得意忘形

    乐户制度始于北魏时期,并非明朝时期所创。[ 超多好看小说]将犯罪者的妻女家人贬为乐户,是一种惩罚手段。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本身是主管礼乐的所在,那些犯罪者的妻女贬入教坊司后,会择那年轻貌美的加以训练,便是乐伎了。原本是名门闺秀、出身高贵,现在抛头露面歌舞娱人,这是令祖宗蒙羞的行为,是极大的惩罚。

    教坊司的主要任务是培养歌舞姬,当然,这种地方较之其它地方更易发生一些男女间事,但要说日日接客,对罪犯女眷极尽蹂躏,那就是民间以讹传讹的谣言了。

    教坊司是官署,并不对百姓开放,主要是应付官方的交际往来。设身处地的去想一想,哪个当官儿缺女人?大家都是同类,今天别人倒了霉,你便去欺辱他的妻女,就不思给自己留后路?

    如果那垮台的人与他是对头,那就更得避嫌,就算不爱惜羽毛,也得防范遗人话柄儿,被政敌以此做文章。更何况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官儿,也难保不会平反。

    到了明朝,朱元璋立下规矩,官员严禁狎妓,如此一来,官员纵然狎妓,也是不会跑到这种官办的教坊去了。不过发为官奴的人,却未见得都有资格做乐伎,身姿不够曼妙、歌喉不够婉转,容颜不够秀丽的,你想做也没资格。

    所以对官奴的安置,主要分成以下几部分:一是容颜体态合乎标准的女子,留为乐伎、舞伎、歌姬;逊色一筹但年龄合适的可以做丫环侍女;至于貌丑、体肥、年纪大了的,就只能做些粗活。对于男子,则一律为奴仆了。

    另外还有一种处置,就是发往国戚家中为奴,这要比在教坊司中当乐户可好得多了,一则国戚家对官宦出身的人也会优容些,另一方面。一旦讨好了主人欢心,虽然还是奴籍,做个管事什么的,其实比平民百姓家还要舒服。

    官员犯案,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案,否则是不会受到籍没抄家,贬家眷为官奴的惩罚的,而任何一个朝代,敢于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终究是极少数,所以教坊司已经很久没有新人进入了。

    现在隶属于教坊司的乐户多是建国初从元朝手里接过来的。还有历代因犯下重罪家眷被贬为乐户的,他们一旦做了乐户,子子孙孙便代代为乐户,即便改朝换代,新朝也不会抬他们的身份。

    今日教坊司便发来大队人马,说是犯官家属。教坊司设有大使、副使、和声郎,左、右韶乐,左右韶乐等官职,大使自然是全权负责人事管理的官员了。

    如今的教坊司大使叫庞博瀚。庞大使是个太监。大概是因为教坊司里女人太多,而且莺莺燕燕的大多丽色照人,所以朝廷制度,大使一职一向由阉人担任。避免监守自盗。

    庞大使自上任以来,还不曾处理过新来的犯官家眷,他得翻翻以前的条例规定,才能掌握该如何进行调度和安排。不过这事儿不急。他首先需要了解的是:

    犯罪的是什么人?有多大的背景来头?东山再起的可能有多大?还有没有同党在朝为官?这些事情他必须先行了解情楚,有需要结个善缘的,就尽量表示一下善意

    庞大使人事上归宫里的钟鼓司管。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业务上归礼部管。他换下官服,穿上一身太监袍服,正要入宫去探探这姓叶一家人的底细,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就登门了。

    一瞧庞大使换了太监服装,陶主管便道:“怎么,庞大使要入宫?”

    陶主事一见是顶头上司,连忙上前施礼,道:“原来是主事大人,下官正要入宫,办点杂事儿,不知大人驾临,有何吩咐?”

    庞大使人事上不归礼部管,所以虽为下属,对陶主事也不必过于卑躬屈膝。陶主事微微一笑,道:“庞大使入宫,怕是要打听打听这姓叶的犯官来路吧?”

    庞大使神色一动,忙道:“大人莫非知道,还请不吝赐教啊!”

    庞大使说着,呲牙一笑道:“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在教坊司里听事当差的人不容易,有时候你就是规规矩矩的做事,也难保不会在不知不觉间便得罪了人,难呐!”

    陶主事呵呵一笑,道:“这家人,没什么背景来路,也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们犯的可是十不赦中的第一大罪!”

    庞大使听了十分震撼,十恶大罪,分别针对君权、父权、神权和夫权,乃是封建时代制度的核心,故而列为不赦之重罪。其中第一大罪就是谋反。这等大罪,应该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可他竟一无所知。

    陶主事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咳嗽一声道:“你心里清楚就行了,这件事朝廷不想宣扬,如果散布出去……”

    庞大使连忙道:“是是是,多谢大人点拨,下官明白!”

    陶主事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拨来的人中,你拨一部分到三国舅府上,太后娘娘去年赐了国舅一幢宅子,府中的使唤人少了些。”

    庞大使是内廷的太监,对太后在意的人和事却是绝对在乎的,一听陶主事这么说,马上答应下来,道:“是!下官这就去办,定当挑选些聪明伶俐、模样可人的。”

    陶主事颔首道:“嗯!其中有个叫叶小安的人,是国舅爷指名要的!”

    庞大使怔了一怔,却不敢询问其中缘由,只道:“是!下官明白!”

    ※※※※※※※※※※※※※※※※※※※※※※※※※※※※

    晶莹剔透的白玉杯,杯中酒液碧绿清亮,散发出清幽的香气,李玄成举杯一饮而尽,这已不是第一杯,白玉般明净光滑的腮上早已泛起淡淡的红晕,他眨了眨眼睛,眼似晨星,亮闪闪的带着笑意。

    鹤年堂秘制的金茵酒李玄成的最爱,喝着最爱的美酒。看着跪在眼前一脸惶恐的叶小安,李玄成只觉人生之惬意,莫过于此。

    一再让他吃瘪的叶小天死了,他又花了笔钱,叫王百户去诏狱里看过,叶小天被处死的时候,已是浑身烂肉,仅能从那身体轮廓和残存的粘在模糊的血肉上的布条,勉强推断出这是一个人。

    不能亲眼看到那一幕,实在令人遗憾。但是仅从手下转达王百户的描述,就让李玄成激动的浑身发抖。现在看着与叶小天长得一模一样的叶小安畏畏缩缩地跪在面前,李国舅就像看到了叶小天向他低头臣服。

    “该怎么摆布他才好呢?”李国舅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儿,微微一笑,道:“叶小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小安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道:“知……知道,您……您是国舅爷。”

    李国舅启齿一笑。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要到我的府里吗?”

    叶小安结结巴巴地道:“庞……庞大使老爷说……说小民运气好,恰好国舅府上缺人,叫小民到了国舅府上好好做事。侍候好国舅爷,要比在教坊司做杂役好上一万倍。”

    李国舅笑眯眯地道:“没错儿,庞大使说的是对的,我和你二弟叶小天。交情可是深得很呢,现在他不在了,我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国舅疯狂地笑了起来,叶小安脸上带着一抹想要谄媚,却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诚惶诚恐地看着他。

    李国舅狂笑着,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才咳嗽着停下,扶案喘息半晌,又复乜着叶小安,道:“与你一起发配本府为奴的,还有谁?”

    叶小安道:“我……我爹娘、娘子、孩子,还……还有我兄弟的一个妾室……”

    李国舅怔了怔,怎么把老叶家一大家子人都打发过来了?转念一想就知道定是陶主事去传了话,那庞大使也不知他究竟用意如何,揣摩着讨好又怕有所遗露,所以干脆把叶氏一大家子都送了来。

    “也好……”

    李国舅又复斟满一杯,转动着酒杯,盯着那碧绿的酒液暗想:“只折磨一个叶小安,如何消得了我心头之恨。叶小天那妾室,我要许给府上最丑、最老的家仆,叶小天的爹娘我也要日日折磨,叫他九泉之下不得安生,至于这叶小安……”

    李国舅看了看一脸惶惑不安的叶小安:“谁叫你与叶小天长得一模一样呢,你就做他的替身,永远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吧!”

    想到这里,李国舅又是一杯酒猛地下肚,醺醺然道:“好!既然你们一家都到了我的府上,我一定会替叶小天这位老朋友好好照顾你们的。你下去吧,这两天莫进饮食,清一清肠胃,我会请最好的小刀师傅来帮你动刀,免得伤了你的性命。”

    叶小安惊讶地道:“国……国舅爷,小的没有病呀,要动什么刀?”

    李国舅刚刚斟满一杯酒,这时举杯乜着他道:“要留在内宅侍候,不阉了你怎么成?太后赐给我的阉宦不足十人,不敷使用啊!”

    阉人是皇帝及其家族成员才能役使的,比如皇帝、亲王、公主等等,外戚本来无此特权,不过李国舅素来受太后宠爱,太后赐下的宦官便不算僭越了。在此基础上,李国舅便是增加一个两个,府里人不说,外人又如何知道。

    再说此时的李国舅,心智已经与正常人大相径庭,便是没有太后赐下阉宦伺候的前提,他也会想尽办法折磨“叶小天”而不计后果了。

    叶小安大惊失色,哭喊道:“国舅爷,我不想当太监!我不想当个没卵子的男人啊!求国舅爷开恩,国舅爷不是与小民的兄弟有旧吗?还请国舅爷高抬贵手啊!”

    一句“没卵子的男人”刺激了李玄成,李玄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中白玉杯往地上狠狠一掼,“啪”地一声,玉杯炸碎,叶小安吓得急忙一抱头,生怕那碎片溅到脸上。

    李国舅轻蔑地看着他,道:“一母所生,孪生兄弟,你比你那兄弟,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不错,我与你二弟有旧,可惜,不是有旧谊,而是有旧恨!”

    李国舅一步步向叶小安逼近,连连冷笑着弯下腰来,一把抓住叶小安的衣领,叶小安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李玄成咬牙切齿地道:“本国舅身为国戚,有太后宠爱,向来予取予求,谁曾拂逆?唯有你那二弟,不把本国舅放在眼里,还设计坑害于我,坏我声名!你可知道?

    本国舅自幼向道,一心修行、不理世务,故虽为外戚,便是文武百官对我也一向敬重!唯独在你兄弟那里,本国舅连连受辱,这是生平从未有之事,你可知道?

    本国舅本已看淡红尘,唯独对莹莹姑娘一见钟情,谁料却被你二弟横刀夺爱,你可知道?若非你二弟在葫县为官,本国舅岂会千里迢迢远赴那里,若不是去了那里,又岂会身染怪疾,以致……”

    李玄成越说越气,用力向前一搡,把体若筛糠的叶小安用力推倒在地,叶小安惊惧地指着李玄成,颤声道:“原来,你与我二弟有仇!难道……难道我家遭此大劫,竟然……竟然……”

    李玄成仰天狂笑:“哈哈哈哈……,你还不蠢嘛!”

    他又弯下腰,一抓叶小安的衣领,把他揪到面前,冷笑道:“若非我是皇帝的舅父,岂能轻易给皇帝下药?也亏得本国舅自幼练丹,才发现这种致人昏睡的奇药!

    银针测之不出,试毒太监吃上两口也只会觉得有点倦意,又岂会疑心到有毒。你那兄弟,真是愚不可及,他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对付我吗?哼!本国舅略施小计,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啦,哈!哈哈……”

    李玄成英俊的面孔扭曲着,向叶小安狂笑起来,叶小安浑身哆嗦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说着说着,颤抖的身子忽然安静下来,惊惧愤怒的眼神也冷静下来,露出淡淡的讥诮之色。

    可惜,李玄成正仰天狂笑,并未看见他的表情。

    李玄成狂笑着低下头,想看看叶小安绝望、悲惧的表情,可他一低头,就见一只越来越大的拳头迎面飞来,“砰”地一声,李玄成的脑袋猛地震荡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叶小安,两行殷红的鼻血缓缓流下。

    “卟嗵”一声,李玄成仰面倒下了。

    “叶小安”从地上爬起来,屈指一弹,一只小虫便没入李玄成的身体。“叶小安”拍拍身上的尘土,喃喃自语道:“真他娘的,没理你也能说出理,好象全是别人负了你似的,这等心胸,也配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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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请关注!(未完待续。。)

    (..)

第49章 腹黑天子

    乾清宫内,叶小天和宇无过并肩站在大殿上,万历随意地翻着一卷书,信口问道:“只是因为和你的私仇?这仇缘何而起呀?”

    叶小天早已组织好言语,马上禀道:“回皇上,臣任葫县典史时曾遭人弹劾,暂时离任,居于南京驿馆待参,在那期间结交了一班朋友。热门小说【..】当时正值江南大雨,洪水泛滥,有灾民流入城中,那班朋友便想办法募款购粮赈济灾民,臣曾帮他们出过些主意……”

    万历皇帝颜色稍霁,颔首道:“你以待参之身,自身尚且难保,还能如此忧国忧民,朕甚嘉许!”

    叶小天顿首道:“谢陛下!臣那班朋友,多是南京官宦子弟,而另有一班贵戚子弟,与之素来不和,当时那班贵戚虽也商量募款赈灾,却纯是为了与臣这班朋友争风,期间双方发生了些不甚愉快的事情。

    而国舅爷……当时正在南京,就住在中山王府,与那班贵戚交情深厚,国舅帮着贵戚,臣帮着那些官宦子弟,结果最后募款筹粮上面,我们胜出,令国舅大失颜面,所以就此与臣结下了过节。”

    万历皇帝淡淡一笑,贵戚集团与文官集团本来就是格格不入,他们的子弟当然也是泾渭分明,叶小天虽只是寥寥数语,他已经可以想见当时是个什么局面。

    叶小天又道:“之后,国舅爷担任钦差,前往葫县公干,偏袒信任县丞徐伯夷,欲治臣之罪。不料徐伯夷事败,暴露了他贪赃枉法的罪行,弃官逃之夭夭了。国舅爷颜面扫地,又把这桩罪过算到了微臣头上。臣此番赴京见驾,国舅记起旧恨,这才……”

    万历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道:“好一个国舅!就为了这等小恩怨,就甘冒天下之大讳。以朕为刀,他的胆子真是太大了!亏得他自幼学道,自诩恬淡,人皆赞之有君子之风。不想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叶小天斟酌地道:“臣以为,有时候,有些人,只是习惯了严以待人,宽于律己。而当别人没有发现他对自己的要求时。就以为他对自己也是这般的严苛。其实真金还须火炼,日久才见人心!”

    万历皇帝突然想起了张居正,他身为皇帝,要两个宫娥为他歌舞一曲,便被张太岳严词呵责,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时辰为君之道,可是张首辅自己呢,却是无美不欢。张首辅要求别人廉洁奉公,可是却利用权力,安排他的儿子中进士。

    万历皇帝登时大起共鸣之意。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大殿上静默下来,叶小天和宇无过垂首静候天子训示,但万历皇帝坐在御案后却半晌没有声音,似乎……他在等待什么。

    过了许久,一个内宫太监蹑手蹑脚地进了乾清宫,逡巡着不敢靠近。( )万历皇帝似乎在低头看着奏章,却淡淡地吩咐道:“过来吧!”

    那太监如释重负,立即踮着脚尖小跑上前,往御案前一跪,细声道:“奴婢叩见皇爷。”

    万历皇帝把奏章放下。问道:“什么事?”

    那太监急忙道:“太后有请陛下!”

    万历皇帝呵呵一笑,对叶小天道:“你做的很好,且回去吧,待朕临朝之际。你的敕封便会下来!”

    叶小天一听急忙拜倒,叩谢皇恩。

    万历皇帝举步离开御案,对宇无过道:“你在这儿听旨,朕还有吩咐!”

    说着,就听脚步声渐去渐远,万历皇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摆驾慈宁宫!”

    叶小天离开皇宫。候在宫门口的李秋池和苏循天立即快步迎了上来,叶小天不等他们询问,便微微一笑,道:“没事了,咱们回去再说!”

    出了宫城,登上座车,车轮吱吱嘎嘎地辗着积雪向刑部大街行去。叶小天把海龙银针的皮裘裹紧了些,靠在座位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发生在锦衣卫诏狱中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风帽还是遮住了他小半边脸,灯光映在他鼻子往下的部分,叶小天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当今天子。叶小天脱口惊呼道:“怎么是你?”一句话出口,叶小天便知失仪,连忙拜见天子:“罪臣叶小天,见过陛下!”

    “呵呵……”万历皇帝浅浅一笑:“你承认自己有罪了?”

    叶小天一惊,急忙否认:“不是!臣冤枉,臣只是……”

    万历皇帝声音带着笑意,道:“你说你有罪,朕不见得认为你有罪。你说你无罪,朕也不见得就认为你无罪!有罪无罪,朕有眼睛,会自己看!朕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谋害朕……”

    万历皇帝摘下了风帽,负着双手,在栅栏外面悠然地踱起了步子,不远处的老苟已经趴伏于地,骇得体若筛糠,头都不敢抬了。

    万历皇帝道:“如果说,贵州那边有些不安份的土司意图对朕不利,可他们能给你什么呢?无论许你多少好处,也不及朕许你一个世袭的土司,你土司之位尚未到手,凭什么为他们卖命?难道朕跟你有仇?”

    万历皇帝摇头一笑,又道:“如果说,有人野心勃勃,意欲问鼎天下,许你一方诸候之位。这等虚无缥缈的许诺,值不值得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好处姑且不论,但……杀了朕,换一个皇帝,只怕还不如朕在皇位上对他有利呢。”

    叶小天心道:“皇朝体制,早已有了缜密的制度。不要说刺杀一个皇帝,就算是生擒一个皇帝,也根本不可能撼动国朝根本。外姓人如果想问鼎江山,唯有真刀真枪一城一地的去抢,这倒不假。但……为什么说换一个皇帝,还不如他在位上?难道是因为这个皇帝与大臣们不和?”

    叶小天到京有一段日子了,当然风闻了万历皇帝与群臣之间的种种矛盾与冲突。

    万历皇帝转身面向叶小天,道:“问题不是出在贵州方面,那就是出在朝廷里,可你与朝臣素无往来,又怎会与他们有勾连?这件事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朕很好奇。”

    叶小天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皇帝实在聪明绝顶,那些自幼长于宫廷,由妇人阉人抚养长大的皇子们,大多囿于环境。无法重复他们开国先祖的英明神武。

    叶小天也正是因为相信万历天子只是豢养于深宫的一位龙子,很容易欺骗,所以才扮土豪装土包子,投其所好、顺其所想,却不想这位年轻的天子竟然城府深不可测。真不愧是张太岳苦心调教出来的弟子,说不定自己的伪装也早被这位睿智天子看破,一直当戏看呢。

    喜的是,从万历皇帝的话语来看,他并不相信自己意图弑君,这看似最险的一劫竟因为这位聪明天子,而成了一个笑话。叶小天立即拜倒叩谢:“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万历皇帝道:“可是,这人究竟是谁,究竟有何打算。朕始终想不出。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朕,而是你,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也许,你死了,朕才能发现他们的真正目的!”

    叶小天又吃一惊,失声道:“皇上……”

    万历皇帝在栅栏前站定,微笑道:“朕闲来无事时,最喜欢看戏,还曾亲手写过几个本子。叫人演给朕看呢。你的戏演的不错,不如就陪朕唱上一出,如何?”

    想到这里,叶小天长长地吁了口气。果然不如万历天子所料,幕后黑手的目的不是皇帝,而是想借皇帝的刀来杀他!

    可是,真相已经大白,只需严惩李国舅就是了,皇帝为何按兵不动?就算有皇帝生母为胞弟求情。不好严惩,但……抢在太后求情之前便下旨惩办,不也好过等太后求情?皇帝的态度如此暧昧,究竟有什么打算?

    乾清宫内, 李太后低声下气地道:“皇儿,念在你舅父只是一时糊涂,皇儿就饶过了他吧。”

    万历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李太后道:“皇儿,玄成是国舅,他的利益与你的利益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么可能伤害你。如果真有人想伤害你,他还会不惜一切保护你呢。他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对,可终究不是对你怀有恶念啊!”

    万历皇帝冷漠地道:“所以,舅父就可以给朕下药?就可以利用朕,来解决他的私仇?”

    李太后道:“你舅父固然犯了错,可他的行为,与那些谄言媚君、设计中伤构陷政敌的大臣们也无甚区别,朝廷有朝廷的体制规矩,娘也不是想要你赦免了他,只要留他一命……”

    说到这里,李太后的泪花儿便在眼中荡漾起来。

    说起来,这位李太后可是集聪明、美丽与一身的一个奇女子。她本是一个匠人的女儿,父亲李伟是个木匠。李太后自幼在陈家做丫环,陈家姑娘后来嫁给了裕王,李太后便也陪嫁到了裕王府。

    因为她年轻貌美,被裕王看中收了房,结果竟给裕王生了个儿子,等裕王做了皇帝,她也就母凭子贵,成了贵妃。由于陈后一直无子,由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便也升格成了太后。

    这位李太后内事不决问双林(冯保),外事不决问太岳(张居正),三人成了铁三角,牢牢把持着朝政,万历这个小皇帝当年对母亲实在是畏之如虎,却不想今日反要低声下气地求他,李太后思及往日,岂能不为之神伤。

    万历看见母亲目中含泪,心中也是一软,但他随即就硬起心肠,强迫自己强硬下去:“母后,舅父犯下这样的大罪,儿臣若不严惩舅父,何以服众?今日放过舅父,安知来日没有人效仿舅父?纵然儿不会因此丧命,难道就该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万历把“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这句话咬得特别重,李太后本就聪明绝顶,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昔日,李太后独掌朝纲,不亚于垂帘听政,内有冯保,外有张居正,皇帝也是想立就立,想废就废。毕竟她有两个儿子,有得选择。

    不过,李太后虽大权独揽,其实也没有别的心思,她只是担心主少国疑,江山不稳,可儿子显然不这么想啊。

    如今张居正已经倒了,可是这个庞然大物实在是太庞大了,皇帝已经清算了两年多,张居正的余党依旧没有清洗完毕,宫里面冯保是倒了,可是太后系的大太监却还是太多,司礼监提督、掌印、秉笔、随堂四大太监,有三个是她的心腹,皇上这是要收权呐!

    然而,李太后能拒绝吗?她本就没有攫夺皇权的野心,即便有,自从张居正和冯保倒台,她也孤掌难鸣了。如今皇儿以胞弟的性命相要挟,她能拒绝?去年父亲过世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照顾好幼弟,长姐亦如母呀!

    李太后想到这里,拾起衣袖,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水,对万历皇帝道:“儿啊,你已长大成人,娘也可以放心了。只要你能饶过你舅父一命,娘愿从此青灯古佛为他赎罪,再不过问世事了!”

    万历皇帝拢在龙袍之下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后党,自此不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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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三座大山

    当万历走出慈宁宫的时候,一身轻松。.yankuai.追书必备人人都以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拥有整个天下,予取予求,无所不能。可是有谁知道,一个皇帝,背负的有多少,牵绊的有多少。

    山有多高,阴影就有多大,皇帝的身边,阴谋、龌龊、肮脏、罪恶,远比民间更多,可是世俗小民只能看到那让他仰望的巍巍高山,却不会注意到他正踩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阴影之内。

    万历的身上原本压着三座大山,左肩是张太岳,右肩是冯双林,头顶是他的母亲李太后。现在,左肩那座山已灰飞烟灭,右肩那座山已迁去金陵养老,就只剩下头顶这座山了。

    其实卸去两肩的大山后,万历皇帝已经轻松了许多,太后也不再像以往一样,不管他是五岁、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每天天不亮就赶到他的寝宫督促他起床,犯一点小错就令他长跪检讨。

    但是他心中的压力却始终不曾稍减,囿于孝道,他不能对母后有所违逆,内廷四大天王,有三个是唯母后之命是从的,这也令他如芒在背,现在,终于彻底地解脱了。

    万历抬头看向星空,闪闪发亮的星辰似乎也在天上向他眨眼笑,仿佛他一伸手就摘得到。万历笑了,很愉快地笑道:“回乾清宫。告诉淑妃一声儿,今晚朕宿在她那里。”

    国舅府里,饭菜摆在桌上,菜汁已经冷却凝冻起来,李玄成始终未动一筷,桌上灯也没点,只有窗外透进的清冷的微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石雕。

    李玄成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缜密的计划、如此天衣无缝的步骤,为什么叶小天的人就不反不逃,为什么皇帝却会相信他?

    他更是没有想到,骗局早就开始了。而叶小天偏偏有个该死的一模一样的兄长,他竟错把冯京作马凉,当着叶小天的面说出了全盘计划。现在矢口否认?皇帝会相信他?

    李玄成好不甘心,可是他知道。自己又败了,败得一塌涂地。门开了,夜风裹着雪花扑进屋子,李玄成依旧没有动,只是沉声喝道:“不用劝了。我不吃!”

    门口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过来,影子拖曳的长长的,渐渐把桌子笼罩在阴影之中。李玄成看到那人影头上碟状乌纱笠的形状,不由怵然一惊,他倏然扭头一看,就见一人背对门口,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清冷的光洒在那人肩上,肩上一条金龙闪闪发光。

    李玄成先是吓了一跳。仔细再看,才认出那是蟒状飞鱼。那人走到李玄成身边,慢悠悠地绕到对面坐下,清冷的光映出他半边脸庞,李玄成一下子就认出了他: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

    李玄成心头顿时掠过一丝寒意,锦衣卫只忠于皇帝一人,是为皇帝看家护院的狗,是谓天子亲军。如今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使不告而入,登堂入室。意味着什么?

    李玄成怔怔地看着宇无过,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我是皇帝的舅父,我的姐姐是皇帝的生身母亲,我根本就没有弑君的意思。皇帝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阿姐不会坐视不理的!”

    自幼学道,自谓性情淡泊的李玄成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个凡夫俗子,原来在他心里,其实有那么多的放不下。情放不下、恨放不下,名放不下,生死关更是难以勘破。

    他学道是为了求长生,而现在皇帝手下最大的爪牙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磨刀霍霍……

    李玄成强作镇定,道:“皇帝……想怎么处置我?”

    他本以为自己很镇定,可这句话出口,就像喉咙里塞满了沙子,声音嘶嘎的要命。宇无过轻轻叹了口气,手往腰间一探,一口绣春刀便连鞘摘了下来,轻轻放桌上一放。

    “嚓”地一声轻响,在李玄成心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震得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皇上……皇上要我死?”

    李玄成的声音异常空洞,他一直以为自己清高、脱俗,是不同凡人的仙,可现在被打落人间恢复了原形,他已经再也难以维持那副清冷不俗的外表了。

    宇无过没有说话,只是摘下灯罩,自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嚓嚓”地打了几下,点着了蜡烛,又把灯罩扣上去,明亮的光立即洒满了房间。

    原本在黑暗中,李玄成还能勉强维持坚强的模样,至少坐姿还是挺拔的,灯光一亮,他的狼狈就无所遁形了。李玄成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向外冲去:“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太后从此潜心向佛,不问外事,你见不到了!”宇无过的一句话,就像一枚钉子,把李玄成狠狠地钉在了地上,他慢慢转过身,绝望地看着宇无过,就像看着勾魂的死神!

    宇无过看看差不多了,便又慢吞吞地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份名单,仔细地打开,铺在桌上,向李玄成的座位那方轻轻一推。李玄成颤声道:“这是什么?”

    宇无过微笑道:“这是一份名单!照按国舅的所作所为,虽为天子至亲长辈,也是难逃国法制裁的,不过……,皇上孝诚仁厚,唯恐太后为你伤心,虽为法纪必得治罪,却有意赦免你的死罪。所以……”

    宇无过指了指那张纸,道:“只要国舅承认与这份名单上的人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皇上就会开恩,赦免你的死罪,而且……不会拘你坐监!”

    “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李玄成默默地念着皇帝为他精心选择的罪名,忽地恍然大悟。皇帝是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把后党和当下反对易储的文官中的中坚力量一网打尽啊!

    “国本之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万历皇帝看不上母亲出身低贱的皇长子朱常洛,想立三皇子为太子,而百官却坚持立长立嫡,君臣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不过双方很有默契,似乎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但凡军政上出点什么大事,又或者双方元气大伤需要歇歇,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把这个话题搁在一边。该休养就休养,该处理军政大事就共同商议军政大事,直到一方忍不住再度抛出这个话题,双方继续对喷口水。现在看来。万历是想利用此事,把文官中那些反对易储的急先锋一并铲除啊。

    李玄成很怕皇帝追究他下药,借天子之手对付仇敌的大罪,可是当他明白在万历皇帝心中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只是要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时。他又觉得无比的屈辱:难道……我的价值就仅只于此?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慢慢拿起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职衔的名单定睛一看,果然不错,工部侍郎马骧腾、兵部主事沈剑煜、户科给事中李政爱、吏部员外郎李夏阳、御史肖彬峰、刑部主事吕亦清……,这些人都是鼓噪立嫡立长的急先锋。

    李玄成心中一阵凄凉,这份名单上虽然没有内廷的宦官,可是内廷的宦官再厉害也是皇帝家奴,不需要寻找罪名,皇帝想用谁不想用谁,不需要任何理由。皇帝会放过这个机会?

    既然太后已“潜心礼佛。不问世事”,后党必然要被一网打尽了。李玄成悲伤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丙戌年,刚过十五,未出正月,皇帝临朝,监察御史李博贤立即上了一本,弹劾国舅李玄成交结朋党、勾连内侍,不但结党营私,培值亲信。还意图干涉立储,从而谋取更大好处。

    李国舅对所指罪名供认不讳,当即伏殿谢罪。肆后,又亲口招认一众同党。工部侍郎马骧腾贬为州判、兵部主事沈剑煜罢官、户科给事中李政爱、吏部员外郎李夏阳等一干人等流放……

    外廷大肆清洗,内廷也彻底大换血,原东宫听差的太监纷纷上位,后党如清风落叶一般被扫荡出局,司礼监三位大太监发配南京种菜,二十四监过半的掌事太监换了人。

    三国舅被削去爵位。抄没其家,由于太后求情,皇上仁孝,看在母亲面上,免予追究三国舅结党营私之罪,但国舅自请发落,要往湖北武当山入道修行,皇帝挽留不得,只好照准。

    天下道观中,武当山与大明朝廷的关系最为密切,李国舅往武当山学道,其中大有意味,只是能看出这一点的,也只有朝中少数大臣了。

    李玄成一袭青袍,在十余名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北京城,驻马回望,心中默默自语:“徐伯夷,你好自为之吧。此去武当,我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希望你这条漏网之鱼,能为我报仇雪恨!”

    “国舅爷,时辰不早了,咱们上路吧!”一个锦衣卫忍不住上前催促起来,李玄成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一拨马头……

    忽然,他看到一支庞大的车队从城门里出来,一眼看见那支车队,李玄成立即目光深陷,拔不出来了。

    那是叶小天的车队,他已被万历皇帝敕封为土司,如今风风光光返回贵州了。看着坐在车头,顾盼间神采飞扬的叶小天,李玄成心中一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国舅府的东西都被抄没入宫了,其中不少珍贵的东西都是皇室所赐,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徐伯夷是前不久刚刚进的司礼监,而且身份只是一个杂役,这么卑微的身份,李国舅当然不必通过太后,是随便托付的一个大太监,万历皇帝因此未把他看成后党中人,见他识文断字,恰巧内廷大量职位出缺,别人进位,腾出来的低阶宦官职位也需要有人添补,就委了他一个内官监典薄的职位。

    徐太监新官上任,工作热情极度高涨,接收宝物的事轮不到他,他只负责记录册簿,但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他把国舅府充入宫中的宝物做了一份详细的名册呈于御前,只为找个理由在御前露一小脸。

    万历皇帝是个小抠,对于钱,他天生有种很特别的热情,万历把册簿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忽然定在了其中一行字上:“五尺高白玉美人一尊!五尺高的白玉,质地如何啊?”

    徐太监见皇上还跟他说话了,心中非常高兴,连忙欠身答道:“回皇上,奴婢不曾见过这尊宝物,不过听奉循官说,这块美玉通体洁白,毫无瑕疵,可谓价值连城!”

    万历皇帝喃喃自语道:“这李玄成从何处收了这样一块宝玉?哼!他既收了人家如此贵重的贿赂,定然是仗着皇亲的身份许了人家许多好处,朕没有冤枉他!”

    万历皇帝刚刚扫荡了内廷、外廷,心情正无比愉快,一想到那块高有五尺的无瑕美玉,不禁心痒难搔,便站起身道:“走,带朕去瞧一瞧,这方美玉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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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干物燥,早点睡觉,夜色已深,大家晚安,再贱!

    .(未完待续。)xh118

第51章 顽强的小强

    内官监奉御太监杨楠摇着钥匙,哼着小曲儿懒洋洋地从藏宝阁里出来,锁了门户一转身,忽见皇帝陛下在几个大太监的簇拥下走过来,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路边一避,就势跪下了。

    他以为皇帝只是路过,所以没敢上前见礼,但是一个大太监看到了他,对万历皇帝耳语了几句,杨楠跪在地上,就见龙袍一角飘然到了他的面前,停住了。

    “你是藏宝阁奉御?打开藏宝阁,朕要看看!”

    “奴婢遵旨!”

    杨楠赶紧叩了个头,颠儿颠儿地爬起来,跑上去开门。锁头刚一拿下来,旁边的徐伯夷就抢上一步,把门推开,躬着身子对万历皇帝殷勤地道:“陛下,请!”

    万历皇帝步入藏宝阁,杨楠听说皇帝要看看从国舅府抄没的那尊白玉美人儿,赶紧侧着身子引路。这藏宝阁里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宝物甚多,所以那博古架做的形状也是千奇万怪,以便储放这些宝物。

    万历皇旁转过三排博古架,就见面前那排博古架中有一个房门大小的格子架,里边杵着一件东西,只是上面蒙了一大块黑布,看不见下面蒙着的东西。

    杨楠生怕徐伯夷又抢在他前面向皇帝献殷勤,马上一个箭步冲过去,“刷”地一下扯下了黑布,对万历皇帝欠身道:“陛下,这就是国舅府上抄没的那尊白玉美人儿了。”

    “哎呀!好玉!好玉啊!”

    杨楠抢着上前扯黑布时。徐伯夷在一旁微微冷笑。谁在皇帝面前不献殷勤?但是没有旁的本事,只会献殷勤是没有用的。他抖擞精神,等杨楠把黑布一扯。马上冲上前去,先大赞一声,这才仔细看那白玉。

    “好!好啊!陛下您看,白玉之分。有羊脂白、梨花白、雪花白、鱼骨白、象牙白、鸡骨白、糙米白、灰白、青灰白等,其中以羊脂白为最上等,而这块美玉,八成以上的部分都是羊脂玉啊!”

    亏得徐伯夷见识广泛,只匆匆一打量,就可以卖弄学识了:“陛下您瞧。这美玉质地细腻、油脂光泽,精光内蕴、温润如脂,深得白玉极品之‘白、透、细、润’之要义,乃是玉中极品啊!”

    杨太监守了半辈子藏宝,只知道要储放小心,还真不懂这些道理,一时间只听得目瞪口呆。那些大太监们虽然大多是从内书房里出来的。识文断字,学识甚至不比外廷的进士们差,但他们都是被内书房有目的地培养起来的,这方面的知识却也比较匮乏。

    徐伯夷得意地看向万历皇帝。只道会赢得天子的一声赞赏,谁料一眼望去,却见天子望着面前的白玉美人儿。目光痴然,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一个大太监撇了撇嘴,向他摆了摆手,徐伯夷讪然退到一边,悄悄抬头一看,皇帝依旧目不转睛,只见天子缓缓走上前去,伸出手,似乎想抚摸那雕像的面庞,但指尖差着寸许,终究没有抚摸上去,似乎是怕弄脏了她雪润剔透的容颜。

    “好!好啊……”

    万历贪婪的目光一寸寸地从那具玉像上移过,那是一个极尽妍态的美人儿,她一手轻抚着肩头,长发在握,似乎刚刚沐浴出水,发丝上还缀着晶莹的水珠似的。

    白皙的额头,弯弯有致的双眉,娇波流慧,仿佛正顾盼着她的情郎,粉鼻儿琼瑶一般,唇似玫瑰含雪,颊上还有一双鲜明的酒靥,宜喜宜嗔的神情使得整个模样儿更显俏媚灵动。站在她面前,就似她正冲你大发娇嗔地撒着娇。

    浅浅的几道纹路,便勾勒出了一袭飘逸的长衣,她的腰间浅浅系了一条带子,腰肢又娇又软,仿佛晚风前的一株细柳,虽然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玉像,却雕刻的无比生动。

    万历皇帝越看越爱,只觉这美人儿满面儿堆着俏,雪团团一身娇,细细打量,竟是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可她脸蛋上又是一种娇羞无邪、纯真稚美的感觉,真是叫人一见便又怜又爱。

    万历长长地吁了口气,赞叹道:“国舅雕功实在了得,这方美玉正该如此雕刻才不算糟塌了。只是……”

    万历终于还是把手伸到了那玉像的脸上,凝视着她那双熠熠有神的眼睛,温柔地抚摸着她完美无瑕的脸蛋儿,万历痴迷地道:“可惜呀,此女只应天上有,终究不过是国舅臆想出来的罢了……”

    徐伯夷顺着万历的目光看去,顿时呆住了。这尊玉像的模样好熟悉!他仔细地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她的身份!这不是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么?当初在贵阳时,叶小天曾和果基格龙“轰轰烈烈”地决斗,就是为了她呀!

    徐伯夷见到这尊玉像,终于明白李玄成为何对叶小天恨之入骨了,原来两人之间的仇恨,竟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徐伯夷看到万历皇帝痴迷惋惜的脸色,心中突地一动,他马上意识到:复仇的机会来了!

    徐伯夷立即躬身上前,一脸谦卑地道:“皇上,奴婢认得玉像上的这位女子,她不是国舅臆想出来的,而是实有其人。”

    “什么?”万历皇帝两眼精芒一放,顿时狂喜道:“此话当真?你认得她么,她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你快说!”

    徐伯夷一张嘴,差点儿就把他如何知道此女来历的缘由推到李国舅身上,话都到了嘴边儿,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徐伯夷吞了口唾沫,垂首道:“回皇上,奴婢……奴婢本是贵州人氏,当初被地方豪绅欺压,一时气愤糊涂,便入了盗伙,后来被官兵缉拿,净身入宫……”

    万历皇帝哪有心思听他讲述来历。他是怎么进的宫万历才懒得管。堂堂天子,号称坐拥整个天下,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他无法掌据的。他吃的菜不是最好的、喝的茶不是最好的,就连女人也不是最好的……

    天子嘛,就跟天子听的宫廷音乐要讲究个中正平和一样,身边的人为他安排任何事。都会首先考虑节制,以免天子沉迷其中。忠君爱国的不想皇帝如此,只顾谄媚媚上的一旦上位,同样如此,因为事情一旦做到了极致,今后再想侍候的皇帝满意。这难度就太大了。

    所以,实际上皇帝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不是最极致的那一块儿。就拿宫里的女人来说,是否八辈子家世清白就刷掉了一大票美女,给皇帝挑选女人的太监和女官又以近乎病态的标准,从肤色、谈吐、步态、毛发颜色、有无疤痕等林林总总的方面上挑剔一番,又刷掉了一大票美女。

    绝色美女本就是万里挑一的。还得符合这么些的规矩,那简直百万人中难得挑出一个,如此一来,最后留给皇帝的还能有真正的人间绝色吗?中庸、中庸而已。

    夏莹莹本就是绝世尤物。万历皇帝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宅男”,如今一见还能不魂飞天外、惊为天人?要是这玉像突然活了,娇滴滴地唤他一声“翊钧蜀黎……”。估计他都能心脏病发,两眼一翻当即驾鹤西去,比中了巫蛊魇偶之术还要严重。

    万历皇帝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徐伯夷的话,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快说她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徐伯夷窒了一窒,这才答道:“回皇上,这个女子名叫夏莹莹,乃是贵阳红枫湖人氏,她的父亲乃是当地夏氏土司。”

    “贵阳红枫湖,夏莹莹!”

    万历皇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放光的双眼突地黯淡了下去,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道:“国舅应该是两年前去贵州公干时见过这位姑娘吧,这雕像应该就是在那之后所刻,如今此女想必已嫁作人妇……”

    说到这里,万宅男心中好不难过,他的女神啊,为何相见太晚……

    徐伯夷垂着头,唇角诡谲地翘了起来:“回皇上,据奴婢所知,红枫湖夏家男丁甚多,唯独少生女子,这一辈儿夏家有近百个男丁,却只这么一个女子,是以被全家呵护如掌上明珠,为她择选夫婿时更是千挑万选,难有合意者。两年前这位姑娘年方二八,如今尚未及二九,对豪门女子来说,还是宜嫁之龄,所以……未必嫁了呢。”

    “是这样么?”

    万历皇帝黯淡的目光复又明亮起来,他欢喜地看着那尊抚发嫣然、俏丽无双的玉美人目光炯炯,一颗宅男的心滚烫滚烫的……

    ……

    叶小天并不知道李玄成虽已完蛋,宫里却还有一只顽强的小强对他耿耿于怀,更不清楚这只小强已经在皇帝面前给他上了一剂眼药,他一路南下,固然归心似箭,可脚程却不快,因为他的母亲病了。

    老太太只是个平民百姓,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全家被抓进天牢,说是犯了天大的罪过要满门抄斩,把老太太吓得不行。虽然事情很快就转了向,可老太太还是提着一颗心,直到被放出大牢,儿子也被敕封为土司才放心。

    这样一惊一喜,情绪起伏太大,再加上现在天气还冷,老太太竟然着了风寒,头两日她还硬撑着不肯给儿子添麻烦,叶小天也是粗心了些,居然没有发现。等到第二天才被哚妮发现告诉了他。

    一开始老太太还坚持说病得不重,不耽误赶路,叶小天也就当了真,只是给老娘换了最好的车子,铺上最柔软的褥子,放慢了速度带她走,可是老太太这风寒之症却是时好时坏,始终不见消停。

    一路上看了不少郎中,抓了不少药,但风寒之症除非是纯因受寒而起,否则还真不是出一场透汗就能好的,老太太的病反而越来越重了。

    叶小天眼见如此,便与李秋池和苏循天商量:“我也知铜仁那边不能久离,现如今在京中已经耽搁的太久,可我娘生了病,再走下去,我怕老太太年事已高,禁受不起。咱们得停下来,先请当地名医给我娘治好了再走。”

    这种事情,李秋池自然不好反对,便颔首道:“东翁说的是,哪怕有天大的事儿,也不能耽误了老夫人的身体。还是停下来好好诊治一番才是,咱们就在前边的信阳城停下吧!还有二三十里路就到了。”

    苏循天听了便道:“不错,信阳乃是三省通衢,人烟阜盛,想必当地的名医也是极多的。另外,我姐姐、姐夫就住在那儿,许久不见,我也正好前往探望。”

    叶小天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说道:“你姐姐、姐夫?他们是……,啊!你说的难道是花大人和雅夫人?他们竟然住在信阳么?咱们来时经过那儿啊,怎么未听你提起?”

    苏循天不好意思地道:“铜仁多事,大人不宜远离,接旨赴京又不能耽搁,我就没提。如今既然大人要停下来为老夫人诊病,属下才好一说,我想,姐姐、姐夫应该知道当地有何名医,请他们帮忙,也省了我们四处寻访。”

    叶小天责备道:“老上司在此,你怎地不说,我若过其门而不入,那就太失礼了!”

    苏循天揉着鼻子苦笑,心道:“大人呐,您的心还真大,你以为我姐夫愿意见你么,要不是你要在信阳停下,我才不告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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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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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兄,前贤创之,后人不能守之者,乃邑中绅士之过也。你我身为信阳士绅,位居四民之首,这种情况下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于兄说的极是,如今刚过新年,屠户们便罢市,集上已无肉可卖,对此我等绝不能坐视。明日某愿与于兄一道,前往府衙去见老大人,共商大计,以期解决这场纷争。”

    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与花晴风谈话的人叫于安,乃是本地一个士绅。得到花晴风准确的答复后,于安欣然道:“花兄如此体恤民情,乃地方之幸!你我身为士绅,官民间之桥梁,这个时候是该出面了。那就这样说定了,于某不多打扰,还有几位同志需要联络。”

    “于兄请!”

    “花兄留步,不必相送。”于安向花晴风拱了拱手,在花家管事的陪同下急匆匆地离去,花晴风站在廊下,目送他的身影转过照壁,这才返身回转厅中。

    花晴风现在优游林下、安逸的很。平时里陪陪娇妻美妾,逗逗孩子,再不然就去游山玩水,极是惬意。作为地方上的士绅,他对地方事务也极是上心,举凡工商、水利、社学等事务,他都积极参与。

    今天这桩事是因为当地官府炮制了一项新的税名要给屠户们加税,屠户们觉得税赋太重,拒绝加税,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结果当地屠户集体罢市,导致市上无肉可买,众士绅们这才决定出面斡旋,为之调停。

    花晴风回到厅中坐下,向那侍茶的小丫环问道:“二夫人呢?”

    丫环答道:“二夫人正带小少爷在后花园里放焰火呢。”

    花晴风听了不禁失笑,他这宝贝儿子还不大,长得粉团团的甚是可爱。大年夜时,见家里人放烟花,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得极其出神。

    他不敢碰焰火。却喜欢看,结果现在都出了正月,他还时不时缠着娘亲给他放烟花玩。不过,小孩子喜欢的也就是手中持拿的那种棒状小烟花,不值几个钱,要不然凭花家的收入还真禁不起这份花销。

    花晴风是冠带闲住,还有复出的机会,但是在复出之前,他的收入非常有限。明朝不比宋朝,官员待遇本就不高。致仕官员的待遇就更低了,明初时候如果没有特赐,官员致仕后是没有一分钱工资的,即便有特赐也只是半禄。

    直到近百年前,朝廷才改了规矩,致仕的官员可以得到“月廪”和“岁夫”,就是每月可以从衙门领一份口粮,每年官府会派一些仆隶到他们家里帮着打扫一下。

    花晴风是以六品官身份致仕的,每个月可以领两石米。以万历年间的消费水准相当于一两银子,这当然不够维持他官身的体面。岳父家是做丝绸生意的,苏雅有心让丈夫跟着做点丝绸生意,有父亲扶持。怎也不致赔了。

    可花晴风担心经商有失他的官员身份,执意不肯,好在他是官员,有免赋税的特权。有些当地百姓便把自家土地“投献”到他的名下。靠着这块收入,他才能赔补家用。

    花晴风这个儿子得来不易,自然极是珍爱。如今他的妾室紫羽又有了身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不过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也就不那么急切了。眼下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他的全副心神依旧放在长子身上,一日不见就跟掉了魂儿似的。

    听说宝贝儿子在后园里看烟花,花晴风不禁会心地一笑,他端起茶,正想润一润喉咙便去后院儿看看,送于安出去的那位管事急匆匆地赶了进来,一见花晴风便道:“老爷,舅老爷来啦!”

    花晴风闻言大喜,道:“你说循天到信阳来了?哎呀,你这老杀材,循天又不是外人,难道还要我去迎接他不成,你倒是把他请进来啊!”说着,花晴风已经高兴地站了起来。

    那管事道:“老爷您有所不知,还有一位官老爷和舅老爷一起来了呢,那位官老爷姓叶,据他说是老爷您的旧下属,他还带了好多人来!”

    “啪嚓!”已经得了“恐叶症”的花晴风一听姓叶的老下属,顿时茫然若失,手上一颤,一只茶杯失手跌得粉碎:“姓叶?叶小天?他……他来信阳做什么?”

    那管事答道:“回老爷,叶大人说他是上京面君的,如今要回返贵州,经过此地,特来拜访老爷。”

    “哦?哦哦!”花晴风突然清醒过来,心中自嘲:“叶小天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们当初一段过节早已揭过,如今全无利害,怕他怎地。”花晴风定一定神,便道:“快!快快有请!”

    花晴风是以老上司的身份致仕的,就算叶小天现在职位高于他,也不需要他迎至府门,何况他还不知道叶小天竟然窜天猴儿一般,在这两年时光里居然打拼成了一方土司。

    不过虽然不用他迎出府门,可也不能托大坐在厅中等着,花晴风便到照壁前面相候,片刻功夫,就见叶小天、苏循天、李秋池等一大票人走了进来,花晴风一眼望去,看见叶小天的模样,心头顿时卟嗵一下。

    可花晴风的心只是惊跳了一下,目光再一转,便呆住了:“怎么有两个叶小天?”

    花晴风的家前后共有三进院落,听着不小,其实并不大,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罢了。叶小天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足有近两百口人,花家可住不下,不过叶小天也没打算住在人家,来见花晴风的时候就叫人去寻住处了。

    这边花晴风听说叶小天家的老爷子和老夫人也来了,连忙上前见礼,因为叶窦氏正有恙在身,所以没有下车,与花晴风匆匆见过一面后,就由哚妮陪着前往定好的客栈了。

    花晴风听苏循天说明情况,连忙打发自己府上的家仆驱车去接本城医术高明的一位郎中,前往客栈为叶母诊治。

    叶小天担心母亲病情。本想稍坐片刻就想告辞,但苏循天是花晴风的妹夫,同时又是他的属下,可不想让这两个人心里一直存着芥蒂,这个机会难得,怎么也得让他二人一起吃杯水酒才好,所以苏循天极力挽留。

    叶小天盛情难却,推辞不得,一旁坐的难受的叶小安见状,便主动请缨。提出由他回去陪伴母亲,叶小天见有大哥照料,这才放心,便答应苏循天暂且留下。

    花家只有一个厨娘,置办不了丰盛的酒席,苏循天常与姐姐通信,知道姐夫家里的境况并非极好,便取了自己的私房钱,叫管事去酒楼订一桌上好的酒席。等酒席送到。花晴风便陪叶小天吃酒,由苏循天和李秋池敬陪末座。

    叶家一行人实在太多,信阳虽是南北要冲,繁华富庶。可终究比不了京城,这里没有任何一家客栈容纳得下这么多人,无奈之下,叶小天的随员分别入住了四家客栈。叶父叶母和兄嫂等人自然住在最好的一家。

    这家客栈叫“贤隐客栈”,信阳不远处有一座贤隐山,大概这客栈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不过抛开这个来由不说,这个名字也风雅的很。

    花晴风帮叶家寻到的那位名医到了客栈给叶老夫人看了看病,其实她就是连惊带吓又加上舟车劳顿着了风寒,只不过老年人体质弱,用了药一时半晌也好不利索。

    那老郎中依据她现在的情况又给她开了几服药,还说了几道滋补的食物给叶大嫂和哚妮两妯娌,两人记下,随即便去操办了,叶小安陪坐在一旁,等母亲睡下了,便独自来到前堂大厅。

    叶小安叫了四道下酒菜,一壶酒,闷着着自斟自饮起来。想起方才在花府的拙劣表现,叶小安甚是难为情,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解窘。

    他和叶小天生得一模一样,他还是兄长,可是现在两兄弟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天壤之别了。小天引见他认识花晴风时,他听说人家曾任一方知县,竟然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下跪,幸亏他二弟眼疾手快把他拉住,否则这个脸就丢得大了。

    人家花老爷同他说话时,文诌诌地寒喧了几句,他也半懂不懂的不知该如何答对,只能讪讪而笑。坐在厅里时更是拘束,要他主动插话他想不出话由,人家怕冷落了他跟他交谈,他又答对不当,可人家若不跟他说话,他又觉得特别失落。

    同样的出身,出样的相貌,他还是哥哥,越是如此,和弟弟一比,他就越觉得差距已是云泥之别。小时候弟弟常跑去天牢听那些犯官儿讲故事、教他读书识字,为什么我就不去呢?二弟当初是狱卒,而我生意刚刚垮了,如果当初由我顶了弟弟的班,而是由我去为杨霖送信,那遭逢奇遇,现如今贵为一方土司的人上人就该是我了吧?

    “哎……,谁叫我窝囊呢,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啊!”叶小安自怨自艾着,想起当时妻子和父亲对他有些嗔怪的眼神儿,就觉得无地自容。

    不知不觉间,一壶酒就被他饮下大半。这时一只大手忽然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一个爽朗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哈哈,老弟你可真惬意,一个人在这吃酒都不喊我一声?”

    叶小安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见是严世维走到了身边。严世维本来是要去铜仁做生意的,正好叶小安也要举家迁往铜仁,他便搭了叶家的顺风车。

    一路上,严世维和叶小安的交流比叶小安两兄都多,倒不是叶小天有意疏远兄长,而是家长里短的事儿终究不可能天天说,而一旦离开这些话题,两个人确实不在一个层面上,根本无法沟通。

    叶小安有些醉了,傻笑道:“哦!是严……大哥啊,坐!快坐,咱们一起吃酒!小二,再上一壶好酒。”

    严世维在对面坐下,笑道:“小安兄弟,咱们哥俩不是外人,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儿你可别在意,呵呵,刚才在花府,老弟你可是给你兄弟丢了大脸呐啊。”

    叶小安被他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

    严世维连忙又道:“老弟,你别不好意思。咱本就是升斗小民出身,从没跟这些官老爷员外爷打过交道,言谈举止能配得上吗?不过,以后可不同了,你兄弟是土司,土司的兄弟是可以封为土舍的,那可是土司治下仅次于土司的大官。”

    叶小安两眼一亮,道:“当真?”

    严世维道:“那还有假,你以后一样有大出息,起码普通的员外、官员,都比不了你。不过呢,有些事儿你是得好好学学了,要不然连你的手下人都暗中笑话你,那怎么成?你啊,平时多注意一下你兄弟怎么走路,怎么谈吐,神情举止用心揣摩,还怕不能胜任一方土舍?”

    叶小安深以为然,诚恳地道:“多谢严大哥的指教,你说的对,我也感觉,现在和二弟真是差得太远了,我得好好跟他学学才成!我就不信了,二弟能做到的,我就做不到!”

    严世维翘起大拇指赞道:“有志气!来,咱们喝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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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男人与酒

    酒如女人,男人是离不开酒的,就如离不开女人。曹刘煮酒论英雄、关公温酒斩华雄,李白斗酒诗百篇,武二酒醉景阳岗……,酒可乱性,亦可纵情,更可增血勇。

    喜了要喝酒,悲了要喝酒,闷了要喝酒,愁了还是要喝酒。要说起叶小天和花晴风,很难说得清他们两人之间算是个什么关系,但是即便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应酬,当一坛子好酒见了底的时候,他们也像是一对多年的知交好友般无话不谈了。

    “你的际遇,我比不了!但是,我没败给你!”

    花晴风口齿不清地顿了顿酒杯,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叶小天脸上,这样失仪的事儿,在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叶小天苦笑着抹了把脸,只能点头:“是啊,是啊,大人您……”

    “你不用跟我虚情假意的客套!”花晴风很激动,又喷了叶小天一脸唾沫星子:“我不是不甘心,我致仕之后,跳出局外,这才反复思量,我是认真思考过的!”

    花晴风用力捶着桌子,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叶小天,似乎叶小天只要出言反驳,他就要扑上去掐叶小天的脖子。苏循天哭笑不得地道:“姐夫,你喝醉了,你……”

    “一边儿去!亏得姐夫那么疼你,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花晴风一句骂,苏循天讪讪地不吭声了。

    花晴风捶着胸口对叶小天道:“我想不通啊,别人背叛我也就算了,我内弟为什么要背叛我?还有什么人比我更值得他追随、值得他信任?我想不通,我想了好久都想不通……”

    叶小天赶紧捧起杯来:“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来,咱们喝酒。”

    花晴风把眼一瞪,提起一口丹田气,大声道:“后来,我终于想通了!”

    叶小天满面惊喜地道:“是吗?哎呀。那可真好……”

    花晴风打了个酒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喘了口粗气道:“我想通了,因为是我无法叫人信任啊!要想有人追随你,你可以暴戾乖张,也可以仁义四海。你可以睿智无双,也可以徒具匹夫之勇,都会有人追随,但是你不敢任事,没有担当。就绝不会有人追随你!”

    叶小天赶紧道:“大人此言,如醍醐灌顶,令小天茅塞顿开……”

    花晴风乜着他,冷哼道:“你小子,少跟我装模作样,你不就是以为我喝多了,当醉汉哄我么?我没喝多,我这都是心理话。我没有败给任何人。不管是孟庆唯、齐木、徐伯夷、王宁、你或是什么人,我是败给了我自己!”

    叶小天小心翼翼地道:“小天如今已是土官,与老大人再无冲突。却不知大人可有复出的念头么?大人你正当壮年。若肯复出的话,希望你依旧能到贵州,你我抛弃前嫌,再共事一场罢!”

    花晴风直勾勾地瞪了他半晌,端起空杯,向天一举。大呼道:“月为灯,地为凳。清风下酒,大醉无归!”

    “卟嗵!”

    花晴风一头扑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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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到处都是酒。酒多到什么程度?外来的客人口渴了,想喝口水,结果他发现杯里是酒,碗里是酒,瓢里是酒,缸里是酒,就连那蜿蜒曲折的石槽子里流动的都是酒。

    糯米酒的香气,弥漫了整座肥鹅岭。

    这里正在举办石阡长官司长官曹土司的大婚之礼。

    曹土司,名凝,字瑞希。其实曹土司的地盘儿不小,整座石阡府都在他的治下,但是正如春秋时期一些公爵的领土和国力未必及得上一些伯爵,曹长官论官职只与铜仁张家下属的提溪长官司长官同级。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片土地上的统治法则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者。曹土司从朝廷赋予的官职级别上只与提溪张家的土司同级,却可以与张胖子平起平坐。

    曹土司大婚,各地贺客云集,最远的来自云、缅等地。由于贺客远近不一,只能陆续赶来,所以婚宴拖得极长,整天鞭炮声不断,笙箫锣鼓喧天,如今婚礼已经持续了一个月零七天,还在举行当中。

    目前为止,仅净猪肉,曹家就用了三万斤,更不要说牛羊以及鸡鸭鱼鹅了,酒池如林,不外如是。这还只是被大明其他地方百姓视为穷乡僻壤的贵州地方的一位小土司,大婚时所挥霍的财物,已然令同时代的英吉利、法兰西等西方帝国王室望尘莫及了。

    作为一方诸侯,掌握着当地百姓生杀大权的土司,曹凝自幼有个习惯,出门不骑马、不乘车,而是骑人。在他府上,特意养了几十个胖大有力的妇人,专门充作他的坐骑。

    长官司的司署建在半山腰上,府邸的范围也着实地大了些,曹凝送石阡杨家土司杨羡敏离开时是步行,回来时就懒得走路,而是骑上了一个“坐骑”的脖子。好在他精瘦如猴,身子灵巧,上下自如,并不会叫人太吃力。

    司署坐南朝北,砖砌的院墙,一座外宽内窄的八字形龙门,下边的石阶被磨的光亮如玉,有深深的凹痕,房顶的瓦当上有好多处地方都有篙草,显示出这座庄园历史的久远。

    一个胖大的妇人,脖子上骑着曹土司,迈步进了龙门,曹土司自幼骑人,技术极其熟练了,哪怕那胖大妇人迈过门槛儿,也是稳稳地坐在上面,纹丝不动。

    穿过天井,就是钱粮房、马厩,听差房,接着便是一座高约两米,宽有七八丈的石墩砌的台子,上边建的房子就是司署。绕过司署,又是一处庭院,有左右厢房和正面的会客厅,再往后去是演武厅,继续往后,才是曹凝与家眷所居的眷属大院了。

    各种喜对横幅挂满了内宅的堂屋,绫罗绸缎、木刻、奇石瓷器等质地高贵的礼品摆满了司署的亭榭楼台。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正厅飞檐画栋,十分宏伟,一楼一底,楼板钉了两层,中间夹以木花木屑,用以隔音,楼上走动,楼下是听不到声音的。

    正厅门前有一对石狮,院子里青石板,石坎、石基、护栏皆有雕饰花纹,护墙上设置了垛口望台,向着山下的南面院墙上还建有五层碉楼,每层皆有三角形箭口,严密得仿佛一座军事堡垒。

    到了门前,那胖大妇人蹲下,双手撑地,曹凝从她身上下来,迈步进了大门,里边立即迎出一个人来,笑吟吟地道:“听说杨土司来了,怎么这么就走了?”

    曹凝撇了撇嘴,道:“他跟自己兄弟闹家务,哪有时间在我这里耽搁,送了贺礼来,小坐片刻,连喜酒都没喝就回去了。哼,身为土司,连自己的部下都镇压不了,忒也没用。”

    来人比起精瘦猴儿似的曹凝可算是身材伟岸了,他伴着曹凝一起往堂屋里走,压低声音笑道:“看来,瑞希兄很不屑于杨羡敏的为人呐,这么说……你是打算跟杨羡达合作了?”

    曹凝狡黠地一笑,目光向左右一扫,嘿嘿两声道:“杨羡敏是名正言顺的土司,杨家的一切他都认为是属于他的,即便暂时落在他兄弟手里的,只要他牢牢把持着土司之位,来日兄弟家不再那么强势的时候,也依旧要受他这一房调配,怎么肯与我合作算计他自己的家产呢?”

    来人挑起大指,道:“瑞希兄高明!”曹凝仰头大笑起来。

    走在曹凝旁边的,正是从播州赶来的赵文远。杨应龙听他详细讲述过叶小天的一些事迹,从这些事迹仔细分析了叶小天的性格为人。

    同样一件事,不同性格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当然,大部分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由于他所处的环境、所受的牵绊,会先做出比较有倾向性的选择,但是在此基础上,具体的做法依旧会受到他的性格影响。

    叶小天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受到牵绊较少的人,因为千百年的教义影响,闭塞于深山的山民,对他太过言听计从,这样一来,叶小天的所作所为,受到其性格影响的痕迹也就越重。

    在详细分析了叶小天的性格为人之后,杨应龙和他制定了一项计划,说是计划,其实只是为赵文远指出了一个方向。世事瞬息万变,杨应龙才不会蠢到把哪一步做什么都告诉赵文远,他只是指出了一个可以下手的方向,具体如何运作则全权放给了赵文远。

    叶小天在铜仁气候已成,尤其是那里有一个深知播州底细,却又背叛了天王,转投叶小天怀抱的于珺婷,不宜布局于此,所以他们把地点选在了与铜仁毗邻的石阡。

    石阡有实力的大土司中,第一个当然就是长官司曹凝,第二个是副长官司童家,第三个是展伯雄展家,第三个就是杨家了。可是在石阡四大土司中,童家的地盘位于西面,最靠近播州,杨应龙一旦起事,就会以泰山压卵之势率先吞并,没必要打他的主意。

    剩下的三位土司之中,对展家定下的策略是拉拢,其余两家则要以驱虎吞狼之计挑拨他们之间的争斗,这两家就是曹家和石阡杨家。杨家两兄弟对播州本家正房一向戒备,现在又在闹家务,正是晓以颜色的好目标,于是,赵文远就像一只夜猫子似的,来到了肥鹅岭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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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54章 阴谋

    曹瑞希的婚礼持续了已经一个多月,他入洞房当然不会等这么漫长的婚礼完全结束,作为新郎官,他已在成亲的第一天晚上就洞房了。进了堂屋,新娘子叫人给他们上了茶,便避回内间去了。

    这位新娘子不是土司人家的女儿,但她的家族控制着石阡府七成以上的水路交通资源,直到目前为止,水路还是石阡府同外界交通的唯一渠道,所以与这个家族联姻对曹家的助益是极大的。

    赵文远进了堂屋坐定,便对曹瑞希道:“小弟在瑞希兄府上已经叼扰了一段时间,打算明日就往展家去走一走,曹兄这边就按咱们议定的办吧,如果有什么事情小弟会及时与兄联系,你看如何?”

    曹瑞希点了点头,瘦削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纹,道:“我对石阡杨家早就看不顺眼了,既然有播州杨天王的支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赵贤弟尽管放心,这边婚礼一结束,我就着手安排!”

    “甚好!”

    赵文远微笑着端起了茶杯。对曹凝说的话他毫不怀疑。这个小瘦子看起来貌不惊人,却是个罕见的狠角色。他的野心比豺狼更凶残,他的胃口比貔貅更贪婪,给他一点助力,他绝对可以成为搅乱石阡的关键人物。

    曹瑞希有位堂兄,拥有三旗之地。他这个堂兄前几年就病逝了,侄儿年幼,由掌印夫人控制三旗。曹瑞希就想把这个嫂子纳为自己的妾室,从而占有堂兄名下的领地与土民。

    可他这个嫂子却坚持不从,一见他便破口大骂,曹瑞希怀恨在心。就把嫂子用腰带活活勒死,再叫手下趁夜把尸体驮至江畔,弃尸于江中,来了个死不见尸。

    不久,他那小侄子也离奇暴毙了。曹瑞希就把堂兄的领地和子民纳入了自己直接辖下。其实他堂兄那一房还另有继承人,问题是面对如此凶残贪婪的曹土司,谁敢提出异议呢?

    还有一次,曹瑞希手下两个山寨的吏目之间发生了纠纷,曹瑞希借其中一位寨主找他告状的机会,立即出面。他并没有调停,而是直接把理亏的一方吏目斩首,霸占了他的寨子。

    如此一来,曹土司治下的各村、寨、堡、镇,变成了整个贵州最和谐的地方。若是两寨百姓间稍起纠纷,双方寨主就会立即出面平息纠纷,唯恐事情闹大,他们那位过度热情负责的土司大人会跑来做“裁判”。

    曹凝一有机会,就想法设法地兼并吞没自己手下的小头人、小吏目甚至曹氏宗族其他人的土地和财产,但是对于其他土司,他却只能虎视耽耽却不能有所行动。

    因为他没有与“天下”为敌的能力和胆量,在自己的地盘上小打小闹。顶多招来别人的鄙夷,一旦试图吞并其他土司,首先被他攻击的土司就不会坐以待毙。必然结盟自保,战争规模将不可避免地扩大。

    二来,处于土司群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些大土司们也不会容忍他如此的“标新立异”,对于破坏规矩、破坏传统的他只要稍加施压,他就承受不住。如果动静闹得再大一点儿,朝廷是个什么态度。也很难说。

    如果朝廷觉得这是一个泥绰,陷进来就很难拔足出去。那么朝廷会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如果朝廷觉得有利可图,那就更糟糕了。朝廷会出兵“调停”,没准第二个葫县就会出现,他不敢冒险。但是这时候,赵文远出现了。

    赵文远告诉他,石阡杨氏是受曹长官管辖的,现在杨家内讧,曹长官出面“调停”合情合理。如果他能与杨氏兄弟中的一方结盟,以受其邀请的名义出面,再加上他长官司长官的身份,就更是理由充足。

    同时,作为石阡杨氏的宗房,播州杨氏也会站出来支持他,这样的话,情理、法理、道理、名份,他都占了。与此同时,杨家还会和展家结亲,将展家拉进他们的阵营。

    曹凝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今有了杨天王的支持,有了这么多的理由,虽然依旧不排除其他土司干预的可能,但是他的野心已经足以战胜他的理智。

    曹凝与赵文远一拍即合,马上接受了赵文远的提议。曹家这边商量已定,赵文远次日一早就离开了曹家,直奔展家堡去了。

    “展伯雄那老鬼一向利欲薰心,前番就曾想过要与果基家联姻,以谋取水银山一隅之利益。如今杨天王许以二夫人的宝座,还怕他不肯答应么?嘿嘿……”

    赵文远想到叶小天从京城回来,兴冲冲地要以土司身份去向展家求亲,结果却愕然发现他的女人已经被展氏家主许配给杨天王做二夫人,不禁微笑起来。

    以叶小天那么驴性的一个人,一定会狂怒到无以复加吧?可是他现在有能力和杨天王抗衡么?仇恨,会变成他攫取权力的动力,他会不断地攫取权力,掌握更大力量,直至有条件向高高在上的杨天王发起挑战。

    杨氏两兄弟间的争端,会给叶小天提供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如今已经成为铜仁府最有实力的土司,为了维系铜仁众土司对他的支持,不可能再攫取铜仁的土地,他要想扩张,利用杨氏兄弟内乱的契机向西发展,是唯一的选择。

    而孤掌难鸣的杨羡敏想必也会乐得得到他的帮助,这样一来,他就要和曹瑞希对上了。曹瑞希这边有杨天王支持,叶小天那边有安老爷子支持,这两个人有得一战。

    有两大天王背后站脚助威,足以把事态控制在石阡和铜仁两地,不致引起起更大的动荡,也能消弥来自朝廷的关注,避免引起朝廷直接干预。

    最终的胜利者,当然是叶小天,这是杨天王已然定下的策略。人们会以为是叶小天赢了声名狼籍的曹凝,会以为站在叶小天背后的安老爷子赢了日渐嚣张的杨天王,谁会想到杨天王本就是“许败不许胜”,背后还有一个更加险恶的计划?

    赵文远越想越开心,同时也为杨天王的深谋远虑而暗暗惊心。

    安杨两天王掰手腕子,借由叶小天和曹瑞希来交手,这就和冷战时期两个超级大国不便直接交手,便各自扶植一个小国间接较量一个道理,可是杨天王的计中计,老谋深算如安老狐狸,也是不可能想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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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家海和于扑满是一对天生的阴谋家。可惜在于家先是被他大哥压制着,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熬到他大哥归了天,那个小侄女儿于珺婷又是个狐狸精转世,照样压制的他们抬不起头。

    苦苦隐忍,十年一剑,终于叫他们得逞了,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凭空又跑出一个叶小天,在生苗奇兵的帮助下,他们的阴谋就如雪狮子见水,迅速消融在阳光之下。

    本以为就此穷途末路,谁料想柳暗花明。叶小天还是慧眼识英雄的,把他们两个派给了悍勇有余、智商不足的格哚佬做副手。这两兄弟在格家寨卖力打拼,赢得了格哚佬和全寨百姓的信任与支持后,便游说格哚佬,要开疆拓土了。

    格哚佬最终还是被他们说服了,拨了近千名壮士给他们,去开拓水银山以南的那片无人谷。这片峡谷本没有名字,于家海给它起了个名字:老骥。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思。

    老骥谷原本是无主之地,也没人把它当回事儿,可是格家寨的人占了这片山谷,就引起了周边部落的警惕。不过,果基家现在和格家穿一条裤子,派人问了问就没动静了。于珺婷和叶小天更加亲密,见了面根本连裤子也不穿的,所以于家寨的人也派人问了问,再回禀于珺婷一声,便没下文了。

    至于张家,首先他们不挨着水银山,中间还隔着一个于家寨呢,另一方面格家寨驻足于无人谷,目标显然是石阡府,张雨桐巴不得把“精力旺盛”的格家寨引向邻府,是以也是装聋作哑。

    水银山那边最近的两个部落是展家和杨家。杨家两兄弟对格家寨的动作当然有所警惕,但是两兄弟现在冲突很激烈,根本无暇他顾,是以也只能派人去表示一下“关切”。

    于家两兄弟现在是一穷二白,身无长物,还怕个鸟。他们在老骥谷割草为榻,伐木为屋,利用那里险峻的地势建了个山寨,不是不适宜耕种么,但手下这一千人全都是狩猎好手啊,每天只需派出三分之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一通搜罗,就足以保证这一千人的饮食。

    当然,仅仅如此的话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么个吃法周围山里的飞禽走兽早晚会被吃光,山谷里土地贫瘠,不适合种植庄稼,但是种菜、种草药、养山羊还是可以的。

    于是,一千本就亦民亦兵的壮士变成了农垦兵团,建山寨、种草药、养山养、雉鸡、肥猪,忙得不可开交。等到他们终于站稳了脚跟,打造出一座屹于险地的要塞式堡垒后,于家两兄便跃跃欲试地盯上了水银山。

    但是,他们和展家、果基家、于家不同,人家往祖上论,多多少少和水银山都有关系,他们没有,这样一来未免出师无名。不过,对于阴谋家而言这是问题么?没有理由可以创造理由,对于家两兄弟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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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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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杨凌人称杨砍头,杨帆人称瘟郎中,他却有着更多的绰号,疯典史、驴推官、夜天子……,每一个绰号,都代表着他的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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