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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全文阅读

作者:傲骨铁心     司礼监txt下载     司礼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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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万历三十七年

    “老三,你醒了没?”

    清晨的一声呼唤让一夜未睡的李子荣意识到自己必须正视眼前这个事实,他不再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网络历史写手,而是实实在在的来到了明朝,成为了十七世纪的“土著”一个16岁的少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李子荣的名字叫魏良臣,屋外敲门的是比他年长十岁的哥哥魏良卿。

    除了这位哥哥外,魏良臣还有个姐姐,嫁给了隔壁村的王家。

    母亲赵氏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现在是他爹魏进德带着兄弟俩过日子。

    按理,魏良卿都25岁了,早该娶亲生子,可因为魏家实在是穷,左近没有哪家愿意将闺女嫁过来受罪,所以魏良卿就一直打着光棍。

    为此,魏进德急得不行,可再急也没办法,就家里这七八亩薄田,能养活他爷儿三都算老天爷开恩了,哪还指望着讨媳妇。

    身为大哥,魏良卿倒也实在,知道家里情况,对爹没能给他讨上媳妇也不怨,眼下一门心思下地干活,加之生性淳朴,看着就是一老实巴交的人。

    对弟弟,魏良卿可是真好,打小吃的穿的就紧着良臣,跟他爹一样,咬紧牙关供良臣上社学。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弟弟能够考上秀才,光耀他魏家门楣。

    连带着,兄弟要是能够考上秀才,虽说不是中举人那么风光,可怎么也是生员了,到时不但田里的租赋能免不少,他这做哥哥的也能娶上媳妇。

    黄花闺女是不好找,可改嫁的寡妇总会有人愿意找个有前途的秀才做小叔吧。

    说起来,魏进德对两个儿子可是寄予了厚望的,他自己小时候读过一年社学,不过戒尺挨了无数,《百家姓》却背不下十句。

    自个不成器,不是读书的料,于是便希望养儿强其父。

    魏进德特意请社学的先生给两个儿子起了名字,他那辈是进字辈,儿子这辈是良字辈,故而一个取名“良卿”,一个取名“良臣”,当真是深意满满。

    为这两名字,魏进德可是给社学先生送了两只鸡和一斤半猪肉,然而,事与愿违,良卿没能成“良卿”,倒和他爹一样成了庄稼汉。

    良臣年纪虽说还小,可打九岁入社学,一晃七年,却连个童生试也考不上。

    这眼瞅着大了,良臣也没心思再读下去,胸中无一点大志,整日偷鸡摸狗,打驾斗殴,整一顽劣少年。

    上魏家告状的人无日无之,社学的先生气得明确告诉魏进德,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教这个学生了。

    三个月前,良臣偷偷跑到县里太仆寺的马厂偷人家的马骑,结果被抓了个现行,打得半死不活给抬了回来。

    儿子再不成器,再顽劣,总是亲生骨肉,魏进德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就这么在家等死啊。于是求爷爷告奶奶跟人借了点银钱,上县里请郎中救儿子的命。

    爷儿两个日夜伺候照顾着,这才将良臣的半条小命给救了回来。只是,这爷儿俩却不知,良臣人是回来了,可却成了另一个人。

    屋外,见弟弟没应声,魏良卿有些不放心,将锄头靠在墙上,伸手推开了屋门。说是屋门,不过就是两块木板加个门栓子,刮风下雨天,“吱吱”的声音能响一晚上。

    “大...大哥...”

    看到良卿进来,魏良臣很是紧张,他尚没有接受这个时代,更没有适应自己这个新身份,心里说不慌张,那是不可能的。

    “醒了啊,”

    魏良卿没有注意到弟弟脸上的神色不对,见他要起来,忙制止道:“别动,先生说了,你这伤尚未好全,不能轻动,要不然往后腿怕不利索。”

    “噢。”

    魏良臣含糊答应一声,顺势不动,又将脑袋微微低下,避免被良卿察觉他的慌张。

    “爹天没亮就去地里了,我刚挑完水,马上也要过去帮爹。另外,爹让我和你说一声,过两天大姐要过来看你。”

    魏良卿说着将一张烙饼放在了桌上,因惦记着地里的活,他没和良臣多说,点了点头便拿了锄头到村口自家地里去了。良卿就是这样,生性少言寡语,看着十分沉闷。

    良卿走后没多久,良臣就从床上撑着起来,虽说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得不轻,可身子骨毕竟是少年,皮厚实,又将养了这么多天,好的也差不多了。桌上的烙饼还热乎着,只是颜色差了些,良臣知道,这多半是大哥良卿做的。

    咬了一口烙饼,魏良臣搜索了下身子主人的记忆,知道那个大姐不是嫁给隔壁村王家的亲姐姐,而是二叔的女儿,打小就被卖给杨家做了童养媳。

    至于二叔,则是下落不明,反正这么多年来,良臣没听他爹说起过,估摸多半是死在外面了。

    整张烙饼下了肚后,良臣觉得肚子颇是踏实,外面天已是大亮了,他在屋中实在是呆不下去,便从床上爬起,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受伤的右腿没有问题后,方才走到院中。

    院子是典型的农家小院,大房三间,厨房一间,还有间茅房和间放东西的杂物房。除了大房三间是用砖头砌的外,其余都是用土坯堆的,上面覆盖着干草和瓦片。

    院子角落里有口大缸,缸里水是满的,边上有两只木桶,上面湿漉漉的。廊檐下挂着个篮子,篮子里是大蒜。除此之外,院子里就没什么物件了。

    整个院子给魏良臣的感觉不是太差,原先他还以为这魏家就是几间草房,现在看来要好的多。

    走到茅房时,魏良臣闻到一股臭味,这才发现茅房出恭的木蹲被挪了开来,粪坑里的粪也少了大半,看样子,多半是他爹魏进德挑粪到地里施肥去了。

    眼下是17世纪的明朝,化肥农药肯定是没有的,农民种田施的是农家肥,故而这农家肥很是金贵,除非实在没有办法,要不然农民可不愿意在外面解手,这即是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由来。

    不过大多数农民家囤积的农家肥并不够自家地里所用,因而往往需要到城里购买,这就衍生了一种行业,叫粪行。

    粪行的人将城里的粪拖出来卖,来回一倒,十分的挣钱。粪工也是很吃香的一种职业,相较一般人家,收入都是不错的。

    没钱去粪行买的便只能一家老小农闲时出门捡粪,捡的多是牛马牲畜的粪,其中最多的则是狗粪。魏良臣记得,自己没有上社学前,就常常被他爹魏进德叫出去捡狗粪。

    有些滑头的则是趁邻居不在家,偷人家的粪,为此,村里每年都会闹上几起关于偷粪的纠纷,最后多半由乡老里正出面说和,把事情给压下去。要不然为了点“屎事”闹到县里去,县尊嫌烦,村里乡老也没脸面。

    在院中转了半圈,摸透了自己的“家底”后,魏良臣有些头疼的坐在了门坎上。他倒不是头疼自己怎么来到了明朝,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事情已经发生了,良臣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这个时代,而不是抗拒抵触,那样对自己没有好处。总不能前脚刚重生,后脚就把自个给结束了吧。

    良臣现在头疼的是自己怎么才能在明朝生存下来,具体的说,是怎么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他可不想跟他爹和哥哥一样当个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倘真这样做了,那也忒对不住老天爷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前世,没机会浪,今生,总要潇洒走一回才是。

    只是,他如何才能改变命运呢?

    思来想去,良臣觉得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读书考科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明朝,做个读书人肯定要比做个庄稼汉要强,要不然,他爹魏进德和哥哥魏良卿又何必节衣缩食供他上社学。

    然而,问题在于,如果良臣没有记错,社学的吴夫子可是当着他爹魏进德的面说了,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教魏良臣这个学生。

    换言之,社学那里,良臣去不了了。

    另外,最要命的是,自打两年前童生试的府试没过之后,魏良臣就不肯再用心读书,白白荒废了两年。

    当初,和他同届的学生已经有一个考上了秀才,其他人要么弃学务农,要么去城里学徒,就他成天和帮地痞无赖厮混,名声早臭了,哪里还能再上学。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事情,在明朝,想要改变命运,对农家子弟而言,只有读书科举这一条路,可这条路偏偏因为身体前主人的“胡作非为”给断了,魏良臣是又急又怒,偏偏发作不得。骂来骂去,骂得不是他自己么,须知,他现在就是魏良臣。

    唉!

    良臣叹了口气,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便琢磨着到外面走走。自打被打断腿后,说起来,他也是有三个月没出过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辈人说话,向来是不会错的。

    只不过,从门坎上起身时,良臣突然咯噔了一下,因为他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那便是今年似乎是万历三十七年。

第二章 征地哪能不给钱

    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弘光、隆武、永历....

    前世就是网络历史写手的魏良臣一下懵了,明末的历史他是再熟悉不过,现在是万历三十七年,那意味着距离满虏入关还有30余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自己无法改变命运,魏良臣敢肯定,他多半能够目睹满虏铁蹄从关外呼啸而来,成为满虏治下的一个奴才。

    这,显然是魏良臣无法接受的。

    命运必须要改变,就算不为三十几年后的大变,也要为自己。

    但前世所学种种,在这个时代却是一点也用不上,要么成为读书人,要么当农民,摆在良臣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

    术业有专攻,良臣自忖自个实在不是种田的料。但如果不能上学,他又该如何改变命运?难不成就在乡里窝着,等着崇祯年间的大乱,然后揭竿而起,学那李自成、张献忠般做个可以改变历史的“大寇”?

    不成,时间太久了,良臣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

    可,他要怎么办?

    满怀心事的良臣漫无目的在村子里闲逛着,一路上尽是诧异的目光,因为魏家小三已经整整在村民目光中消失了三个月。现在突然冒出来,着实让人有些不适应。那一道道多是鄙夷的目光让魏良臣反应过来,看来他这两年在村民心中真是不堪的很。

    路过几个妇人时,良臣隐约听见一个妇人说他与自己那二叔一个德性,这还是良臣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议论自己的二叔。他有些好奇,想凑上去打听一二,可那几个妇人见他过来,却是迅速散了。

    良臣十分的尴尬,暗自寻思难不成从前的魏良臣还有调戏良家妇女的恶行不成,要不然这些妇人怎的如此厌恶于他的。

    当然,倒也不是所有村民都不想沾惹良臣,路上有两个本家长辈见到良臣就停了下来,关切的问了他的伤势,然后告诉良臣,他爹和大哥就在村东头的地里。

    良臣谢过这两个本家长辈,反正也没有事做,便径直去了村东头。

    魏家所在这村子叫梨树村,顾名思议,村子里长了不少梨树。每到金秋时节,村民们就会将自家收获的梨子挑到城里去卖,卖得的钱用来贴补生计,也算是当地的一个“副业”。

    村东头有条河,河滩上有百十亩地,是整个梨树村最好的地,魏良臣家就有二亩八分地在这里,这块地也是他家最好的地。要没有这块地,单靠另外那几亩薄田,只怕魏进德也不可能供良臣上几年社学。

    良臣到地头时,远远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一个正在施粪,一个则拿着锄头在锄草。看到良臣来了,魏良卿很惊讶,旋即放下锄头叫了声他爹。魏进德应声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那朝自己看的小儿子,忙将舀子放下,来到田边。

    “你来做什么?这伤还没好利索,先生可是吩咐过,不能下地的,你这孩子,咋就不听话的?万一腿好不利索,往后你可就瘸了…”

    身为父亲,魏进德对小儿子的冒失下床十分不满,尤其是看到小儿子竟然走这么远,心里真是又急又气。他很担心良臣的腿有个三长两短,这要是瘸了,往后可怎生是好。大儿子这般大岁数了都没娶媳妇,小儿子再瘸了,更是讨不上媳妇,那他老魏家不就要绝了后么!

    魏良卿也过来了,对弟弟的冒失十分不满,跟着父亲也指责了几句。良臣微垂脑袋,任凭父兄责骂自己,他知道,父亲和兄长是因为关心他才会说他。换作别人,哪会管他伤好没好,腿会不会落下后遗症。

    这刻,良臣感受到了一股暖意,虽然眼前这两个男人实质上并不是他的血亲,但现在他既然是魏良臣,那么他们便是他的亲人。这是事实,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爹,我的伤不碍事了,都好的差不多了。”良臣低声道。

    小儿子的这声“爹”让魏进德有些恍惚,这两年因为小儿子不肯读书,整日和无赖混在一起,魏进德没少打他骂他,可是小儿子却听不进去,屡屡和他爹争执吵骂,父子间的关系十分紧张。算起来,良臣有一年多没叫过魏进德一声爹了,尤其是受伤之后,更是不曾和他爹说过一句话。有什么事,都是做哥哥的魏良卿替他转述。

    “小心不为错,倒是听你的,还是听郎中的?”魏进德闷声弯腰拔了一把干草铺在地上,让良臣坐着说话。

    “儿子的伤,儿子自个知道,要是不能走动,儿子也不敢出来。”良臣老老实实的坐到了地上。

    见状,魏进德更是诧异,因为小儿子的性格犟得很,他这当爹的说要朝东,做儿子的肯定会朝西。今儿真是太阳打西头出来了,先是开口叫爹,后是老实坐下,难不成良臣这好的不仅是伤,连带着性子也好了?

    魏良卿没他爹想的那么多,见弟弟真的没事,便要良臣坐着歇着,他和爹把活干完就一起回家。

    良臣也不想回家,左右回去也无事可做,便在田边等爹和大哥忙完一起回家。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时辰,魏进德将粪施完,挑着两只空桶在沟渠里洗净,然后让良卿扶着弟弟一起回家。

    路过村口的时候,却见里正和几个人在说什么。良臣瞅那几个人看着眼熟,好像是县里六房的人。不少村民在那围观,不少人还一脸焦虑和担心的模样。

    “爹,出啥事了?”良卿有些诧异,又不是收税的时候,六房的人到村里做什么。

    魏进德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良臣也有些好奇,父子三人便挤进人群想打探一二。魏家小三的出现让不少村民为之侧目,不过相较县里这桩大事,魏家小三的事却不值一提。

    很快,消息就从六房的人口中传出,说是县里要将梨树村的这百亩好地征为庄田。消息一经传开,立时传遍整个梨树村,知道这事的村民都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少人更是吓得没了分寸,就如同天塌似的不知所措。

    魏进德也吓得半天没有吭声,良卿蹲在田边,如同吃了哑药般,只知道直愣愣的看着自家水田。

    良臣起先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等打探明白了,方知大事不好。

    原来,这所谓庄田,即是官田。按大明律,田地一旦被官府征为官田,那么土地的原主人就成了官田的租户,一亩交三分银子田租,灾年不减不免。租了官田的租户,也就是丰年能够吃饱肚子,一到灾年,当真是青黄不接,大半都要借贷过日子,要不然就只能卖儿卖女了。而一旦借了贷,最终的结果也是卖儿卖女。

    一句话,梨树村的这百亩好地一旦被征为庄田,便意味着梨树村的村民失去了他们最好的土地。良臣起先以为官府征地多少会给些补偿,所以安慰他爹和大哥,哪知他爹说官府什么补偿也没有。良臣一听顿时急了,征地哪能不给钱的!不成,得告他们去!

    “告啥啊?县里说了,地是朝廷征了给福王的,咱能告得了福王?”良卿闷声道。

    “福王?”

    良臣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朱常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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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叔去哪了?

    “王爷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魏进德不知道福王叫什么名字,不过却知道福王的名字可不是他们普通百姓能直呼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臣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波澜汹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家竟能和明末最有名的王爷挂上钩。

    福王朱常洵,前世写多了明末小说的魏良臣可不陌生。

    这位王爷是万历皇帝的第三子,母亲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其子朱由崧便是南明弘光皇帝。不过这位福王的下场可不好,崇祯年间李自成攻破洛阳,将他给宰了。但现在距离崇祯朝还有十几年,如果良臣没有记错,如今福王朱常洵可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为了这个儿子,万历皇帝可是和文官集团斗了几十年,有关“国本”的争斗可以说是持续了整个万历朝,甚至影响了明末局势。接下来天启、崇祯朝发生的一切,都和这位福王脱不了干系。

    只是,小小的梨树村怎么就和福王朱常洵扯上了关系,良臣实在是糊涂。面对儿子的询问,魏进德说了一些情况。

    原来梨树村所在的肃宁县属北直隶河间府,此地离京师很近,因此皇室和勋臣贵戚都愿意在这里圈地。整个河间府的田地,已经占了一半还多,余下的民田又多属富户。故而朝廷再征地的话,只能从普通百姓这里着手。村里有消息灵通的人从县里打听回来,又带来一个确切的消息,这一次征地是皇帝直接下旨征的。

    皇帝直接下旨征地给儿子,看来,征地这事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连着几天,梨树村就好像没了生气般,魏家爷三也如同被抽了筋般没精打彩。魏进德和良卿心疼祖上留下的这二亩好地,良臣则是担心没了这二亩好地,家里拿什么供他继续读书科举,虽然自己都不定能再参加府试。

    魏良卿天天陪着他爹在田里转悠,父子俩可真是舍不得这两亩多好地叫公家征去。爷俩就这么来回转,不时哀声叹气。地里,和魏家爷俩一模一样的村民着实不少。

    事到如今,良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现在连秀才都不是,算起来跟平头百姓没有区别,故而根本不可能阻止这件大事。休说福王府和朝廷了,就是县里六房的人都不会正眼看他。不过此事却更加坚定他参加科举的心思,只是眼面前这事也不好说,便寻思等几天再和他爹商量,请他爹帮自己去向吴夫子求情。

    不管怎么样,良臣都是下了决心要参加今年府试的。没办法,这是他能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

    这日,良卿和前两天一样,陪着他爹到地里。良臣也跟着去了,爷三在田边干站了半个时辰,良臣劝了几句,让他爹想开些,可这种事哪是说想得开就想得开的。

    前几天良卿说过大姐这几天要过来看良臣,所以良臣把这事提了出来,原是想问大姐何时过来,话到嘴边却问起了另一件事:“爹,二叔哪去了?”

    闻言,魏进德愣了下,然后没好气的道:“我怎知那杀千刀的去哪了,这混帐东西,以后不要跟我提他,我老魏家没这号人。”

    魏进德这话让良臣怔在那里,听他爹这话,自家那二叔当年比自己还混账不成?

    二叔早年离家的时候,魏良卿才五岁,也不大记事,所以对二叔的事知道的也不多,但多少了解一些情况,因此示意弟弟不要多问。正要让良臣现在就回去,田头有人就叫他们了,说是他家来亲戚了。

    “爹,怕是大姐来了。”

    魏良卿看着他爹,良臣也从地上站起。

    魏进德朝兄弟俩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

    “哎!”

    良卿答应一声,扶着良臣便往家赶。走到河边时,良卿特意去洗了洗手,抹了把脸,又将身上的泥土掸掉。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良卿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做的衣服,肘部和膝盖都缝过。良臣身上穿的虽不是太好,但比起大哥来要好得多,至少干净,没有补丁。路上,撞到邻居张嫂,说他家亲戚在门外等着,叫他们兄弟俩赶紧回。

    兄弟俩到家,就见门外停着一辆牛车,车夫靠在车旁抽着旱烟。良臣见了,不以为意,他知道旱烟这东西就是万历年间传入大明的。几十年下来,旱烟成了穷人茶余饭后的消遣方式,吧嗒一口,都说快活似神仙。

    “大姐,大姐夫!”

    魏良卿很是热情的向着一对年轻男女叫唤道。女的看着年纪不比良卿大多少,二十六七的样子,中等个子,身材偏瘦,相貌平常,不漂亮却耐看。男的则要大上一些,怕有三十出头,穿着一身绸衫,颇是气派,只是有少白头的毛病,半边头都白了。

    良臣从前没见过这位大姐,但大哥这么一叫,自然知道这女的便是二叔的女儿魏春花,六岁时被卖给杨家做了童养媳,那男的恐怕就是魏春花的丈夫杨六奇了。听说杨六奇早年也上过学,不过也没过童生试的府试,故而没考中秀才,现在在家帮着家族打理田地。

    “大弟、三弟!”

    正等着心急的魏春花看到兄弟俩,自是十分高兴,上前搀住良臣,很是关切的询问他的伤势。

    自从被卖给杨家做童养媳后,整整二十年,魏春花只回过魏家两次,一次是伯母赵氏去世,一次则是生了儿子给娘家送红蛋。除此之外,她成日就在杨家,连趟远门都不曾出过。因为是童养媳的缘故,哪怕她给杨家生了儿子,可在家里的地位依旧低下,平日杨家也是拿她当仆人使唤的。

    听说良臣受伤之后,魏春花当时就想着回来看看,私底下她也藏了些银钱,知道大伯家穷,生怕因为没钱耽搁了三弟的治疗,可是她几次三番跟丈夫、跟婆婆提出要回家探望,都被拒绝了。这次,她是趁婆婆不在家,好不容易央求之下,丈夫杨六奇才答应陪她回魏家看看。

    “良卿、良臣。”

    杨六奇也上前和兄弟俩打了招呼,不过良臣看在眼里,发现这个姐夫有些不冷不热,看着态度不如大姐亲近,尤其是都不正眼看自己。转念却又释然,大姐魏春花是卖给杨家做童养媳的,这杨家又是个小地家,魏家却是家徒四壁,富亲戚看着穷亲戚,又有几个会高兴的。再加上自己恶名在外,这杨六奇能看自己高兴才怪了。

    “大姐,大姐夫,快,快屋里坐。”

    良卿心性单纯,高兴的招呼魏春花夫妇进屋。魏春花忙说好,扶着良臣就要进院子,杨六奇却拉住了她,然后朝良卿笑道:“你大姐听说良臣受伤了,急得不行,一直就想过来看他,可家里事却多,总是走不开。今儿难得抽个空过来,不过家里还有事,就不坐了。”说完,吩咐车夫道:“把东西提进去吧。”

    车夫忙将旱烟袋敲了敲,然后从车厢中提了几件用牛皮纸包裹的礼物送进院中。

    良卿呆了一下,良臣嘴也噘了噘。

    魏春花有些尴尬,却不敢说话,低着头默默握着良臣的手。

    良臣能够清晰感受到,大姐的双手满是茧子,细看,脸上亦是有不少皱纹,可想而知,大姐在杨家的地位是如何低下。这也怪不得杨家,这年头童养媳又有几个过得如意的。碰上恶婆婆,逼死的都有。

    魏良卿也从姐夫杨六奇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一种冷漠,他生性单纯,却不是傻子,心里着实有股火,但却强行抑制,仍是一脸笑容的对杨六奇道:“既然大姐夫家还有事,那大姐夫和大姐就早点回去吧。”

    杨六奇轻笑一声,微一点头,然后看向妻子魏春花。魏春花忙说这就回去,然后趁丈夫不注意时,偷偷塞了个荷包到良臣手里,低声叮嘱道:“自己好好保重,可不能再玩性子了。”

    良臣将荷包握在手中,不知说什么是好。

    “春花,走吧。”

    杨六奇在车上催促了一声,魏春花不得已,只好依依不舍的上了牛车。车夫驾着车,缓缓向村外驰去。兄弟俩就这么站在门外,定定的看着远去的牛车。

    许久,良卿叹了口气,道:“大姐在杨家真是活受罪。”

    良臣摇了摇头,道:“不能怪人家杨家,要怪,只能怪咱魏家对不住大姐,噢,还有二叔。”

    听了这话,良卿沉默片刻,道:“当年二叔比咱爹先成的家,大姐出生那年,咱爹才娶的咱娘。说起来,咱们那二叔也真是混账,听说他好赌,为了赌钱,不仅把爷给气死了,还把婶婶逼得改嫁,把大姐卖给了杨家,最后自己也被人家放贷的逼得离家出走,不知去哪了。”

    “二叔当年这么混?”

    良臣有些惊讶,虽知道自家那二叔肯定不学好,可却没想到竟然不堪到如此地步,气死老爹,逼老婆改嫁,还把亲生女儿给卖了。这世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可真没几个。

    ……………

    本书故事一句话:莫欺少年穷,我叔魏忠贤!

第四章 夫子,我错了

    “我也是听本家那几个叔伯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没敢问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魏良卿不想再说这事,担心弟弟在外面站得久了影响腿伤,便拉着弟弟要进院子,他爹魏进德却从地里回来了。

    “你大姐呢?”

    魏进德卷着裤腿,手里用草绳提着一块五花肉。看样子,他是特意去买了块肉。良臣估摸这块肉多半是他爹赊欠回来的,因为据他所知,为了给自己治伤,他爹可是欠了不少钱。

    魏良卿说道:“走了,大姐夫说家里还有事,所以就先回去了。”他没敢提大姐夫杨六奇刚才的态度,怕爹听了生恼。

    “噢,走了啊?”

    魏进德有些失落,他也很久没有见侄女了,手上这块肉也是特意去赊的,为的就是好好招待下侄女,不想人已经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

    魏进德摇着头迈进院子,让良卿将肉拿去洗了,中午烧汤,又要良臣将春花带来的礼物收进屋中。良臣将东西拎进去后,把大姐给的那个荷包递给他爹。

    荷包里是三颗小银豆,还有几枚万历小平钱。

    银豆约摸两三钱一颗,拿在手里很小。小平钱就是万历通宝,乃是本朝仿嘉靖朝所制,有小平和折两种。小平钱多是光背,偶有背上有字的,多刻有“天”、“公”、“工”等字样。折钱又称折二钱,做工较精量,可以一钱当两钱用。

    荷包里的银豆和小平钱算起来能值一两银,当下地价是上等水田八两四钱一亩,薄田三两三。小麦的价格是一石七钱四,米价一石约六钱五左右。总体粮食价格并不高,甚而还很低,因而朝廷时有米贱伤农的议论。

    魏家一年辛苦下来,收成除去赋税,折算下来大抵值银六七两,不过这收成大半却不能变卖换钱,得留着家里吃,要不然爷儿三个就得饿肚子。

    梨树村属河间府肃宁县,这一带虽离京师较近,但土地比较贫瘠,不像南方收成高。用良臣前世的话说,这里就是环京畿贫困带。

    魏春花留给良臣的钱等同于魏家爷三两个月生活所需,对杨家,可能都看不上眼,对魏家,显然是笔不小的钱财了。

    “难为春花了。”

    魏进德叹口气,侄女在杨家的情况,他这伯父肯定是听说了的。就这点私房钱,也不知春花是攒了多久才积起来的。想了想,他还是将钱收下了,毕竟给良臣治伤欠了不少钱,有些亲戚家的可以缓一缓,邻居家的能还就还了吧。

    良臣没有贪下这笔钱的念头,回屋呆了片刻,突然肚急,赶忙上茅房,结果发现没有手纸,偷偷朝外瞄了瞄,一咬牙将那本翻得烂了的启蒙书《百家姓》给撕了几张。回来之后,良臣当真是做贼心虚,面红耳赤,因为这事一旦被他爹看到,恐怕多半又会发火了。

    其实,明朝现在是有手纸的,民间所用的手纸一般称为粗纸,和冥纸一样都是用草为原料制成,上面绝不能有字。

    自古以来,敬惜字纸便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谁要是用了有字的纸擦拭污秽,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去年,良臣在县里就听说一女子用有字的纸拭秽,扔入便桶,结果遭雷击跪倒。河间府听说此事后,忙通令府内各纸坊铺:不准于草纸等项纸边加盖字号戳记,更不许将废书旧账改造手纸,以免秽亵。魏家茅房没有手纸,原因只是魏进德舍不得用。擦屁股都要花钱,这也太败家了些。

    换作从前的良臣,也无所谓,可现在的良臣,哪能受那罪。报应,他肯定是不信的,他现在想的是怎么劝他爹赶明去镇上买点手纸回来。要不然,天天用干草擦屁股,实在是受罪。

    良卿的厨艺不好,不过毕竟是烧的肉汤,哪怕什么调料都没有,就撒了点盐花子,吃起来都是香喷喷的。午饭吃过,魏进德闲不住,心里又憋得慌,便去另外一块地里锄草,良卿也去砍柴。

    魏进德走时再三嘱咐良臣不要瞎跑,老实呆在家里,可良臣哪呆得住。父亲和大哥前脚刚走,他就溜了出去,却是去社学。

    良臣是去找吴夫子“赎罪”去的,他想的明白,想要出人头地,除了读书考科举,还真没什么好出路。因此,重新上社学,赶在今年参加府试,然后院试取得秀才功名,是他必须完成的大事。

    本来这事良臣是想请他爹出面向吴夫子求情的,可是他爹这会心思都在那块田上,所以良臣决定还是自己去吧。

    浪子回头金不换!

    良臣想吴夫子见他现在“洗心革面”,肯定会老怀宽慰,将他重新收入。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吴夫子不吃他这一套。

    起初,吴夫子见到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的良臣,还真是吓了一跳,等到对方带着泪花说明来意,他却袖子一挥,冷冷说道:“我既说了今生不再教你魏良臣,便断不会食言自肥。你回去吧,我这小小社学容不下你魏良臣这尊大佛。”

    这话听着可真是剌耳,良臣不敢怒,只得不断央求,拿出十八般本事想哄动吴夫子回心转意,可吴夫子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也不肯再收良臣。

    良臣是真急啊,参加府试除了必须要有村里五人做保外,还必须要有一个秀才担保,而放眼整个梨树村包括左近三个村,秀才就只一个吴夫子!这意味着,要是吴夫子不肯替他担保,良臣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府试的资格。

    参加不了府试,他魏良臣这辈子就永远是一个童生!

    童生有个屁用,自古至今,哪个官老爷是童生出身的!

    “先生,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学生从前是不懂事,可如今知道好歹了,请先生给学生一个机会!”良臣可怜兮兮的看着吴夫子,当真是望眼欲穿。

    “浪子回头金不换?”

    吴夫子一愣,直直的瞪着良臣。

    良臣见状,心下不由暗喜,以为自己已经打动吴夫子。他却不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不是古人的诗句,而是出自他前世文学家张恨水的一部小说。现在这句尚未问世的名句从他嘴里说出,吴夫子自是吃惊不过。

    但,仅仅是吃惊而矣,吴夫子可不认为良臣有那般本事能做得这般好句,多半是在外面游荡听来的。一想到从前良臣种种,一想到那些被良臣欺负的学生,吴夫子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便赶良臣出去。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和这不堪学生多说,更对这学生有着极大的厌恶,多看一眼都憎得很。

    “学生知错了,学生真知错了,学生已经悬崖勒马,先生你就给学生个机会吧…学生要是考中,定忘不了先生大恩大德…哎,先生莫关门…”

    “砰”的一声,木门被重重掩上,良臣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活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隔壁,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朗朗读书声,一间教室的窗户上还趴着几个学童,正看着良臣窃窃私语着,许是良臣从前的“积威”,那帮学童瞅见良臣发现他们后,一个个吓得立时缩了回去,唯恐被良臣看见。

    不想,我也是“学霸”,良臣自嘲一笑。

    吴夫子这里油泼不进,可真是愁死他了。

    哼,活人还能给尿憋死,没了你吴夫子,就没张秀才了!

    良臣当真是不服气得很,他已决定走上科举这条路,就断然不会回头,因为这关系他的一生。

    正想着如何解决秀才做保这个难题,耳畔传来一女子不屑的声音:“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看,浪子回头想得美才是。”

    ………….

    有关魏忠贤本姓问题,有读者依据百科指出原姓李,在此澄清一下,这条百科是错的。本书采纳对魏忠贤研究最权威,也是历经四朝内廷大裆之一的阉党大太监刘若愚所著《酌中志》说法。

第五章 同道中人

    魏良臣听这声音倒是熟悉,扭头一看,不是吴夫子的女儿吴秀芝是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吴秀芝比良臣大一岁,是吴夫子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在县里六房当书办,一个则游学在外。因是老来得女,吴夫子对这女儿疼爱得很,两年前便为她定了亲,许了县里大户潘家之子潘学忠为妻。

    听说潘学忠很有出息,小小年纪就成了廪生,可谓前途无量。

    所谓廪生,就是取得了秀才功名的生员,其中成绩最好的称“廪生”。廪生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其定额甚严,每年都要考列三等,通过考试才能保有食廪资格,故为诸生之首。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童子应试,必须由该县的廪生保送,乃得入场。

    据说县尊和教谕曾与人提过,肃宁县若出举人,必为潘学忠。这是何等的赞誉和肯定,真要如此,吴秀芝可就是嫁对了人,他日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进士夫人,得个诰命。

    正因为此,吴夫子对这女婿极为看重,最近托人委婉向潘家表达了尽快成婚的意思。这种事向来是男方家主动,很少有女方家提出的,由此也能看出,随着潘学忠学业进步,吴家对此感到了不少压力。

    毕竟,和潘家的门第相比,吴家实在是低了些。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要是潘学忠明年乡试中举,那就是鱼跃龙门,秀才女儿和举人老爷做亲,看着是不般配。唯今之计,便是尽快成婚,如此,潘家就没有悔婚的可能了。

    吴秀芝穿着一身素白襦裙,手里提着个篮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和良臣前世印象不同,明朝风气自中期以后就极为开放,至万历年间更是达到鼎峰,男女之防几无人再提。似吴秀芝这种未嫁人的姑娘抛头露面,如家常便饭般,毫无奇怪之处。

    听说在江南,还有狂生当场裸奔的,路人却见怪不怪。更有富人身着皇帝才能穿的明黄衣服当街行走,官府同样不闻不问。哪怕有人公然宣称我要做皇帝,官府也是一笑了之,不会真当个事的,不过这人要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聚众,那就是另一说了。

    论长相,吴秀芝十分清秀,但格外醒目的却是这姑娘天生一头奶牛,双峰极其饱满,也不知怎生长出来的。就为这,前两年在社学的时候,良臣没少幻想过。

    轻咳两声,良臣将视线从吴秀芝胸前移开,他猜测这姑娘多半早就回来了,却一直没进去在屋外偷听,要不然何以知道他和吴夫子说过什么。

    “秀芝姐,你几时回来的?”

    良臣没话找话,他知道吴秀芝受他爹的影响同样讨厌自己,但这是自个自作自受,谁让他前些年总在社学欺负同学,没事的时候还偷窥吴秀芝,结果让这姑娘对自己憎恶的不行。

    “怎么马厂的人没把你的狗腿打断的?”

    吴秀芝嘴毒得很,良臣听了,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干笑两声,不接这茬。

    和魏进德一样,良臣这般表现同样让吴秀芝大为奇怪,她了解的魏良臣可不是这样的人。换作从前,面前这无赖小子早就顶回来了。

    带着好奇,吴秀芝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估摸父亲已经去书堂了,便问魏良臣:“怎么,你还想重新回社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良臣身子一正,脸色亦是一紧,但绷不过数秒,脸皮一松,讪笑一声,又道:“我爹说我大了,得讨媳妇,先生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我觉着还是用功读书的好,将来说不定真能讨上颜如玉为妻。”

    “就你?”

    吴秀芝如同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脸上浮现鄙夷的神情。

    “嗯!”

    良臣很是认真的重一点头。他这态度真是认真的,因为在明朝有了功名当了官,还怕找不到漂亮的媳妇么。

    “可惜你不能如愿了,我爹是不会再教你了。”吴秀芝摇了摇头,看着良臣的眼神无比轻蔑,“再说你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要不然也不会连府试也考不上。我看你还是回家吧。”

    良臣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事了,他面露些许苦色,道:“秀芝姐,上次府试我只是有些紧张,失了手,这一次一定能中。”

    吴秀芝听了,不由讥讽道:“还一定中,你以为考官是你爹么?”

    “只要先生能收下我,我就一定考中府试!”

    良臣这话有些吹牛的成份在,莫说一定考中,他现在恐怕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不过问题是现在不是能不能考中的事,而是能不能考的事!事到临头,走一步算一步,这要是连府试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其他的春秋大梦。

    “你不成的,真的。”

    许是良臣坚定的态度让吴秀芝态度有所缓和,加上良臣再不好,也才十六岁,且是一个村的,故而吴秀芝反过头来劝道:“府试很难考的,要考贴经、杂文和策论,我爹当年考了三次才得以进院试,你虽说县试中了,但这两年你学业早就荒废了,就算我爹收下你,保你考府试,你也考不过去的。”

    “不试一下,我总不甘心。秀芝姐,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先生?”

    正面攻不破吴夫子,侧面迂回一下从他女儿下手,倒不失是个办法。良臣想着要是吴秀芝肯帮自己求情,说不定吴夫子还真能给自己个机会。这老头可疼他女儿了。

    吴秀芝却不答应这事,反而问良臣:“你今年16了吧?”

    良臣点了点头,不明白吴秀芝问这个做什么。很快,他就明白这姑娘的意思了,却是打击他来着。

    “我家潘郎14岁就连考县试、府试、院试,现在正准备明年的乡试,可你今年16了却连府试都没过,你自己说,你真是读书的料么?你啊,还是回去跟你爹学种田吧,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了,你不成的。”

    魏良臣很是无语,这风气也太开明了些,都没成婚呢,就一口一个潘郎的叫着,姑娘家也不知害臊。

    “秀芝姐,话不是这么说,俗话说有志者,事竞成。”

    良臣心里不受打击肯定是假的,对那潘学忠也是很羡慕,14岁就考上秀才,放在南方那些科举强省不是稀罕事,可放在北直隶,尤其是这河间府,那可是了不得的事。然而,吴秀芝越是打击他,却越加坚定他的想法,科举这条路,他绝不能放弃。

    “我爹都不收你,你再有志向,又能如何?”吴秀芝又好气又好笑的望着眼前这个无赖少年。

    “书上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良臣是看出来了,吴秀芝压根就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

    “那由你了。”

    吴秀芝也是暗自好笑,一个无赖子还想考科举,真是自取欺辱。她懒得理他,上前一步,便要推开屋门进去。

    良臣却在那道:“男儿大丈夫焉能没有抱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终有一日我魏良臣要和你家潘郎做同道中人。秀芝姐,你听清楚了,是同道中人!”

    说完,良臣目光微微拂过吴秀芝的腰部以下,然后摆出一幅胸有大志的模样,昂首阔步而去,留下一脸不屑的吴秀芝。

    这是一个信念,同时也是理想,更是一个抱负。

    良臣觉得吴秀芝看不起他,这让他很受伤。

第六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从社学那里回来,魏良臣就陷入了焦虑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吴夫子不肯收他进学,不愿替他担保,他现在只能另找一个秀才替他做保,而且得快,要不然三个月后的府试,他就不可能赶得上。

    童生试是三年两次,等到下次的话,得一年多后。白白浪费一年多的时光,对于魏良臣而言,实在是件十分折磨人的事。

    另外,良臣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参加府试,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明朝科举对年纪有一定的要求,或者说参加者的年纪对于将来的前程有很大的影响。

    年纪越大,科举前途便越黯淡无光。试问,如果三十来岁才中秀才,四五十岁才中举人、进士,那么朝廷怎么可能会重点栽培一个快要死的人?

    所以,唯有年少的时候中举,三十岁之前考中进士,将来才有可能前程灿烂。有明一代,能入内阁的大学士几乎清一色都是三十岁前金榜有名,有的更是十七八岁就考中进士。这些年轻的天才在考中进士后,会被朝廷优先送入翰林院,磨练几年便能大用。只要不出大的问题,通常,四五十岁的时候肯定能入内阁,成为帝国最高层的决策者。

    魏良臣今年16岁了,却还是个没有考中秀才的童生,放在南方,和他同龄的秀才比比皆是,举人也有大把,因而良臣若是走科举这条路,他的起步其实已经是晚了很多。但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机会还有,就看良臣如何把握了。

    如果把科举看成是一座大门,门后有若干需要翻越的山岭,显然,秀才的功名就是这座大门的钥匙,唯有打开这座大门,良臣才能有机会去翻山越岭。

    而魏良臣,现在缺的就是这把钥匙。

    回家的路上,良臣就把记忆中魏家的所有亲戚过了一遍,结果却是一个秀才或者能和秀才沾亲带故的亲戚都没有。

    他真的是急了,人情世故他是懂的,只要能拐上弯和秀才沾上钩,他就有机会有可能请对方给自己做保。但若是连这个弯都没有,那他就算冒然上门去求人家,人家也不会答应他。毕竟,府试资格可不单单是考试必要条件,更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

    就拿梨树村的社学说,每次童生试,社学都有三到五个名额,而可以应试的童生却绝不止这个数。换言之,谁能去考,除了童生学业是否优秀外,主持社学的吴夫子有很大的决定权。在同等学业的前提下,能不能去考试,完全就是吴夫子一言而决。自然而然,这当中肯定就要牵扯到一些人情事故和利益了。

    魏良臣是可以参加府试的,因为他已经考过县试,并且参加过一次府试。虽然没有考过去,但却不会剥夺他县试成绩。只是,继续参加府试的前提条件却是秀才做保。吴夫子不再收良臣,那肯定不会给他做保,如此一来,魏良臣的名额就给了别人。

    至于那个顶了良臣名额的童生家里是不是给吴夫子什么好处,那就不是良臣问得着的事了。他也没法指责吴夫子,谁让他自己不争气,白白荒废两年,还将自己的名声弄得那么臭。官司就是打到县里,谁也不会说吴夫子事办错了。

    难道,科举这条路就这么断了不成!

    自己刚刚还对吴秀芝说将来要和潘学忠做“同道中人”,要是真的不能再读书科举,这话当真是成了笑柄了。

    良臣心事重重,也不知是怎么从社学那里回来的。回家的路上,碰到砍柴回来的大哥良卿。

    良卿见弟弟又出来乱跑了,不由说了他几句,然后拉着良臣就回家。

    良臣没敢告诉大哥他去找吴夫子的事,蔫着脑袋心不在焉的跟在良卿后面。

    半道,却听西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看去,一支队伍正往村中来。不少村民都跑去看热闹,队伍前头还有好多孩子在那蹦了跳的。

    村里谁家办喜事?

    良臣停了下来,好奇心让他想看看明朝人是怎么娶媳妇的。

    良卿也将柴从肩上卸下,站在弟弟边上远远望着,一脸羡慕的样子。

    良臣瞥见大哥的神情,不由暗自叹口气,良卿这年纪放在后世不大,可搁现在却是大了。这要是再娶不上媳妇,只怕这辈子注定打光棍了。

    锣鼓声越来越近,整个村子都被惊动,大人小孩都围了过来。良臣看到他爹魏进德和隔壁张婶也在人群中,便拉着哥哥凑了过去。不等他爹说道他,良臣就抢先问了起来:“爹,今儿谁家办喜事?”

    “不是谁家办喜事,是张家老幺回来了。”说话的是张婶,这是个热心的妇人,打小瞅着良臣兄弟俩长大的。

    “张家老幺?”

    良臣摸摸脑袋,没想起这人是谁。良卿也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这人颇是耳熟。

    见兄弟俩不知道,张婶笑道:“就是那个叫官府枷了一天一夜的偷鸡贼,不过人家现在可出息了,在宫里当老公呢。这不,返乡看他爹娘来了,瞅着可真是风光啊。”

    说话间,张家老幺的队伍到了眼面前,几个队伍帮闲的不时拿着各式点心向村民派发。队伍里还有几个兵丁,瞧服色,像是邻县卫所的兵,也不知张家老幺怎么使动来的。县里也有人陪着,这人良臣识得,正是吴秀芝的大哥,在县里六房当书办的吴德正。

    张家老幺坐在马车里,不时掀起帘子朝熟识的村民打招呼,一脸笑容,好不得意的样子。里正和乡老等人早早就跟在马车边,陪着张家老幺说笑着。

    张家人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可一世的神气。

    六房书办吴德正在梨树村百姓眼中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如今这等大人物却为张家老幺鞍前马后,一路陪着笑脸甘当下人般听使唤。这反差可是让梨树村的百姓开了眼界,连带着,张家老幺在他们心目中更是高高在上。

    良臣看了半天,方才醒悟,原来这张家老幺在宫里当太监,而“老公”是此时百姓对宫里太监的称呼。

    换言之,这是一个在宫里发达了的太监衣锦还乡的故事。

    良臣能清楚的看到附近村民对张家老幺羡慕的样子,不少人还上前恭维张家老幺。他心下不以为然,不就是个宫中阉人么,值得这么拍马屁么。

    不过,当他扭头看到大哥良卿时,却愣住了,因为此时的良卿也是一脸向往的样子。

    良臣无语了,也不自禁想到一句名言“大丈夫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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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咱家宫中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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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家老幺有个名字叫张炳,不过因为人长得胖,再加上在家时经常偷鸡摸狗,所以十分的被村民瞧不起,被人起了个外号叫“猪头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现在可没人再敢呼张家老幺叫“猪头炳”了。就连当年起这外号的那村民,这会也是满脸堆笑的凑在张家人旁,唯恐发迹了的张家老幺会跟他算当年的旧账。那一脸忐忑不安的神情,知道的人见了都是好笑。

    当真是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梨树村的村民都知道张家老幺自阉到京城谋饭吃,然而谁都不曾想过,猪头炳竟然混得如此人模人样,还真在宫里出人头地了!

    不少张家老幺幼时玩伴看着曾经的“猪头炳”被县里的人和里正、乡老那般恭维着,一个个心里当真是不是滋味。

    这滋味之中,更多的是眼红。

    魏良臣足足在那呆了半刻钟,才算接受了眼前他看到的这一幕,并且深深理解村民们包括他大哥良卿为何对张家老幺如此羡慕。

    原因很简单,河间府这地离京师很近,可相较其它地方却很贫穷。为了生活,百姓们便各展神通,所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只要有口饭吃,又没有杀头的危险,大抵不论做什么,百姓们都是极其踊跃的。

    条条大道通温饱、达富贵。

    若干条大道之中,自阉入宫做太监,就是河间府百姓求存之路其中之一。

    自己把自己切了,然后进宫当太监,这是需要很大的狠心和毅力的。

    一般人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的,因为这事太不容易,一刀下去,那就是绝了后,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则是被人瞧不起。

    不论前世今生,那方面不行的男人,还算是个男人么?在女人面前能摆得起谱?

    任你白日再如何英雄了得,晚上衣服一脱,那都是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

    只是,只要能下得了这狠心,真能被选入宫中,那就衣食无忧了。要是祖坟冒烟,在宫里谋了职司,活得可比当官的都快活。

    没见张家老幺在家的时候不过是个偷鸡摸狗辈,可把命根子一切,这才短短七八年光景,就衣锦还乡了嘛!

    没有当年那一刀,猪头炳能这么威风的回来?能叫县里的人和里正他们如此巴结?能使动得了卫所的大兵?能衣锦还乡?!

    不能!

    细细算起来,光是梨树村这二三十年,就前前后后有六七个人自阉去了京师谋生,不过可惜的是,这些人中也就张家老幺算是熬出来了。其他几个,默默无闻的很。

    听里正说,张家老幺现如今在宫里宝钞司做监丞,这可是有品级的职司,据说和县尊一样,都是七品。不过听着品级都一样,可张家老幺是在宫里当差,皇帝身边的人,这性质又不一样了。具体个怎么不一样,就不是只去过县里的里正能说得上来的。

    张家老幺回乡这两天,不但县里陆续有人来拜访,府里也来了人。一时间,小小的梨树村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当然,张家的热闹和魏家没关系,自打前儿看了热闹后,魏家爷三就再没往张家那边凑过。

    相较人家的好事,自家那两亩八分地才是大事。

    人心就是如此奇怪,明知自家的地已经被朝廷征了,可魏进德就是不死心,还天天往田里跑。里正家也是一天去三趟,就想着福王说不定看不上梨树村的地,回头跟他老子说不要了。这么一来,就皆大欢喜了。

    良卿也存着他爹的心思,陪着往里正家奔了几次,烦得里正见到他爷儿俩就头疼。良臣倒是没去,因为他现在觉悟很高,明白小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另一方面,良臣还在头疼科举的事,没心思陪他爹和大哥在外面瞎转悠。

    这天,良臣正躺在床上琢磨府试的事,院子外传来他爹和大哥的脚步声。

    良臣忙上床上坐起,刚迈出屋子,就见他爹和大哥坐在门坎上生闷气。

    “爹,出啥事了?”良臣有些奇怪,好好的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刚听人说了,张家的地不用征了。”魏进德没吭声,良卿答的话。

    “张家的地怎么不用征了?不和我家的在一块么?”

    良臣有些糊涂,没明白什么意思,要不是他爹和大哥样子不对,八成还以为朝廷不征地了。

    良卿闷声将事情说了,原来就在先前他爷俩在村子里撞见张家的人到田里干活,于是觉得奇怪,这地都叫朝廷征了,还下地做什么?结果一问方才知道,人张家的地不用征了。

    “凭什么不征他家的?他家要不征,我家也不给征!”

    良臣十分不服气,张家在村东有六亩地,他家若是不征,官府凭什么征自家的地。不惠寡而惠不均。这家不征征那家,算什么?

    “别说浑话了,我家能和张家比么?人张家老幺可是宫里的老公。”良卿气归气,可不浑,跟官府对着干的事,他可不敢。

    一听这话,良臣更是不服气,嘟囔道:“在宫里当老公就能不征了?”

    “傻小子,朝中有人好办事,不知道么?张家老幺现在出息了,县里能不给他面子?”良卿摇摇头。

    良臣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因为没法说。有明一代,内廷外朝并重,张家老幺真要往肃宁县打个招呼,这地方上怎么也要给个面子。左右不过几亩地的事,福王那边怕是更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兄弟俩谁都没说话,都觉憋屈的很。这时,他爹魏进德却在那喃喃一句:“其实,咱家也有人在宫中。”

    “啊?爹你说啥?”良卿听了一愣,没反应过来。

    良臣听清楚了,下意识问道:“谁啊?”

    魏进德看了眼两个儿子,慢吞吞的从门坎上站起来,一脸迟疑的模样,显是不想说。

    良卿反应过来了,有些激动道:“爹,你倒是说啊,咱家谁在宫中?”

    良臣也巴巴的看着他爹。

    魏进德显然是不愿意和两个儿子提这件事,可这话是他自个提的,两个儿子又都在看着他,人也都大了,这件事迟早也得告诉他们。

    于是,犹豫片刻后,他终是说道:“是你二叔。其实他没死,如今在宫里当老公,改了名字叫李进忠。”

    “二叔改了名字在宫里当老公?”良卿只觉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二叔死在外面呢。

    良臣也很惊讶,正准备问个明白,突然“咯噔”一下,旋即就觉心跳得厉害。

    “爹…你说…你是说…咱二叔现在…现在叫李进忠?”

    良臣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在发颤,眼珠子更是鼓得老圆。

第八章 举世无双的金大腿

    良臣真是呆了,呆的说话都不利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魏进德不知道小儿子这会心里在想什么,只在那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当爹的没有说话,但对于此事的肯定态度却是一目了然的。

    “这么说,咱二叔真的没死?”

    良卿惊讶过后不由欢喜起来,他生性淳朴,自为亲人在世而高兴。

    魏进德却暗自叹了口气,有关老二进忠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坎,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阴影,如果不是张家老幺回村这幕触动了他,令得他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或许,这件事将会被他一直深藏在心中,直至带进棺材。

    说恨,魏进德真是打心里恨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弟弟,当年若非老二胡作非为,卖妻卖女卖田产,他爹也不会被活活气死,临死都没闭眼。

    就为这,魏进德是说什么也不会原谅进忠的。只是,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恨意再大,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进忠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弟弟,魏进德说不思念他、担心他,也是假的。

    手足情深,血浓于水,真是恨到极点了,做兄长的也不会一直收藏着弟弟托人带回来的家书。

    魏进德知道弟弟不识字,这封家书是花钱请人写的。上面情深意切,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悔意。可惜的是,当年魏进德对进忠恨意未消,所以并没有给进忠回信。以后,他也没有再收到进忠的家书。

    因此,这么多年下来,除了这封信,有关弟弟魏进忠的一切,魏进德除了知道他改名李进忠入宫当老公外,其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现在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

    一句鬼使神差的话,令得当爹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当年,想到了兄弟俩幼时成长的一幕幕,想到了兄弟二人成年之后家里发生的一切,想到了那个深夜,老二被一帮逼债的堵在家中,然后一狠心拿起菜刀挥下的那幕……

    同样,一句鬼使神差的话,却让做儿子的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并且一颗小心扑通跳得厉害。

    良臣就愣愣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他爹,半天没有一句话。

    看样子,就好像突然鬼上身,又或是被什么吓住般。

    良臣这样子可吓坏了魏进德,良卿也被吓着了。爷儿俩将良臣抱住,要不是良臣及时打了个喷嚏,只怕良卿都要去掐他人中了。

    “爹,大哥,我没事。”

    良臣推开良卿的手,神情恢复正常,和刚才一样,看不出丝毫不同。只是,此刻良臣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的很。

    唏嘘、感慨、激动、兴奋、震惊、不可思议、666……

    诸般夸张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绘魏良臣此时的心境。

    因为这件事比奇迹还要奇迹。

    如果前世的历史书没有骗人,良臣敢肯定,这个改名叫李进忠的二叔,就是鼎鼎大名,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厚一幕的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

    遗臭万年也好,流芳百世也好,总之,魏忠贤千古留名了,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拼死也无法得到的历史最高“待遇”。

    魏忠贤做到了中国若干年来,无数文人士子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的名字,就像一座大山般,牢牢压在了明末这段历史,使之成为后世之人研究明末历史永远绕不开的烙印。

    良臣不能不激动,从他爹说出李进忠三个字时,便意味着,他魏良臣不是什么连府试都考不上的童生,不是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而是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的亲侄!

    一条大腿,一条魏良臣从来没想过的金大腿,举世无双的金大腿,就这么毫无征兆,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要不是他爹和大哥在场,魏良臣只怕要猛扇自己一个耳光,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二叔都是魏忠贤了,我还科举个屁,奋斗个毛!

    又有些暗骂自己蠢,他爹魏进德这名字或许自己陌生,可大哥魏良卿的名字怎么就没让他联想到那位九千岁。

    须知,魏忠贤发迹后,大哥良卿可是先授肃宁伯,后晋宁国公的。而老爹魏进德,在他70岁高龄时,也得授锦衣卫千户,还是和魏忠贤的相好客印月的儿子侯国兴一起封的。

    并且,在得授锦衣卫千户那天,他爹魏进德很是高兴的将自己名字改为魏钊,意为既有钱又有权。

    这真是…

    重生以来光想着如何科举出人头地,却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份,良臣真是汗颜,亏得自己前世还是写网络历史小说的呢,这历史知识真是白瞎了。

    但,似乎,历史上没有自己啊?

    要有的话,怎么大哥良卿当了宁国公,自个却默默无闻,连个名字都不曾出现呢?

    同样是亲侄,二叔魏忠贤没理由厚此薄彼,拉老大一把却不把老二一把的。

    魏良臣有点纳闷,但很快释然,这年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四五十岁的,或许“自己”早在二叔发迹之前就已经死了,这才没能史书留名。又恐怕,若非自己,真正的魏良臣早就死在这次马厂的毒打之下了。

    但凡稍微有点正直心,接受“正统”历史教育的重生者,知道自己是魏忠贤的侄儿,多半都会很羞耻,甚至愤恨,胸中一股“羞于此人为亲”的大义凛然。

    搁良臣身上,这大义凛然肯定是没有的,不但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反而兴奋不已。前世,靠着码字编故事,毫无前途的他,可不会放过今生拥有如此一根金大腿的机会。

    越想越高兴的良臣,时而看向他爹魏进德,时而看向他哥魏良卿,越看越欢喜,越看越顺眼,越看越亲近。

    要不是没法说,良臣真想告诉他爹和大哥,十几年后,咱们魏家阔了!

    至于二叔魏忠贤日后的下场,良臣却是下意识的将它抹除了。

    因为在他看来,有了他这位本不应存在的亲侄,二叔若是还能叫朱由检给收拾了,那当真是天理难容得很。有了自己这位九千岁亲侄,大明朝若还要叫关外那帮满鞑子捡了便宜,那同样也是天理难容得很。

第九章 前路风景无限好

    “爹,二叔为啥要改姓呢?”良卿见弟弟没事,转头问他爹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事良臣也觉得奇怪,正所谓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二叔能下得了那么大的狠心给自己一刀,没道理进宫后反把自个姓给改了的,这有点不合常理。眼面前现成的例子在那,衣锦还乡的张家老幺就没有改姓。

    这个问题把魏进德难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老二为何改姓,便没好气的对良卿道:“当老公很出息么,你二叔那是不想给咱老魏家丢人,所以才改的姓。”

    话刚说完,良卿却不以为然道:“当老公当然出息了,爹你没看见张家老幺那得意的样子…”

    良卿说着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一片羡慕之色,魏进德见了,气得哼了一声,把良卿给吓得不敢再说。

    良臣见了,哈哈两句,心里却隐隐猜出二叔为何改姓。

    原因多半真如他爹所说,是不想给老魏家丢人。毕竟当阉人虽是条能温饱,且有机会富贵的道路,可毕竟代价太大,不到绝路了也不会走这一出。故而,这没皮没脸的事,还是不给祖上丢人了。

    这就好比上山落草、打家劫舍的江湖好汉们,哪个敢用真名的,不都清一色的化名浑号么。前有梁山上的好汉,后有闯王八大王等一干流寇,混出头之前可没见他们敢用真名的。

    人嘛,都好个脸皮,哪怕自己干得是丢人的事,可怎么也要想方设法说服自己,或者说掩耳盗铃。

    当太监已经对不起祖宗爹娘了,索性就连姓也改掉得了,如此一来,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至少,丢的是外人的姓,不是本家的姓。

    等到发达了,混出人模人样了,再改回来也不迟。就拿张家老幺来说,你怎就知道他没在宫里出息前,是不是也姓张。

    不过换个角度看,二叔改姓这件事,也说明这位九千岁内心之中还是知道羞耻的,要不然也不会改姓。

    当然,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比如前世史书有一种说法,说是魏忠贤随母改嫁姓的李,后来发迹了复回本姓魏。

    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魏良臣相信,二叔哪怕改名叫大雄,小夫什么的,对于自己的亲人,他肯定还是认的。否则,就不会发迹后如此提携自己的大哥和侄儿了。

    这位九千岁,在史书上名声再不好,对他的亲人,却是没说的。

    如此一想,良臣就越发淡定了。

    一条比大象腿还粗的金大腿横空出世摆在他面前,如果他还不知道好好珍惜,好好利用,实在是枉为两世为人了。

    本来一直让他头疼的府试之事,这会一下就抛到脑后去了,满门心思想着的是怎么去京城见见自己这位素未谋生的亲二叔。

    虽然,这位二叔还得至少十年才能崭露头脚,不过,感情牌这东西,宜早不宜迟。

    ………

    有关二叔为何自阉进宫当老公的事,良卿问了他爹,魏进德没说。良臣对这个没兴趣,因为他知道二叔是为啥进的宫。

    说白了,一个赌徒的悲哀而矣。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个赌徒日后会有那么一场泼天的富贵。

    魏进德突然叮嘱两兄弟道:“你二叔当老公这件事,村子里没人知道,你们谁也别说出去。你大姐那边也不要说,杨家人可不知道你二叔进宫这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大姐日子就更难过了。”

    “爹,二叔在宫中当老公,杨家人还敢欺负咱大姐?”

    良卿想的和他爹不一样,张家老幺衣锦还乡的风光劲在他脑海中可印象深刻呢。照他看来,杨家人若是知道自家二叔是老公,肯定不敢再欺负大姐,拿她当佣人使唤。

    魏进德叹口气,道:“宫里那么多老公,有几个能出人头地的?就拿咱们县来说,又有几个张家老幺?你别以为你二叔在宫里当老公就多了不起,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二叔现在究竟在不在了。”

    说这话的时候,魏进德没来由的一阵伤感。他这番话说的也没错,肃宁县就不说了,光梨树村这些年就出去七八个自阉到京城谋生的,可回来几个了?

    若是老天爷保佑,老二进忠这会没死,但谁又知道他在宫里做什么?退一万步讲,就老二那性子,真要在宫里混出人样来了,他能不回家看看?

    良卿撇了撇嘴,没说话。

    良臣倒是觉得,自家这位二叔现在宫中虽然没有混成大人物,但怎么也应该小有成就。不过他眼珠子转了转,同样没说话。

    魏进德看了兄弟俩一眼,摇了摇头,一个人进屋去了。

    良卿见他爹进屋去后,有些急燥。他很想跟进去和爹说说自己的想法,但在门口彷徨几次,终是没敢进去。

    “大哥,我也进屋去了。”

    良臣急着回屋消化这个天大好消息,把良卿一个人扔在院子里。

    良卿随口应了声,没管弟弟。

    回屋之后,良臣一会坐在床上,一会坐在板凳上,一会托着腮帮子支在桌上,是怎么也坐不住的。那脸上更是忽而笑容满面,忽而眉头深锁,表情变化得如**般快。

    只是,不知想什么。

    过了片刻,良臣突然翻出自己许久没用过的毛笔,又翻箱倒柜找出块已经干透的墨饼残渣,兑了些水后化开,就着早年在社学使的一本空白册子上提笔写了这么一行字。

    “己酉年六月初八,闻叔为宫中大,惊喜交织,难以言表。”

    写完这行字,良臣想了想,又提笔添了一句“吴家有女秀芝,于府试之事笑于我,他日必为之美。”

    写完之后,良臣吹了吹墨迹,然后奸笑一声,将册子收好。

    他决定了,以后不管谁得罪了自己,或者是自己看谁不顺眼了,就都记到这小册子上,等将来乘九千岁的东风发达之后,再一一找他们谈心。

    至于是不是算账,就看魏三爷心情了。

    ……..................

    感谢顾青衣i书友的100元打赏。

第十章 死马当活马医

    不得不说,自打知道自己亲二叔就是魏忠贤后,魏良臣颇是有点小人心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也难怪,毕竟前世的李子荣不过是个普通人,陡然知道天大富贵等着他,心态上难免会“小人”化。

    这种心态就如一夜暴富的土财主般,狂喜之余目空一切了。

    三个月后的府试,良臣是不准备参加了,身体原主人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便是他现在奋发,再凭借两世知识勉强能考上秀才,举人这一关怕也过不去,更何提进士呢。

    相较这个时代那些头悬梁、锥剌骨的科举精英们,良臣还做不到傲视群雄,鹤立鸡群,他能捡人家牙缝掉出来的就很不错了。

    别的不说,就是县里那个潘学忠,就足够良臣仰望的了。套用后世话说,都是同龄人,咋差距就这么大的呢。

    嘴上说着要和人潘学忠做同道中人,实则上,也就是少年人的夸夸之谈。往好了说,那是树立一个人生榜样;往坏了说,就是不自量力。

    吴夫子的女儿吴秀芝为什么看不起良臣,原因不正是竖子不堪教么。亦或说,魏家的祖坟冒不了青烟,他老魏家根本就没有读书的料。

    所以读书这条路,本就是良臣没有选择之下的唯一选择。

    要么做农民,要么去读书,二选一之下,良臣当然是硬着头皮去读书了。

    可是辛苦寒窗苦读十年,连举人老爷都不定能做上,现在躺在家里就能等一个伯爵、侯爵,甚至国公,换谁,都知道如何选择。

    良臣琢磨着,自己也不可能就这么在老家干耗十几年,那真是虚度光阴了。所以他寻思,自己应该弃文从武,这样日后就能凭借二叔的权势在军事上有所作为。

    这个选择也是良臣的一个自保之道,十几年后二叔之所以败亡,关键原因不是因为最大的靠山天启死了,而是因为他手中没有兵权。

    确切的说,魏忠贤直至崇祯上台,除了五虎五彪这帮锦衣卫和六部的爪牙,他手下压根就没有一个真正带兵的大将,也根本掌握不了一支能够敢对皇帝动手的军队。

    以至于当时督师在外的孙承宗几次想带兵进京“清君侧”,而魏忠贤却无任何应对之法,阉党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还是得亏孙承宗太忠,没敢走这一步,阉党这才化险为夷,成功反击,一举打压东林党。

    良臣记得史书上曾提及过,崇祯在对二叔动手时,阉党中有人劝二叔先手下为强,奈何自家这位二叔赌了一辈子,最后一把却没敢全押,结果就这么一步步被崇祯套牢,最后落得个自缢的下场。

    魏忠贤为什么不敢动手,除了被崇祯的假象迷惑,对他抱有幻想,最重要的还不是因为他没兵可调吗!

    没有兵马在手,阉党的倒台,大致也就是一道圣旨就能做到了。

    但,若是自家亲侄就是武将,手底下有支听魏家指挥的兵马,那么魏忠贤的命运能够改变,老魏家这爷三的命运也能改变,大明朝的命运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起码,不会比原本的命运差。

    自己才16岁,现在从军,不迟。

    良臣打定主意,先去京城见二叔,然后想办法从军。别的本事他没有,保命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而且,得益于身体原主人的“胡作非为”,他十分精通马术。

    这一点,和二叔魏忠贤极其相象,史载魏忠贤喜驰马,能右手执弓,左手控弦,射多奇中。

    二叔的马术从哪学的,良臣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县里的太仆寺马厂。而他的马术,同样也是在太仆寺马厂学的。只不过他比二叔倒霉,偷人家马骑时被逮住了,被打得半死不活。

    细细算起来,良臣还真颇似他二叔,要不然村里人也不会常拿他与二叔作比,私下里称这对叔侄都是一对活宝了。

    从时间上算起,现在是万历三十七年,距离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还有十年,其间明朝和后金有过几次小规模战斗,战争的烈度不强,只要自己不是那么倒霉催的落在抚顺或铁岭城中,那么绝对可以存活下来。

    有机会,就想办法将萨尔浒之战稍微改变一二。没机会,就坐等万历驾崩,然后给自家二叔出主意,使他能在移宫案中不被东林党那帮人羞辱太过。等到天启上台,那么一切就顺风顺水了。

    主意拿定,魏良臣便准备去找他爹说进京的事,刚要动,大哥良卿却推门进来了。

    良卿在外面想了很久,且和良臣想到了一块,那就是准备劝他爹想办法去京城见一见二叔。

    良卿的想法很简单,死马当活马医,要是自家二叔真在宫里混得不错,那么便请他给县里打招呼,和张家一样保住祖田。

    要是二叔混得不行,但在宫里也二十年了,怎么也能在有权势的太监面前说上几句话吧。央求人家一二,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这真是不谋而合了,良臣也想进京,良卿也是这想法,保祖田这个借口最合适不过,于是兄弟俩一拍即合就去找他爹魏进德。

    “进京?”

    听了两个儿子的说辞,魏进德有些惊讶,不过没有当场拒绝这件事,而是在思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良卿见父亲没有反对,忙将自己在外面想好了的说辞讲给他爹听,无外乎没了那二亩八分水田,他们家的日子就没法过。又说这地是祖上留下来的,真要是搁他们手中没了,实在是对不住祖宗等等。

    魏进德被大儿子说的有些心动了,今儿他鬼神使差的说起老二进忠的事,多多少少也是受了张家的剌激,这才想起老二也在宫中当老公。要是老二也能如张家老幺般给家里出把力,那块地可就能保住了。

    良臣在边上看得明白,他爹和大哥良卿身上其实都有农民的小心思,就是能占便宜的话便尽量去占,实在占不了便作罢。这无关本性是否淳朴,为人是否狡诈,只是单存的生存之道。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多一块地,少一块地,对于农民一家的命运有着极大的影响。要不然,几千年以来,何以汉人一旦有了钱,就喜欢买地做地主的呢。

    地乃永恒之产,有永恒之产,自可供养子孙读书,从而由农入仕,改变一家乃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魏进德省吃俭用供良臣上社学,图的不就是良臣能有出息么。而这一切,是建立在他有那两亩八分水田基础上的。没了这块地,不但以后没法供良臣读书,他爷三的日子只怕从此每况愈下了。给两个儿子娶媳妇,更是从此想都不要想了。

    张家沾了老幺的光,得了便宜,自家为什么不能呢?

    老大说的对,不进京去找他二叔,又怎知事情不成呢。就算不成,也损失不了什么。

    思来想去,魏进德同意进京找二叔,只是派谁去呢。

    他先看了看大儿子良卿,再看了看小儿子良臣,一时拿不定主意。

    良臣自告奋勇了,挺着胸膛道:“爹,我去吧。”

    “你?”魏进德皱了皱眉头,“你这腿伤刚好,哪能去京城。”

    良臣生怕他爹不让他去,忙做了几个动作,以示自己腿伤早就好了。

    魏进德还是有些迟疑,良卿却在边上说了:“爹,我看就让老三去吧。他这两年常在外面跑,见过世面,比我懂得多。”

    良臣万万没想到,常与一帮狐朋狗友在县里乱逛,在他大哥眼中竟然也算是见过世面。

    他想着他爹肯定不是这么想,不想他爹却认同大哥这话,在那点了点头,道:“也好,家里还要有人干活,老大就留在家里,老三你去吧。”

    有了这话,良臣当真是窃喜万分,心一下子就从梨树村飞到了京城。

第十一章 此去京城寻富贵

    肃宁县离京师只有500多里路,若乘县里的车马,大抵十天就能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臣虽说这两年跑了县里不少地方,可也是头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不过他不怕,他爹也不怕,因为这个时代16岁早已是成年人了。

    本村就有两个和良臣同龄的少年,一个刚娶媳妇,一个孩子都会叫爹了。女孩的话,成亲更早。

    良臣他大姐,也就是二叔魏忠贤的女儿魏春花,便是6岁卖给杨家做童养媳,13岁和丈夫杨六奇同房。如今,大女儿十岁,小女儿七岁。

    这种事情,放在良臣的前世,肯定是让人难以容忍的。但在眼下,却是再平常不过。

    直至解放前,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不过36岁。清楚这一点的良臣,自然不会对这个时代的早婚早孕感到吃惊和排斥。相较土地而言,传宗接代显然更重要。

    故而在他爹魏进德和大哥魏良卿眼中,良臣这两年再是不争气,总都是大人了,所以一个人去京城找二叔,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尔今天下太平,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路上没有什么匪徒大盗,不虞路上有个什么好歹。

    上京需要盘缠,路上再怎么省着点花,来回路费和吃住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魏进德将侄女春花给的那荷包拿给了良臣,里面少了一颗银豆子和两枚小平钱。

    少的那些是魏进德拿去还给邻居了,余下的本是准备还给村里亲戚的,不过因为朝廷征地的事,魏进德没顾得上。也幸好魏进德没把钱都还了,要不良臣上京的路费一时半会他还真凑不上。

    进京的事,宜早不宜迟。迟了的话,朝廷把地征了,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白跑京城了。

    良卿连夜做了几张大饼供良臣路上吃,又帮着良臣收拾衣物,打成一个包袱。

    因为小儿子从前的事,魏进德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过来和良臣交待了几句。

    良臣一一听在耳中,态度恭顺,让魏进德心里踏实许多。

    老魏家就良臣一个人识字,这次进京又是去找二十年没音讯的二叔,加上二叔也不认识良臣,因此魏进德便让良臣写封信带给老二。

    为了证实良臣的身份,魏进德又将当年老二带回来的那封家书取出,递给良臣让他随身带着。

    忙活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

    良臣他爹和大哥良卿都困乏去歇了,良臣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就那么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当真是辗转难眠得很。

    也不知外面几更天了,良臣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这一夜,梦中尽是九千岁的身影。

    不止一次,酣睡的良臣脸上都会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黑暗之中,看着倒是十分的诡异。

    ………

    次日,天未亮,家里的公鸡尚未报晓,魏良臣就迫不及待的起床了。

    大哥良卿比良臣起得还早,煮了碗面疙瘩端给良臣,让他吃的饱饱的上路。

    “路上莫要与人争执,也莫要孤身一人,与人家结个伴同行,遇上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送小儿子到村口的一路上,魏进德喋喋不休。良臣听着自是不嫌烦,不时答应几声。

    梨树村没有直达京城的马车,村子只有一条乡间小道通往十几里外的官道。沿着官道向北再走二十多里,便是肃宁县城。

    良臣必须自己步行到县城,然后搭乘县里车马行统一发送的大车去京城。这与后世的汽车、火车发车规矩是一样的,只不过交通工具原始落后而矣。

    “爹,大哥,你们回吧。”

    良臣从大哥良卿手中接过包袱,系在了身上。

    良卿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句:“钱放好了,贴身藏着,莫要叫人窃了去。”

    “若是见到你二叔,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说到这里,魏进德犹豫了下,又吩咐良臣:“倘…倘若你二叔不在了,便与人打听下,有可能的话,将你二叔带回来。”

    “爹,你放心,二叔肯定还健在的。”

    良臣这话当然不是安慰他爹,而是事实,日后的九千岁现在肯定还活着。

    “唉。”

    魏进德叹了一声,挥手示意良臣上路,他真的很怕兄弟已经不在人世。

    “爹,大哥,我走了啊!”

    良臣吐了口气,看了眼北方,在他爹和大哥的注视下,兴冲冲的踏上了北上寻亲路。

    村里不少村民已经起了下地干活,路过村口看到魏家爷三,不由好奇。不时有人问魏进德和良卿,良臣这是去哪。

    魏进德不敢告诉他们实情,因为这件事村里没人知道,再说这事也不好启齿,便吱唔说良臣是去探亲。

    这一说法倒让不少村民更是糊涂,因为魏家在外面哪有什么亲戚。但人家不说,他们也不好刨根问底。

    ……

    从梨树村出发才走了六七里路,魏良臣就有些吃不消了。

    习惯了前世交通工具的便利,陡然回到几百年前用两个脚板底走路,良臣陡然还真不适应。

    在路边一块石板上歇了会后,良臣咬咬牙继续上路。中午之前他得赶到县里,要不然就搭不上大车了。

    又走了几里,脚下虽疼,不过良臣总算撑下来了。

    随着太阳的升起,一派田园风光呈现在了魏良臣的眼前。路两边除了麦田就是丘陵,还有一片很大的草场。

    空气十分的清新,视野所及,一片绿色,让人心旷神怡。

    那片很大的草场是太仆寺设在肃宁县的马厂用来养马的,良臣不止一次在这里偷人家马骑。三个多月前,也是在这片草场叫马厂的人逮住,活生生打断了腿。

    要不是没有时间,良臣多半就会停下拿笔在小册上记下这桩事。

    有关马厂的事,良臣知道的不少。

    近些年还好,早年间河间府这一带的百姓都有个负担,那就是替朝廷养马,即所谓的“官马民养”。

    “官马民养”是明初宣德年间制定的,由官府指定养马户,五户养一匹,其中一户为“马头”。五十匹为一群,选一户为“牧长”。按规矩,一匹母马,每年要向朝廷交一匹马驹。

    凡是马户都可以免交田租,并且可以在官府草场上放牧。这制度早期对于明朝的军马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只是时日久了,和所有的制度一样,“官马民养”也是弊端百出。

    因为马养死了马户要赔,交不出马驹马户也要赔。仅是这点,倒不足以摧毁“官马民养”制度,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朝廷本身。或者说,是那些皇亲国戚们。

    明中期以来,河间府的草场大半都被划为了庄田,没有了朝廷草场牧马,马户们只能在自家地里种草,如此一来,就不能长粮食。没有吃的,矛盾一积累,便连续爆发了几次马户起义。

    直至如今,马户制度已经名存实亡。若非太仆寺负有御马重任,皇室还需最后的脸面,只怕这肃宁县的马厂和草场早就不存在了。

    一边唏嘘,一边咬牙切齿,良臣从马场边上的小道穿过,终是看到了前面通往县里的官道。

    官道是青石板铺成,有年头了,据说是百年前铺就的。不少石板已经发黑,边上更是长满青苔。遇上下雨天,走在这些石板上,不但不注意会滑倒,更是走一步就溅一地水。

    岔口处有个凉棚,是附近村民为了补贴生计搭的茶水铺。南来北往的旅客要是走累了,想歇个脚,喝杯凉茶,那这便宜的茶水铺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良臣有些口渴,身上又没带水囊,便寻思到茶水铺买杯茶喝。

    铺子里忙活的是个老妇,一边烧着水,一边招呼着三两个客人。

    “给我来杯茶。”

    良臣刚进铺子坐下,就听来时的路上有车轱辘声。他扭头望了过去,却发现是张家老幺的马车。

第十二章 矿监税使

    比起前几天回乡的风光,今儿张家老幺的队伍明显冷清了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面开道的还是那几个邻县卫所的兵,那天的帮闲则只剩三个人。

    魏良臣注意到,驶来的马车有两辆,前面那辆不用说肯定是张家老幺的马车,后面那辆却不知道是谁家的。

    良臣估摸着张炳这是探亲结束要回宫了,所以没有多想,他有着现成的金大腿可以抱,没理由去恭维一个宫中的无名小卒,于是转过头来喝茶。

    这茶真是凉的,但泡的不是茶叶,而是当地一种叫金花的草。这种草晒干之后拿来泡茶,和南方有人喜欢拿晒干的荷叶泡茶喝一个道理,都能解暑。

    铺子里其他几个客人也注意到了村道上的动静,他们张望了下就掉过头不理会。

    这些人只是路过此地歇脚的人,并非附近的人,自是不知道张家老幺是什么人物。

    良臣以为张炳会让马车直奔官道去县里,不会停下在这小茶铺歇脚。不想,那张炳竟是个随意的人,且还体贴人,见那几个借来撑门面的卫所兵走的都有些累,于是在车上招呼一声,让大伙到茶铺里喝碗茶再走。

    “谢张公公!”

    带队的卫所兵头目是个小旗,姓郑,很是高兴的接过张炳扔来的一块碎银子,拉着手下几个弟兄大咧咧的进了茶铺。喝茶是用不了一块碎银子的,这多下来的钱自是张公公的赏钱。

    后面那辆马车见前面停了,也跟着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人良臣认得,正是在县里六房当书办的吴德正。

    “张公公,您慢点!”

    吴德正跳下马车时,张炳也正要下车,他连忙跑上前搭了把手。张炳笑了笑,微微点头。

    良臣见了这一幕,不由心中感慨,想这吴德正虽然没有考上秀才,但才学也不低,如今又在县里六房办事,怎么也算是个人物。其父吴夫子更是有名的秀才,按理,吴德正身上怎么也要有点风骨。不想,面对一个在宫中宝钞司做监丞的太监,吴德正就这般低声下气,若是他父亲知道了,却不知作何感想。

    转念一想,张炳在村子里几天,吴德正也在,吴夫子没理由不知道儿子在做什么。这么想着,多半吴夫子那清高模样当不得真。或许私下里,父子二人一个德性也说不定。

    趋炎附势,人之本性。

    良臣觉得自己仿佛比吴家父子高大许多,可很快他就泄了气,也有些好笑,因为他自己不就是这种人么?知道了自家二叔是魏忠贤,就急着去认亲,这和吴德正巴结一个太监有什么区别?

    大哥不说二哥,魏良臣真是没有什么资格嘲笑人家吴德正。

    茶铺的老妇见来了这么多客人,其中还有军爷,不由有些慌张,手忙脚乱的拿出一叠大碗放倒桌上,然后提了茶壶挨个倒水。

    那叠大碗肯定是不太干净的,郑小旗那帮人倒无所谓,吴德正眉头皱了皱,拿了两个碗到茶铺边上用桶里的水洗了,然后亲自替张炳倒茶。

    张炳从袖子中拿了块抹帕,在长凳子上擦了擦。举手投足间,十分的女性化。

    这模样,让良臣大为倒胃,因为张炳和他二叔一样,是成年之后自阉入宫的,所以身材体形上,张炳可是壮实的很。

    试问,一个如此壮实的男人做出小女人般的举动,正常人见了,能没点反应?

    然而,茶铺里一众人等,却无一人敢在面上流露半点厌恶神情。

    有两个客人见来的有卫所的军爷,还有一个好像宫中老公,本着不惹麻烦的心思,起身出了铺子赶路。茶铺里只有魏良臣还有一个老头坐在那继续喝茶。

    不知是本性不扰民,还是因为有张炳这个公公在场的原因,郑小旗那帮人除了声音大了些,其它倒没什么。浑不像良臣前世电视剧中所表现那般,军爷们往哪一进,立时就有一场戏剧冲突。

    又或如他自己曾写的网络小说那样,没有冲突强行也要冲突,没有困难强行也要制造困难,反正变着法子让军爷们和主角冲突上。

    一切都很平静,各人喝各人的茶,河水不犯井水,一派祥和。

    吴德正陪着张炳喝茶说话,二人没注意到默默坐在边上的魏良臣。

    半碗茶下肚,肚中一片舒服,良臣急着赶到县里,便准备起身结账,刚要动,无意间却听张炳似乎说了“矿监”二字。

    这两个字让魏良臣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继续作出喝茶的样子,两耳却竖得高高,他很想知道张炳在说什么。

    只可惜,虽然张炳和吴德正根本没有在意铺子里的其他人,但二人所说的事却有很大干系,故而声音并不是很大。

    良臣勉强听清几句,大意是吴德正说他发现了个矿,想让张炳报上去请奏开矿,然后他们一起发财。

    万历皇帝开矿监,派税使增内库的事,良臣是知道的,不过具体情况却不清楚,如何个操作法也不太懂。

    他想多听几句,奈何人家说话声音不大,他也没法凑过去。索性,便起身丢下一枚小平钱,背起包袱出了茶铺。

    矿监税使是大事,可却是人家的大事,发的财也是人家的,和他魏良臣有何干系。

    良臣起身时,张炳倒是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仅仅是看了一眼。

    从茶铺出来后,良臣继续往北走。此地离县城还有二十多里路,咬咬牙,走上一个多时辰,肯定能走到。

    官道上的人渐渐开始多了,不时有马车或牛车经过。太阳也是越来越高,晒得人身上发烫。没过多久,良臣就是一身汗水了。

    大概走了两三里路,张炳的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良臣避到路边的树下,看着那几个卫所兵气喘呼呼的跟着马车朝前。

    “魏良臣?”

    第二辆马车上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良臣愣了一下,发现叫他的竟然是吴秀芝。

    “这人是谁?瞅着有些眼熟的。”

    车厢里,吴德正叫车夫停下来,探出脑袋,疑惑的看着良臣。

    “大哥,他是爹以前的学生魏良臣。”

    “魏良臣?”

    听妹妹这么一说,吴德正顿时有了点印象,他朝良臣看了眼,微微摇了摇头。

    不用说,吴德正肯定知道魏良臣的过往,也知道他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断腿的事,所以对这老家的少年很是看不上。

    “你去哪?”

    吴秀芝一只手掀着布帘,一只手搭在车窗上。

    “我到县里。”

    人家大哥在这里,良臣可不敢瞎说。

    “噢。”

    吴秀芝点了点头,又朝良臣身上的包袱看了看。

    良臣心中一喜,以为这姑娘会看在同村人的份上请自己坐马车,这样可就省好多体力了,谁知吴秀芝直接把帘子放下了。

    “大哥,我们走吧。”

    车厢里,吴秀芝一点也不愿搭魏良臣一程。吴德正更不想顺捎村子里这个“不良”少年,于是拍了拍车门,示意车夫驾车跟上张公公的马车。

    车夫鞭子一甩,马车顿时向前驶去,留下一脸尴尬的魏良臣。

第十三章 在下许显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

    良臣脸上讪讪一笑,山不转水转,秀芝姑娘,有缘日后再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搭不了别人的顺风车,良臣也只能凭借毅力继续向前了。

    别说,这一路走的还真是得劲。

    就仿佛前方有尊金光灿灿的大佛在向他招手,走近一看,大佛下面还有一排婀娜多姿的姑娘们在随风挥动手中的秀帕。

    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魏良臣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不知不觉忘记了脚下的艰辛和疲惫。

    肃宁县的城墙在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它是那么的残破、渺小。

    整个墙体简直就是灰蒙蒙一片,远看不起眼,近看更不起眼。

    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若非此处是一县之治,只怕也就是个稍大的镇子。

    现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靖,城门口可没有什么兵丁把守。

    大门洞开,任由百姓出入。

    城门洞子叫摆摊卖菜的给占据了,中间留下可供车马通行的空隙。

    魏良臣在城墙下面一避光处蹲了下来,这处城墙长满了爬山虎,抬头还能看到有燕子在上面筑窝。

    喘息稍定,良臣急着赶大车,便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跟着人群进了城。

    县城,他是一点也不陌生,这两年他隔三岔五就会和那帮无赖子一起来耍。要么是百无聊赖,满大街乱转,要么就是寻人打个架。总之,没什么好事,要不然名声也不会那么臭。

    不过,肃宁县的城墙给人印象破败不堪,城中景象却是焕然一新的很。

    穿过城门洞子,良臣眼前便是一亮。

    城中房屋整齐有序,有高有矮,依次而建。虽说县城不大,可也分了商业区、生活区。街道上很是干净,大小商铺的牌匾一目了然的悬在店门口,让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卖的什么。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叫卖声让良臣有些恍惚,感觉回到了前世的乡村集市。

    在去车马行的路上,良臣仔细观察了这个时代的城市居民们,发现不管贫富,这些居民的精神都很好,脸上大抵是看不到所谓菜色的。

    穿着上面,有钱人肯定穿得好些,没钱的穿的虽然旧些破些,但无一例外都很干净。不像良臣前世看到的晚清照片,上面的人如同要饭花子般。

    看来看去,良臣忍不住嘟囔一句,还是汉家的服饰好看。嗯,汉家的女子更好看。

    正前方,两个少女有说有笑的结伴而来,看到肤色有点黑的魏良臣正盯着她们看。一个是害羞的扭过头去,一个则是瞪了他一眼。

    良臣哈哈一笑,正事要紧,径直赶去车马行。

    路上,偶尔会有街上经过的牛马拉的粪便,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粪行的人清理拾走。这些整日和臭物相伴的古人,竟是承担了后世环卫工的职责,且并非官府组织,完全的市场化,着实让良臣有些惊讶。

    若非亲处这个时代,魏良臣断难相信,他是在大明朝的万历年间。

    城中乞丐肯定是有的,但插标卖儿卖女这种事,良臣看不到。一路的观感让良臣越发肯定,万历年间乃是中国封建社会最繁荣、最鼎盛的时期。无论是生产生活,还是商业经济,这个帝国都是那么的让人惊叹向往。

    这还仅仅是北直隶河间府的一个小县城,其它地方又是如何呢。

    良臣暗骂了句前世的那些历史专家们,万历年可不是什么里里外外透着帝国的幕气,而是朝气蓬勃的一个大时代!

    只可惜,大厦将倾。

    这段盛世,被刻意隐藏在历史长河之中。

    有的人,就是不愿意汉人知道,属于他们的朝代有多么的辉煌。

    ……

    车马行在县城的北头,占地很大,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汽车站。

    在行会之中,车马行也是大行,比起粪行,无论是收入还是规模,还是分布,都要大的许多。

    行会,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不管是做什么,想要立足经营下去,首先就得加入行会,否则,很难经营下去。

    肃宁县的车马行是河间府王家的产业,这王家据说有人在朝中当官,所以地方上很是给面子,整个河间府的车马行都叫王家垄断了,利润很是可观。

    良臣到车马行后,得知一刻钟后就会发去往京城的大车。他松了口气,幸好来得及,要不然就得等到明天了。

    县里每天要发两班去京城的大车,一班是早上卯时,一班是午时。下午是不发车的,因为若是下午发车,那晚上是没办法赶到下一处车马行歇脚点。要是停在了荒郊野岭,虽说没有拦路的强人,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什么事。野兽这东西,可是防不胜防的。出了事,没法救治。

    和前世一样,良臣也是买票上车。不过这票不是纸质的,而是一根木筹子,上面刻了编号。

    卖票的人问良臣要买几等车,这把良臣问住了:还分软卧铺,一等舱、二等舱?

    仔细一问,良臣不禁乐了,感情这交通业上下五千年都是遵从一个服务理念。

    原来,车马行每次发车,一共发六辆。其中三辆是没有车棚的马车,上面能坐12人。两辆是有车棚的马车,能坐8人。余下那辆也是有棚的,不过只能载4人,原因是这辆马车里能睡人。

    没有车棚,刮风下雨那就避无可避,票价当然低。有车棚的和能睡觉的票价肯定也不同。

    人分贫穷富贵,车分三六九等。

    车马行想的还是周到的,客人有富有穷,有能吃苦,有不能吃苦的。所以针对不同的客人,设计了不同的车型,这也是挣钱有道。

    当然,你家要是有钱,大可以自己雇一辆马车,这个车马行也是提供的。要是官家人或有官家给的凭证,还可以去官府办的驿站坐免费的车。

    出行的途径有很多,就看你是哪种人了。

    魏良臣想着去京城得十天左右时间,这一路相当漫长,所以要是能在车上睡觉,那肯定舒服无比。可囊中羞涩,有这想法也不敢落实。

    良臣只能安慰自己,前路有无限富贵等着自己,眼面前的困难,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再说,现在是热天,不冷,路上真是刮风下雨的话,反而凉快。

    这么想着,良臣痛快的花钱买票。

    递给卖票的人两颗银豆子,找回4枚小平钱后,良臣拿着木筹子就去上车。

    大车上已经坐了一车人,良臣数了下,共有9人,看起来自己是第十人。另外几辆马车上也都有客人,良臣没去看。

    把包袱从背上解下放到脚底后,良臣就在那耐心等着发车。

    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过来上车,车马行的人也忙着给马匹喂料。各辆车上的客人也开始自来熟的相互聊起来,就和良臣前世坐车一样,都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发车时间到了,良臣见车马行的人都来了,想着马上就要发车。自己坐的这辆大车上只有11人,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大家能多一点活动空间,还是不错的。

    然而没这好事,这边车夫刚上来,那边就有一个青年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青年人一到车旁,就把木筹子递给了车夫,然后爬上马车,见众人都在看着他,不由一拱拳,略含歉意道:“叫各位久等了,惭愧,在下许显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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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就一个丘八么

    许显纯?

    魏良臣扭过头,吃惊的望着那青年,不知这人是同名还是就是那位五彪之一的狠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若是后者,那今天真是运气当头,出门遇贵人了。

    须知许显纯,可是他二叔日后的阉党骨干班底,“五彪”之一,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佥事。

    东林党的领袖杨涟、左光斗、周顺昌等人尽皆栽于其手,可以说,许显纯为良臣他二叔扫清东林党势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然,和良臣二叔一样,许显纯的结局也悲惨。

    仔细一打量,良臣有些不确定,潜意识觉得眼前这位自称许显纯的青年不可能真是那位,因为这青年长得可是十分高大英俊,并且骨子里透着一股儒雅,和史书所记的那位以阴毒狠辣出名的许显纯完全不沾边。

    或许,真是同名罢了。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自己这亲侄前脚出门找二叔,后脚就碰见二叔的小弟。

    又不是拍电视剧,良臣腹诽一声。

    都是出门在外,大车上的一众旅客哪里真有怪那青年迟来的意思,况且发车时间也没误。

    大伙都面带微笑的和那青年客套两句,车夫在前面也笑着摆摆手,示意青年坐下。大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青年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有些为难。

    车上的空间本就不大,又搭乘了12个人,加上大包小包,留给那青年的空间着实有限。并且,青年边上坐着的是个胖子,占的位子颇大,如此一来,留给青年的位置更是有限。

    众人都看出了青年的为难之处,那胖子也有些尴尬,努力往里面挤了挤,可和没动没什么区别。

    “我和你换下吧。”

    这时,良臣起身让那胖子坐他那边,他坐胖子这位置,这样子就勉强能让青年坐下。

    此举倒是能解决问题,不过良臣边上的人却有些不乐意,那胖子若是过来,他们可就要挨挤了。

    但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碍于面子,良臣边上那两人都没吭声。胖子也没拒绝,起身和良臣换了。

    “多谢,多谢!”

    青年忙谢过那胖子,又朝良臣笑了笑。二人坐下后,车夫便扬鞭赶车,几辆马车陆续驶出车行。

    这一路,车上的人互相认识着,有两人是去过京城的,其余的都是头一次去,因此对京城很是有些好奇。

    于是,众人就听那两个去过京城的人说些京城的繁华和趣事,又相互说起些各地发生的奇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这大车没有车棚,烈日当空,良臣可没精神和大伙聊天,听了一会,就顶了件衣服在头上,靠在车栏上闭目。

    论天下大事,良臣知道的可比他们多。至于这些人口中的奇闻,他更是见的多了。

    要不是没法说,良臣还真想和他们显摆一下,说说皇帝老儿和郑贵妃的八卦。

    车轱辘一颠一颠的,初时叫人十分不适应,时间久了,竟有点催眠的意思,搞得良臣都开始打盹了。

    自称许显纯的青年除了起先和大伙说了几句,后面便没再说话,而是取了一本书在那看。

    马车如此颠簸,真不知他是如何看得下的。

    经过一个凹坑时,马车颠的幅度有些大,一下把良臣惊醒,困意全无。车上的人也都被颠得厉害,不过这样一来,车上又热闹起来。

    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后,良臣这才注意边上的许显纯看的是一本地理书,书名似乎叫什么《地理参赞玄机集》,上面还有不少插图。

    这个发现让良臣很是困惑,因为在他印象中,古代似乎对地理舆图十分重视,朝廷严禁民间私藏,除了官府以外,一般人很难看到地理方面的书籍和图册。

    某种程度上,和地理有关的书籍和地图,对于朝廷的重要性可不下于军国重器。

    历代农民起义之所以大多失败,除了组织力度和装备士气问题,缺少地图,对地理地形无知也是原因之一。

    没有地图,不通地理,便如一瞎子般。

    起事之后不知道占领要隘,军事交通要地,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反而只知攻打毫无防备的州县,初时成果是大,但最终结果肯定是被知道地理的官军重重围困,届时插翅难飞,自是失败。

    有此念头,良臣自是怀疑,这青年不怕犯禁,难不成是官府中人?

    但又觉不像,若这位许显纯是官府中人,他便没理由坐这车马行的大车进京,直接坐驿站的车不就行了。

    带着一肚子困惑,良臣不由问青年道:“许大哥,这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噢,这书是我在府里买的。”许显纯也有些看得倦了,主要是马车太颠,他看得有些吃劲。

    “买的?”

    良臣怔了下,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想不到自己根深蒂固的历史知识竟然都是骗人的。

    见状,许显纯也奇怪了:“怎么,小哥?”

    良臣忙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书不错,我也想买一本看看。”

    闻言,许显纯也不由来了兴致,问良臣道:“小哥也想考武举?”

    “武举?”

    良臣又愣了下,买本地理书和考武举有什么关系?

    “小哥若是无意武举,这书买来无益。若非武科要考山川地形,我也懒得看这书。”许显纯摇了摇头,知道眼前这少年并非和他一个志向。

    对面正和边上人说笑的胖子听了许显纯这话,转过身子看了他一眼,猜测道:“莫非许小哥是进京考武进士的?”

    许显纯点了点头:“正是,我这次进京乃是应武进士试的。”

    “噢?那可要恭祝许小哥榜上题名了!”

    胖子是个生意人,连忙热情道,心底却在嘀咕这许小哥一身儒雅,怎的想起去考武进士的。

    车上众人听了这事,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会都纷纷说些好话,许显纯笑着一一应付众人。

    不想,一个杂音却冒了出来:“娘,这武进士和文进士谁高谁低啊?将来谁的官大啊?”

    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天真无邪,她真是好奇,却不知这个问题让当事人很是难堪,让车上的大人们也很是尴尬。

    因为,文贵武贱是这年头的“常识”。

    一百个武进士都不及一个文进士!

    什么武进士,不就是一个丘八么!

    那女童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她女儿一下,对许显纯致以歉意。

    这个举动让许显纯更是不好受,妇人的举动完全没有做作,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人难过。

    难道我错了?这武进士真的就粗卑无比么?好男儿就不该为武臣么?

    许显纯有些心酸。

    “都好,都好,文进士也罢,武进士也罢,都是进士,都是官。”

    胖子八面玲珑,连忙打个哈哈圆场。

    另一边,良臣很想说句mmp,没想到,世事竟然真就这么巧,这许显纯真是那位许显纯!

第十五章 不入流的皇亲国戚

    魏良臣认定眼前这位许显纯就是那个让人闻名色变的“鹰犬”,原因就在于许显纯正是武进士出身!

    世间事,不可能有太多巧合,也根本不可能有两个同为武进士出身的许显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臣断定自己不会认错,事实上,高大英俊且骨子里带着儒雅的青年的确是许显纯,日后的阉党“五彪”之一。

    说起来,许显纯可是皇亲国戚,其祖父许从诚乃是世宗皇帝的女婿,尚嘉善公主。

    当今万历皇帝乃世宗皇帝之孙,故从辈份上论,许显纯的爷爷便是当今皇帝的姑父,父亲和当今皇帝是表兄弟。

    套用后世话说,万历皇帝就是许显纯他表大爷。

    如此身份,许显纯何至于沦落到进京考武举,还要和帮平头百姓挤大车呢?

    这一点,魏良臣想不明白。

    换作皇帝是他表大爷,良臣怎么也要迎风尿三尺,没尿也要抖一抖的。

    事实上,良臣有所不知,许显纯这位“皇亲国戚”含金量并不高,甚至于可以说是不入流。

    原因在于明朝的公主不比唐宋,地位其实很低,低到甚至常被太监宫女欺负,而皇室和朝廷对此却不重视。

    就拿当今万历皇帝来说,当年他的胞妹永宁公主嫁的就是京城寻常富家子弟梁邦瑞。

    这梁邦瑞身患恶疾,时日不多,便想着死前娶个公主风光风光,于是往当时的大太监冯保那里贿赂了几万两银子,于是在满朝皆知,甚至首辅张居正也知道的情形下,病鬼梁邦瑞竟然就真被选为驸马了。

    新婚之夜,当真是惨不忍睹,新郎梁邦瑞口鼻流血,沾满衣袍,无法行礼。没心没肺的太监居然还说新郎流血,这是红色吉兆,喜事!

    事后,皇帝哥哥和太后母亲都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可怜堂堂一个大明公主,嫁人之后连夫妻之实都没有,郁郁寡欢几年就病死了。

    妹妹如此,女儿是也如此。

    万历皇帝的亲生女儿寿宁公主因为没有向身边的宫中女官请示,便私宣驸马冉兴让见面,结果被女官和太监知道后,冲到公主房中就将冉兴让给拖出来,一顿狂殴。寿宁护夫心切,出来训斥,也被女宫大骂。

    寿宁气不过,和驸马一起去宫中告状,可连宫门都不得进。驸马索性写了状子,准备入朝喊冤。岂料半道被埋伏的太监一阵毒打,险些没当场打死。

    一母同胞的妹妹、亲生女儿尚如此,况一个早就去世的姑母呢。

    因而,说不定万历皇帝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姓许的表侄儿。

    这等背景之下,区区一个公主的孙子算个什么皇亲国戚。

    他家,实在是配不得姓皇啊。

    公主地位低,不受人重视,连带着驸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明一代,驸马爷要么是出身勋贵,否则,大多都是泯然众人,毫无影响力可言。

    这也导致很多进士并不以娶公主为荣,相反躲得远远,唯恐自个倒霉摊上个皇帝女儿。

    试想,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还未及春风得意大展身手,一个公主从天而降砸到身上,那铁定是祖坟上的帽儿头叫人踹了,倒霉的不能再倒霉。

    人生三大苦,娶公主可是头一个。

    再者,许显纯的祖父是驸马,他爹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这驸马又不能世袭,到他这一代,许家或许可以说曾经是皇亲,阔过。眼下,不过就是一家境殷实的寻常人家而矣。

    不过,有一点魏良臣并不知情,那就是许显纯其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和中国历史上无数野史或正统小说的主人公一样,许显纯也是一个自幼便立下精忠报国之志的少年人。

    或许,是被书中的忠良感动,又或是听了外面说书的演义,反正十岁的时候,许显纯就决定长大之后要学那班定远般弃笔从戎,在祖国的边疆上纵横驰骋。

    有了志向的许显纯便勤学苦练,不但书念得极好,还偷偷拜了家附近的一个老军户学武,马术什么的更是练得熟练。

    种种准备,只为他日参加武举,为国报效。然而,许显纯的这一抱负却是被他爹许明远强烈反对。

    所谓老子走过的桥比儿子走过的路都多,许明远深知学武将来肯定没出息,因此一心想让儿子从科举之路,将来考个文进士,光宗耀祖。

    当爹的一个想法,当儿子的是另一个想法,于是父子关系就闹得极僵。

    去年,许显纯瞒着他爹偷偷跑到顺天府参加了武举乡试,得中第四名。回到家后,许显纯本以为父亲会对他的志向有所认同,哪知迎来的却是一顿大骂,然后就是闭门禁足。

    为了防止儿子再学武,许明远让仆人日夜看着,又担心儿子已经中了武举,会跑到京城参加武科会试,索性也不给儿子零花钱了。

    没了盘缠,看你往哪跑!

    只是,当爹的却小瞧了自己的儿子,在一个深夜,许显纯终是偷跑了出来,还顺手偷了他娘的一根金簪子。

    因为害怕家里会在河间府拦他,熟读兵法的许显纯声东击西,在河间府摆了个**阵,然后金蝉脱窍辗转跑到了肃宁来。

    肃宁是小地方,许显纯不担心他爹会追到这里。只要进了京在兵部报了备,那是就算他爹带人赶到京城,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家了。

    至于路上苦一点,许显纯倒是无所谓。男儿大丈夫,志在千里,这点苦算什么。

    因为二叔的关系,魏良臣知道许显纯的身份后,自是盘算着要和此人结交,这也算是提早进行感情投资,组建日后的阉党班底。

    但这种事,却不能操之过急,得有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拉近两个陌生人间的关系。

    冒然出击,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良臣正盘算着,车夫在前面喊了,要大伙下车方便。

    良臣抬头一看,大车停在了一个树林子前面。

    林子里,搭着几间凉棚,有卖水的,也有卖吃的。有村民还将一些当地的特产摆在那叫卖。

    嘿,这不就是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吗?

    良臣乐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遗憾的是,这服务区可没有茅房,只在林子中挖了几个坑。凡是方便的客人自己前去方便,男的一波,女的一波。偷看不偷看什么的,全靠自觉。

    那胖子是个自来熟,拉着众人就去方便。

    许显纯和魏良臣都下了车。

    一帮在车上坐得腿都麻木的男人们泄了膀胱中的存货后,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胖子估计肚子不太好,憋着脸蹲在那正出恭呢。

    良臣很想问问许显纯你大爷的情况,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动声色的跟在许显纯后面。路上得十天时间,有的是机会,倒不急在一时。

    回到大车边,良臣刚想上车,没想又遇上熟人了。

    一辆马车停了过来,车中下来的是张家老幺,绰号“猪头炳”的宝钞司监丞张炳。

    张炳不是一个人进的京,边上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斯斯文文,一身儒衫,看着比许显纯还要有读书人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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