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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零章 以血止戈

    俞乐此言一出,本是宽敞通透的镇口好似在顷刻间被挤压成方寸空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气氛紧密而凝重,令人呼吸不能。

    俞乐将选择权拱手相让,全权交由九州四海帮派向来嗤之以鼻的邪门魔教来拿主意。

    但凡有些眼色的,都能瞧出俞乐此举是以退为进,表面上看来是放弃了主见,实际上却是向笑面弥勒激将、施压。

    毕竟不论从实力,到名气,还是到对于各个帮派的重要性,笑面弥勒在这三十来人中都是首屈一指,无可替代的。

    倘若连堂堂兜率帮帮主都甘愿受听雨阁摆布,屈尊于天涯小镇大半年,那么他们即便被留下,至少在心理层面不会觉得太窝囊。

    当然,在场没有人会认为笑面弥勒将服用那十日断肠丹,乖乖留下。

    笑面弥勒事先没同大伙儿打招呼,故而只是试探了个别幽灵人的能耐。

    接下来,只要笑面弥勒表露出半点儿不愿屈从的意思,便相当于吹响了反抗的号角。

    这些来自各门各派,本是互不相干的江湖人士,便会暂时摒弃正邪之嫌,门派之别,毫无保留地各施所能,与听雨阁,与天涯小镇,拼个鱼死网破!

    在这一刻,他们似乎成了一体。

    笑面弥勒笑了笑,那笑声亦是低沉沧桑,好似地府中那些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鬼笑声。

    这笑声本让人听着不舒服,可眼下在这三十来人耳中听来却是极为受用。

    他们能听出笑声中的轻蔑与不屑。

    他们能感觉到那笑脸面具的背后,积压着的愤怒。

    他们已有预感,笑面弥勒即将发难!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于是,已有不少人把手握在了各自兵刃上。

    这样做既能稍稍让他们安心,也是拿出态度来支持笑面弥勒。

    笑面弥勒开口道:“昨儿的故事,好听是好听,可惜洛公子却不愿意让我们分享给更多人知晓啊。”

    “那洛某还是得先为昨夜打搅了笑帮主一夜好梦,陪个罪。”洛飘零作了个揖,而后说道,“只要熬过了这段时日,笑帮主回去之后依然能与好友分享。”

    笑面弥勒道:“姜越老越辣,酒越陈越香,可是好菜放久了只会馊掉,到了那时,再有趣的故事也只会变得枯燥乏味。再者,洛公子是认为,只要把我等控制在这,外面便可风平浪静了?”

    洛飘零道:“至少会比放任各位离去,要来得安全些。”

    笑面弥勒道:“我们兜率帮倒还罢了,我不在,那些崽子们顶多按兵不动,至于藏锋阁、诸神殿、啸月盟各自阵中少了一员虎将,还能不火急火燎地四处找人?”

    洛飘零道:“这点洛某也为各位考虑过了,各位可在这些天内与帮里人报个平安,洛某保证会以最稳妥的方式,将信息传递到各位的帮派中。”

    笑面弥勒道:“这考虑倒是极为周到了。”

    “这是自然。”洛飘零再次拱手作揖道,“只要各位安心在这住下,洛某一定会让天涯小镇的乡里乡亲,热情地招待各位。”

    笑面弥勒淡淡道:“那么,我没有疑义了。”

    低沉沧桑的嗓音,在众人听来却宛若晴天霹雳般轰然炸响!

    “那么,我没有疑义了。”

    这句话一时间在他们耳畔不断回响,延绵不绝。

    在他们还未从震惊当中缓过神来,又险些被惊掉下巴!

    笑面弥勒居然用手捏碎了那笑脸面具的下沿,露出了他的嘴,以及小半边脸。

    那双唇,宽大、干瘪、不见血色,看来有几分上年纪的人气血衰败的样子。

    那小半边脸,枯槁,蜡黄,满是褶皱,轻易可见年老色衰之象。

    几乎所有在场人都瞧见了笑面弥勒面具之下的隐秘。

    但很快便有人似被惊雷击中,打了个哆嗦,或将头撇开,或用手挡眼。

    并不是那笑面弥勒那老人家的模样让人觉得恶心,而是他们忽然间想起了至今仍流传在江湖间的传说没有活人能见到笑脸面具下的真容!

    他们的心肝不禁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

    糟了!看了笑面弥勒的脸,活不了命了!

    只看到嘴不算看到脸吧?

    法不责众,我们这么多人看见,他不至于把我们都杀了吧?

    ……

    不过,仍有像俞乐、雪清欢之辈对那传言毫不在意,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笑面弥勒的一举一动。

    当然,他们眼中的惊诧还未消散。

    只因笑面弥勒已从洛飘零手中拿过一颗十日断肠丹,毫不拖泥带水地塞入嘴中,咀嚼起来。

    洛飘零似是对笑面弥勒面具下的容貌不以为然,或许在他看来,易容术对于笑面弥勒来说,应是信手拈来的事。

    直到笑面弥勒当着众人的面吞服下十日断肠丹后,洛飘零才微微动容,他也没想到笑面弥勒竟会有这等气魄。

    他全然看不透,眼前这副略显矮小精瘦的身躯里,除了蕴含着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修为外,还潜藏着怎样的隐秘。

    *********

    **楼中。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客房中传来一道与敲门声一般轻缓的回应。

    “打搅洛公子了。”

    “无碍。大家都彻夜未眠,幸而眼下还未到寅时时分,睡到日上三竿定也能补回来一天好精神。雪阁主不趁早去歇着,还特意来寻洛某,可是有何指教?”

    原来,竟是雪清欢单独找上了洛飘零。

    雪清欢道:“不敢不敢,是雪某要请洛公子指教。雪某听了一夜一天的好戏,还有些意犹未尽之处,若是不能解开其中奇妙之处,恐怕是再没法睡着了。”

    洛飘零道:“雪阁主你可以不服用那十日断肠丹的。”

    雪清欢一听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也当即听出了洛飘零的言外之意雪阁主你要是乖乖待在客栈里,就没这么多事了。

    雪清欢笑道:“可雪某实在管不住自己这颗好奇心,还有这双手脚啊。不过,昨儿雪某可是坏了洛公子不少好事啊,而且也一个字不落的将所有事都听了进去,洛公子难道真对雪某这么放心?”

    洛飘零道:“不论如何,昨夜之事还是得谢谢雪阁主,如若没有您来主持公道,单单一个俞乐在那煽风点火,在下要应对的压力可将数以倍记。您的恩情,洛某不会忘,听雨阁不会忘。”

    “言重,言重……洛公子既如此坦白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请。”

    “巽风谷之事还有个疑点,我未在众人面前挑明,希望你能给个明确的答案。”

    “一定。”

    雪清欢郑重道:“在你来之前,我在小镇里仔细打听过。无涯海时常会因气温骤变产生沙尘暴,受此影响,其周边地域也会受风沙肆虐却也不假。只是,这风沙要跨越百里路途,落到巽风谷并不容易。这无疑便说明,这百里地内,连一棵树都不剩。”

    洛飘零道:“不错。”

    “这些树是你命人砍的?”

    “是。”

    “那么问题便来了,要砍这些树定要提前布置,若是在你上了昆仑派后才得知有天狗食日之事,从时间上来看,是完全无法做到的。”

    “那儿的植被较为稀疏,也四处散落,不花上个三四天功夫,确实没法除尽。”

    雪清欢忽而紧张道:“这么一来,是否便说明洛公子早在上昆仑派之前,便知晓将有日食发生?”

    洛飘零缓缓道:“是。”

    雪清欢不解道:“那你上昆仑山是为了?”

    洛飘零道:“除了与诸葛掌门聊聊天外,便是为了确认日食的具体时间。”

    雪清欢道:“你也会推算这等天地异象?”

    洛飘零道:“不会。”

    雪清欢急道:“那是谁告诉你的?”

    洛飘零摇了摇头道:“佛曰不可说。”

    雪清欢闻言一滞,险些骂出声来,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莫非是在说少林?

    雪清欢不敢再往下想,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弹指间,扰动整个天下风云。

    “洛某乏了,雪阁主可还有其他问题?”洛飘零对雪清欢还挺有好感,反而不希望他知道太多。

    雪清欢道:“我想知道,你策划巽风谷一事的目的。”

    洛飘零道:“雪阁主可看作这是在下赎罪之举。”

    “赎罪?”

    “自少林金印失窃以来,雪阁主是否时常听闻各门各派为逮到洛某,费尽心血,争得头破血流,各处杀伐不断?”

    雪清欢道:“是,已有好些年,江湖没这么乱过。”

    洛飘零道:“雪阁主可还记得三月三九州四海百花之约。”

    “嗯。”一曲流年阁虽小,可仍是四海会盟当中的一个帮派,雪清欢作为一派掌门,自然也不会被忽略。

    “在下只是希望在那天到来之前,江湖上能少些争斗杀伐,以免九州四海各派到了来年三月三时,已大伤元气,更怕各大帮派无人做主,到最后被有心人作梗,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血色浩劫。”洛飘零郑重其事道,“故而,洛某便想着先让各方都出点血,知道痛后,收收手,安生些时日。”

    雪清欢走出了洛飘零的房间,不知为何,他的背上,手心里竟沁出冷汗!

第三六一章 二月桃花

    早在四五十年前,中州大地上,还没有无涯海这称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中州西部这偏僻一隅里,虽覆盖着一片黄沙,却仍随眼见绿。

    这儿有个村落,民风淳朴,人人都不求回报,默默付出。

    也因此,村子极为富庶,应有尽有。

    路过此地的客人竟发现,在这村子里即便好吃懒做,亦不会被饿死,也不会受人排斥。

    于是,越来越多外来者成为这个村子的新成员。

    可以想见,在接下来的时日中,整个村子里好吃懒做者愈来愈多,而不劳而获的歪风则肆意增长,默默付出的人越来越少了。

    富庶的村子就此堕落,绿洲也逐步退化,无涯海渐渐成型。

    历经三十来载,本有数百人的村子只剩下二十来人。

    当中没有老人,因为没人有余力去照顾风烛残年的老人。

    当中没有小孩,因为孩子们无法得到悉心照料,还未长大,便早早夭折。

    当中也少有女人,长得好看些的,早已抓住机会和过往来客离开了村庄。

    这几乎是村子最不堪的时候,即便是外夷入侵那段时日,都不见得有这般凄惨。

    或许连外夷都看不上这儿。

    所谓否极泰来,眼看村子即将不复存在,就在那一年,随着三个男子在短时间内先后到来,一切随之改变。

    最早到来的男子,个头矮小,长相也不讨喜,他带着个俏媳妇,让村里人好生艳羡。

    这人既擅长厨艺,又懂得耕种,为了帮村里人活下去,他发动大伙因地制宜,自耕自种。

    来的第二人是个大块头,秃着头,鼻子有点像猪一样拱起,人也和猪一样老实。

    老实人长于木工基建,他能做出许多工具,改善大家的劳动条件,他还让村子里那些年久失修的房屋焕然一新。

    第三人是个大胡子,跟他同来的有九个士兵,他带来了军队中的严肃纪律,也带来了治理风沙的方法,彻底让村子重新焕发生机。

    在这三人的协力分工下,短短两年间,小村庄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村子重命名为天涯小镇,与过去划清界限。

    三人也因此深得人心,备受推崇。

    一山难容二虎,只因人心贪得无厌。

    或许正如天涯小镇是无涯海中的唯一绿洲般,天涯小镇也是这些人心中瀚海的一叶扁舟,三人几经尘世洗礼,再无太多野心,便选择同舟共济。

    抑或许三人在来到此地之前,同样都出身军旅,虽分工有异,但信任不变。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让三人能放下所有芥蒂,安然相处。

    那是一个名字石鑫。

    矮个子和老实人都曾是石鑫旧部,而大胡子则曾与石鑫共事过,受过石鑫数次恩惠。

    既然上天安排他们在此相遇,他们便也不会辜负石将军的期待。

    最终他们理所当然成了这天涯小镇的领头人。

    早在一个月前,笑面弥勒等三十余个外来之客想借着夜色悄悄溜走,却被无情拦下,三人也无一露面。

    而眼下,这三人尽皆站在镇口,正要为一行二十来人送行。

    至于笑面弥勒等人,则已在这美丽夜色中沉醉。

    大胡子现在的名字叫郝大官。

    老实人现在的名字叫甄老实。

    矮个子现在的名字便是矮掌柜。

    矮掌柜冲着洛飘零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本是善为健谈的他,此刻舌头却不知为何有些僵硬,道:“公子,我们这些老家伙恐怕是无法相随左右了。”

    尽管矮掌柜强撑着笑脸,可那语气中却掩愧疚与自责。

    洛飘零朝小镇深处瞥了一眼,那儿似有七八道目光极为关切地朝他们这方向张望着。

    他朝三人微微一笑,道:“我明白。”

    矮掌柜抿了抿嘴,这答案他并非未曾料到,只是当洛飘零回答得如此云淡风轻时,他终究情难自已,膝下一软,啪嗒下跪。

    洛飘零全无功夫,自然反应不及,只能赶忙凑上前,要将矮掌柜搀起。

    谁知一个还没扶起来,后面俩也跟着跪下了。

    “公子,我们对不起石将军,也对不起你啊!”矮掌柜难抑涕泪,哭道。

    “是啊,洛公子,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石将军。”郝大官和甄老实连声道。

    洛飘零忙道:“三位言重了。三位早已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各自成了家,立了业,也有了更重要的人事物需守护,在今日这般混乱局面下,三位还愿看在石将军面上鼎力相助,已是仁至义尽,何来对不起之说。”

    言罢,洛飘零整了整衣襟,后退三步,径直跪下,边磕头边道:“是洛某该谢谢你们。”

    洛飘零这么一拜,其身后二十余人也不敢怠慢,接连下跪叩首,道:“是听雨阁该感谢各位。”

    见此局面,矮掌柜三人只得作罢。

    “公子快请起,各位快请起,我等受不住啊!”反倒是矮掌柜赶过来将洛飘零扶起。

    矮掌柜凝视着面前这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心中感慨无限。

    四年前,在他们闻知石府覆灭后,他们便曾多方打听过,得知石将军子嗣无一存活。

    除了悲愤外,他们也无可奈何。

    再后来,他们听说石将军养女梦朝歌出现在了听雨阁,听雨阁中多是石府旧人,他们便看到了一束微光。

    他们推测,石将军深知与他有血缘关系之人定无法保命,故而才让龙耀想方设法保下梦朝歌的性命。

    这般做法,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当中州再需要石府时,可有一人能以石府的这个身份,号令他们这些忠肝义胆的石府旧部,抛头颅,洒热血!

    在他们看来,梦朝歌无疑就是石府覆灭后残存的旗帜,而现在扛起这把旗子的,便是洛飘零,还有听雨阁。

    可当把握这杆旗帜的人,终有一天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发现江湖之险恶,已不是他们能应付得来的,他们无力,更无心去折腾。

    他们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提供帮助。

    最终,这人让他们接二连三地大开眼界,日食,沙尘暴,天葬,这些初时听来不可思议,可在经过周密部署和推算后,又切实可行,到最后一一实现时,他们内心产生了动摇。

    理智告诉他们,这世上若有一人能比肩石鑫石将军,那便是他洛飘零!

    只要洛飘零开口,他们必定会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他们却无法不顾及心中的情,他们现在有了太多羁绊,无法做到大无畏的舍生取义。

    来送别时,他们内心当然是矛盾的,他们害怕洛飘零开口,因为他们无力拒绝,他们也怕洛飘零一声不吭,因为他们会因此感到不安。

    矮掌柜的双眼挂满了泪花,把抓着洛飘零的手,道:“老矮无法随公子一同离去,但老矮能保证,若中州再有危难之际,那些弹丸小邦再敢有何非分之想,我们这帮弟兄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我相信。”洛飘零回答得很简练,却也很郑重。

    矮掌柜牢牢握紧了洛飘零的手,心中之情溢于言表。

    洛飘零道:“不过,我还有件事放心不下。”

    矮掌柜紧张道:“何事?”

    洛飘零道:“接下来大半年,自然不会有人来扰,不过一年之后,想必会有不开眼的人来找麻烦,你们怕不怕?”

    矮掌柜听懂了洛飘零的意思,按照约定,大半年后俞乐、笑面弥勒等人便能恢复自由身,待他们与同门会合,会否卷土重来,报今日屈辱软禁之仇,可说不准。

    郝大官接过话头,道:“且不说他们还能不能找到小镇这来,但凡他们敢对天涯小镇动歹心,兄弟们定会教他们知道老虎的牙拔不得!”

    洛飘零闻言淡淡一笑,道:“好。那,后会无期。”

    矮掌柜一怔,两手僵在半空。

    后会无期难道不是诀别的话语?

    可他又仔细一想,此生若再无机会相见,便说明其此行一切顺利,对中州百姓来说,那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既是最好的结果,他还有何好奢求的呢?

    矮掌柜拱了拱手,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后会无期”。

    矮掌柜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招呼过来一人,道:“公子,这位小友叫宁狂,是四年前来到小镇的,据其所言,他曾险些死于山贼刀下,是您师兄弟一行救了他,这次他想要追随您而去。”

    洛飘零看向了那包裹在黑暗中的幽灵。

    宁狂摘下了兜帽,那由青筋暴起的额头,滚圆的双眼,塌陷的鼻梁组成的样貌,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

    谁也不知道巽风谷惨案究竟流了多少血,埋了多少人,对各个帮派造成了多大损失。

    一来,这本不是个光彩的事,不光彩的事有了不好的结果,任谁也不好意思到处说道。

    二来,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此事具体为何人所为,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事与洛飘零脱不开关系,但还是有更多人愿意将此事归咎于意外天灾。

    只是在巽风谷惨案之后的大半年时间内,江湖上着实太平了许多。

    也许只有在受伤时,人们才会停下忙碌的脚步,看看自己是否是在盲目地忙碌。

    自少林金印失窃后,便各种信息疯传,即便再为理性的人,在面对各类铺天盖地,以假乱真的消息时,也难准确做出分辨,最稳妥的做法便是两手准备,一手稳,一手抓。

    初时各方势力还能控制自己的投入,随着时间的推移,雪球越滚越大,损失早已超出他们各自预期,可见目标就在眼前,任何人都不想在最后一刻松懈。

    最终,是巽风谷惨案血淋淋地斩断了他们的念头。

    他们虽忌恨洛飘零,却也不得不感谢洛飘零,若非如此,很可能将一发不可收拾。

    总而言之,这大半年间,整个中州江湖上虽偶有小打小闹,可各门各派都安分许多,修生养息。

    现今,离三月三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各方也都紧锣密鼓地筹谋起来,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夕,整个江湖完全陷入在静谧的氛围中。

    *********

    烟涛一绺锁清眸,二月桃花不带愁。

    今年寒春较往常刺骨,却也无法阻碍整个江宁郡桃花浪漫。

    时隔五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姜逸尘心中阴霾在顷刻间被扫尽。

    碧落湖本非通往菊园必由之路,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向这靠近。

    远远地眺望着湖中心的参天桃树,不由驻足呆立。

    回想起昔年初至此地的情景。

    回想起那年在慕容靖、柳梦痕指引下习得辟水剑法的奇遇。

    回想起那桃仙翁的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时他不懂情。

    男女之情。

    现在呢?他自认为懂了。

    他能察觉到在数次救下水如镜后,水如镜每每在靠近他时,总会出现不一样的眼神,总会出现异样的呼吸。

    时隔三年再见之时,他更能感觉到,来自水如镜心中的情感必定尤为强烈。

    他相信,只要他当时拉起她的手,她或许会抛弃师门,与他同生共死。

    他很明确,自己不能接受这份情,他无法选择自私。

    魔宫冷魅,他虽与之仅是一面之缘,可不知为何,他总是无法将她忘却,当听闻魔宫平海之变,冷魅跌下阴阳桥生死未卜时,他心中不由一揪。

    他知道,那是心痛的感觉。

    或许,那便是爱,只是,这份爱似乎还未来得及发芽,便已凋零。

    当然,还有若兰。

    那个在他初到姑苏城时,便让他小鹿乱撞,好生尴尬的女子。

    那个在他颓丧低谷之时,不顾名声,尽心竭力照料他的女子。

    那个在雷雨时日,将所有软弱面都呈现在他面前,和他相拥的女子。

    或许她更需要他来守护……

    姜逸尘正兀自愣神之际,视野中似瞧见桃树下有一人影晃动。

    他心下忽而一颤,口舌发干。

    他突然间很想看清那人是谁。

    他赶忙揉搓双眼,极目远视。

    那人穿着紫金长裘,盘着秀发,站在桃仙树盘根巨石边缘上,默默注视着碧落湖面。

    真的是她!

第三六二章 碧落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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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吐纳着焕然一新的生气,抖擞精神。

    碧落湖湖心岛上,花草芬芳沁人心脾。

    来到这儿,不管心里头是多么烦闷,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夫人。”桃仙树硕大的根须边上,一身丫鬟打扮的女子,踩着碎步向一紫裘女子靠近,轻声唤着。

    紫裘女子道:“嗯?”

    丫鬟道:“夫人,桃仙树下空气虽好,却也还是凉快了些,咱这都下车快一盏茶功夫了,还是回车里暖和暖和吧?”

    “也好。”紫裘女子轻抚着肚子,点了点头,由那丫鬟搀着,缓步向湖心岛边缘走去。

    那儿有座木栈桥,将湖心岛与湖岸边相连。

    桥头处,停着一辆装饰简约大气的马车。

    马车上有车夫,马车边上有八个护卫。

    紫裘女子道:“二少爷还没回来?”

    丫鬟往马车处张望了几眼,道:“看来是还没回来,不过夫人不必担心,这儿到牛庄路途不远,二少爷应已踏上归途。可能是二少爷在牛庄那瞧见了什么稀奇玩意,想带回来讨夫人开心,或是撞见了什么好吃的,想买来给夫人补补身子,故而耽误了些功夫。”

    紫裘女子轻嗔道:“就你会瞎想。”

    丫鬟忙道:“翠儿哪是瞎想,二少爷恨不得把夫人捧在手掌心宠着爱着,见着什么必先想到夫人……”

    自称翠儿的丫鬟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着自家主子。

    紫裘女子听言亦不由发笑,那笑意洋溢着幸福,却没人能看出其间蕴含着的苦楚。

    紫裘女子心下暗骂着自己:你又何苦和自己过不去?他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你确实该感到幸福才是啊。

    说的人欢天喜地,听的人心不在焉,主仆二人就这般向马车走近。

    “尤其是在夫人有。”自称翠儿的丫鬟声音戛然而止,又惊呼出声“啊!”

    身侧之人突然止步不前,翠儿没能收住脚步,险些将紫裘女子向前带倒。

    “夫,夫人,你没事吧,翠儿该死,翠儿该死!”翠儿手脚倒也不慢,一面扶稳了紫裘女子,一面连连自责道。

    “我没事,翠儿。”紫裘女子嘴上虽这么说着,柳眉却簇成一团。

    “那就好,那就好。”翠儿轻拍着胸脯,见紫裘女子一脸愁容,不禁思忖夫人这是怎么了?

    “有杀气!”紫裘女子沉声道。

    她用臂弯同方长一般牢牢勾住翠儿,不再让其继续前行。

    她虽很少动武,可常年身处鱼龙混杂之地,警惕性向来不差,能隐隐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和翠儿被数道森然杀气锁定。

    “杀气?!”

    翠儿闻言先是吃了一惊,旋即瞳孔微缩,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除了照顾生活起居外,也负责保护其周全,手脚上自然有些功夫,只是想不到在江宁郡,在道义盟的地界还会有危险,因而有些放松了。

    然而,碧落湖湖面平静如洗,更无半缕微风拂面,周遭一切都静止如画,杀气是从何处来的呢?

    “夫人?”翠儿带了点疑问的语气,目光已停留在马车队上。

    她们出门之事本便是今日大清早临时定下的,出门后,还是二少爷提议带夫人来这碧落湖散散心的,所以,事先便有人在这埋伏的可能性不高。

    只能是运气不佳,恰巧被某方势力碰上,对方临时起了歹意,准备对他们下手。

    可从目前情况来看,周围除了冰凉刺骨的湖水,再没有适合藏身之处,唯一会出现问题的,便只剩百步之遥的马车队了。

    “我们无路可退了,尽量拖时间吧。”紫裘女子轻拍着翠儿的胳膊低声细语道,而后换上了一副笑颜,稍稍提高了些嗓门把翠儿往旁侧拉去,“我们再去那边看看有没有鱼儿。”

    翠儿这回反应及快,配合着回笑道:“好呀!也让翠儿给夫人漏两手,抓两条鱼回去吃。”

    二女虽已不再盯着马车队那儿,可都竖起耳朵,留意动静。

    “哈哈哈!慕容夫人可真是小心呐,戏也演得不赖,只可惜我们没多少功夫陪你继续看风景了,还请自觉些上车来,免得伤了您的贵体金身。”

    早在后方传来笑声时,二女便已知掩饰无用,侧过身来,直面百步开外的马车队。

    只见车夫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风帽和大衣当即掉落一地,而那本该是细瘦的身躯,似在空中迎风暴涨。

    待其落身于地时,已成了个身高八尺,头顶留着半边头发的壮汉。

    这可不是原慕容家车夫该有的模样!

    另八个护卫也卸去了他们的伪装,露出了狰狞凶相!

    慕容夫人冷声道:“你们把他们杀了?”

    八尺壮汉大笑道:“呵呵,慕容夫人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不过您请放心,他们走得都很快,兴许还未感觉到痛,便已上了黄泉路。至于他们的尸体么?我看这碧落湖湖心岛景色过盛,湖岸边倒要差上许多,便让他们去做天然养料了,若有朝一日湖里湖外的桃花都开得一样烂漫,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啊。”

    慕容夫人道:“一介粗人,话倒是不少。”

    八尺壮汉道:“哈哈!我到底还是怜香惜玉的人,这也是为了多给慕容夫人些时间思考,毕竟您现在可不方便大动干戈。”

    翠儿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可别忘了,这儿可是江宁郡!你们敢动慕容家的人,还想着走出江宁郡么?!”

    八尺壮汉道:“嘿,小姑娘,本大爷虽有些恼意你没认出我是何人,却也不会不打自招。至于这江宁郡么?不论是老伯还是你们慕容家现在都在为下月百花谷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吧?我们既然进得来,自然也出得去,当然我们也没打算安安静静地走出去。”

    八尺壮汉打了口哈欠,道:“唉,这天冷的,才在这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昏昏欲睡,不多说些话,简直打不起精神来。”

    慕容夫人见此人这番话痨鬼的模样,一拧眉,似是想起什么,促狭道:“红衣教庚堂梁子猛的表弟,山喵?”

    噗哧!

    翠儿闻言忍俊不禁。

    八尺壮汉身后八人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不过他们显然是训练有素,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至于八尺壮汉则先是涨红了脸,而后又笑盈盈道:“没成想慕容夫人竟是慧眼识珠啊!不过,你对我好像有点点误解,你以为我会像我表哥一样,那么轻易被激怒吗?”

    慕容夫人掩嘴笑道:“谬赞谬赞,小女子不是慧眼,但是不是猪,还是能瞧出一二的。”

    八尺壮汉鼻子闻声拱起,兀自发颤,鼻孔间不断往外冒着肉眼可见的白烟,强装笑颜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狮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喵?,病猫!?你们时间也拖够了,老子今天就让你这婆娘见识见识,老子为何叫山狮!”

    山狮怒发冲冠,手上早已握着一把玄铁重尺,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朝着身后八人摆了摆手道:“丫鬟杀了,那娘们给我捆回轿中,我要好好享用!”

    话音一落,八个红衣教精英便飞速向翠儿袭去。

    全然没料到会在江宁郡境内遇袭,翠儿自然是手无寸铁,可眼下情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夫人,你自己小心。”

    翠儿褪下了外衣,仗着外衣在八把刀剑中穿梭。

    不出片刻,那衣裳便被戳花了,不过翠儿手上已多了一条舞绫。

    原来翠儿竟是要以舞绫为武器对敌。

    以柔克刚,本是舞绫之长。

    怎奈何舞绫只有一条,可刀剑却有八把。

    翠儿很快便落入下风,身上已多了数道血痕。

    眼看便有一剑即将从其后心窝贯入,却见那持剑之人突然身躯一颤,向前倒下。

    听闻身后声响,翠儿这才发现那人后脑勺上扎着一支玉簪。

    翠儿立马向慕容夫人那看去,果然夫人盘起的长发已散落于肩。

    哒哒哒!哒哒哒!

    正在此时,木栈桥上忽有疾驰马蹄声响起。

    翠儿当即一喜,她知道二少爷来了。

    “何方贼人敢在此撒野!”

    呼声由远及近,不是慕容二少爷还是谁?

    伫立不动的山狮冷眼瞧着一道人影从马上翻身而起,直掠向那紫裘女子身侧。

    来人一袭淡青色锦衣,五官棱角分明,一看便是一副俊皮囊,和慕容靖有八分相似,却少了分不羁,多了分沉稳,正是慕容世家二公子慕容康。

    慕容康双手抱着爱妻双肩,关切道:“夫人,没事吧?”

    慕容夫人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快去帮翠儿。”

    慕容康应了声好,便扭身拔剑,加入战局。

    “来得正好,这下人便都到齐了。”山狮甩了甩肩,活动了下筋骨,下一刻便如箭矢般射出。

    八尺身躯丝毫没影响到其脚下速度,这一击没有任何花把式,却气势汹汹,无人可阻。

    这一尺,一挥出去,哪怕是头五百斤重的老黄牛,也将当场被敲得脑袋开花!

    这一尺毫无意外地挥了出去。

    目标便是慕容康无疑。

    虽早已察觉到危险临身,可慕容康到底还是学艺不精,面对这等攻势,毫无办法,避无可避。

    只一尺,手中良剑已折,慕容康的人也已倒飞出三丈,摔得七荤八素。

    俊朗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尽管想奋力站起,可是口中却哀嚎连连,耳畔鸣声不止,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下一瞬,他只觉脸上被一冰冷之物盖住。

    那冰冷之物不断变沉,自己的头便也不断陷入泥土之中。

    他只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却从被挤压得无法张口的嘴唇边,透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求,你,放……放,过,兰儿。”

    “住手!”紫裘女子声嘶力竭地呐喊!

    尽管那声响微不可闻,可任哪个妻子瞧见自己的夫君,被一脚踩在地上,谁也会肝胆欲裂。

    她听见了慕容康的声音,她听到了他在临死前还惦念着她的安危。

    即便他是那样无能,可他在她遇险时,却能毫不犹疑,奋不顾身。

    即便他曾对不起她,可他终究是深爱着她,对她百般呵护,对她百依百顺。

    他对她的这份爱,已经远重于其性命!

    得夫如此,妻又何求?

    山狮果然住了手,准确点说,应该是收回了脚。

    他更是离开了慕容康一丈以外的距离。

    倒不是慕容夫人的呐喊多么管用,只是在那刹那间,他感受到了来自地府的森寒死意。

    只要他慢上一瞬,恐怕他会比慕容康先断了呼吸。

    竟是有高手来了?!

    山狮心中的疑问转瞬间便有了答案。

    因为,他已瞧见了地上的七具尸体,可他却没见着敌人,更别提看清自己的手下是如何死的。

    山狮鼓足了勇气,怒吼道:“谁?”

    旋即,在他面前便有一道黑影落下。

    黑色的人,黑色的剑,仿若来自地狱!

    “黑,黑无常!?”

第三六三章 情不可追

    “江城子!我红衣教的事你也要插一手?”

    霎时间的惊诧之后,山狮胸膛间已充斥着滔天怒意,但那质问声中却带着几分心有余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江城子?

    黑无常?

    早在大半年前,绝没有人会将这俩名字联系在一起。

    即便在那时,此二人同出自幽冥教,可黑无常早已是凶名赫赫的六大鬼将之一,而江城子不过是刚被提拔为香主的籍籍无名之辈。

    然,风水轮流转,纵使名气再大,也终有折戟沉沙之日,再为默默无闻,也总有时来运转之机。

    巽风谷之祸对江湖上各方势力的打击着实不小,各门各派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人员伤损,其中尤以幽冥教为甚。

    鬼卒魑魅魍魉尽皆罹难,牛头马面和黑无常也未能存活,于幽冥教而言可谓元气大伤。

    江湖上,本便是旧人去,新人来,但这一时重创,还是让幽冥教的实力大打折扣。

    幸而,在这缺兵少将的时候,这位名叫江城子的年轻人横空出世。

    年方二十一,便掌握三门内功,实力斐然。

    更是在短短数个月时间里,征服了教中元老,成为了幽冥教新一代黑无常,也为幽冥教补充了新生活力。

    尽管各大邪门魔教现今站在同一条战线,但相互间的提防却没有丝毫松懈,故而,江城子虽还未在江湖上有何轰动表现,可在邪门魔教间已是小有名气。

    仅凭一道黑影,山狮自也无法认出眼前人身份。

    可在看见黑影手中那柄奇特的剑后,他便脱口叫出了这位新黑无常的名字。

    那柄黑剑长四尺有余,剑刃比常人手掌还宽上几寸,一般来说,用剑者讲究灵与快,但此剑构造则与之相悖。

    此剑更偏向于重剑,但其由来却非如此,这柄剑本是为昔年幽冥教高手獠牙量身定做的。

    獠牙自小生于山野,身高臂长,势大力沉,其身法迅猛如豹,即便手无寸铁都难有人能奈他何,偶然间对剑法产生兴趣,勤习之后,自成一派,如虎添翼。

    幽冥教中多是身有残缺者,或求短刃,险中求胜,或求长兵,直来直去,对于剑的中庸,较为不喜。

    加之此剑构造特殊,再无后来者能驾驭,直到等来了江城子。

    与獠牙的锋芒毕露相反,此剑被赋予了个内敛的名字隐之。

    其意为,隐獠牙,而吞日月!

    江城子显然没有昔年獠牙的那副巨人身躯,可隐之剑在其手中却不减当年之威。

    剑身翻转间,阴风嗖嗖,晨曦退散。

    山狮的眼帘顷刻间便被黑暗笼罩,倒吸一口气,只觉浑身都被泼了盆凉水,冷得发颤。

    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后脚跟蹬地,往后飞退。

    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远离江城子。

    他面色凝重,眼眸深处压着一抹骇然,因为在那片黑暗中,他察觉到了浓浓的死亡气息。

    好在江城子并没有追身过来,保持压迫。

    这让山狮有了喘息之机,他得以重整状态,再与江城子一较高下。

    不论如何,他也身怀三门内功,而江城子毕竟是后起之秀,武功修为定然不比他扎实。

    隐之剑长及江城子腰间,别看其现在使来虎虎生威,威力绝伦,可若久攻不下,这不符比例的剑必将成为其掣肘。

    而山狮早已同手中的玄铁重尺融为一体,攻可开山碎石,守能稳若磐石,孰强孰弱,已经分晓。

    刹那间,山狮已退离江城子三丈有余,更是做好了反扑的准备。

    山狮自觉胜券在握,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戏谑之意,道:“不管怎样,年轻人的经验总是要差些。”

    依山狮所言,江城子既已趁其不备,占得上风,本该得势不饶人,速战速决,而不该如此托大,错失制胜良机。

    但山狮却忘了从他将慕容康逼入绝境后,便有些得意忘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蝉疏忽大意。

    螳螂得意忘形。

    黄雀焉会重蹈覆辙?

    至少眼前这只黄雀不会。

    山狮只瞧见三丈外那道黑影,手持长剑在空中抖了朵剑花。

    剑花如莲,雪白的莲花在空中缓缓绽放开来。

    接下来,天地间浮现出无数朵白莲,一一绚丽绽放!

    这是副极美的画面,可山狮紧闭着双眼不敢再看,因为他发现,每当他看到一朵莲花绽放,他的眼睛便会有一阵刺痛。

    尽管大敌当前,闭上眼睛和缴械投降无异,可他的双眼在瞧见近二十朵莲花盛开后,已痛得流出眼泪,不得不放弃。

    下一瞬,山狮只觉胸口一紧,便猛地强睁开双眼。

    却发现隐之剑已结结实实地扎入他心头。

    这样宽的剑刃,恐怕他的心是要被分成两半了。

    山狮无法接受这结果。

    他瞪圆了眼,冲着身前那一袭黑衣中的冷峻面孔道:“为什么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逮她?你又怎敢……私下破坏同盟协议?!”

    他更无法理解这新一代黑无常为何这么果决无情。

    可惜江城子无意与他多言,回答他的,唯有从胸口撤开的剑。

    两百来斤的硕大身躯轰然跪地。

    山狮手捂心口,他现在做什么都已是徒劳,但他还想着多看这世界几眼,所以希望生命流逝得慢些。

    目光移动间,只见一丈之外紫裘女子和那丫鬟,已扶起慕容康,一面哭丧着脸,一面不断为之注入功力。

    山狮忽而恍然,原来适才那是幻觉,没想到在江城子第一次出招时,自己便已被伤着。

    而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自己心境,让自己都浑然无觉的精神攻击,想必也只有那阴风功了。

    想明白了这些,山狮心头血也已流尽,彻底倒下。

    “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你一定要撑住啊!”

    “你醒醒,你醒醒!”

    当这片空气再次安静后,便只剩两道不断重复的呼喊声。

    慕容康显然受了很重的伤,命在旦夕。

    二女能为他做的,除了为其注入功力,帮其调理体内的紊乱气息外,自然还需唤醒其生存意志。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放弃生存,即便神医在世也是无法救活的。

    江城子静静地看了片刻后,便要移步离去。

    却听那丫鬟喊道:“恩公,还请您救救二少爷,慕容家上下定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翠儿愿意做牛做马感谢您的恩德。”

    翠儿的话语声中带着哭腔,若是可以,她能对着黑无常三跪九叩,但她不敢撤开功力,生怕功亏于溃。

    她深知慕容康最主要是受了重击,一时缓不过劲来,昏厥了过去,现下要保命,只要有浑厚的功力为其护住心脉,便可暂保性命无虞。

    怎奈她和夫人功力微薄,只够为其顺气,于是只能向眼前之人求助。

    尽管她已从山狮口中听知此人是幽冥教黑无常,很可能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但眼下要却只有他能为慕容康续命了,她只能祈求其留步。

    “慕容?”江城子抬起的脚步,闻声放下。

    翠儿见状,心头一喜,连连点头道:“嗯,嗯,姑苏慕容家。”

    江城子这才将目光往锦衣男子脸上挪去。

    这一看却不由令他心头一震,此人他并不认识,但有一张脸却与之极为相像。

    他能看出这人不是慕容靖,却一定与慕容靖脱不开干系,他问道:“这人是?”

    翠儿道:“慕容家二公子,慕容康。”

    江城子再次艰难地移动着目光,看向了那紫裘女子。

    只见紫裘女子一双美目挂满了泪珠,娥眉轻蹙,紧咬着贝齿,似有无限心声想要轻吐,最终却化作乞怜般的眼神,回看着他。

    江城子再不忍看下去,终于挪动了身躯,尽自己所能施救。

    半晌之后,慕容康吐出一口厚重的淤血,而后再次晕了过去。

    江城子轻搭着脉,道:“已无大碍,只是慕容二公子体质较虚,修为太浅,此次重创又险些害了性命,至少得卧床静养三个月才能恢复活力。”

    江城子本略通医理,倒也做得出这番评断。

    翠儿连连道谢叩首,可或是出于关心,对江城子的医断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正想扭头看看一言不发的夫人有何见解,却听夫人说道:“翠儿,你先将二少爷带回车上歇着,我和恩公说几句话。”

    翠儿闻言有些奇怪,却没有多言,因为她能隐隐感觉到夫人和这黑无常或是旧识,当下不敢耽搁,轻手轻脚地将慕容康背到背上,快步向马车处行去。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风儿忽而又起。

    风中似夹带着从花草上吹落的朝露,打湿了青丝。

    一束束青丝轻打在他和她的面颊上,却更像是打在他们心里,因为他们的心都很痛。

    “尘儿。”最终,还是紫裘女子先开了口。

    尘儿,他已有好长时间未曾听到如此亲切的称呼,也有好几年没听她这么喊过自己了。

    既不是黑无常,也不是江城子,她向来是道义盟情报线中的重要一员,哪能不知这个在幽冥教中异军突起的年轻人,便是当年她最亲近的人,姜逸尘。

    姜逸尘深吸了一口气,从嘴里吐出了七个字,“若兰姐,好久不见。”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仅是这寥寥七个字,每个字发声时,声音都在发颤。

    好久不见,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在此时却无力启齿。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若兰努力地抬起了双手,向那消瘦的面庞欺近,却在还有一寸之遥时,僵在空中。

    她不舍地放下双手,道:“这些年,你太辛苦自己了。”

    姜逸尘很想把抓住那双放下的双手,可却一动不动,也没有回话。

    若兰双唇颤动,说出了她最不想说的一句话,“慕容康是我的夫君。”

    慕容康是我的夫君,若兰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姜逸尘却只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那一刻,他只觉有一个冰冷的重锤,锤击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心,又冷又痛。

    他的左脚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似是站立不稳。

    当他在远端看见若兰正在桃仙树下时,他发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知道这就是他想守护的人。

    当他疾驰而来时,才发现原来这儿不只若兰一人,从那马车,丫鬟,在到躺在地上的男子,以及若兰声嘶力竭的呐喊,他已猜到他所爱的女子已成了他人之妻。

    他想救下她后,便径自离去,可却舍不得那么快离开她。

    当他得知那男子是慕容家二公子时,他心里闪过一瞬妒忌,他有点恨他所敬重的慕容大哥慕容靖,为何要让若兰嫁给其二弟,而且是这么无能的世家二公子。

    当他从若兰嘴里听到这肯定答复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苦楚,淌下了涕泪。

    朝阳不知为何也在此时躲了起来,天边飘来了思思细雨,缠绵难断。

    姜逸尘终是站立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若兰身前,抽噎道:“为……为什么,不等我。”

第三六四章 衣冠禽兽

    “小尘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兰蹲下身来,双手终是抚在了那消瘦的面庞上。

    她曾把他当作弟弟。

    现在,她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把他当作弟弟。

    “姐姐,毕竟老大不小了,已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姐姐终身大事解决了,你该为姐姐感到高兴才是啊!”

    若兰收住了泪水,强展笑颜,轻轻托起那低垂的头。

    姜逸尘不敢违拗,顺着那道柔力,缓缓抬头,尽管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却也难以掩盖眼前的美丽容颜。

    只是这张脸上已少了些许少女俏丽,多了几分成熟韵味。

    “高兴……”他仿若瞧见伊人化作泡沫,只觉口吞苦胆,心如刀绞。

    高兴?

    残存理智在姜逸尘皮开肉绽的心头上,又添了把盐。

    剧痛始于心头,遍及全身,耳边不断有“高兴”二字回响不绝。

    一切都在告诉他,这已是既成事实,再怎么不甘,再如何遗憾,终是枉然。

    他开始努力告诉自己,他确实该为若兰感到高兴,该祝福她才是!

    祝福二字是那么简短,却是那么沉重,他终究难以说出口。

    或是同样自小便与生身父母分离,或是同样都习惯了孤独。

    在二人初次见面时,尴尬的对视,不自在的动作,反而拉近了相互间内心的距离。

    自那时起,二人便已将对方悄悄埋藏在心中最私密之地。

    当他因杀人而迷惘时,她不惜冒险,金屋藏汉,默默相伴。

    当尹厉对她无礼时,他下意识地挺身相护,也无意识地暴露了身上绝学。

    再到雷雨之夜,他与她静默相拥。

    那是俩人心贴得最近的时刻,也意味着俩人甘愿将自己毫无保留交给对方。

    可惜那时,刚走出西山岛,决意闯荡江湖,成为老伯左膀右臂的他,没有选择就此驻足。

    而是在她的祝福下,重新出发。

    再后来,西山岛惨遭屠戮,隐娘身死一度让他沉沦。

    她虽是身不由己,却总想尽办法,在慕容靖的帮助下,专程来找他,陪他忧愁,陪他醉酒。

    待他幡然醒悟时,他却因害怕失去,而一直回避着那些与他亲近的人,尤其是她。

    直到而今再见之时,他才发现,他从没将她放下过。

    有时候,爱得最深,却偏偏躲得最远。

    也是到了此刻,姜逸尘才恍然,一直以来几乎都是若兰在默默陪伴着她,默默地为他付出。

    而他,从没让若兰等过他,也从未许下任何诺言。

    是他太自私了啊!

    是了,既已选择快意恩仇,又何苦追寻儿女情长,这本已不是自己能够苛求的了。

    春风吹,细雨斜。

    姜逸尘双脚已跪得发麻,却也不愿移动一分一毫。

    他想以此惩戒自己,也唯有如此,心里方能好受些。

    若兰见状,心中不忍,却也不知如何相劝。

    二人无言良久。

    “夫人,雨大了……翠儿,翠儿来送伞。”不知何时,翠儿竟已来到二人身旁。

    翠儿将慕容康带回马车轿子里后,见外边居然下起了雨。

    心里担忧若兰淋雨会着凉,便赶忙拿伞出来,想把若兰也搀回马车上。

    可见那名为江城子的黑无常双膝着地,自家夫人也半跪于地,翠儿不禁哑然,呆呆看着二人泪眼婆娑,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若兰亲昵地托起江城子的脸,翠儿便是再笨也看得出二人间有着一段难以忘却的过往。

    若不是担心夫人身体,她可绝不会来打搅他们重温旧情。

    若兰闻言终是收回了手,起身接伞。

    未待若兰说出谢字,翠儿便已远远跑开,只留下几乎被细雨吞没的声音,“翠儿去照看二少爷。”

    若兰感激地朝翠儿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回头却见姜逸尘也正回头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笑,便要蹲下,继续陪他一段时间。

    姜逸尘却猛然起身,托住了她的手,接过了她的伞,不让她下蹲。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发颤,而且很冰凉。

    “你,已有身孕?”姜逸尘以很不确定的语气,轻声发问。

    若兰听言身子不由一僵,她看出姜逸尘不知此事,不愿再让他伤心,便无意告知,没成想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

    想来是刚才起身时,裘衣敞开刹那,让他看到了微微隆起的腹部吧。

    若兰只好如实答道:“嗯。”

    姜逸尘道:“慕容二少爷,待你好吗?”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若兰有些发懵,道:“很好。”

    姜逸尘忽地抓住了若兰那有些发凉的手,他努力想为她提供温暖,却发现自己的手并不见得会更暖和。

    若兰身子微微一颤,她显然对姜逸尘的突兀举动有些吃惊。

    或许每个女孩子心底里,总有希望有个他,能在她受委屈时,直接而霸道地站出来保护她。

    若兰心里一暖,但转瞬间这份甜,便被厚重的苦涩取代。

    毕竟他来得太迟了,她没能等到他。

    姜逸尘道:“他对不起你?”

    他的语气已有些僵硬,因为他已逐渐冷静下来,逐渐变得清醒,逐渐发现了许多有悖于常之事。

    四目相对。

    他的双眸中满是自责与疼惜。

    她的美目中只余嗟叹与苦涩。

    姜逸尘柔声道:“既然你选择了忘记,那便不必再提。”

    他已能猜知,这是件难以启齿之事,他不愿若兰再去回想,再受伤害。

    若兰释然一笑,这几个月来,她说服了自己淡然地去面对,而今只是重提旧事,对她又有何难?

    “小尘儿果真长大了不少,从前的你,可不敢和姐姐这样对视呢。”

    “从前的你,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别人随便一看就知道你这臭小子心里在动啥歪脑子。”

    “现在的你,什么事都已瞒不过你的眼睛。”

    “即便我不说,你也总会去查个一清二楚,否则心下难安。”

    “姐姐又哪愿看着小尘儿不开心呢?”

    若兰说着笑着,好像正在讲述自己如何看着眼前这弟弟长大一般。

    姜逸尘知道若兰是要放松气氛,便遂了其意,以笑回应。

    若兰见此,方才缓缓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嗯。”姜逸尘明白若兰是希望他不要找慕容康的麻烦。

    若兰道:“想必你也清楚这几个月来,江湖上,明里风平浪静,暗中除却为三月三百花之战未雨绸缪外,也在不断地相互试探。“

    “在这用人之际,道义盟偏偏缺兵少将,无人可用,当然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尴尬境地。”

    “慕容大哥自一年前重伤痊愈后,虽还是全身心投入盟中工作,怎奈何还是分身乏术。”

    “大约是在四个月前,有一趟姑苏附近的差事,慕容大哥身在武当,又念着在姑苏城边上应不会出什么岔子,便传密信回家中,由二公子慕容康代劳。”

    “当然,之所以会让其参与,也是慕容大哥早先便与老伯请示过的。慕容世家一直认为道义盟于之恩重如山,尤其是龙渊峡救慕容大哥那次,道义盟损失惨重,慕容家上下便总想寻机会回报道义盟。其中,尤以慕容二公子最为积极主动。”

    “在此前,他已帮着慕容大哥成功执行过两次江宁郡、姑苏城周边上的任务。”

    “本以为这次也是驾轻就熟,谁知好巧不巧,在回来路上被红衣教沙庆和红盯上。”

    “当时姑苏城里也恰巧没人,收到玲姐传信时,只能由我乔装出城去救他了。”

    “好在这家伙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与沙庆他们周旋许久,直到我赶到时,也仅是肩上遭中了红的毒针。情急之下,我用匕首将他肩膀削去半块肉,他虽疼晕过去,却硬是忍住没吭声。”

    “我替他换了身衣服,靠金蝉脱壳之计,误导沙庆他们追寻方向,暂时脱离险境。”

    “他没受过那么重的伤,那毒性也未完全除去,保险起见,我便先将他带回了怡春院。”

    “那几天,他便待在我的房中养伤,每到晚上玲姐便会遛来送药,顺便帮忙照看一会儿。”

    “头几日,因毒针毒素之故,他多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直到第四天夜里,在药效作用下,终是较为好转。”

    “也是在那天深夜,”话至此处,若兰忽而顿了顿,“下起了雷雨……”

    姜逸尘听言,心中不由一恸,他已能想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若兰还在继续说着,他只能紧攥住她的手,给她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安危了。

    只听若兰苦笑道:“他本也是出于好心,想安慰我,可谁知靠得近了时,他突然起了歹意,做出那荒唐之事。”

    禽兽!

    姜逸尘身躯猛然一颤,他在心中怒吼着!

    虽已料知大概,可当亲耳听闻时,他还是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愤怒。

    他松开了若兰的手,当即便要去了结了那条他刚救下的性命。

    谁知,他还没动弹一步,身前那副娇躯已将他紧紧地抱住。

    “都过去了……他现在,待我很好。”

    姜逸尘无法动弹,他感受着怀中人的心跳,与她是那么近,可却再无法更近一步。

    他环抱住了对方,看着在微风细雨中低垂的桃仙树,两行泪无处低落。

第三六五章 夜探菊园

    江宁郡初春,细雨纷纷,乍暖还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过戌时,大多人已更衣就寝。

    菊园沉香阁也在半盏茶前便暗淡无光。

    岁月不饶人,即便是曾经在这乱世江湖中翻云覆雨的老伯,历经三四十载的风吹雨打后,也不免觉得心劳神疲。

    毕竟他已是个年逾花甲之龄的老人了。

    风儿轻柔,却将窗户吹开了道缝隙,悄悄潜了进来。

    “可是……尘儿来了?”

    一道略带疲惫的沧桑话语声在阁中响起。

    “是。”来人很快应道。

    尽管已有四年未见,可姜逸尘对于这位老人的敬重却是有增无减。

    听出老伯尚未入睡,姜逸尘也暗暗松了口气。

    姜逸尘道:“您不必起身,尘儿站在床边说便是。”

    虽只能在暗中瞧见一道模糊身形,可老伯却感到一阵少有的踏实与欣慰,道:“也罢,人老了确实容易疲乏。”

    姜逸尘道:“老伯知道尘儿要来?”

    老伯轻笑道:“是有这么想过,不过并不能确定,更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早。”

    姜逸尘道:“幽冥教要我来姑苏江宁一带探查各方动作,尘儿便也趁此机会假公济私了。”

    对于自己已是幽冥教黑无常一事,姜逸尘只字未提,因为当初混入幽冥教本便是老伯的主意,在这一年半载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后,老伯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

    老伯道:“呵呵,好个假公济私。要你来探查消息,是冥河的意思?”

    姜逸尘道:“也是几位判官的意思。”

    老伯感叹道:“这本是白无常的拿手好戏啊!”

    姜逸尘道:“论轻功,论逃脱能力,白无常确实在我之上,幽冥教中查探消息的本领也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他那一袭白衣实在太过惹眼,冥河教主和四位判官斟酌之后,还是决定让他先行去平海郡。”

    老伯道:“这叶凌风确实有这么个怪脾气,不过却也成了个极好的借口。”

    “借口?”姜逸尘听出老伯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片刻沉默后,老伯郑重道:“不错,试探你的借口。想必你也察觉到了,姑苏江宁附近势力繁多,那几位将此重任交由你负责,既是信任你,也是考验你。”

    “不论你先前表现再怎么毫无破绽,再怎么让他们深信不疑,此番他们为你卸下枷锁,任你作为,便是要试试你的心是向着哪边的。”

    “在此期间,你千万不能有分毫差池,哪怕是一点儿疏忽,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被他们发现蹊跷。”

    “如若不然,你之后的处境,便不容乐观了。”

    见老伯如此为自己的安危着想,许久未感受到亲人关怀的姜逸尘,当即有一股暖流用上心头,老伯对他的恩情,绝无法用谢字表达,半晌之后,他只道出了声“尘儿定会万分小心”。

    老伯道:“山狮的死,无法瞒太久,你要提前想好对策。”

    姜逸尘带着歉意道:“尘儿自有应对之法,只是,这笔账暂时会被算到道义盟头上了。”

    老伯道:“这点你倒毋须挂心,道义盟即便认下此事也无妨。我担心的是红衣教对此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那梁子猛虽是个大老粗,但极为看重个人感情,山狮在红衣教中没能捞到像样的职位,却一直任劳任怨帮他干脏活累活,更别提二人还是表兄弟。山狮这一死,梁子猛自己弄不明白,定会去找汪硕,汪硕手底下已堂的情报杀手网,在整个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的。”

    老伯顿了顿,继续道:“用不了多少时日,红衣教便会发现道义盟中很难腾出人手去解救慕容二少爷一家于危难之际,尤其是在今天。”

    姜逸尘当然明白老伯话中之意,今日早间与若兰分别前,若兰便将其所知消息尽数相告。

    那时他便知道包括南宫雁、慕容靖等道义盟主力,已先行动身去往平海郡做好布置。

    龙炎灵也率领义云山庄一干人等卫护在江宁郡四周,以防不测。

    而山狮等人成为这条坚固防线背后的漏网之鱼实属巧合。

    他本受命于其表兄梁子猛到江宁郡边上的骆家堡走趟私盐生意,货送完后,准备领着弟兄们到姑苏城里快活一番。

    却不料撞见实力斐然的李蓦然和双翅领着一众人正在巡逻。

    山狮心知已其一己之力加上手下八人,不是他们对手,便一不做二不休往林子深处躲。

    这一躲,便直接穿过了静林,来到了碧落湖旁。

    接下来便是先前那出巧遇若兰及其随从,起了歹意将其掳走,却被也是碰巧赶来的姜逸尘给了断了性命。

    因而,只要红衣教能打听到山狮大致是在什么时间段内身死的,便可推知是否是道义盟所为。

    但红衣教和道义盟本便誓不两立,多一仇,少一恨,并不影响大局。

    至于要不要把这笔账算在道义盟头上,和山狮鹿死谁手并不冲突。

    一旦汪硕的已堂查出杀死山狮的真凶,纵使红衣教不会为其大动干戈,单是梁子猛的庚堂便不会让凶手逍遥度日。

    “尘儿明白,可今日那情况,尘儿绝无法置之不理。”半晌之后,姜逸尘笃定地开口回道。

    老伯叹了口气道:“但你还是冲动了……你可以带走小兰,留下山狮的命。”

    姜逸尘闻言一愣,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老伯所言在理。

    山狮和他都是巧遇若兰,山狮想掳走若兰,他为何不行?

    总之,只要不伤及山狮性命,红衣教也好,梁子猛也罢,自然不会刻意找他麻烦。

    相反,他杀了山狮,一来得寄望于红衣教已堂办事不力,无法查证是他动的手,二来还需应付幽冥教这边可能产生的质疑,倒是把自己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是当他瞧见若兰时,他原有的谨慎与理智,便已随风而去。

    加之见到山狮那副残暴行径,他出手时便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想过要让山狮活命。

    老伯见姜逸尘沉闷不语,遂道:“尘儿,你可后悔过?”

    姜逸尘道:“后悔?”

    老伯道:“后悔过杀了山狮?”

    姜逸尘考虑了一会儿,道:“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当照杀不误!”

    老伯道:“你可后悔过走出西山岛?”

    姜逸尘攥紧拳头道:“不后悔,即便能在多过上一两年安生日子,可那帮歹人终究会找到岛上来,西山岛终将惨遭屠戮,那时我想必会为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而无奈,而现在,我至少有机会去为隐娘还有那些死去的朋友们报仇!”

    老伯道:“你可后悔过被我以杀手的方式进行培养,而在教了你一些本领后,便对你不管不顾,让你屡屡深陷绝境?嘿,更准确地说是将你放养。”

    姜逸尘道:“不后悔,老伯的良苦用心,尘儿怎会不明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老伯当年若给我安排个轻松的差事,以这些年来的紧张局面,保不齐要死在明枪暗箭下。杀手看来最危险,但也最容易提升自己的生存能力,到头来,反倒能活得更长久。如此,也不至于活得一文不值。”

    老伯长舒一口气,道:“你能明白便好,这条路最不好走,却有可能走到最后,这条路也很孤独,缘分这种东西无法强求,小兰儿今后可能忘不掉你,但你一定要忘了她。今后若有喜欢的女孩子,尽可去追求,但一定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后悔自己所做出的选择,也莫要忘了你出岛时的初衷。”

    “初衷?”姜逸尘愣了愣,他并没忘记最初出岛的目的,但老伯这突兀转折,还是让他一时没回过神来。

    老伯道:“除了帮我外,还有找寻你的生身父母。”

    姜逸尘忽而惊道:“老伯打探到尘儿爹娘的消息了?”

第三六六章 老少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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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微风犹如母亲的手,轻抚着大地。

    自幼与双亲失散,致使姜逸尘对于慈母严父的概念尤为模糊。

    行走江湖间,不时瞧见孩童们被父母宠溺,他少有触动。

    然,不羡慕,并不意味着不渴盼。

    他从隐娘那收获了倾心关爱,从老伯、易大叔这得到了尽心栽培。

    而今再闻生身父母消息,无疑是在他心海间亮起一盏温柔的灯,告诉他还有个名为家的港湾,等他靠岸。

    听其语气关切,老伯也不饶弯子,直言道:“目前得知的好消息是,他们还活着。”

    姜逸尘紧张道:“还有……坏消息?”

    老伯道:“坏消息,便是他们当年与东瀛流寇斡旋多日,双双重伤昏迷,最后,极有可能是被掳走,去了东瀛。”

    姜逸尘愕然道:“什么?!”

    “孩子莫急,且听我说。”老伯忙道,“东瀛人惜才,而你父母都是出类拔萃之人,东瀛人自然希望他们二人能将生平所学尽数相授,故而,他们虽会被限制人身自由,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东瀛人岂非痴心妄想?”虽然对父母知之甚少,但姜逸尘莫名坚信自己的父母绝不愿助纣为虐,苟活于世。

    老伯叹了口气道:“用强自然不行,但软磨硬泡,或许能有所收获,毕竟东瀛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了。”

    姜逸尘不解道:“老伯此话何意?”

    老伯道:“东瀛人必当尽心竭力将你父母医治好,让他们恢复如初,从始至终都把他们供着养着,好生款待。你父母纵使明知这是东瀛人下的套,也再难对东瀛人举起兵刃。初时一年半载,他们或能坚定立场,过个三年五载,或许仍能毫不动摇,可再过个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呢?”

    “上一辈无法完成的事,这一辈接着做,这一辈仍未能如愿,下一辈,下下一辈前赴后继,东瀛人始终没有断了侵占中州土地的念想,他们可真是执着。”姜逸尘当年因东瀛流寇侵袭,才与父母分开,父母也因此而不知所踪,因而,有关乎东瀛的消息,他总不会错过,时常听闻那东瀛岛地域狭隘而扁长,常年地动山摇,海啸连连,极不适宜居住,这也是为何东瀛人执意侵略中州的根由所在。

    “执着?也不尽然。”老伯缓缓从床上坐起,接着道,“中州虽地域辽阔,资源丰盛,但这仅是以一朝国土为单位来衡量的。若要细论,中州仍存有不少地区,资源贫瘠,环境恶劣,丝毫不亚于东瀛各地。那些地方人烟稀少,也不时有人从中走出,或是来见识外边世界,或是到他处谋生,可他们从不会忘本,更不会舍弃原有家园,肆意杀伐侵略。说到底,还是东瀛人野心过大,不愿立足当下罢了。”

    老伯言辞郑重,很显然当年东瀛给中州带来的磨难,终究无法让其释怀。

    姜逸尘听言一琢磨,也深以为然,不禁问道:“那尘儿的父母若始终守口如瓶,东瀛人会如何?”

    老伯道:“不论他们作何选择,东瀛人都会用一个态度对待他们,给予他们足够的礼遇,却绝不会让他们离开东瀛半步。”

    姜逸尘道:“那尘儿要怎么做,才能将他们带回来?”

    老伯缓缓道:“此事需从长计议,现下言之还为时尚早。”

    少刻,姜逸尘轻叹道:“尘儿明白了,只要他们还能活着便好。”

    尽管无法在暗中瞧清姜逸尘的面庞,但老伯仍能感受到年轻人那无以言表的失落。

    老伯安慰道:“尘儿不必心急,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们一家子能够团聚的。”

    姜逸尘闻言,忽而想到什么,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心底默默企盼那一天的到来。

    老伯似是觉察到姜逸尘的异样,道:“尘儿是想知道你父母姓甚名谁?”

    听老伯这一说,姜逸尘险些脱口接到“想知道”。

    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波澜,说道:“倘若爹娘当真被东瀛人软禁,那尘儿就不该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二十来年,他们能相安无事,便说明只要尘儿不存在,东瀛人便没有其他手段来威胁他们。”

    老伯道:“身为人子,却不能承认自己的存在,也是苦了你了孩子。当今世上知晓你身世者屈指可数,当你有朝一日,能出入天煞十二门总坛、红衣教各洞府,这些龙潭虎穴如入无人之境,便无人能利用你来威胁你父母了。”

    姜逸尘道:“尘儿会努力的。”

    雨声淅淅沥沥。

    姜逸尘瞥了一眼门边。

    夺窗而入的微光,比之来时已黯淡不少。

    他平复了下心绪,准备抓紧时间,和老伯谈谈百花约战之事,而后早些离去,让老伯好好歇息。

    却听老伯轻笑道:“人老了,果然话也多了,许久不见你,也相同你多聊聊。我知你今日此来,是关于百花之约还有些疑问没解开,此事不急于一时,稍晚些时候,我会为你一一解答。”

    “可……”

    “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再者,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能来,我自然高兴得很,再多疲乏也一扫而空,不必为我这老骨头担心。”姜逸尘刚要开口,老伯已打断道。

    老伯又道:“至于菊园之外的耳目,盯梢久了也养成了习惯,约莫子时左右,会是他们精神干劲最好的时候,你这时候出去,可没来时那么轻松了。”

    姜逸尘闻知如此,便也不再坚持,安心留下。

    老伯忽而出言道:“说起身份,你在幽冥教这大半年来当真无人生疑?”

    姜逸尘猜想老伯应不知自己是如何混入幽冥教的,遂从自己在蜀地碰上埠济岛的鸡蛋和梅怀瑾说起,再到如何成为一名四两千斤堂学徒,而后意外卷入幽冥教针对云天观的局中,最终假借幽冥教精英身份成功进入幽死洞,得受枷爷、锁爷感激,被夜殇赏识提拔。

    最后,姜逸尘总结道:“幽冥教中其他人应是没看出我的破绽,唯有夜殇,我实在拿捏不准,他为何会如此帮我。”

    姜逸尘道出心中疑问,想来以老伯的见识应能帮他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老伯似还未从姜逸尘方才所讲的故事中回过味来,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夜殇么?此人我也曾想将之招为己用,奈何未能如愿。”

    姜逸尘闻言一惊,他怎么都也不到,老伯竟会对这么一个邪门魔教中的大人物伸出过橄榄枝。

    只听老伯又道:“你可知他脸上那道十字疤是怎么来的?”

第三六七章 有幸不幸

    缺胳膊,跛脚,瞎了眼的人,即便只见过一次,也不容易被忘记,因为他们的特点太明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夜殇既不缺胳膊,也不跛脚,更没有瞎了眼。

    可只要见过他一次的人,也不容易将他忘记只因为他脸上有道十字疤。

    那道十字疤,横向疤痕有寸许长,竖向要短上一些。

    疤痕宽度均如拇指头一般粗细。

    因横向疤痕恰巧接在左嘴角上,若在光线昏暗处瞧见这张脸,很难不把其当作长着血盆大口的鬼怪。

    夜殇那本也称得上俊俏的面容,因此大打折扣,更显得有些狰狞骇人。

    姜逸尘自然也对夜殇那道十字疤有着极深的印象,除此之外还有那对恶狼般的瞳孔。

    但夜殇极少显露出那双瞳,自云天观一役之后,姜逸尘便再未瞧见过。

    “那十字疤是被利器所伤,已有不少年份,而今还如此醒目,可以想见受创时,当是伤口极深,且皮开肉绽。”姜逸尘一面回想,一面分析道,“可是夜殇当年与他人交手时所留?”

    老伯道:“不,是他自己用匕首划的。”

    姜逸尘一听,不禁到吸了口凉气,在他看来,夜殇不是那种欺软怕硬,逞凶行恶的混混,更不会通过那种自残伎俩,来掩盖自己的外强中干。

    再者,倘若真是如此,也不至于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吧?

    那么,一个正常人为何会用自残地方式去折磨自己?

    是想忘却痛苦?

    还是以此铭记仇恨?

    “夜殇的那段过往,我也是花了近一年时间才查清的。”

    能让老伯用一年的功夫,去调查其底细,足见老伯对夜殇的赏识和重视。

    老伯道:“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尹厉吧?”

    姜逸尘道:“记得。”

    江湖离不开爱恨情仇,尹厉被清出魔宫,颜面扫地,和姜逸尘有直接关系。

    在这之后,尹厉又与数个江湖人士密谋抢夺他身上的绝学天殇折梅手,功亏一篑,险死还生。

    这么些年过去,姜逸尘再未听闻过尹厉的消息,却丝毫不敢忘却这个对他心怀怨念之人。

    正当他奇怪尹厉和夜殇之间会有何牵连时,已听老伯接着道:“尹厉是幽京尹家家主和一风烟女子所生之子,生来便不被人待见,故而性格有些扭曲,行事阴狠,往后若是再见,万万不可松懈。”

    老伯也仅是点到为止,而后便一转话锋,道:“那是在三十年前,尹家出了个美人胚子,入宫为妃,深得帝皇恩宠,一日间门楣光耀。”

    “尹家深谙一朝天子一朝臣之道,便趁此良机,一面在朝里朝外谋职,一面在都城及都城以外之地发展家业。”

    “靠着尹妃的枕边风,尹家在短短一月之内咸鱼翻身,从一个普通朝臣之家,隐隐有了世家大族的底蕴。”

    “对此状况,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尹家显然已对朝廷新旧权贵造成不小冲击。”

    “为缓解各方面冲突,尹家只能做出些让步,以平息众怒。”

    “这个让步,便是牺牲尹家二公子,也是现如今尹家的二当家尹天正。”

    “你知道朝廷要惩戒一个犯了错的王权贵族,除了极刑之外,还有何法?”

    姜逸尘道:“女子打入冷宫,男子发配边境充军。”

    老伯道:“不错。尹天正本没有犯错,只是,为了家族利益,即便身为尹家二公子,他也不得不服从当任家主安排,去戍守边疆。”

    “彼时,尹天正不过弱冠年岁,同一二江湖师傅学了几年功夫,也出于兴趣读了些兵法,所以尹家让他去军旅中历练,也并非无的放矢。”

    “凭着这些基础,外加尹家背后的上下打点,尹天正虽轻,却很快便在陇地甘州镇当上什长,迅速站稳脚跟。”

    “那时北地瓦剌偶有越界的窥探动作,因而,戍边军兵们每日都有巡防任务。”

    “一日,尹天正带着自己的十人小队巡逻边境,遭到瓦剌兵的伏击。”

    “那瓦剌兵人手也不多,只比尹天正他们多了三两人,但胜在出其不意,一上来就砍翻了三人,使得少人一方基本都陷入以一敌二的险境。”

    “好在尹天正本便有些功夫底子,加之其挑选手下,人员构成合理,有两个身手不错老兵与他一同将局面扭转,反杀那些瓦剌兵。”

    “在这过程中却有一小插曲。”

    “这个小插曲和一名叫路十方的士兵有关。”

    “路十方比尹天正稍长一岁,家境贫寒,想着入伍后能那些银子补贴家用,方才参军。”

    “此人生性耿直,身板并不健硕,却有一股子蛮劲。”

    “路十方与尹天正是同一时间入的军营,初时也同睡一处。”

    “二人虽都是新兵蛋子,可杀人流血对路十方而言,只有耳闻,从未目睹,更别提亲历了。”

    “此次遭伏,一上来便死了两个平日间有说有笑的伙伴,路十方显然被吓坏了。”

    “在一众人奋起反击时,路十方只是凭着本能躲避逃窜。”

    “饶是如此,还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尤其是,他的左脸。”

    听到这儿姜逸尘心中一动,莫非这路十方便是后来的夜殇?

    可那事发生在三十年前,路十方那时已有二十一岁,到了现在路十方理应过了天命之年,而夜殇瞧来并没有那般老态,二人真是同一人?

    “他先是未能完全避开瓦剌人的刀,左脸上给划了一道竖疤,随后更是被一枚飞轮镖打在脸上。”老伯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飞轮镖深陷入路十方的皮肉,紧接在其左嘴角边上。”

    “吃痛后,路十方几乎昏死过去。”

    “正当瓦剌人乘胜追击,将要再撂倒一人时,尹天正瞅见路十方命悬一线,拍马赶到,将路十方救下。”

    “路十方是被尹天正背回军营的,他脸上的伤也因伤势过重,永留疤痕。”

    “那一夜,路十方找上了尹天正,感激其救命之事。”

    “尹天正却郑重地告诉路十方,他们二人都是为家人来的边境,想要在边境活下来,一定得有勇气。”

    “自此之后,路十方苦练基本功,又时常与尹天正讨教,像是换了个人。”

    “因为脸上伤疤看着过于人,路十方在军营中,几乎没有能说话的朋友,而尹天正也凭其能力在半年时间里从什长,逐步坐到了哨官,升上了守备的位置,二人间能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

    “路十方也因越来越能打,终是被提拔到了什长之位。”

    “在其一次带队出巡过程中,救下了一四岁男孩。”

    “男孩是个孤儿,甘州镇的各家百姓过得并不富裕,谁也不愿多养一口嘴,路十方见其孤苦无依,心生不忍,便将其带在身旁,待有缘人将之收留。”

    “路十方利用闲余时间,教男孩打拳,和男孩一同学字,让他在军营中做些零碎杂活,以不至于被当作来混吃混喝的。”

    “此后一两年间,甘州镇遭到数次小规模瓦剌军侵扰,最终都被有惊无险地化解。”

    “为争取主动权,已有一定战力的甘州军营,在于时已是参将的尹天正建议下,挥兵北上,准备挫一挫屡在北地游走挑衅的瓦剌兵锐气。”

    “那一战,中州军大胜而归,瓦剌兵暂被清出北地,一时不敢再犯。”

    “那一战,副总兵不幸身死,尹天正正好接位。”

    “那一战,路十方也杀出了名气,被称作‘戮十方’!”

    “也因为那一战,尹家算是立了小功,尹妃在皇帝耳边稍稍推波助澜,尹家一顿幕后操作,便把甘州镇总兵调往别处,尹天正坐上了头把交椅。”

    “瓦剌人也不知从哪儿闻知了这风声,迅速重整旗鼓,欲痛击甘州营,报一箭之仇。”

    “毕竟在瓦剌人看来,上次甘州营得胜,是仗着总兵调度灵活,反应迅速,而尹天正到底还是嫩了些,做个参谋可以,把持大局未免过于牵强。”

    “事实也如瓦剌人所料,这一战,甘州营再不如先前势不可挡,反而屡现破绽,失误连连。”

    “这时候,便是尹天正也懊悔自己确实不是带兵打仗的料,这次逞强,恐将断其性命。”

    “谁知在胜利天平已向瓦剌人倾斜之际,路十方再次杀了出来,凭着那股一往无前的蛮劲,大杀四方,真正做到了戮十方。”

    “瓦剌大帅被路十方斩落头颅,兵败如山倒。”

    “那一役,恐怕是瓦剌人绝不愿回想的一次败仗,他们怎么也不愿相信,竟有人能以一莽夫之力,扭转战局,他们更愿相信此人是个恶鬼。”

    “戮十方浴血而战时,确实也与恶鬼无异。”

    “此役路十方乃是大功之将,但他一直对尹天正感激在心,从未有过争功念头,而尹天正到底是甘州总兵,功劳归于他也无可厚非。”

    “大捷的消息不日传回幽京,尹家人在庆幸二公子福大命大的同时,也深知是时候将他们的功臣接回都城过安生日子了。”

    “毕竟凭着那三年的胜仗,甘州镇足矣获得三年五载的太平日子,而这些赫赫功勋也足够份量来堵住朝中权贵的嘴了。”

    “最终,如尹家所愿,尹天正载誉而归,被封为威武候,赠府邸一座。”

    “皇帝更在朝中大摆三日筵席,贺此喜事。”

    “路十方和那男孩,有幸随着尹天正来到了繁华的都城。”

    “他们本可在此乐享余年,但这儿却发生了对他们一生而言最为不幸之事。”

    “在一日筵席之夜,路十方撞见了一对男女在宫廷草丛中偷腥。”

    “路十方看清那女子是白日间见过的皇帝嫔妃之一,便深感不妙。”

    “当他看见,那副回望向他的面庞时,他便知晓自己的命数已是到了尽头……”

第三六八章 与狼为伍

    姜逸尘当即反应过来,道:“路十方看到的便是尹天正!”

    老伯道:“尹天正看到的是路十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姜逸尘道:“染指皇帝老儿的后宫,可是不小的罪名。”

    老伯道:“欺君之罪,论罪当诛。”

    姜逸尘道:“但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老伯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知道的人太多,不仅尹天正自己性命难保,尹家也将跟着遭殃,要是龙颜大怒,哪怕是尹妃都可能因此失宠。若在可控范围内,尹妃求饶几句,皇帝也许会看在尹天正立功不小的份上,让他死得体面些,或干脆免了其死罪。但不论如何,尹天正这一生算是彻底玩完了。”

    姜逸尘叹道:“所以,路十方必须得死。”

    老伯道:“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姜逸尘道:“这份荣华富贵,路十方至少占了八成功劳,尹天正当真下得去手?”

    老伯道:“路十方当年全赖尹天正及时相救,方才留得一命,他甘愿为尹天正去死。”

    姜逸尘默然,无言相对。

    老伯道:“尹天正给了路十方一瓶鹤顶红,让其自行了断。”

    姜逸尘道:“理由呢?”

    老伯道:“宫中筵席后,路十方回到威武候府邸,酒后乱性,玷污了府中一名丫鬟。”

    姜逸尘道:“到底只是名丫鬟罢了,路十方乃是大功良将,罪不至死。”

    老伯道:“可如果这是路十方自己的选择呢?”

    姜逸尘不解道:“自己的选择?”

    老伯道:“路十方先前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老实本分,少言寡语,后因脸上伤疤骇人,更少与人接触。初犯此为人不耻之事,因其性格使然,深陷自责而选择服毒自杀。”

    姜逸尘沉吟半晌,缓缓道:“路十方这么做真的值得?”

    老伯道:“对其而言,死得其所。在他看来,若是三年前,没有尹天正出手相救的话,他早该去见阎王爷了。而这些年来,他也确实得到了尹天正不少照拂。”

    姜逸尘道:“那跟在路十方身边的那个男孩呢?”

    老伯道:“你果然没见他忘了。”

    姜逸尘道:“他应该就是夜殇吧?”

    老伯道:“不错。路十方服毒之前,夜殇就在身边。”

    姜逸尘不可思议道:“夜殇亲眼看着恩人死在自己面前?”

    老伯道:“当天深夜,路十方叫醒了早已入睡的夜殇,和他说了几句话。”

    “路十方告诉夜殇,自己实在没什么本事,没能教他多少东西,最后能教他的便是一个字忠。”

    “军营中最讲究的便是,兵忠于帅,臣忠于君。”

    “路十方曾与夜殇讲过自己脸上的伤疤是如何来的,自然也同他讲过是尹天正救了自己。”

    “昔日若没有尹天正,今天便不会有他路十方。”

    “因而,他路十方将永远忠于尹天正。尹天正指东,他绝不会往西,尹天正要他付出生命,他也绝不会苟活。”

    “路十方对夜殇说完这些后,便喝下已掺入鹤顶红的酒水,倒头便睡。”

    “当时,夜殇自然对路十方所做所言不明所以,直至第二天醒来后,听知路十方昨夜玷污丫鬟后,畏罪自杀,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念在路十方对威武候忠心耿耿,且立功不少,路十方得到了个体面的安葬。”

    “夜殇虽然年纪尚小,却已察觉到这事绝非表面所见所闻。”

    “他向府中人打听了些守墓规矩,打算以父母之礼为路十方守墓三年。”

    “同时在这三年中,调查清事实真相,还路十方个清白,当然,若一切都拜尹天正所赐,他也将为路十方复仇。”

    “不过,就在路十方下葬七天后,侯府中一个护卫整理好行囊,来到他面前。”

    “护卫告诉夜殇,路十方自杀前留下了一纸信条,希望尹天正能遣人将夜殇送离都城,去到幽远僻静的乡下,并将自己所有的财富统统给予夜殇,让他能无忧无虑地快乐生活。”

    “夜殇当然不相信护卫说的话,因为路十方是个粗人,写字不工整,且歪歪扭扭,往常在一张大纸上都写不了多少内容,如何能在一张纸条上,写下这么多字?”

    “但他还是和那个护卫走了,他想起了那一夜路十方和他说过的话,他已全然明白过来路十方为何要同他说那些话。”

    “路十方没有留下字条,但一定找过了尹天正,路十方要他离开幽京,他便离开幽京。”

    “离开了是非之地,夜殇也再没想过回去寻仇,他当然也明白了路十方是心甘情愿的死,路十方也不希望他去寻仇,他本也想遵从路十方的遗愿,好好活着。”

    “谁知那护卫到了半途,竟把他独自丢在山林中,携款而逃。”

    “夜殇那时还不到十岁,却不得不在野外求生。”

    “他用匕首在自己稚嫩的左脸上,刻下了那十字疤。”

    “他想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恩人路十方,以及其教诲,也不要忘记人心之险恶。”

    “幸而,人心虽坏,但动物的心,倒不太坏。”

    “夜殇在山林中,啃了数日野果草皮,险些饿死过去,却被一群狼救下,从此与狼为伍。”

    听到这儿,姜逸尘也总算明白夜殇那双瞳是怎么回事了。

    老伯接着道:“夜殇与狼群们相依为命近十载,被冥河撞见时,也与一头狼无异。”

    “那段时日,山林里天气不佳,许多野物或被冻死饿死,数量锐减。”

    “以捕猎为生的猎户实在揭不开锅,便把主意打到狼群身上,而他们的目标,恰恰是夜殇所在的狼群。”

    “起初,猎户们也没发现还有一人混在狼群当中。”

    “直至他们成功用计将狼群围困,他们才发现,狼群中有一头狼,长相怪异,动作迅捷,还能掷出飞石,破坏他们的箭矢。”

    “猎户们几番劝阻这‘假狼’束手就擒,他们愿意接纳他这样的人才,可夜殇却置若罔闻。”

    “最后,猎户们当然动了杀心,准备不管不顾,将夜殇一同射杀。”

    “人与狼都杀红了眼,战况尤为惨烈。”

    “这一幕,被途经此地的冥河瞧见。”

    “当他看见狼群中,竟有一少年时,不由动容。”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出手救下了夜殇,吓退了猎户,保住了所剩无几的几匹狼。”

    接下去的故事不需再听,姜逸尘也已明白了,夜殇对于幽冥教,对于冥河的态度忠。

    老伯果然未在继续说下去。

    姜逸尘却仍心存疑惑,老伯为何要同他讲这一串故事。

    老伯似猜知其心意,道:“与你说这些,便是想告诉你,只有冥河还活一日,只要冥河没有驱逐夜殇,夜殇将永远都是幽冥教中最锋利的獠牙,和最不可动摇的心。”

    “他不遗余力去培养你,或是未雨绸缪。”

    “毕竟那时候,太多人为小洛冲昏了头脑,只要稍加细想,便可知道那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巽风谷之事,幽冥教大伤元气,若没有你出现,幽冥教而今的竞争力,可想而知。”

    “他不在乎你来历,只因路十方和冥河也不在乎他来历。”

    “你不对幽冥教动歪心思,他也将视你如己出。”

    老伯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所以,你只要在幽冥教一日,也莫要在幽冥教背后捅刀子,否则,他第一个不饶你!”

第三六九章 无蛰不惊

    经老伯一番点播,姜逸尘又明白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路十方心思单纯,恩怨分明,为了报那救命之恩,不论什么事都肯做。

    路十方没有教会夜殇太多东西,却教会了他恩怨分明,为报救命之恩,什么都能做。

    对于恩怨分明者,你敬他三分,他还礼七分,你对其使绊,他与你死磕!

    想到这儿,姜逸尘不禁动容。

    过去这些年,幽冥教不与道义盟正面较量,但只要有让道义盟吃瘪的机会,他们从未缺席。

    覆灭石府,幽冥教即是主谋之一。

    龙耀身死,洛飘零重伤,便是幽鬼围追堵截的结果。

    血洗西山岛,幽冥教更没落下。

    鬼煞坛尽遣主力,魑魅魍魉手中满是鲜血。

    公仇之外,不乏私恨。

    鬼见愁之子,自号幽冥,不也是为了让自己记住是幽冥教让他们一家天人永隔么?

    可说道义盟与幽冥教间,有着累累血债需要清算。

    而老伯让姜逸尘打入幽冥教内部。

    除却近水楼台,得以修习《阴风功》外,其初衷难道不是希望由内而外瓦解这个强劲对手么?

    眼下,老伯明确告知他,以自保为主,再求其他。

    若非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怎会不好好利用他这根深扎入幽冥教的锥子,让幽冥教也体会一番何为锥心刺骨?

    “尘儿明白。”姜逸尘知道对老伯而言这个答复便够了,所幸夜色深沉,为他掩去了那份多愁善感。

    “嗯。接下来,可以说说正题了。”老伯伸了个懒腰,接着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个疑问。”

    姜逸尘道:“老伯请说。”

    老伯道:“想来你已去过了听雨阁吧。”

    姜逸尘道:“是。”

    老伯道:“可有见到小洛?”

    姜逸尘道:“尘儿见到了洛兄,洛兄却见不到尘儿。”

    老伯闻言微微一怔,理解过来姜逸尘所言之意,并无太多意外,轻笑道:“听雨阁周边的情况如何?”

    姜逸尘自然也知道老伯所问的是何情况,道:“白天时间,那儿的耳目要比菊园多上十倍。”

    老伯道:“那晚上呢?”

    姜逸尘道:“要比白天再多上一倍。”

    老伯道:“当真是连只苍蝇都没机会飞进去。”

    姜逸尘道:“密不透风,大概便是如此。”

    老伯道:“好在,以听雨阁现今的实力,没什么人敢轻举妄动。”

    姜逸尘道:“不错,要想见到洛兄,即便过了外边这关,到了里面,只要多逗留一会儿,总免不得要被暗影十八骑发现,只言片语无法解释清楚,便会闹出不小动静,惹得人尽皆知。”

    老伯笑道:“所以,你片刻也没有逗留,只能偷偷遛来老头子这儿了。”

    姜逸尘道:“老伯折煞尘儿了。”

    老伯道:“你能不动声色地潜进来,确实很了不得。”

    姜逸尘道:“毕竟尘儿在菊园待过一段时日,对暗部也算有所了解,要找到他们的盯防死角,不会太难。最后,只要取得韩大叔的信任,便能见到老伯您了。”

    老伯道:“噢,听你这么说,你知道无月现下所在之处?”

    听出老伯是在考验自己,姜逸尘不急于答话,而是屏息凝神,用浑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去感知沉香阁中的气息变化。

    很快,他已有了目标,将头一撇,目光如,透过夜幕紧盯着沉香阁东南角。

    那儿没有月光,没有暗影,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哪怕现在燃着烛光,向那打量,都无法瞧见半个人影。

    但姜逸尘深知,只要出现在阁中的第三人对老伯起了一分一毫杀心,掩藏在黑暗中的杀机,将如惊雷般瞬息而至。

    老伯满意道:“无月可很少被看出破绽。”

    姜逸尘收回了视线,道:“阁中地形有限,可落位的选择不多,加之尘儿侥幸得知韩大叔隐匿身形法子的特点,方长能猜出其所在方位,可若韩大叔发动攻击,尘儿依然无力招架。”

    老伯道:“,你这孩子还是太过谦虚了,不过,你是从何得知无月这隐匿身形之法的特点?”

    姜逸尘道:“尘儿是在幽冥教所藏典籍中翻阅到的。”

    老伯奇道:“噢?无月此门秘法是其先师所传,江湖上虽有不少人觊觎,也有许多人效仿,但终究不得其法。那秘法不至于落入幽冥教手中,那幽冥教典籍中是如何记载的呢?”

    姜逸尘道:“这秘法之名‘惊蛰’,虽是惊字在前,可若是无‘蛰’,则不惊。”

    “故而这功法的重点,便是在蛰。”

    “蛰,不食不动,全无动静,无人知悉。”

    “惊,动如惊雷,厚积薄发,一击骇世!”

    “则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幽冥教中典籍注明:若非能将体内三门或以上内功,轮转运行,相互补充,决然无法做到多日滴水不沾,油盐不进,仍能保持高度警惕状态,在顷刻间一击制敌。”

    “当然,施展‘惊蛰’隐匿身形者,也并非毫无破绽。毕竟人无法凭空消失,再怎么拟物、伪装始终都有实体存在,如此一来,只要仔细感受周遭气流动向,看看哪儿与常时相较,气流走动变得缓慢,哪儿便可能是此人隐身之处。”

    “幽冥教典籍对‘惊蛰’的评价是,神乎其技,却也弊端明显必须不动。适宜躲避追杀,埋伏反杀。”

    老伯道:“呵呵,没成想这幽冥教对这‘惊蛰’,研究得这么细致,无怪乎当年鬼见愁会在他们手上栽了跟头。说来这评价倒也挺中肯的,当年鬼面儿虽厉害,可仇家也颇多,创出这‘惊蛰’来,不仅屡次让来要他命的人无功而返,而且还有数次反杀了对手,也让后来者投鼠忌器,不得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够不够实力找鬼面儿寻仇了。”

    老伯顿了顿,接着道:“这些年也是辛苦无月了,为了保我周全,只有施展这‘惊蛰’,才能无时不刻守在我身侧。食无肉,居无竹,对他而言,可是家常便饭。”

    姜逸尘偷偷向东南角瞄了眼。

    暗中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他不知道韩无月为何会对老伯如此鞠躬尽瘁,可他却能懂,老伯与其二人间,早已不需任何言辞来表达感激与信任。

    静默半晌,只听老伯说道:“当年没有适合你修习的内功,你的内息自然不足以支撑大部分功法正常运转,无月没将‘惊蛰’传你,也是怕你怀璧其罪。”

    姜逸尘一听,这才想起昔时的确与韩无月讨教过隐匿身形之法,却被告知没有深厚内息加以护持,便无法达到应有效果。

    那时的他,还为此而低落,不甘。

    老伯似也回想起当时情景,不由感慨道:“那时,你无法修炼内功,想多学些东西,以弥补自身缺漏,本也是人之常情。”

    老伯话语刚落,姜逸尘只听斜后方传来破空声响。

    心料那是韩无月掷来之物,应无危险,便伸手向后探去。

    旋即,便有一巴掌大的竹简落入手中。

    姜逸尘心下暗道,莫不是“惊蛰”?

    疑问很快便有了解答。

    “这是‘惊蛰’的修习要点。”

    暗中传来一道声音,似久未开口,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

    姜逸尘一喜,道:“多谢韩大叔。”

    暗中声音道:“你现在已有能力驾驭它,这是你应得的。”

    老伯道:“收下吧。”

    姜逸尘也不矫情,将竹简收好。

    不论如何,一个合格的杀手,若能掌握“惊蛰”这等绝学,无异于如虎添翼。

    感受到姜逸尘的喜悦,老伯心情也颇为舒畅,在这乱世之中,他能为姜逸尘做的,便是让其不断变强,有更多能力,更多机会让自己生存下去。

    可念及即将到来的三月三百花之约,他的心又不由一沉。

    百花之约,虽是九州、四海两盟约战,可这等江湖大事,江湖人永远都不会是局外人。

    而这俩孩子都有可能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他得做好万全考虑才是。

第三七零章 暴雨突至

    曙色摸进窗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姜逸尘这才发觉,已在沉香阁中待了一夜。

    这一夜很长,他所收获的自然也不少。

    老伯以长辈身份,为他点亮前路。

    以朋友身份,与他探讨眼下江湖情势,及如何应对百花之约将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初见老伯时,姜逸尘明白了自己不只是为仇恨而活着,还有爱来自朋友、亲人们的爱。

    走出菊园后,姜逸尘深知前路将愈发艰险,但他前行的步伐只会愈加坚定!

    *********

    沉香阁中。

    少年早已离去。

    老伯的双眸仍未从房门处挪开。

    见故人之子成长至此,老伯自是深感欣慰。

    一宿未眠,却比平时还要精神不少。

    这江湖能人辈出,许多事他已无力左右。

    他力所能及的,仅是提供些指引与从旁帮衬,关键还得靠这些孩子自己。

    而姜逸尘和洛飘零非但没让他失望,还屡造惊喜,让他自叹弗如。

    他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们做不到的事,或许这俩孩子真能做到。”

    他似在自言自语,可阁中马上有了回应,“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在这乱世江湖中更是如此。这些年来,江湖上中已不见真正意义上的排行榜,只因大家都知道,一旦列出来个排名先后,或许只需三两天功夫,便会出现排名靠前者身死或重伤的消息,榜单不得不及时作出更替,而十天半月后,排行榜上的前十,可能已换了一批又一批。”

    回应老伯的自然是韩无月,这位寸步不离老伯十丈开外的道义盟第一杀手。

    老伯笑道:“你已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韩无月道:“人在感慨时,心里总会多生出些话。”

    老伯道:“你这例子举的不错,在这江湖上,今朝第一不需多少时日便会被他日第一取代,而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早晚是要退下舞台,做观众的。”

    老伯又接着道:“当年你总说尘儿终有一天会超越你,你看他与你相较还有多少差距?”

    “单论轻功身法,姜少侠已不见得会在我之下。”韩无月回答地很快,好似早已在心中,对姜逸尘而今情况做出了评判。

    老伯略感意外道:“噢!竟有这般厉害了?”

    韩无月道:“以暗部在菊园中的布防,即便对整个菊园极为熟稔,若无天下前十的轻功身手,决然无法做到悄无声息。当我发现姜少侠时,他已站在沉香阁前。在我出手前,他已举起隐之剑表露身份。”

    老伯道:“是了,他能避开各方耳目,潜入听雨阁中,那菊园对他来说更不在话下了。这幽冥教的隐之剑也有好些年头没出鞘了啊,想来他们那也只有这把剑配得上如今的尘儿了。那,其他方面呢?”

    韩无月道:“心性上,姜少侠已有九分成熟,还差一个坎,需要跨过。修为上,则卡在瓶颈处,须有突破良机。”

    老伯又叹了口气,道:“心性上虽只差最后一关,对其而言也是最难的一关情关。这些年来,不论是友情、亲情、爱情都让他在紧要关头,丢了原有的沉稳与理性,顾此失彼。这是个不小的隐患,但能否跨过此关,还得看他自身造化了。至于修为上,你可是说他这《阴风功》还修炼得不够火候?”

    韩无月道:“不错。姜少侠虽历经万毒淬体,且先行修习了《千蛛万毒功》打牢根基,但幽冥教昔年从域外传入中州时,总免不了血腥杀伐,而那《阴风功》也是在其间不断完善而成的。姜少侠在这大半年间,大多时间都用在修炼功法上,鲜少与人争斗,更别说杀人舔血。他这《阴风功》,眼下只是徒具其形,却缺少本应有的阴煞戾气填充,故而离圆满境界,恐怕还差了两重。”

    老伯闻言了然,道:“这点上,此次百花之约,对其倒是不小的契机。”

    老伯看了眼窗边,晨曦已展露锋芒,投射进阁中,补充道:“饱含危机的契机。”

    *********

    三月初二。

    平海郡。

    清晨。

    无风,无雨,晴。

    没有风雨的初晨总是静悄悄的。

    这小半月来的江湖,除却红衣教庚堂之主梁子猛的表亲兄弟山狮不知所踪,极有可能身首异处的消息,稍稍引起些波澜外,也如今日清晨一般,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好像血雨腥风来临前,也总是安静得有些诡异。

    三月初二,本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因为再不到十二个时辰,便是三月初三,顶多再十二个时辰,平海郡百花屿便将发生一件足矣撼动整个江湖的大事,故而显得有些特别。

    在这特别的日子里,江湖上几乎所有门派的主事者,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整个平海郡中,所有能住得了人的屋子,都已人满为患。

    客栈自不必多说,便是连许多平民百姓的家,都被重金借宿。

    数月来,乃至一年半载来的精心筹备,都将在明日决定究竟是硕果累累,还是一无所获,与此相比,眼下这点小投入自然微不足道。

    在这关键当口,谁都不敢出岔子,谁也不愿出岔子。

    各门各派都自上而下传达了谨慎行事的指令,明日才是决战时刻,而眼下则莫要轻举妄动。

    几乎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到了黄昏时刻。

    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翩然飞入清水谷。

    夕阳斜晖竟在顷刻间被吞入黑云中。

    夜幕提前降临。

    随而狂风四起,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任谁也想不到,白日间大放晴色的平海郡,还未入夜便风云突变,下起疾风骤雨来。

    有人为此长出口气,有人则见之忧心忡忡。

    松口气的人认为,这暴风雨既在今日下了,那明日便应是风平浪静。

    忧心忡忡者则念着,暴风雨来得这么早,岂不说明今晚便会出现变数?

    当然,此二者眼下都是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

    蝴蝶扇动了春雨。

    而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推动着江湖的波澜。

    清水谷是西江郡通往平海郡的必由之路。

    左面为山石峭壁,右侧是沼地密林,中部有条小溪流直通青水镇。

    此时,正有四道身影在瓢泼大雨中,狼狈前行。

    费了好大功夫,才极不情愿地钻入密林中,暂避劈头盖脸而来的大雨。

    “老大可真不够意思,自己蹭着兜率帮的车马提前来平海,还有美人相伴,却叫我们晚些时候再过来,这大雨一下,竟把马儿都吓跑了,徒留我们在这遭罪。”

    雨声哗啦直响,故而出声之人是扯着嗓子在抱怨,但那声音明显颇为年轻。

    “谁说不是呢!那些臭马,知道这儿不是个躲雨的地方,掉头就跑,对我们根本不管不顾。这头顶湿,屁股也湿,浑身都湿乎乎的,可真是难受。”另一年轻人跟着扯嗓埋怨。

    “嘿,这马儿又不是你们养的,半路租来的畜生还指望与你们同甘共苦,做梦吧!”四人中长得稍微壮实的一人大声挖苦道。

    “臭脚夫,你给我闭嘴啊!要不是你非要先走上一两里地再去租马,现在我们早到青水镇了!”第一个年轻人怒吼道,他和被其唤作脚夫的壮实男子躲在不同颗树下,本是相去有一丈远,眼下竟是要奋不顾身扑上去与之掐架。

    “臭鸡蛋,别把锅往我身上推,这可是老大说的,出来时绕着小道走,别被人发现,后头再用马匹赶路!你小子再过来,我就把你按在地上摩擦,让你喝饱了泥水,晚上倒是省了一顿饭钱。”脚夫躲在树下,没站起身,却挺直了腰板,与其对吼,看来也不是轻易服输的主。

    若是姜逸尘在这,一定对“鸡蛋”这称呼毫不陌生,这一伙人便是来自埠济岛的。

    他们口中说的老大,自然便是“剑鬼”谢飞了。

    “得了得了,吵什么,吵什么?我都不说话,你们有啥好骂的?,我是真搞不懂,老大让你们仨来倒罢了,把我也叫上,却让兰笙和舒桐那俩家伙待窝里舒坦,我他奶奶的,心里苦啊!”白衣男子一头打湿的长发贴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却丝毫不妨碍他大声说话,而那声音尽显慵懒,不是梅怀瑾,还能是谁?

    对于谢飞的布置,梅怀瑾心里头确实想不明白,依平海郡现下的紧张局势,让鸡蛋、脚夫还有小六来,尚有自保之能,而他不免成了累赘。

    这一下雨,连马儿都丢了,他们只能在这沼地里躲雨,让他心里头更加烦闷不已,嘴巴里头也说不出半句诗词来了。

    前头三人虽骂来吼去,只因他们平时便是如此粗野随性。

    这一听梅怀瑾语气不太对劲,也不由关心起来。

    鸡蛋和梅怀瑾躲在同一颗树下,当先凑过来,拍着其肩膀,道:“嗨,老梅啊,老大让你来,自有其用意,说不定你是他中的奇兵呢!想开点,笑一下,雨或许就能……呃,小些了。”

    鸡蛋本想说雨会停,一探脑袋望了望乌漆嘛黑的天,赶忙改了口。

    另二人也正想安慰几句,却听梅怀瑾嚷嚷道:“安慰归安慰啊,可别摸我屁股啊!”

    鸡蛋闻言愣了愣,立马咆哮道:“谁稀罕摸你屁股!”

    梅怀瑾一听不乐意了,把鸡蛋往旁边用力一推,道:“臭不要脸的,做了还不认?”

    话语一出,梅怀瑾那本便露出不多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

    鸡蛋显然没防范,被一推,失了重心,往旁侧倒去。

    但他的目光却梅怀瑾身上挪开,这一倒,他反而看清了状况。

    这一看,鸡蛋已吓得头皮发麻,慌忙道:“老梅快躲开!”

第三七一章 雨夜强敌

    鸡蛋惊呼出声的同时,剑已出鞘!

    在梅怀瑾背后,至少有八道黑影从树上垂落而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些黑影本是蜿蜒盘旋在树干上,此时却犹若露出狰狞姿态的一条条巨蟒,绷直了身子朝梅怀瑾扑去。

    初时,鸡蛋也误以为是碰到了野外凶兽。

    但他与梅怀瑾相去不远,自也不难瞧清那一条条黑影并非活物。

    他的心反倒因此沉了下去。

    这些黑影既非密林沼地中本该存在之物,岂不是意味着有人在打他们的主意?

    是谁煞费苦心,在此守株待兔?

    抑或是他们误打误撞,落入了本是为他人准备的陷阱?

    一瞬间,鸡蛋心念百转,而手中剑已同三道黑影搅在一起。

    剑为刚,黑影,或说这绳索之物为柔。

    鸡蛋无法用剑将这绳索斩断分毫,更是被限制了出招空间。

    不过,若不是鸡蛋反应迅疾,横插这一手,另一旁的梅怀瑾就无法觅得空档脱身。

    梅怀瑾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身子向前倾,两腿使劲一蹬,立马蹦离原地。

    这一动作稍显仓促,做得虽快,却收势不急,头往下栽,摔了个狗吃屎。

    梅怀瑾一头扎入了泥潭,连吞了几口水,心里又慌又乱。

    可他的手脚却没有一丝拖沓,当即做出一个前滚翻,让自己远离身后的树。

    能从昔年埠济岛战乱中存活下来的幸运儿,靠的绝不只是运气。

    怎奈周围糟糕的环境,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身下泥水近乎没膝,他的动作因而迟缓不少。

    仅是一瞬的功夫,已有一道绳索缠住了他的右腿。

    眼看另四道绳索即将左右开弓,缠身而上时,脚夫和小六的刀剑从斜刺里窜出,将绳索拦下。

    “何方宵小藏在暗处,给爷滚出来!”

    脚夫一手挥动刀身回缠绳索,伸出另一手将之紧紧拽住。

    意图仗着自己过人的臂力,将暗处之人揪出来。

    小六见状腾身而起,脚尖点落在脚夫抓住的绳索上,顺着绳索朝阴影处奔去,配合脚夫向敌手施压。

    谁知未至半途,便听身后传来一身疾喝,“快退!”

    尽管天色昏暗,且雨势颇大,导致视线受阻,但脚夫对于危险的嗅觉向来敏锐。

    小六听言也不多想,脚步当即从绳索一侧错开,身形疾坠。

    只此瞬息,他便察觉到头上有两个重物呼啸而过,直朝身后脚夫方向砸去。

    嘭!

    重物落水激起半丈高的泥水,足见其势头之大!

    随意被当中一个砸中,当已七荤八素,连吃两记,恐性命危矣。

    既有落水声,脚夫自也不在原地,小六心下稍安。

    忽听鸡蛋喊道“出林子”,小六辨了个方向,便三步并两步朝林外躲去。

    至于梅怀瑾,他相信以鸡蛋的本事早已助其脱困了。

    四人为避雨而窜入这片林中,本便离外边的道路不远。

    故而,小六只在泥水中了片刻,便从雨帘中瞅见了当先从林子里逃出来的另三人。

    三人各自拿着刀剑在雨中木然而立,小六正要出声相问,便也瞧见两丈之外那十道身影。

    十个黑影蒙面之人呈半弧状分立雨中,将他们围住。

    瞧这架势,实在难说这不是早有准备的埋伏。

    这十人各自手中的武器不尽相同,且非寻常所见。

    当中最为普通的,竟是刚才冲小六和脚夫砸去的流星锤。

    但这流星锤不仅个头比常人脑袋还要大上一倍,而且不只是双流星,而是四流星!

    两道锁链两端各系有一重锤,中部相连。

    单以重量而言,便非常人能够使唤。

    要驾驭如此怪异的武器,又不自伤,绝非易事。

    然而,手持这四流星之人并非想象中的人高马大,仅是常人身形,不由令人咋舌。

    事实上,眼前这十人除了着装一致外,几乎连身形都一般无二,若非他们所持武器不一,都难以做出区分。

    这些武器大致分两类,一类如四流星,个头大,势头沉,杀伤性强;一类则较为灵活多变,多用来限制敌手移动。

    当中最令人称奇的武器,莫过于方才出现在梅怀瑾身后那犹若蟒蛇之物。

    原来那条条绳索竟都出自同一武器,这武器若一一拆分开来看,便是一条条长鞭。

    这长鞭材质特殊,表面如钢似铁,可舞动起来却又柔软如蛇。

    这类长鞭在江湖上虽不多见,也不难打造,称不上奇。

    但往常都是一人单甩一条长鞭,而今竟有人将**条长鞭合为一体,且照样使唤得有模有样,可不禁令人称奇。

    奇在这武器是否藏有什么机巧,才能这般灵活控制?

    奇在使唤这等武器之人,究竟在这武器上下了多少功夫,才能将他们控制得来去自如?

    当然这些问题,仅是从鸡蛋四人脑海中一闪而过,眼下,他们有更严峻的问题需要面对。

    十个黑衣人围成半圈将他们困住,一言不发,也不答话,冷眼盯着他们,仿若盯着一群死人。

    不过,黑衣人却也给他们留了退路。

    而退路,自然只有身后已被瓢泼大雨浇作一片池塘的沼地密林了。

    退?

    还是不退?

    早先出来的鸡蛋三人心中似已有主意,只等小六表个态了。

    “好歹帮一人杀出去,去和老大报信,让老大给我们报仇,我可不想再进那黏糊糊的地方了。”小六以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

    “哈哈,正合我意!小鸡蛋,明年此时记得到哥哥们坟前多磕几个响头,让哥哥们乐呵乐呵。对了,记得多带些酒来,我要听你说戏!”脚夫仰天大笑,同时身形一跃而出,“上!”

    “臭鸡蛋,可别忘了你家梅哥哥喜欢喝的杏花村,否则我做鬼后每天晚上都去吵你,让你睡不着觉!”梅怀瑾呸了口水,也不知嘴里还有多少泥土,随后又用匕刃将眼下最碍事的长发割去大半,摆出了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跟在小六身后杀了出去。

    三人先后开口,却不约而同已准备拼掉自己性命帮鸡蛋脱身。

    仅是方才在密林中的短暂交锋,他们已知眼前这些黑衣人绝非善与之辈,而对方人数之多,委实在他们意料之外。

    若当真是冲着他们性命来的,他们鲜有活命机会。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帮四人中年纪最轻,武功最高的鸡蛋杀出重围,与老大会合后,再来寻今日之仇了。

    出自埠济岛的每一人对于死早有觉悟。

    鸡蛋闻言鼻子一酸,却无暇感动,更没心思多想。

    他挥剑随着三人一同攻向敌手,只希望在他们奋力一搏下,能借此势头压制住对手,多杀几人,或是能多活哪怕一个兄弟都好。

    只是,事与愿违。

    十个黑衣人武器虽各不相同,可协同性却做得像是一个人体内的各种器官,运转得天衣无缝。

    谁负责进攻,谁负责防守都分工有序。

    不出片刻,鸡蛋四人不仅未能突出重围,反倒一一被孤立开来,无法互相照应。

    而四人中,武力较为逊色的梅怀瑾在数次险死还生的挣扎后,已被那一道道绳索捆住了四肢和脖颈。

    在绳索牵引下,梅怀瑾身子呈“大”字型,立在雨中。

    随着绳索逐渐绷紧,梅怀瑾呼吸愈来愈难,手脚渐渐没了知觉,命在旦夕!

第三七二章 按兵不动

    夜雨凄凄,砭骨生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铁交碰之声全然被雨声吞没。

    森森寒光竟成了黑夜中残存的光亮。

    还一处光亮则源自沼地密林中,那如夜枭般的双眸。

    密林中还有他人?

    有。

    而且,正是以“杀手夜枭”之名,闻名江湖的姜逸尘。

    姜逸尘来到此处的时间也不久,只比鸡蛋等人早了些许。

    或许是他目标太小,或许是他静悄悄地到来,加之他已将韩无月所授的“惊蛰”,修成三成火候,所以,并未成为那十个黑衣人的猎物。

    此刻,他紧盯着雨夜中双方对垒的情况,自也瞧见了在刀光剑影映照下,逐渐失了血色的梅怀瑾。

    若在平常,他当然会念在与梅怀瑾和鸡蛋还算相熟的份上,出手相援。

    可眼下,他却静立不动,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虽说今天是三月初二,再过数个时辰便是三月初三,九州四海百花之约的重要日子。

    而他现在的身份则是幽冥教的黑无常。

    但幽冥教出手相援与兜率帮联系紧密的埠济岛,未必说不过去。

    毕竟幽冥教与兜率帮是盟友,那么,盟友的盟友,自然也能算盟友。

    再者,平海郡目前耳目不少,可此时会出现在这儿的决然不多。

    纵然挺身而出,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只是,姜逸尘在等。

    等该出手的人先出手。

    除他之外,还有他人隐在暗中?

    当然。

    至少姜逸尘认为,还有一人更该出现在此处。

    那么,姜逸尘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这还得从今日傍晚说起。

    自十余天前夜探菊园后,姜逸尘便一路南下,来到平海郡与幽冥教会合。

    其间,除了抽空偷偷研习“惊蛰”外,姜逸尘几乎无时不刻都在忙碌着。

    一面为幽冥教出工出力,一面又小心留意着各方消息,与已知信息不断整合、梳理。

    当所得的拼图越来越多时,他也越来越接近真相。

    他逐渐拨云见日,发现这一年多来,洛飘零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参与到棋局中者,人数之多,身份之奇特恐远超其所想。

    下棋自然不是单独一方的事,还当有对手。

    而这对弈者至今多藏于幕后,明日便是将之揪出来的极佳时机。

    离真相越近,姜逸尘思绪也越难平息。

    因为这棋局只是在铺垫阶段便已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他可以想见随着对局逐渐展开,将会是怎样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

    他愈想愈多,开始心生担忧,开始徒增困扰。

    他不得不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喝两杯酒。

    酒虽会麻痹人的头脑,但有时也可以令人的头脑清醒。

    尤其是对于酒量极差的人而言,两杯酒足矣令他醉倒,大睡上一夜,明早醒来后,他的思路必将无比清晰,做出的判断也将准确无误。

    姜逸尘摸进了一家小酒铺。

    但在这时候,只要是在平海郡,只要是有屋子的地方,人一定不会少。

    屋子里只摆着四张桌椅,其中三张已坐满客人。

    剩下一张,只坐着两人,还有两个空位。

    姜逸尘自觉运气还不错。

    可进来的客人,看到唯有的两个座位后,要么扭头便走,要么点了酒后,便直接站着喝完。

    就好似这俩位置上长了密密麻麻的针,坐下去,即便不死,也要残废。

    酒铺掌柜见此情况也是无可奈何。

    他虽认不得那张桌椅上,高大的黑袍人。

    但那身材较为娇小的黑袍人,脸上挂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面具,实在没人不认得是谁。

    姜逸尘也不例外。

    毕竟,除了笑面弥勒外,再没人敢在这风云际会之时,挂着一张弥勒佛的面具招摇过市了。

    也因笑面弥勒来此是喝酒吃菜的,难免要稍稍拿开面具露出嘴,故而,更没人敢往这张桌上多瞅一眼。

    姜逸尘看出此人确是笑面弥勒无疑,也看出他身边之人便是影佛,还知道他们二人刚从中州极西之地仓促赶来。

    彼时,姜逸尘心思极乱,看明白为何有空位无人敢坐后,便要了一小壶酒和几碟小菜,直接落坐。

    掌柜见了,先是暗暗吃惊,可不一会儿,又喜上眉梢。

    对于做生意的人而言,只要能挣到银子,总会令人开心的。

    其他客人见了,先是低声惊呼,可在几番打量这新来的年轻人后,再不敢妄加议论。

    因为不少人已认出,这年轻人正是幽冥教的新晋黑无常。

    姜逸尘仅是与笑面弥勒稍稍客气了一番,便自顾自地闭目养神,静待掌柜的上酒菜。

    既是疲于开口,也是担心在笑面弥勒这等高人面前,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笑面弥勒似看透其心思,也不在乎。

    和影佛用完膳后,便起身离去。

    “今儿天气看来不错,时近日落,依然晴空万里。”

    “是啊,但愿明儿也还是这般就好。”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太阳沉了后,便压不住暴雨,今晚便洗卷平海。”

    “呵,还好咱提前来了,已有了落脚的地方,要是今天才来,今晚恐怕喝的不只是西北风咯。”

    “兴许还有人正在来得路上呢,要是从其他地方来还好,要是走清水谷那条道,一旦下起雨来,连马儿都会把人丢下。”

    笑面弥勒和影佛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二人声音本低沉沙哑,酒铺众人一听是在说天气也不当回事。

    姜逸尘酒至嘴边,愣是没喝进去,他总觉得那些话是对他说的。

    人一旦有了念想,便会茶饭不思。

    姜逸尘着实喝不下酒了,毕竟他本不喜酒。

    而笑面弥勒和影佛所说之话,有如魔音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几经挣扎后,他终于还是不沾滴酒,和掌柜多要了些菜,饱足后,往清水谷方向行去。

    他依笑面弥勒所言,没有骑马。

    于是,他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来到清水谷。

    当雨下起来时,他更相信笑面弥勒是有意引导他到这来的。

    当他看见鸡蛋和梅怀瑾等人出现后,他心下之惊骇已无法言喻。

    笑面弥勒知道他和埠济岛间的关系?还是只是巧合?姜逸尘心中惊疑不定。

    依兜率帮和埠济岛的关系,笑面弥勒既知鸡蛋等人此时才来平海郡,又会遇险,为何不来相救?

    反倒是将这事有意无意地告诉他。

    假若他没去那间酒铺,没遇上笑面弥勒,那又会如何?

    姜逸尘心下不由生出不安的猜测,笑面弥勒是故意出现在其面前,故意将这消息告诉他,想看看他会作何选择?

    那这十个蒙面人难道也是笑面弥勒安排的?

    兜率帮难道要与埠济岛撕破脸皮?

    心中疑问太多,这也是姜逸尘为何见梅怀瑾已命悬一线,仍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的缘由。

    他在等等谢飞的出现。

第三七三章 谁与葬花

    初春时节,多是细雨缠绵。

    即便有暴雨,也是来得快,去得疾。

    今晚的雨,在肆虐了小半时辰后,雨势虽小了些,却仍意犹未尽。

    雨中激斗已到了白热化阶段。

    梅怀瑾被束缚着手脚,勒绑着脖颈,奄奄一息。

    仅是凭其意志,吊着口气强撑着。

    双手近乎失了知觉,仍回拽着两条绳索,垂死挣扎。

    四人中,脚夫的手脚功夫仅次于鸡蛋。

    又因常年混迹在码头做苦力活遮掩身份,故而最为皮糙肉厚,最抗打。

    蒙面人对其进行了有效针对,直接上三个使唤短兵的与之近身肉搏。

    一人使鳄鱼剪,脚夫的刀往哪劈,鳄鱼剪便往哪剪,极大地限制了脚夫进攻路数。

    一人双臂套有厚如砧板的玄铁盾,单手能挡刀,双手同出,除了盾外,也可起到鳄鱼剪的作用。

    余下一人手上戴着改良型指虎,落拳后,状若虎口的拳套便会张开那银牙利齿咬入敌人皮肉。

    三样武器中,自然以指虎对脚夫威胁最大,而鳄鱼剪则是其最大掣肘。

    脚夫对他们的打法意图心如明镜,尽量不按套路出刀,可随着打斗持续,终是被鳄鱼剪夺去钢刀,只能徒手应敌。

    虽说其赤手空拳也可擒狼搏虎,但**凡胎终究奈何不了金铁利器,不出多时,便屡现险情。

    与鸡蛋一般,同以剑术见长的小六,本是极为擅长以少敌多的情况,可对方仅是两个蒙面人便让其捉襟见肘。

    谢飞对埠济岛之人从不藏私,他自创的“葬花剑法”,只要他们愿意学,尽皆倾囊相授。

    小六比鸡蛋稍长几岁,却无法向鸡蛋一般领悟“葬花剑法”的精髓,学来观赏有余,而实战性不强。

    后来谢飞结合其一心多用的特点,寻了本《游龙六剑》的剑谱,供其修习。

    游龙六剑,重在以气凝剑,一剑可另行分化五剑,盘护周身,同时御敌。

    只要习剑者能合理分配内息,每把气凝剑均能达到实剑八成的杀伤力。

    很显然,《游龙六剑》重守轻攻,所以,小六先前总能在应对多个敌人时游刃有余。

    可这回遇上的俩蒙面人,一人用九道飞爪扰乱他视线,一人则以链子狼牙棒全力轰击其要害。

    看着虽仅是两人,却似十人齐心协力对小六试压。

    十道攻击接踵而至,竟从不互相干扰,纵有六条“游龙”,小六也叫苦不迭。

    想贴身还击,更是连门都摸不着。

    对此,小六只能避重就轻,尽力去闪躲狼牙棒的重击,却不可避免被那些飞爪,抓出道道伤痕。

    若不是大雨多少干扰了这些软兵的施放精准度,小六已当束手就擒。

    饶是如此,随着精血的流失,《游龙六剑》另五道气凝剑影,已愈来愈黯淡。

    至于鸡蛋,在初时的短暂交锋后,便被四个蒙面人重点关照。

    两人手持短兵,攻其要害。

    两人使唤长兵,防其脱逃。

    若非鸡蛋身法迅捷,灵活多变,也难与四人长久斡旋。

    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三个兄弟景况,深知他们即便身陷险境,依然不忘为自己争取时间,心似泣血。

    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却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性子。

    不论是走是留,他都不能乱了方寸。

    走,是兄弟们的意愿。

    四人中也仅有他走脱的希望最大。

    只要能找到老大,大仇便能得报。

    可他从此以往,恐都难以心安。

    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不愿去承担那份压力。

    但这些蒙面人来路不明,他们四人若同死在此,老大很有可能在一年半载内都无法查清始末。

    也难保这些人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老大。

    他们或许不是老大对手,那他们幕后之人呢?

    嘭!

    就这稍一分神,那百斤重的流星锤险些将鸡蛋脑袋砸开花!

    刚避开致死一击的鸡蛋,还未喘上口气,却见离自己不过一尺之遥的流星锤,所有锥头居然缩入球内!

    鸡蛋年纪虽轻,可自小便在江湖上行走,见识也颇为广博,此时一见此景,用脚指头也能想见将有暗器从中射出!

    鸡蛋只感觉浑身上下,全然暴露在百十道寒芒面前!

    他心如死灰,不由屏住呼吸。

    只见百十道银芒如疾风骤雨般从流星锤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鸡蛋避无可避!

    这一瞬,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心中一道声音念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随而,剑随意动,他竟在这咫尺之遥距离,在此电光石火间,刺出三十六剑,将所有射来的暗器全部击落!

    《葬花剑法》,疾风剑式,转瞬间刺出三十六剑,每一剑又蕴含着疾刺十剑的威势。

    百十道暗器,也正是被那三百六十道剑影挡开的。

    生死攸关之际,鸡蛋用葬花剑法挽回了自己的性命。

    任何人见此力挽狂澜之举,不免惊呼奇技。

    然而,这些蒙面人并不是人。

    人有感情,他们没有,他们是天生的冷血杀手,他们只被训练来杀人。

    见鸡蛋挡下了这一招,四人已毫不迟疑地继续向他攻来!

    鸡蛋只来得及深吸口气,便要重新投入战斗。

    移动身形间,忽而发觉手中的剑已无法牢牢把持,鸡蛋心头不禁一颤。

    显然,适才那招疾风剑式,对其内息消耗过甚。

    他在后悔,后悔自己这些年来凭白浪费一身天赋,除了剑法没落下外,修为一直止步不前。

    只要他能静下心来,每天多花哪怕半个时辰去修习内功,今日或许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毕竟《葬花剑法》中,本就含有无限可能。

    他已来不及后悔,他告诉自己,是走是留,现下该做决断了。

    这一刻,他的目光正好瞧见梅怀瑾那皎白如月的脸,和那低垂的双手。

    死了?

    刹那间,鸡蛋心如刀绞,睚眦欲裂!

    夜空中似飘起血泪。

    他已分不清,是兄弟的血在雨中溅洒,还是自己双眸满布血丝之故。

    接着,他看到一支断臂在空中飞起,落地。

    紧随其后的是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和断臂一般,飞起,落下!

    这回血更多!

    鸡蛋与之相去有一丈距离,脸上竟也沾了花。

    这血毫无温度,寒意渗人。

    鸡蛋的心也跟着一凉。

    结束了?

    不。

    梅怀瑾正要倒下。

    束缚他的绳索已颓然落地。

    而他的头,他的手,都还在!

    倒下的是那蒙面人!

    雨声嘈杂,鸡蛋却依然能在其中听出剑吟之声。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那是,谢飞来了!

    鸡蛋紧闭着嘴,双唇已被其咬出血,可他心里已呐喊出来!

    葬花剑法,一招一式均含于诗词中。

    整套剑法舞来非但不见一分一毫杀意,更是如诗如画。

    故而剑法是极慢的剑法,但并不意味着其中没有快招。

    鸡蛋刚才使出的“疾风剑式”是快剑,眼下这招“落花剑”亦是快剑。

    将“落花剑”施展到极致,便可划破时空,在一息内穿越数丈之远,攻敌要害。

    蒙面人功底不弱,但他并未察觉到背后有杀机出现,便在毫无防备下,被卸去手与头。

    而能做到如此极致之人,自然无他,唯“剑鬼”谢飞尔!

    与此同时,已在暗处躲藏多时的夜枭也伺机而动!

第三七四章 疑窦丛生

    雨又小了些。

    月儿也趁这机会悄悄从云层中探出头。

    月光打照在剑上。

    那是柄银白的剑,质朴无华,不染尘埃。

    剑身上不沾滴雨,不见血渍。

    第一次见到这柄剑的人,只会将之视作用以珍藏的宝剑,而不会认为这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凶剑!

    毕竟再为警觉的人,也难从这柄剑上,嗅到半分杀气。

    一如此剑主人,纵使衣着质朴,面色苍白,依然有着公孙王侯的气质。

    任谁第一次见,难免会将之当作没落的王侯世子,绝难想见他是凭一己之能,成为中州四大剑客之一的剑鬼。

    这样的剑,这样的人,没人愿意与之为敌。

    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人,这剑,会在何时何地,不动声色地要了你性命!

    只可惜这些蒙面杀手并不是人,他们是冷血野兽。

    虽有其一在毫无防备下被害了性命,却不见一丝怯意,他们绝不会轻而易举地让敌手再杀一人!

    先前分别围攻脚夫、小六、鸡蛋的蒙面杀手,各分出一人,如野兽般像谢飞扑去!

    月光照在谢飞脸上,他的脸色是铁青的,一双冷眸中充斥着愤怒!

    像他这样的武林高手,已很少会有这般怒意。

    他一面为自己听信他人之言,险些害了自己兄弟性命而自责,气恼。

    一面则是为对手的强大,感到讶异,震怒。

    他已调动起全身所有的精神和力量迎向敌人,他要将这些蒙面人统统斩落剑下!

    不论如何,谢飞的到来,既救下了梅怀瑾,也帮鸡蛋三人分担了不少火力,更重要地是让三人有了精神依靠,得以愈战愈勇!

    鸡蛋仿佛重新获得了一股劲儿,能和对手再战上百回合!

    谁知正在此时,又一道黑影出现,让这方天地重归黑暗。

    鸡蛋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果真还留有后手用来对付老大?

    就在鸡蛋走神刹那,身侧两兵相碰,耳畔有如雷鸣!

    这一下显然把鸡蛋吓得不轻,脚下一乱,险些跌入泥潭。

    方一立住身形,便偏头瞧去。

    只见那道黑影已落在他先前站立之处,将一把黝黑大剑从一个单手持着旋转飞斧的蒙面人身体里迅速拔出,旋即投入与另三个蒙面人的战斗中。

    再次出现的月光,似乎比之前亮了些。

    鸡蛋大感意外。

    意外来人身法之快,剑法之精准。

    他与这些蒙面人纠缠了好些时候,自然知道他们不好对付。

    虽说那一刻蒙面人专注于对他下杀手,未能及时察觉到危险临近,可能在瞬息间,飞掠三丈之远,先是荡开一门旋转飞斧,而后一剑命中要害,绝不是常人能办到的,恐怕已达到老大的高度!

    更意外来人是友非敌。

    若非如此,此时被洞穿胸膛的,便是他自己。

    鸡蛋未能认出来人身份,只在心中念叨着“好人有好报”,便振奋起精神,赶去帮把手。

    这一变故闹出不小动静,谢飞等人没能瞧见经过,见此结果也不由松口气。

    来人当然是姜逸尘。

    他本非铁石心肠,怎会见死不救?

    更何况这次他已留存了足够的理智。

    这份理智,让他等来了谢飞。

    随着谢飞的出现,他心中的疑问也一一解开。

    首先,笑面弥勒确实知道了他与埠济岛间的关系。

    其次,他在酒铺中碰上笑面弥勒并不是偶然。

    再者,这些蒙面人绝不会是笑面弥勒安排的。

    毕竟像谢飞这样的高手,与之做朋友,至少是合作伙伴,一定要比做敌人来得轻松。

    至于当年将兜率帮视作仇敌的埠济岛,现如今为何两相为盟,本是困扰姜逸尘许久的问题。

    但就在刚才他也想通了关键。

    在他看来,谢飞并不是会屈从于任何一方势力的人。

    而埠济岛会与兜率帮走得近,只能说明当年在他和红叶等人离开西江郡后,埠济岛众人一定摸清了兜率帮的底细。

    埠济岛之人深入中州内陆的目的,是为追寻昔年中州祸乱之源。

    初时他们从包打听那得来的消息是兜率帮与此相关,所以,他们才在暗中与之为敌。

    而今看来,兜率帮或许与那祸乱根源无关,而且反倒是掌握了与祸乱根源相关的信息,故而,谢飞才会率埠济岛众人与兜率帮强强联合。

    而笑面弥勒将他和谢飞同时引到这里的目的,除却为了救人外,应是为了借此告诉他们一则消息。

    一则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的消息这群蒙面人的由来。

    这群蒙面杀手,武器奇特,武功不似任何门派,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抑或是说由哪方势力精心培养出来的?

    眼下这蒙面杀手只有十人,如果还有一百人,一千人,那将是何其可怖的战力?!

    可想明白这些,姜逸尘反倒心生更多疑问。

    譬如,笑面弥勒既知他与埠济岛的关系,怎会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笑面弥勒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

    笑面弥勒在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不仅没将他抓起来喂那些变异的大蜘蛛,反而告知他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姜逸尘没有再想,因为当下不是时候,这些问题并不妨碍他出手救人。

    他虽未完全参透“惊蛰”,可在从蛰伏状态脱出后,体内那股喷涌而出的内息,还是让他吃惊不小。

    借着这股气力,他直接窜到鸡蛋身边,也免于施展流星式,暴露身份。

    在出其不意,了结掉一人性命后,姜逸尘便抡起隐之剑,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攻势。

    鸡蛋以灵巧见长,从旁策应,二人很快便形成默契,互有配合。

    以二敌三渐渐占据上风。

    不多时,远端传来啪嗒一声,又一个蒙面杀手倒在泥水中。

    显然三人联手,也拿谢飞毫无办法。

    许是心知无法拿下这六人的性命,为避免更多无意义的牺牲,余下七个蒙面杀手到了这时候,终萌生退意。

    “想走?没门!”鸡蛋怒喝。

    “全都把命留下来!”谢飞的声音跟着道。

    而后,就见谢飞从一片血雾中飘出,另两蒙面人已被其大卸八块!

    雨势渐息,雨中交战也随而偃旗息鼓。

    十具尸体躺倒在地,被雨水、血水没过大半,也掩盖了他们大多残缺不全的惨状。

    不过,这十人显然已被搜罗过一番,蒙面巾均被摘下,衣裳尽皆被挑开。

    蒙面巾下是一张张市井中随处可见的面容。

    衣裳下既没有行走江湖或多或少会备置于身的丹药,也没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之物。

    场中站着五人,谢飞和鸡蛋等四人。

    姜逸尘在看到大局已定后,便先行离去,毕竟他还是黑无常的身份,与埠济岛之人走太近,并不合适。

    谢飞打量了四人几眼,又看了看天色,冲四人道:“可还好?”

    四人相互看了几眼,确定都无大碍后,异口同声道:“还好。”

    谢飞点了点头,略带自责道:“这次是我疏忽,险些害了你们。”

    鸡蛋闻言愣了愣,正想说些什么,谢飞又道:“我已在青水镇上安排了客栈,你们快些赶去,好好休整一番。我还有些事得处理,晚些时候见。”

    四人只得道声“好”,目送谢飞在夜色中消失。

    “奇了怪了……”

    “确实奇怪。”

    小六和脚夫先后开口道。

    鸡蛋忙道:“别,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小六摩挲着下巴,又接着道,“老梅你刚才不是挺惨么?怎么转眼间就跟没事人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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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