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六章 答疑解惑
通过第一个问题,姜逸尘能得出个结论。
洛飘零不一定会给出确切解答,甚至会有所隐瞒,但所言句句属实。
明明在听雨阁自己的地盘里,为何还要这般拐弯抹角,不直截了当地同他讲明原委?
是以此来考验他?
想来堂堂中州四公子之一不会有这种恶趣味。
难不成在座之人中藏有内鬼,或是有不稳定因素?
这些人中除他之外自然是冬晴和吕风加入听雨阁的时日最短。
然而,二人既能出现在此,从反方面而言,却是最让人放心信任的。
至少在达成某个共同目的之前,他们绝不会反水,而且是非常稳固的盟友。
至于其他人,要么本是石府旧人,要么入阁已久,要是仍能不动声色地继续潜伏,不是洛飘零徒有虚名,便是其存有利用之心。
倘若真是后者,姜逸尘不敢想象对方到底得有颗多么强大的心脏,才敢陪着听雨阁上下拿命折腾。
当然,此事还存有第三种可能,也是姜逸尘认为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洛飘零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是为保护那未知的第三、第四方乃至更多人。
连身边这些最为亲近之人都不知晓当中的前因后果,那么就避免了在不经意间言多而失、祸从口出的可能,一方面是保护他们自己,另一方面则能保护暗中相互配合之人。
综合以上原因,姜逸尘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他想试探下洛飘零的底线。
想看看洛飘零愿意让他和听雨阁最为核心成员分担多少。
想知道能被洛飘零如此小心翼翼守护的第三方究竟有多重要。
一旦能从洛飘零回答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兜率帮与听雨阁早在少林金印失窃前便有接触,那么兜率帮则大有可能是那未知的第三方。
对于这个问题,洛飘零倒是回答的很干脆。
“在天涯小镇时。”
天涯小镇?
姜逸尘闻言愣了愣,显然这与他所猜测的时间还有些出入。
少林金印失窃在盛夏。
而所谓的天涯小镇,是百花大会当日紫衣侯自作主张替各路武林同道声讨洛飘零伙同石府旧部软禁部分江湖人士大半年之久的事发地。
与此事紧密相关的,便是发生在深秋的巽风谷惨案。
夏秋之别不过三个月,三个月算不得长,可放在彼时江湖的风云涌动中就是差个三天都有云泥之别。
这个时间段马虎不得,姜逸尘静待洛飘零的补充。
可惜没有,洛飘零能回答他的只有这么多。
明了洛飘零用意的姜逸尘在心中不甘地暗叹口气。
吕风也听说过巽风谷和天涯小镇之事,却对二人这问答听得云里雾里,想讥讽洛飘零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作罢。
姜逸尘则死马当活马医,顺着这答案去挖掘更多信息。
“那么,这个天涯小镇,果然与石府息息相关?”
洛飘零摇了摇头,道:“只能说天涯小镇的兴起与石府故人密不可分。”
姜逸尘道:“他们会为听雨阁所用?”
洛飘零继续摇头,道:“他们会为中州而战。”
“如此。”姜逸尘点点头,转换了下问题对象,“也就是在天涯小镇的那段期间,你和笑面弥勒达成了暗中合作共享情报的协议?”
洛飘零道:“是。”
姜逸尘道:“据我所知,巽风谷惨案中,没有损失任何人手的唯有兜率帮。”
洛飘零道:“因为他们足够聪明。”
姜逸尘紧接道:“他们聪明得只去了两人,还是武力极强的两人,然后跟着你去到了天涯小镇,乖乖在那待了大半年之久,和你谈妥了合作事项。”
洛飘零微微睁大了双眸,没想到姜逸尘绕了个大弯回来,还没放弃深究先前的疑问。
不由发笑颔首,道了声:确是如此。
姜逸尘舌下发苦,没承想耍了个小聪明后得到的答案仍不如意。
再次发散思维临时问了个本便有所好奇的疑问。
“你,真能观测出天狗食日的准确时间?”
听得姜逸尘所提的问题越来越偏,明知这些都不是这小子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不过做旁敲侧击之用,洛飘零倒也耐心配合着解答,回道:“这世间恐怕还没人能对各种天象的时刻做出精确推测。”
“那……”
“那是集众家之所长。即便如此,也出现了小半日的误差。”
“众家是几家?”
洛飘零笑而不语。
姜逸尘同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就凭洛飘零说的这几句话,已能证明那骇人听闻的巽风谷天葬与之脱不了干系。
屡屡没能得到满意答复的姜逸尘不禁腹诽,洛飘零要真被抓去千刀万剐,可一点不冤!
心中借敌之手为自己出口气候,姜逸尘很快调整好思绪,继续发问。
“我想知道兜率帮和埠济岛所收集的情报信息,为何涉及面能如此之广,深度又如此之深?”
洛飘零再次发笑,并没有说这个问题该去问兜率帮和埠济岛的人,而是反问道:“那么,是你认为他们不具备如此能力?”
姜逸尘道:“埠济岛到底有多少人来到中州内陆我不知道,但在我掌握的信息里,六十二人中没有一人在中州官府里任过要职。”
洛飘零道:“那么再多十个人也不会有。”
姜逸尘又道:“相比起红衣教、天煞十二门以及幽冥教,兜率帮因教义帮规之故,成员虽多,但向心力最弱。”
洛飘零道:“要拧成一股绳时,兜率帮一定最为松垮。”
姜逸尘道:“故而,即便兜率帮帮众涵盖三百六十行,他们也不会费心尽力去做未及性命之事。纵然各地官府乃至朝堂中有兜率帮的人,他们在关键当口也不会舍弃自己的利益来助兜率帮成事。”
洛飘零赞同道:“必然不会。”
姜逸尘道:“合两方之力,何来敏感度去察觉诸多异样,并调动足够人力去探寻各种细节?”
洛飘零瞪圆了眼,像看着傻子似的姜逸尘。
尽管看不清楚,姜逸尘还是感觉到洛飘零在按捺情绪——想笑又端着,不好发笑。
姜逸尘只觉又有一两道带着笑意的目光盯着自己,自己似乎要被看成个笑话。
他哪里说得不对么?
还是遗漏了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姜逸尘一头雾水时,作为听众的一干人当先反应过来洛飘零之意。
随着一道道目光落在姜逸尘身上,眼看害羞的小姜行将面红耳赤之际,天可怜见,维护爱与正义的肆儿终来救场,道:“害!小逸尘可别钻牛角尖,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些事不见得定要自己干,只要付出足够的利益便会有人争着抢着帮忙摆平,消息自也唾手可得。”
姜逸尘喃喃道:“是有这样的人不差,可他们不怕因此走漏消息,反将自己置于险地吗?除非,他们找的人口风极紧,且是做消息买卖这类勾当的老油条……”
话语一顿,姜逸尘脑海中灵光一闪,如醍醐灌顶,再无半分赧然,不可思议道:“莫非他们是与包打听做的交易!?”
这回,不待姜逸尘发问,洛飘零已先说道:“一个常在众人面前晃悠的人,明明该很扎眼,可当习以为常后,便总容易忽略其存在,包打听就是这么个灯下黑。而当大家习惯了花大代价从其手上换取有价值的情报,其实也忽略了他一个天天在姑苏无所事事之辈,凭什么做到无所不知?”
“难道包打听真是个大神棍?”洛飘零接着自问自答道,“其背后必定有着不为人知而遍布天下的耳目。”
姜逸尘定了定神,明白洛飘零这番解答一来是挑明与包打听没有任何关联,让他不用再白费口舌揪着不放,二来也希望能借他之力对包打听展开调查。
“好吧。”姜逸尘无可奈何,应下这请求,而后打起精神肃然道,“剩下的问题不多了。一路行来至今,每个事件的情报我都在脑海中过了不止一遍,仍未能品出事态紧急何在,为何非得十日之内将话带到?”
第五六七章 第六护法
“这事儿简单,我都答得上来!”
听着别人絮叨半天,不时瞠目结舌,更多时候不知所云,吕风着实憋得慌,总算逮到机会透口气。
“不过啊,还真别说,这些信息相互间不全有紧密联系,再如何逻辑清晰,一股脑塞过来都只能说是冗杂繁多,任谁都难消化清楚。”
“姜少侠该是被这些消息给弄迷糊了吧?”
“咱且先撇开这些消息多寡重要性如何不说,姜少侠就好比是信使,信使传递消息总得有传信对象吧,非要你在十日之内到来,正是因为你来迟了一天半日,便有可能见不到我们咯。”
三言两语说罢,吕风心满意足地抿了口茶水,阖上杯盖,抚膝端坐。
姜逸尘疑惑道:“可能?”
吕风故作高深地回答道:“可能见得到我,也可能见不到我;能见着部分人,见不齐我们这些人。”
姜逸尘道:“这么说,吕兄也不知三日之后自己身处何处?”
吕风道:“哪能不知道,只是时间不确定罢了,不是还在阁里待着,就是在……在路上。”
姜逸尘追问道:“在去往何地的路上?”
吕风张着嘴,干笑了两声,再次端起茶杯喝茶。
只见其拿着连口鼻都不能一齐挡住的杯盖掩面,眉眼频频瞄向洛飘零,心虚得不行。
谁人都瞧得出这家伙是在掩耳盗铃,唯有吕风自己心下大呼庆幸,“还好本少爷嘴上有把门的!”
姜逸尘是洛飘零亲自带来议堂的,吕风不会信不过姜逸尘,可念及洛飘零的脾性,自己没提前打个招呼就把私底下布置的事儿给说出来,会不会误事或者受罚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他可不想被洛飘零再捉到把柄、落下口舌。
见洛飘零抛来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吕风一气之下狠狠盖上杯盖,俨然一副要将一切抖出来的模样。
然而当吕风打定主意要向姜逸尘道明原委时,却见对方已不搭理他,直接问洛飘零道:“洛兄原本有何大计?”
“无他,主动出击耳。”
洛飘零回答得很快,没有给吕风任何可趁之机。
吕风气极,猛喝一口茶,便是茶叶入嘴,也不吐出来,而是可劲嚼着!
众人似见惯了这景象,不以为意。
姜逸尘却仿若瞧见一对发小顽童在争强好胜。
心中暗道:莫非他俩还真是自幼相识?
思绪只跑偏了刹那,姜逸尘便回过神,细问道:“还请洛兄指教。”
洛飘零摇头笑道:“指教谈不上,只是身在棋中难辨大局而已。”
姜逸尘迟疑道:“洛兄所说之棋可是中州?”
洛飘零道:“中州只是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部分,毕竟中州最为地广物饶,而你我本为中州千千万万的棋子之一。”
姜逸尘道:“中州这些棋子,白子为朝廷,黑子为江湖?”
洛飘零道:“非也。这些年来,尤其是在小皇帝继任之后,江湖应是白子,基本上都清楚地暴露在明面上,朝廷则为黑子,总躲在暗地里使坏。”
姜逸尘道:“江湖在明,朝廷在暗,只要江湖不存改朝换代之想,又不想坐以待毙遭朝廷逐个击破,必须得让局面乱起来。”
洛飘零道:“但那些都是缓兵之计,而且被动地见招拆招,即便不会火中取栗,可所付出的代价必定不小。”
姜逸尘道:“那么现在……”
洛飘零道:“虽说限武令束缚了江湖的自由,可若那此令来挂羊头卖狗肉,江湖便也有成为黑子的可能。”
姜逸尘肯定道:“与朝廷的博弈从明面上转到暗地里,不论是人手还是方式,都具备极大的灵活度。”
洛飘零道:“正是如此。”
姜逸尘道:“只是何故如此着急?”
洛飘零无奈道:“北边消息多是道义盟送来的,你应也明了,有人等不及了。”
姜逸尘道:“瓦剌人?”
洛飘零道:“瓦剌在东北兴兵,有逢场作戏之嫌,却也是走投无路之举。当下不过立秋,瓦剌的疆域已被大雪封冻住了一半,白昼甚至不及夜晚时间的一半,一旦入冬,瓦剌人的生存便成问题。”
姜逸尘心下骇然,尽管心底清楚二十年前的外夷祸乱至今仍留有遗患,自他涉足江湖后更明白昔年的烽火随时将要烧起,可在知晓这战事如此迫在眉睫后,也一时不愿不敢接受。
他拧眉道:“所以瓦剌人一定要打过来?”
洛飘零道:“太晚了。与其去想未经考验不知后果如何的办法来度过这等严冬,不如厉兵秣马,趁国力正盛时,用这些年的积累沉淀,来拼取一块足矣造福后代子孙的宝地。”
姜逸尘咬牙含恨道:“强盗行径!”
洛飘零道:“都是为了生存,换作我是瓦剌首领,未尝不会这么做。”
姜逸尘道:“难道不能与中州朝廷谈判,用部分积蓄换取一地暂度难关?”
洛飘零道:“国邦之事岂有这么简单,每一块地都能牵动不止一方的利益,没有一方会老老实实地腾出地方来与虎狼为伴,再者说来,瓦剌人真来到中州后,可还愿意退回那苦寒之地?”
姜逸尘紧了紧双拳又松开,道:“那便不得不打。”
洛飘零道:“瓦剌一动手,东瀛可不会闲着。”
姜逸尘道:“两大强敌联手,其他跳梁小丑自然会见缝插针。”
洛飘零道:“那时候便是中州最危险的时候,中州的天甚至可能比二十年前更为黑暗。”
姜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洛兄是否想过自己称帝?”
不只是洛飘零,除了一直都事不关己的飘影外,在场众人都闻言一怔。
有些人意外于这问题的惊世骇俗。
有些人显然想象过这个可能,只是从未提及。
毕竟眼下的朱家天下,血统最为纯正的仅余三人,小皇帝是傀儡,四王爷痴傻,八王爷瞎了眼,三者皆无后人,假若小皇帝身亡,在旁系支脉式微的情况下,大有可能簇拥新帝称皇。
洛飘零苦笑道:“小姜觉得我有称王称帝之相?”
姜逸尘挠了挠头道:“洛兄是否有帝王之相我看不出来,但于时你若不当皇帝,我想没有皇帝敢容你于世。”
洛飘零叹了口气道:“倒还真是如此,那么到时候我会提前躲起来。”
姜逸尘听言,想起此时应当远在云天观的汐微语,说道:“也好,有人等着那一天。”
洛飘零听懂了姜逸尘的话中深意,暗自苦笑不知自己是否真能撑到那天到来。
小小插曲后,姜逸尘正色道:“我所带来的消息会打乱洛兄原有部署?”
洛飘零道:“是得做出些改动。”
姜逸尘道:“听雨阁是否还缺人手?”
洛飘零笑道:“正缺个第六护法!”
第五六八章 心中侥幸
夜半之后,平旦以前,是为鸡鸣。
稻香村中是否有雄鸡唱白,躲在地底下模糊难辨。
但听雨阁地下议堂中,有人跳脚鸣不平倒是真真切切。
姜逸尘愣神了片刻,便心生一脚踏入贼窝的荒诞感。
其他人对此倒没有太多意外,似乎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似乎也乐见其成。
除却跳脚雄鸡吕风以外。
吕风不仅不乐意,而且很不服气。
当然,在场会将吕风气得吹胡茬子瞪眼帘的对象唯有听雨阁副阁主。
“好家伙!姓洛的,我知道你不要脸,没想到这么不要脸!这第六护法之位可是本少爷花六百两白银买来的,这才几天啊,你就出尔反尔!今天我把话撂这了,你要做人情,没人拦着,要借花献佛,没门!六百两呐,我自己拿去花天酒地不香吗!?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别怪本少爷翻脸无情,本少爷这就启程回京!”
吕风如鸡起舞般逼至洛飘零身前。
洛飘零微微抬眼风轻云淡。
回过神来的姜逸尘本想主动平息这场“纷争”,察觉到周遭气氛异常平静,恍然自己胜似当事人却不是当事人,当即眼观鼻鼻观心,极为合群地启盖低头抿凉茶。
“嘿!我说你这什么态度?”
吕大少爷急了!
拿出了十足的纨绔气派,一脚踩在洛飘零座椅边沿,拍案怒喝!
洛飘零微正衣衫,莫名其妙地问道:“大少爷何故发怒?”
吕风对着洛飘零指指点点,数落道:“姓洛的,这时候可别装无辜了啊!那天你是不是从本少爷手里坑骗走了六百两银子?还说我不甘心的话,就当成是卖我个护法了?”
洛飘零闻言好一番回忆,承认是有此事。
吕风道:“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洛飘零不明就里,挑了挑眉,就在吕风又要唾沫横飞前,一拍大腿,似是才想明白其中关键。
站起身客客气气地请吕风坐回原位,说道:“误会了,误会了。”
吕风心下得意,面上却是极其勉强地在平心静气,等候洛飘零给出解释。
只听洛飘零说道:“那天的事师妹你可还记得?不然你来同吕大少爷说明清楚吧。”
吕风哪能不知道洛飘零又要偷奸耍滑,心道不妙,正要发作,梦朝歌适时开了口。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师兄说第六护法的位置正空着,吕兄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当买给你。”
吕风听言略微诧异,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啊。”
等了半天,确定梦朝歌没有后续之言,吕风急道:“不对啊,大妹子,然后呢?”
“然后?”梦朝歌迷茫地眨了眨眼,看了眼洛飘零,又看了眼吕风,“还有然后吗?没有然后了呀。”
下一瞬,议堂中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好半晌吕风终于肯定自己这大少爷是在孤军奋战没错了,也不再折磨自己的手,蹭地起身,对着梦朝歌泫然欲泣道:“梦妹子,我知道你不容易,不和你计较。”
转而喘着粗气对洛飘零道:“姓洛的,你可以啊,那六百两不论跟你买什么,都算是卖给我,却统统不是我的,合着本少爷就是买了个寂寞!江宁郡,真是令人心伤之地,不来也罢,不来也罢,走了,谁都别拦我。”
议堂中除了飘影始终如一的背影外,并无人起身相拦。
吕风脸一黑,挥袖欲走。
洛飘零终是开口道:“吕兄,听雨阁的门随时随地都为你敞开。”
闻听此言,吕风脚步一顿,心中算是好受了不少。
“算你还有良心,只是,你如此待我,我还敢来吗?”
洛飘零道:“噢,又教吕风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要走的话,真的没人拦你,而且这边真的没有门。”
吕风面色一沉,咬牙切齿道:“洛飘零!你欺人太甚!”
“咳咳!吕兄且慢!”眼看吕风身躯摇晃着走向洛飘零,怕是还没落拳就要被气昏过去,梦朝歌于心不忍,决定还是做个解释,“吕兄,师兄之意是要将这六护法的位置让给小姜,也不剥夺你的护法之位。”
吕风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梦妹子,你就给我个痛快吧,这是让我当七护法的意思?”
梦朝歌称是。
吕风坐回椅中,冲姜逸尘抱了抱拳示意冒犯,而后疑惑道:“梦妹子,我不是看不起姜少侠,只是,阁中对于这些职位好像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吧?”
梦朝歌为难地看向将吕家大少爷折腾得上蹿下跳的洛飘零,她也揣测不出大师兄此举的更多深意,她只能确定大师兄对于自己这发小会有顽皮腹黑的一面,可绝不至于当众恶心人。
洛飘零还是规规矩矩地起身给吕风道了个歉,说道:“原先没想到小姜会来,而且愿意加入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会进行调整,而第六护法的身份能给小姜做个掩护,委屈兄弟了。”
吕风揉了揉脸,一脸生无可恋道:“算了,早就习惯了你这家伙拿我开涮,心里有准备,伤得不是很深,以后记得补偿我哈。这回,就当是在这漫漫长夜里帮大家提提神了。”
雷声大雨点更大的一出“闹剧”在双方相互谅解后算是完美地收了场,大家伙确实都振奋了精神,又花费了近两个时辰,将原本计划事宜同姜逸尘阐明,并合大家之力做了详尽调整。
而在接下来三天时间里,整个听雨阁还需为今晚的计划改动另做筹备。
直至日上三竿,众人才从议堂中散去。
散了会,梦朝歌和洛飘零专程带着姜逸尘挑了个房间歇息。
梦朝歌安排妥当姜逸尘的住宿事宜,又跟姜逸尘交代了一些生活琐碎,率先离去。
看着姜逸尘坐在床榻边,似已打算就寝,洛飘零也没打算多待,朝门口走去,脚步还未跨过门槛时,背身说道:“既然心里放不下,何不说出来?也许我所给出的答案,不如你想象的糟糕。”
屋中没有回应。
洛飘零又等了片刻,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就在他的衣摆再次向后飘开之际,姜逸尘打破了沉默。
“道义盟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吗?”
洛飘零缓步抽身而回,关上了门。
屋里传来的疑问声不大。
“他们的意思很清楚,只让我来听雨阁找你,我便觉着不太对劲。来路上,甚至直到刚才,我都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我希望听雨阁是中央枢纽,故而大家听从你的调配通力合作,道义盟也是其中一员。”
疑问声越来越小,难掩苦痛。
“可这一晚上听来,尽管有不少事需要道义盟出力,但实际上在每个计划的关键环节里,都是避着道义盟在行事。我的判断,有错吗?”
第五六九章 答案难得
话本小说中多少江湖人快意恩仇逍遥来去。
可真正投身入江湖后当知人在江湖飘时有多少无奈。
彼时所求莫过于一个心能安处,一个归属。
姜逸尘自觉是幸运的,他素来以道义盟一员自处,道义盟便是他的归属,不必去找寻,不必去选择,就像是与生俱来。
因为自他记事起,是道义盟收留了他,将他当作自家孩子抚养长大。
听从隐娘建议,走出安乐乡,步入诡江湖,或多或少都存有报恩的心思。
道义盟从未给予过他任何职位和实权,他曾因此遭过白眼、受过冷遇,纵然幽冥教曾应允他一席之地,他也从未考虑过彻底切断与道义盟的联系。
道义盟之于他,不亚于一手将他带大的隐娘。
道义盟是他的家,老伯、易大叔等人都是他的家人。
他可以使小孩脾性,固执地要亲手为西山岛的亲朋好友们报仇,但不论做何事,他从没想过避着瞒着家人行事,一如晋州城之行。
直到这一次,他竟鬼使神差地配合着兜率帮和埠济岛,避开了道义盟所有耳目,偷偷来到江宁郡,只入听雨阁,不进菊园。
如果连自己最为亲近的家人都无法相信,那他究竟该为谁拔剑?
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吐出最后的疑问后,姜逸尘还将自己埋在臂弯里。
洛飘零不急于作答,兀自坐在圆桌边闭目养神。
待姜逸尘总算说服自己该抬起头来面对一切,脑袋与双臂间终于露出缝隙之际,洛飘零同时睁眼说道:“你是来寻找答案的,可在你打定主意只来找我而不去打扰老伯时,你心中已有了答案。你心中已经不再信任道义盟,甚至对老伯起了疑。”
姜逸尘的头又抬高了几分,只是长发垂落,遮挡住了面上流露出的挣扎。
“这是为什么呢?”洛飘零没有看向姜逸尘自顾自地说着,“或许在你内心深处,你还在责怪老伯,责怪当年他为何没有尽早发现西山岛的异状,以致你回去时正好瞧见亲人们血流成河的场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巧得像是为了磨炼你的心,让你再没有牵挂,成为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而后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兵器。”
姜逸尘抬起了头,挺直了背,目无焦距却又似锁定了什么,浑身戾气屋中漫开!
单单是戾气的话自然不足以杀人,但心神不定思绪受《阴风功》影响的姜逸尘若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洛飘零不利,念头微动,气劲迸出,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捞不回洛飘零的性命。
不过,敢单独留下开导姜逸尘,洛飘零显然能预见这种情形,连睫毛都没颤过一下,仍心平气和地自说自话。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但,你也清楚,成本太高,收益却无法控制。当然,你我和老伯一样,有时候哪怕仅有一成把握,也会选择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姜逸尘笑了,笑得无声无息,艰难地开口,语气却如剑芒般狠厉,道:“赌?献祭百来人的性命,铸一口可能会自伤的剑?!”
洛飘零没有直接作答,只说着自己的判断:“我敢肯定,当年你若不把自己闷在西山岛上蹉跎三年,而是跟在老伯身边,不出三年,你就会变成第二个韩无月,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韩无月。”
洛飘零终于侧过头面朝姜逸尘,同样笑得无声无息,叹道:“现如今我们所要应对的局面一定不会这么糟糕,乐观点说,瓦剌和东瀛作乱的势头多半已被我们镇压。”
许是因为眼眶中藏有泪水,所以姜逸尘稍微眯了眯眼,便看清了洛飘零的举动。
他直视着洛飘零的双眼,想要从嘴中问出一个问题几乎比从一把锈鞘拔剑还难。
“所以,你要告诉我的答案便是老伯确实有问题?”
洛飘零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尤为郑重其事道:“正如我先前所言,你与西山岛那百余条性命的取舍可以算是一步棋,我没有充分的理由去为老伯开脱,但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老伯会为了一点希望无所不用其极。等哪天你想好了,大可光明正大地去问他。我留下来,只想跟你说明几个事实。”
洛飘零所言姜逸尘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不得而知,总之他的情绪已平缓了不少,屋中的气氛不再如先前凝滞压抑,他选择了洗耳恭听。
“早在你踏足江湖前,老伯对于道义盟的掌控力便已大不如前。”
“西山岛能被草上飞混进去,已暴露出不少问题,岛上多年安逸无事,是以松懈惯了警惕性不足,而第二次遭到多方围剿奇袭,则说明道义盟已没法拧成一股绳了。”
“老伯是老了,然而,道义盟近年来屡现颓象和老伯年纪变老没有直接关系。”
“老伯还是那个老伯,出问题的是道义盟本身。”
“道义盟创始之初便是盟会形式,各股志同道合的力量汇聚一处,又尊老伯为首,那时候的道义盟是一对拳,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可就像九州四海两盟被迫瓦解,朝廷这些年既在韬光养晦,也在利用江湖间本便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挑事端暗助力,对于道义盟的打压力度并不逊于九州四海。”
“付出终有回报,在朝廷的努力下,九州四海率先垮掉,道义盟也是形在神散。”
“本有的两对拳,而今东拼西凑勉强还算留有一拳在。”
“真正能为老伯所用的力量,不过韩无月掌管的暗部、南宫雁麾下南来北往的轻骑、龙炎灵代管的义云山庄、祁天问和慕容家共同打理的桃源镇至姑苏一线,以及老伯自己眼皮底下的菊园,满打满算正好一拳。”
一面听着洛飘零言语,一面心中默数到五指之数,确定再无第六方,姜逸尘神经紧绷。
脑海中频频闪过“商人重利”四个大字,喘了口粗气后,他还是带着疑惑问道:“有问题的是易大叔?”
似乎早知姜逸尘会有此问,洛飘零说道:“你这算不算疑邻盗斧?”
姜逸尘盯着洛飘零良久无言。
洛飘零无奈道:“看来我种下的怀疑种子,只能我自己来打消了。”
“不错,易忠仁是个商人,可他重义更胜于重利,否则他成不了老伯的挚友。”
“十年之前,有个针对老伯的局,近乎于天衣无缝的死局。”
“那一回,包括韩无月在内,任何环绕于老伯身边之人都被算入其中,被巧而巧之地调离。”
“事发前,没人觉察到丁点异样,就算是老伯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老伯数十年来几度险死还生,独独那一次,可以说是身子躺进了棺材板,就差板上钉钉了。”
“作为老伯左膀右臂之一,易忠仁理所当然遭到重点关照,正巧彼时他与老伯离得最近,在十里地外结束了一场富商间的酒局,直接醉倒在酒楼客房里呼呼大睡。”
“那场酒局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早在大半月前就已敲定,而且,为能挣来足够的资金让道义盟这个庞然大物更好地运转,易忠仁也常常在酒席间醉得不省人事。”
“那天只要易忠仁照例就这么睡过去,哪怕不在半个时辰内醒来,老伯便会一命呜呼。”
“老伯死后,道义盟会土崩瓦解,易忠仁避免不了难过愧疚,可时间会治愈他,他未来的处境绝不至于像如今这么差。”
“他还可以继续当一个精明干练的商人,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武功,生死容易掌控,只要不去钻牛角尖意气用事动了为老伯报仇的念头,绝不愁没人赏识。”
“或许是老伯命不该绝,或许是挚友间的心有灵犀,易忠仁沉沉睡了一刻钟后便被尿憋醒了。”
“易忠仁身畔明里暗中常有八个好手相随,那一泡尿把他的神经逼得很紧,让他心念百转千回,感到不安,却不知不安源自何处,因为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状。”
“直到那时,他大可安慰自己是庸人自扰,好好睡一觉,可他还是没有太多犹豫,下命让那八个好手马不停蹄赶至老伯身边,以求心安。”
“老伯这才捡回一条命。”
毕竟老伯曾与石将军关系匪浅,龙耀又与石鑫无话不谈,洛飘零能说出这等鲜为人知的过往实属情理之中。
然而怀疑的念头一旦生根,便越发难以自制,姜逸尘听完故事后,直言道:“许是因此,易大叔更受老伯信任,也更方便其行事。”
洛飘零摇头道:“有这种可能,但你那易大叔本便不是简单的人,哪能没意识道这点,自那之后,他更为严于律己,更为小心谨慎,会出错的空间也越来越小了。”
姜逸尘随口问道:“自那之后,他便不再喝酒了?”
洛飘零道:“喝,还喝,只和老伯喝,这样既不用害怕喝得酩酊大醉之后遭人暗算,也不需担心酒后失言,被人利用。”
姜逸尘有些黯然道:“纵是如此,还是有出现意外的时候。”
洛飘零道:“错不在他,他能管得好自己,却管不住其他人,他能约束得了直系下属,也约束不了更宽泛的人事物,事涉金钱之事,素来都容易出破绽。”
姜逸尘道:“那听雨阁?”
洛飘零道:“有前车之鉴,听雨阁在这方面自然更为小心,在明面上听雨阁名下没有一项产业,小银全心投入在管理经营上,一年不到已银发爬头,若不是教人在旁好生照顾着,身体恐怕都要垮了。”
洛飘零重重叹了口气,他只有心肠再硬一些,让各个事项推进得更为顺利些,尽早结束这天下之局,才能无愧于这些石府旧人不顾一切地付出。
姜逸尘则还在做分析,说道:“听雨阁成员数量不比道义盟,加之还有兜率帮和埠济岛相助,情况是要好些。”
洛飘零坦承道:“之前做到自给自足不难,但久而久之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姜逸尘心思转得极快,当即问道:“吕家,信得过?”
洛飘零肯定道:“只要这天下还能姓朱。”
姜逸尘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种说法,或者说理解吕家的想法,道:“这……算是愚忠么?”
洛飘零做了个简单的解释,道:“自家人能够活得舒心安心,家族能够存续绵延更为久远,同时能够让天下人少受苦少丢命,就算是愚忠又如何?”
第五六九章 答案难得
话本小说中多少江湖人快意恩仇逍遥来去。
可真正投身入江湖后当知人在江湖飘时有多少无奈。
彼时所求莫过于一个心能安处,一个归属。
姜逸尘自觉是幸运的,他素来以道义盟一员自处,道义盟便是他的归属,不必去找寻,不必去选择,就像是与生俱来。
因为自他记事起,是道义盟收留了他,将他当作自家孩子抚养长大。
听从隐娘建议,走出安乐乡,步入诡江湖,或多或少都存有报恩的心思。
道义盟从未给予过他任何职位和实权,他曾因此遭过白眼、受过冷遇,纵然幽冥教曾应允他一席之地,他也从未考虑过彻底切断与道义盟的联系。
道义盟之于他,不亚于一手将他带大的隐娘。
道义盟是他的家,老伯、易大叔等人都是他的家人。
他可以使小孩脾性,固执地要亲手为西山岛的亲朋好友们报仇,但不论做何事,他从没想过避着瞒着家人行事,一如晋州城之行。
直到这一次,他竟鬼使神差地配合着兜率帮和埠济岛,避开了道义盟所有耳目,偷偷来到江宁郡,只入听雨阁,不进菊园。
如果连自己最为亲近的家人都无法相信,那他究竟该为谁拔剑?
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吐出最后的疑问后,姜逸尘还将自己埋在臂弯里。
洛飘零不急于作答,兀自坐在圆桌边闭目养神。
待姜逸尘总算说服自己该抬起头来面对一切,脑袋与双臂间终于露出缝隙之际,洛飘零同时睁眼说道:“你是来寻找答案的,可在你打定主意只来找我而不去打扰老伯时,你心中已有了答案。你心中已经不再信任道义盟,甚至对老伯起了疑。”
姜逸尘的头又抬高了几分,只是长发垂落,遮挡住了面上流露出的挣扎。
“这是为什么呢?”洛飘零没有看向姜逸尘自顾自地说着,“或许在你内心深处,你还在责怪老伯,责怪当年他为何没有尽早发现西山岛的异状,以致你回去时正好瞧见亲人们血流成河的场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巧得像是为了磨炼你的心,让你再没有牵挂,成为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而后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兵器。”
姜逸尘抬起了头,挺直了背,目无焦距却又似锁定了什么,浑身戾气屋中漫开!
单单是戾气的话自然不足以杀人,但心神不定思绪受《阴风功》影响的姜逸尘若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洛飘零不利,念头微动,气劲迸出,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捞不回洛飘零的性命。
不过,敢单独留下开导姜逸尘,洛飘零显然能预见这种情形,连睫毛都没颤过一下,仍心平气和地自说自话。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但,你也清楚,成本太高,收益却无法控制。当然,你我和老伯一样,有时候哪怕仅有一成把握,也会选择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姜逸尘笑了,笑得无声无息,艰难地开口,语气却如剑芒般狠厉,道:“赌?献祭百来人的性命,铸一口可能会自伤的剑?!”
洛飘零没有直接作答,只说着自己的判断:“我敢肯定,当年你若不把自己闷在西山岛上蹉跎三年,而是跟在老伯身边,不出三年,你就会变成第二个韩无月,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韩无月。”
洛飘零终于侧过头面朝姜逸尘,同样笑得无声无息,叹道:“现如今我们所要应对的局面一定不会这么糟糕,乐观点说,瓦剌和东瀛作乱的势头多半已被我们镇压。”
许是因为眼眶中藏有泪水,所以姜逸尘稍微眯了眯眼,便看清了洛飘零的举动。
他直视着洛飘零的双眼,想要从嘴中问出一个问题几乎比从一把锈鞘拔剑还难。
“所以,你要告诉我的答案便是老伯确实有问题?”
洛飘零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尤为郑重其事道:“正如我先前所言,你与西山岛那百余条性命的取舍可以算是一步棋,我没有充分的理由去为老伯开脱,但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老伯会为了一点希望无所不用其极。等哪天你想好了,大可光明正大地去问他。我留下来,只想跟你说明几个事实。”
洛飘零所言姜逸尘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不得而知,总之他的情绪已平缓了不少,屋中的气氛不再如先前凝滞压抑,他选择了洗耳恭听。
“早在你踏足江湖前,老伯对于道义盟的掌控力便已大不如前。”
“西山岛能被草上飞混进去,已暴露出不少问题,岛上多年安逸无事,是以松懈惯了警惕性不足,而第二次遭到多方围剿奇袭,则说明道义盟已没法拧成一股绳了。”
“老伯是老了,然而,道义盟近年来屡现颓象和老伯年纪变老没有直接关系。”
“老伯还是那个老伯,出问题的是道义盟本身。”
“道义盟创始之初便是盟会形式,各股志同道合的力量汇聚一处,又尊老伯为首,那时候的道义盟是一对拳,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可就像九州四海两盟被迫瓦解,朝廷这些年既在韬光养晦,也在利用江湖间本便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挑事端暗助力,对于道义盟的打压力度并不逊于九州四海。”
“付出终有回报,在朝廷的努力下,九州四海率先垮掉,道义盟也是形在神散。”
“本有的两对拳,而今东拼西凑勉强还算留有一拳在。”
“真正能为老伯所用的力量,不过韩无月掌管的暗部、南宫雁麾下南来北往的轻骑、龙炎灵代管的义云山庄、祁天问和慕容家共同打理的桃源镇至姑苏一线,以及老伯自己眼皮底下的菊园,满打满算正好一拳。”
一面听着洛飘零言语,一面心中默数到五指之数,确定再无第六方,姜逸尘神经紧绷。
脑海中频频闪过“商人重利”四个大字,喘了口粗气后,他还是带着疑惑问道:“有问题的是易大叔?”
似乎早知姜逸尘会有此问,洛飘零说道:“你这算不算疑邻盗斧?”
姜逸尘盯着洛飘零良久无言。
洛飘零无奈道:“看来我种下的怀疑种子,只能我自己来打消了。”
“不错,易忠仁是个商人,可他重义更胜于重利,否则他成不了老伯的挚友。”
“十年之前,有个针对老伯的局,近乎于天衣无缝的死局。”
“那一回,包括韩无月在内,任何环绕于老伯身边之人都被算入其中,被巧而巧之地调离。”
“事发前,没人觉察到丁点异样,就算是老伯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老伯数十年来几度险死还生,独独那一次,可以说是身子躺进了棺材板,就差板上钉钉了。”
“作为老伯左膀右臂之一,易忠仁理所当然遭到重点关照,正巧彼时他与老伯离得最近,在十里地外结束了一场富商间的酒局,直接醉倒在酒楼客房里呼呼大睡。”
“那场酒局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早在大半月前就已敲定,而且,为能挣来足够的资金让道义盟这个庞然大物更好地运转,易忠仁也常常在酒席间醉得不省人事。”
“那天只要易忠仁照例就这么睡过去,哪怕不在半个时辰内醒来,老伯便会一命呜呼。”
“老伯死后,道义盟会土崩瓦解,易忠仁避免不了难过愧疚,可时间会治愈他,他未来的处境绝不至于像如今这么差。”
“他还可以继续当一个精明干练的商人,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武功,生死容易掌控,只要不去钻牛角尖意气用事动了为老伯报仇的念头,绝不愁没人赏识。”
“或许是老伯命不该绝,或许是挚友间的心有灵犀,易忠仁沉沉睡了一刻钟后便被尿憋醒了。”
“易忠仁身畔明里暗中常有八个好手相随,那一泡尿把他的神经逼得很紧,让他心念百转千回,感到不安,却不知不安源自何处,因为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状。”
“直到那时,他大可安慰自己是庸人自扰,好好睡一觉,可他还是没有太多犹豫,下命让那八个好手马不停蹄赶至老伯身边,以求心安。”
“老伯这才捡回一条命。”
毕竟老伯曾与石将军关系匪浅,龙耀又与石鑫无话不谈,洛飘零能说出这等鲜为人知的过往实属情理之中。
然而怀疑的念头一旦生根,便越发难以自制,姜逸尘听完故事后,直言道:“许是因此,易大叔更受老伯信任,也更方便其行事。”
洛飘零摇头道:“有这种可能,但你那易大叔本便不是简单的人,哪能没意识道这点,自那之后,他更为严于律己,更为小心谨慎,会出错的空间也越来越小了。”
姜逸尘随口问道:“自那之后,他便不再喝酒了?”
洛飘零道:“喝,还喝,只和老伯喝,这样既不用害怕喝得酩酊大醉之后遭人暗算,也不需担心酒后失言,被人利用。”
姜逸尘有些黯然道:“纵是如此,还是有出现意外的时候。”
洛飘零道:“错不在他,他能管得好自己,却管不住其他人,他能约束得了直系下属,也约束不了更宽泛的人事物,事涉金钱之事,素来都容易出破绽。”
姜逸尘道:“那听雨阁?”
洛飘零道:“有前车之鉴,听雨阁在这方面自然更为小心,在明面上听雨阁名下没有一项产业,小银全心投入在管理经营上,一年不到已银发爬头,若不是教人在旁好生照顾着,身体恐怕都要垮了。”
洛飘零重重叹了口气,他只有心肠再硬一些,让各个事项推进得更为顺利些,尽早结束这天下之局,才能无愧于这些石府旧人不顾一切地付出。
姜逸尘则还在做分析,说道:“听雨阁成员数量不比道义盟,加之还有兜率帮和埠济岛相助,情况是要好些。”
洛飘零坦承道:“之前做到自给自足不难,但久而久之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姜逸尘心思转得极快,当即问道:“吕家,信得过?”
洛飘零肯定道:“只要这天下还能姓朱。”
姜逸尘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种说法,或者说理解吕家的想法,道:“这……算是愚忠么?”
洛飘零做了个简单的解释,道:“自家人能够活得舒心安心,家族能够存续绵延更为久远,同时能够让天下人少受苦少丢命,就算是愚忠又如何?”
第五七零章 后山宝贝
诚如洛飘零所言,姜逸尘是来寻找答案的。
这个答案与兜率帮和埠济岛要传达的消息没有直接关联,只关乎姜逸尘今生至此最大的痛。
——五年前的西山岛之殇。
当年惨案发生后,姜逸尘在西山岛上沉沦度日。
浑浑噩噩中,他脑海里出现过一番消极假设。
然而,彼时的他不会也不敢去相信老伯会违背“道义”二字,置百余条活生生的性命于不顾,况且当中许多人还是老伯口中不时念叨的“朋友”。
那假设发生的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几近万一。
可即便不敢不愿去相信那万一,再入江湖后,在为西山岛的亡命者复仇的同时,姜逸尘也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尝试着去还原真相。
多年来他没能从仇方中挖掘出多少有价值的线索,只能肯定各参与方无疑是把握到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会联合出击打道义盟个措手不及。
这个机会毫无意外源自于道义盟内部所出现的各种纰漏。
这些纰漏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类与道义盟的组成构架相关。
不论是只论是非对错的四海会盟,还是以匡扶天下公义为名的九州结义,这两大盟会本质上都是最为简单扁平帮派联盟。
架构不过三层,最上层曾有过两位盟主,两盟分别听从各自盟主号令。
自二十年前外夷之乱后,两位盟主不知去向,多半已战死他乡、双双仙去。
至百花大会前,两盟盟主之位依旧空悬。
百花大会后,两盟便给散了。
余下是盟、帮两层。
大盟层面,各帮交情交利,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帮派层面,互不侵犯,互不干涉。
相比之下,创立在此二者之前的道义盟组成成分则要复杂许多。
有诸如韩无月、幽冥等多是无门无派或孑然一身或自成一伙的江湖人。
有同易忠仁一般的豪商巨贾。
有南宫、慕容这类旧日世家贵族。
有自古以来便需走南闯北、与江湖难相割舍的镖局之流。
还有开客栈、米庄等明明是经营普通生计,却不得不与江湖打交道、身处江湖边缘的贩夫走卒。
除了不敢明目张胆地拉官拢吏,或将军方成员纳入盟中,各类成分可谓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再根据盟会具体需求,拉扯出各类功能分明、架构完整的团体,并订立出相应规则让整个盟会健康运转。
在随同韩无月学习时,姜逸尘便曾粗略翻看过暗部记录整理的道义盟名册。
有别于一般花名册,道义盟名册先以树状分支体现出整体架构,再依次对每个组成分部进行细致解构。
大至一个组成团体,小到负责具体事务的每个人,尽皆清晰在列。
哪怕是构造再为精细的机巧都会出岔子,更何况是一个涵盖面庞大、组织复杂的盟会。
是以,第一类纰漏的出现无可厚非。
另一类纰漏则由此应运而生。
在道义盟名册中,每个人名都被另行做上天干地支的标记。
十天干,标示着各个体与整个大盟会间的直接利害关系。
十二地支,则具体区分每个人的可靠程度。
诚然,即便暗部每半年都会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对名册信息做一次梳理更新,可说是极尽所能地让这些文字讯息更具备参考价值,仍无法避免人心难测。
关系利害的不一定信得过,牵连寡淡的未必不可靠。
被姜逸尘撞破的千竹林酒坊一案,就是由沙庆躲在幕后布局操控,仅靠着余涛和红玥这样的小角色便成功撬动了从桃源镇至菊园内部的一整条利益链,险些对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而远在江赣境峰山的牧羊人和豆腐西施,这类可看作与道义盟毫不相干的暗桩,他们本能不涉风险过着安稳平常的日子,却心怀感恩十几年如一日默默无闻地尽自己一份力,纵然最后性命不保也不曾有过后悔和动摇。
道义盟宗旨恰如其名,有且仅有“道义”二字。
每个人心中对于道义的定义不尽相同,或者说底线有高有低。
在道义盟辉煌时,堪称整个江湖道义的代名词,值得所有人称颂。
当道义盟逐步由盛转衰,大家原本所愿去坚持和维护的道义便被打回原形,底线一步步降低退让,乃至彻底放弃心中道义。
依凭洛飘零之言,可以想见现在的道义盟有着千疮百孔的纰漏。
这两类纰漏姜逸尘要想查,可通过已知的线索,顺藤摸瓜,细察深究。
只是所需花费的时间可能是一年两年,可能是三年五载,也可能更久。
总而言之,泸州郡旧庙里一夜长话扭转了姜逸尘对于当年西山岛遇袭一事的判断,开始对老伯心生猜忌,促使他避着瞒着道义盟来到听雨阁。
然,那答案难得,那消极假设仍缺少切实依据去支撑,一切尚无定论。
要么是耗时费力地继续查下去,要么直接找老伯问个明白。
前者不是时候。
后者则是姜逸尘还没想清楚,如若真相确与假设相同,他该如何自处。
与其犹豫难决,不如暂将此事搁置,做些于当下而言更为紧要更有意义的事。
说不定随着接下来整个中州及江湖的事态进展,一些当年被掩盖的蛛丝马迹可能浮出水面,真相自将水落石出,毋须庸人自扰。
于是乎,在将自己单独关在房里半天后,姜逸尘便调整好状态加入到听雨阁所定计划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
……
五日之后。
平海郡。
黄昏。
寻常这时候,村民们正好忙碌完一天的活,各自归家生火煮饭,是晚间生活的开始。
或是打猎,或是砍柴,或是去给果树浇水施肥捉虫的村民们都已该从后山上下来了,免得被后山上昼伏夜出的走兽给撞见,打了牙祭。
偏生今日,在村里头被称作小癞头的一个小青年,和村里另两个同伴走了一段下山路后,突然发现遗落了什么私藏宝贝在山上,生怕别人知道那宝贝是何物,小癞头婉拒了同伴相随好意,自己行色匆匆往上山路回赶。
小癞头年轻力壮手脚灵活,平日间没少帮村里人干农活,颇受大伙儿待见。
两个同村人本来便与其走得近,不至于去觊觎那从没打过照面的宝贝,鉴于小癞头保证天黑前一定回村,只好一起回村去同村头客栈的李掌柜知会声。
李掌柜和小癞头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合溪村人。
约莫是十年之前,两人先后来到合溪村,曾搭伙住在一间屋子过。
李掌柜年纪要比小癞头大一轮,长得老实本分,也有做生意的本事,两年后便娶了村里的张二妞,开起了客栈,与小癞头分开来过日子。
两人都已算是村里人,但有那段时日的相处感情,自然要比其他村民亲近些。
二人分开后还做着对门邻居,小癞头闲来无事时便会到客栈里打些杂工,要是手头拮据或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李掌柜则会反过来帮衬。
这会儿小癞头往山里头去,虽不见得会出什么幺蛾子,可为防万一,还是教李掌柜盯着些,要是天黑下来小癞头还没回来,好张罗人手一起进山去找。
……
……
小癞头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后,先是频频往山下看去,确认没人跟来。
而后不断环伺四周,没有发现其他村民身影。
脚上步伐便慢慢快了起来,绕往后山东侧。
一路风驰电掣,想必便是山里窜出条吊睛白额大虫来,也难一下子就将小癞头扑倒。
当他停下脚步时,已在一个地陷树倒的山坡上,与他今日劳作之处至少相差有五里地。
要是两村民还跟在后头,还能追上小癞头的脚步,恐怕真要被勾起兴趣,究竟是什么稀世珍宝值得躲这么远来藏?
看着眼前景象与月前所见,除了一些树叶变得枯黄、一些树叶长得更密、土石似又下陷了点深度外,没有更多变化,小癞头终是开口道:“没错,就是这儿了。”
话音方落,旁侧林中一阵窸窣响动后,走出了七道身影。
第五七一章 不速之客
合溪村。
村子背靠着山。
村中流淌着条溪。
溪是条小溪,在平海郡这样的溪流成百上千,合溪二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山是座大山,照理说不该籍籍无名,却因同诸多南北走向的山峦勾肩搭背,联袂构成分割平海郡与西侧滁州郡的遮云岭,而失了独有名讳,只被当地人称作“合溪村的后山”。
村里有百二十三户人家,男女老少不到四百口人。
与外界接壤的交通,除了距村口有半里地的宽敞大道外,另有两条山石小路。
全村主要以果蔬种植为生计,兼做些打猎生意。
不论怎么看,合溪村在平海郡里都是个中规中矩的村落。
非要说与平海郡其他村子相比有何独特之处,或者说是有何让人匪夷所思的历史传说,那么合溪村还真能算是个极为幸运的村落了。
落位于平海郡的各个村落,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相比其他无人借路无人问津人烟稀少之处,平海郡足够热闹,只要肯动点脑子,肯付出点劳力,总能捞足生存资本,要多捞些油水也不无可能,毕竟这儿没有拳头最大的主,却要维持住相对稳定的环境,大家反而会相互督促更为守规矩,鲜少出现赊账的情况。
不幸之处也源自于此,只因处于各方势力纷争的交集点,一旦动了真格难免刀剑无眼,出现财产损失还有转圜余地,殃及人身安全便无可换回。
两年前,平海郡便出现过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两个村,二百三十人,命丧当场!
那个杀人嗜血被朝廷所通缉的魔头至今还逍遥法外。
那两个村,一个叫百泽村,一个叫西越村。
之所以说合溪村极为幸运,便是因为合溪村与前二者正呈掎角之势,两条山石小道正可通往两村。
可以想见在得知隔壁两村上百条性命无一留存之时,合溪村的村民该是如何惶惶不安?
当时村长不是没想过将带着村民们迁离此地,可再经过几度挣扎后,已在这一亩三分地生活了五六代的人们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至少艰难熬过最初几个月后,生活仍在继续不是?
而且临近两村消失之后,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能获得更多的资源了?
恐怕时至今日,合溪村的村民们都不知道他们到现在都能安然无恙,只因为在两年前大雨瓢泼的那一天,恰好没有一人待在村外,没有一人出现在百泽村或是西越村附近,在那一天之后每逢有人问起当时之事,他们的回答始终是不清不楚。
就是这样一个仿佛是被幸运所眷顾又平平无奇的村落,寻常一整天下来,出现在村里的生面孔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偏偏在今天,一下子竟来了七个人,哦不,是九个!
虽然是偷偷摸进来后山的,可这人数委实不算少。
七人跟着小癞头深入,另两人拐往其他处去。
合溪村的后山除了几代之前村里人的坟冢,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
这秘密显然与将不速之客带入后山的小癞头脱不开干系。
小癞头和李掌柜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合溪村人,他们都是埠济岛的幸存者。
当年出岛后,依谢飞安排先后在合溪村落脚,成为合溪村的一份子,却从没忘了自己的来处和使命。
三个月前,小癞头和俩同伴帮着村里的猎户小队一路追着头受伤野猪深入后山。
事成后回村路上,一场大雨把山路打得泥泞坑洼无处下脚。
大家便选择往林里钻,既能踩踏实些,又能少挨点雨打。
这不过是常年在山里头晃荡的小经验。
许是那天雨实在太大了些,山林里的土吸了太多雨水变得太沉,小癞头和其中一人在钻林子时步伐挨着步伐、跑得太近,绕过一颗树后愣是把地面给踩陷了!
村里人在这活了好几代都没听闻发生过这事儿,两人在毫无心理准备下都没能反应过来,直接栽进坑洞里去,那棵树也跟着砸了下来!
好在大伙儿都在边上,一番忙乱后及时将二人救起。
除了受些惊吓,添了些皮肉伤,没有性命之忧,算是有惊无险。
意外当天及其后几天,在村里引起些小轰动,无非是见识过当时场面的告诫其他村民,雨天在山上行路得小心些,否则要是自己一人掉坑洞里又没人知晓可是要命得很。
此后村里便不见有人再惦念着这件事。
小癞头却特地留了个心眼,因为他发现下陷之处不只是个简单的洞窟,很可能是溶洞。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过了些时日后,小癞头特地溜进去小作探查。
碍于自己不过会些三脚猫功夫,小癞头浅尝辄止,却足矣确定合溪村的后山中藏有猫腻,甚至整个横亘于两郡之间的遮云岭中都另有乾坤!
这消息很快通过李掌柜传到他们的“带头大哥”那。
一个月前,谢飞带着兜率帮的能人来查看究竟,终于探明是谁在偌大溶洞中鬼鬼祟祟。
尽管没能将遮云岭中的溶洞翻个底朝天,但红衣教到底在做什么勾当已是露馅。
这也是姜逸尘带来听雨阁的消息之一。
故而他们九人今天的到来,自然是来拆红衣教台子的。
至于为何要偷摸着来?
一来是得避着朝廷的限武令行事。
二来,杀人放火越货的事明着干未免事倍功半。
加之不得不以寡敌多,来干活的无一不打扮干练,便是女子也扎紧长发、袖口,不敢有丝毫懈怠。
“也是你有心,换个人来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想必都要缓上好久。”
开口的是逆蝶,一袭玄色劲装勾勒出她的玲珑身段。
出发前姜逸尘瞧见对方这扮相倒没有想入非非,而是在一阵恍惚后才确定这和善女子不是那个人狠话不多的恋蝶。
小癞头这些年在村里显然也见过不少世面,至少江湖上的貌美女侠没少见,所以在面对逆蝶的赞许时既不会居功自傲也没有半分赧然,只恰到好处的挠头笑道:“不瞒姑娘,生死一线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觉得这辈子就这样玩完了,万幸只是老天爷开了个小玩笑,既然还留着我这条小命,那大哥交代的事便得做下去。”
逆蝶闻言随口一问:“值得?”
小癞头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当然,没有大哥我也没法过上这么多年好日子,现在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逆蝶颔首表示认同他这说法,将早准备好的一块鸽子蛋大小褐色黑物塞到小癞头手中。
说道:“这是平海本地一类虫后的繁衍器官,贴鼻闻有微香,带身上可震慑不少虫类。”
小癞头没有推拒,这本便是圆谎的一环,这东西不多见,以村里人的眼界拿来当宝无可厚非。
见小癞头“藏”好宝贝,逆蝶又说道:“天色不早了,尽早回去吧,这儿交给我们了。”
虽知晓对方要干件大事,可小癞头明白自己该做啥不该做啥,极为江湖气的报了个拳后,便夺路往村子回赶。
天确实要黑下来了。
在小癞头的脚步声彻底在七人耳朵里消弭前,倒下的树与坑洞相接处被破开了个口,足供一人窜入。
逆蝶带头率先下洞。
第五七二章 祭祀秘洞
中州多山多溶洞,尤以西南地域最多最长最奇。
许是地面上的资源已足够富饶,中州东面邻海而居的人们便少往地底下打主意。
除了灵智未启仅凭习性窝洞而居的山林野兽,以及偶借浅洞避雨栖身的上山人外,鲜有人往乌漆嘛黑的洞里深处探。
像小癞头这般意外掉入坑洞能捡回条命的,就算不去烧高香保佑福大命大,又岂会活腻歪了非往死里钻?
故而,藏在遮云岭中的偌大溶洞几乎被红衣教据为己有。
溶洞浑然天成,好处在于不需耗费多少人力挖掘,坏处在于空间越大越难全盘掌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面岩壁之后还别有洞天。
被小癞头发现的小洞天相当于大宅院中的小耳房,只是大宅院里的主房通常都与耳房相通,而这“耳洞”在谢飞带人专程来查探前还未与主洞通窍。
小洞天背后这主洞来路不小,乃红衣教用以囤积干粮兵器货物之地,在红衣教内部被称作“祭祀秘洞”。
红衣教占据中州漕运的半壁江山,经他们运送的货物十成里往往会少掉那么一成,起先大多托运方对红衣教又收运费又偷吃货物的霸道行径颇为不满,屡次据理力争无果,加之听闻那些另觅承运方的十趟货下来得丢个七七八八,两三趟到了目的地还能维持满载的少不得耽误少时间,两相权衡下不得不老老实实认了红衣教的“规矩”。
那些被截留下来的货物会优先填充红衣教各地漕运码头仓库,剩余经得起长久驻存的才会少量分批次、甚至通过单人携带的方式慢慢归集到这祭祀秘洞中来,如此便可在最大程度上避免被旁人察觉。
细水长流,成年累月,祭祀秘洞所积累之物还远未到富可敌国的地步,但谢飞做过保守估计,如果打起仗来,这洞里的物资足够供给一万个士卒一天三顿饱餐一年不断!
要做到这些,当然要谨小慎微尽量不留蛛丝马迹,因而这部分工作基本由己堂的成员来完成,久而久之祭祀秘洞俨然成了己堂堂主汪硕的封地。
毕竟红衣教主营漕运生意,明面上各分堂不是直接把老巢安在码头仓库旁,就是在港口边上建坞,受地理条件所限没有一处分堂堂口会比这溶洞来得大,能在这山高教主远之地偷着体会番山大王土皇帝的快感没有多少人能免俗。
好在汪硕再怎么大手大脚纸醉金迷仍会约束自己和属下死守一条底线,入洞后的物事只要离变质腐坏还有半月以上时间,坚决不私自挪用。
一旦被发现逾矩行为,不论职位高低,杖罚为小惩,抽筋扒皮为死诫。
也正因敢以铁律律己律人,情报系统较之中州大多帮派都略显孱弱的红衣教血网,才能在这十几年内被汪硕经营调教得算是有模有样。
汪硕对于红衣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理所应当享有极高的威严声望,当教里决定在中州西南地域搞出点动静后,少不得让这个不务空名的得力干将去主持大局。
若非如此,就算事先做足功课,就算听雨阁来人个个出类拔萃,就算能够深入敌腹直捣黄龙,以对方的身手,没有被一击偷袭毙命的可能,以对方的临危应变,洞里三百号人被全盘调动起来,他们恐怕有来难回。
换言之,要是有汪硕亲自坐镇,听雨阁还想打这祭祀秘洞的主意便与自投罗网无异。
听雨阁不是来自投罗网的,也没想着鸠占鹊巢,更没能力来个乾坤挪移将这些物资收入囊中。
秘洞秘洞,所藏辎重几乎等同于一座大粮仓的秘洞,要是被曝光于众,红衣教会不会气急败坏自乱阵脚?朝廷以及其他势力会不会坐卧不安向红衣教讨要说法好处?再辅以其他外力的推波助澜,无疑能够掀起一场平地起雷的轩然大波。
这些外力大半是本次听雨阁、兜率帮、埠济岛三方行将付诸实施的计划。
依洛飘零所言,以宁川境境内南北走向的桑拔江划分中州东西,那七十四件事需要在西边解决的有七成,听雨阁即便想管也鞭长莫及,不如让谢飞和笑面弥勒去劳心费力,听雨阁只就剩下三成做些针对性布置,把力气用在刀刃上。
尽管没有明言,姜逸尘还是从话里话外捕捉到洛飘零对谢飞和笑面弥勒的隐晦信任,也不知三方间经历过多少次合作才能培养出这般默契。
此次秘密行动,听雨阁出动了三十人,兵分五路。
单对付红衣教这路就来了九人,只因这一路战线最长、敌手最多、凶险最甚。
是而兵贵精不在多,祭祀秘洞同样如此。
不管今后要作何之用,秘密储备粮仓的存在定然不能让教外人知晓,一经发现毫无疑问只有三个字——杀无赦!
祭祀秘洞中的己堂成员,除却两个暂代堂主主事的副堂主具备一流至顶尖高手实力,二十个香主打底也有二流高手的实力,余者从执事到喽啰、杂役、舞姬,哪怕实战能力不及其他帮派等同身份人员,可脚底下抹油的功夫当属上乘。
此外,为防意外变故,己堂在入主溶洞后不仅没有堵死自己的退路,反而还结合溶洞走向设有三处出入口。
其一在隔壁滁州郡的高朋客栈。
大隐隐于市,如果不是小洞天的暴露让有心人顺藤摸瓜,谁也不敢去想平日宾客如云的客栈竟有密道暗通大山,这可比在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开间酒家来得高明。
第二处是距姜逸尘等人入洞点还有三十里地的一口深林枯井中。
枯井是口古井,存在年代不比溶洞古老,却一定比祭祀秘洞的出现来得早,己堂特地在井底凿开个口,又妆点得教人不易察觉,显然是为应急之用。
第三处则是主出入口,位于原本百泽村村长家的酒肆地窖。
当年魔头灭村一事险些暴露了主出入口位置,随着村民尸体和村子被江湖正道人士付之一炬,便时不时传出冤魂怨鬼白日哭嚎夜晚索命的谣传,反倒成了个无形屏障,隐秘性大大增强。
是以,只要来敌没法快准狠地将洞里人一锅端了,便有走漏风声反被瓮中捉鳖的风险。
相比当年谢永昌、阿班等六人强闯银煞地府需要一鼓作气毫不畏死的悍勇,这一回听雨阁等人要捣毁祭祀秘洞更重于战术分工。
听雨阁来的九人分别是逆蝶、飞飘、姜逸尘、奚夏、紫风、肆儿、飘影、冬晴、锦瑟。
锦瑟年纪只比姜逸尘一岁,面相却如同十岁左右的孩童颇为稚嫩,是听雨阁成立后被石中火捡回阁里的,武学天赋极佳,现拜师冬晴学艺。
九人分作两组。
肆儿和飘影没有入洞,而是去蹲点深林枯井和百泽村遗址地窖。
两地虽隔着些距离,可只要肆儿盯得紧,没人能逃过飘影的猎杀。
另七人中奚夏、紫风、锦瑟三人实力稍逊。
七人进洞后,当先扫除三处出入口的防卫。
由奚夏、紫风盯守枯井出口。
再由逆蝶和锦瑟守在通往高朋客栈的密道口。
配合着在外二人的游猎,飞飘、姜逸尘、冬晴三人便可放心攻坚。
来此之前,奚夏已凭姜逸尘的转述将祭祀秘洞大致地图画出。
进洞后,众人循图而行,一路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三拨巡逻守卫,如入无人之境。
天可怜见记下诸多事件之余还要背下秘洞走向,不知姜逸尘要掉多少头发。
同时不免惊诧究竟是兜率帮里哪个奇人异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秘洞摸索透彻。
在地图指引下,七人不多时便接近了汪硕姘头也是己堂副堂主之一舞魅娘的起居室。
说是“室”,实际上是一处自然凹陷入壁的曲面空间。
外边拉上锦缎布帛遮拦视线,既做墙帘也为门帘,里边布置上床台桌椅等日用物事,也算是小有温馨的女子闺房。
七人到来后,不见墙帘紧闭,不见灯火长明,更不见半个人影,显然扑了个空。
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离了秘洞,众人也不着急,只是接下来的一路交斗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严防舞魅娘回来歇息时发现他们行踪,做出警讯组织反抗。
沿石径继续往前,再走一段路,便是一处甬道。
在地图标示上,那甬道宽一丈有余、长达十五丈,是三十名舞姬的居所。
这甬道看似空间不小,足够三十个舞姬分两列横躺还有翻身的余地。
可在塞入三十套被褥、衣物以及四个梳妆台后,每个人的活动空间便显得极为局促。
所幸夜壶搁在离甬道不远的一处小石室里,否则这些可怜人儿就得一面诱人以香、一面与秽物为伴。
离甬道口越近,自甬道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逆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其他六人止步贴墙静候指示。
“诶哟,嗯,嗯,对,就那里……”
“疼,轻……轻点儿。”
“嗯~”
“舒服~”
第五七三章 歌舞升平
声音断断续续,是一个女子的低语浅吟。
听在耳中尤让人浮想联翩。
离甬道口最近的逆蝶蹙着眉。
她倒不怕撞见什么龌龊事,只是在凭声辨认里边的人面朝何处。
甬道之长意味着他们几乎没有可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穿堂而过。
是以从对方觉察危险到做出反应的时间越短越好。
如此,便当需要极为精准的时机判断。
一行七人中,正有两个此方面的佼佼者。
冬晴是其中之一,七人之中他年纪最长做事也最稳妥,缀在最后头保驾护航。
另一人便是姜逸尘。
一些话本小说会特意塑造些矛盾而古怪的高人,比如瘸子偏偏跑得极快,聋子偏偏耳力过人,瞎子偏偏目力极佳,五感失一感,好似不是缺陷,余下四感没了掣肘反而肆意增强,无形中反哺所失一感,让缺陷转变为优势。
曾当过一阵瞎子的姜逸尘听嗅味触四感都历经过一番打磨,不用眼睛瞧也能通过其他形态讯息在脑海中形成较常人更为具象的画面,故所谓眼盲心不盲,看得更清楚。
姜逸尘没有在前领路,却无时不刻在为己方瞻前顾后。
不过,当下的他有点忧郁。
若不是担心因小失大,就算前头是赤条条的仙女,他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眼睛眨都不带眨地杀过去。
然而这祭祀秘洞再怎么说也是红衣教重地,即便他们掌握有地图,仍得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所以,还是得通过更多声响动静来分辨出甬道里是何情形。
可光听这么一小会儿都教他红了耳根子,再听下去,如果还是这些床笫之私,不如直接杀进去省事。
有这想法的显然不只姜逸尘一人。
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谁不对那些莺莺燕燕之事抱有憧憬幻想。
姜逸尘明显感觉到奚夏鼻孔里正大股大股地呼气吸气。
且双唇不住翕动,似在重复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姜逸尘相信要不是奚夏总以中州旧日西胡贵族身份自持,恐怕早已急不可耐地凑到最前头,扒拉在甬道口去看那活色生香的场面。
所幸在这进退维谷的窘境下,姜逸尘总算捕捉到了女子吟喘声外的其他响动。
——两道起伏频率相差不大的细微鼾声!
打鼾本就不是男子独有天赋,便是平日从不打鼾的人在疲累至极昏沉入睡后也难幸免。
结合着甬道是用以安置舞姬之地,不难推断那鼾声来源正是俩沉睡的舞姬。
那么,谁人至于如此寂寞难耐、如此没羞没臊地趁同伴熟睡吃独食?
换个地方独享欢愉不香吗?
姜逸尘不假思索地揉碎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生成新的推断。
甬道里有四个舞姬。
两个沉浸在梦乡中,而其中一人正给另一人捏腿捶肩。
未待他将最新发型告知逆蝶,甬道里再次传出的声音便证实了他所想。
“还有这里也捏捏。”
“这里吗?”
“对对。”
“这力道行么?”
“嗯嗯,刚刚好,白姐姐总能把力度拿捏得让人很舒服。”
“唉,又有啥用呢?还不是成天为奴为婢地伺候人。”
“啊啊!白姐姐,小青又说错话了,自己掌嘴!你坐你坐,换小青来服侍你。”
“嘘……小声点,可别把姐妹们吵醒了。”
“嘶!姐姐你腿根怎么这么多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些臭男人下手没点轻重!”
“又不是一次两次,早习惯了。”
“哼……这活着有什……”
“啊~”
“姐姐对不起,我轻点。”
“没事,没事……”
这回可是两个女子的对话声,虽都轻声细语的,可周围实在太安静了,除了最后头的三言两语,其他内容七人基本都能听清。
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先前猜想的那回事。
逆蝶没急着探头往甬道里瞧,而是回看向姜逸尘,一边比划出三四根手指,一边问道:“三个还是四个?”
好似确定人数后,就要带人冲进去了。
姜逸尘摊开手掌,比了个“五”。
就刚刚这会儿功夫,他听出还有一人睡不踏实,翻了两次身。
又待了小半晌,甬道里不再有对话声传出,逆蝶二次跟姜逸尘确认情况,却借着远处洞壁上的火光瞅见姜逸尘面露犹豫之色。
逆蝶耐心问道:“还有其他情况?”
姜逸尘踟蹰道:“可否留她们一命?”
话方出口,姜逸尘便想像那个小青说的给自己掌嘴,深入敌巢竟心生妇人之仁,只怕到头来误人误己,反受其害。
没承想得到了逆蝶的肯定回应,“嗯”。
逆蝶补充道:“或许她们就是那些被掳来的风烟楼女子。”
在兜率帮近些年收集到的信息中,正有其一与各地风烟楼女子无故消失有关:中州每三家风烟楼里便有一家每隔个一年半载总会丢个姑娘,奈何这些姑娘大多是中人之姿且技艺平平,加起来的总人数都远远不及路边饿殍,甚至比不上那些因各类意外死在楼里的姑娘多,是以连正主都懒得理会,遂不得关注。
根据所得线索,笑面弥勒将此事与红衣教联系在一起,姜逸尘没忘在听雨阁议堂时转述出来,却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甬道里的舞姬很可能便是那些风烟楼女子。
“先打晕她们,你的手艺好,让她们睡上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我们还没拿下这,她们便是醒来也没法给我们带来更多威胁。”
“要是有机会逃出去,能不能活得更好,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没等姜逸尘如何感慨感谢,善解人意的逆蝶已用唇语手势向众人做了个简单战术布置。
最后以一计手刀砍后颈结尾,相对于抹脖子,这意思就是打晕了。
至于所谓的手艺好,指的是姜逸尘认穴点穴手法。
睡穴位于耳后翳风穴和风池穴之间,属经外奇穴,有镇静安神之效,点揉有助安眠,击打穴位时若能控制好速度、精度、力度,便能掌控对方入睡时间长短。
随着逆蝶纤手摆向甬道口,六人紧跟其窜入甬道中。
唰唰唰!
甬道口登时汇入股股急流。
短促密集的落步声细如蚊呐。
小青才察觉视野中有黑影欺近,下一刻便失了意识。
甬道里确是五人,不多不少。
小青正坐在那位白姐姐身侧,将对方那没有多余赘肉白皙光滑的一条大长腿枕在自己双腿上捏拿揉推着。
也只有小青挨了痛,被逆蝶砍晕。
那位白姐姐正闭眼安享服侍,姜逸尘进入甬道后便直接让她昏睡过去。
两个熟睡的压根没被搅扰到。
余下一个没睡安稳的,不知是装睡还是被吓着了,总之一动不敢动,受了姜逸尘的点穴,终能安心睡觉。
在姜逸尘麻利地点了五人睡穴后,七人即扬长而去。
接下来一路,仍可算是畅通无阻,从入洞未及酉时,到走完地图上大半区域,料理了八十来人,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戌时。
在清理了守卫在枯井出口附近的二十人后,紫风和奚夏便当离队留守了。
尽管早有安排,紫风还是赶在逆蝶五人离去前问道:“你们不觉得太过顺利了么?”
奚夏眉头挑了挑,像是赞同,又像是质疑,说道:“怎么,你怀疑有诈?只能说这地图实在太管用了,要是到哪去都能有人事先把地形路线、各处功用及人数都标示出来,便是刀山火海都是小菜一碟。”
紫风也挑了挑眉,顺带翻了个白眼,道:“合着你就没发现人数对不上么?”
奚夏道:“害,那些家伙是活人又不是死人,要想出去得按规矩来,在洞里又不限制走动,不在这儿便是在那儿,三百人只会多不会少。”
紫风道:“而我们到现在只撂倒了不过百人。”
逆蝶止住了奚夏接着拌嘴的势头,说道:“紫风说得不错,一路走来我们在最外围碰见的巡逻守卫要多些,可越到里处来,碰见的人却越少,算下来少了不下六十人,也就是十组巡逻人手,这些人要是散开来我们越好处理,要是聚一起……”
飞飘道:“毕竟没有内线在此,无法获知最新情况,为今之计,还是且走且看吧,优先灭掉散落外围的力量,再去敌方聚集处。”
紫风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要是他们百来人齐聚一处,我看还是七人同去稳妥。”
逆蝶立马否定道:“不可。”
许是念及自己待会也得留守在通往高朋客栈的密道口揪心飞飘三人安危,逆蝶没了说辞。
冬晴却帮着补上,说道:“照原计划来吧,只要汪硕不在,我们三人应付个百来人不成问题,你们守好两个出口,谨防漏网之鱼,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即可。”
听得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奚夏后知后觉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人算不如天算嘛,诶呀,失策了,刚刚就该把那几个小娘子严刑拷打一番,问问她们今晚这洞里有何安排。”
紫风鄙夷道:“严刑拷打?”
奚夏嘿嘿一笑,解释道:“就是坦诚相待嘛。”
奚夏所言不无道理,可事已至此也没法折回去补救,众人互道声保重便分头行事。
……
……
六十九。
这是飞飘、冬晴、姜逸尘三人来到祭祀秘洞中庭祭坛前,算出来的人数,也是数出来的人数。
秘洞中的守备纵然比之昔年西山岛矿洞中那些乌合之众强上不少,可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就是那些稍有实力的香主,在姜逸尘等人手下也不过一合之敌。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彼时西山岛堪称世外桃源,何曾没有过完善的警讯防备体系,只可惜人们的警惕性和忧患意识早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安逸闲适中消磨殆尽,灭顶之灾不来则已,一来则避无可避。
一如身处祭坛的六十九名红衣教教徒,明明不是什么佳节吉日,却在酒边听丝竹歌舞升平,全然没意识到灭顶之灾已高悬在颅顶。
每逢大事需静气,大战不外如是。
姜逸尘强行驱散思及往事而积聚心头的阴郁,跟着飞飘、冬晴藏身在祭坛阶梯旁的一块龟壳状巨石后,恢复体力、沉淀情绪、等候时机。
与祭坛上的欢喜热闹相比,阶梯之下是十二具完全丧失生机的冰冷伏尸。
中庭祭坛并非居于祭祀秘洞正中,而是位于整个溶洞已探明地带的中后段交界面,也是纵横空间最为宽敞之处。
整个祭坛平台地面是由六七块面积不一、形状如云的石台自然连接拼凑所成,合算起来约莫十丈方圆。
平台上原本有近十个高高凸起直冲穹顶的钟乳石柱皆被人力削去抹平。
那些自上悬垂而下的石幔、石瀑、石帘运气则要好些,顶多在离地还有一丈高处才被斩去下探念想。
祭坛也不是用以祭祀神明祈福求安,而是货物进出溶洞的中转站。
任何货物入洞后,都需先带至祭坛登记入册,再分门别类归纳至各存放点。
行将变质腐坏的货物同样得搬至祭坛清点出库。
祭坛本身亦为货物归纳点之一,不少入洞时的零散物事在这都被统一规整装箱。
想来秘洞里有一大批酒水瓜果已离驻存期限不远,这帮人才挑着今日将这些吃食给消化掉。
也正因一缸缸酒水、一箱箱瓜果都备在旁侧,喝完吃尽前筵席不会结束,更不需遣人至秘洞别处取来,恰巧给听雨阁诸人的潜入提供了最大便利。
飞飘三人到来时,当先被那欢快悠扬的丝竹声所吸引。
三人无一浸淫于音律,却也听得出来这曲调不是东瀛风格,更似西胡曲风。
这倒与舞魅娘所喜所长大相径庭。
难不成常年躲在溶洞里不见天日,不整点新花样找乐子,都憋闷得待不住了?
三人没时间想太多,一面调整着各自状态,一面打量着祭坛布局和每个人的站位。
姜逸尘小心翼翼地探头朝祭坛上张望。
祭坛广大加上声响嘈杂,可不容慢慢去听辨具体景况。
是以他运足真气开了眼窍,只为在最短时间内将一切尽收眼底。
寻着丝竹声看去,竟是一条条白花花的大腿争先恐后地映入眼帘!
第五七四章 胆小傻汉
曹伦很胆小。
怕黑怕事怕死。
在他不过五岁时,村里来了股匪徒,一番烧杀劫掠后,百来口人活下来不到三成。
曹伦一家六口独其没死在乱刀之下。
幸存的村民们义愤填膺,为求公道决意去往衙门告状。
曹伦跟着去了,他害怕不跟着村里人走自己不久就会饿死。
从村里到镇上衙门要走三天三夜,因为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离开村子,所以走得很慢。
直到第五天天明,他们才遥遥望见镇里的高大屋子。
然而,在离镇口不过两里地时,窜出一群绿林强盗来抢他们身上早已为数不多的干粮!
他们几乎没有开口讨饶的机会。
村里仅剩的七个庄稼汉无一例外被抹了脖子。
七个相貌一般的妇人杀了五个、留了俩,押上山去干汉子干不来的粗活。
四个长得不赖的年轻姑娘家自然交给山寨当家分配。
也不知那些糙汉子哪听来的歪理,说八岁前的孩子不记事。
六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还在吃奶的得费劲养活被当先摔死,余下五个报完岁数后,只剩三个活着被带回山寨。
或许有些可笑,没了家人之后,曹伦竟要被绿林强盗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想来五岁的曹伦真不懂太多,寨子里怎么安排他,他都照学照做。
他发现只要照学照做,就能吃得饱睡得暖,比以前在村子里过得还舒服。
奈何好景不长,寨子没等来镇上官府的剿匪,却等来了其他更具野心山头的火并!
对于曹伦而言,那时候他就已生活在江湖中。
江湖就是那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拳头为尊。
因为年纪小不用打先锋,往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山寨就易了主换了旗。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待过多少个山寨,不是黑风寨,就是黑石寨,再不然就是青龙寨,狂风寨,反正定少不了“黑”“风”“龙”几字,否则便少些威风。
等到了需要拿起刀去和别人对砍争地盘抢资源的年纪,他总能找到办法降低自己存在感,从风口浪尖中退闪出来。
己方赢了就回去接着当无人问津的小喽啰。
对方赢了就跪降去当卑微的小喽啰。
只要不是治寨极为严苛、谨守所谓仁义道义的头目,总会允许他这样的俘虏到山寨里当个苦役,以充人数壮声势。
显然,那些自命不凡的头目向来相信自己只会被众星捧月,而不会被背信弃义。
年复一年,胆小惜命的曹伦有一天居然不再胆小。
那天他提着把刀,砍翻了十多号人!
死在他刀下的十多人里,有两个是来敌主将,都被他一劈两半!
因为他的横空出世,黑云寨保住了自家山头,他成了黑云寨的英雄!
从小喽啰晋升到小头目,曹伦喜不自胜之余,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保命法门。
不再是躲,不再是逃,而是喝酒贪酒醉酒!
狂龙帮之所以成了过江虫,就是因为他们偷袭黑云寨的那个晚上,寨里正大摆酒宴庆祝寨主又收了位娇滴滴的夫人,他也跟着喝得酩酊大醉。
他醉了,忘了自己怕死,没人砍得过他!
然,本该走上人生巅峰的他却再没为黑云寨出过力。
那年秋,北边的瓦剌人像蝗虫一般侵蚀着中州疆土,而东瀛人先一步杀入南边的绿水青山中。
偌大黑云寨,近五百号人,他可能是唯一活人。
“酒壮怂人胆”是曹伦辗转于各个山头那些年所学最为管用的五字真言。
东瀛人烧掉寨子的时候,他边逃边喝酒,不知杀了多少入侵者。
后来,酒喝光了,酒劲过了,才发现误打误撞下逃入了一处东瀛人掌控的码头边。
本以为命已当绝,却在绝处逢生。
码头曾为当地大河帮所有,也不知东瀛人缘何网开一面,非但没将大河帮帮众赶尽杀绝,还留下了十来人帮着打理后方辎重事宜,而这所谓的打理与苦力差不了多少,苦力总是嫌少不嫌多的,曹伦便也浑水摸鱼成了其中一员。
数年后外夷战退,中州百废待兴,红衣教扶摇而起,大河帮并入其中。
曹伦自然而然成了红衣教一员。
没过多久,他的不同寻常之处被发现,更受教里多位大人物青睐。
据说汪硕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争取到己堂来的。
自那之后他基本上都被己堂供着,要他出力的情况不多,出力的时候他基本都在醉酒状态,事后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离鬼门关有多么近,是以从不会多嘴吹嘘自己多能耐。
他只知道自己在己堂的地位越来越高了,高到只在堂主汪硕一人之下。
尽管这副堂主的地位和舞魅娘没有高低之分,但有些时候,他只在上边。
纵然时日不长,曹伦也记不得最近一次把舞魅娘压在身下是什么日子。
大多时候,曹伦看起来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些事儿记不清倒也无可厚非。
聪明人常说难得糊涂,越是糊涂才能活得越长久,哪怕是装出来的糊涂。
他进入己堂后也不是一步登天的,而是靠一次次战功累积起来的。
在这之前,舞魅娘就高居副堂主之位了。
舞魅娘从未掩饰过自己原是东瀛舞伎的身份。
即便下过苦功学习中州语言,可时至今日,在说到平日里少说的用词时,舞魅娘都要卡壳半天,费好多言语才能解释清楚所要表达的内容。
若仅是如此,曹伦还没必要去装糊涂。
中州之大番邦觊觎久矣,有溜过来讨营生的不足为奇。
可如果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呢?
曹伦总觉得自己人生唯一一次不幸,就在于撞见了汪硕和舞魅娘间的一次对话。
那时他还是个喽啰,舞魅娘刚学会些中州话,就指着一头鹿愣是“马、马、马”的喊。
汪硕笑着给舞魅娘纠正。
说的却不是中州话,而是东瀛话!
那一瞬,曹伦恍然自己不是因为灯下黑才避过杀劫。
而是被东瀛人发现价值后,留命待用。
曹伦想过一声不吭径自逃走,可没等他想明白就因缘巧合立了功升了职。
汪硕没有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似乎在告诉曹伦揣着明白装糊涂没什么不好。
曹伦第一次感觉到汪硕的可怕。
他并非惧怕于汪硕的武力。
在醉酒状态下,汪硕还不一定敌得过他。
他惧怕于汪硕的适应力。
这适应力不止于汪硕自己,而是任意一个经其调教过的人,都能极快适应一种新环境。
是汪硕最先精通中州语言,而后拉扯起一大帮东瀛人,伪装成了中州人都难以辨识出来的中州人。
所以,曹伦便“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
久而久之,他也不会在乎这些东瀛人究竟意欲何为了。
至于自己同舞魅娘的那点儿苟且事,曹伦不相信汪硕一无所知。
只能说这点儿事于汪硕而言可谓鸡毛蒜皮,女子不过是解决需求之用。
舞魅娘能武又善舞,御下有方,加之服侍技艺堪称一绝,这才能得汪硕青眼相加。
因此,只要不太过明目张胆,汪硕便不会翻脸追究。
从汪硕的大度来说,曹伦反而该有些誓死效忠的觉悟。
当然,怕死的曹伦平时绝不会有那些淫思邪念。
除非喝了酒。
酒越清越烈越利于驻存,却也意味着价值越高。
然而秘洞里只藏用来解渴的酒,不存好酒。
今儿不是什么佳节吉日,只是有十多缸浊酒再过半个来月就要变得苦涩腻味了。
苦涩腻味的酒非但解不了渴,喝了还容易拉肚子。
舞魅娘就同曹伦合计着将这些酒统统开坛喝掉。
遂唤人备了些洞里日常食用的瓜果,召集来近日干活最卖力的八位香主及十名执事共享大宴。
大宴共有二十五名舞姬陪酒奏乐献舞,二十四名杂役在场听候差遣,余下人等负责秘洞守备事宜。
不是好酒,故而酒过三巡、六巡、九巡后,曹伦才初有醉意。
案几上除了摆放着酒碗、果盘外,还有个香炉。
香炉是何质地曹伦不懂,只清楚是舞魅娘从东瀛带来的传统,于饮酒时有助兴之效。
曹伦又从舞姬手上接过一坛从酒缸里舀出的浊酒,鲸吸而尽。
抱着酒坛打了个嗝,长吸口气。
袅袅焚香似受了牵引,囫囵往其鼻孔钻去。
再看向祭坛中央那一个个舞姬的妖娆身段和雪白长腿,寻常时候总是惺忪的睡眼渐趋迷离。
弹布尔、冬不拉、胡西它尔、达甫手鼓以及唢呐。
除了唢呐,曹伦在一些葬礼上听见过,余者都是在这祭祀秘洞里见识到的新货色。
鬼知道他是怎么记住这些奇奇怪怪的乐器名字。
可话说回来,这些旧日西胡的弹奏击打乐器经舞魅娘这么一指点搭配,长久蜷居一隅的慵懒感立马一扫而空,躯干四肢总不自觉地随着唢呐的扬声蠢蠢欲动,仿佛随时就要跟着欢快乐声载歌载舞。
舞姬们皆着一袭红裳,长袖挂着红菱,赤足踩着鼓点或踮脚或跃动,腰肢及上身随着弦乐或悠然舒展或翩跹多变,可说是赏心悦目。
乐是西胡的乐,装束是中州传统服饰结合旧日西胡风格,舞是西胡、中州、东瀛混搭,如若不是在秘洞里待着快发霉了,何至于去胡拼乱凑出这玩意儿来?
说到底,花样再多还不是用来给秘洞里这些大老爷们儿解闷败火的。
曹伦基本不经手己堂大小事宜,是个极为更为纯粹的供奉打手。
但秘洞里这些舞姬的身份来历,他不装糊涂时也能猜出一二。
起先曹伦觉得舞魅娘善妒。
因其挑来的姑娘没有一个能及上其一半姿色。
后来稍加关注即知舞魅娘的选人另有标准。
相貌可以不出众,两条腿必须又直又长。
曹伦本对此不以为意。
纵然舞魅娘的舞跳得再惊艳,仍无法博取他眼球。
直到一次醉酒后被舞魅娘勾搭上了床,他才知一双长腿的美妙。
那也是曹伦初识女人滋味。
从那之后,他开始懂得如何去欣赏舞姬们的双腿。
都说食髓知味,可曹伦的欣赏仅止于欣赏。
在体会过过于美好的物事后,他的口味也被养得很叼。
可不像座下那些香主执事,轻易能够满足。
八位香主身边随时有两个舞姬侍奉着,侍奉等同于歇息,舞跳累了便可以下场来替换。
执事没这福分,但一切没有定数,只要和香主关系足够熟络,倒也能分点汤喝。
一个贼眉鼠眼的执事就有幸同个弓背香主同桌,蹭舞姬服侍之余,还能过过手瘾。
被揩油的舞姬正忙着给弓背香主捶肩,本已决定逆来顺受,却没忍住痛轻哼出声,更险些将弓背香主给推扒到案几上。
不经意瞧见这一幕的曹伦显然没兴致去看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
他只知道这点儿不愉快谁都不敢闹到台面上。
世人对于如何对待美丽的物事大体可分为两个方向。
其一是用心去呵护,生怕那份美丽受到一丝损害。
其二则是反过来,去破坏。
他们会想方设法在那美丽事物上留下任何一点印记,以证明他们曾单独占有过,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曹伦咧嘴一笑。
熟悉曹伦的人,见此多半会感到极为稀罕。
因为在众人人眼中更像个总是睁不开眼的醉汉,不苟言笑,甚至有点痴傻。
可惜曹伦坐得高而远,注定没人能看到这一笑。
他的笑中带着悲悯、带着轻蔑。
他轻蔑那些小人物的偷鸡摸狗。
悲悯自己既然如此聪明,为何又总要装成个小人物般偷鸡摸狗?
他又猛灌了三坛酒下肚。
连个饱嗝都没打出来。
酒能助兴,能兴欲,更何况还有那东瀛焚香作祟。
酒喝足了,曹伦便不再怕死了。
便也不用再装傻。
他终于是将目光挪向了旁侧的舞魅娘。
二人间的距离本便极为暧昧,这一侧头,身旁尤物的媚态一览无余。
曹伦眯起眼,面相看似痴傻,眼神却尤为炙热。
伸手探入对方宽敞衣袍的领口,感受着手间的温热与香柔。
曹伦再次长吸口气,既为了抑制浑身燥热,也未尝不是幻想着将舞魅娘吸入怀中,将其“就地正法”!
就在此时,他鼻间好似嗅到了什么腥味。
粗眉聚作一团,猛然惊觉道:“有杀气!”
第五七五章 善者不来
曹伦是醉着的。
偏偏醉酒时五感灵敏异常,深吸口气竟是嗅到了二十丈开外的腥气。
他没立马反应过来闻到的是血腥味,隐约觉得被道若有似乎的目光给盯上。
而后他便不假思索地出声示警!
示警声蕴含着真气,祭坛上的声乐似是被瞬息掐断般戛然而止。
从舞姬到杂役、执事、香主等红衣教教众在短暂的惊慌或是愣神后迅速警戒。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挪转向离祭坛中心有七丈之遥的入口方向。
祭坛整体位于高处,有且仅有一面与石道相连,潜入者要想不被祭坛上的人轻易发现行踪,自当从唯一出入口来。
半晌后,入口仍不见人影。
可没人敢掉以轻心。
因为本该有人守卫在阶梯下,至今无人跑来确认情况,已是说明大事不妙!
来敌很可能已经撂倒了秘洞里其他守备,仅剩他们被堵在了祭坛上!
曹伦怒哼一声,双指捏圈置入嘴中,吹了一声山寨里望风常用的尖锐口哨。
鹰啸声瞬息洞彻整座山洞,余音连绵难绝,这是祭祀秘洞最紧急的警讯!
闻讯后,洞内红衣教教众当通明灯火,舞姬攥红绫,杂役力士持斧握锤,执事香主佩刀拿剑端枪,或五人一组,或十人成队,由众香主组织御敌或听从堂主指挥差遣。
可随着远端回音渐息,溶洞中仍难闻其他声响,最坏的猜想得到证实。
舞魅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震怒。
她错愕于居然有人敢到秘洞来撩拨红衣教的虎须。
震怒于秘洞可能遭受的物资损失。
但她很快便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不到一炷香前,曹伦才去解过手,彼时仍无恙,那么事态发展应不至于太糟糕。
最重要的是,她和曹伦还在,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舞魅娘心绪稍定,正欲招呼手下去一探究竟,身旁曹伦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断喝!
“呔!哪里来的臭虫烂虾,坏你爷爷兴致,滚来受死!”
已堂严令兵不离人,便是酒宴,众人不是将兵刃搁在身周附近,便是交给专人看着,出了这档子事,早有力士给曹伦递上了九环刀。
刀在手,泰山抖,酒足劲饱的曹伦适才便在压抑焚身欲火,这下子**转战欲,战意爆棚,活脱脱成斗宿牛宿合璧下凡附身,声震溶洞!
死活不见那些只会藏头缩尾的鼠辈现身。
曹伦气不打一处来,怒一跺脚。
愣是将地面震得龟裂成碎块,下陷有四五寸深!
借反力蹦起约半丈高,却足有七八丈远!
掠过人丛,径直冲祭坛入口方向劈下!
一人一刀离上下祭坛的阶梯还有两三丈距离,可就曹伦这力劈华山的架势,没人会怀疑其刀锋上存蓄的劲气足以开辟出条壕沟来!
入口阶梯也好,巨石也罢,统统免不得被削去铲平!
真要有谁藏在下边,只能说是命中注定该有此劫,谁叫你没事触怒头熟睡的狂狮呢?
敌暗我明,有曹伦一马当先,众人心下大定之余也没敢闲着看戏,在舞魅娘指示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应对漏网之鱼。
当然,更多人想的是,不久之后便要给来敌收尸了。
同一时刻,或是说在曹伦蹦跃了大半程距离之际,分明瞧见阶梯处冒出了三道人影。
两男一女手中的兵刃分别是剑、匕首、双刺。
至于相貌打扮或是更多细节,不是曹伦看不清,而是不在意。
不过在见得迎面而来之人竟是唯一一个女子时,曹伦还是有些意外。
心下不尤耻笑两个男人没种,再者便是可惜女子的不知死活。
曹伦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更何况此女和舞魅娘比起来全然没有女人该有的样子。
没有浓妆艳抹,不见任何媚态,在一路杀来后反而更具凶戾之相的飞飘,俨然是个百战沙场的大将军,任谁叫阵都只会一马当先地冲杀过去,绝不迂回使诈!
其实三人来到祭坛见曹伦饮酒正酣后,也无意耽搁时间,生怕对方喝得越醉越难对付。
岂料姜逸尘在动用真气开启眼窍时被曹伦发现,局面立马变得被动起来。
更没料到飞飘头皮这么硬,一点锋芒不避,曹伦敢硬着来,她就敢硬碰硬!
姜逸尘初时没来得及拦,后边再想拦恐适得其反,只得作罢。
协同冬晴一左一右绕过二人,打算先易后难,清个场先。
噹!
先是一声锐器相击的清脆锐响。
紧接着是两个几乎同步的重物坠地闷响。
快上那么小半拍落地的是曹伦。
曹伦是个粗胳膊粗腿的糙汉子,体重沉得狠,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飞飘没能逼退曹伦半分。
曹伦该落在哪,还是落在哪,闷响是结结实实踩出来的。
反倒是飞飘自己倒摔回石阶之下。
闷响是躯体着地砸出来的。
姜逸尘脚步比冬晴稍慢了些,当冬晴没入红衣丛中时,他还未与敌方交上手。
他回头一瞥,看不见飞飘嘴角溢血,看不见飞飘背部淤青,只看见青丝缭乱的飞飘再次脚下生风现身在石阶上,才稍松口气。
不同于冬晴以掠影步入阵,在悄无声息间让红衣教众脖颈开槽、脑袋开窍、心洞开花。
姜逸尘则如游鱼,在舞姬红绫的绞杀间、力士锤斧的轰砸下、执事香主的刀枪剑影中穿梭游杀。
虽不似冬晴一击一命,却以霜雪真气、阴风功切换配合精炼的剑法,通过任意一道细微伤口教对方第一时间内丧失再战之力。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乍见两种情形,涌向姜逸尘的红衣教众只多不少。
即便没过多久反应过来不对劲,为时已晚。
是而在行进速率上,冬晴要快上一筹。
但从杀敌数来说,姜逸尘不遑多让。
看着越溅越高的血花,舞魅娘微醺醉眼豁然醒转。
此时她才切身体会到“安不忘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兵败如山倒”几个中州成语的真正意思。
血网,血如水,只有像活水般保持流动畅通,血的颜色才足够艳丽,血才有煞煞腥味。
而一潭死水的血网,势必变得粘稠僵硬,僵硬便容易不堪一击。
无怪乎汪硕总和教里其他堂主争执教众招揽力度不够,抱怨己堂人手大大不足,无奈没法在秘洞和外部间进行健康轮换,弊端终成隐患,隐患终酿大灾。
果不其然,大灾这就来了……
舞魅娘猛地用贝齿咬破下唇!
疼痛让她警醒!
当下不是沉浸在替汪硕不甘和没有帮汪硕顾好后方的懊悔情绪中!
她得合曹伦之力将这些入侵者给歼灭。
否则,就算能逃得一命,又有何颜面去见对她委以重任的汪硕?
第五七六章 九环酒刀
能让无比惜命的曹伦流连忘死,舞魅娘的姿色决然不俗。
天生魅惑狐眸,肤白腿长,养得一身腴美体态,再妆点上中州色香味俱佳的胭脂水粉。
一副恰到好处的狐媚样子教花见也羞。
可惜当下不是卖弄风情的时候。
舞魅娘更是撕扯来一截截红绫束紧上身衣裳。
她倒不介意风光外露,只怕打斗时过于宽敞的衣物对自己造成太多干扰。
羞花配闭月。
舞魅娘手中那对可作舞环可作环刀的兵刃唤作闭月。
这位连中州名字都没有的东瀛舞姬终于出手了。
准确地说是挥动闭月双环大踏步朝冬晴攻去。
手下人避重就轻,她却不能认怂。
就像中州沙场上常说的,气势不能输!
从敌方三人出现至今不过几十息功夫,己方便毙命十数人,士气严重受挫。
她要是能擒贼先擒王,先干掉最扎手的点子,无疑能提振己方士气。
至于如何判定三人之中冬晴最强,除了眼前事实外,当然还有其他判定依据。
不管怎样,己堂都是红衣教的情报机构,身为二把手,别人都杀到家里头来了,若还认不出对方身份,那么,汪硕苦心经营的红衣教血网与笑话何异?
不知死活同曹伦硬碰硬的女子,是听雨阁那名悍勇不输好汉的飞飘。
以掠影步冲阵、杀人如探囊取物者,是搜魂殿被除名后转投听雨阁的前金魂杀手冬晴。
另一年轻男剑客,应是那坠阴阳桥不死,还在蜀黔两地搅得人心惶惶的杀手夜枭。
这三人能悄无声息杀到祭坛来不足为奇。
可单要凭他们仨便夷平祭祀秘洞?
舞魅娘不能容忍己堂的尊严任人践踏!
双环当先被掷出一环。
圆环飞出方向不见人影。
却能听到清脆的金石交击声!
眼见圆环向着别处弹开,舞魅娘身形疾掠,探出秀手在半空中准确抓住圆环握把。
借着无比出众的腰腹力量,愣是将凌空身形复又拔高三四尺。
双腿左右张开呈一字型,腾出了足够的抡臂空间和弧度。
双环被高举过头顶,再往跨下狠砸!
舞魅娘显然不只是个能歌善舞的舞姬,更是个训练有素的刺客。
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
闭月双环及其身影在空中疾上疾下。
明明是纤腰细胳膊,竟有种泰山压顶的架势。
十余名红衣教众至死都被形影不见的冬晴戏弄于鼓掌间,却还是合力用鲜血为舞魅娘指明了强敌踪迹。
舞魅娘便是靠地面上的血脚印走势预判冬晴位置,向其发难。
掠影步是掩身藏行,而不是彻底消失。
被舞魅娘试探中一下,还给抓着第二下,可见这舞姬眼力非凡。
双环砸下,正是冬晴移身落步之位,避无可避,只得蓄力于双匕硬撼双环。
冬晴身躯一颤,通过骨骼肌体传动,将双环传来的劲道往地面上卸去。
然,仓促之下,冬晴也只能将力卸去不到三分。
余下七分力愣是让冬晴单膝跪倒在这狐媚舞姬面前。
祭坛的石地面上虽不是常打扫但也不至于尘土飞扬,可当冬晴单膝触地,碎石粉屑下一瞬就迷迷蒙蒙扑面而来。
冬晴不敢喘气,更不敢闭眼。
就在这当口,两道寒芒如星在他瞳孔中飞速扩大。
高手之争如果没能在一招一式间了结彼此,便需不断积累优势以致胜。
将堂堂金魂杀手砸跪胯下的舞魅娘乘胜追击,按动环把上的机巧,环变环刀。
脱开双匕的拦挡下坠,双刀刀尖直戳冬晴双眼!
冬晴干脆双膝着地,腰往下折,脚尖勾起后蹬,贴地往前滑出。
避开刀尖刺眼,躲过舞魅娘踩踏,同时双匕在手腕间转溜往舞魅娘脚踝割去。
舞魅娘反应一点不慢,身躯未落实,赤足便在冰冷的匕身上蜻蜓点水,化解杀机。
若不是冬晴抽身更快,后脑勺只会被舞魅娘当皮球踢。
自副堂主和匕首刺客缠斗在一起后,红衣教众便都把矛头调转向剑客。
深陷敌丛的姜逸尘不再有半点宅心仁厚,便是碰上那些被拐来的舞姬也照杀不误。
此时和先前的状况无法混为一谈,但凡他有一丝犹豫迟疑,冬晴和飞飘都将多一分危险。
饶是不需顾忌全力拼杀,近四十个红衣教众还是让他费了近一盏茶功夫才悉数杀尽。
姜逸尘不敢耽搁片刻,一计流星式直冲曹伦后心。
舞魅娘主动近身后,冬晴守中带攻,不断消磨着舞魅娘占去先机后取得的优势。
不到二十个来回,局势即扭转为均势。
其后冬晴将舞魅娘往祭坛角落处引,一步一毒,撒开毒阵,逐步反客为主。
舞魅娘赤足在毒阵里同冬晴厮杀,纵有内功护体,辅以东瀛奇术防毒,热血沸腾下仍难阻毒物潜移默化地入体入脉入心。
倘若舞魅娘一盏茶后未能从毒阵中全身而退,只会经血阻滞浑身麻痹,任冬晴宰割。
相比冬晴步步为营,飞飘则是陷入单方面苦战。
只从祭坛上一处处龟裂碎裂破裂的石块来看,姜逸尘就不敢想象飞飘身子上可还留有一处完肤。
所幸地面上不见多少血迹,飞飘的状况虽差,可没有太多精血流失,性命便还无虞。
姜逸尘声势浩大的一剑直袭曹伦是围魏救赵。
好在醉酒的曹伦还知道惜命,收住了对飞飘的攻势,回身荡开暗哑。
可惜之处也在于醉酒的曹伦还有惜命本能,否则,祭祀秘洞一战基本可以一锤定音了。
曹伦完全有以一敌二的能耐,姜逸尘偏不给对方耍威风的机会。
反过来阻在飞飘面前逞能。
起初飞飘与曹伦在空中对垒,看着就像一只角羚去顶撞一头熊罴。
直面曹伦时,这种感觉更为深刻压抑。
幸好姜逸尘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类对手。
从战术上重视对方。
在战略上藐视对方。
姜逸尘心底里很快便对曹伦的形象嗤之以鼻。
也不知总是一副藏青粗布麻衣、墨色阔褪破裤、蓬头垢面喽啰扮相、看着又是傻头傻脑的家伙,到底凭何本事俘获东瀛美人的芳心。
他的脑海里也只来得及冒出此般想法,便迎来了曹伦的雪亮大刀。
九环刀外还有三环、六环刀,每多三环,劈砍力便要增强三分。
“酒刀”曹伦不喝酒时,仅是个有三流功夫傍身的匹夫。
别说三环刀,就是把轻灵腰刀在其手上都发挥不出十足威力。
硬逼着他上擂台同别人拼命,也只会闪躲避让,不会主动进攻。
随着酒喝越多曹伦的战斗力便直线上升。
酒劲上头时,曹伦即具备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
不过,这时候的曹伦武技平平,更像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
而当其醉得东歪西倒时,战斗力直逼顶尖高手。
非但力大无匹,且各种招数信手拈来,如有神助!
当下的曹伦还没醉得东倒西歪,离那顶尖高手尚有一线,可耍起九环刀来绰绰有余。
轻松得仿佛在自家书房里挥毫泼墨,不仅刀刀致命,且毫无破绽。
姜逸尘徒有躲闪招架的份。
身周三丈之内,风尘卷云石涌土花乱坠。
要不是闭着眼睛也能“看”清九环刀来路,姜逸尘早已身首异处。
姜逸尘就像条不断摇尾乞怜的游鱼,且退且战绕了半圈祭坛。
岂料变故突生!
曹伦不再理会滑不溜手的游鱼,转朝祭坛角落边劈出一计刀罡!
让冬晴闻风止步。
给舞魅娘开辟出了条生路!
第五七七章 功成身退
“酒刀”曹伦的上限有多高当今武林无人知晓,想来就是曹伦自己也未必清楚。
姜逸尘对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感兴趣,更没兴趣知晓敌手极限几何。
飞飘已展示过错误的对敌之策。
他便想靠防守反击制敌。
然,事与愿违,一旦弃攻主守,哪还有反击空间。
遂打定主意将迂回战术贯彻到底。
一字真诀谓之“拖”。
只要把酒劲拖过去,曹伦怎堪一击?
问题仅在于他能毫发无伤地撑多久拖多久?
又或者看冬晴何时手刃舞魅娘。
不知醉酒的曹伦是否也有此意识,或是难舍那裙下滋味。
总之,在舞魅娘彻底沦为濒死困兽前,曹伦用刀罡轰碎了冬晴布下的“毒笼”。
舞魅娘如蒙大赦,正待退避三舍重整旗鼓,却没来由突觉心悸。
相比起先前如陷泥沼徒劳挣扎难求生,当下舞魅娘只觉自己下一瞬便要暴毙而亡。
先前像是凌迟,当下仿若斩立决。
由生渐死是苦痛折磨。
由生渐死重获生机再立死则是最为沉重的打击。
舞魅娘欲哭无泪,欲泣无声,惨然等死。
噹!
今日祭坛上不知已有过多少利器击碰声,在舞魅娘听来都没这一声清脆。
一生三十余载品曲学曲谱曲不知凡几,在舞魅娘听来都没这一声悦耳。
曹伦救得了舞魅娘一次,自然能救第二次。
刀罡破毒阵不出百步之遥,正是姜逸尘飞剑取命的距离。
率先杀死舞魅娘,就算是靠车轮战也能拖死曹伦,实在是比划算买卖。
姜逸尘几乎是下意识地施展出百步飞剑。
然而暗哑剑飞出不到十步,即被九环刀劈飞!
尽管不相信这两位堂主间鱼水之好外有真情,姜逸尘还是在心底里暗骂声痴男怨女,才纵身去捞回暗哑剑。
也许是为了回怼姜逸尘瞎操心别人不如多操心自己小命,曹伦的攻势由大泼墨转暴雨梨花,来势汹汹依旧,频率却只快不慢!
单纯躲闪避让已无济于事,姜逸尘不得不出剑相拦。
每一剑都需刺在九环刀身上。
刺在对方刀力攀涨到最高峰之前。
借剑尖反弹收势身形后掠。
几个呼吸间,曹伦就劈砍出百余刀,姜逸尘同数回剑。
刀芒剑气纵横交错,没有地动山摇,可祭坛上方不少垂落的钟乳石都遭了殃,不是被削尖砍半,就是被轰成碎屑!
洞中灯火受波澜起伏的劲气罡风牵引拉扯顽强不息地摇曳着,千百形态各异的石面上可见鬼影重重张牙舞爪!
刀光剑影里尘石乱坠!
任谁身处其中都难免头晕目眩。
曹伦没晕是因为随性出刀不需看。
姜逸尘没晕是因为四感敏锐用不着看。
若对手是寻常人,不出六十息,当气衰力竭,难以为继,将有极好的反击机会。
可惜对手不是寻常人,两百息之后仍不见力有未逮之态,姜逸尘右手虎口却难耐剑身传来的阵阵寸劲有崩裂迹象。
与此同时,在鬼门关上来来回回走上两遭的舞魅娘自觉如获新生。
收起小觑之心,凭闭月环寸长之强严防冬晴欺身短打。
在放低姿态自认不是金魂杀手的对手后,舞魅娘很快便有破敌良策。
把冬晴一并交给曹伦处置,将飞飘逼入死局,三人或将一败涂地。
只是被晾在一旁恢复元气的飞飘可不是木头桩子。
瞅见舞魅娘动向,立马洞悉其意图,主动再入战局。
飞飘的最优选自然是合冬晴之力先解决掉舞魅娘。
奈何姜逸尘的防守明显已处强弩之末,虎口崩裂算不得大事,但在凝露台见识过姜逸尘神兵天降的飞飘也没把握其会否于舞魅娘身死前被卸了胳膊砍了腿。
简单权衡利弊后,还是救人为先。
飞飘催动内功掐印念诀,三丈开外的地面顿时八门阵法先后大放光芒色彩纷杂。
曹伦一步伤门一步死门仍安然无恙如履平地。
姜逸尘则在一步杜门一步生门间觅见生机。
换作其他对手,不消飞飘襄助,姜逸尘自能趁隙施放八门阵法扰敌助己。
可面对曹伦耍酒疯般的压迫,他岂敢分心。
所幸他不是势单力孤。
“换人。”
耳畔刚传来冬晴那带有厚重鼻音的低沉言语声。
姜逸尘便心领神会,在飞飘恰到好处的景门加持下,逃出了曹伦刀芒的笼罩范围。
如离弦之箭冲舞魅娘刺去。
冬晴接替顶上。
醉意没消退多少的曹伦哪管对手是谁,照劈照砍不误。
舞魅娘见状花容微惊。
转念想起刚刚正是这小子害自己魂不附体。
霎时杀机盎然,要将旧怨新仇一起了了。
姜逸尘以流星式迫近红粉骷髅。
暗哑折了个角度,急落急挑,撩向舞魅娘手臂。
舞魅娘水来土掩,改换回旋环刀为环,不退反进。
不以闭月环敲击剑身或是硬扛剑锋,而是微扬角度套住剑身。
一环卡不住便再来一环。
暗哑剑在令人耳膜刺疼的摩擦声中进退维谷。
舞魅娘不出意外地得势不饶人。
捏动其中一环环把上的机巧,再次弹出闭月回旋环刀,往姜逸尘持剑右手刮去。
舞魅娘舍不得剑,姜逸尘干脆顺其心意让暗哑离手。
在剑柄后端施力一拍。
上身往后仰躺倒下。
舞魅娘的闭月刀扑了个空。
仅靠一个闭月环又难阻脱手飞来的剑。
只得收刀自救。
谁知还没来得及把剑给撂去一旁。
姜逸尘已用脚把剑勾回。
舞魅娘原是想缴了对方的剑,无奈顾此失彼,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个来回间,姜逸尘已探明这能歌善舞的东瀛舞姬不惧刚猛路子,偏生玩不来弯弯绕绕的细腻活。
姜逸尘没打算去探究对方武艺和技艺风格缘何大相径庭。
暗哑复回手中,便全力催动阴风功,戾气暴涨!
狂暴杀机扑面而来,舞魅娘眼中闪过一抹骇色后不由自主地吐舌润唇。
姜逸尘骤然发飙,暗哑剑搭配宛如实质的六把天幻剑,叫阵舞魅娘的闭月双环。
一连串凌厉剑势打得舞魅娘后退连连。
在对方跃身闪避还击之前,先一步跳起探剑。
舞魅娘似早有防备,不怒反喜,双环再变双刀。
趁势要将暗哑剑身夹在左右双刀间。
而回旋双刀的另一端则左右旋向姜逸尘脖颈两侧!
眼见杀手夜枭的脑袋就要被剪下,舞魅娘不禁笑逐颜开。
怎料剑锋在其双瞳中一阵颤动便轻松抽退而回。
随后,她只觉脖颈双侧一凉!
面部很快便僵硬无比!
呼吸不能!
舞魅娘的笑容被迫挂在脸上,眼中写满了惊诧、不解和怨恨!
她知道自己在向后倒去。
看到年轻剑客的身影在远去。
看到眼中的世界变暗……
姜逸尘故作凶狠是为对闭月环动手脚做掩护。
双环受霜雪真气持续施冻,环把上的机巧变得极为坚固。
舞魅娘注意到了这变化,所想却不够长远。
为让闭月环成功弹出回旋双刀用以奇袭,舞魅娘多添了些劲按动机巧。
双刀强制弹出后,与环把间的衔接变得脆弱不堪。
再经姜逸尘一颤数十抖,环把终于崩坏。
本该合剪向姜逸尘的双刀,不仅剪了个空,且多绕了一圈,回荡噬正主!
舞魅娘显然对此毫无防备。
即便力道大减,不足矣剪下头颅,双刀还是结结实实地嵌入舞魅娘脖间两侧。
羞花死于闭月之下。
另一场战局中,冬晴也借着飞飘的助力,在曹伦脖颈上刻下两道深痕。
那刻痕形状竟与舞魅娘的致命伤口如出一辙。
唯二区别是舞魅娘死于自己刀下,已趟在血泊中,而曹伦还在战斗。
曹伦喉咙两边伤痕的血如汗浆般不断冒出。
不多时便将那藏青粗布麻衣上部染成深紫色。
伤口之深,加之大量精血流失,曹伦命不久矣。
冬晴、飞飘知道对方全凭酒劲撑着。
这股酒劲持续多久则意味着他们三人还需付出多少代价。
舞魅娘一死,姜逸尘见得冬晴和飞飘正各展所能贴近曹伦出招,不让曹伦有太多施力空间。
如此一来,纵然不用挨刀,两人身上也少不了被乱打一气的王八拳腿弄得青紫交加。
稍加观察,姜逸尘才知二人之所以贴靠离曹伦那么近,是为方便用拳头和巴掌打醒扇醒对方。
对于赤手空拳,曹伦没有避险本能,不难命中。
曹伦何时醒酒便何时身死。
弄清了如何了断曹伦后,姜逸尘喝退了冬晴飞飘二人。
暗哑剑裹杂着极寒劲气飞出。
百步飞剑毫无意外再次被曹伦打飞。
极寒之气却尽数灌入其七窍之中。
本是吵闹喧嚣的祭坛,有那么大半晌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紧接着是曹伦不甘而沙哑的悲鸣低呼。
曹伦慢慢跪倒在地面上,渐渐没了生息。
在见证“酒刀”的死亡过程中,冬晴、飞飘、姜逸尘三人各自服药打坐恢复。
确认祭坛上的红衣教众无一生还后,三人便去同逆蝶等人汇合。
七人入洞七人回,付出些许伤痛全在可接受范围内,可谓是功成身退。
出洞前,那五个被点了睡穴的舞姬转醒不久。
费了些功夫发现秘洞惨状后,震惊得不知所措。
三百人仅余她们五人生还,绝难洗脱奸细之嫌,要想逃得一命,少不得一路艰辛。
未来于她们而言有好有坏,七人也无意现身多事,悄然离去。
第五七八章 仿剑之人
当听雨的人不再安分听雨,哪怕只是往雨中看了一眼。
近段时日中,难得海平如镜的平海郡都将随时不复平静。
在这之前,每一个安宁祥和的夜都弥足珍贵。
人们总觉得美好的时间过于短暂,自然希望这样的夜过得长些,再长些,让明日晚点到来。
就在一刻钟前,郝蜃便是这般想的。
虽说与平海郡相隔千里万里,可到了戌时,泸州郡的天也慢慢擦黑了。
长夜漫漫,郝蜃丝毫不觉着够用。
毕竟**一夜值千金,夜越长,岂不意味着钱越多?
郝蜃倒不在乎钱多钱少,以他的本事,千金散尽还复来。
都说蜀地女子模样秀丽、皮肤水嫩、身材娇小、爽朗热情。
对此闻名久矣的郝蜃早便想着亲自来检阅一番了。
怎奈彼时道上风声太紧,那魔宫第一女杀手冷魅不知是闲着无事可做,还真是为扫奸除害,肃清了一大帮郝蜃的同道中人,就连流水帮帮主姚风流、十四恶人之一的古怀滢这等前辈高人都没能幸免。
郝蜃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就算十四恶人统统尘做尘土做土,他也不过是个勉强能挤入中州恶人榜前三十的货色。
那时的他老实勒紧裤腰带,管好下半身。
好容易憋了闷了近两年之久,才偷摸着出来解解馋。
仅是浅尝辄止了几口,可哪回不是低调再低调,生怕不知不觉间就丢了小命。
直到听说魔宫生变,冷魅坠下阴阳桥,郝蜃才觉得天地间又有了生气,能痛快快活了。
然,还没过上多久逍遥日子,江湖上好像又冒出来个和冷魅做派相仿的杀手。
死于其剑下的无不是多行不义之人。
尽管那人身份是在数月前的百花大会上才被完全证实。
可闻风色变的郝蜃近些年来当真是在夹着尾巴做人。
委屈极了!
传闻那人也被逼跳下阴阳桥,郝蜃当日便豪掷千金包圆了一家风烟楼彻夜狂欢!
不过,世事总无常多变,造化总爱弄人。
没快活上几个月,郝蜃赫然听闻那杀手夜枭竟还没死,甚至还在蜀黔两地间兴风作浪。
市井百姓对杀手夜枭所为褒贬不一,却基本认为其所杀之人死不足惜。
郝蜃只觉得这杀手夜枭就是自己命中的梦魇,挥之不去。
可他个有点小天赋小聪明却无门无派的逍遥浪子又能奈何?
他连一人剑挑紫夜轩的想法都不敢冒出来,又哪敢主动去寻夜枭的晦气。
就如传言说的那般,能从阴阳桥爬上来的,能不是真正的黑无常吗?
郑仑、陈歧死的当晚,紫衣侯死的当晚,郝蜃恰好住在离黔墟不远的客栈中。
郝蜃简直不可思议,同自己做了好几天邻居的中年摊贩居然就是杀手夜枭本尊!
他与死亡的距离竟只隔了一堵墙!
不得不庆幸因为沸沸扬扬的风声,那些天他都龟缩客栈深居简出,这才没和夜枭直接撞上面。
否则,现在自己的坟头上怕是都长草了吧。
人生便是这么奇妙,求而不得之物得到了,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总避之不及的事真碰到了,便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过这“遭遇”后,郝蜃也看开了。
只要不在夜枭眼皮底下耀武扬威,总有空子可钻。
郝蜃没急于从蜀黔两地离开。
在钻研多日夜枭于蜀黔两地乱中有序的行动轨迹后,他发现了几个盲区。
几个杀手夜枭有可能涉足却只是作为落脚地,动手可能极低的区域。
这些区域有个共通点,一旦下手失误,很容易暴露行踪,有极大概率被瓮中捉鳖。
泸州郡即为其中之一。
杀手夜枭不敢在此造次,那么,他这位“花间客”就能在此夜夜笙歌!
郝蜃花了三日功夫在泸州郡街头巷尾物色貌美佳人。
直至今早终有所获,这不,还未入夜就将一位小家碧玉的姑娘给弄上了香榻。
待他焚香沐浴完,姑娘也差不多该醒了。
要是识趣的话,一起洗个鸳鸯浴,再缠绵到天明,好聚好散。
不识趣的话,只能施点手段,少些有来有往的乐趣了。
至于每次风流过后总在女子胸前画上的桃花印记,郝蜃可没那勇气留。
以往留印记,一来是为求名。
恶名也是名,更何况江湖人给他取的诨号“花间客”,多少和花间醉这种大帮沾亲带故,听来就倍有面子。
二来则是为标榜他所采撷过的女子无一不是好姑娘,大家尽可安心享用。
郝蜃很少杀人。
但无疑毁过很多姑娘,从身子到名声,比要了她们性命更甚。
是而,郝蜃哪能不怕夜枭这类杀手?
要是今儿玩开心了,就不知死活地留下朵桃花,那他这花间客恐怕明晚就一命呜呼了。
……
……
一刻钟后。
花间客还是一命呜呼了。
没能活过今晚。
郝蜃赤身浸泡在花瓣浴桶中。
两只手臂搁在桶沿上,脑袋靠后枕着。
所能看清的上半身,只有脖颈上一道本不显眼而今却有道艳丽血线的剑痕。
面上犹自凝结着最后一丝微笑,看来平和安适至极,竟似死得舒服得很。
这间天字号客房郝蜃已住了多日,吩咐过小二不需进屋打扫。
除了被他掳来的姑娘家,本该只有他一人清醒着进出。
今晚却至少有两个外人潜进来过。
其中一人是个绝美女子。
女子螓首中央有朵青莲倒立,身躯包裹在黑袍中扔可见曲线玲珑,比起郝蜃偷抱来的姑娘家要美上好几个档次。
当然,郝蜃已看不到这副光景。
床榻上那姑娘也已不翼而飞。
媚而不妖的绝色女子只用桃花眸嫌恶地瞥了郝蜃脖子上那细微剑痕一眼,便拂袖离去,来去匆匆。
……
……
黑袍女子眼力极佳,这些日子来她已看过类似的伤口不下二十次。
她每次见到的每一道伤口分别出现在不同江湖人身上。
然而,留下这些伤口的人却非是同一人。
好比仿字,不同人写出来的字难免有异同。
就算大费周章去模仿同一字,可每一横竖折勾撇捺中都存在着落笔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细微差异。
寻常人鉴别不出真假,放到行家面前便原形毕露。
这些天黑袍女子见过的相似剑伤可划分为三类。
一类虽奇诡却写意。
即便是在模仿,依然在一气呵成之余,追求行剑轨迹臻于至善。
从出剑到刺剑都合乎一副画的构景。
此类人毫无疑问是自成一派的剑术大家,在江湖上很难挑出两三人来。
第二类则要稍显粗糙。
用剑没那么圆润流畅,更注重形似和效果。
似乎不是个用剑行家,可偏偏万法皆通,亦能轻易一挥而就。
单从模仿角度而言,第二类不画蛇添足,也不缺斤少两,迷惑性最强。
而这第三类更奇。
像是学着用第一类来模仿。
但又有自身新的开拓,比之第一类更具锐意。
若说第一类是婉约派,第三类则是比豪放派略微温和些的激进派。
不得不说,留下第三类剑伤之人天赋极佳,未来可期。
这三类人在黑袍女子脑海中都不难寻到对应人物。
且将这些细节放在一旁。
有人在模仿出剑后留下的剑伤,也便意味着有人在模仿杀人!
模仿杀人的意图为何?
自然是为掩盖正主不在此地的真相。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帮那人打掩护?
黑袍女子亲自出马便是为了一探究竟。
盯守多日,今夜她有八成把握能逮住那位早她一步潜入郝蜃房中带走床上姑娘的人。
几个起落间,黑袍女子穿掠过两条巷弄,总算遥遥看见那身着夜行衣的蒙面后生。
这回倒不是她眼尖,而是和蒙面后生接头之人衣着太过显眼。
在月光打照下泛着清辉,犹如夜中烛火,想装看不见都难。
那蒙面后生显然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再看眼接头人一身行头,恍然大悟。
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赶忙将背上快被颠簸醒的姑娘转交到白衣接头人背上。
而后在对方屁股上使劲踹了脚,低喝了声:“快滚!”
白衣接头人也知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麻溜地滚走了。
黑袍女子对白衣人兴趣不大,任其离去。
蒙面后生机灵得很,本想“舍生取义”拦下黑袍女子,见此情景拔腿往另一方向溜。
黑袍女子妖媚一笑,自腰间像抽丝带般拔出柄细长的柳绿软剑,闪身跟上。
“麻蛋,不长脑袋的臭诗人,你咋不光着屁股出来晃荡呢?!”
知道自己脚力比不过后边追着的人,鸡蛋嘴中把梅怀瑾一顿便停下了脚步,回身接架。
黑袍女子见状手腕轻抖,柳绿软剑一长再长,像精怪话本中树妖的藤蔓鞭打向鸡蛋。
鸡蛋举剑应敌。
藤蔓探过来一次,他便用剑身拍飞一次。
藤蔓探进一寸,他便挥剑削它一尺。
十数回合后,藤蔓越来越短,黑袍女子却已迫近鸡蛋身前。
柳绿软剑转为三尺青峰,同鸡蛋的剑针尖对麦芒。
密集金铁交击声打碎了泸州郡宁静的夜,搅醒了寻常百姓的梦。
有人拿被紧裹着头,掩耳盗铃,当无事发生。
有人则战战兢兢凑到门窗边,既想看看外边之事,又怕受池鱼之殃。
还有人企盼着近来人手越发充足的官老爷来管管事。
那些苦寻杀手夜枭多日无果的江湖人寻声渐近,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只是不出六十息,这场对战已接近尾声。
亲眼见证姜逸尘剑术造诣不断精进终备受刺激奋起图强的鸡蛋已然竭尽所能。
对手纵然不是什么中州四剑之一,却也妥妥的宗师级剑术大家。
要拿下他还不是信手拈来?
鸡蛋心有戚戚然,好容易努力了这么些日子,也小见成果。
哪知今儿就给撞上这么硬的点子,自己只有被打得服服帖帖的份。
不行!
认怂前还得挣扎下!
鸡蛋借势和黑袍女子先拉开断距离。
踩步如踏罡,在身周荡出丝丝缕缕剑气波纹。
一剑虹贯长空,七彩之色仿若合而为一,莹白剑气裂空劈向黑袍女子!
这一剑,既不是鸡蛋从姜逸尘那仿来的剑,也不是谢飞教的剑,而是情急之下瞎悟的。
看起来倒是煞有介事。
不过,也真只是煞有介事。
剑气未近黑袍女子三尺之内便无疾而终。
今夜星不稀月不明,三丈外的景象却看得分明。
在鸡蛋眼里,黑袍女子那皓白肌肤分明与豆蔻年华的少女无异。
再看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却觉着该是嫁做人妇被精心呵护又懂得保养自爱的半老徐娘。
可事实上,这黑袍女子早便年逾四旬,从不委身任何男子,只靠一己之能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
这般出色的女子当然有名有姓。
只是江湖上知晓她名字的人已不多,大家都会遵从其意,称她为“鬼魅妖姬”。
鸡蛋稍稍把目光从鬼魅妖姬身上挪开,免得心驰神摇。
摘下蒙面黑巾,嘿嘿笑道:“鬼魅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追小弟追得这么紧?”
就年龄而言,鬼魅妖姬足矣当鸡蛋的婶婶或是姨娘。
可谁叫这不是蜀地姑娘却更胜蜀地姑娘的鬼魅妖姬如此驻颜有术。
就这年轻相貌,要让鸡蛋喊声婶婶姨娘,鸡蛋真叫不出口。
鸡蛋敢称姐姐,鬼魅妖姬也敢应,将绿丝绦收回腰间后,擒笑问道:“没有误会,我也不管你们为何帮他,告诉我他在哪,今儿就当啥也没发生。”
鸡蛋尽量让自己眼珠子不滴溜儿转,挠头道:“妖姬姐姐你这话我没太听明白啊……”
眼看鬼魅妖姬又要抽出绿丝绦,鸡蛋忙道:“鬼魅姐姐,妖姬姐姐,别急啊,您说的那个他是谁,总得说个明白,否则小弟也是一头雾水。”
鬼魅妖姬并没停下抽剑动作,摇头道:“一头雾水?等姐姐把你脑袋里的水清空了,是不是就明白了?”
鸡蛋还想赔笑说点什么,鬼魅妖姬却是停住了动作。
抬头看了看站在墙垣屋顶的两道身影,嗤笑道:“好大阵仗,看来今天是问不到答案了。”
谢飞回道:“确实无可奉告。”
看到谢飞和笑面弥勒都现了身,鬼魅妖姬还是得忌惮下二人会不会冲自己下死手。
自然也没了逗留的心思,说道:“也还是有点收获的,至少知道了你们和他成了一伙。”
“这江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鬼魅妖姬只留下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转身离去。
同时也劝退了那些朝这方向赶来的江湖人,以及集结完毕正打算给江湖人来顿杀威棒的官府兵力。
鸡蛋快步跟上谢飞和笑面弥勒离去的脚步。
凑到自家老大身边问道:“老大,这鬼魅妖姬几个意思,和小姜什么仇什么怨啊?”
谢飞斜睨了鸡蛋一眼,说道:“杀弟之仇,弑亲之怨。”
第五七九章 摊上大事
“杀弟之仇,弑亲之怨?”
鸡蛋将这八个字咀嚼了两遍,悚然一惊。
哭丧着脸,不可置信地追问着谢飞:“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这么巧吧?”
谢飞这回连给鸡蛋递白眼的兴趣都没有,也没有否认。
徒留眼眶边就要挤出泪花的鸡蛋缀在后头自怨自艾。
其实,这些年死于姜逸尘剑下的江湖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刨去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喽啰宵小,当中可确认身份的有头有脸之辈即近百之数。
要从中择出谁人是鬼魅妖姬的亲弟弟可非易事。
可真难为鸡蛋琢磨不过片刻便得到结论。
那一年,夜枭入蜀投钱问路。
那一年,幽冥教灰溜溜地败走苍梧山。
同是那一年,传闻十四恶人之一神鞭沈卞一命归西,琳琅居副帮主风流子及碧玉双牙不知所踪。
在百花大会之前可没多少人知晓云天观的存在。
恰是鸡蛋给姜逸尘指了条路,助其趁乱混入幽冥教。
鸡蛋就算不知道云天观能炼出度厄丹这类逆天神药,也不难猜出幽冥教之所以会起歹意,云天观定有怀璧之罪。
如此一来,在剿灭魔宫一战中,因发妻瑾瑶身死受功法反噬的风流子便有了上山求药的可能。
就因为这么一丝可能,鸡蛋的推论得以形成闭环。
如果姜逸尘没去那苍梧山,现如今云天观多半已成幽冥教的炼丹房。
如果知晓幽冥教对云天观觊觎已久,甚至已做好收网准备,风流子自然知难而退。
能让幽冥教功败垂成,又让风流子火中取栗一无所得,乃至丢了性命……
这样的搅局者,鸡蛋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风流子好巧不巧地栽在姜兄弟手上。”
“风流子好巧不巧地就是鬼魅妖姬的亲弟弟。”
“鬼魅妖姬终于查明真凶身份,这是要来寻仇了?”
鸡蛋低头喃喃道出话本小说里才有的戏剧牵连。
不禁后怕鬼魅妖姬要是查清始末原委,会不会也给他记上一笔账。
猛然察觉谢飞和笑面弥勒渐行渐远,一阵尿意上头,缩着脖子两眼衔泪追了上去。
……
……
清冷暗夜三人行。
七拐八绕间,离十日之前围堵姜逸尘的旧庙越来越近。
忽然,旁边巷弄中窜出来一道白影。
三人却毫不为所动。
来人不会是别人,是白靴白衫白发带的梅怀瑾。
自打听从谢飞之命鸡蛋走哪便跟到哪后,懒怠于学武的梅怀瑾再不敢指望回回遇险靠鸡蛋拼命。
奈何没有任何武学天分,再怎么打磨锤炼还是三脚猫功夫。
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没学会怎么打架,倒是脚底抹油的本事不俗。
尽管和同行三人尚有差距,但不动声色地送个昏睡姑娘回到自家床榻上倒不难。
只是这一来一回间可跑得气喘吁吁。
三人见状有意放慢脚步,给其调息时间。
可梅怀瑾哪顾得上这茬,当然是先收拾一顿鸡蛋为上。
刚刚那脚踹可疼了,再者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仇不隔夜,该报就报!
然,没来得及动手就瞥见月光映照下鸡蛋眼角边的泪珠。
嘴角微翘,憋着笑,阴阳怪气道:“嘿,出息!”
“吹什么天不生你小鸡蛋,万古剑道如长夜。”
“这就给人打得泪眼摩挲屎尿飞啦?”
哪知鸡蛋非但没有向往常那般和他顶嘴,竟直接抱住他胳膊。
可怜兮兮地嗫嚅道:“诗人,我摊上大事了。”
“别介。”
“有话好说,先松开!”
“松开,松开,这身行头可是刚换的,抓皱了,哭脏了,你负责洗啊!”
梅怀瑾浑身都在抗议身如跗骨之蛆的鸡蛋。
鸡蛋却答道:“好,就当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梅怀瑾妥协了,无奈道:“至于吗,至于吗,你这不还好好的?天塌下来有老大顶着呢!”
鸡蛋如丧考妣,抿嘴道:“至于,至于,老大不管我了,说我该学会自己应对。”
梅怀瑾听得一头雾水,没耐烦道:“害!老大这不是相信你吗?”
鸡蛋一本正经道:“相信有屁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梅怀瑾看了眼同笑面弥勒已走出三丈远的谢飞,再看了眼鸡蛋,哼哼道:“够了吗?”
鸡蛋继续纠缠道:“不够。”
梅怀瑾狐疑道:“老大真要你去对付鬼魅妖姬?”
鸡蛋正经不到片刻的面容,转瞬间又垮了下来,哽咽道:“我不就山,山来就我。”
梅怀瑾大吃一惊道:“啊这?!你是嘴上不饶人,得罪她老人家了?”
鸡蛋否认道:“我岂敢冒犯,小嘴可甜了,还叫姐姐来着。”
梅怀瑾想象了下彼时情景,打了个哆嗦,不解道:“那……?”
鸡蛋叹气道:“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呃不,是有福客栈后边那条弄堂里的姜逸尘?”
鸡蛋重新把自己的推测说了番,梅怀瑾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梅怀瑾摩挲着下巴,说道:“也就是说,鬼魅妖姬要寻姜兄弟报杀弟之仇,若有朝一日得知你在其中的指点,纵然不会取你性命,也会胁迫你或是拿你当要挟来找出姜兄弟?”
“而老大对此却不以为意,希望你自己摆平这事?”
鸡蛋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挽住梅怀瑾的胳膊,甩头似拨浪鼓道:“不对,不只是我,是我们!”
梅怀瑾哪能听不明白鸡蛋是何意,当即变了脸色,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很难摆脱干系。
同鸡蛋哭脸相顾,哀愁道:“要不我也去求老大庇佑?”
鸡蛋继续摇头道:“不好使了。”
梅怀瑾认命地叹气道:“那还能咋办?照常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了解鬼魅妖姬呗。”
好歹是有个兄弟同舟共济了,鸡蛋便也认了命,寻思着从何做起而不坐以待毙。
很快心生一计,拉着梅怀瑾加快脚步,在到达旧庙前追上前头二人,来到笑面弥勒身旁。
犹记得昔年在西江郡和姜逸尘并肩作战时,笑面弥勒还是个挂着慈祥笑脸、行事却阴狠毒辣的魔头,可这些年深入地接触合作后,鸡蛋才知兜率帮帮主是出乎意料地好相处。
老大不帮他,他只好来求这位慈祥的“弥勒佛”了。
鸡蛋冲笑面弥勒拱了拱手道:“弥勒帮主,小弟有一事相求。”
笑面弥勒闻言放缓脚步,撇下谢飞,看向鸡蛋。
鸡蛋笑嘻嘻道:“不知能否跟弥勒帮主讨教几招对付鬼魅妖姬的防身之策?”
笑面弥勒略作沉吟。
鸡蛋和梅怀瑾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答案,却好像透过那笑脸面具看到对方戏谑的笑。
笑面弥勒不再逗弄二人,以其特有的沙哑嗓音说道:“谢兄的态度,作为友方可不好违拗。”
初听此言只有失望的份,但鸡蛋何等精明,听出其中另藏转机。
揪住梅怀瑾的手,不让其胡乱开口,静候下文。
果然听得笑面弥勒接着道:“余事我不好逾矩。适才听你们谈到知己知彼,我倒是知道一些关乎于鬼魅妖姬的鲜为人知之事,不知是否对你二人有帮助,可有兴趣一听?”
听笑面弥勒这般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
对不住姜逸尘一次又一次的鸡蛋,这回可不希望自己再看着朋友受难而自己只能作壁上观。
死马当活马医也比什么都不做强,更何况听一听又不费事。
主意既定,鸡蛋便拉着梅怀瑾,殷勤地将笑面弥勒请入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