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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章 一箭伤心

    一箭射出,华云飞便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这一箭他本来志在必得,虽说齐木在众多身材高大体形魁梧的侍卫簇拥之下,往外走时人头不断错动变换,要想射中齐木,尤其是要射中他的要害非常困难,但是以华云飞的箭术来说却并不为难。

    当齐木迈步走下台阶时,身体前方有六名保镖,因为台阶的缘故,能够对他的头面起到肉盾作用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人也在往前走,身体晃动间露出了一线缝隙,这一隙的暴露大概只在瞬息之间,但对可以一箭射中疾走中的猛虎眼睛的华云飞来说却已足够。

    华云飞准确地捕捉到了这瞬息即变的时机,也及时地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是杨三瘦抢在他松开箭弦前的一刹那向齐木喊了话。齐木扭头时恰恰是华云飞射出手中利箭的时候。

    箭矢再快,也要让人来不及反应才行,对方的行动与他的箭矢离弦是同一时刻,他的箭再快也追不上光速,又如何能不失手。

    华云飞不但捕捉到了两个保镖身形晃动间露出的一丝空隙,而且预算出了齐木向前迈步的速度,这一箭他打了提前量,应该在齐木迈出右脚,将触未触下一级石阶时正好洞穿他的咽喉。

    但齐木止步扭头,恰好避过了这处要害,齐木止步扭头,目光刚刚与杨三瘦一碰,那枝羽箭便到了。

    血光迸射!

    利箭从齐木的右颊射入,撞碎了他的四颗牙齿,又从左颊破肉而出,因为牙齿一挡的原因,羽箭射穿到一半时止住,齐木痛得欲待大吼,奈何颊肉被利箭所穿,这一张口牵动颊上肌肉,竟是喊不出来。

    齐木能有今日,那也是刀山血海里打过滚的人,反应极为机敏,生死关头,他惊而不乱,立即蹲身,以众保镖的身体护住了自己。众保镖也反应过来,七八个人扑向齐木,将他团团围住,其他人迅速向利箭射出的方向扑了过去。

    齐木对他自己的小命看的太重了,防卫森严,华云飞很清楚他只有一箭的机会,一箭失手,华云飞再未做任何尝试,立即沿着事先设定的路线逃逸而去。

    那几个保镖刚刚跑到大街中间,就见道路对面一户人家的房山墙处“蓬”地一声爆响,柴禾激飞而起,从柴草中弹出一道人影,双脚刚一沾地,便行走如飞地向前冲去。

    华云飞冲出三丈多远,前方是一堵一丈多高的墙,华云飞一个箭头窜向高墙,脚在半空中用力一蹬墙体,借势再度拔高了一截,双手一探,抓住探出墙头的一截树干,身子灵猿般在空中荡了一圈,借着树枝的弹性,远远甩向了另一棵大树。

    等那些保镖气势汹汹地杀到,只见树枝摇曳,树叶婆娑,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大爷受伤了,大爷受伤了……”

    保镖们仓惶地叫着,扶起齐木,将他足足围了三层,飞快地向院中逃去,不等外面那些保镖和门口警卫进去,便“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杨三瘦骤见如此变故,站在那儿只吓得手脚冰凉,目瞪口呆。邢二柱胆怯地凑到他身边,变声变色地道:“大掌柜的,葫县实在是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靖州吧。”

    “回靖州,咱们回靖州!”

    杨三瘦也吓坏了,一听这话正中下怀,马上点头称是,他刚刚转身,突然又反应过来,伸手就在邢二柱脑袋上使劲拍了一下,骂道:“混帐东西,什么大掌柜的,是大当家的。”

    邢二柱委屈地摸着脑袋,道:“是!大当家的。”

    岳明咳嗽一声,道:“大、管、家!咱们怕是走不了啦。”

    杨三瘦怒道:“怎么走不了啦?”

    岳明往前边一呶嘴儿,无奈地道:“你看!”

    杨三瘦抬头一看,就见七八个齐府保镖拎着刀枪棍棒,面色不善地站在面前。

    杨三瘦赶紧陪笑道:“几位壮士,在下靖州杨府大管事,路经宝地,本来有点儿小事想麻烦齐大爷帮忙的,不想齐大爷受了伤,小的也不好再打扰,这就告辞,告辞!”

    杨三瘦说着就想从那几个齐府保镖身边溜过去。一个保镖头子伸出九环大砍刀,“铿”地往他面前一拦,阴阴地笑道:“大管事?我刚刚明明听到你的手下称呼你大当家的!”

    杨三瘦苦丧着脸道:“错了错了,他刚刚是称呼我大掌柜的,那也是吓坏了叫错了称呼。我又一时口误,称了自己大当家的。”

    那保镖头子嘿嘿地笑起来:“大掌柜的可不就是大当家的?不知这位兄弟是哪个山头儿上的好汉,看着有点陌生啊。”

    杨三瘦无奈地道:“这位壮士,杨某不是混江湖的,实在是一场误会……”

    那保镖头子把手一挥,喝道:“偏生我们大爷遇刺时你就在场,这样就想走?门儿都没有!是不是误会等我们查过再说!把他们押回去,关进水牢!”

    杨三瘦大惊,道:“啊?关进水牢?不要啊,我和你们齐大爷有段香火之情……”

    一群保镖一拥而上,将他们三人推推搡搡地往府里面轰:“有没有香火之情等我们问过大爷再说,走!”

    ※※※※※※※※※※※※※※※※※※※※※※※

    县衙三堂,花晴风翻看着一桩桩卷宗,不停地拿起手帕擦汗。

    叶小天坐在下首,说道:“这些都是下官搜罗来的罪证。县尊大人,孟庆唯罪证确凿,已是勿庸质疑了,与他一起走私火药等违禁物品牟取暴利的,毫不疑问,必是齐木。下官建议,立即把齐木拘禁到案。”

    花晴风抓起手帕又往额头擦了擦,紧张地道:“你确定?孟县丞……啊!孟庆唯,已经招供了?”

    叶小天道:“他还寄望于齐木救他出去,怎么可能招供?不过他的同谋还能有别人吗,分明就是齐木。”

    花晴风道:“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可是我们是官府,总要凭证据说话,无凭无据的,一旦把齐木抓来,万一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到时候……”

    叶小天盯着花晴风的眼睛,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的非常有力:“县尊大人,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花晴风身子猛地一震,失声道:“甚么?”

    叶小天收回目光,望着对面花架上爬下来的绿色藤蔓,缓缓说道:“钳制县尊大人的,是孟庆唯和王宁,这两个人中,又以孟庆唯所起的作用最大,如果县尊大人这时候能够果断地站出来,招揽人心、树立威望,把孟庆唯和齐木扳倒之后,挟大胜之威,便是王主簿也不敢轻掠县尊之锋。

    那时候,凭着县尊七品正印的大义名声,再加上从孟庆唯手中夺回的权力,王主簿虽有山中部落的支持,也得暂时退让,到那时,县尊大人至少可以拿回六成权力,足以把葫县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花晴风听得怦然心动,可是一想到齐木那个亡命徒的手段,花晴风又犹豫起来,迟疑半晌才道:“你……你有把握?”

    叶小天蹙了蹙眉道:“什么把握?”

    花晴风道:“惩办齐木的罪证,这是其一。齐木手底下有许多亡命之徒,巡检司又对他一向唯命是从,本县根本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对付他,你……你有什么把握,将他绳之以法。”

    叶小天看着花晴风的目光渐渐怜悯起来,他轻轻摇摇头,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如果凡事都有十成把握,那齐木早就主动认输了,还需要我们一搏?以葫县情形之靡烂,眼下能有这样一个绝好机会,已经殊为难得,值得一搏了!

    县尊大人,你此时站出来又何妨?成功了,你将声名无两,失败了,你大可把一切推到我的头上,那齐木看着固然跋扈,可他家大业大,既然没有造反的可能,又能嚣张到哪儿去?他连我都不敢杀,还敢动你这位县太爷?”

    花晴风胀红了脸,讪讪地道:“本县不是怕,只是……本官身为一县之尊,如果把他抓了,最后无凭无据地再把他放掉,那就威严扫地了,是以本县觉得,还是……还是谋而后动的好。”

    屏风后面,苏雅默默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一摇头,心中说不出的失落。虽然她一直很理解丈夫的苦衷,可是到了这一步,有叶小天冲锋陷阵在前,他还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苏雅真是失望透了。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丈夫谨小慎微只是形势所逼,不得不隐忍退让,可是如今她终于看透了这个人骨子里的怯懦本性。苏雅难过地离开,悄无声息地穿过后门,走到庭院当中,看着一池荷花默默发怔。

    曲廊下,苏循天眉飞色舞地走过来,叶小天受伤这几天没有去看望水舞,对他也严嘱切勿把此事透露于薛水舞知道,在叶小天看来,男人,就要把自己光彩照人的一面展露给他的女人,至于吃亏受气狼狈窝囊的事情,那就埋在自己心里好了。

    苏循天对这位“大舅哥”的要求自然遵从无误,今天他依旧到后院去探望水舞,水舞对他一向带搭不理的,今天为了询问“兄长”情形,居然对他带了点笑模样,话也说得比平时多,把苏循天喜得心花怒放。

    苏循天兴冲冲地走过来,一抬头看见姐姐满面萧索地站在荷花池前,不由一怔,忙放轻脚步走过去,轻声唤道:“姐姐?”

    “啊?”

    苏雅正难过的很,忽然被弟弟一唤,顿时清醒过来,忙定了定神,道:“循天,又去看望薛姑娘了?”

    苏循天道:“是!姐,看你气色不好,和姐夫呕气了?”

    苏雅苦笑一声,刚要随口解释几句,就听前边“嗵嗵嗵”一阵鼓响,苏雅奇道:“都这个时候了,何人击鼓告状?”

    三堂上,花晴风骤听鼓声也吓了一跳,他这几年做梦都盼着坐公堂、主政务,可是上次公堂之上令葫县上下大失所望后,他现在对升堂已经有些恐惧症了。

    花晴风心中忐忑,刚刚站起,就见一个衙役飞也似地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大老爷,齐……齐木来了,齐木……正在击鼓鸣冤!”

    “啊?”

    花晴风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嘴巴张得急了点儿,“咔嚓”一声,下巴差点儿脱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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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拿着鸡毛当令箭

    花晴风惊讶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齐木竟然也会击鼓鸣冤!

    齐木这是要告谁?有谁是需要齐木告到衙门才能处理的?老天爷么!

    花晴风一肚子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赶紧穿戴起来,吩咐人升堂。

    叶小天听了也颇觉古怪,齐木击鼓鸣冤?莫非这是以进为退的什么法子?叶小天一时想不透其中玄机,便也随着花晴风赶到大堂,知县升堂他不宜在场,但是若避在堂柱后面听审却也不难,自然没人会拦他这位本县典史。

    齐木并没来,来的是他的大管家范雷。

    华云飞那一箭对齐木来说是有惊无险,这种伤势自然不打紧,拔去利箭,敷上金疮药,只不过是暂时说不了话、只能吃些流食而已,至于以后颊上会留下两个很难看的大酒窝,齐大爷又不是靠脸蛋儿吃饭的,当然不在乎。

    齐木裹好了伤,马上怒火万丈地向手下打手势,吩咐他们立即再来一次全城大搜捕,寻找那个阴魂不散的华云飞,等众打手领命而去,齐木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了可以趁此反将叶小天一军:“这个疯子不是口口声声要维护国法庄严么,那就让他为我效效力吧!”

    齐木当初隐瞒华云飞的存在,是想让孟县丞利用此事绊叶小天一个跟头,即便不能扳倒他,只要能让他暂时停职,不碍自己的手脚也好。却不想孟县丞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叶小天,不但没能把叶小天扳倒,反而把自己栽了进去。

    如今正好利用此事将叶小天一军,想到一心要对付自己的叶小天不得不很郁闷地带着人到处去帮他缉拿凶手,齐木心中就一阵得意,于是,范雷就秉承齐大爷的意志,来到了葫县县衙。

    “嗵!嗵!嗵!嗵……”

    范大管家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举着鼓槌,用力地击着鼓,“嗵嗵嗵嗵”地敲了一阵,把鼓槌随手一扔,便傲然走上了大堂。

    花晴风慌慌张张地从屏风后边出来,一边正着官帽,一边迎向范雷,刚要拱手,忽然发现来人不是齐木,不由一怔。

    范雷道:“县太爷,我要告状!”

    花晴风愕然道:“不是说齐先生要来告状么?怎么……”

    范雷慢条斯理地道:“本人是齐府管家,替我家主人来告状,不可以吗?”

    “啊!可以,可以!”

    花晴风赶紧走到公案后面,举起惊堂木正要喝令“升堂”,范雷不耐烦地道:“县太爷,你就别升堂了,本人是来报案的,人犯还需你们官府去抓,没抓到人犯之前,你有什么好审的?”

    花晴风讪讪地放下惊堂木,道:“原来如此,那么……大管家要举告何人,还请仔细讲来!”

    范雷咳嗽一声,道:“县太爷,我家老爷现已查明,当日暴死雨中的徐林、祥哥儿等人,是被一个名叫华云飞的少年所杀!”

    花晴风“啊”了一声,道:“竟有此事?如此说来,我县艾典史可以脱去嫌疑了。”

    范雷道:“这个华云飞,是青山沟中一个猎户,性情乖张,生性暴戾,他曾因为贩卖一张虎皮与我齐府发生过争执。后来他的父母因为一桩意外去世,因而迁怒我齐府,杀害徐林祥哥等人,就是他为了泄愤。这华云飞连害数条人命还不罢休,今日竟然埋伏在我齐府门外,趁我家主人外出时,用猎弓行刺……”

    花晴风一听大喜,迫不及待地问道:“齐木死了?”

    “呃……,齐先生无恙吧?”看到范雷怪异的眼神,花晴风突然觉察自己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儿,赶紧又扮出一副关切的模样问道。

    范雷沉着脸道:“承蒙县太爷动问,我家老爷安然无恙。”

    花晴风垮下脸来,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啊!如此……最好,呵呵,吉人自有天相啊!”

    范雷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这华云飞屡次三番行凶杀人,罔顾王法,无视朝廷,本县士绅人人自危。我家主人希望县太爷能立即出动本县巡捕、民壮,再联络各里长、保正,在整个葫县布下天罗地网以搜捕凶手。此人极端危险,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花晴风打“太极拳”打惯了,而且他心里巴不得齐木早点死,所以又想故伎重施,推诿了事。花晴风道:“啊!这是自然,本县……本县牧守一方,理应保一方平安。这个……这个这个……,本县马上使人召集各房首领官、佐贰官,共同商议……”

    范雷把眼一瞪,厉声喝道:“事急如火,县太爷还要召集各房长官共同商议?真是岂有此理!”

    叶小天躲在堂柱后面,前面有栅栏挡着,栅栏前边还竖着一块肃静的牌子,所以范雷看不到他,叶小天站在堂柱后面听到华云飞刺杀齐木,而且先前徐林、祥哥儿等一班地痞也是被华云飞所杀的消息,心头不由一惊。

    叶小天虽然只和华云飞接触过两次,但他很了解这个少年,华云飞质朴无邪、单纯热血,有着少年人的一面,同时因为少小当家,又是一个出色的猎人,又有着成年人也难企及的机敏和冷静。这样一个人,会是一个乖张暴戾的杀人凶手?是什么原因让他大开杀戒?

    叶小天心中疑云陡起,听到范雷质问花晴风的这番话后,叶小天马上就接口道:“不错!事态紧急,为防凶手再度杀人,需要马上动用全县人手,全力以赴缉捕凶手才是。”

    范雷霍然转向栅栏一方,厉声喝道:“什么人?”

    叶小天从栅栏后面往前走,绕过栅栏来到范雷身前,笑吟吟地道:“本官乃本县典史,正是负责缉凶捕盗的人。”

    范雷的目光陡然一缩,他认得叶小天。范雷冷冷一笑,道:“好!典史大人这番话,范某记下了!如果凶手不能及时逮捕归案,让他再度做下杀人血案,到时候,我家老爷会联名本县所有士绅,向布政司和按察司弹劾你!”说罢,范雷一甩袖子,拂然而去。

    叶小天叹了口气,对花知县道:“大人,你看看,齐家一个管事,在咱们衙门就这般威风,知道的他是一个脚夫出身的暴发户家的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宰相人家呢。”

    花晴风听到他的奚落,心中羞愧难当,臊得脸儿一红,赶紧转移视线道:“这华云飞既是山中一个猎户,怎会与齐木这样的人物结怨呢,其中恐怕大有蹊跷,你真要帮齐木抓人?

    叶小天正色道:”县尊大人,齐木就算恶贯满盈,也该由官府将其法办,岂能任由百姓以暴制暴,若人人如此,天下还不乱了套,又置我朝廷于何地呢?所以,齐木要办,这种罔顾王法、肆意妄为的残暴歹徒,也一定要抓!

    只不过,这华云飞既然是猎户出身,想必是极其擅长匿迹藏踪的,要想抓他,非得动员全县力量才行,还请县尊大人下令,卑职责无旁贷,马上就亲自带队去搜捕凶手。”

    叶小天这番话可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幸好花晴风不曾听到此前叶天对孟县丞所说的那番小民们以暴制暴好过忍辱偷生的高论,否则还不知会作何想法。

    花晴风心道:“他本来一心想对付齐木,怎么现在又肯帮齐木抓人了?定是见我不肯为他出头,生了怯意,不敢再对付齐木,便给自己找台阶下。且允了他吧,如果那华云飞真能干掉齐木,自然是普天同庆。如果叶小天能抓到华云飞,我对齐木有了交待,也好缓和彼此的关系。”

    想到这里,花晴风很痛快地道:“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本县马上就签署命令,命你全权负责缉捕杀人凶手华云天一事。”

    花晴风除非不做事,真要做起事来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在大堂之上就开了一道“牌票”,盖好大印交给叶小天。

    叶小天虽然是负责缉凶捕盗的典史,但他平时真正能够调动的只有三班衙役里边的快手,也就是捕快。

    三班衙役中,皂隶类似法警,捕快刑警,民壮类似武警。其他如狱卒牢头、库丁使唤一类的人,则统称衙役。除了捕快,其他这些人人叶小天都无权调动,上一次去黄大仙岭制止两派学子决斗,也是因为有花知县出面,他才可以调动近百名民壮,如今有了这张牌票,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三班”全部力量。

    这且不算,这张“牌票”涵盖的内容很广,因为要调动全县力量缉凶,所以叶小天不但可以调动三班衙役,还可以在必要时出示牌票,要求当地驻军也就是巡检司协同抓人。同时,他还可以利用这张牌票,对里长、保正等人发号施令。

    叶小天揣好牌票走出大堂,一丝笑意不经意间便挂在了脸上。任他苦口婆心好一番劝说,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不肯站出来,现在好了,这根鸡毛在花知县手里是鸡毛,到了他手里,便是发兵的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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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平安无事喽

    叶小天得了花知县签发的“牌票”,马上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第二天一早,被他抽调过来的皂隶、民壮和捕快,还有本县下属各乡镇的里正、保正们便纷纷赶到县学大操场,听候典史大人差遣。

    叶小天的伤势虽然看着比较吓人,但是他对身体要害保护的很妥当,所以伤势并不重,以前他时时拄一副拐,也有伪装的原因在里边,这时要调兵遣将,他自然不会架着拐,弄出有损士气的事来。

    叶小天登上讲台的时候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倒是尾随其后的周班头依旧跟铁拐李似的,一瘸一拐地走路,甩不开那根拐杖,他的大腿当初可是真被打折了的。随在叶小天身后的除了周班头还有苏班头,苏循天把鸡胸脯儿挺得高高的,精气神儿也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叶小天站在讲台上往下边看了看,黑压压一片,很有点兵强马壮的意思,只是那股子气势,在见过禁军的叶小天看来,实在是散漫的不成样子。禁军论战力或者也是银样蜡枪头,但是起码军姿还是不错的。

    “他们不是军队,我也不必强求了。”

    叶小天这样安慰着自己,提高嗓门说道:“诸位,今有青山沟猎户华云飞,将徐林、祥哥儿等七人以极其残暴的手段杀死,之后又试图刺杀本县士绅齐木。艾某奉知县大老爷吩咐,全权负责搜捕追缉真凶一案,尔等从今日起,皆受本官调度差遣,谁敢怠慢了,本官可不会客气!”

    叶小天在台上缓缓地踱着步子,语气一转,又道:“此次大张旗鼓的,看起来有点劳民伤财了是吧?其实不然,该人手段残忍,以致葫县人心浮动,如果不及时把他缉捕归案,还不知他会干出些什么事儿来,为保一方平安,动用全县之力,尽快把他抓捕归案是必要的。( 平南文学网)

    当然,既然动用了全县之力,也不能就只做这么一件事,本官之前就说过,要严厉打击本县各种犯罪活动。孟庆唯身为县丞,暗中走私,而且走私的是火药这种朝廷严厉禁止的东西,可见本县地下犯罪之猖獗。

    如今既然动用了全县之力,那就从上到下,彻底进行一次大清扫。具体如何行动,本官已经指派给捕快们,你们将会被分别划拨到他们手下,由他们指挥行动,从县、乡、村,每一条街道、每一户人家地全面的彻底大清扫,一切藏污纳垢的所在、一切牛鬼蛇神、一切不法份子,全部严厉打击!

    你们,有的是祖祖辈辈儿生活在这里的人;有的是我大明开国的时候,你们的祖先作为大明的军队,拿着刀剑来到这里开疆拓土,落地生根;有的是逢了天灾人祸,在原籍活不下去,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缘因来到这里,你们既然在这里扎下根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葫县是我们大家的,乌烟瘴气的葫县现在需要打扫一下了,拿起你们的扫把,不管是灰尘、蟑螂、蜘蛛网,要统统给我扫光!”

    叶小天这番战前总动员虽说有一定的煽动效果,但是完全达不到令当日捕快们热血沸腾、怒打孟县丞的境界,很多在其他衙门做事,平素和叶小天全无往来的皂隶、民壮,尤其是从乡镇抽调上来的里长、保正,听的更是神色木然。

    眼看着一个个捕快分头下去领人,周班头一瘸一拐地凑到叶小天身边,低声道:“大人,依卑职看,咱们真正可用的力量,只有这些捕快,得让他们握成一个拳头,才有对抗齐木的可能,如今把他们打散,让他们分头去带领那些绵羊似的皂隶、衙役和乡丁,这行吗?”

    苏循天也凑上来,担心地道:“是啊大人,你看他们一个个跟行尸走肉似的,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把咱们捕快集中起来,或可与齐木一战。”

    叶小天摇头道:“本县正役的捕快人数一共只有二十五人,再去掉几个老弱病残的,剩下七八个人,十几把刀,就能对付得了齐木?”

    “这……”苏循天和周思宇对视了一眼,轻轻摇摇头。

    叶小天道:“齐木横霸葫县已经有些年头了,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现如今孟县丞虽然被关起来了,齐木已经很难从官方取得助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容易对付了,咱们要想把他一举铲除、连根拔起,有两件事必须要做!”

    苏循天问道:“哪两件事?”

    叶小天道:“孟县丞虽然被抓,且从他家里搜出大量证据,但他死不松口,没有他的口供,我们无法攀扯到齐木身上。被抓的那些地痞**也是一样,何况他们所知有限,就算肯招供,怕也供不出多少真正有用的东西来。

    被齐木坑害过的那些苦主现在尚有许多顾忌,虽经我们再三鼓励,也不肯出面举告。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出一个让我们有充足理由向他发难的罪名!”

    苏循天和周思宇听了默默点头,即便叶小天做事再如何张狂,终究脱离不了一个官字,这对他是一层保护,使得齐木不能无所不用其极,同时又是一个束缚,有些规则他还是要讲的。

    证据是必需的,而且想用对付孟县丞的办法,先炮制一份假证据,把齐木抓起来,然后再搜罗齐木真正的证据,这样的法子也行不通,齐木是亡命徒,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给他编排一个假罪名,他的反抗就会更加有恃无恐,一旦他暴力抗法,酿成重大伤亡,朝廷追究下来,却发现官府的证据是假的,那就难免一个逼反百姓的罪名,可谓作法自毙。

    叶小天道:“第二点,不管我们有没有真凭实据,一旦想对齐木动手,都必须要动用武力,齐木这种亡命徒必定会反抗,他有大批打手,仅凭县上二十多个捕快,能攻进齐家?”

    苏循天和周思宇又摇了摇头,叶小天指着台下道:“所以,我们需要他们。你们不要看他们现在跟行尸走肉似的,难道你们当初浑浑噩噩的样子,就能比他们强到哪儿去?”

    苏循天蹙眉道:“这些人来自不同的衙门,有的还来自乡下,大人要想收拢人心,让他们为大人所用,恐怕所需时日不短。”

    叶小天呵呵笑道:“我不需要他们为我所用,我只需要他们痛恨齐木就成了。齐木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葫县说一不二的齐木了,经过徐林、祥哥儿等人被抓、孟县丞被抓,他齐木不可敌的假像已经被戳穿。

    齐木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他现在拼命地想要夺回昔日的荣光,这个时候我让这些人去找齐木的麻烦,即便他们只是想敷衍了事,齐木那边的人正如困兽一般,他们会忍气吞声么?”

    苏循天和周思宇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

    苏循天翘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赞道:“高!实在是高!”

    叶小天现在所要做的,说穿了一文不值,不就是军心不可用吗?那就借对头的手磨一磨他们,磨出他们的血性。等怒气值攒足了来个大暴击,齐木这只大boss就算不死,也得残血!

    ※※※※※※※※※※※※※※※※※※※※※※

    夜,大雨。

    大雨溅到青石板上,一个个水泡乍起乍灭,屋檐下,一对气死风灯在暴风雨中凄惨地挣扎着,微弱的灯光给雨水涂上了一层迷离的光彩,让这夜愈发透出几分凄风苦雨的味道。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平安无事喽……”

    披着蓑衣的老更夫佝偻着身子,一手提灯,挂着梆子,另一只手持着竹槌有节奏地敲打着,从远处走来,嘴里喊着永远不变的台词儿,完全不理会此刻正是大雨倾盆。

    气死风灯下面是一扇漆面斑驳的门,门扉紧闭,房间里边却是灯火透明,几十几张赌桌密密匝匝地摆在那儿,每张桌前都聚集着一群输红了眼或赢得眉飞色舞的赌徒。

    李悦脸色枯黄,他紧张地用汗津津的手指用力抹过牌面,突然兴奋的满面红光,他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喝道:“虎头!”李悦说完,便张开双臂,大笑着要去桌上搂钱。

    “慢着!”对家一个麻子脸笑嘻嘻地架开了他的手,得意地瞟他一眼,悠然翻开一张骨牌,红艳艳一片,六点红。麻子脸慢条斯理地再掀开第二张,黑压压一片,六点黑。

    李悦如丧考妣,沮丧地嘟囔道:“天牌!”

    麻子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你的虎头见了我的天牌也得让一让。”说完就张开双臂把桌上的钱往自己怀里一搂,像只鸭子似的嘎嘎欢笑起来。

    “梆!梆梆!”一阵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平安无事喽……”

    李悦没好气地骂道:“大雨倾盆,还他娘天干物燥。”

    麻子嘎嘎地笑道:“让他喊‘恭喜发财’你也赢不了我,我说你都欠了我八十文了,还赌不赌,要是没钱你就滚远点儿!”

    李悦咬了咬牙,一捶桌子:“老规矩,输够一百文,晚上你到我家睡去!”

    麻子嘿嘿地笑起来:“还别说,你那娘子,是挺够味儿的。来,继续!”

    长街上,更夫披着蓑衣,提着灯笼,慢悠悠地走到这幢房子前面,左右看看,见大雨倾盆,本该守在门外的打手也跑回房间里躲雨去了,立即提起灯笼,向远处左转三圈,右转三圈。

    片刻之后,一群提着铁链、枷锁、挎着腰刀、拎着哨棒的民壮、皂隶在捕快马辉的率领下猛扑过来。“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了,马辉一马当先,举起腰刀冲进赌场,高呼道:“官府办案,闲人回避!”

    这间屋子里哪有闲人,大家都很忙的。输急了眼的李悦一跃而起,抄起几块牌九充作暗器,向马辉猛掷过去,大骂道:“他娘的!跟了一个不知死活的艾典史,还反了你们啦!知不知这是谁的场子?”

    “哎哟!”

    马辉脑门上中了一记骨牌,就像被翻天印打中了似的,立即抽身后退,从冲在最前一下子变成了站在众民壮中间,大呼小叫地道:“歹徒袭击办案公人,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虽说最近官府的地位在葫县百姓心目中略有提升,可是这些赌徒混混们还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当即就掀桌子抄板凳地冲上来,那些皂隶、民壮不管情愿不愿,眼见如此情景,也只得奋起迎战,双方登时打做一团。

    葫县乱象,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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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各显神通

    正当齐木为他巧施妙计,反令叶小天为己奔走而自鸣得意的时候,他旗下的青.楼妓馆,茶肆酒楼、客栈赌坊便一一陷入了各种麻烦之中,刁难骚扰不断,有事的自然一抓一个准儿,没事的……人家一盏茶功夫就来查一回,你还怎么做生意?

    齐木发现自己又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在他发家的根本是驿路运输,只要这桩生意还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就不会动摇他的根基,而在这方面,叶小天即便身为典史也是插不了手的,除非巡检司肯配合他,可巡检司是齐木家的菜园子,想摘就摘、想采就采,自然不会担心叶小天能够插进脚来,所以齐木倒也方寸不乱。

    他的脸已经整个儿用药巾裹住了,除了进食的时候需要解开,平时都只能这样蒙着脸,只能看到他的两只眼睛和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齐木不能说话,好在还能写字,于是这位一向习惯于粗声大气发号施令的葫县大豪,就像稳坐中军帐的一位军师似的,开始挥毫泼墨,开始了他的另类指挥。

    在他授意之下,葫县的地痞泼氓、城狐社鼠纷纷出动,滋事生非,一时间葫县县城各种打架斗殴、欺行霸市、**妇女、坑蒙拐骗事件急剧上升。

    叶小天也不含糊,他下了死命令,胆敢顶风作案的人,不管背景来历,不管案件大小,一概先抓后审,没时间就不审,先塞进监狱再说。

    这两位大佬掰腕子,掰的葫县鸡飞狗跳,一时间小小的葫县大牢人满为患,那些狱卒们才不理会监舍卫生情况如何,牢房不够用了,自然只能硬往里头塞人。葫县监牢一共只有八间小小的牢房,平时使用绰绰有余,这时里边居然关了一百二十七个人,平均一间牢房十五到十六个人。

    别的难处就不用说了,这么多犯人光是睡觉就无法解决,小小的牢房面积,地面都不够让他们全部躺下的,于是狱卒出身的叶小天为他们设计了一个极新颖的轮班睡觉的制度。

    一间牢房十五六个人,分三班睡觉,当其中三分之一的犯人躺下睡觉时,另外十多个人就贴着四面的墙壁,低着头看着他们,脚尖动一下就能踩到人,于是他们只能一动不动,仿佛在默哀。

    叶小天和齐木的这番斗法,两个人都没有亲自出面,但是他们下面的人却斗得如火如荼,一开始那些皂隶、民壮、衙役和乡丁们还比较节制,他们不愿意同齐木这个大恶霸结仇,但是架不住齐木手下疯狗众多,被咬的多了,他们也就开始发疯了。

    于是,每天都有人被塞进监狱,每天都有公差被人打伤,葫县百姓每天早晨出了门见到别人时,第一件事不再是互道早安,而是相互询问,互相告知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比如齐家又有哪家馆子被踢啦,官府又有哪个巡捕被打啦……

    那些巡捕差官们每天上街时都要提防从暗巷角落里扔出来的砖头,尽管如此,依旧防不胜防,但是他们发现,葫县百姓对他们的态度与以前大有不同,街坊见到他们时不再是那种疏远轻蔑的神情,路人见到他们时也和善尊敬了许多。

    上一次替叶小天裹伤的那个老郎中是葫县最好的跌打医生,因为衙门里请他去为差役们诊治裹伤的次数太频繁了,叶小天和他商量了一下,干脆让他进驻县衙,在县衙里开起了“跌打医馆”。

    老郎中对叶小天印象很好,自从葫县来了这位疯典史,他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于是老先生投桃报李,赶到县衙时,他神神秘秘地送给叶小天一小坛子三斤装的老酒,吹嘘说这是他用祖传秘方泡制的药酒,补肾壮阳、滋补元气,金枪不倒,效果极佳。

    不过这道方子泡的药酒,至少要十年以上才有效果,如今这坛老酒,他已珍藏了三十年,便是他自己也再没有第二坛了。叶小天相信酒能助性,却不相信老郎中所说的神奇效果,于是他只随手倒出小二两,其它的都送给了苏循天。

    当天晚上回到住处,叶小天在前街切了半斤猪头肉,拌了两只猪耳朵,就着小酒美美地喝了一顿,结果当晚叶小天和小天的亲弟弟都直挺挺的,一宿无眠,第二天早上起来居然还精神奕奕。

    叶小天这才相信人家送的这坛子酒果然是好东西,忙不迭就去找苏循天,想把酒再要回来,现在他年轻,用不上,以后岁数大了呢?未雨绸缪啊!

    却不想当叶小天急匆匆地找到苏循天的时候,苏循天正扶着墙,一步一捱地从外边回来,脸色白里透青、青里透白,双眼无神、嘴唇发紫,走一步便娇喘三声,两条腿软得跟面条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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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心这场斗法的自然不只是葫县百姓,展凝儿已经打点行装去了铜仁,原本打算与她同行的安南天却留了下来,决定再停些日子,看完这场葫县大战的胜负再走。

    除了安南天,还有一个人也在关注葫县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这个人就是洪百川。同其他葫县商贾们关心的只是这场混战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意不同,洪百川关心的是这件事能否对葫县未来的政局产生一种特别的影响。

    洪百川坐在椅上,一边自语,一边抚须点头,神色间大有欣慰之意:“老子小看了他呀,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竟能闯出这样一副局面来。若是能任他这样下去,说不定……”

    老管家站在洪百川身边,笑眯眯地接话儿:“是啊,老爷也觉得意外吧?”

    洪百川点点头道:“意外!意外之极!这小子,不简单!”

    老管家笑道:“那当然!老话儿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可不是白说的。大少爷是您的儿子,就算是耳濡目染吧,这经商之道也不会差了。”

    洪百川倏然变色:“什么,你说的是大亨?”

    老管家奇道:“什么?老爷夸的不是少爷?”

    洪百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老管家道:“老爷,咱们家大少爷……”

    洪百川惊道:“别跟我提他,我最近心悸的毛病刚刚好了些。”洪百川说罢便掩耳遁去,对他这个宝贝儿子,当真是有些闻声色变了。老管家站在那儿好一阵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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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有点神气,大小是个官儿!”

    一早走出家门,叶小天看到贴在自家院门两侧的这副对联,便哈哈大笑起来。( 平南文学网)一早赶来迎候的李云聪气愤地道:“大人,这是有人嘲讽你!这是贴在土地庙的楹联!”

    李云聪说着就要上前撕掉那副对联,叶小天拦住他道:“土地公是最小的神,我这典史是最小的官儿。土地庙贴这副对联都不觉得是羞辱,我这个不入流的小官儿难道比神还威风?算了,就这么贴着吧,挺贴切的。”

    叶小天见李云聪犹自愤愤,便对李云聪道:“不必生气,这是好事,换作以前,齐木的人会用这种手段泄愤么?”

    李云聪转念想想,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若是以前,胆敢有人挑衅,齐木的人早就打上门去了,哪会像现在这样……”

    李云聪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叶小天钦佩地道:“卑职没想到,连县太爷都拿他没办法,典史大人您却弄得他方寸大乱。”

    叶小天道:“咱们那位县太爷就不要提了,他无根无底、无权无势,还没胆子,又不懂得借势造势,说到底就是个书呆子,对付不了齐木情有可愿。若是孟县丞倒能对付齐木,却不想他却为齐木所用,成了他的门下走狗。”

    李云聪道:“孟县丞对付齐木有什么好处呢?与齐木勾结对他而言才有利益。只是他没想到,等他为齐木所用后,便也有了把柄在齐木手上,那时就只能供齐木驱策了。”

    叶小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缓缓问道:“咱们的士气,可用了么?”

    李云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道:“这一次,他们受的气可够狠了,许多人都在摩拳擦掌,私下发狠说恨不得典史大人早些出面,领着他们直捣齐府,给那齐木好看。只不过……”

    叶小天挑起眉头,问道:“只不过什么?”

    李云聪道:“只不过,可以用来对付齐木的有力罪证,我们还未找到。”

    叶小天道:“此事得抓紧了,我听说当初为了争夺驿道运输,齐木整垮过几个同行,其中有两个人下场非常凄惨,家破人亡啊。他们有些幸存的家人已经搬到邻县去了,你不妨派人去寻访一下,他们或者可以成为我们的有力证人。”

    李云聪道:“是,卑职明天就派人出去访查。”

    叶小天笑道:“他们是**,我们不是。我可以疯,整个衙门不能陪我一起疯,所以,我们在出拳之前,需要一个名义!这事儿你用点心。”叶小天说着,忽然觉得身边少了个人似的,四顾一番,问道:“苏循天呢?”

    李云聪奇怪地道:“刚才还跟着我呢,这么一会儿去哪了?”

    李云聪刚要扭头,就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我来啦,你……走的也太快了些。”说着,苏循天便慢慢腾腾地走过来。

    叶小天皱眉道:“这都三天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苏循天哀叹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说穿了就是拆东墙补西墙,东墙拆狠了,西墙砌起来了,东墙也就没了。一晚呐!整整一晚!十八次,连着十八次!苏某幸而不死,已是侥天之幸!这几天我天天晚上都得盖两床被,阳火耗尽,身上寒呐……”

    李云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叶小天好奇地道:“此酒当真有此奇效?”

    苏循天愁眉苦脸地道:“有苏某现身说法,典史大人还不信么?”

    李云聪舔了舔嘴唇,道:“那酒……”

    李云聪断然道:“喝光了!要不是一晚上就喝光了,我至于元气大伤?”

    李云聪翻了个白眼儿,恨恨地道:“让你嘴馋!你怎么不死在娘们肚皮上。”

    苏循天笑道:“李大叔,这事吧,你还真别羡慕。这酒就是让你喝了,你也不可能像我一般大展雄风,人得服老啊。”

    苏循天话犹未了,马辉就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大人,华云飞,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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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身陷重围

    马辉跑来告诉叶小天说华云飞已经被抓住的时候,华云飞其实还没有被抓住,而是被困住了。

    华云飞是个很优秀的猎人,精于山地丛林作战,机敏灵活、形同鬼魅,毫不夸张地说,一旦进入山地丛林,他就是掌控生死的神,即便是真正的技击高手,武力值高过他数倍乃至十数倍,也未必能在他层出不穷的狙击下全身而退。

    但,葫县不是丛林,葫县里的人也不是山上的草。

    华云飞用猎人的经验和手段对付齐木,一开始还算得心应手,但是等齐木发动了全部手下,又软硬兼施调动了巡检司的人开始满城缉捕他时,就感觉到有些吃力了。

    叶小天通过官方所发动的力量虽然志在打击齐木,可是既然打着搜捕华云飞的幌子,自然不能只冲齐木的产业下手,这一来华云飞东躲西藏的就更是疲于应付了。

    他想在县城藏身很难,在山里他挖个坑或爬上一棵树,外边布置好机关,就能安心地睡一大觉,可是在这里不行。

    仓房、磨房一类平时不大有人去的地方如今也是一拨接一拨的人反复搜查,而人多的地方呢,像他这样一个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更是极其明显的目标,那些城狐社鼠、地痞**对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生面孔都有一种很灵敏的嗅觉。

    华云飞是一个最出色的狙击手,他需要一个能够向他提供充分保障的后勤基地才能发挥他的威力,但他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任何助力,他只能孤军奋战。

    想躲回山里去也是不现实的,这样小小一座城池,出入的地方布满了齐家的耳目,他又要随身携带着武器,出出入入的要想不被人发现简直难如登天。尽管如此,在葫县这个对齐木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的小城,他依旧躲了很久,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耗得精疲力尽了。

    华云飞今天被发现,不是在刺杀齐木的时候很狗血地发现误中了陷阱,也不是被什么神捕名探循踪索迹推理分析,最终准确判断出了他的所在,他是被一个烂赌鬼误打误撞地给发现的。

    这个烂赌鬼就是叶小天向齐木的赌场妓馆、茶肆酒楼发动进攻的那个雨夜,在赌场里以牌九为暗器,向马辉发动袭击的那个赌棍----李悦。

    李悦当时也被抓起来了,但他罪责不大,在监狱人满为患的情况下,狱卒们用一顿胖揍作为刑罚,完事就把他“刑满释放”了。李悦出来之后,麻子却来找麻烦了,他来要债。

    李悦还想赌债肉偿,用自己的老婆还债,但这回麻子却不干了,因为当晚麻子的赌资和赢来的钱全没了,这些钱不用问,自然是落进了那些捕快皂隶的腰包,麻子哪能要得回来?

    麻子认为:如果不是李悦袭击捕快,捕快就不会大打出手,捕快不大打出手,他赢去的钱就不会被捕快们顺手牵羊,所以这笔债追根究底理所当然要算在李悦头上。

    李悦哪有钱还他,听说麻子扬言三天之内再不还钱就卸了他一条腿,情急之下便信了江湖术士的说法要去“睡棺材板”。据说若能独自在存放尸体的棺材板上睡一宿,吸吸“材气”,赌博就能无往而不利。

    可是死者为大,谁家死了人肯让他爬到棺材上去睡一觉?除非是无主的棺材,而葫县恰恰就有这么一个地方----“义庄”。这个“义庄”是洪百川出资捐建的,洪百川可是葫县有名的大善人。

    李悦思想斗争了半夜,终于壮起胆子,偷偷摸摸地潜进了“义庄”,而华云飞此时就藏身在义庄,这已是县城里为数不多可以供他安身的地方了。义庄其实也是那些泼皮们反复搜查的地方,不过这里毕竟是存放尸体的所在,大家心里都有些忌讳,所以来的次数相对少些,搜查的也不是十分仔细。

    华云飞这几天东躲西藏,睡觉也不安生,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辗转来去,他最后还是再次来到“义庄”,前半夜时还算警醒,等到后来倦乏之意渐浓,又想到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半夜来查,便在梁上沉沉睡去。

    李悦避过守“义庄”的人,悄悄摸进存放棺材的地方,黑灯瞎火的五识就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忽然听到微微的鼾声,李悦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跑,忽然想到哪有鬼还打鼾的,莫非遇到了“同行”?

    李悦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便硬着头皮摸进去,他不敢掌灯,好在此前跟着齐大爷的打手来搜查时到过这里,熟悉里边情形,知道这里边现在一共停了三口棺材,位置也还记得。

    李悦一口棺材一口棺材地摸过去,棺材板上都空空如野,全不见人,又听那鼾声似乎来自梁上,心中疑窦顿生,哪个梁上君子会跑到这种地方来,除非……

    李悦也不管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准确,只是一想到齐大爷开出的巨额赏金,欢喜的一颗心就要炸了,李悦马上抽身离开,急急跑向齐府,因为太着急了,来不及通报身份,还差点儿被戒备森严的齐府当成刺客一刀砍了。

    等齐府大管事范雷听他说起义庄情形,顿时觉得大有可能,急忙就想调人前往,可是一想到对方虽说只有一人,但是从他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狡猾如狐,行动似狼,绝不可等闲视之,眼下是黑夜,义庄又在相对偏僻的地方,容易脱身。为了安全起见,范雷立即禀明齐木,齐木马上命他去找罗小叶,调巡检司官兵协同抓人。

    等范雷调足了人手,又以齐木的名头强迫罗小叶调齐了兵丁,两下里合作一路,天都快亮了。他们合兵一处赶到义庄,先把那看义庄的老苍头控制住,然后就把义庄围了个风雨不透。

    等到他们部署完毕,开始对义庄发动进攻时,华云飞已经醒觉了。华云飞箭术无双,一弓在手,箭无虚发,齐木手下的悍勇之士一连被射倒多人,忙又拆卸门板等物充作盾牌。

    如此一来,双方僵持到天光大亮,四下百姓获悉此事时,他们正如临大敌地围着义庄院落里那处孤零零的停尸房,依旧不能寸进。马辉是赶往衙门途中得知此事的,马上就跑来报与叶小天了。

    叶小天一听,神色一紧,立即吩咐道:“快!调集人手,马上去‘义庄’!”

    刚刚赶到,气还没喘匀的苏循天暗叫一声苦也,忽然看见一个牵头驴子路过此地的脚夫,苏循天双眼顿时一亮,用手向他一指,叫道:“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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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木现在最恨的人有三个,叶小天和华云飞是其中之二,还有一个就是王主簿。

    前两天齐木备了厚礼去拜访王主簿,本想请王主簿出手,让山中部落制造点动静,配合自己在葫县发起的骚乱向官府施加压力,到时候花知县顾此失彼,为恐事态变大酿成暴乱,必定阻止叶小天发疯。

    这就像是一副“斗兽旗”,大象降狮子,狮子降狼,狼降狗,狗降猫,猫降老鼠,老鼠降大象……,他奈何不了那个疯典史,在他眼中最无能的那个花知县却能。

    齐木本以为王主簿必定会欣然应允,因为那个疯子眼下的所作所为对花知县最为有利,他已经扳倒孟县丞,如果再把自己扳倒,葫县的半壁河山就会落到花知县手上,而孟县丞和王主簿对此一向是深为忌惮的。

    却不想齐木到了王府,王主簿哼哼哈哈,敷衍之态溢于言表,齐木受伤不良于言,只能靠范雷替他说话,眼见王主簿虚应其事,就连幸灾乐祸的表情都懒得掩饰,齐木大怒而归。

    不过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先抓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刺客华云飞才是当务之急,接下来就是斗垮疯典史,救出孟县丞,到那时,再对付王主簿这头老狐狸不迟。

    半夜听说发现了华云飞的踪迹,齐木便大喜过望,但他当时只是吩咐范雷去调集人手包围义庄,自己并未出面。其中原由说来好笑,当初那个打天下时奋勇当先悍不畏死的齐大爷如今养尊处优,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性情也是变了。他担心这是华云飞的一计,担心黑灯瞎火的不知从哪儿抽冷子再射出一枝利箭。

    等到天光大亮,齐木这才带上大群侍卫,坐上他那辆特制的轿车赶往义庄,半路上不断有人回报,说华云飞已被重重围困,插翅难飞。齐木心中大定,恶狠狠地向手下比划了几个手势,那心腹会意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齐木比划手势是让手下去取弓箭,听说华云飞倚弓箭之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齐木便也动了弓箭的主意。

    弓箭、甲胄、长矛,这种武器装备是严禁私人拥有的,否则视同谋反,但是此时大明律例早不如明初时候严格,再加上贵州地区独有的政治局面,所以齐木私下制作了数十具弓弩。

    齐木制作弓弩倒不是为了造反,尽管他现在势力很大,但是驿路运输过程中还是会有一些亡命之徒打他财货的主意,弓弩则是一种最犀利的自卫武器,齐木怎会弃而不用。

    手下领命而去,齐木则吩咐人加快速度直奔义庄,此时叶小天从另一个方向也正全速赶向义庄。远远的,就见义庄方向一道浓烟滚滚而起,仿佛一道狼烟直冲云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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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对峙

    浓烟滚滚,幸好今天只有微风,尽管巡检司官兵站在上风头烧着大量易冒浓烟的东西,停棺房内勉强还能待人。华云飞尽量伏低了些,轻轻摸挲着光滑的黄杨木箭杆,这是他的最后一枝箭。

    华云飞的箭壶里一共有二十枝箭,上好的箭矢也不是轻易就能制作出来的,他这壶箭猎杀野兽时常常还要回收使用,箭尖钝了就再次磨利。二十枝箭,有新补充的,也有从他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他一直很珍惜。

    二十支箭,如果今射出了十九枝,其中只有一枝被人误打误撞地用门板挡住,其他十八支箭,全部命中要害,中箭者当场毙命。

    华云飞咳嗽了几声,揉了揉被烟熏的通红流泪的眼睛,笑着自语:“连杀十八人,够本了!只可惜,没能手刃齐木老贼,为我爹娘报仇。”

    他的箭没有乱用,每一个射杀的人都是牵头的或者是冲在最前边的,正是因为这种镇慑作用,对方才迄今不能攻进来。华云飞只有二十支箭,必须省着点用,他想在此期间找到一个脱身的机会,可惜机会一直没有等到,围困他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好在巡检司的人对此事似乎不怎么上心,一直在周围咋咋唬唬的,却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直到范雷出面逼迫,他们才去抱了大堆的易燃物来,在上风头放火生烟,依旧不肯加入进攻的行列,否则华云飞顾此失彼,已经守不住了。

    齐木赶到了。远远地停住,看到现场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俨然是两军开战一般的光景,结果那幢房子依旧岿然不动。华云飞依旧安然无恙地守在房子里,脸色顿时一沉。

    他乘车而来,动作不快,这时奉他命令去取弓弩的人已经带了几个人骑马赶来,齐木立即命令他们装备弓弩强攻。待弓弩装备齐当,范雷一挥手,便是一通齐射。

    贵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民居的墙壁也不是很厚,更何况这是停尸的房子。屋顶和墙壁都能被强弩洞穿,这一通箭矢射下去,华云飞猝不及防,肩头先吃了一箭,不由大吃一惊。

    华云飞急忙翻滚到一具棺木后边,踢开棺盖挡在身上,棺木虽是薄棺,但是箭矢经过房子阻隔了一次,劲道已弱。再用棺木一挡,便能护住周身了,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阻止对方利用箭矢的掩护靠近,不由暗暗心急。

    “啊!”

    正在上风头放烟的巡检司官兵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呼。一名士兵胸口中箭,仰面倒了下去。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箭射高了一些,箭矢竟然越过房子。射到了对面正在布烟的巡检司官兵队伍里去。

    “赶紧闪开,举盾!举盾!”

    罗小叶一开始还以为是华云飞想突围。对这边发起了猛攻,赶紧号令大家伏低。举起藤盾戒备,同时飞快地匍匐到那名中箭的官兵身边,一看他胸口所中的箭矢,罗小叶顿时气炸了肺。弩箭和弓箭制式不同,华云飞用的又是猎弓,两者区别更是明显。

    那名胸口中箭的士兵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罗小叶又恨又愧,含着泪唤着他的名字:“单震广,你……你……”

    单震广嘴唇翕动了几下,望着罗小叶惨然一笑,头一歪便咽了气。罗小叶红着眼睛,慢慢攥紧一抷泥土,用力砸在地上。

    “冲进去!”

    范雷带着一批人,头上顶着木板等物,在弓弩的掩护下快速逼近停棺房,猛地一脚踹开房门,手中单刀舞成一团光影,整个人如风车一般滚了进去,谁也想不到这位身材矮胖的大管家竟是一个地趟刀高手。

    齐木把手一扬,手下停止射箭,只听那幢房子里隐隐传出兵器铿锵声、叫骂叱喝声,齐木冷冷一笑,又把手向前一挥,大批打手便狼一般蜂拥而去。

    罗小叶按着刀,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向齐木走来,后边跟着一群满面悲愤的士兵,其中四名士兵抬着单震广的尸体。

    “齐世伯!”罗小叶站住脚步,硬梆梆地道:“小侄带人前来攘助于你,可是你们射箭之前居然不通知我们规避,现在我的人被你们射死了,世伯让小侄如何向兄弟们交待?”

    齐木近来诸事不顺,心头火气甚旺,一见素来恭顺的罗小叶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登时大怒。他冷冷地乜了罗小叶一眼,伸手制止手下的蠢动,也没有再打手势,而是用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斥道:“你,做事……做不好,做人……也不会!”

    罗小叶的脸腾地一下胀红如鸡冠,他颤声道:“齐世伯!”

    齐木冷冷一晒,道:“人,是华云飞射杀的!”

    罗小叶气的浑身发抖,侧身指着单震广的尸体,厉声道:“齐世伯,请你看清楚,这是你们射出的箭!”

    齐木上前几步,忽然一俯身,从一个咽喉中箭的手下尸体上拔出华云飞的箭,一转身,又把单震广尸身上的弩箭拔下,随即“噗”地一声,就把猎箭贯进了单震广中箭处,淡淡地道:“现在,是华云飞杀的了!”

    齐木说完便再也不看罗小叶一眼,径直向那幢停棺房走去,因为他看到几个手下已经扭着一个少年从那幢房子里出来。罗小叶目眦欲裂地瞪着齐木的背影,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却全无感觉,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一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华云飞真要较量武技的话,自然不是范雷的对手,不过仗着山林中锻练出的敏捷身手倒也勉强可以一搏,但他肩头受了伤,对方又人多势众,最后只用短刀刺伤一人,自己大腿便挨了一刀。被范雷撂翻在地,生擒活捉。

    齐木走到华云飞面前。华云飞一见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顿时咬牙切齿。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向他扑过去,几个齐府打手死死地扭着他的胳膊,又用刀柄棍柄用力击打他的膝弯,却依旧无法将这个暴怒的少年屈服。

    齐木看着华云飞充满仇恨的眼睛,冷冷一笑,突然挥起一拳,重重地打在华云飞脸上,咬牙吩咐道:“带回去!慢慢消遣他!”

    “住手!谁敢滥用私刑!人犯交给我!”听到这句大喝,齐木的眉头便是一跳。放眼整个葫县,胆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除了那个疯典史哪里还有第二个?

    齐木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转过身,就见叶小天按着刀,一身典史绿袍,气度森严地向他走来,在叶小天身后跟着大批带刀捕快、持枷皂隶和扛着竹枪手持盾牌的民壮。

    齐木马上向范雷使个眼色,范雷会意。马上暗示还站在远处的弩手立即撤离,齐木现在是不想再让叶小天抓到他的丝毫把柄了。叶小天飞快地扫了一眼华云飞,便把目光投注在齐木身上,毫不客气地道:“把人交出来!”

    齐木长长地吸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又缓缓张开,向范雷摆了摆手。示意由他上前说话。齐木现在说话还很吃力,而且他很清楚。同这个疯子典史说话,一定会很“吃力”。

    范雷沉着脸色道:“典史大人。这人是我们抓到的!”

    叶小天微笑道:“齐家作为苦主,能够自己抓到凶手,反令我们官府落在后面,本官很惭愧啊。”

    范雷眉锋微微一挑,沉声道:“他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还一再试图刺杀我们老爷!”

    叶小天又点了点头,打着官腔道:“是啊,真是罪大恶极啊!本县一向民风淳朴,不想竟然出了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之人。你放心,官府一定会严厉惩办凶手的。”

    范雷见他一再调侃,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混帐!难道你听不明白我的话?你一个小小典史,竟然敢消遣我!这人杀了我们齐府的人,又是我们齐府抓到的,我们自己来了断这桩恩怨,不需要你们官府插……”

    他还没有说完,叶小天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啪!”一记响亮的大耳光狠狠掴在范雷的脸上,饶是范雷一方豪杰、技击高手,也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叶小天这一掌掴呆了。

    “混帐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辱骂本官!”叶小天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此人行凶杀人,自有官法处治,谁准你私设公堂的,目无王法,狗胆包天!”

    叶小天在人堆里站定,终于不用担心被人一脚踹飞,动武他可是渣渣,这点自知之明,叶小天一直很清楚。站在人堆里,叶小天威风八面地道:“来啊!把凶犯给我带回县衙,谁敢阻挠,格杀勿论!”

    李云聪吓了一跳,连忙掩口道:“大人,您真当自己是钦差啊!”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谁敢阻挠,一并逮捕!如有武力抗法者,当场击杀!”

    如果没有叶小天先前对那班皂隶、民壮们的打磨,他这一声令下,肯服从命令的大概只有那二十多个捕快,现如今这些皂隶民壮对齐家满腔怒火,只恨没人撑腰没人牵头,叶小天一声令下,百十个民壮齐喝一声:“杀!”

    百十杆锋利的竹矛便攒成了枪林,那些皂隶、捕快们拔刀的拔刀,举枷的举伽,也都是杀气腾腾。齐木手下那些打手立即擎起刀枪,举起弓弩,与巡捕民壮们对峙起来。

    终于缓过神来的罗小叶带着巡检司的官兵站在对峙双方的侧翼一动不动,两眼带着一种古怪的冷漠,死死地盯着齐木,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齐木心头微微一寒,突然生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很清楚,如果把华云天交给官府,对他的威望又将是一个严厉的打击,但是此情此景,却令他完全无法生起反抗的感觉。

    “难道这个人是上天派来收我的么?”

    齐木忽然生起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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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各出杀手锏(第二更)

    齐木倒未曾怀疑叶小天和这个青山沟的少年猎户之间会有什么渊源,即便清楚,也不会因此怀疑叶小天敢循私枉法,那可是二十多条人命,就是他这么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炮制出这么多条人命大案而安然无恙。况且他这个“苦主”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善类。

    他认为叶小天要把华云飞带走,只是为了进一步打击他的威信,如果让叶小天把人带走,一旦华云飞对这个疯子典史说出青山沟血案怎么办?可是,有什么理由拒绝官府接收人犯?看这疯子的架势,只要他齐木敢拒绝,立即就是一场“全武行”。

    这件事上,叶小天占足了大义名份,又有百余名民壮、皂隶、捕快们做帮凶,实力已不在他带来的人手之下,罗小叶那个混蛋神色不善,显然对刚才的事还在耿耿于怀,想让他出手帮忙怕也有些困难。

    齐木念头急闪:“罢了,就算华云飞对他说出青山沟血案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华云飞的一面之辞,徐林、祥哥儿等人都已死了,这个疯子想拿到真凭实据谈何容易。在此期间,我已动用杀手锏,迫使花知县解除了他的职务,到那时这只没牙老虎还不是任我摆布?”

    一番利弊权衡之后,齐木咬着牙根摆了摆手,示意交人!

    他的脸皮火辣辣的,早在七年前他狞笑着一刀捅进程老大的心口后,这种在强者面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屈辱就再不曾有过了,但是今天。这种屈辱感再次涌上了心头。

    齐木的目光像毒蛇似的,冷冷地盯着叶小天。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像当年宰了程老大一样干净俐落地宰了叶小天,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有先断了这个疯子的官身和前程,否则后患无穷。

    范雷见老大让步了,含恨退开两步,恶声恶气地道:“把人给他们!”

    看到齐木带着他的手下灰溜溜地离开,皂隶、民壮、乡丁们都挥舞着武器欢呼起来,他们头一次有这样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们终于明白原来齐木也并非不可战胜的。

    叶小天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也笑了,他知道他已经在这些人心里成功地埋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很快就要生根发芽。看似稚弱的目,却能把压在它们头上的那尊沉重的石像顶翻。

    他转身看向华云飞时,笑意才丝丝敛去。不等叶小天询问,华云飞就平静地道:“我的确杀了二十多人。”

    叶小天道:“你一定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华云飞眼中闪过一丝温暖,又道:“杀人偿命,我该死!你是官,你抓我,我不怨你。我只是遗憾,还有一个人最该死。可他还没死!”

    叶小天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那个人,的确该死!该死的人,就不该让他躺在床上寿终正寝。”

    华云飞惊讶地看向叶小天。他没想到叶小天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叶小天转向苏循天道:“带他回去好生安置,回头我要提审!”

    苏循天听二人对话时,眼珠子就一直滴溜溜地打转。这时连忙答应一声,向捕快们招招手。一副枷锁便铐到了华云飞的脖子上,华云飞没有挣扎。只是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随着捕快们转身离去。

    叶小天望着华云飞远去的背影正在出神,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一转身,就看见罗小叶正向他走过来,眼珠子红通通的,明明没有泪痕,眼白却已充血。

    叶小天有些奇怪,此前发生的一切他并未看到,所以对罗小叶的神情,他感觉有些诧异。罗小叶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叶小天道:“我跟你一起干!若违此誓,有如此刀!”

    罗小叶说完,“刷”地一声自鞘中拔出长刀,一手攥住刀柄,一手以拇指和食指掰住刀尖,用力一拗,只听“嘣”地一声响,一柄钢口甚好的腰刀便崩成了漫天激射的碎片。

    叶小天脸色凝重,一言未发!

    罗小叶向他点点头,沉声道:“罗某先去为兄弟料理后事!大人有差遣时,只消一句话,告辞!”

    罗小叶说完转身就走,李云聪悄悄靠近叶小天,困惑地道:“罗巡检在说什么,怎么没头没脑的。”

    叶小天轻轻摸挲着下巴,沉吟道:“我也正想弄清楚。”

    李云聪诧然道:“大人也不明白?那大人何以神色这般凝重?”

    叶小天道:“那不是凝重,是吓的。”

    李云聪:“啊?”

    叶小天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拗断一口刀,碎片像飞刀似的贴着你的鬓角飞过去,你也会‘脸色凝重’的。“

    李云聪:“……”

    叶小天当然明白罗小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叶小天决心对付齐木之后,他曾经拜访过几个人,其中有几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一个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王主簿,另一个就是罗小叶了。

    叶小天当初为了劝说罗小叶出兵助他解黄大仙岭之难,曾经去过罗家,亲耳听到叶大娘说过一番含糊其辞的训斥,在那之后,叶小天特意了解了一下,已然弄清了罗小叶和齐木之间的关系。

    此次叶小天再度造访罗家,希望能够说服罗小叶站在他一边,与他一起对付齐木,叶大娘对此也是极力赞成,但是罗小叶却拒绝了。

    罗小叶对齐木一直以来的乒自然也很反感,两人之间的芥蒂也很深,但这还不足以让他起而针对齐木。个中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怯懦,而是因为一种知恩图报的念头。他不想罗齐两家祖孙三代的交情就此断送在他的手上,他不希望被人骂他忘恩负义,所以他只含蓄地表示可以保持中立。

    而今天,却不知因何缘故,罗小叶竟然做出了明确的表态,要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共同对付齐木。巡检司将站在他这一边,无疑将成为叶小天对付齐木的一记杀手锏。

    谁会把杀手锏整天挂在嘴边儿上,唯恐别人不知道呢?所以叶小天没有对李云聪透露内中详情,但是有了罗小叶的这番表态,叶小天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现在与齐木决战,他的把握更大了!

    拳头,已经攥紧了,而且不只一拳头,而是两只,那么……出师之名呢?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华云飞离去的方向。这个淳朴的山中少年,究竟因为什么对齐木产生了如此刻骨的仇恨?也许,这最终一战的缘由,就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

    葫县大牢里,拥挤不堪、气味熏人,犯人们被这种非人的环境折磨的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循天命人打开监牢大门的时候,八间牢房里都是相同的情形,地上躺着六七个人,肩并肩,脚挨脚,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呼噜,而其他狱友则紧贴牢墙,仿佛一尊尊雕像。

    大门一开,几名狱卒押着戴枷的华云飞走了进来,后边跟着苏循天和几个捕快,牢房里的犯人们往外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幸好只有一个人啊,这时要是再塞进十个八个的,那大家就只好叠罗汉了。”

    一个狱卒站定身子,看了看这八间牢房,选定靠监牢最外侧,通风和透光条件都比较好的一号监,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苏循天冲着里边嚷道:“都他娘的傻愣着干什么,统统滚出来!”

    牢房里的犯人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差爷,我们被释放了?”

    “哈哈哈,谢谢差爷!谢天谢地,我总算可以离开了!”

    “我从不知道监牢竟然如此可怕,我再也不想来了。”

    苏循天大喝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谁说让你们走了?把他们塞进其它几间牢房去。”

    众囚犯一听顿时炸了窝,有人不服气地嚷道:“你把我们塞进其它牢房,空出这一间来就为了关这小子?他是谁啊,凭什么就比我们优待,难道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

    苏循天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放你娘的罗圈拐子屁!老子就是县太爷的小舅子!”

    那人挨了一记大嘴巴,捂着脸好不懊恼,却也不敢反抗,只好发牢骚道:“大家都是来坐牢的,凭什么他就能单独住一间牢房,你也不看看其它几间牢房,里边还能住人么。”

    苏循天冷笑道:“凭什么?就凭他小小年纪,就敢去刺杀齐木!就凭他一个人便干掉齐木二十多个好手,他就有这个资格!”

    众囚犯一听尽皆骇然,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就是齐大爷上天入地想要找到的那个华云飞?他一个人竟然干掉了齐大爷二十多个人?

    一号监的犯人们惊呆了,片刻之后,他们默默地走向其它几幢牢房,像罐头盒子里的沙丁鱼似的一个个硬挤进去,却再无一人发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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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人头佐酒(第三更)

    齐木回到府邸,直接来到书房,阴沉着脸色坐在椅上,闭目冥思良久,缓缓说道:“吩咐下去,堵塞驿道!”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范雷吃了一惊,失声道:“堵塞驿道?大哥,咱们的生意,可有九成全指着它呢,堵塞驿道,这……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齐木阴笑道:“自损八百,不是还剩两百吗?那条疯狗就像一贴撕不掉、挣不脱的狗皮膏药,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把他除去,要不然他还要继续咬人的。只要他倒了,葫县就还是我的天下,到时候我们重开驿路,恢复荣光也只是旦夕之间的事!”

    齐木两颊受伤,这番话说的很慢,而且声音有些含糊,但是他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范雷思忖片刻,咬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这就吩咐下去!”齐木点点头,合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范雷则急急走了出去。

    贵州对外的通道主要有两条,一条贯通南北,一条贯通东西,都是大明立国之后由奢香夫人主持修建的。奢香是彝人,彝名舍兹,本是川南彝族一位大土司的女儿,十四岁时嫁给了贵州彝族大土司陇赞.霭翠。

    几年后霭翠死后,因儿子年幼,便由奢香夫人摄政。当时正逢朱元璋得了天下,奢香夫人审时度势,投靠大明,配合大明军队围剿元朝余孽,向大明贡马、献粮、通道,为明军占领贵州进军云南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她惠及后人的最大的功绩还是主持修建了贵州的两大驿道。当时的贵州洪荒草昧,羊肠险恶。雪栈云林,荆枳蒿莱。根本不能容许大队人马和物资通行,想在当地修建驿道又要穿过无数的部落聚居区。如果不是奢香夫人这种身份,换一个人去不只要征服天险,还要克服无数人为问题,极难成事。

    在奢香夫人的主持下,贵州两大驿道开通,从此成为西南的大通道,西出东进、南来北往从此必经贵州,这也成为大明通往南方诸国的一条交通要道。政令的畅通、军事的威慑、经济的兴旺,全都离不开它。

    而今。齐木断其一截,就等于掐死了这条贯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其后果不可谓不严重,这种局面只要维持半个月就得惊动朝廷,而不等朝廷受到惊动,贵州的地方大员和大土司们就坐不住了,到时候拿下一个小小典史自然不在话下。

    对于这件事的严重后果,齐木自然一清二楚,但他经营驿道运输多年。想要搞破坏,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如何制造种种是非,却不会把祸水引到自己头上。这种事他驾轻就熟。

    南来北往的大商贾们自然要怨声载道、朝廷驿路传输中断、政令不畅、过境官员停滞不行,大批军用物资无法运输,自然也要向葫县问责。到时候不要说一个小小典史,就是那位七品正印怕也要被一并拿下。

    随着齐木的一声号令。由他控制的这段驿路开始风云突变,第二天驿路上就传出消息。在林深树密崖高路窄的几段驿道上相继出现了几股山贼的踪迹,由齐家运输的几支商队全军覆没。

    这些地方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大队官兵根本施展不开,小股官兵去了也没什么用处,是以消息传开,顿时人心惶惶。

    许多经由葫县准备南下的商贾都在县城暂时住下观望风色,可是他们的货物拖延一天就是很大的损失,尤其是那些货物需要保鲜不能耽搁太久的人,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盛怒之下,他们自然要向花知县施压。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因为连日大雨,有段驿道崖路突然坍塌,修复这段路需要大量人工,费时良久,葫县上下闻讯更是民怨沸腾。

    这些事虽然看起来和叶小天全无关系,但是熟悉齐木手段的人和熟知两人之间过节的人很容易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他们都清楚:“齐大爷这是对艾典史还以颜色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仅过往客商、朝廷驿卒、过路官员纷纷向花知县施加压力,就是本县士绅甚至大量民众也都大为不满了,他们不仅对花知县的无所作为不满,对叶小天也开始有所不满。这些人要么是经商的,要么是靠运输营生的,驿路一断他们就断了活路。

    虽然他们之中许多人平时都受齐木的乒,虽然他们时时受着齐木的盘剥,当叶小天站出来同齐木斗的时候,他们也曾为之欢呼喝彩,可是一旦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全然忘记了齐木曾经施加给他们的痛苦。

    他们只知道现在挣不了钱吃不上饭,是因为叶小天同齐大爷作对的缘故。这种人当然不是全部,但是大有人在,形势急转直下,开始变得对叶小天越来越不利了。

    齐木听着手下反馈回来的消息,冷笑连连,他早把那些可怜虫看透了,一些记吃不记打的蠢货!他期盼着,很快那个疯典史就要众叛亲离,变成一个孤家寡人。到那时候……

    齐木狞笑着推开窗子,窗外铅云密布,一场豪雨就要来了。

    齐木忽然撕开袍襟,露出一蓬胸毛,仰首望着天空,好似在无声地咆哮。

    ※※※※※※※※※※※※※※※※※※※※※※※※※

    大牢里面,叶小天与华云飞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张食盒,里面盛着几样下酒的小菜,旁边还有一小坛酒。

    牢房里面很安静,那些抠脚大汉已经被叶小天放了,决战在即,激励士气的目的业已达到,何必再把那些混人关在这里浪费伙食,葫县的财政可是极其紧张的。

    整个大牢里现在只有三个犯人,牢狱最尽头最里边的那间牢房里,关着孟县丞。最外边这间里关着华云飞,隔壁那间牢房则关着毛问智。

    毛问智还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不晓得是不是有点暴露狂。只不过事先他已得到苏循天招呼,晓得隔壁这个笑吟吟的年轻人就是本县典史。是以不敢有所动作,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难受。

    叶小天为华云飞斟满一杯酒,华云飞微微皱起眉道:“大哥,我不会喝酒。”

    叶小天微笑道:“尝尝嘛,你现在还小,但总有一天会长大的。男人哪能不知道酒的滋味。杀人这种事你都做了,还怕喝酒?”

    华云飞没有再说什么,爽快地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入喉,呛得他咳嗽不止,眼泪都呛了出来。

    叶小天看着他胀红的脸,端起杯轻轻呷了一口,悠然道:“这东西呢,一开始是要慢慢喝的,等你觉得它喝起来就像水一样的时候,那时再大口灌下不迟。”

    华云飞紧紧闭着嘴巴,等那辛辣的味道渐渐散去。胸腹之中却似有一团火苗升腾上来,烧得他的眼睛都红了:“一点都不好喝,我不喝了。”

    叶小天笑道:“行!那你说说吧,为什么要杀齐木?”

    华云飞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半晌,两行泪水忽地潸然而下。

    叶小天没有说话。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等了许久。华云飞终于开始说话,一字一句。他说的很慢、很轻、还很详细,说起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就像在重复别人的故事。

    叶小天却很明白,他心里要有多么深的恨意,才能让他用这样平静甚至冷漠的语气说出来。当华云飞把事情经过说完以后,叶小天道:“你为何要寻私仇?为何不报官?”

    华云飞抿起嘴巴,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的悲哀与讥诮。报官?就葫县那几个官?要么是泥胎木塑的摆设,要么是与豪强勾结的贪官,告官有用么?只怕羊入虎口的可能更大一些。

    叶小天仿佛看不懂他的眼神,依旧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报官?”

    华云飞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虽东躲西藏,很少与人接触,但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叶小天与齐木之间的事情,当日他被抓住时,更是亲眼见到了叶小天与齐木剑拔弩张的局面,难道叶小天还不明白齐木在葫县有一手遮天的势力?

    华云飞想解释一下,但他还没开口,叶小天就已说道:“你要报官!立刻就报!我让人提你出去,到大堂报官。你记住,我,就是官!多少有些神气,大小是个官儿的典史官!”

    华云飞愕然看着他,过了片刻,他好象明白过来,一双眸子闪闪发光,激动地道:“大哥,……你真能把他绳之以法?”

    叶小天笑而不答,起身往外走,一边一边说道:“当天在山上,你送了我四条鱼,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日,我也送你一条鱼。”

    华云飞先是一呆,继而恍然过来,大哥指的是断头饭吧,他慨然道:“好!等到吃断头饭的那一天,我一定好好喝顿酒,鱼要吃,但我最希望用来下酒的,是那齐老贼的人头!”

    叶小天走出去,牢门在他身后“哗啦”一声锁上了,叶小天回首笑道:“到时候,我送你一条金鲤鱼!”

    “金鲤鱼?”

    华云飞呆呆地望着叶小天的背影,他又不懂了,这位大哥说话怎么总是高深莫测的。

    一直在隔壁牢房装模作样地坐着,仿佛一头大猩猩似的毛问智见叶小天走了,登时如释重负,他扑到栅栏边,冲着华云飞嘿嘿地笑:“俺说大兄弟,你咋这笨呢!金鲤一旦脱钩去,摇头摆尾不再回,这话你知道不?金鲤鱼啊,啥意思你知道不?”

    可怜华云飞一个大字都不认识,哪里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他愣愣地摇了摇头,纳闷儿地问道:“金子做的?不能吃?”

    毛问智一拍大腿,急道:“哎呀妈呀,这没文化,是真可怕!”

第42章 我们决斗吧!(凌晨四更求月票)

    倾盆暴雨也未能阻挡住前往县衙抗议、谴责、央求、施压的人群。时间每一秒都在流逝,那流逝的不是时间,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流得就像天上的暴雨,谁不心疼?

    向花知县施压的人是当地或外地的士绅;谴责花知县的是致仕的前辈、过路的官员;向花知县愤怒抗议的是众多的商贾;苦苦央求的是那些靠驿路过活的百姓,活脱脱一副众生相。

    就连本县的客栈、饭馆的掌柜们也都跑了来,尽管他们最近生意火爆的很,但是他们很清楚,眼下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如果驿路不能通畅,葫县很快就会变成一块死地,重现当年孤山野岭的模样。

    种种矛盾、压力,全都担在了花晴风这位本县正印的头上,把个花知县弄的焦头烂额、晕头转向,他本来就是个没担当的人,自然把一切都推诿到叶小天的头上。

    只是来闹事的这些人也都了解叶小天那浑不吝的个性,谁敢去他那儿自找没趣,当然是揪住花知县不放,柿子谁不挑软的捏啊。花晴风无奈,只好使人去找叶小天。

    当时叶小天正要去大牢,只是硬梆梆地回了一句:“本官正忙着,等我忙完就去县衙!”便把他的人打发回来了。这句话别人或许没资格说,但叶小天这么说,花晴风一点质问的底气都没有。

    叶小天的所作所为可比他硬气多了,许多本该由他来拨乱反正的事,现在都是叶小天在做。叶小天已经获得县衙上下一致的拥戴。如果不是因为明知叶小天这个典史干不长久,王主簿早就把叶小天当成了最大的威胁。又岂会跟他合作。

    再者,叶小天明知自己干不长久。只想着临走之前把这件事痛痛快快地解决掉,也根本不用顾忌和花知县的同僚关系,行事自然毫无忌惮。花晴风听到回报气恼不已,只能再度派人去催,他可招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狂轰滥炸。

    叶小天从监牢里出来,马上唤来牢头儿面授机宜,那牢头儿也清楚现在葫县刮的究竟是什么风,都说这位典史大人有疯病的,疯的连县太爷都束手无策、齐大爷直呼头痛。他可不敢得罪,自然是唯唯喏喏,听命行事,马上派人去提人犯华云飞。

    叶小天嘱咐完了牢头儿,又叫过李云聪、苏循天、马辉、许浩然等人仔细嘱咐了一番,这些人马上冒着大雨离开了监狱,按照叶小天的吩咐各自做事。

    做完这一切,牢头儿也把华云飞提来了,叶小天也不与华云飞多说。便与众人披上蓑衣,和周班头等十几个捕快护着华云飞的囚车直奔县衙。

    此时,黄大仙岭上……

    暴雨倾盆,天雷阵阵。

    两个蓑衣人傲然站在黄大仙岭上一块突兀探出悬崖的巨石上。

    一个是很英俊的少年。蓑衣的腰带处露出一段麻线缠绵的刀柄和小半截锋利无鞘的刀刃,脚下一双麻鞋,雨水小溪般从他脚下的石面上飞快地流过。少年站在那里,稳稳的一动不动。

    旁边隔着半丈多远。斜探出崖的一株高大古松前面,站着另一个蓑衣少年。额头探出一截青布帕裹成的锥形尖角,已经被雨打弯了,他左耳戴着一串黄红相间的大耳珠,珠子下面还缀着一串红缨穗。

    山风呼啸,暴雨倾盆,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顶上。

    佩刀少年蹙着眉,迎着呼啸的风雨大声喊道:“我们两个谈事情,为什么要挑这种地方啊,而且还是这样的天气?我总觉得有点蠢。”

    锥角少年道:“你懂什么!我看那些唐传奇、宋话本,但凡江湖奇人,从来就不在正常一点的地方说话,一般都会挑个悬崖峭壁什么的,这叫意境。”

    佩刀少年道:“包括正下倾盆大雨吗?”

    锥角少年道:“天有不测风云!”

    佩刀少年重重地哼了一声,酷酷地道:“不如说你有病!齐木开始堵塞驿道了,你听说了么?”

    锥角少年道:“那不正好?我们盼的就是这一天!”

    佩刀少年道:“你那边已经找了多少人?”

    锥角少年道:“不必问,足够了。你呢?”

    佩刀少年道:“何必问,难道会比你少?”

    “哼!”

    “哼!”

    两个人沉默一阵,佩刀少年又道:“以后你我二人不可针锋相对,要精诚合作才行。”

    锥角少年道:“这件事需要摆平各方面的关系,并不容易。和你们苗寨交好的,你出面!和我们彝寨交好的,我出面。涉及官面的,王主簿出面。生意场上,大亨出面。打我们主意的,刀枪出面。相信各个方面的权势人物对齐木的作为也很不满意,我们要接手容易一些。”

    佩刀少年道:“驿路运输方面自有一套规矩,你都明白吗?”

    锥角少年道:“你我两个部落中,都有不少子民在齐木手下讨生活,这些人我们一句话就可以接手,有他们这些熟手在,我们要上道还不容易?”

    佩刀少年道:“说的也是。仔细想来,他的主意当真不错,这么多年来,我们部落里有不少人在齐木手下跑运输讨生活,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去搞驿道运输呢?”

    锥角少年嘲弄道:“没见识的土豹子,有地种的时候会想到去打鱼?”

    “才说精诚合作,你就侮辱我,我要跟你决斗!”

    “一点就着,你是炮仗啊?我接受你的决斗!”

    “呛!”

    钢刀出鞘,狭长似柳叶。

    “铿!”

    钢刀出鞘,刀背上九只铁环哗愣愣一阵响。

    “喀喇喇!”

    一道惊雷猛地劈中山顶那棵古松,一股电火冒起。把两位正打算决斗的江湖奇侠吓得抱头鼠窜……

    ※※※※※※※※※※※※※※※※※※※※※※※※※※※※

    “呵呵呵呵……”

    倾盆大雨在檐下串成了珠帘,齐木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笑意。奈何腮上伤势未愈,只能发出一阵呵呵的笑声。齐木笑了一阵。用缺了几颗牙齿,以致有些漏风的声音说道:“如此大雨,他们还去县衙逼宫,看来真是心急如焚了。”

    范雷笑道:“咱们的人自然在其中推波助澜,起了一点作用,不过他们确实着急了。”

    “利字当头啊,岂能不急?急得好!”

    齐木在厅中踱了一阵,脸上渐渐显出一股阴鹫之色:“我改变主意了!”

    范雷讶然道:“大哥改什么主意了?”

    齐木道:“等到惊动布政使衙门和几位大土司,夺了他的官职。还需要一段时间,我要整治他,还得再等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我实在是等不了啦,这是其一。

    其二,这段时间,咱们的损失着实不小,比我预想的还要大。上边那些大人物也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我在动手脚,如果影响到他们的利益,难免会对我心生不满,此事还该速战速决才是。”

    范雷蹙眉道:“可是。他有官身庇护,我们能做什么?总不能明目张胆的……”

    齐木截口道:“不!就是要明目张胆!法不责众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说过?”

    范雷双眼一亮。道:“大哥是说?”

    齐木道:“朝廷是个什么操行,你很清楚。这地方。他们是不愿意用强的,忠州这地方。一旦燃起战火,就是一个泥坑,兵马钱粮,流水一般地消耗,能换来什么?得不偿失的。

    所以朝廷对于此地,一直绥靖为王,如果有人倒行逆施,逼得民怨沸腾,从而暴乱,打死一个小小典史,这种事,朝廷绝对会不了了之。用一个区区典史的命,换来地方上的安定,在朝廷诸公眼中看来是值得的!”

    范雷兴奋地道:“我明白了,咱们不出面,利用那些去县衙施压的人……”

    齐木阴恻恻地道:“当然,该推波助澜的时候,也不妨伸伸手。”

    范雷会意地道:“我明白!我这就去!”

    范雷转身快步离去,齐木慢慢踱到廊下,望着串成了线的雨水,悠然道:“以为民请命而自居,却被愤怒的民众活活打死,抛尸于暴雨之中,这样的结局,很有趣吧……”

    ※※※※※※※※※※※※※※※※※※※※※※※※※※※

    暴雨之中,叶小天还不知道他的死对头齐木居然跟他心有灵犀,也挑了今日决一死战。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雨水里,对陪在一旁的周班头大声道:“下雨?下雨才好!你不是说他们有弓弩么,这样的天气他们无法使用弓弩,我们才可以减少伤亡。

    而且,暴雨天突然发动,可以起到出其不意之效!现在华云飞已经被抓,齐府里想必没有那么多的护卫了,我们这时出击容易得手。一旦齐木被抓,首恶被擒,其余党不过是一盘散沙,就不足为虑了!”

    “典史大人回来啦!典史大人回来啦!”

    负责洒扫的老卢头今天无所事事,正袖着手在廊下看雨,头一个看到叶小天回来,马上跑到菜市场一般吵闹不休的大堂上嚎了一嗓子,只一句话,正围着花知县七嘴八舌的各路人马顿时鸦雀无声。

    花知县如释重负,抻了抻被人拽的皱皱巴巴的官袍,正了正被人晃歪了的官帽,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恶意地想:“吵啊!你们继续吵啊!有本事冲那个疯子撒泼去,他不劈头盖脸扇你一顿大耳刮子才怪!”

    花知县整理好仪容,沉声喝道:“来啊!速传艾典史上堂,本官有话问他!”

    花晴风一语未了,就听“嗵!”地一声响,把他吓得打了个哆嗦,那不是雷声,是鼓声,暴雨之中,惊雷之下,居然有人在击鼓!

    鼓声一声声在大堂上回荡,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叶小天披着一身雨水,踏着鼓声从外边进来,当真是一步一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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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霸道总动员(第五更)

    花知县听到鼓声便有心悸的感觉,在这大雨倾盆的日子里,居然有人到县衙击鼓,心中不祥的感觉更是浓郁,此时再看到叶小天这副模样,情知必有事情,可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艾典史,何人击鼓鸣冤?”

    叶小天拱手道:“击鼓鸣冤者,青山华云飞!”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混在那些官绅商贾、百姓之中怂恿大家闹事的齐木党羽立即高声嚷道:“华云飞?那个杀人凶手不是已经被收监入狱了吗?就等秋后问斩的死囚,居然跑到县衙告状?衙门不公、衙门不公!”

    叶小天凌厉的眼神一望过去,叫嚣声立即停止了,敢和齐木刀对刀、枪对枪地叫板,敢掴范大管事一个耳光的人,他们又岂敢得罪。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华云飞的确是死囚,但死囚也是人,有冤也得诉!”

    花知县讷讷地道:“只是不知,华云飞状告何人?”

    叶小天道:“大老爷升堂一问不就知道了?”

    花知县心里那个恨呐,早知道叶小天又要给他出难题,他宁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让这些官绅骂上一阵,也不去找这个疯子回来。如今被叶小天将了一军,花知县只得吩咐道:“来人啊!升堂!”

    适逢大雨,正常情况下衙役们都会散到各房歇息,要召集起来也不是一时半晌的事儿,但今日不同,花知县只是一声吩咐,还不等人去传唤,两班衙役便执着水火大杖轰隆隆地闯了进来。

    衙役们一上堂便迅速清场。将那些不知所措的官绅百姓统统轰下大堂,都赶到栅栏外雨檐下站着。随即分两排站定。水火大棍敲得好象正放着一千响的“大地红”,口里高声吆喝着堂威。

    花知县见此情形。心里咯噔一下:“这厮是有备而来啊!”

    叶小天解下湿淋淋的蓑衣,苏循天立即赶上两步殷勤地接过,花晴风坐在案后看见这一幕,心中暗骂:“混帐东西,我这个姐夫对你那么好,也没见你对我这么殷勤,明知他是假典史,你溜的什么须。”

    监牢牢头儿亲自押着华云飞走上大堂,叶小天拱手道:“大人。下官职司捕盗缉凶、管理监狱。今日这告状之人乃是囚犯之身,因他声明有莫大冤屈,是以下官斗胆带他来见县尊大老爷,此囚身负数十条人命,乃是重犯,为安全起见,下官请求堂上听审。”

    花晴风心道:“说的客气,我若不允,你不是发疯就是耍驴。本官奈何得了你吗?”

    花晴风咳嗽一声,道:“准了,赐座!”

    叶小天拱手道:“谢大人!”

    李云聪赶紧搬了把椅子过来,又用袖子使劲拂了拂。殷勤地道:“大人请坐!”

    花晴风看了更加郁闷了。

    华云飞是被囚车押来的,那囚车没有遮盖,是以被淋得全身湿透。因为他是身负数十条人命的重犯,押出牢房时还给他上了大枷和镣铐。看着并不显高壮的一个少年,披枷戴锁地站在那儿。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衬得瘦削的脸颊有些苍白。

    花晴风骑虎难下,只得坐定升堂,一拍惊堂木,对华云飞道:“华云飞,你所告何人,因何罪状,一一说来,公堂之上,不得妄言,如果蓄意诬告,罪加一等!”

    华云飞双手扶枷,大声说道:“大人,草民状告本县军户齐木,为了谋夺草民家的一张虎皮,将我父母双亲生生害死!”

    栅栏外面围观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其中几个齐木的手下立即大呼道:“他是杀人凶手,杀死齐家几十个人,与齐家结有仇怨,此时举告齐家,分别是挟怨报复,是诬告!是诬告!”

    叶小天坐在一侧,早就盯着外面呢,此时霍然立起,拿手往外一指,大声道:“这个,那个,还有那个,咆哮公堂,干扰大老爷问案,拉下去,每人重打二十大板!”

    周班头一挥手,几个捕快立即一拥而上,从人群中扯出叶小天所指的三个人,不由分说就拖下去,摁倒在雨地里,另外几个皂隶扑上去,抡起大棍就打。那几个人一开始还大声抗议,到后来只剩下哭爹喊娘的惨叫声,血从身上流下来,迅速被雨水卷走,看着触目惊心。

    旁观众人暗暗心惊,这个疯典史,果然心狠手辣。

    花晴风心中暗恼:“这坐堂的究竟是你还是我?是你审还是我审,要下令打人也该由我下令才是,你这般趁俎代庖,置本官于何地?”

    只是叶小天这个官儿虽然是假的,气势却越来越盛,花晴风竟然不敢问责。他咳嗽一声,佯装不曾察觉叶小天越权,只对华云飞道:“齐木如何害死你的父母,详细情形,一一道来。”

    华云飞从他猎到一只猛虎,第一次在街头售虎,引起齐木手下注意开始讲了起来,讲到他父母遇害一幕时,华云飞迟疑了一下,想起来时路上叶小天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什么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成什么,跟一个流.氓讲什么规矩?”

    华云飞把牙一咬,大声道:“草民……亲眼看见齐木带人闯到我家,搜出虎皮,又命徐林、祥哥儿等一众打手将我父母用酷刑活活害死。”

    花晴风惊得从公案后站了起来,身子前倾,急声道:“你说……你亲眼所见?”

    华云飞道:“不错!”

    人群中还有几个齐木的手下,慑于叶小天的威风,刚才一直不敢再说话,如今听华云飞说齐木当时就在杀人现场,而且他本人就是目击者,心里顿时慌了。

    他们习惯了对良善百姓为所欲为,习惯了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去达成目的,习惯了良善百姓反而要囿于种种的约束规矩。捆住了手脚任他们乒,他们还真不习惯别人也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不应该啊。华云飞不是应该实话实说么?徐林、祥哥儿等人已经死了,只要他实话实话。便是包青天复生,这笔糊涂帐也很难再牵扯到齐大爷头上,就算从齐府搜出那张虎皮,也不过是齐大爷误买赃物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齐府的人忍不住大叫起来:“他说谎!他若在场,为何当时不出手救他爹娘?为何徐林、祥哥儿等人好端端的,为何几日之后他才进城寻仇?”

    华云飞大声道:“因为,他们在我家水缸里卑鄙地下了蒙汗药,当时我也中了蒙汗药。趁着还没发作爬到院子里,躲到了柴垛后面,他们杀害我爹娘时,我虽已醒来,却还四肢乏力,根本无力救人!”

    花晴风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报官?”

    这句话说完花晴风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果不其然。华云飞用讥笑的口吻道:“齐木作威作福,鱼肉乡里,丧尽天良的事做的多了,我葫县官府什么时候为百姓主持过公道?今朝若非有青天典史。我华云飞报仇不成,死便死了,也不会诉之公堂!”

    花晴风恼羞成怒。一下子站起来,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道:“你大胆!”

    叶小天慢慢起身,沉声道:“大人。据查,青山沟华氏夫妇,确系暴死,死状惨不忍睹。而华云飞进城之后,专门针对齐木的人下手,徐林、祥哥等人的死状与其父母死状相同,显见是为了报仇雪恨。

    华云飞杀人害命,固然该死,可是不能因此抹杀他父母被害的事实。既然华云飞目击了凶手行凶,下官以为应该马上把凶手绳之以法,否则公堂之上这么多人,一旦泄漏消息,走脱了凶手,后果不堪设想!”

    花晴风看着叶小天,突然之间全都明白了,什么华云飞击鼓鸣冤,不过就是叶小天导演的一出戏,叶小天和齐木之争,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刻,而他这位县太爷所扮演的不过就是个公证人的角色,就像当初黄大仙岭上的罗大亨,这场决斗战亦或不战,根本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花晴风无力地坐了回去,垂着头,沉默半晌,轻轻摆摆手,道:“你去吧!”

    叶小天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向花晴风拱起手,一步一步退向大堂外,退到距门槛仅三步距离时,叶小天把袍袖洒然一甩,转身出了大堂。

    大堂外,庭院中,暴雨下,不知何时,应召而来的捕快、皂隶、民壮已经站满了院子,雨水哗哗地浇在他们身上,可是他们一个个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叶小天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看了片刻,忽然大步走出去,走到雨中,和他们站到了一起。顷刻间叶小天就被淋透了,豆大的雨点抽在他的脸上隐隐生疼。

    叶小天抿着嘴,任那雨水沿着脸颊哗哗地流淌着。所有人都在望着叶小天,本来桩子似的立在那儿的人,在看到叶小天的那一刻,眼睛里突然就放出光来,整个人焕发出勃勃生机。

    叶小天振声道:“齐木横行不法,鱼肉乡里,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不知多少百姓深受其害!为何能逍遥至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骤不停歇的雨声,大堂雨檐下的士绅商贾也都摒住了呼吸,默默地听着。叶小天道:“因为齐木有人、有钱、有势力,有层出不穷的阴险手段,可是,这是小民该推脱的理由,是你们该推脱的理由吗?”

    叶小天指着肃立雨中的捕快、民壮们:“你们代表着朝廷,你们是官差,是胥史,是文人丫丫电子书称为鹰犬爪牙、虎狼之暴的人!这称呼不好听,是不是?可是如果作为执法者,你们连鹰犬爪牙的狠劲儿都没有,那才是莫大的耻辱!

    谁都可以怕齐木,唯独你们不可以!如果当官做差的在豪强恶霸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朝廷还能指望你做什么,百姓还能指望你做什么?百姓向你求公道,你向何人求公道?”

    叶小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力一甩,继续道:“我们手里有印把子、有刀把子,有王法,凭什么怕他齐老二?你们欠缺的就是胆量、就是勇气、就是霸道!

    什么是霸道?就是他不听话要从他身上辗过去!他听话也要从他身上辗过去!拿出你们的狠劲儿来,对齐木这种人,就得比他更霸道,他才会乖得像只小白兔!在葫县他就是天?哈!天大的笑话!他顶多算是一片阴云,可阴云总会散去,雨也不会一直下!”

    叶小天说到这里,滂沱大雨忽地戛然而止。叶小天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我艹,吹出奇迹了!难道我是老天爷的私生子?”但他马上就发觉不对劲了,雨……只是在他头顶停住了,面前的捕快们依旧淋在倾盆大雨之中。

    叶小天突然若有所觉,一扭头,就见罗大亨站在他身边,手里撑着一把巨伞,满脸欠揍的微笑,很亲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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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们要霸道!(第六更,求月票)

    叶小天一见罗大亨,不禁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大亨微笑道:“因为今天雨很大!”

    尽管叶小天早已习惯了他跳跃性的思维,听到这话还是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这跟雨大不大有什么关系?”

    大亨慢条斯理地道:“因为雨很大,所以没有生意。因为没有生意,所以我很闲。因为我很闲,所以我来看看大哥。”

    叶小天无力地扶住了额头,好好一个战前动员,似乎就这样被这夯货给毁了。不过,好象罗大亨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再加上大雨滂沱的,大家应该没听见。叶小天抱着一线希望抬起头,就见罗大亨突然攥起钵大的拳头大吼起来:“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被叶小天方才一席话煽动得热血沸腾的捕快、皂隶们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儿,因罗大亨这一句话,终于找到了渲泄口,所有的人振臂高呼起来:“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叶小天趁机把手一挥,大喝道:“出发!”

    县衙府门洞开,大队人马潮水一般从大门涌出去,把迎面而来准备闹事的“百姓们”弄得一个愣怔,这些人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披着蓑衣,穿着各色衣衫,扮成各色人物,其中只有两人暗揣短刃,是打算挑起骚乱后如果别人不给力,再趁乱下手给叶小天致命一击的。

    一见捕快们这副架势,两个杀手中脑筋更灵活的那个便反应过来,大雨滂沱之际。这么多的人马,除了是去对付齐大爷。还能有谁?他马上振臂高呼道:“疯典史乒良善,天怒人怨。致使驿路堵塞,断了我等生路,我们……”

    “要霸道!辗过去!要霸道,辗过去……”

    大字不识几个的捕快、皂隶们被叶小天一席话刺激的眼睛都红了,他们说不出别的,只会用这样简单的词汇来渲泄他们的怒火,激发他们的斗志,于是他们就像一群愤怒的公牛,一边喊着口号。一边轰隆隆地开了过去。

    那些跑来县衙准备挑事儿的人都是听命于齐木的,但其中九成九的人不能打,这都是些酒色之徒,被掏空了身子的人,齐木特意挑了这么一些货色,就是为了避免事发后别人疑心到他身上去。

    这样一群人,在兴奋的嗷嗷直叫的捕快们面前自然毫无还手之力,立即被冲得七零八落,那个喊话的人直接被马辉故意撞翻在地。等所有人从他身上跑过去后,他爬都爬不起来了,因为大亨扛着巨伞,好死不死地正好从他身上辗过去。就大亨那吨位,这厮怎么承受得起?要不是另一个杀手及时把他扶起,他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溺死在大雨里的杀手了。

    捕快、皂隶们冲出所谓的抗议人群。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车,轰隆隆地开向齐府。被冲散的抗议队伍中有人抄小道亡命似的逃回齐府报讯儿去了,齐木一听大惊失色。他的府里也不能有事没事地就养着那么多人,整天把府里搞得刀枪剑戟的,那日子还过不过?

    是以华云飞被捕后,很多临时召来的打手武士都离开了齐府,齐府中此时的护卫力量与往昔持平,仅仅是用来显摆威风、防鼠窃小贼的,这么点人根本不足以同叶小天对抗,况且,连番交锋一再退让后,齐木锐气渐失,已经没有勇气同叶小天所代表的官府力量对抗了。

    齐木急急思忖一番,立即把范雷唤到书房,范雷也知道事态紧急,听齐木面授机宜后马上领命离去,齐木离开书房来到厅中,听到前门外已然传来一阵叱喝呐喊声,不由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大人,大人!”

    叶小天命人撞开大门,生擒了几个胆敢持械抵抗的家丁后便长驱直入,直闯齐府客堂,齐府二管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连连呼唤,叶小天毫不理会。

    “大人,后宅没有齐木!”

    “大人,书房、花厅等处都搜遍了,没有齐木!”

    “大人,没有……”

    叶小天霍然转向齐府二管事,冷然道:“齐木呢?”

    齐府二管事皮笑肉不笑地道:“近来山贼猖獗,堵塞驿路,我齐家的车马队被打劫了好几回,官府指望不上,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啦。我们老爷两天前就离开县城,赶往出事地点了。”

    “是么?”

    叶小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二管事,脸上的神情比他还要奸诈几分:“来人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给我仔细地搜!”

    叶小天一声号令,就好象伸手在墙上画了一个标准的圆,里边又填了一个正楷的“拆”字,众捕快、皂隶、民壮们凛然称命,一场轰轰烈烈的拆房子运动就此开始了。

    屋里的东西统统搬到院子里,据说是为了防止藏身其间,屋里的人自然也赶了出去。房顶上的瓦都一片片地掀开了,也不晓得这是在找齐木还是在找麻雀,借着这场豪雨,齐家里里外外被浇了个通透,当真是任何“污垢”都洗刷一净了。

    齐府二管家万万没想到这位疯典史居然想得出这样的损主意,这哪是一个官员能干得出的事儿?

    叶小天这么做,倒也不是很幼稚地单纯为了出气,而是为了进一步瓦解齐木的军心士气,打击他的威望,为打垮齐木后,由李伯皓和高涯、罗大亨三人更方便地接收齐木的势力打基础。

    叶小天早就料到齐木狡兔三窟,根本没想过能在齐府抓到齐木。而齐木眼下还只是个嫌犯,如果抓不到他那就只能无功而返,不能查封他的府邸或者抓他府上的人,那对己方的士气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叶小天就像一个辎铢必较的商人,看似莽撞疯狂。可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必有所图。或许可以用一个不太好听的比喻来形容,他现在就像一条疯狂的猎狗。一口咬不死你,也要咬口肉下来或者挠一道爪痕,反正不让你好过。

    整个齐府比遭了劫还惨,所有东西都泡在水里,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所有房子都被大雨冲洗的仿佛刚发过洪水,仅此一举,当叶小天领着那些淋得落汤鸡一般,却士气高昂兴高彩烈的捕快们离去时。整个齐府的气焰就低沉了极点,即便是对齐家最死忠的打手,心头都不免升起这样一个疑问:“齐家,是不是真的要倒了?”

    ※※※※※※※※※※※※※※※※※※※※※※

    叶小天带着人蜂拥而来,席卷而去时,整个齐府一片狼籍。

    关在齐家水牢里的人也都被放了出来,其中有犯了错的家仆、跟丫环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护院,给齐家运东西时手脚不干净的贩夫,苏循天本着给齐木多添一分堵。大家便多开一分心的原则,统统释放了。

    拘押他们不是重罪,诉之公堂也不过给齐木增加点小罪名,齐木都担上杀人的罪名了。这点小罪无伤大雅,苏循天也就懒得把他们带去衙门,可苏循天绝不会想到其中有三个人。分别叫杨三瘦、邢二柱和岳明。

    杨三瘦现在一点也不瘦,白白胖胖。微微有点发福,他都被水牢泡浮肿了。至于本来就比较胖的岳明。如今圆得像只冬瓜。

    这三个人被塞进水牢之后,那齐府护院还真去问过齐木,齐木当时正在涂药,听他禀报说什么靖州杨府什么家人,他跟杨家只是偶有生意往来,关系并不密切,当时又在火头上,没等那护院说完,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

    齐木只道那护院是说那个杨府管事想要求见自己,这时哪有心情见他,却不知道那人已经被自己的手下关起来,所以直到今日,托叶小天的福,杨三瘦三人才得以重见天日。

    三个人跑到大街上时,雨已经小了些,三人并作一排,腆着肚子站在一户人家门楣探出的雨搭下面,邢二柱怯怯地道:“三管……三瘦管……表舅,葫县真是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靖州吧。”

    杨三瘦悲凉地道:“回吧,不回也不行了,钱都没了,不回靖州又能如何?可是……回靖州也要钱啊……”

    这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哟!这谁呀这么没有规矩,堵着我们‘蟾宫苑’的门口,还让人家怎么做生意呀?”

    杨三瘦三人一回头,就见一个矮胖子,脸上的粉涂得足有半斤重,嘴唇鲜红,跟刚啃完死孩子似的,明明是个男人,偏做妇人打扮,鬓角还插了一朵大红花。这人瞧瞧杨三瘦三人,拿手帕掩着嘴儿格格一笑:“倒是白白胖胖的,缺钱花了?要不要哥哥帮你们指点一条明路?”

    杨三瘦瞧着这人总觉得有点邪兴,正想随口应付两句便挪离人家门口,邢二住突然拿胳膊肘儿使劲捣他,杨三瘦恼火地瞪过去,正想再拍他一巴掌,却见邢二柱指着远处,张口结舌。

    这时,叶小天正领着大队人马回转县衙,叶小天没有注意到站在屋檐下避雨的杨三瘦这三人,邢二柱却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前头,最拉风的叶小天,杨三瘦顺着邢二柱的目光望去,顿时眼神也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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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接到电话,要俺这周赴京商谈影视启动一事,俺这边连原创剧本都暂停了,哪有那美国时间啊,含泪婉拒。于是约定月中时再去,到时和另一家影视公司也见个面,参加启动仪式,同时和这家公司再谈。啊,加上已经启动,但愿俺的三部影视作品拍摄完成时间不会加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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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进退狐疑

    今日大雨,王主簿待在签押房里一直无所事事,当叶小天率人离开县衙冲向齐府时,王主簿闻讯突然来了兴致,遂搬出他珍藏的那具七弦古琴,打开窗子,点燃檀香,净手,听雨,抚琴,对着瓢泼大雨弹了一首。

    本是一首琵琶曲,王主簿以古琴弹来,居然也是杀伐之音阵阵,一曲弹罢王主簿意犹未尽,轻调琴弦,又来了一曲,琴声铮铮,正自得其乐间,忽有一名心腹禀报道:“大人,外面有个姓蔡的求见,说是……来自齐府。”

    王主簿双手微微一抬,又向下轻轻一按,压住了琴弦,漫天琴音顿时消失,只有哗哗的雨声透窗而入。王主簿笑道:“他还不死心么?不见!”

    那心腹道:“大人,那姓蔡的人说,齐大爷和孟县丞与大人您平日里虽然有些龌龃,却是唇齿相依,谁也离不了谁。大人要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王主簿晒然道:“这个,还用他来教我?我们这位县太爷,早已消磨了壮志了,就算没有孟县丞与我联手,你以为县尊大人能与我较量?两者比较起来,孟县丞和齐木才是我的眼中钉啊。所以么……”

    那书办道:“所以?”

    王主簿双手一抬,一曲便洋洋洒洒地飘进了雨幕:“所以,让他去死吧!”

    ……

    一场豪雨之后,葫县就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概得半天功夫。城中积水才能排到河里去。不过齐家的宅院位于葫县城里位置较高的地方,所以这里的积水只是大约没过脚面。

    叶小天一行人赶回县衙。踏着薄薄一层浑浊的雨水,就似踏浪而行。

    李云聪一边走。一边分析道:“齐木一定还在城里!”

    叶小天道:“他在城里,这是肯定的。但是他在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且想出应对的办法之前,他一定会离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苏循天道:“奉大人口谕,卑职已调集人手守住四城,齐木走不掉的。”

    雨已经停了,大亨倒拖着巨伞。不断晃动手腕,看着大伞在雨水中划出的蛇形水线,玩得不亦乐乎,听到苏循天这句话时,他却突然抬起头,插了一句嘴:“齐木一定走得掉!”

    苏循天不屑地道:“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叶小天笑道:“大亨似乎另有高见啊,且说来听听。”

    罗大亨道:“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我心里其实都清楚。我爹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可是该瞒着他的时候我还是得瞒着。能偷偷摸摸从他眼皮底下溜走,我就绝不大模大样往外走。

    齐木应该也是一样,哪怕他认定了在葫县可以一手遮天。可他干的既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一定会做不测准备,想离开这么一座四处漏风的破城还不容易?你们一定看不住的。”

    苏循天和李云聪讶然看向大亨。大亨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我说的有道理吧?”

    苏循天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说话居然也能有条理了。殊为难得!”

    李云聪点头道:“是啊。”

    大亨委屈地对叶小天道:“大哥,你说我说话有不着调的时候么?”

    叶小天安慰道:“你今天这番话说的挺着调的。”

    大亨:“……”

    叶小天想了想,忽然停住脚步,对苏循天道:“大亨说的有道理,你把咱们派驻四城的人手都撤回来吧!”

    苏循天讶然道:“全撤回来?”

    叶小天道:“对!全撤回来!”他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牵起一丝神秘的笑意,苏循天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

    葫县南城,距城门只隔两条街的路口,有一家千氏卤面卤肉店,店主的姓很少见,姓千,名叫千星。卤肉店的店面不大,但后院儿挺大,因为店主还兼着屠夫的差使,帮人杀猪宰羊,有时还偷偷摸摸卖牛肉。

    卤肉店的生意挺好,据说这家卤肉店原本开在湘西,有上百年的历史,几十年前遭逢战乱,千家先祖什么都不要,只背着那一锅祖传的卤肉汤逃到了葫岭。传承上百年的卤肉汤卤出来的肉滋味就是不一样,所以小店虽小,生意却一直极好。

    店面门口那两只灯笼已经被油烟熏成了灰黑色,地上摆着五六张小几,旁边还有几张条凳,未到时饭口,只有三个食客:杨三瘦、邢二柱和岳明,三人围坐在那张油渍麻花的小桌子边上,神色呆滞。

    千星端着两碗卤肉面,晃着膀子走过来,两根拇指长长的黑指甲就浸在面汤里,两碗油汪汪的卤肉面往三个人面前砰地一放,千星不屑地乜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饭香味传来,三个人顿时精神一振,立即坐直了身子,邢二柱道:“掌柜的,再拿个空碗,加双筷子。”

    千星没好气地拿过一只还没刷的碗,用那件能拧出二两油的围裙擦了擦,又抓过一双筷子,往邢二柱面前一放,邢二柱就兴奋地分起了汤面。三个人,搜遍全身也只找出那么一点点值钱的东西,向千掌柜换了这两碗面。

    等到三个人肚子里有了食物,虽然还没吃饱,却也有了点精神,这才开始商量事情。邢二柱道:“三……表舅,我看得真真儿的,那个人肯定是他!”

    杨三瘦蹙着眉道:“你只是见过他,我还跟他说过话儿呢,能不认识?如果说是长得像,也没有这么像的道理!我也认为,一定是他!”

    岳明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大管事,咱们可是打听过了。人家叫艾枫,是本县典史。不但和那人不是同一个人,而且这还是个官。无凭无据的,怎么叫别人相信?”

    杨三瘦紧紧拧着眉头,道:“没道理!他不但长相、神情与那人一模一样,就连到葫县上任的时间大致都对得上。难道……是个冒牌货?”这句话一出口,杨三瘦自己先吓了一跳,冒官上任?这又不是唱大戏,没这么离谱吧?

    岳明道:“不可能。再说了,我们也没见着水舞……”

    他左右看看。把声音又压低了些,道:“也没见水舞跟着他呀。”

    杨三瘦摸挲着下巴,沉吟道:“一连问过几个百姓了,可惜对这个艾典史家里的情况,他们都不了解,要不然……咱们找个衙门里的人问问怎么样?”

    岳明赶紧道:“可别,你没看葫县百姓是如何爱戴他,你敢站大街上喊一嗓子说他是假的,立马就能被人打死。那些衙门中人就更不用说了。听说他们连县大老爷的话都可以不听,却对这个姓艾的唯命是从。那些公门中人机警的很,一旦让他们察觉咱们的来意,随便找个罪名。把咱们弄进监狱……”

    杨三瘦苦着脸道:“可是,既然发现了这么个人,难道咱们就这么离开?不成。一定得搞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邢二柱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凝重。杨三瘦睨了他一眼,道:“你有话说?”

    邢二柱道:“是啊!表舅。咱们下顿饭还没着落呢,如果留在葫县查他,吃什么呢?”

    “你……”

    杨三瘦气极,举起筷子,想想不妥又恨恨地放下,骂道:“你这头只知道吃的猪,真该把你送到那个什么风铃儿哥哥家里赚饭钱去!”

    邢二柱舔了舔嘴唇道:“表舅,人家看中的可是你!”

    杨三瘦忍无可忍,一筷子就抽了下去。

    三个人蹲在小板凳上商量如何验明叶小天真身的时候,卤肉店后进院落里堆满猪皮羊皮、兽毛兽骨,气味极其难闻的低矮房间里,齐木也正面色阴沉地听人向他禀报着什么。

    谁会想到堂堂的齐大爷竟然会待在这种地方?可是又有几个人还记得齐木当年做马夫跑长途时,一样有过苦日子。他发达以后固然穷奢极欲,但这并不意味着必要的时候他不能再过回当初的生活。

    听那人说完之后,齐木咬牙道:“幸亏我见机得早,这个小子当真不择手段,居然怂恿华云飞一口咬死我在现场,如果我被这厮抓住,再被他炮制一份口供出来,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对面那人低声道:“他们本来在四城都派了人手,似乎是为了防止大爷您出城。却不知为何,那个典史又突然下令取消了城禁,如今四城畅通,任意出入了,属下以为,其中必有蹊跷。”

    齐木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嗯!这厮虽然有股疯劲儿,可是心思缜密,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他究竟打算干什么呢?”

    齐木蹙眉思索半晌,始终摸不着头绪,越是想不通,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安:“不行,在范雷回来之前,我必须离开县城。”

    对面那人站起身,道:“大爷这就走?我马上安排!”

    齐木摇头道:“不!就算他们想大索全城,一时也搜不到这儿,先捱两日,看看声色再说,如果要走,也要待他们人困马乏之际再离开!”

    齐木与手下商量着暂离葫县的主意,杨三瘦带着两个跟班徬徨于是走还是留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小天已经回到了县衙,他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独自思索良久,便把李云聪唤了进来。

    李云聪见签押房里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心中微觉奇怪,便向叶小天拱手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叶小天直视着他,单刀直入地道:“我有一件不法事欲让你做,不知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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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十面埋伏

    李云聪听了叶小天的话,不觉一怔,脸色也稍稍一变。叶小天盯着李云聪的脸,认真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要确信李云聪肯为他去做这件事,哪怕李云聪有一丝不情愿,他都只能另想办法。

    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留有后患,所以帮他做事的人必须心甘情愿。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强人所难。他是冒牌货,早晚要走人,不管在这儿闯出多大的祸事,拍拍屁股就离开了,可李云聪还要在这里过下去,不能像自己一样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李云聪只是刹那的犹豫,便轻松地笑起来:“大人自上任以来,有哪件事做得合理合法呢?可是不管大人做什么事,都能大快人心!李某这几个月过得真比过去几十年还要精彩。所以,大人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吧!”

    叶小天看得出他这番话确是发自肺腑,不由欣然一笑,招手道:“附耳过来……”

    ……

    两天之后,葫县西郊。

    一支商队离开葫县县城,行色匆匆地远去,这样的队伍近来很常见。

    齐木使出了堵塞驿路这招杀手锏,试图给葫县官府施加压力,却不想被叶小天一招“釜底抽薪”轻而易举地就给化解了。

    叶小天很巧妙地利用了当地彝苗两族原住民的优势条件,他们在这里占据人口的绝大多数,天长日久,也不是全都聚居在深山里,总会有一些年轻人走出来,渐渐融入汉人的生活。

    所以在驿路上讨生活的人里面有不少彝苗两族的族民。李伯皓和高涯分别打出本族少酋长的旗号,自然兵不血刃就把他们招安了。这些人占了葫县驿路运输力量的三分之一。一下子就稳定了局面。

    由于叶小天对齐木接二连三的打击,齐木的威望正是降到谷底的时候。一向依靠霸权压制从而建立的的齐氏帝国迅速崩溃,在叶小天又为他罗织了一个杀人罪名,逼得他遁入地下之后,葫县路段的驿路运输更是群龙无首。

    此时王主簿高调登场,他代表官方,邀请罗大亨代表商界、李伯皓和高涯作为大亨的重要合伙人,出面接收齐木的势力。在这种情况下,齐木的一部分手下便转而投靠了他们,不肯归顺的人则被他们用很强硬的手段迅速清理出去。至此完全接管了齐木的驿路生意。

    在这几个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要么有人脉的合伙人鼎力合作下,葫县驿道迅速打通了,滞留在葫县的大批商贾得以离开,所以这几天这样行色匆匆的队伍时常可以见到。

    这支商队的头目姓樊,樊掌柜的见坐在一旁游目四顾的齐木神色非常谨慎,便安慰道:“齐大哥,你放心好了,小小葫县能有多大的力量,他们的手伸不了这么远。”

    齐木先前的担心是对的。叶小天明着撤消了四城的巡捕,暗地里却派了许多捕快换上便装,游戈在县城周围,他知道齐木如果想出城一定会有很多办法。干脆放弃了徒劳无功的蹲守,改为巡狩之策。

    可是齐木经营葫县多年,虽然被他逼到遁入地下。手中依旧掌握着极大的潜势力,齐木很快就弄清了叶小天的目的。有的放矢地制定了详细的出逃计划,叶小天布陈于葫县之外的防线。于他而言似乎成了一个摆设。

    齐木道:“小心无大错!这几天,我反复回想,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固然是那个疯子出招毫无套路可循,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因为我这些年来顺风顺雨,已不复当年谨慎了。”

    他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沉沉地道:“他很清楚,我离开只是暂时的,等我做好反击的准备,就会卷土重来。所以,南北西东四条路,我不会选择向北,越过漫长的山路去中原,与我毫无助益。

    出于同样的理由,向东我也不会考虑,我只能向南或向西。向南是驿道,驿道已经被王主簿控制,他不会容许我离开,所以别看近来通过驿道的队伍很多,盘查必严,我们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向西。向西正好可以去水西,布政司衙门在那里,几位大土司也都在那里,我只要在那里找到一个大人物做靠山,小小葫县就再也没人能动我。”

    “这些,我清楚,那个疯典史也一样想得到,所以他盘查的重点一定放在西行之路上,因此即便我们已经突出重围,也要谨慎再三,这个家伙常有惊人之举,我已经领教过不只一次了。”

    蔡掌柜的颔首道:“大哥放心,再往前走三里,到了山坳口咱们就换装,车队拐向驿道,咱们几个人扮成彝人,从山中小路穿过去,到了铜仁再换车马前往水西。”

    一片低矮的崖下,有一片树林,一个椎夫正骑在树干上挥刀砍着树枝,蔡掌柜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张风吹日晒显得极为粗糙的脸以及那娴熟的砍柴动作,便收回了敏锐的目光。

    但是他们过去不久,那个椎夫便从怀里掏出一只竹哨,鼓起腮帮子用力吹起来,奇怪的是,他明明用足了力气,脸都胀得通红,哨子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葫县平地不多,有限的山谷地都被县城和城郊民居占用了,中间只有少数地块种些蔬菜一类的东西,农民的田地大多是山坡地,在山坡上开辟出的一块块小形梯田。

    梯田上,三个头戴竹笠的农民挽着裤腿,正拿着锄头锄田垄间的草。其中一个肤色黎黑,看起来像个刚长成的青年,正是乔装打扮的叶小天。左右两个就是李云聪和苏循天,两人也都做农民打扮,和叶小天一起在田间劳作,从岁数上来看就像一个父亲领着两个儿子,很寻常的田间景像。

    李云聪咳嗽一声道:“大人,你锄的是苗。”

    叶小天脸色一红,幸好脸上涂了炭灰,够黑的,看不出来红来:“啊!这个……,回头赔给农家一点钱吧,侍弄田地也不容易。”

    李云聪扭头又对苏循天道:“苏班头,草是要用锄的,不是用刨的,你这么一根一根地刨,要把人家的地糟塌成什么样子。”

    苏循天住了手,讪讪地道:“咳,想不到种地也这么麻烦。”

    远处,一个赶着羊上山放牧的小牧童突然跑过来,挥舞着小拳头冲他们喊:“正主儿来了!”

    苏循天和李云聪立即紧张起来,苏循天道:“大人,他一到咱们就动手?”

    叶小天道:“不急,看我脸色行事。”

    苏循天看了看叶小天那张大黑脸,道:“大人是说,等天黑以后再动手么?”

    叶小天白了他一眼,因为脸黑,眼仁显得黑白分明:“你还有心耍贫嘴,看来一点不紧张啊。”

    苏循天咧嘴笑道:“齐木现在不过是一只丧家犬,还怕他什么?”

    叶小天摇了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小心为上。”

    ……

    叶小天的确没有足够的人手监视齐木,即便他撤去四城看守,让他们全部换上便装散到城外要道上充为耳目。

    但是他控制了李伯皓和高涯,也就等于掌握了本地最大的两股人脉。就像在中原一些闭塞的农村,任何一户人家有点风吹草动,顷刻间就能传遍全村,只要能把占当地近七成的彝、苗两族百姓动员起来,叶小天就能变成千手千眼的观世音,齐木再也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遁形。

    然而,从来没有人试图动用这股力量,他们也素来不会配合官府的什么行动,所以尽管知道李伯皓和高涯两位少酋长和罗大亨组成了葫县驿路运输三人组,但是齐木一直认为这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正忙于在驿路上赚钱,压根没想到叶小天能把他们调教得俯首贴耳。

    种地的、砍柴的、放牧的,甚至骑着驴子走在探亲路上的老妇人、小媳妇,每一个人都是叶小天的眼睛,他们有山里人独有的通讯方式,在这样一张天罗地网之下,齐木如何能够藏身?

    前方到了山口,通向山坳中有一条路,岔向左侧绕过山角则是一条羊肠小道,右侧则是一片山地缓坡,蔡掌柜道:“齐大哥,我们到了!”

    蔡掌柜让马夫勒住缰绳,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大包裹,齐木从车上跳下来,几个贴身侍卫迅速围过来,包袱打开,里边是几套青黑色的彝人服装,就连头上裹的黑色包头以及彝人喜欢佩戴的黄红相间的大耳珠都一应俱全。

    齐木立即宽衣解带、原地装扮起来,几个护卫也都纷纷穿戴起来,蔡掌柜没有忙着换衣服,他先帮齐木穿戴着。

    他把那锥尖状包头戴在齐木脑袋上,又拿过一串黄红相间的大耳珠,夹在齐木的耳垂上,仔细端详一下,笑道:“还别说,齐大哥你这么一打扮,真像极了威武雄壮的彝家汉子。”

    齐木苦中作乐,咧开了嘴巴,但是笑纹刚刚绽放便又僵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眸中迅速露出一抹惊恐,那个阴魂不散的疯典史赫然出现了!

    山坳里,叶小天正负着双手,施施然地走出来,哼哈二将李云聪、苏云飞紧随其后,再之后是十多个佩刀捕快,最后面是黑压压一片持竹枪藤盾的民壮,前路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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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小鸡快跑

    齐木从来没有想到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当年和其他豪杰争夺驿路的控制权时,他几胜几败,最狼狈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凄惨过。( 平南文学网)

    齐木的人随身带了几具弓弩,可叶小天居然准备了投枪,用竹子做的投枪,费点功夫而已,连钱都不用花,几百号人一起投枪,遮天蔽日,气势惊人。

    明明是捕快,却当军队用,明明是抓人,一动手就往死里整,齐木哪见过这样的典史,要不是他够机警,见势不妙马上躲到了几个保镖的后面,就被当场射杀了。

    这一路追杀,齐木仓仓惶惶,身边最后几个侍卫也相继被杀,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只剩下浑身浴血的蔡掌柜了。

    两个人本来是斩断马缰夺马而逃的,现在连马都没了,他们过一条大河时本来是骑马过河,追兵在岸边投掷标枪,两人骑在马上目标太过明显,只得弃马泅渡,饶是如此,蔡掌柜也被一枪贯穿了左肩,弄得鲜血淋漓。

    “快!我们去巡检司!”

    齐木趁着叶小天等人往上下游寻找渡桥的机会,决定逃往最近的巡检司。巡检司的军营就设在这左近,他之所以选择西行,除了刚刚所说的那些理由,其实还有一个:一旦出现不可预料的意外,可以逃到巡检司避难。

    “齐大哥,我怕……跑不到巡检司了。”

    蔡掌柜的咳着血,艰难地说道。那枝标枪是从他后肩斜射而入的,因为角度的原因。穿过了左胸,实际上已经伤了他的肺腑。他又奋力挣扎游动,等他上了岸。伤势已经不可控制。

    齐木回头看看他,跺了跺脚,甩开大步就走。

    蔡掌柜的叫道:“齐大哥,别丢下我。咳咳咳……”

    齐木跑出几步,突然眼珠一转,又返身跑回来,蔡掌柜的只当齐木要自己逃命去了,刚刚露出绝望的神色,忽然又见齐木返回来。不由大喜。

    齐木将他架起来,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蔡掌柜感激地道:“大哥,今日你不弃我而去,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大哥……呃!”

    蔡掌柜一语未了,突然张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齐木,一口短刀已深深刺入他的胁下,刺破了他的心脏。蔡掌柜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齐木咬着牙,连拉带拽地把他拖到小道上。往地上一扔,把他摆成一个正往前奔跑之际突然气绝而死的假象,还把他的一只手摆成向前伸出的姿势。齐木看了看并无破绽,这才落荒而逃。穿过道路一侧的野草蓬蒿,向巡检司驻地赶去。

    “快打开门。放我进去!”

    齐木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逃到巡检司军营之下,回头一看,远远的已经看见一条黑线,那是叶小天带着人追来了。齐木心中大恐,赶紧向营中喊话。片刻之后,罗小叶和几个吏目闻讯赶来,登上了箭楼。

    齐木一见罗小叶登时大喜,赶紧把湿淋淋地披在脸上的头发往两旁拨了拨,仰起脸儿道:“小叶,快开门,我是你齐世伯啊。”

    罗小叶面沉似水,站在箭楼上一言不发,齐木心中有些发慌,大声道:“小叶,你还看什么,快开门啊!”

    罗小叶缓缓地道:“罗某刚刚去祭奠了兄弟回来!”

    齐木一呆,急道:“祭奠什么兄弟?你们巡检司死了人吗?这些家常我们以后再说,你先放我进去!”

    罗小叶嘴角慢慢逸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道:“我祭奠的这位兄弟,就是被世伯你的人用弓弩所杀的那个人。”

    齐木呆住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当日那跋扈的一幕,呆了片刻,齐木突然道:“世侄,这件事你不能怪我。你要知道,世伯手下有那么多人,有时候必须得做点事,才能维护我在他们之中的威望……”

    罗小叶的身子猛地发起抖来,他嘶声大吼道:“那我呢?我罗小叶是带兵的人,我手底下几百号兄弟,你齐世伯置我罗小叶于何地?”

    齐木勉强露出一副笑模样,道:“是!这件事,是世伯做的……做的有些不妥当。你先放我进去,这件事世伯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罗小叶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沉声问道:“不知世伯你要如何向我交待呢?”

    齐木急回头看看,那条黑线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一个个的人形轮廓了,齐木心中更急,赶紧道:“我……我出一百两,不!一千两!我出一千两银子抚恤,怎么样?有这笔钱,就算他们家男人死绝了,也能过得很好了。”

    罗小叶扶着箭楼哈哈大笑起来,他以前一直觉得齐木有手段、有势力,是个不可一世的豪强,但他从来也不知道,当齐木狼狈不堪、六神无主的时候,会是这样一个可怜虫,更想不到他竟不可理喻到如此地步。

    齐木听出罗小叶的笑声充满了愤懑,远远的已经有捕快“不要走了齐木”的呐喊声传来,齐木又急又怕,忍不住跳起来大骂道:“罗小叶,难道你要坐视世伯去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要忘了,我齐家可是你罗家的大恩人,我爹是为了救你爷爷而死,你要知恩要报,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那个疯子抓走!”

    罗小叶不笑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齐木心中又慌又怕,罗小叶从十六岁起就受他摆布、任他欺凌,在他心中罗小叶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罗小叶会背叛他、敢背叛他,可是今天罗小叶却直挺挺在站在他的面前,需要他去仰望。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且受你胯下之辱,来日我必百倍偿还!”

    齐木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忽然“卟嗵”一声跪在营寨之下,扮出一副可怜相。嘶声大吼道:“我爹可救过你爷爷的命啊!我爹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爷爷一命!你爷爷临终的时候。曾经叮嘱过你和你爹,要报答我们齐家,要生生世世与我齐家交好,这是你罗家祖训,你还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

    罗小叶一字一句地道:“齐木,这世上没有还不完的恩情!”

    齐木赶紧爬上两步,接着罗小叶的话大声嚷道:“这是救命之恩!你还不了,你还不了的。( 平南文学网)除非……除非你还我一命!我爹救你爷爷一命,你放我一条生路,就算你还了这份恩情,从此你我两家再不相欠,好不好?”

    眼见罗小叶抿唇不语,齐木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当即就在辕门下砰砰地叩起头来:“你放我一马,咱们从此两清!这可是救命之恩,你不能不报哇!你爷爷留下的祖训。你不能不守、不能不守!”

    罗小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沉声道:“打开辕门!”左右几个吏目早就恨齐木入骨,一听这话急道:“大人三思,他被人追杀。可不是因为私仇,而是触犯了王法。”

    罗小叶按刀厉喝:“打开辕门!”

    左右无奈,不敢进言。立即就有罗小叶的亲兵赶下去执行军令。罗小叶冲着营寨下面朗声说道:“齐木,你触犯王法。这是军营,不能成为你的庇佑之地。我只放你过去,你我两间祖孙三代的恩情,就此一笔勾销。”

    齐木心想:“要是早知你小子做了白眼狼,老子根本不会来巡检司,弄到现在进退两难。”

    这巡检司倚山而建,后边就是茂密的山林,只要被他逃上山去,叶小天的人海战术就失去了作用,他逃走的机会至少能有八成,是以齐木也顾不得讨价还价了,忙不迭点头道:“成!只要你放我过去,咱们齐罗两家从此再无瓜葛!”

    齐木回头望了一眼,见跑在最前面的几名捕快距他仅剩三箭之地,心中大急,那辕门才只开了一条缝,齐木就冲过去,从那门缝挤进去,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山跑去。

    巡检司的官兵全都闻讯出来了,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被这个人的手下射杀,而他不但不交出凶手,没有任何交待,反而插箭戮尸,对巡检司上下极尽羞辱。

    因此所有官兵见了齐木都是面色不善,只是囿于上司的军令,不能有所行动罢了。巡检司士兵们抱着肩膀,冷冷地看着齐木,中间只给他留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齐木就沿着这两道人墙隔成的小道拼命地狂奔着。

    远远的,苏循天一见辕门打开,不由勃然大怒:“罗巡检在干什么,怎么辕门开了。”

    眼看齐木就要逃了,叶小天反而放慢了脚步,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道:“让他跑吧,看看他究竟能跑多快!”

    苏循天奇怪地看了叶小天一眼,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也放慢了速度。

    齐木连滚带爬地穿过人墙,赶到巡检司后面的栅栏墙边,扭头一看捕快们刚刚冲进辕门,不由哈哈大笑,他推开栅栏门,就向密密的丛林中冲去。

    “啊!”

    齐木双手一分,拨开两丛树枝,就见一张笑眯眯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此时陡然看见一张人脸,真比看见一条毒蛇还要惊悚,齐木吓得一声尖叫。密林中那人飞起一脚,正中齐木胸口,把他踹飞起来,倒跌出一丈多远。

    树丛一阵晃动,从里边钻出四个身穿巡检司军服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绳子,四人上前,像捉小鸡似的把齐木抹双肩拢二背,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是你们罗巡检放我走的,放开我……”

    齐木四肢不着地的被四个大汉提回了巡检司,齐木也顾不得已经有几十个捕快虎视耽耽地围在身边,一见刚从箭楼上走下来的罗小叶,便目欲喷火地咆哮道:“罗小叶,你食言!你为什么抓我回来?”

    罗小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我放你过去了没有?”

    “你……”

    齐木顿时语塞,突然,他像有所感应似的,倏地一回头,就见叶小天已经到了辕门,正施施然地往里走,齐木忽然觉得,和叶小天相处久了,不管是敌是友都会变得有点无耻,比如他方才的下跪,比如罗小叶此刻的食言。

    齐木欲哭无泪,已经骂不出什么恶毒的话了,只能翻来覆去地道:“你食言!你卑鄙……”

    罗小叶晒然道:“明明是你蠢!我胡子这么短,你当我是关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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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杨凌人称杨砍头,杨帆人称瘟郎中,他却有着更多的绰号,疯典史、驴推官、夜天子……,每一个绰号,都代表着他的一个传奇。
夜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