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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司礼监txt下载     司礼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番子

    不知为何,张公公现在突然变得很低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午魏良臣还看到几个卫所兵给张炳撑门面,现在可好,兵没了,帮闲的也没了,就剩张炳和那个不知来头的少年郎君。

    张炳换了身青色袍服,看着不再那么的“暴发户”。和那少年人一起下车时,不知情的多半以为这是爷俩呢。

    车夫显然是尿急,将车停好后,便匆匆奔树林去了。

    从车上下来后,张炳和那少年看了眼四周环境,二者均是微皱眉头。

    这也难怪,张炳虽说出身贫穷,但现在怎么也是宫中有品级的监丞,其它地方他都可以随意将就,可这般在林子里解手,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抗拒的。

    那少年人更是肃宁有名的才子,家中又是富有,自小就没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呆过,当然不愿意就地解决了。

    良臣见张炳对那少年低声说句什么,少年摇了摇头,张炳见状只得作罢,自己去了林子。想来这位老公可能也憋得慌。

    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良臣脑中闪了一下,那就是他很想跟着去瞧瞧张公公是站着尿还是蹲着尿。

    不过,这念头仅仅是闪了一下,良臣还没那么下作。要明白,他二叔可也是阉人。

    少年仍留在原地,手中拿着一把没有打开的折扇,站在那欣赏远处的风光。

    远远看去,端的是风流小郎君。

    有辆马车上不知谁家的女眷这会就偷偷的瞅着那少年,目中颇是有情意。

    这一幕让良臣有些自惭形秽,在长相上,他很有自知之明,既比不过许显纯,更比不过那少年。

    不过,良臣却有他们谁也不能比的东西,那就是他有一条巨大的金大腿。

    我叔是九千岁,你叔是谁?

    摆这风流样子是给谁看?

    良臣打鼻腔里哧了一声,扭头不去看那装腔作势的少年。

    他有一种无形的自豪感,或者说是扮猪吃虎的得意劲。

    这是他的底气,也是希望。

    许显纯也上车了,他没良臣那闲劲,东看西看的,而是继续将那本地理书拿出翻了起来。

    虽然武进士在世人眼中不如文进士,甚至不屑一提,但许显纯显然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志向。

    从前和他爹吵架的时候,许显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下太平,武不如文,但若将来天下有变,儿子手中这把刀却能护得全家周全。”

    有此抱负之人,自然不会受外界干扰。

    刻薄之言也好,无心之失也好,谆谆教诲也好,在许显纯这里,都是油泼不进。

    良臣很想和许显纯探讨一番山川地形,让对方对自己敬佩无比,从而以此为突破口,拉近双方距离。但想自己现在不过16岁,又是一普通农家子弟,真要“语惊四座”怕也不合身份。

    童生就应该有童生的觉悟,还是学那张炳一样,风光完就立马低调些好。

    闷声发大财,总不是坏事。

    结交这事,未必就一定要人家对自己刮目相看,或五体投地。

    这么想着,良臣当然没敢卖弄。

    过了没多久,胖子总算出完恭,急急忙忙的赶来上车。只是,胖子走路时,动作有些别扭,这让良臣遐想联篇。

    车马行的人开始招呼没上车的客人赶紧上车,又清点了下人数,马车便继续往北。

    因为快要天黑,所以不少车辆都选择跟车马行的同行,这样人多,路上安全。

    张炳那辆马车也远远跟在魏良臣他们后面。

    十几里地后,前方出现一块界碑,却是已经出了肃宁县境,再往前就是青县。青县再朝北便是静海,此地在后世属天津,尔今则归河间府领。

    太阳落山后,长长的车队终是到达了目的地,位于青县东南的姚官屯。

    说是屯,实则是个镇,镇上各行各业都有,比起肃宁县城也只稍稍逊了些。

    这就是水陆交通要津之地的好处,不论前世今生,交通便利之地的经济发展水平都比交通不便之地强得多。

    姚官屯的当地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凭借屯子的交通便利开了不少商铺,为南来北往的旅客提供各种服务,收入十分可观。

    河间府要评十强镇的话,姚官屯肯定榜上有名。

    屯子里最多的就是客栈,上等的,便宜的都有。

    这些客栈大多都是镇子上的村民自建的,有钱的就建气派些的,没钱的就将自家的房子改造。反正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为了挣钱,各显门路。

    除了民间的客栈,屯子里还有官府办的驿站,属沧州千户所。

    良臣他们路过驿站时,看到驿站里停着不少马车,穿官服的人却没几个。

    边上胖子一门清的低声告诉众人,官府的驿站从前管得严,没有公务的人是没法住进去的。但现在却松得很,只要有门路弄到驿凭的,都能在里面白吃白喝,白搭驿站的车马。所以,这里面的大半都是占朝廷便宜的人。

    听了这话,良臣自是不觉奇怪,为这浪费国库的驿站耗事,日后崇祯可是裁出了个李闯王来。

    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除了羡慕那些能占便宜的,压根没想这种事对朝廷有什么坏处。

    许显纯倒是有些怒气,可这怒气却无处可发,也无人可发。

    王家车马行在姚官屯有固定的落脚点,是屯子稍里面的一家客栈,前后几进院落,修得颇是宽敞。

    客栈的人算准了时辰,早就有伙计在外面等着了。一等大车停下,伙计们就热情的上来招呼,帮着客人们拎包。

    一众旅客包括良臣都很自觉,没人跳出来说要换家客栈,一个个很是顺从的听从安排。

    许显纯刚才虽然对占朝廷便宜的那帮人生气,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事故,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与大家一起进了客栈。

    进去时,良臣回头看了眼,没发现张炳的那辆车,想来这张炳怎么也是宫中的人,说不定是去住官府的驿站了。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瓜。

    和马车分等一样,客栈也同样分等。买大车票的被安置在两间大通铺,其余的客人则被伙计带着上楼。

    住宿费是另算的,好在不贵,大通铺住一晚一人三枚小平钱,不包晚饭和早餐。想吃的话,自己另买。

    良臣包袱里有大哥良卿做的几张大饼,身上的钱也不多,自然舍不得去吃客栈的饭菜,便就着客栈提供的开水啃起大饼来。

    胖子和几个人没带干粮,所以都去买饭吃了。许显纯也想出去买饭吃,但他身上除了藏着的几颗银豆子,就只有一根偷自他娘的金簪子。

    银豆子被许显纯付了车钱,眼下他身上的小平钱刚够付房费,所以想要吃饭的话,就得将这金簪子典当换些碎银子,要不然,没办法吃饭。

    客栈可不直接收金子。

    只是,这根金簪子是他奶奶嘉善公主留给他娘的,纪念意义很大,所以虽说叫许显纯偷出来了,可真要决定拿去变卖换钱,许显纯还真有些犹豫。

    一路上都“关心”着许显纯的魏良臣见了不由一喜,他可不管许显纯为什么不去吃饭,只知道这是他难得的机会。

    “许大哥,若不嫌弃的话,就吃块饼吧。”

    良臣将一块大饼递到了许显纯的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不过,免得许显纯自尊心发作,拒绝他的好意。

    “这…”

    许显纯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否应该领这位小兄弟的好意。

    “我大哥给我做了好几块,我一人吃不完。许大哥拿着吧,我爹常说,出门在外,要相互帮忙,有吃的也要和人分享,如此,才能交上朋友。”

    良臣半真半假的在那说着,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饼直接硬塞在许显纯的手中。

    “那,多谢小兄弟了!”

    许显纯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他有钱,只是一时半会化不开而矣。

    咬了一口饼,许显纯想着等典了金簪子有钱之后,就请这小兄弟好好吃一顿,这样就不欠人家情了。

    良臣也吃着,直看着许显纯将一块饼吃进肚子,方踏实下来。

    胖子等人也吃完了饭,陆续回房间。大伙又在一起说笑了一阵,便相继睡下。

    赶了一天路,众人都是累了。

    半夜,院子里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良臣也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边上许显纯已经跳下地,疑惑带有警惕的目光望着外面。

    有被惊醒的旅客性子急,便大声叫喊客栈的人,问外面什么这么吵。

    正喊着,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伙计捧着蜡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三人。

    众人没看清进来的是什么人,都以为是新来的客人。

    这时,良臣却看到胖子在那抖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拉了拉前面的许显纯:“是番子。”

第十七章 将来我是小祖宗

    “番子”是明初对锦衣卫的称呼,如今则是专指东厂缇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魏良臣对番子并不陌生,他知道东厂里管事的叫档头,干事的才叫番子。

    档头又分外档和内档,外档指从锦衣卫调入东厂的总旗以上军官,内档则是那些从宫中调来的管事太监。

    番子的成份则复杂许多,有锦衣卫的士兵,也有东厂自行招募人员,所谓江湖好汉、绿林之辈、市井无赖,亦或良家子弟,应有尽有。

    东厂根据任务的不同要求,向京城及各地,甚至边关、藩国派遣番子,和锦衣卫互相配合,从事情报工作剌探及缉捕。

    不过大多数时候,东厂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外朝的文武官员。

    一般外档有若干人员,内档则通常只有三到五人,故良臣前世有些电影中会出现东厂“四大档头”一说。

    和锦衣卫不同,东厂是由内廷领导,提督东厂的太监必定是宫中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有明一代,往往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权势最大,为内廷之首,可与外朝内阁首辅相抗衡,权势之大,司礼监掌印都不如。

    魏良臣的二叔就是司礼秉笔提督东厂太监,早年的王振、刘谨等人,都是如此。

    唯一的例外是成化朝,当时的少年天才、御马监提督汪直凭借军功竟然压过了东厂太监尚铭,权倾一时。

    若是之前不知道自己二叔是魏忠贤,也没遇上日后阉党“五彪”之一的许显纯,良臣对于有赫赫威名的东厂肯定是望而生畏,能躲多远就躲远,免得平白无辜给自己惹上祸事。

    现在,他却不怕。

    番子算个鸟,我二叔是你们的祖宗,将来我也是你们的小祖宗!

    良臣气定悠闲的就坐在床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伙计身后的三个番子。

    烛光下,三个番子都是戴尖帽,穿白靴,身上的衣服是褐色,没有图案花纹,只腰间系了一条白色小绦。

    此外,这三个番子腰上还佩了把刀,是不是传说中的绣春刀,良臣因为离得稍远,看得不清楚,所以未能一睹真颜。

    不是飞鱼服,良臣有点失望,前世电影中的番子可清一色飞鱼服亮相,叫人看着十分的威风。

    不过貌似明代的官员得有一定品级才能穿飞鱼服,故而没理由厂卫的普通办事人员也能穿飞鱼服的。

    要来的是锦衣卫,那是天子亲军,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几乎是他们的标配,换了别的行头,倒让人吃惊呢。

    一帮东厂的普通番子,何德何能敢穿飞鱼服?

    良臣这边气定神清,胡思乱想着,屋里其他人却没他这般轻松。

    气氛很紧张,并且十分的压抑。

    深更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闯进来一帮番子,就是当官的也得吓着,况一帮平头百姓呢。

    不入流的皇亲许显纯也很紧张,要不是他爹不可能有能力使动东厂的番子来寻他,怕是就以为人番子是来寻他的。

    胖子是一众人中最害怕的,他做生意可算不上童叟无欺,但凡能蒙能骗的,他绝不会诚信经营。

    底子不干净,胖子当然害怕番子是来抓他的。

    脑中急转,将这几个月坑蒙的那些客人一一过了遍,胖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哪个被他骗过的客人有这等深藏不露的本事,能和东厂搭上关系。

    镇定,镇定,或许不是找我的。

    胖子竭力让自己的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稳下来,眼角余光瞄到魏良臣竟然还坐在床上,并且还睁大眼睛打量进来的番子,胖子不由暗自佩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其中厉害啊。

    屋中还有两人和魏良臣一样,也坐在床上,只不过这二人是被吓的不敢动而矣。

    恍惚间,良臣又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查证还是查房?

    客栈的伙计将蜡烛放在桌上,搓着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进来的番子中有一人将手中的腰牌晃了下,然后说了句:“东厂办案,请大家配合。”

    语气很平淡,不软不硬,但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势。

    官家的威势。

    “都过来排好队。”

    一个番子上前示意所有人都站到他面前来。许显纯是第一个站过去的,随后是一个中年男人,魏良臣是第三个过去的,胖子则是磨磨蹭蹭的排了个倒数第二。

    待众人都站好后,为首那番子便问站在第一个的许显纯是哪里人,去何处,做什么。

    “我叫许显纯,河间定兴人,此去京师是为考武科进士的。”许显纯说着拿出了他的身份凭籍一张黄纸。

    黄纸是官府统一发给百姓的身份凭证,和户科的黄册是对应的,称之为“户帖”,性质等同后世的身份证。除了户帖外,许显纯还出示了自己考中顺天武举的凭证。

    “考武进士的?”

    为首番子打量了眼许显纯,微微点了点头,将户帖和凭证还给他。看样子,这番子对一表人材的许显纯很欣赏。

    许显纯顺利过关,接下来番子又问了第二人,也无问题。魏良臣身上自是带着户帖,年纪又不大,当然更无问题。

    现在是万历年间,朝廷风气宽松,人口流动规模极大,也很容易。换作明初甚至明中期,没有路引的话,单凭户帖是根本不可能在外行走的,除非有秀才以上功名才行。

    屋中众人不知道番子们是在查什么,大家也不敢多问,早早将户帖拿出等着盘问。

    三个番子一个个查下去,所有人皆无问题,便是提心吊胆的胖子也轻松过关。

    站在队伍最后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着就和魏良臣他大哥魏良卿一样憨厚。

    许是最后一人了,番子们查得用了点心。

    为首番子问那青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青年很是紧张的道:“回军爷话,小的叫张差,河南人。”

    为首番子接过张差递来的户帖,扫了眼没有问题,抬头问他道:“你去哪里?”

    “蓟州。”张差老实说道。

    “去蓟州做什么?”

    “投亲。”

    “投亲?”

    为首番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示意另外两个同伴没有问题。

    “大家都歇下吧。”

    客栈伙计喊了声,也紧跟着番子们出了屋。

    番子出去后,屋内的人都是大眼望小眼,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是干什么。

    良臣没急着再睡,而是悄悄走到门后边朝外看了眼,发现院子里有十多个番子,还有一些刚刚盘问其他房间的番子走出来。

    带队的不知道是个总旗还是百户,反正穿的是飞鱼服,负手在那与手下说些什么。

    良臣隐约听见外面有个番子在说没有临清的,这让他很奇怪,东厂找临清人做什么?

    ……

    写这种传统历史小说真是痛苦,不敢信口胡言,不敢天马行空。今天看了一天的晚明党社考,头昏脑涨。

    感谢谁来爱我书友的100元打赏,粉丝榜人多了,骨头倍有面子。

第十八章 只求莫横死

    番子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客栈就静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有欺男霸女的事,没有人被拉走,也没有女人哭泣的声音,更没有索贿不成,恼羞成怒、当众杀人的骇人事。

    无形之中似有着有形的规矩,东厂一干人等按章办事,完全做到了童叟无欺。

    此情此景,让良臣想吟诗一首,噢,不对,想感慨一番:为何自己亲眼目睹的历史和前世史书所记那么的不同呢。

    史书记:东厂鹰犬,祸乱朝野,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呸,什么民不聊生,官不聊生差不多。

    良臣摇了摇头,世间事,百闻不如一见啊。

    外面的街道上,有马蹄声,也有人声,想来不但良臣所在的这家客栈被东厂的人搜查,屯子里其它客栈都有人在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地方官府的人陪着,完全是东厂一家行动,这让良臣不禁好奇,那临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东厂如此大动干戈在此盘查来人。

    印象中,万历年间山东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临清这地方更没有什么猛人。

    良臣想不到,索性不再去想,便爬到床上半卧着。

    东厂查人这件事,其实就算良臣想到什么,也和他没关系。

    哪怕这件事他可以凭借前世记忆从中讨巧,也得看他现在有没有这个能力。

    力若不及,那就偷鸡不成赊把米了。

    良臣得首先确保自己这十几年不会死,才能在将来做人家东厂番子的小祖宗。

    现在,他但求老天爷别让他横死吧。

    ………

    经这一闹,屋内众人肯定没法睡了,大伙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良臣也是凡人,做不到泰山压于顶而面不崩,因此也没再睡。

    好在已经寅时了,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这点功夫,也不如不睡,万一睡过头反而不好。到时匆匆忙忙赶车,要是落了东西,后悔都来不及。

    胖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马吊牌,让大伙打牌消磨时间。

    马吊在万历年间很流行,是一种纸牌,全副40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4种花色,和后世的扑克牌一个原理,也是一种玩法,都是大吃小。三个闲家斗一个庄家,可以说是明朝版的“斗地主”。

    马吊是可以赌钱的,所以和“斗地主”一样,现在也风靡大江南北,火得不行。大明朝是个人就知道怎么打马吊,八岁小童都能摸两把。

    世人皆有赌性,一屋子大通铺十来个人,这马吊又是如此风靡,所以肯定能找到几个牌友凑一局。

    很快,就有几人被胖子凑到一块打起了牌,其中一个就是去蓟州投亲的青年张差。

    坐三等车,住大通铺的人身上,肯定是没有多少钱的。

    胖子明白这个理,因此赌注定的不大,输赢大抵不会超过十枚小平钱。并且一再说坐着也是坐着,小玩玩,打发时光,输赢其次的话。经他一番忽悠,三个牌友兴冲冲的就摸起了牌。

    许显纯会打马吊,但不喜欢赌钱,站在边上看了一局后觉得没意思,就拿了书搬了个木凳坐到蜡烛下,细细的翻了起来。

    这股精神头,让魏良臣很是佩服,难怪此人会中武进士,将来又发迹于二叔手下。

    其他没有打马吊的也统统围了过去,四个打牌的,七八个看牌的,不时有人还出主意帮着参谋,十分的热闹。

    良臣才不会凑这热闹,他在边上暗自发笑,那胖子一看就是鬼精之人,这三个家伙不输钱才怪。

    果然,天亮后,胖子一吃三,共赢了13枚小平钱。

    三人中,那张差输得最多,一人就输了8枚,苦着脸,一方面十分懊恼,一方面又恨天亮的太快,他没法翻本。

    “来,兄弟,拿着吃饭,输赢乃是常理,今天我若不是运气好,说不定输得比你还多。”

    胖子笑咪咪的将两枚小平钱塞到张差手里,张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其他人见了,不由纷纷夸赞胖子为人仁义。另外两个人输得少,无所谓,在那有说有笑,还分析着最后一局牌为什么出错。

    许显纯看了眼那胖子,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良臣也是嘿嘿一笑,不去点破胖子,他没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得罪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胖子,手脚肯定不干净。

    外面,车马行的人过来了,招呼大家去吃早饭,然后上路。

    闻言,大多数人都出去买早点,屋内就三个人没去。

    一个魏良臣,一个许显纯,一个张差。

    魏良臣是因为囊中羞涩,身上有饼,所以舍不得花钱。

    许显纯囊中不羞涩,可却没法直接花,因而也没法去。

    张差是输了钱,心疼,没胃口,一个人呆坐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用许显纯开口,良臣就将一块饼递了过去。

    几块饼就能和日后的阉党狠人搭上关系,这买卖怎么也是不亏的。

    许显纯也不矫情,点头谢过良臣。这会天还早着,除了客栈,其他铺子都没开门,他没地方去化金子。

    吃完饼后,良臣拉着许显纯去洗漱,临走时叫了张差一声。张差哎了一声,人却没动,良臣便由他去了。

    院子里有水井,直接提桶把水打上来就行。

    出门在外,可没法洗衣服。良臣闻了闻身上,味道并不大,便用客栈提供的旧毛巾洗脸。

    这条旧毛巾都掉色了,而且还烂了几个洞,闻着还有股淡淡的汗臭味。要在前世,良臣肯定一把就给扔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将就了。

    洗完脸后,良臣往嘴里喝了口水,仰天咕噜咕噜的清洗喉咙,他可没有牙膏牙刷。

    吐出口中的水后,良臣却发现许显纯身上竟然带着一条干净的毛巾,除此之外,更有一小瓷瓶的青盐。

    这个发现让良臣有些纳闷,这年头能用青盐漱口的人家,那都是家境殷实的有钱人。既然有钱,许显纯干吗要搭车马行的大车进京,又为何连饭都吃不起,这实在没道理啊。

    许显纯刚擦完脸,发现良臣在看他那瓷瓶,误以为良臣想要,笑了笑,打开瓶盖倒了点青盐在良臣的手上。

    良臣见许显纯误会他了,将错就错,笑着将青盐倒进嘴里,然后拿手指在牙齿上抹来抹去。

    许显纯有牙刷,猪毛做的,木柄,上面有印花,很是精巧。

    良臣按下心头困惑,刷完牙后和许显纯结伴回了房。不一会,吃早饭的众人都回来了,胖子一路走一路打着嗝,隔多远都能听见。

    车马行的人挨个屋子叫人上车,整间客栈都是叫人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声。

    大伙来到外面时,马车都等在那里了。隔壁几家客栈门前也都聚集了出发的客人,就跟事先约好似的。

    天色,还是很黑,只是东方的天际,有了一点鱼肚白。

第十九章 批评朝廷不杀头

    “人齐没?齐了就走了!”

    车马行管事的不放心,又挨个车子问了遍,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方喊前头的大车出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驾!”

    良臣所在那大车的车夫将鞭子甩了下,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车队上路之后,前后都有车马,驿站那边也有马车跟在后面,就是不知道张炳在不在其中。

    良臣有些担心,因为天色还黑着,路看得不清楚,这要是马车奔得快了,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撞到什么。到时要是翻了车,可就遭大罪了。

    不过那车夫却是走熟了道的老把式,很是轻松的坐在车上,时而吆喝两声,时而拿起旱烟“吧嗒”抽上一口。

    见状,良臣自嘲一笑,他真是杞人忧天。

    车夫吃的就是这碗饭,哪里会没有“交通安全”意识?况且人家又不是酒驾,再者,马车的速度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真要是出了事故,他一年轻小伙怎么也能从车上跳出来。

    北上的队伍前前后后怕有二十多辆车,车上的人闻着清晨的新鲜空气,相互间开始聊起昨夜的事。

    魏良臣车上的人也在猜测这事,先前不敢是因为不知道番子们是不是离开了屯子,现在确定人都走了,自然一个个胆子大了起来。

    胖子跟那车夫打听情况,车夫却和他们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只说昨天夜里整个屯子都叫东厂的人封了,不下百来个番子挨家挨户的搜,就连驿站那边都没放过。

    车上唯一的女客,也就是带着女儿进京寻夫的妇人咋舌道:“这是出了江洋大盗了?”

    边上一个老头见多识广,摇头道:“抓江洋大盗是官府的事,东厂的人可不理会。”

    “东厂不就是官府么?”

    妇人一脸糊涂,昨夜那些番子穿着官兵的服饰,还有官府的腰牌,他们要不是官兵,还有谁是官兵?

    老头懒得和这妇人解释,估摸说了她也不懂。

    “不是出了大盗,那番子们找什么?”说话的是输了钱的张差,因为没吃早饭,肚子里有些空落落的。

    “谁知道呢,反正找不到咱们头上。”老头神秘一笑,对众人道:“你们可知道,这世上谁最怕番子?”

    “谁?”

    张差一脸好奇,其他人也都被老头的问题吸引住,便是许显纯都是如此,只魏良臣一脸淡定。

    “官呗。”

    老头嘿嘿道,“指不定是哪个官又犯了事,得罪了皇爷,朝堂上却偏生护着,把人放了,所以皇爷就绕过他们,要番子抓人呢,要不然能弄这么大动静?”

    众人听后,个个恍然大悟,深以为然,认定事情八成就如老头所说,番子们是在替皇爷抓人呢,要不然不可能地方官府的人一个都没出面的。

    众人有此想法,一点也不出魏良臣意外,事实上当朝皇爷登基三十多年来,和朝廷的大臣们十分不对付,闹得很。

    听说前几年为了立小爷的事,皇爷就差没被外朝那帮人给气死,现在一天到晚呆在宫中,连朝会都不上了。

    但凡有了什么事,皇爷使不动朝廷,就会差厂卫去办,要不然窝心,和外朝肯定又是一番大吵。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当今皇爷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

    这些事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不是什么机密,两京十三省,只要是个人都知道。

    至于这些平民百姓是怎么知道京城发生的一切,那当然是有人背后传播。这些人是什么,魏良臣一清二楚。

    他有点替万历遗憾,宣传阵地,你不去抓,别人就会占领。等到别人把控了舆论,你就是皇帝又怎样?说你是黑的,你就是死了埋皇陵里,也是黑的!

    “皇爷也真是的,阁老们都是为了大明好,怎的就偏偏听不进去。还好,小爷总算是立了,国本稳了,江山也就稳了,天下不会乱。”老头唏嘘道。

    听了这话,良臣环顾了眼众人,发现并没有人脸上露出什么紧张之色,反而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样子,这些人从前没少议过朝政。

    最近这二十年,整个大明朝的风气就是以骂万历皇帝为荣,不管是朝堂上的还是民间百姓,不骂几句皇帝,这一天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就是魏良臣他爹魏进德,没事的时候在家还骂几句呢,无外乎说这皇爷哪能偏心眼,长子不立立次子的。就是百姓家也不能这样,一碗水得端平。你不能因为大臣们不合你意见,就一天到晚躲在宫里不出来吧,这算什么天子。祖宗江山不要了,国家大事不管了?

    老头的话让车上的众人都是深有同感,一个个在那说些皇帝的不是,就连许显纯这位日后的阉党骨干也忍不住说了两句。

    这场景,让良臣想到前世看过的一幅图片。

    图片上,东厂的公公一脸笑容的看着你:“批评朝廷,可是要杀头的。”

    没怎么说话的胖子突然说了一句:“各位,我好像听见番子们是在找从临清来的人。”

    嗯?

    良臣瞥了眼胖子,想不到他也偷听了。

    说来,临清可是好地方。

    自打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之后,京师的钱粮供应完全依靠运河。至万历年间,京杭大运河已是大明境内最为繁忙的航道,位于运河中枢的临清也成了最为大明繁华的城市之一,有“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之誉。

    临清关的税收,在七大税关中也是名列前茅。其余六处分别为浒墅、北新、扬州、淮安、河西务,均是在运河上的税关,只一处九江在南直隶。

    临清的繁华,魏良臣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那本不知道作者是谁的《金瓶梅》,故事背景地就是临清。

    胖子的话让车上的人又是一阵猜测,不过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车队中午在青县中部一个村子落了脚,稍事休息后便继续上路。

    下午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突然风云大变,很快就下起了雨来。

    这可苦了良臣他们一干坐三等车的客人,一个个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雨越下越大,这路是没法走了。

    车马行的人商量了下,将大车赶到了官道边不远的一座山神庙中。

    良臣刚跑进山神庙,就看到张炳和那个少年郎君也随人群奔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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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河东奴 河西虏

    山神庙修得倒挺大,不过却是废弃了的,庙后已经塌了一小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泥神像也只剩半截,不知道到底供奉的是什么。

    车马行的人对这山神庙挺熟悉,想来从前经常在此歇脚。

    大雨将路上的车辆都逼得停了下来,有的选择和车马行的人一起到山神庙躲雨,有的则是就地停在一边,躲在车厢里避雨。

    到庙里的大概有四五十人,人数最多的就是良臣所在的王家车行这一群了。

    众人在庙里各自寻了地方,或站或坐,一个个皱眉望着外面的大雨。

    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雨后道路是否又泥泞不堪,耽误行程。

    良臣那车的车夫见客人身上都被淋湿了,便叫了个同伴,在庙里找了些木头和树枝,升了一堆火。

    火燃起来后,不少人忙围了上去烘烤身上的衣服。

    女客因为不便,只能默默忍受身上的湿意。

    虽是六月天,可陡然大雨,清凉降温之余,还是有寒气的。

    那个曾出无心之言让许显纯有些郁闷的女童现在就冻得脸色发青,她母亲陈氏将她抱在怀中,边上有人从包袱里拿出件披挂给她娘俩御寒。

    良臣身上也湿了,但不想过去烤火,因为人太多了。

    许显纯一直站在门口,他比其他人都要着急,距离武举会试还有十二天,要是不能在考试日赶到,他就只能等三年后了。

    家里如此反对,要是错过,只怕三年后,再无机会了。只是,天公不作美,非人力可挽,许显纯纵是再急,也只能耐下性子,并祈祷前方道路不要因为雨大发生石流阻塞。

    不时有人到门口察看外面雨势,无一不是哀声叹气。

    出门在外,最怕遇上刮风下雨。

    雨,下得很凶,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停下了。

    渐渐的,站着的人都坐了下去。

    庙里也没有什么凳子可供众人坐,便都席地而坐,大家天南地北的互相聊起来,以打发时间。

    烤火的人也换了两批,车马行的管事见那女童在母亲怀中还在发抖,担心别给冻着发烧,便张罗起来,要大家让出个位子给这娘儿俩烤火。

    带女儿移到了火堆边后,陈氏不迭感谢众人。有人见她母女不易,便问陈氏去京城做什么。

    陈氏有些迟疑,不想说的样子。问的人见了,自是不好再问,笑着就要走到一边和同伴说话。这时,女童却道:“娘带我去京城是找我爹的。”

    “小姑娘,你爹在京城做什么,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认识呢。”问话那人是个中年人,见女童可爱,不由起了逗弄之心。

    “我爹叫高起潜,做什么的?我,我也不知道…”女童抬头看她母亲,想让母亲说爹是做什么的。

    陈氏面色微微有些发烫,将头低了下去,小声道:“我夫在京城做些小买卖。”

    “噢。”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女童见他点头,忙问:“大叔,你认识我爹吗?”

    “呵呵,不认识。”中年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骗这个小姑娘。

    女童有些失望,陈氏忙将她抱在怀中,于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女童听了,顿时又高兴起来。

    旁观众人见了,都是会心一笑。

    不远处,魏良臣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起潜?

    有意思,有意思…

    良臣在心头记下这娘儿俩模样,但愿这母女俩要寻的真是那位崇祯年间的大裆高起潜吧。

    胖子见雨不会停了,又把马吊拿了出来,鬼迷心窍还想着翻本的张差主动帮着拉人,很快,牌局就打了起来。

    良臣闲着也是闲着,便想过去看看胖子怎么做的手脚,耳畔却传来一句不大的声音:“一帮粗人,净知道耍钱。”扭头看去,说这话的是和张炳同行的少年郎君。

    良臣有些好笑,人家打牌碍你什么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听到那少年人说话的可不止魏良臣一人,还有许显纯。不过许显纯没理会,看都未看那少年一眼。

    少年人是侧着身子和张炳说话,没有发现魏良臣正看着他。

    张炳则是看到良臣注视着他们,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怎么也没印象,便不去管,笑着对身边少年郎君道:“旁人的事干你何关系,你且看你的书。”

    少年郎微一点头,但没有马上取出书本看,而是拿出一份邸报,指着上面一条消息对张炳道:“蓟急则援蓟,辽急则援辽,学生以为辽按这道制辽策颇是有远见,也可行的很,怎的朝廷却不纳呢?”

    邸报是明朝发行的记有军事和政策等事的文抄,类似后世的报纸,一层一级下发,归兵部车驾司主管。

    民间可由官府自行购买邸报阅读,以知天下大事。有些地方更是专门安排人手在交通要道,市井繁华之处宣读邸报,以使百姓闻知。

    少年郎手中这份邸报就是他家里从县里六房买来的。不过邸报上记载的事情一般都是一月前或两月前的,不是即时信息。在明朝,也做不到当天事,当天就天下知。

    张炳在家时识字不多,入宫后为了往上爬,和内书堂出来的那帮狠人竞争,倒是用心跟人读书,认了不少字。宝钞司的公文都能自行处置,邸报上的东西当然也看得懂。

    粗略扫了眼少年所说的那条消息后,张炳暗自点头,这件事他在京中时就曾听闻过。

    上个月,辽东巡按熊廷弼向兵部尚书李化龙上了条陈,认为眼下辽东最大的敌人是建州女真,条陈上说“今为患最大,独在建奴,将并北关以图开原,而宰赛、暖兔等酋哄然并起,河东之扰尤甚十倍河西。”

    所谓河东和河西,乃是以辽东三岔河为界。河东有奴(女真)患,河西则有虏(蒙古)患。

    熊廷弼向朝廷奏称河东奴患现在比河西的虏患要严重,明军在河东的辽阳、沈阳、铁岭等地各自孤立,难以相互呼应,万一河东有事,广宁驻军驰援,则河西蒙古诸酋必乘虚而入,所以朝廷应该在河东一合适地方设万人左右精兵驻防,以随时应急。

    若不能,则应在山海关屯驻重兵,做为蓟州镇和辽东镇共用的一支机动精兵力量。

    熊廷弼身为辽东巡按,上书朝廷自有他的是处,只不过这条陈并没有被兵部采纳,原因是熊的方案耗钱太多,足要三十多万两银子。尔今国库经三大征,哪还有钱来供熊廷弼实施这一计划。

    并且,兵部不认同熊廷弼的意见,他们以为河东奴患不过小事,女真内部自相攻伐,难成气候。朝廷只要继续平衡他们便是,大患还是河西的蒙古人。

    兵部将这道条陈压了下来,没有当回事。车驾司那边按例登录邸报,如此,天下人方才了解此事,不过看法不一。

    张炳没想到这位要去京城国子监学习的少年竟然对边事还感兴趣,有些好笑,放着好好的举人不去考,关心这个做什么。

    正要随便说几句应付这少年,风雨中,却有几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几道身影很是亮眼,正是“手执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第二十一章 锦衣缇骑

    荒郊野岭,漫天大雨,几个和东厂番子齐名的锦衣卫出现,让庙里众人都是惊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少人从地上站起,愕然的看着那几个锦衣卫。

    刚刚摸了一手好牌,正暗自窃喜的胖子一个哆嗦,手中的马吊全掉到了地上。

    “哎,这可不行,牌臭你也不能扔了啊!”

    张差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急着就去帮胖子捡牌。他手中的牌不错,三家要是配合得好,保证打趴胖子这个庄家。

    边上有人忙捅了下张差,示意他别打了。

    张差又输了不少钱,正是急着翻本的时候,哪里肯不打,正要嘟囔几句,终是发现了门口的不对。

    “缇骑?”

    张差面色一变,手里的马吊也失手掉到了地上。

    饶是他赌瘾再大,也不敢当着和东厂番子齐名的锦衣卫缇骑面前耍钱。

    墙角边有个半大孩子正啃着香瓜,冷不丁见大人们都不动了,也吓得把瓜一扔,整个脸埋进了大人怀中,嘴角的瓜籽都顾不上擦了。

    带着女儿进京寻夫的陈氏下意识“呀”了一声,然后一把抱紧女儿,提心吊胆的缩在那里。

    一个正抽烟的老头没留神,吸的力大了,结果呛得他一口浓烟,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咳嗽声后,屋中好像瞬间被冰封一般,空气都不流通了。

    大大小小几十双眼睛,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的锦衣卫。仿若这些锦衣卫不动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动。

    日后的阉党狠人、当今皇帝的表侄儿许显纯,身子也僵硬的很。

    这一幕让魏良臣暗自心惊,东厂也罢,锦衣卫也罢,似乎怕他们的不应该是平民百姓,而是那些当官的。但为何,这百姓却对厂卫畏之如虎?

    要知道,昨天夜里那些番子给良臣的印象极好,简直就是于民无扰,秋毫无犯。

    若厂卫皆是如此,百姓何必害怕?

    或许,这便是三人成虎的道理吧。

    亦或,舆论如此。

    一众人中,最吃惊的还是张炳,身为宝钞司的监丞,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

    难道临清那边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让陈公公和骆指挥使同时上了心?

    张炳心里打鼓,临清税关是天津税使马堂马公公的地盘,没有马公公同意,就算提督东厂的陈矩陈公公,也不能越过他插手。

    换言之,即便是临清的天塌了,要管的也是马公公,轮不着陈公公多一句话,哪怕后者还掌着司礼监大印,都不行!

    这是宫中的规矩,没有明文,但大家伙谁都不能犯的规矩。

    谁要是犯了,那就得罪了内廷所有人,包括派往各地的矿监税使、镇守太监们。

    任你一人再如何得皇爷宠信,再如何权势滔天,所有同僚都反对你,这日子也是长不了的。

    当年的陈洪、冯保不都是这般下场吗?

    况陈公公在宫中的地位,还达不到陈洪、冯保那般。

    至于锦衣卫那边,历任指挥使除了国初的纪纲和世宗年间的陆炳,哪个不是和宫里诸位大裆井水不犯河水,可没瞅见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和宫里过不去的。

    宝钞司监丞在宫里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消息也灵通的很。

    张炳知道马堂这十来年没少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那里派钱,所以没道理骆指挥会插手临清的事,更没道理和东厂一起来趟混水。

    可现在两拨人同时出现,虽然一个是夜里,一个是白天,但说二者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张炳是打死也不信的。

    就是不知这件事背后到底牵涉到了几位宫中大裆,又是否牵涉到了自家头上那位。

    菩萨保佑,神仙打架,可别牵累无辜。

    张炳几乎没有多想,就将这几个锦衣卫的出现和昨天夜里那件事联系到了一起,要不然,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张炳对临清那边的事一无所知,也没有找死的去掺和,所以他不怕锦衣卫的人盘查。就算锦衣卫的人不给他面子,也总得给他头上那位面子。

    身边的少年郎更没有问题,身家清白的肃宁子弟,只消派人去肃宁问问潘家小郎,哪个不翘大拇指,夸上一声。

    那边,张炳正琢磨着是不是将凭帖取出供锦衣卫的人查看,那边,魏良臣也有这念头。他也以为这些锦衣卫是和东厂番子一样,要找临清过来的人。

    但不曾想,这几个锦衣卫进庙之后,只是扫视了眼众人,就站在门边躲雨了。时不时还低声说上几句,压根不理会庙里的人。

    这让庙中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张炳也是暗自好笑,自己还真是多心了,指不定这几位就是顺道来避雨的,他却想东想西,想到那些大人物身上去了。

    这几个锦衣卫身上都已湿透,但没人去火堆处烤火,若无其事的一手按着绣春刀和同僚说着话。

    外面,有几匹马,看样子是这几个锦衣卫的座骑。

    马是没办法牵到庙中的,只能在树林下被风雨吹打,时不时能听见一两声马叫。

    没人敢上前去偷听锦衣卫们在说些什么,张炳身边的潘姓少年倒是想听,可张炳都没敢凑上前,他又如何敢乱了分寸。

    这潘姓少年,若是良臣知道他的姓名,只怕要忍不住酸溜溜一阵。

    因为少年正是肃宁县这几十年来,首次被府县皆认为中举有望的天才少年潘学忠。

    他的未婚妻便是让良臣很受伤的吴秀芝。

    潘学忠此次随张炳进京是去国子监读书的,他是肃宁县今年举出的唯一贡生,既可在国子监学习,亦可回乡参加科举。

    贡生不但可以让学子增长见识和学问,广结人脉,还可以多条出仕的道路,是朝廷对优秀学子的一个优待。

    潘学忠能入国子监学习,一是其本身才学过人,二则是其父使了不少力气。

    得知宫中的宝钞司监丞张炳回乡探亲,潘父马上和儿子的未来大舅子吴德正打了招呼,这才使得儿子能和张炳一同进京。

    潘父这个算盘打得很精明,张炳是宫中的监丞,儿子将来若是入了仕途,能有宫中人的照应,那仕途肯定坦荡。便算不为将来着想,眼面前儿子孤身一人在京学习,有宫里的人照应着,也不会吃亏。

    张炳这边收了潘家的好处,又是同乡之人,自也乐意帮衬家乡这位少年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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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拿下此人

    潘学忠有读书人的风骨,哪怕他年纪不大,对厂卫也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当今读书人的通病,在他们眼中,凡是不受外朝节制的力量,都是内廷的鹰犬走狗。

    自诩为圣人子弟的读书人们,哪里肯自甘堕落,和阉寺的爪牙为伍,便是同居一处屋檐之下,都是耻辱。

    只是,骨子里看不起那帮锦衣卫,潘小郎君却没胆量上前偷听人家说话,更不敢训斥几声,在这荒郊野岭留下“少年郎怒斥鹰爪孙”的英雄事迹。

    读书人嘛,风骨归风骨,胆量却归胆量。

    况且,人鹰犬又没招他惹他,潘小郎君没道理出这个风头。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过较先前小了些。

    因为门口被锦衣卫的人占着,庙中众人谁也不敢再往门口凑。

    许显纯心下对锦衣卫着实有些羡慕,那明艳的飞鱼服让他十分向往。但他早就打定主意,若是能中武进士,就去边关为国效力,倒无意加入锦衣卫,因此,仅仅是向往而矣。

    魏良臣心不在焉,时而看看那帮锦衣卫,时而看看许显纯,时而偷偷打量一眼张炳和那小郎君。

    这三方,看起来和他魏良臣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将来,这些人只怕都要围绕在他小千岁身边打转了。

    庙中过于安静,让良臣有点不适应,感觉好像被人扼住脖子,有点窒息。他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舒展一下,却怕惹来锦衣卫们的关注。毕竟,几十号人都坐着,就他一个站起来,实在是有点显眼。

    无奈之下,良臣便想靠在墙角打个盹,这刚闭眼,远处官道上传来马蹄的声音。

    蹄声不是从南边传来的,而是打北边过来的。蹄声听着很急,好像一队人马正在顶着风雨急行。

    张炳第一个扭头去看门口的锦衣卫,他以为来的可能是这些人的同伴。

    良臣也是这念头,不过却发现那几个锦衣卫脸上表情明显不对,好似对北面来的人有本能的警惕。

    “马!”

    一个身材瘦小的锦衣卫身形一动,就要去将树林中的马匹牵到别处去,然而已经迟了,北面过来的那队人马发现了他们的座骑。

    “六爷,是他们!”

    隔老远,就听有人在喊,然后很多人从马上跃身翻下,直奔山神庙而来。

    见状,几个锦衣卫都很紧张,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头。

    那锦衣卫首领阴沉着脸,摆了摆手,镇定吩咐手下道:“莫慌,撞见便撞见,有什么打紧。”

    闻言,几个锦衣卫都是微一点头,默不作声的散在两边,只是个个却是紧握刀柄。

    庙中的人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情况似乎不对,顿时又紧张起来。

    几个离门口过近的赶紧往后挪去,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门口这几个锦衣卫剑拔弩张的气势,明眼人一眼就能知晓。

    城门失火,可有殃及池鱼的道理。

    张炳也皱着眉头,但他没拉潘小郎君往里躲,因为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不管对方和这帮锦衣卫有什么矛盾,都不会殃及他这大内之人。

    呼呼的风声中,一个大高个子出现在庙门前,此人头上戴着斗帽,身上披着蓑衣。身后,是二三十个同样打扮的劲装汉子。

    进庙之后,大高个子将斗帽摘下,露出了圆顶小帽。身上的蓑衣解开随手扔给后面的人,赫然穿的也是飞鱼服。

    环顾一眼庙中后,大高个子方将视线落在那帮锦衣卫身上,最后定格在那锦衣卫头领脸上,表情颇是玩味。

    片刻,他轻笑一声,道:“王兄,算起来,你我自从妖书案后,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是有七八年了。不过东厂事多,你又贵人事忙,哪里还记得我这小角色。”

    被称为“王兄”的那锦衣卫头领名叫王曰乾,进来的这大高个子名叫邓贤,原先二人都是锦衣卫的总旗。不过九年前二人一起合力查办“妖书案”时,邓贤被东厂相中,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副千户,王曰乾却还是正七品的总旗。

    “王兄这话可是错了,我这几年一直在京中,哪也没去,想来是王兄不愿见我,不是我记不得王兄吧…莫不成,这么多年来,王兄为那事,一直记恨于我?”邓贤面带微笑的看着王曰乾,他知道对方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

    王曰乾摇了摇头,淡淡道:“从前的事我都忘了,不提也罢。不过,今儿什么风把你们东厂的人给吹到这里来了。”

    “王兄,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邓贤嘿嘿一笑。

    王曰乾没有回应,只是微哼一声。

    见状,邓贤也不再假模假样,挑开说道:“王兄,明人不说暗话,临清的事归我们东厂管了,你若是给我面子,还请带着手下回去。改日,我必做东,请你和弟兄们喝几杯。”

    “我若这么回去,只怕上头饶不过我。”

    王曰乾不吃邓贤这一套,真要是让邓贤几句话给打发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在锦衣卫中混下去。

    见王曰乾不为所动,邓贤目中闪过一丝不快,冷冷道:“这么说,你们锦衣卫是铁了心要插一杠子了?”

    “没有上头的命令,王某不敢就此回去。”

    王曰乾斩钉截铁,说完,顿了一顿,“这案子就算不归我们锦衣卫管,似乎也轮不到你们东厂吧。我可是听说,马公公跟宫中诸位大裆都是打了招呼的,要是让马公公知道邓兄所为,说不得邓兄会有麻烦。”

    闻言,邓贤面色一沉:“上头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过问的,兄弟我也是听令行事。若王兄非要留在这里,那发生什么事,兄弟可不好交待。”

    “笑话,我锦衣卫又不是泥人做的,能出什么事。倒是邓兄你,可要三思而行,别被人当了替罪羊。”

    “你!”

    邓贤大怒,一股火气腾腾的往上冒。边上,手下一个小旗突然上前低声道:“六爷,你看那人?”

    “嗯?”

    顺着这小旗的目光,邓贤看到了人群中藏着一个胖子。那胖子看着十分眼熟,好像自己在哪见过。胖子发现自己被东厂的人盯上,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画像!”

    邓贤想到什么,立时吩咐手下将那画像取来。小旗忙从卷筒中取出,递到他手中。

    接过画像一看,邓贤猛的抬头,指着那胖子喝了一声:“拿下此人!”

第二十三章 好人好事做不得

    话音未落,四个番子身形一跃,直扑那胖子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有几个番子穿过人群堵住了庙后,却是怕那胖子拒捕逃跑。

    惊变陡生,庙中一干人等俱是不知怎么回事,但见番子执刀冲来,均是吓得大叫。

    番子急于抓人,也顾不得殃及无辜,数人被撞翻在地。

    胖子一脸惊慌,腿肚子直哆嗦,哪里有半点反抗念头。傻傻站在那,直到双臂被番子锁住,这才疼得大叫起来:“为什么抓我?”

    番子不与他废话,迅速将人提到门口。

    王曰乾心中困惑,不知邓贤抓这胖子做甚。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胖子和临清那事有什么联系。

    “官爷,小人向来奉公守法,来往京师不过做些小买卖,却不知何处得罪了官爷,要将小人这般。”

    胖子知道大高个是番子们的头头,并且品级不低,一脸惊慌之中带着十二分的委曲。

    邓贤不答他,拿着画像走近胖子,伸手捏住他下巴往上抬,比对画像看了又看,方冷笑一声,说道:“为何拿你,你心中有数。”

    “官爷这话说的,小人心中有什么数啊。小人就是一买卖人,官爷若是不信,他们可为小人作证。”

    说完,胖子挣扎着扭头便要寻他那辆大车上的客人替他作证。

    许显纯对这胖子本就无好感,肯定不会多管闲事。

    张差在胖子手下输了不少钱,这会见胖子倒霉,只怕心中都幸灾乐祸得很,哪会上前帮他做什么证。

    老头和陈氏等人也不敢招惹祸事,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缇骑,那可是猛虎一般的存在,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得罪的。再说和胖子无亲无故的,他们没理由以身犯险。

    魏良臣那边,胖子看过去的时候,人正在痴痴的看那半截神像,似乎根本没听见胖子说什么。甚至,连周围发生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般。

    给你作证?

    笑话,小爷如今大象腿还没抱上,小千岁也没当成,哪来的底气做这好人好事?

    再说了,小爷还不知道你这死胖子是不是江洋大盗呢,要是稀里糊涂帮了你,谁知会不会把小爷给陷进去。

    嗯,这神像虽然破败,不过雕工不错,一看就是出自名家周大福之手…

    ………

    同车旅客没一人敢帮他作证,别人更不会自告奋勇。

    这种和官府扯上关系的事,但凡是个人,都不想沾。

    胖子心中一叹,知道指望不了这些人,心中焦虑无比,面上却仍是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官爷要是不信,大可去小人家乡打听,噢,对了,小人在京中也常年包房,客栈的人都可替小人证明…小人的户帖都在身上,官爷大可查看!…”

    胖子竭力想要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东厂要拿的人,声嘶力竭的模样,看着让不少人都深信不已,纷纷怀疑东厂的番子是不是真拿错了人。

    可惜,东厂不吃他这一套。

    若这世上人人都如胖子这般表演,东厂就将人放了,那东厂只怕早就不存于世了。

    “本官既拿了你,便有拿你的道理。是冤还是不冤,东厂走一遭便清楚。”

    鱼落在自己手中,如何能放过了。

    胖子的身份,邓贤可是一清二楚,要知道他手中这幅画像可是马公公使了重金买通那边才得来的,所以绝对错不了。

    只要将人提到东厂,余下的事自有人收拾,届时论功行赏,上面亏不了自己,马公公那里也断不会少了好处。

    邓贤心中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看都没看边上的王曰乾一眼。

    他这是防着昔年同僚,不想被王曰乾看出什么,虽不怕王曰乾敢截他的糊,但是能避免最好。

    这件事声势闹得是大,但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东厂和锦衣卫内部一些人知道点原因,外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头发的话是要速决,多拖一日,便多一分泄露的危险。要是叫都察院那帮言官知道了,说不得便会借此事大做文章,将矛头指向皇上。

    事情若演变到那种地步,龙颜震怒之下,后果就不是他邓贤小小副千户能扛住了。恐怕,连提督东厂的陈公公都要有大麻烦。

    故而,邓贤不想和王曰乾有所冲突,而避免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曰乾蒙在鼓里。

    “你们几个将这贼人带回,余下的人跟我留下来。”

    邓贤随口吩咐两句,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他还有大事要办,这胖子不过是顺手而为。

    王曰乾接到的命令是务必找出临清来的人,但究竟找谁,那人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却一无所知。

    这两天,除了东厂的人日夜搜查过往行人和客商,锦衣卫的人也没闲着。他们没有如同东厂一般大张旗鼓,而是秘密进行。显然,锦衣卫上面发话的人不想和东厂起冲突。

    除了王曰乾这拨人,锦衣卫另外还有几队人手也在这一带。并且,东厂的人马中有锦衣卫的内线,可以说,东厂这两天的搜查结果,锦衣卫这边是一清二楚。

    因而,王曰乾很肯定,东厂那边也不知道要抓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要知道,东厂自开办以来,厂中所选番子便大半从锦衣卫抽调,即使当年宪宗皇帝不信任东厂,转而让汪直开办西厂,所拨给的番子同样也是来自于锦衣卫,正德年间的内行厂则干脆是从东厂中再抽人出来。

    大量使用锦衣卫的人手,自然就让东厂内部分了派系,连带着也就有许多锦衣卫的内线。

    这些被调到东厂的锦衣卫人员,性质上都属“借调”,俸禄和品级还是挂在锦衣卫那边,哪里可能不向“老东家”通风报讯。

    如邓贤这种死心塌地为东厂效力的锦衣卫,毕竟不多。哪怕这一次东厂抽调出来的人手都是内部甄别过的,也没法阻止其中一个锦衣卫的“内线”都没有。

    正因如此,王曰乾才没有对眼前事起疑,他被邓贤骗过了,没有阻止东厂的人将胖子带走。

    眼看番子就要将自己带走,知道不可能逃出东厂手掌心的胖子却突然不再惊慌,而是冷笑一声,对邓贤说了一句:“姓邓的,别人怕你这东厂的外六档,我却是不怕。你可得掂量清了,今日拿我容易,可从今往后,你邓贤便是和高公公结了梁子,这后果你可得想明白了。”

第二十四章 公公皆是浮云

    高公公?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张炳原是不理会厂卫这帮人,但听了那胖子的话,没来由的一突:这事怎么和高公公牵上关系了?

    高公公何人?

    宫中大高淮是也!

    此人万历十七年进宫,二十四年便为尚膳监监丞,然后受命开矿,征税辽东,直至现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年皇帝因高淮在辽东开矿征税有功,特意提其为司礼随堂太监。

    随堂太监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唯司礼监才有的职司,其地位处于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之下,却高于其余各监的掌印、少监、监丞(御马监除外)。

    一般而言,司礼监的秉笔和随堂太监必须是在宫中当差,很少外派为镇守或矿监税使、监军织造的。

    这主要是因为司礼监负责批红之权,每日都要处置内阁递来的奏疏,权势固重,但职事也重,轻易不得离京。

    随堂太监几乎都是文书房出来的,其中大半还是内书堂出身,在司礼监中作为秉笔的副手,帮着处置公文。

    通常,随堂太监做上几年,秉笔有缺就会补上。

    有明一代,能为司礼秉笔太监已是内廷最高职司,其重要性不亚于外朝官员入内阁。

    简言之,司礼监就是内廷的内阁,掌印为首辅,秉笔为阁员,随堂则对应外朝的六部九卿。论权势,更是丝毫不比尚书侍郎们差。

    故而,内廷中人一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成为司礼监中的诸位大,这比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金榜题名还要风光。这也是为何民间那么多人成年之后都选择自阉入宫的原因,无外乎做太监也能出人头地,并且比读书人更容易发迹。

    高淮人在辽东,却能蒙升司礼随堂太监,可见当今万历皇帝对其十分器重。

    只是,高公公现如今人在辽东,却怎的和关内的事牵上关系?

    听这胖子语气,似乎他乃高淮的人,要是东厂捉了他,就是和高淮过不去。

    高公公缘何要和管东厂的陈公公过不去?这胖子又是他什么人?

    结合之前东厂在找临清来人这件事,张炳隐约猜出这胖子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临清人。

    管临清税关的是天津税使马堂,如果这胖子就是那人,此事对马公公又有什么影响?

    胖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使得宫中几位大都牵扯其中?

    张炳苦思不得其解,他只是二十四监不入流的下四司之一宝钞司的监丞,哪里能接触上面的事。仅凭现有的这几点信息,他还没法从中窥出真相。

    不过在宫中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大有蹊跷,且必定是桩大事。

    “此人乃我锦衣卫缉捕要犯,你们东厂不能将人带走!”

    王曰乾也看出不对,目中精光一闪,不管是不是这人,一个箭步就挡在了押解那胖子的众番子前。其几个手下也是不假思索紧随其后。

    “我东厂拿人在前,你这会却说是你们要捕的人,王兄,似乎乱了规矩吧。”

    邓贤眉头微锁,这胖子身份肯定无误,否则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只是这胖子忒是狡猾,竟将身份亮了出来,欲引锦衣卫和他东厂抢夺,倒是棘手。

    辽东矿监高淮,邓贤是有所顾虑,此人深得皇帝宠信,不比东厂督公陈公公差,得罪了他没什么好处。

    然而高淮虽权重,但人在辽东,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东厂是陈公公管着的,邓贤倒不怕高淮敢越过陈公公找自己麻烦。而且他不确定这件事和高淮到底有没有关系,有可能是这胖子信口雌黄,扯大旗作虎皮。

    胖子间接摆明身份,让锦衣卫的人跳出来后,便再也不吭声,只一脸冷笑的看着邓贤。

    看着,竟是丝毫不惧东厂。

    良臣有点看不懂了,这其貌不扬的胖子还真大有来头?

    真是人不可貌相,眼拙了,眼拙了。

    回想胖子这一路上的表现,良臣不禁暗自佩服,这扮猪吃虎的功夫不比他逊色。

    至于什么公公不公公的,良臣浑然不当一回事。在他眼里,除了他家二叔,其余的公公皆是浮云,挥挥手便都散了的货。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胖子有什么底气能从东厂手中脱身。

    看来看云,良臣撇了撇嘴,貌似这胖子功夫还是不到家,东厂并没有放人的意思。

    邓贤当然不可能将人给放了,更不可能将到手的人让给王曰乾,他双眼微眯,沉声道:“王兄,人,我是要定了。看在厂卫一家的份上,王兄莫要逼我。”语气已含威胁。

    众番子也将锦衣卫的人围拢起来,看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

    对面二三十人,自家却只七人,真是动起手来,肯定讨不了好处。

    王曰乾的手下都很紧张,一人在边上低声询问头儿怎么办。

    王曰乾思虑片刻,抬手对邓贤道:“好,今日给你东厂面子,人,你带走!”

    闻言,邓贤暗松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和锦衣卫大动干戈的。不管怎么说,他邓贤都是锦衣卫出来的,虽然现在叫那边的人骂得狠,可也不能把事做绝了。

    “多谢王兄!”

    邓贤怕夜长梦多,吩咐手下立即将人带走。

    “不要推,我自会走。”

    胖子神情不慌不忙,经过王曰乾面前时,微微哼了一声,尔后转身看了眼庙中众人,便扭头向外走去。

    那样子,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味道。

    配合他那肥硕的身躯,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良臣感觉胖子似乎对自己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东厂的人走后,王曰乾也无意再呆在此处,带着手下也走了出去。

    来到树林边牵马时,一个锦衣卫问道:“大人,我们就这么走了?”

    王曰乾摇头道:“四档头在天津卫,我们马上赶过去。”

    说完又吩咐另一手下速去通知其他人马,将此事告知,务必让他们想办法拖住东厂的人,绝不能让东厂抢在锦衣卫前头将人带进京。

    东厂的四档头是宫中的内档,姓石名元雅,亦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此刻正在天津税使马堂处。

    厂卫积威厉害,庙中,一众躲雨的旅客仍是没有人敢动,直到半柱香后,方有一个车夫大着胆子到门口张望了下,然后告诉大伙道:“诸位,人都走了,雨也停了,我们上路吧。”

    众人忙纷纷站起,拎包的拎包,抱孩子的抱孩子。方才那一幕,就好像从未发生过般。

    良臣也拍了拍屁股,将包袱系在身上,坐了这么久,他腰有些酸。他是和许显纯一起出来的,落在他们后面的是张差。

    一场大雨,加上刚才厂卫马匹的践踏,让通往官道的这条小路变得十分泥泞。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边时,良臣膝盖以下全是烂泥。还好,官道上不怎么烂,只是滑而矣,有一些日久失修的地段积了不少水。

    一大帮人在路边用树叶草丛抹干净鞋子后,便纷纷上了车。

    这一路,倒是再也没有事发生。

    三天后,良臣他们到达了静海县,这里离天津卫很近,离北京也只三四日路程。

第二十五章 小的想进宫

    天津税使马堂这些年风光得很,此人原是印绶监的少监,后来不知走了谁的路子,受遣为天津税使,兼管临清税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得不说,马堂捞钱很有手段,给宫里的孝敬也多,深得皇帝的欢心。因而哪怕前几年临清闹出民变,商户集体罢市,甚至聚众纵火焚烧衙署,他这天津税使的地位都不曾动摇过。

    不过,这几日,马公公却是心事重重,昨日东厂四档石元雅的到访更让他多了几分担心。对那从中搅局的辽东矿监高淮恨得不行,但是却奈何不得对方。

    石元雅给马堂捎来了司礼掌印陈公公的话,大意这件事东厂能帮着截人,但怎么善后却是马堂的事。

    言外之意,陈矩不可能将这事给兜到底,能善了最好,若不能善了,他便两不相帮。毕竟,高淮那里,陈矩也不可能和他就此撕破了脸皮,大动干戈。

    要知道陈矩虽是司礼掌印太监,可司礼监也不是他只手就能遮天的地,其余的秉笔对这件事可都盯着呢。

    要是办得太难看,保不齐哪位就会在皇爷那提上几句,那样一来,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对此,马堂也无话可说,谁让这件事是他的手尾。做事不干净,自然就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只是这事发的真不是时候,偏偏就赶上他马堂谋升司礼秉笔的节骨眼。若是不能将事情压下,多半,他马堂此生再也无望荣升秉笔太监了。

    现在,除了东厂的人在行动,马堂手下也派出了不少人手。能不能把人截了,一看天意,二就是看高淮那厮背地里有什么动作了。

    现在,除了等消息,马堂也不知能做什么了。

    竞争对手高淮那里,和他根本没有谈和的可能。

    缺出来的秉笔只有一个,要么他马公公上,要么高淮上,没有第三个结果。

    谁升谁不能升,却关系二人今后的地位,甚至命运。

    心事重重之下,马堂今日连去前堂给手下点卯的心思也没了,闷坐在屋中,对着一面镜子修饰他的胡子。

    和外界以为的老公皆是面白无须不同,宫中的太监们有很多其实是有胡子的,大致十多人中就有一个长有胡须。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宫中除了收进经阉割后的幼童,还不定期招募那些成年后阉割之人。

    此举曾惹外廷强烈反对,不过外廷反对的再激烈,每年北京城中都有数千“自宫白”寻求入宫做老公的机会,若宫中断了这些人入宫的门路,无疑就是绝了这些人的希望,甚至要了这些人的命。故而外廷反对再凶,宫中还是该招的就招。

    大量招进成年阉人,自然就会有长胡须的老公存在。

    马堂本人倒不是“自宫白”出身,而是八岁就净身进的宫。许是成年之后好东西吃的太多,不知不觉就重新长起了胡须,这让马堂十分的自豪。

    这种自豪有些畸形,但却是宫中太监们的真实写照。

    胡须,是一个完整男人的象征,哪怕下面根本空无一物。

    据说,有很多外派的镇守太监们为了在官员面前显示自己的威严,都会粘上一小摄假胡子。

    马堂的税监衙门位于天津兵备道衙门东边,衙门里养了不少“槌师棒子”和“士虎”,这些都是马堂网罗的收税手下,人数足有三四百,内中颇有不少亡命徒。

    正是凭借这些无赖恶棍,马堂才能在天津耀武扬威,使尽手段为皇帝捞钱。

    往宫中送的银子越多,马堂的地位就越是稳固。反之,马堂要想地位稳固,搜罗的手下就得多。

    人多势众,再加上税监的身份,在天津,马堂可谓是土霸王般的存在,天津三卫文武无人敢惹。

    当然,马堂这些年除了往宫中送钱外,自己捞的也不少。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甚至皇帝也知道的事。

    奈何,外朝不能给皇帝挣银子花,皇帝也只能靠这些内监。哪怕知道这些内监贪婪无度,也对他们信重无比。为此,皇帝宁可在“国本”上向外朝低头,但却绝不裁撤矿监税使。

    马公公在屋中修饰自己胡须时,外面,一个叫庞保的棒子手怀揣着一百两银票,满怀希望的要求见马公公。

    这是庞保做了税监棒手三年后头一次求见马公公,因此心里很是忐忑。

    递上马公公从京城带来的亲信马七斤五两银子红包后,马七斤就领着庞保向税监后院走去。

    税监衙门原是天津一个富商的宅子,不过因为这富商十分的不开眼,所以现在全家都滚到南直隶去了。

    到了后院马公公屋前,马七斤让庞保等着,进去替他通传了一声。

    “庞保?”

    马堂的记忆力很好,手下说了人名,他就在脑海中浮现庞保的相貌,此人好像是三年前招进衙门的一个棒手,平日看着不甚出众。

    “他找咱家做甚?”

    马堂有些不快,若非马七斤是他老家的远房侄儿,只怕就会骂上几句。

    “估摸着是想请三叔给派个好点的差事。”

    “收了人家多少钱?”马堂瞪了眼这远房侄儿。

    马七斤讪讪一笑,马堂微哼一声,不和他计较,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哎!”

    马七斤如释重负,忙出去把人领了进来。

    “小的庞保见过公公!”

    一进屋子,庞保就轻声叫了一句,然后便不在向前,低垂脑袋,站在门坎边,模样十分的恭敬。

    庞保这模样,让马堂微微点头,他上下打量了眼其貌不扬的庞保,缓缓开口道:“你找咱家有什么事?”

    “回公公话,小的想入宫侍奉,故而请公公给个门路。”

    在税监衙门呆了三年多,虽然压根就没被马公公正眼瞧过,可庞保却是了解马公公,知道马公公这人喜欢直来直往,与人说话不喜欢绕圈子,越是直接越好,要是委婉不够直接,倒会让他生气。

    “进宫?”

    庞保所求之事让马堂不由怔了下:此人怕有三十岁了,如何还想着进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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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挨一刀 换富贵

    成年净身入宫乃是寻常事,马堂也只是怔了一下,旋即问庞保道:“这可是大事,你拿定主意了?若是净了身,世上可无后悔药来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庞保忙重重点头:“公公放心,小的早就拿定主意了,绝不后悔!”

    “嗯。”

    类似庞保这等自愿净身入宫求富贵的,马堂早就见得多了,自是不奇怪。

    不过这种人多是二十左右,很少三十岁还要净身入宫的,原因在于和读书人一样,年龄同样也是决定太监是否发迹的重要因素。

    就拿马堂自己来说,八岁进宫,九岁入内书堂学习,十四岁在司设监抄录文书,十九岁便升监丞,四年后又提印绶监少监,从此平步青云,直至今日地位。

    在宫中,年纪越小,可塑性就越高,能进内书堂学习的,一般都是二十四监管事的预备人选。其中翘楚者再有大机运,入司礼监便不是梦想。

    而那些成年后净身入宫的,在宫中可就没这般好运了。一般这种人进宫之后,根本不被重用,大多是安排做些底层打扫、洗涮之类的苦活。除非本身识字断文,否则根本不可能晋为太监,更别提入司礼监中。

    如早年英宗朝的大王振,就是年近五旬方净身入宫,凭借其才华得了英宗信重,最终权倾天下。若王振大字不识一个,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哪会有这等好运气。

    当然,若是年纪还小些,碰上贵人,本身又够机灵,或许也能发迹。但进宫时就三十岁了,这种人几乎没有任何发达的可能。

    就算有贵人愿意提携,待这人能够独当一面,只怕离死也不远。所以,大们栽培下面人,可不会选这年纪的。

    真能从这种人中脱颖而出的,说是人杰,也不为过。

    然,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杰?

    马堂在宫中这么多年,内中的门道自是一清二楚。按庞保这个岁数,进宫之后只怕也就是个扫地倒马桶的。

    于是他轻叩桌面,淡淡对庞保道:“你愿进宫侍奉,咱家很是心慰,不过眼下宫中人手已满,各项职司也都无缺,你若进去,怕是不好安排。依咱家看,你还是在咱家这里好生干着,日后有了什么好差事,咱家想着你便是。”

    马堂这话说的也是够仁义了,不想庞保却是主意已定,慌忙就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小的正是知道此事不好办,所以还请公公多费心!”

    马七斤上前接过,转递到马堂手中。

    马堂扫了一眼,是张一百两的银票。他随手放在桌上,抬头再次打量庞保。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庞保在自家的税监当了三年多棒子手,往大了算,捞得再多,只怕也就这个数。

    现在,他却将这笔钱尽数奉给自己,只为自家能帮他入宫,单这心思,说是绝路求生也成,说是心思够狠也行,总之,倒是个人物。

    为了做老公,不但要给自己命根子一刀,还豁出去将积蓄都拿出来,庞保,让马堂高看了两眼。

    “你倒会做人,不过咱家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再说,这点钱进宫可以,想要谋个职司却难。你是咱家的人,若是进宫当个寻常洒扫,咱家都觉得没脸。”马堂一脸为难,这其中确是有些不好办,但未尝不是他故意如此。

    “小的就是知道这事难办,所以才斗胆请公公照顾一二,将来若小的能出人头地,必不忘公公大恩大德!”庞保很识趣。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马堂轻笑一声,心中有了个想法,起身走到庞保面前,微微点了点头,道:“也罢,看在你这几年为咱家做了不少事的份上,咱家便帮你这个忙…不过不是咱家不愿出力,实是宫中各职司额满无缺,这样吧,咱家且安排你在贵妃那做事,你看如何?”

    贵妃那做事?!

    闻听此言,庞保立时激动道:“多谢公公成全!”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堂面前,“咚咚”几个响头,看得马七斤都觉痛。

    “好了,好了,起来吧。”马堂和颜悦色,扶起庞保,“进宫之后,能有什么造化,全是你个人的事,咱家也不可能时时想着你,日后,还需你自己机灵才行。”

    “公公放心,小的在贵妃那一定好好做事,绝不让公公失望!”

    庞保欢喜的直想跳起来,原先咬牙决定走马公公这条路进宫,谋个职司做做,却不想马公公竟然安排他到贵妃那里,这不是给他庞保一条富贵大道是什么!

    一时间,庞保只觉这马公公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暗自发誓,将来若能风光,一定好生报答马公公。

    “行了,不用谢我,你且下去吧。”

    “哎,公公!”

    庞保刚跨过门坎,马堂却又叫住了他,面露关怀之色,道:“京里四条胡同的小刀刘手艺不错,咱家和他有点渊源,你去找他,报咱家名字便可,免得多吃苦……养好伤后,咱家自会给你安排,你不必担心。”

    “多谢公公!”

    庞保心中一暖,忙又向马堂道谢。

    马堂让马七斤送庞保出去,待人走后,马堂一下又变得无精打采,闷闷坐下,右手无意识的拿起剪刀,继续修饰起自己的胡子来。

    从税监衙门出来后,庞保只觉眼前的天地比从前看到的要宽敞、明亮许多,空气也无比清新。

    这是孤注一掷了,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能和马公公那般风光,庞保当真是豁出去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百两银子也没有白花,马公公给了自己一场大造化,自己需得好生珍惜,倍加努力才行。

    只是,那一刀…

    想到从前听闻的净身过程,庞保没来由的打了个颤。

    不怕,这一刀不会白挨的!

    庞保打起精神,深深呼吸一口。他并非天津人,而是河南人,所以在天津根本没有牵挂,也没有什么家当,所有的积蓄全成了马公公手中的那张银票。

    却不知我那表弟张差可曾来了?

    若是赶得及,或许能在京中见到他。

    想到刚才马七斤的交待,留在天津也没什么事,又想着家乡的表弟要去蓟州,庞保便索性去了车马行买票进京。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在净身前和表弟见上一面。

    静海县那边,张差犹豫了好久,方才咬牙坐到了面摊上。

    隔壁桌上,魏良臣已将面汤都喝光,此时正拿着许显纯给他的几颗银豆子,不知是否还给对方。

第二十七章 世人皆羡高位者

    许显纯终是将他娘的那根金簪子给典当了,秤了一两六钱,换了六两五钱银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典当时,出了点意外。

    许显纯母亲的这根金簪子乃是当年嘉善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上面有宫中银作局的印记。

    典当行的人见了宫中印记,自是怀疑,于是不动声色的拖住许显纯,派人到县衙报了官。

    好在许显纯身上带有武举考试成绩的凭证和户帖,加上相貌堂堂,不似匪类,县衙的捕快们没有胡乱将人锁拿。

    只不过捕快临走时的那句“皇亲国戚不过如此”的话,让许显纯有些恼怒。

    恼怒之后,人也冷静下来,捕快们说的是事实,堂堂公主之孙竟沦落到典当公主之物,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还羞人的。

    若非为了志向抱负,许显纯说什么也不会做这等辱没祖上之事。

    现下金价是一两可换八两银,一两银能换小平钱40枚,因此典当行的人出价低了,原因是许显纯选择的是活当。

    当铺的规矩,死当,日后不得再赎,出价自然高一些。活当,日后可赎,出价自然低一些。

    只是,这家典当行还是有点黑了,大概是看许显纯年轻在外,又是落魄之人,想来家里多半没落了,故而欺了他一下。

    许显纯倒不介意这事,马上就要进京了,有这几两银子开销就够了。当铺若是作价高了,他日也是给他增加赎回的负担。

    毕竟,家里面对他考武举并不支持,就算这次许显纯能考中武进士,只怕他爹也还是不高兴。

    没有家里的经济来源,许显纯短期内单凭自己想要赎回奶奶的遗物,也是有心无力的。因此当铺兑给他的钱少了,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将当票小心翼翼叠好放进怀中收好,又拿了二两银子让当铺的人给换成银豆和小平钱后,许显纯找到了正在吃面的魏良臣,不由分说的就给了他五颗银豆子。

    良臣这边是连着啃了几天干饼,实在是受不了,这才奢侈了一把,买了碗阳春面。

    一碗面连汤带水全下了肚后,良臣很是舒服的打了个饱嗝,正好瞥见在外面踌躇的张差,估摸这家伙多半是手里没什么钱了。

    不过也是活该,路上张差若不被那胖子忽悠,又哪里会把盘缠给输了,更不至于一天就吃一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良臣没心情帮一个赌鬼,他自己都是穷鬼呢。

    不曾想,刚自嘲自己也是穷鬼,却突然有钱上门了。

    .........

    拿着许显纯给的那五颗银豆子,良臣左右为难。

    他压根没想着要许显纯还他“借饼”之情,也没想到许显纯身上藏着根金簪子。打一开始,良臣就是想让许显纯这个日后的阉党狠人欠他这份情,将来好交道。

    谁知人家突然间就阔了,还大方的直接给了他五颗银豆子,换成小平钱的话不下三十枚。

    一张大饼值几个钱?几张加一块怕是才值三四枚小平钱。

    许显纯的恩报的有点大,让情况反了过来。

    或者说,价值严重不对等。

    魏良臣要是收下了,易让人觉得他贪财。虽然,他本质上是喜欢黄白之物的。

    钱这个东西,世上人有几个不喜欢的。

    无论前世今生,良臣都爱钱。

    可惜前世他没钱,今生,还是没钱。准确的说,现在的良臣,离成为小千岁还有很遥远的路要走。所以,钱对于现在的良臣,还是很重要的。

    但,良臣不想要许显纯的钱几颗银豆子可比不上和五彪之一的交情。

    良臣很是苦恼,看许显纯的架势,是不容他拒绝的。可就这么收下人家的“厚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这事当如何办?

    许显纯“回报”了魏小哥的情份后,也叫了碗阳春面,此刻正闷头吃着,浑然没注意到边上的魏小哥正在纠结着手里的钱。

    思来想去,良臣决定还是先收下这笔钱,现在硬是要还给许显纯,怕这位反而不高兴。

    外面人来人往的,良臣不想上演一幕争相推钱的场景,寻思还是等路上寻个没人时,再还给许显纯,然后说上一番交心的话,在对方心目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届时就算许显纯仍要给他,那便收下。

    许显纯不是婆妈之人,良臣自不能给他留下这印象。

    面摊上吃面的有不少和良臣同行的旅客,不过有几人到了静海后就下车走了,他们买的就是到静海的票。

    和后世一样,各地车马行出售的可不是单一终点站的票。沿途上下车的客人很多。

    张炳和潘家小郎是有身份的人,一个宫中当差,一个是秀才功名,自是不会和良臣他们一样,不是没有选择的话,他们不会在路边摊吃饭。

    二人去的是一家还算有档次的酒楼,在楼上靠窗的桌子坐着,点了几样小菜,有说有笑的吃着。

    客,肯定是潘学忠请,出来时,他爹可是给了他不少银子,要他好生结交张炳这位宫中监丞。

    席间,潘学忠无意说到了曾听人讲过的天津税使马堂的事,张炳忙打住他这话头,免得这少年郎不知好歹说些惹祸的话。

    静海县属天津三卫,张炳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马公公的耳目。在宫里时,他就听同僚说过,天津的地界上,马公公可是养着不少闲人充为耳目的,这些耳目和东厂那些番子一样,无孔不入。

    正是因为耳目众多,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即做出反应,马公公的天津税使才能坐的高枕无忧。

    得罪马公公的下场,张炳不敢想。

    司礼监那位祖宗不怕,辽东那位高公公不怕,锦衣卫的那位都督不怕,他这宝钞司的监丞却是怕的很。

    或许,这酒楼的伙计就有可能是马公公的耳目。

    张炳下意识的看了眼正给桌上上菜的酒楼伙计,没来由的有些羡慕天津这位马公公。

    这心态,正如他衣锦还乡时,梨树村那帮羡慕他的村民一般。

    世人皆羡高位者,谁知高位不胜寒,人外有人啊。

    却不知,自己几时也能如马公公这般风光?

    张炳暗自叹息一声。

    面摊外,车马行的人招呼上车了。

    良臣所在那辆大车下去了三个客人,又来了两个人,是一对小夫妻,回京城娘家的。爱抽旱烟的老头下车走了,进京寻夫的陈氏母女仍在。

    大车一路向北,出了静海县,离通州就不远了。

    这几天,路上很是安定,前几日出现的东厂番子和锦衣缇骑再未出现过,有关那胖子的事,也是无人再提起。

    通州是繁华所在,也是京师门户,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此处。

    离京师越近,良臣也是越发的期待,白天在车上想着二叔长啥样,晚上做梦也能梦见他。

第二十八章 你是老李头什么人

    在通州停车住宿的晚上,良臣等人所在的那家客栈来了一青年,个子不高,二十五六的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年是来找人的,听了他的描绘,伙计便将陈氏母女给叫了出来。

    良臣恰好在外面晃荡,看到那女童十分欢喜的朝那青年奔去,陈氏也一脸激动的样子,立时明白这青年怕就是高起潜了。

    因为怀疑青年就是日后崇祯朝的大,所以良臣便不动声色的晃了过去,想偷听人家的说话,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在离陈氏母女丈许处,良臣装作热得慌,在水缸边用毛巾擦身子。这举止再正常不过,加上良臣年纪不大,故而陈氏一家三口并没有避他。

    “爹!”

    女童终于见到自己的父亲,高兴的扑向那青年怀中。

    青年虽然对妻子携女进京找他十分不快,但骨肉情深,还是弯腰将女儿抱在怀中,并下意识的去亲女儿。

    岂料,女儿却发现父亲的胡须竟然没有了,不由问道:“爹,你的胡须呢?”

    “呃…爹把胡子剔了,免得扎着玲儿。”

    青年有些尴尬的将女儿放下,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来的苦涩。

    陈氏在边上也是一脸苦色,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夫君。

    看了眼妻子后,青年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对她道:“玲儿乖,爹与你娘有事要说,你去边上玩吧。”

    “嗯。”

    玲儿点了点头,很是听话的走到一边,可不知道去哪,瞅见魏良臣在那洗头,便跑了过去要帮忙。

    “小哥哥,我帮你洗头吧,玲儿在家常帮娘洗的。”

    良臣身子弯在那作洗头状,实质头发压根没沾水,小姑娘这么一来,他不洗也得洗了,于是蹲在地上,让小姑娘帮他洗头。

    基本上,良臣可以肯定女童的父亲就是高起潜了。明朝人以留胡须为美,但是个正常男人,都会留有胡须,传说张居正就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美男子。

    世上没有胡子的男人只有三种,一是戏子、二是兔儿哥、三就是老公。

    良臣排除了青年是戏子和兔儿哥的可能,在宫中当老公,又叫高起潜,此人身份板上钉钉了。

    良臣有那么股冲动,就是找把刀冲上去把高起潜给砍了,免得日后他害死卢象升。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心头的冲动,不论高起潜日后如何,眼下此人无大恶。

    况,有了他这日后的小千岁,高起潜又焉有机会害死卢象升?

    小人物或许改变不了历史,良臣却坚信自己不是小人物,因为他的二叔是大人物。

    高起潜见女儿去帮一个少年洗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妻子陈氏。陈氏低声告诉他少年是路上的同伴,高起潜听后没有说话,夫妻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陈氏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不觉间,陈氏的眼眶已经红了,泪水在眼中打着转。

    “我让人捎给你的信,收到没?”

    高起潜开口打破了夫妻间的沉默,其实他心中很难过,可路是他自己走的,不可能再回头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劝妻子带着女儿回去。

    “收到了。”

    陈氏的声音低不可闻,鼻子也很酸楚,一只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收到了你还来?”高起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陈氏看了眼在帮魏小哥洗头的女儿,轻声道:“玲儿想你。”

    高起潜怔了怔,心中又是一痛,半响,方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女儿,又何尝想离开你进宫做老公,只是家里实在困难,我总不能看着你娘儿俩天天挨饿吧…”

    “我知道你的苦。”

    陈氏低着头,高起潜摇了摇头,道:“我刚进宫不久,没攒下什么钱,这点碎银子是我跟人借来的,你带玲儿回去吧。”说完,他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和几枚铜钱递给了陈氏。

    陈氏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哀怨的看着丈夫。

    高起潜狠下心,将钱硬塞到陈氏手中,然后道:“你回去之后还是寻个好人家改嫁吧,休书我回头写了让人捎给你。”

    陈氏不说话,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难以抑止的流了下来。

    “我…我要回去了。”

    高起潜十分难过,他不忍看妻子这样,但又不得不这样。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女儿后,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牙转身离去。

    陈氏抬起头,很想上前拉住丈夫,最终,她还是没有动。

    帮小哥哥洗好头后,玲儿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只有娘一人。她忙跑了过去,问她的母亲:“娘,爹呢?”

    “你爹…他还有事要做,先走了。”陈氏怕女儿会出去追她父亲,将她的小手拉住。

    一听爹走了,玲儿顿时就要掉眼泪。

    “爹怎么自己走了,他又要把玲儿扔下吗…娘,你不是说带我找爹吗,以后和爹永远在一起吧,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陈氏不知怎么和女儿说,只得道:“玲儿,你爹很忙,暂时没办法和我们在一起,娘明天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不,我不要回家,我要找爹!”

    玲儿哭着要去找父亲,陈氏心中也痛,可却知不能让她去,只能不断哄她,终是半哄半硬的将女儿拽进了屋中。

    待娘儿俩回屋后,良臣拿毛巾胡乱在头上抹了把后,便急步跑出了客栈。

    他要找高起潜,不是要杀他,而是想跟他打听二叔。

    街上,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难道走远了?

    良臣有些失望,无奈只能回客栈。转身时,却发现拐角处,高起潜独自一人蹲在墙角下,似是哭泣过。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高起潜以后会变成坏人,但眼下,也只是可怜人。

    良臣轻步走了过去,高起潜发现有人走向他,忙拿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见过来的是客栈那个少年,高起潜愣了下。

    “这位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人。”良臣开门见山。

    “谁?”

    高起潜有些奇怪,这少年自己都不认识,他干嘛要和自己打听人。

    良臣没有管高起潜的诧异,直接说道:“我想跟你打听我二叔。”

    “你二叔?他是做什么的?”高起潜十分好奇。

    良臣脱口道:“我二叔在宫中做老公。”

    闻言,高起潜面色微变,知道这少年多半是偷听了自己和妻子的说话,否则,不可能知道他是老公。

    迟疑了下,高起潜还是问良臣:“你二叔叫什么名字?”

    “魏…”

    良臣刚要说魏进忠,一想二叔已经改姓李,忙道:“我二叔叫李进忠。”

    “李进忠?”高起潜怔了下,仔细打量起良臣来,“老李头是你二叔?”

第二十九章 御马监的李大傻子

    老李头?

    这回轮到良臣愣了下:啥?你管我二叔、日后的九千岁叫老李头!

    良臣真是感到很突兀,“老李头”这称呼听着实在不得劲,怎么听怎么像隔壁卖炊饼的老王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叔混了二十年,就混了个“老李头”?

    没道理啊,虽说二叔在天启年间才发迹成为九千岁,可在这之前,肯定多少是有点身份的太监,不至于连个“李公公”都没混上吧?

    李公公的亲侄和老李头的亲侄,这区别可是大了去了。同理,老李头一步登天成为九千岁,这也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官和当太监一样,总有个资历,先来后到的理。

    不可能昨天还是老李头,今天就是九千岁的。

    瞬间,良臣的心有点拔凉拔凉的。

    这事可能还真被他爹魏进德给说中了,他二叔就是因为在宫中混得不行,才二十年不和家里人联系。

    县里可能会给李公公面子,却绝不会给老李头面子。

    没了面子,家里那两亩八分地可就真保不住了。

    这也意味着,良臣这次兴冲冲的上京,怕是一无所获。

    失望、纠结...

    良臣很是苦恼,愣愣的站在那。

    他这样子被高起潜看在眼里,顿时起了疑心,暗道这少年莫不是来诓自己的。

    京师这一带游棍骗子不少,内中不乏打小就跟着长辈出来行骗的少男少女。稍是不提防,就容易被他们蒙了去,到时轻则钱财被骗,重则人都难脱身。

    魏良臣冒然上前跟高起潜打听他二叔,且反应有些奇怪,自然就让高起潜有了提防念头。

    须知这些游棍骗子都是心黑手辣之辈,达官贵人都敢蒙,高起潜不过是个刚进宫才两年的小火者,若是栽在这帮人手里,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宫里面也不会因为一个小火者失踪,兴师动众找人的。

    有了怀疑和提防,高起潜便不想再和魏良臣说话,并且他也没听老李头说过他本家还有什么侄子,于是抬脚就要离开,免得上了人家的套。

    见高起潜要走,良臣一下反应过来,不管二叔现在是李公公还是老李头,总是他亲二叔,也必定是日后的九千岁,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也改变不了。

    他既然来找他二叔了,就没必要去理会二叔现在什么情况,哪怕二叔对家里出不上力,他这侄儿也得把人见了。

    不为势利,只为亲情。用他爹的话说,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灰。

    良臣肯定不能让高起潜就这么走了,他得从对方口中知道二叔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高大哥,不知我二叔现在宫中做什么差遣?”良臣从后面拉住高起潜,这一举止更让高起潜警惕。

    “我和你二叔也不熟,不是很清楚他的事,你自己去打听便是。”高起潜急着脱身,随口应付一句。

    “这样啊,那叨扰高大哥了。”

    高起潜以为这少年还会缠着自己,不想对方却松了开手,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良臣这是没办法,高起潜明摆着不信自己,自己非缠着人家,恐怕不仅问不出什么来,还会让对方对自己心生厌恶。

    他也不是厚脸皮之人,索性就松手了。

    高起潜狐疑的看了眼魏良臣后,不再理会,径直离开。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良臣道:“我和你二叔是真的不熟,眼下也不和他在一起,听说他现在御马监做事。”

    高起潜说的是实话,他进宫的时候李进忠还在直殿监,上头把他和李进忠分在一起轮值扫地,闲暇之余聚在一块赌过钱。后来李进忠不知怎么搭上了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的路子,调去了御马监。

    打这往后,高起潜就没再见过李进忠。二者之间除了一块扫地赌钱,就没什么交往,若非要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李进忠还欠了高起潜几枚铜钱。

    “御马监?”

    一听二叔现在御马监,本垂头丧气的良臣一下来了精神。

    御马监是什么?

    好单位啊!

    若说司礼监是内廷的内阁话,那么御马监就是内廷的兵部。

    换言之,司礼太监们是内相,御马监的太监便是兵部的尚书侍郎。

    二十四监中,御马监也是仅次于司礼监的大衙门,统领着内廷的唯一武力腾骧四卫和勇士营。

    二叔在御马监中这个大衙门做事,实在是出乎魏良臣意料之外,却又觉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二叔是什么人?将来的九千岁!

    如此了得的一个大人物,哪里会是什么老李头呢。

    这不,二叔手段过人,都调在御马监了,不用问,肯定升级成李公公了。

    这才对嘛,没有之前的积累,二叔如何能一步登天当上九千岁。

    “那高大哥可知我二叔现在御马监做何职司?”良臣心情很激动,二叔混得越好,他的底气就越足。

    “职司?”

    闻言,高起潜却是心头冷笑,这少年骗子当宫里的职司是大白菜么,那般不值钱,是个人就能做的?

    打进宫那天起,高起潜就日夜想着能谋上一份职司,但却难如登天。这两年,他在宫中的日子可不好过,像他和老李头这种成年后方进宫的,根本不受人待见,动辄就会触犯宫中规矩,受人白眼。

    宫里有什么好差事,也都是先紧着内书堂出来的那帮人。这些人打小进宫,在内书堂受学士们教诲,通晓历朝典故,精熟琴棋书画,一个比一个人精,不是高起潜他们能比得过的。

    高起潜多少还识得几个字,那老李头却是大字不识一个,在他进宫前,这人在直殿监硬是扫了十几年地。眼下虽说调到御马监了,可高起潜相信,老李头混得肯定不行。

    他之所以告诉这少年骗子李进忠的下落,完全是不想对方回头去骗他妻女。这种游棍骗子,骗不成可以,但却不能得罪,睚眦必报得很。

    高起潜这是宁得罪真小人,也不得罪小骗子。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去御马监打听吧。我宫中还有事,就不与你多说了。”

    高起潜急着回宫,他能请假出来到通州见妻女,已是上头格外开恩,可不敢回得迟了。

    有一件事,高起潜没告诉良臣,他二叔在宫中其实还有个外号,叫“李大傻子”。

    “好,好,多谢高大哥!”

    良臣咧着嘴,高起潜能告诉他二叔的准确下落,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站在那里笑容满面的目送高起潜离开,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客栈。

    路上,心情十分的愉悦。

第三十章 此乃吾家千里驹

    这一夜,良臣睡得十分舒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梦到了二叔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帮腾骧四卫护卫得意洋洋的向他走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对四周围观的文武傲然说道:“此乃吾家千里驹!”

    一觉醒来,外面车马行的人已经在喊上车了。

    睡在隔壁的许显纯早已经洗漱回来,见良臣醒了,不由笑道:“小兄弟昨天夜里梦到什么好事了,傻笑了几次。”

    “噢,有么?呵呵…”

    良臣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他担心夜里是不是瞎说了什么梦话,不过见许显纯和旁边人不在意的样子,想来自己哪怕睡着了,也是“守口如瓶”的。

    许显纯在静海给良臣的银豆子,良臣没能还回去,不过却给了许显纯更加深刻的印象,对这小兄弟颇是刮目相看。路上很是照顾,还请良臣吃了一顿好的。

    从铺上爬起,良臣穿衣服时随口问道:“许大哥,你进京之后就去考武科了吗?”

    许显纯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回道:“嗯,进京之后我就要去兵部报到,然后在兵部的馆驿等开考。”说完,面露愁色,“这次赶考匆忙,许多习题都未仔细看,临时抱佛脚终归是没用,上了考场怕是要悬。”

    许显纯不担心弓马不过关,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只是策略要考的内容太多,又不知这次考官出什么题,因此难免忐忑。朝廷规定,策略不过,考生是不许考弓马的。

    要是这科不中,许显纯真不知以后怎么办才好。

    良臣系好腰带,上前宽慰道:“许大哥放心好了,你一定会考中的!你要是考不中,就没天理了。”若说旁的事,良臣没底气,许显纯考武进士这事,却是敢拍着胸脯笃定的。

    “考场上的事,哪有人说一定会考中的,不过还是承小兄弟吉言了。”

    许显纯系好包袱,方想起一事,忙问良臣:“对了,我还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

    那夜在姚官屯时,东厂的番子曾经盘问过众人姓名,只是那时许显纯也很紧张,光顾着应付番子,哪里记得良臣叫什么名字。

    一路上也没问过,只以小兄弟称呼。倒是魏良臣,心里淡定,面对番子没压力,因此反而把众人的名字都给记下了。

    “我叫魏良臣。”

    良臣一脸笑容的看着许显纯,跟着说了句,“我二叔叫魏忠贤。”

    这把许显纯弄得一头雾水,他知道良臣是进京找他二叔,但他二叔叫什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过许显纯没往心里去,也没多想什么,朝良臣点了点头,拎着包袱先去车上等。

    许显纯走后,良臣嘿嘿一笑,正要去洗脸,就看见张差闷闷不乐的进了屋,然后一屁股坐在铺上。

    良臣本不想管这赌徒,但见他这样,也是好奇,便凑上前轻声道:“张大哥,你怎么了?”

    张差闷声道:“我表哥给我的信上说他会在通州找我,可我这马上就要走了,也没见他人。”

    “许是你表哥不知道你到底哪天到,所以误了吧。”

    这年头又不是后世,手机随身带,交通准点到,误了时间再是正常不过。良臣见怪不怪。

    人没来,张差还能怎么办,他又不能在通州等着,只能拎着包袱去上车。

    出屋时,张差问良臣:“小哥是去京城寻亲?”

    良臣道:“我去京城找我二叔。”

    张差道:“噢,那咱们在京城就要分手了,我要去蓟州投亲。”

    良臣记得东厂番子盘查时,张差说过是去蓟州投亲。他朝张差微一点头,便去洗漱了。

    院中,陈氏母女也收拾好了包裹,不过却不是和众人同去京城,而是返乡。

    昨夜高起潜过来寻妻女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此很多人都觉奇怪。

    车马行的人还特意问明白了,方卖了回程的票给陈氏,让她和女儿在客栈等回去的马车。

    良臣洗完脸后便去上车,车上,人已经不多,只有七个人。

    人少了,地方便大,坐着比前几日可是舒服不少。

    马车出发后,许显纯说是临时抱佛脚没用,可还是捧着书聚精会神的在看。好在,通州往京城的大道修得平整宽阔,不然,一颠一颠的,看着肯定吃力。

    良臣忍不住在想,要是日后五彪之一的许显纯看书看成个近视眼,那就有趣了。

    到底是大明两京之首,天下繁华所在,还未到京城,这官道上的来往商旅就已经是络绎不绝了。

    通州是漕运的终点站,南方的漕粮和货物经此地转运北京,由此使得通州到北京的道路异常繁忙。

    有些地段因为经过的车马太多变得拥堵不堪,长长的队伍能排出数里地,南边的过不去,北边的过不来,以致顺天府不得不专门派出官兵在此维持交通秩序。

    一些路口还设置了各种警戒标志,或三角形标,或圆形标,颜色分红绿黑三种,看着倒像是后世的交通信号灯。

    良臣一路过来,真正是开了眼界,颇像是头回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着实开了眼界。

    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操着各式方言,说什么话的都有。

    只是,良臣听来听去,却是没听到他前世所熟悉的“普通话”。他听到最多的是熟悉的南京话,也是明朝钦定的官方语言。哪怕此时距离成祖迁都北京两百年,南京官话仍是明朝的官方语言。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当年随成祖迁都北京的大半都是江淮勋贵,皇帝自己也是说南京官话,如此一来,这官话的地位自然无法撼动。

    明亡之后,直至伪清中叶,北方官话方才逐渐取代南京官话成为标准语言。良臣记得前世建国之后,官方曾票选制定标准语,结果以川话为主的西南官话一票之差败给了北京话,导致普通话在中国坐大,最后一统天下。

    对此事,良臣也说不上多少遗憾,算起来,他也是精通两门语言的人。南京官话他会说,河北话他也会,所以一路上不管和谁交流,都没有问题。

    临进京城,又有两人下车,接着,陆续又走了两个。等到了车马行在京城外的终点站时,车上就剩良臣、许显纯、张差三人。

    许显纯着急去兵部报备,所以和良臣匆匆道别,约定有缘再见,便立即进城去了。

    张差是去蓟州的,还得转车,因此下车之后便去买蓟州的票。

    良臣这边也着急去御马监找二叔,但不知道御马监在哪,他听人说皇宫有专门的一道宫门供宫里太监宫女和外面的亲人联系,所以便准备去问问。

    刚从车马行出来,无意间良臣看到张差被一个男子拉着,慌慌张张的不知去了哪里。

    碰上抢道的了?

    良臣一惊,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也有强人不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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