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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二五章 出名的枭

    江湖人很奇怪。
    很可能因为某一方多瞅了一眼,就非得一决雌雄。
    很可能因为抹不开面子,哪怕生死相向也在所不惜。
    也可能因为实力不济或是确实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求息事宁人。
    此来闽地,姜逸尘等人无疑身负重任,是而只要不危及性命,任何事都将低调处置。
    一行五人平时行事也不算声张,要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也不是什么难事。
    照理不该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更别说盯着姜逸尘所扮演的无名之辈发笑。
    但当姜逸尘察觉到自己被那位妖媚女子的目光锁定住时,心里不敢抱有一丝侥幸。
    他敢肯定对方已洞悉了自己的身份。
    也基本能确定对方千里迢迢而来所为何事。
    这事儿不是他服个软就能息事宁人的。
    这事儿也不是一决雌雄就能完事的,毕竟不需动手,明眼人就能瞧出来。
    这事儿似乎就只剩分生死一种可能。
    姜逸尘没有思索太久,便丢下两碟花生米,不管不顾地向远处遁去。
    此事发生得太过蹊跷,猝不及防下根本想不清该如何应对。
    可不论如何,他们几人的身份都不宜过早在大庭广众下暴露。
    以听雨阁目前在江湖上的处境,虽不至于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但抱有敌意者仍是只多不少。
    最重要的是,此行五人中还有听雨阁名义上的当家、石鑫名正言顺的义女,梦朝歌。
    一旦少林金印北迁一事让听雨阁原先布置落入完全被动的局面,听雨阁阁主将是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搅浑局势的棋子。
    风头正劲、被认为一身隐秘的姜逸尘亦如是。
    然而,甘为棋子的他们必须恪守棋子本分。
    只有在恰当时刻出现在恰当之处的棋子才能充分发挥应有作用。
    在此之前,则需竭尽所能隐形藏迹。
    上路前他们约定了两处在莆田的会面点,便是为了应对这种被迫不告而别的突发状况。
    总之,三十六计,姜逸尘先走为上!
    ……
    ……
    秋日的风儿甚是喧嚣。
    尽管一直是在密林中穿梭,姜逸尘也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和双颊又要被削下一层皮肉来。
    一炷香的功夫,他已逃离开那过路茶铺至少三十里地之远。
    轻功绝顶的高手决心要躲要逃,还真没那么容易被追上。
    即便他还处于颇为疲乏的状态,追赶者也休想与他拉近距离。
    即便这位追赶者是早早便以女子身份名动天下、在百花大会上咫尺之距就将登临武林盟主宝座的鬼魅妖姬,依然只能望尘莫及。
    当然,这也与鬼魅妖姬是跨越万水千山而来有关。
    或许正是因为逃窜路途中并没感受到后边那位顶尖江湖高人所给予的压力,所以姜逸尘还有余暇继续琢磨心尖冒出来的一些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就是,鬼魅妖姬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要说身份暴露,鬼魅妖姬绝不会是第一手得知他这位堂堂杀手夜枭与听雨阁“同流合污”的。
    兜率帮与埠济岛是撺掇者和共利方。
    听雨阁是接纳者。
    道义盟是心知肚明者。
    擎天众和红尘客栈是误见者。
    不谈关系亲疏远近和相互间的信任度如何,其实任一方都有可能在无意状态下泄露了他的行踪。
    况且许多时候,身份与行踪的暴露都是不讲道理的。
    比如这回,又比如之前两回。
    红裳之所以愤怒于武当与峨嵋的早早到来,只因其觉察到了两大名门正派入闽并非闻风而动,当是早有预谋。
    就在梦朝歌一行启程赴闽前的第二、第三天,听雨阁方面在听雨阁外先后接待了两波远道而来的客人。
    依约而至的是散人居。
    不请自来的,是由原九州北面三强私下组建的据北盟。
    两场暗中会面姜逸尘都未出席,但席间会谈却屡闻其名。
    散人居帮主公孙煜直截了当、指名道姓地邀请姜逸尘与他们共赴莆田少林。
    理由也很充分,一则,他们共来了十四人,再添一人才好共分三个五人小队行动。
    二则据说当中有位名为墨漓姑娘尤为仰慕杀手夜枭的风采,盼与之同行。
    尽管姜逸尘是不可或缺的得力干将,可洛飘零亦没有独断专权替他做主,而是选择帮忙转告,并与对方约了个时间地点,如若本人应允,即会依言赴约,过时不见,便是另有打算。
    事实结果,自是姜逸尘以大局为重,婉拒了这份佳人邀约。
    至于散人居是如何得知姜逸尘躲在听雨阁中的,不正是不讲理的不言而喻么?
    据北盟与冷杉所言的御北盟仅有一字之差,立盟用意便也大差不差。
    据北盟来了九人,好巧不巧再有一人就能组成两个不僭越朝廷限武令的五人队伍。
    身为代表的展天多番试探无疾而终后,终于搬出了既为啸月盟新盟主又为据北盟的首任领袖,莫殇。
    直接挑明是莫殇判断出姜逸尘就在听雨阁中,又对杀手夜枭颇为赏识,特来相约。
    洛飘零以同样的说法回应。
    因魔宫之故,姜逸尘对新月盟不存好感。
    且在与冷杉一日长谈后,已大致看清莫殇本色的姜逸尘打心底里避而远之。
    更不会去理会所谓据北盟的欣赏了。
    从近日江湖上的风声传闻来看,红尘客栈和擎天众对他的行踪依旧缄口不言。
    那么问题大有可能出在源头端了。
    一念及此,姜逸尘便发现先前自己走入了思维误区。
    鬼魅妖姬并不需知晓他已加入听雨阁,只要能确定他将去往莆田,那么就存在相遇的可能。
    再者,对方风尘仆仆只身而来,想必主要目标也在于他,凑莆田少林金印的热闹还得往后稍稍。
    既然是冲他来的,那鬼魅妖姬势必查清了风流子死于他手的事实。
    如此推算的话,多半是谢飞和鸡蛋等人帮他掩饰踪迹的行动被鬼魅妖姬看穿了。
    这才不畏路远地来报杀弟之仇了。
    不过,对方到底是怎么看破他易容术的?
    姜逸尘现在的伪装面容可要比自己本身都来得平平无奇。
    而暗哑剑也做了些妆点,至少在出鞘前没啥显著特征。
    鬼魅妖姬又不是梁子猫,总不会隔着那么远就通过什么气味辨认法,抑或是女人玄之又玄的第六感来确定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吧?
    姜逸尘也知道想得到答案的最简单方法,就是停下来问一问鬼魅妖姬。
    想必对方会毫不犹豫地赐他一死,在他咽气之前,大发慈悲地告知他答案。
    又逃遁出约莫十五里地,夜枭在前,鬼魅在后,不知穿过了多少密林,淌过多少溪流,踩过多少红泥。
    身躯疲惫以致专注度有所欠缺的姜逸尘脑海中竟意外蹦出了极为荒诞的想法。
    一些话本中,主角在晋升之路上,也会遭遇如此实力强大的美艳女魔头。
    如果主角不是杀之证道,那么情势走向一般是这么发展的。
    主角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同紧追不舍的女魔头在荒郊野林里交手。
    女魔头凭硬实力,主角通过层出不穷的手段和强大的随机应变能力同女魔头有来有回地消磨了三百回合,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
    正当敌对双方都瘫倒在地时,足矣殃及二人性命的异变突生。
    原本你死我活的二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得不携手共渡难关。
    在此期间,二人间的隔阂、分歧、仇恨慢慢消解。
    更甚者能设身处地代入对方处境感受到对方的不易,转而互生情愫。
    诞生一段为当世所不解所唾弃的凄美爱情。
    想到这,姜逸尘鼻间呛入股寒风。
    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歪想随着一小口喷嚏打出,荡然无存。
    姜逸尘定了定神,心底里默念着罪过罪过,自己还年轻,对方再美年纪也不小了,自己怎么着都得吃亏。
    不过,这么一直逃下去确实无济于事。
    自己杀了对方亲弟弟,也甭想对方会留自己一命。
    这已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已顾不得要是真杀了鬼魅妖姬,诸神殿会不会也来找他寻仇。
    他只知道他必须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杀了对方。
    ……
    ……
    红日西垂,黑夜将至。
    已在有福郡郡难寻了处客栈落脚的梦朝歌等人没能探听到关乎姜逸尘的消息。
    这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眼下他们也只能相信姜逸尘的能耐,去约定的会面地点等他了。
    ……
    ……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
    鬼魅妖姬的不安感比之梦朝歌等人有增无减。
    连日奔波还是到底还是影响了她该有的判断,她是要来取对方性命的,出现得太过堂堂正正,也表现得太过急躁,反陷自身于不利之地。
    强追出这么长的路,她始终只能确保缀在后边,不被拉大距离。
    可她已渐渐丧失了稳压姜逸尘一筹的武力优势。
    在追出百八十里地后,她已打定主意先放那小子一马,下次找机会再来。
    然而,当她放慢脚步后却发现那家伙并没趁机远远溜走。
    二人相去不到三十丈,这距离,他是想诱我上钩,来反杀?

第六二六章 异变突生

    凉秋已拉起夜的帷幕。
    新月才缓缓攀上树枝头。
    繁星还未跑出来相互串门。
    目之所见晦暗不明。
    草枝树杈在微风中轻摇慢曳,犹如乱鬼群魔幽幽起舞。
    过耳风声成了瘆人的哭嚎呜咽。
    这般环境下,莫说女子,只要是胆色不足或少走夜路的人都很难不战战兢兢。
    鬼魅妖姬确实不常走夜路,却不缺胆色,在她观念里,鬼怪一说不过是恶毒狠戾之辈的代名词,便谈不上有何惧意。
    只是从白天追到黑夜,其内心已同黑袍裹缚下的胸前波澜般难以平静。
    在确定出现于蜀黔一带的是假杀手夜枭后,鬼魅妖姬便披星戴月地赶往江宁。
    不论菊园,还是听雨阁,都在江宁。
    去路途中,平海郡所发生的大震荡,以及关乎莆田少林金印北迁的风声传出后,鬼魅妖姬便果断改换了目的地,朝南少林进发。
    女人有种不讲道理的直觉,更何况鬼魅妖姬已发现了兜率帮、埠济岛及杀手夜枭之间的鬼祟作为,再通过一路听闻的江湖近况,很容易将这些事串联起来,窥见其中的端倪。
    既然吃了大亏的是红衣教,尽管没有确凿证据,她还是将始作俑者锁定在听雨阁或道义盟上。
    更肯定姜逸尘必在其中。
    那么她便有很大的机会在去路上邂逅对方,完成她的复仇。
    初时的发展如她所愿。
    她与姜逸尘之间久闻未曾一见。
    可在路过那茶铺之际,只一眼她就几乎断定那相貌平平的江湖客即是杀手夜枭无疑。
    只可惜那不讲理的第六感让她一眼看破凶手伪装之余,却也打草惊蛇了。
    姜逸尘顾不得多想夺路而逃,她也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当下回想起来,就从那一追开始,她便落入了下乘。
    她是复仇者,实力不说绝对碾压,至少也有七八成把握手到擒来。
    只要她不急于动手,让目标猎物知道她的到来,感受到她这位猎手的杀意,猎物便当陷入惶惶不安的状态,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小命迟早落她手里。
    可当这场复仇战逐渐演变为一场追击战后,她的实力优势便大打折扣。
    随着追逐深入,她已深刻认识到仅在轻功造诣上,难望姜逸尘项背。
    若非靠蛮横的修为撑着,早就跟丢了对方。
    说来真要被甩脱开还是好事。
    咬着牙硬挺过来,再想打退堂鼓,为时已晚。
    不难看出那小子也是想明白了,既然她杀意已决,没有挽回余地,一味逃窜躲避不会有结果。
    与其时刻提心吊胆,乃至妨碍到他们所谋的大计,不如反过来先解决了她,永绝后患!
    骑虎难下便是鬼魅妖姬的切实处境。
    不知又追了多远,更不知已追到了何处。
    总之,天色已暗,视野中彻底失去了杀手夜枭的踪影,也不闻其遁去的声响。
    鬼魅妖姬没有一下子就减缓脚步,仅是眨了眨眼,舒缓舒缓被秋风吹得干涩无比的双眸。
    朱唇轻吐浊气,心知一场恶战即将到来。
    就在她神思几近最为松弛的一刻,已无多少润泽的眸子猛然微缩,曼妙身形以极其扭曲的方式停滞于半空,而后整副身躯竟被一道耀眼灼目的星辉贯通,炸散于无形!
    原来,那一弹指间,一人一剑自鬼魅妖姬视野盲区的虚无黑暗中杀出,如虫蛰伏,动若惊雷,姜逸尘以惊蛰秘术守株待兔,在最适宜递出杀招的丈许距离悍然发动雷霆攻势,又借暗哑剑的特性瞒天过海,以致剑锋离身不过一尺之距,鬼魅妖姬才惊觉有异,匆忙躲避。
    如若不是鬼魅妖姬,无人能有这等鬼魅身法逃过必死之局。
    剑芒过处三丈开外,便是一身黑袍都难掩盖住其下随剧烈喘息而起伏不止的身躯。
    淡淡清辉下,那不见血色的妩媚面庞显得格外醒目,却与红颜枯骨无异。
    当真是躲开一回“无常索命”的鬼魅妖姬只有这一瞬喘息之机,马上又迎来了姜逸尘步步紧逼、疾风骤雨的攻势。
    心下暗骂,自己要是这片暗林中的清月,那姜逸尘就是无人管教、只想将自己撕碎的疯狗!
    先前姜逸尘充分贯彻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战术思想,令她叫苦不迭。
    现在则欺身近前短兵相接,以规避开她绿丝绦的远攻优势,意图靠剑法对垒打出压制。
    要不是这小子确实是自己的仇家,鬼魅妖姬确实会对其战术素养心悦诚服。
    眼下,她可不会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噹噹噹!
    双剑交击不断。
    纵然姜逸尘占了先机,鬼魅妖姬仍能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浑不发怵。
    就像她额间那朵倒立青莲,可以像现在这般颤颤巍巍,也会有花瓣紧簇之时和盛开绽放之际,但绝不会被摧毁湮灭。
    没有多少人知道那青莲花纹的由来,但这种事从不缺好事者去“探究”。
    有种神鬼志怪的说法,认为鬼魅妖姬是修行万载的青莲所化人形,有朝一日终将一统人间。
    还有种说法少些神异戏码,却多了种朝代更迭的谶语意味。
    说鬼魅妖姬是天生媚骨,随着年龄增长,额间逐渐显现出倒立青莲,要是生在昏君当道的朝代,注定成为颠倒众生、祸国殃民的存在。
    另一些说法则相对简单,基本都把那青莲当作刺青。
    至于本就让世人痴迷的脸蛋为何要添上那怪异青莲,不是说鬼魅妖姬有自己特立独行的想法,就是猜测其是以此来遮盖练功出岔或是与人争斗后出现的疤痕。
    毫无疑问后边的“探究”结果更靠谱,事实也相差无几。
    鬼魅妖姬自己雕画的倒立青莲,确实是为掩饰自己练功和发力时额间出现的异象。
    尽管那抹诡异青光的色泽很淡,但那点微小的变化却很容易在高手相争之际被觉察而做出提前应对,只有遮掩住这种有利于敌手的预警式异动,她才有机会利于不败之地。
    一如此时此刻,那朵倒立青莲在淡薄月辉下和往常一样美则美矣,却因司空见惯而难引起足够注意,以致姜逸尘浑然无觉鬼魅妖姬体内即将迸发出股沛然莫御的威压。
    所以,当姜逸尘通过手中剑感受到像是铁钉扎铁板的反馈时,已无全身而退的机会。
    轰!
    姜逸尘只觉自己身子和脑袋撞上了面铁墙。
    胸前一闷,眼前一黑,双耳嗡嗡作响,脑海中飞星乱窜,一对鼻孔中各有股暖流不受控地倒出。
    持剑之手若非抽回的还算快,否则整只手臂将比坠下阴阳桥后弯折出更大的幅度。
    饶是如此,额前、面部、双肩、胸腹、腿跨等等各处隶属于身体一部分的痛楚汇集而来,险些让姜逸尘直接昏厥过去!
    不得不说,姜逸尘那些趋近于自残式的折磨苦炼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其抗击打能力。
    虽说鬼魅妖姬没能在第一次交手期间就捕捉到姜逸尘的丹田弱点,给予沉痛一击,但这有如实质的气机铁墙如果不具备一身横练功夫实难消受。
    换言之,便是这源自外部的强横冲击尚未突破姜逸尘意志堤坝之极限,便不足矣将其摧垮。
    鬼魅妖姬并不知道姜逸尘内心里已产生了螳臂当车的联想,已有怯战之意。
    如丝媚眼中,先有一瞬诧异而后又觉得应是理所当然地发现对方只丧失了刹那知觉,便强自清醒过来,夺回了自身躯体的所有掌控权。
    而后她甩动起绿丝绦,长剑如藤蔓一般盘绕延伸,又如一尾灵动蝮蛇,飞快向姜逸尘绞杀而去。
    鬼魅妖姬终于开始了她的反击,也是她的复仇。
    呲呲几声剑锋入肉的轻响,由攻转守的姜逸尘似乎没有太多招架之力,不多时便添伤挂彩。
    姜逸尘有苦自知。
    略微昏沉的脑袋,和手腕处沉甸甸的感觉,都在告诉着他自己,当即刻展开逃亡。
    只是鬼魅妖姬气势正盛,甚至还在节节攀升,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已斩断了他所有生路。
    一时间碎叶残枝漫林飞卷,原本所有大、小动物逃得一干二净的灌木丛林好似被赋予一种新的生机,第一次活了过来!
    一花一草一叶一树枝,全与姜逸尘为敌,给他带去各种麻烦,造成各种损伤!
    这儿仿佛便是专属于鬼魅妖姬的主场!
    不论是形如鬼魅的身法,还是与草木同根同源的绿丝绦,确实都极为贴合暗林鬼影的氛围。
    平日穿行于此间的夜枭这下子倒显得格格不入。
    身上多处无数细微创伤的姜逸尘双眼微眯,他想明白了鬼魅妖姬没把握一下子重创于他。
    这才耗费如此大的气力来慢慢蚕食自己生机。
    他苦苦思索着脱身之策。
    就在他决定效仿在凝露台黑白天地中对付那东瀛主将祭出的手段,用开门阵法与流星式相结合,守中带攻,以攻代守,拼出一线生机之际。
    却发现鬼魅妖姬硬生生顿住了攻势,更是放弃了取他性命的大好时机,转身便逃!
    纵然被自己的血迹干扰了视线,但在眼窍开启的情况下,姜逸尘还是看清了鬼魅妖姬离去前眼中的不甘和惊惶。
    他甚至觉着听到了其嘴中默念着“下次定取你小命”的血誓。
    是什么能让鬼魅妖姬不顾一切放弃手刃杀弟仇人的良机?
    难道真出现了那种只会书写于话本中的足够殃及二人性命的突生异变?
    失了鬼魅妖姬这“主心骨”后,漫天碎叶残枝正簌簌落下,姜逸尘却猛地呼吸一窒。
    他背后约莫十丈开外,一股狂暴的气息正向这砸来!
    还没爬上树梢的孤月逃也似地躲入云丛中,密林迅速重归静寂,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却有道笑声似在疯狂嘲笑着这方天地。
    “杀!杀!杀!杀个一干二净!”

第六二七章 山下古怪

    七月廿三。
    今日本不是什么佳节吉日,只是今年盂兰盆**会的收官日。
    然而,大火突如其来,彻底焚毁了承办本届法会的莆田南少林寺。
    今年的法会似乎至此而止,也似乎就此再无收官之日。
    九莲山上南少林。
    因有九座山峦团聚簇拥、状若莲花盛开而得名的九莲山算不得高,却可称得上占地广袤。
    加之山脉走势趋缓,没有奇峰耸立,峰峦相接处较平滑顺和,尤适合搭屋建楼。
    是以,历经千载风雨的古刹,在一次次修缮扩建后,单论建寺面积已可同小半个姑苏城媲美。
    寺中上至主持,下至杂役弟子,常驻僧人达千人之众。
    时值盂兰盆节,接纳外客及临时住寺杂事人员九百人有余。
    拢共近两千人所居的偌大之地,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几可谓天方夜谭。
    更何况这两千人中,不说八成,起码半数皆是有武艺傍身之辈,哪怕都处熟睡状态,可到了烈火近身之时,也总该警觉惊醒,或救火,或逃难,决然不该被区区一场大火给完全吞没。
    但事实就这么发生了。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一日,直到昨日夜幕降临前,盖是被大火招惹来的一场泼天大雨才将之扑灭。
    从中州****赶来的各方势力均在九莲山方圆十数里地外驻足不前。
    因为他们发现,远端的九莲山已被烧成一片涂炭,而九莲山附近的三个村落竟是十室十空!
    除了村民们所圈养的牲畜外,再不见一个老人或是稚童的身影。
    每家每户中或多或少可见柴火燃尽、饭菜在桌、床被掀开等近日生活痕迹,一些房屋中出现有桌椅毁损、器物**的情况,还有些地面上、墙角边残留着的依稀血迹。
    仿佛一切都在昭示着这些村民们是在南少林大火发生后隔日被一齐拐走的。
    至于拐往何处,大雨或许能洗去人们的足迹,但大家并未在来路上看到大量人口转移,又没在村庄附近发现杀人埋尸的迹象,便不难推断出村民们大抵是被拐上九莲山去了。
    部分势力提前赶来的"先遣小队"既没能传出相关讯息,甚至至今不见影踪,亦可说明南少林的这场大火不仅诡异至极,且非同小可。
    诸多疑问萦绕在众人心间。
    到底是哪方势力有如此大的魄力和手段来摧毁偌大一座寺庙?
    此前传得沸沸扬扬的三枚少林金印是否是南少林此番火起缘由之一?
    在南少林被焚毁后,少林金印是否尚存,抑或已遭窃遭夺?
    消失一日有余的"鬼怪"组合会否也涉入其中?
    大火之前,南少林中是否另有变故发生?
    南、北少林以及来自中州两百余寺的千来名僧人究竟有多少生还可能?
    南少林大火与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又有何牵扯?
    是哪方势力将他们统统掳走?目的为何?等等...
    本是青天白日的时分,整个莆田郡却遮盖在黑沉厚重的云雾之下。
    中州江湖的夜似已悄然到来。
    ...
    ...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中州之大,身处南北两地的人们饭后谈资时常大相径庭。
    当南少林大火之事尚在闽地内蔓延发酵时,瓦剌叩关大兴境已让姑苏以北的大半中州人心惶惶。
    以致朝廷暂时解除闽地境内限武令,向各路江湖义士豪侠发出号召,前往莆田诛杀瓦剌贼寇的讯息都变得无足轻重。
    有战争便有战果。
    二十年前,中州抵御外夷功成后,与各侵略方互订和平协议。
    彼时中州满地疮痍、百废待兴,朝廷只从各外邦手中索回失地及适量赔偿,未再狮子大开口。
    五十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的和平协议就算是路边乞儿都不会相信能一帆风顺地履行下来。
    但对底蕴厚重的中州而言,不出三十年基本就能缓过劲来,任谁来犯恐怕都将偷鸡不成蚀把米。
    哪怕近二十年间,中州的庙堂之争持续不断,比之二十年前的混沌泥沼未必更好,内耗只多不少,却不可否认中州整体的国力依然在蒸蒸日上。
    不说朝廷军力发展到何种地步,就江湖与百姓的生存景况已是有力佐证。
    寻常百姓总体上已摆脱了水深火热的生活状态,过日子不易,求存却算不得艰难。
    若非近些年来朝廷明里暗中对各方江湖势力针对打压,否则帮派宗门体系日趋健康完善、逐渐与百姓生活交融共存的江湖,虽难与二三十年前相提并论,但无疑可称得上一副盛世景象。
    盖因此,稍有点远见者几乎都能料见那一张张和平协议早晚有一天将再次被单方面提前撕毁。
    毕竟和一个强大的邻居相处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乃至委屈求全。
    可若能在这个邻居强大起来前将之抹杀,或是给予其一定重创,同时攫取资源壮大自身,哪怕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对方变强的时间,而能够给自己带来些许裨益,那么就值得去冒险一试。
    只是没有多少人能够预见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也没有多少人希望这一天这么早来。
    好在当今朝廷并非庸碌无为,目前战事已被控制在大兴境内。
    瓦剌军是否有足够的南下之力还将两说。
    总之,比起中州北方市井巷弄多间是关乎家国大事的忧心忡忡,闽地莆田郡中,一家家人满为患的酒楼茶肆旅店内,人们嘴边所挂之事,无一例外均与三样事有所牵扯。
    首当其冲的是南少林大火。
    紧随其后是与之息息相关的少林金印。
    最后一则竟与瓦剌有些关系。
    原来那令官府头疼、让人闻风色变、致使诛邪盟死伤惨重的"竹竿怪",正是二十年前在中州大杀四方的瓦剌第一勇士,屠万方!
    ...
    ...
    辰时三刻。
    梦朝歌、石中火、冬晴、季喆四人从落脚的客栈离开,再次往九莲山方向进发。
    他们昨日便已抵达九莲山附近,也是一一探遍三个空无一人的村落后,最终止步于九莲山前百余众的一份子。
    比他们早先到来的听雨阁三组五人小队杳无音讯。
    出于谨慎考虑,四人未去当那出头鸟,而是随波逐流折返回涵江镇上。
    一面留心打探更多讯息,一面商量着是否要联合其他帮派人手前往九莲山一探究竟。
    涵江镇上有一茶汤馆是原属道义盟暗部的暗子,此番便也成为听雨阁暗相联络的中转站。
    在他们初次入馆时便得知了关乎姜逸尘的情况。
    托少林金印之福,茶汤馆生意火爆得不得了,尽管如此,小二还是通过上菜时的暗号示意将信息传递予四人。
    茶汤馆"自作主张"给他们上了当季最好吃的、最能填饱肚子的五样菜,以示姜逸尘当下并无大恙。
    肥而不腻、劲道十足、味道醇香、丝毫吃不出猪小肠膻味的白切套肠,既是莆田著名小吃,亦用以暗示姜逸尘受了不少层层叠叠的小伤。
    一盘没剥壳的花生暗示姜逸尘暂无法现身。
    紧接着一盘苦竹笋切片,则意味着姜逸尘正处于苦主缠身的境地。
    上下联合起来解读,即是姜逸尘被仇家给盯上了,为免意外,只能躲在暗处行动。
    能让姜逸尘避之不及的仇家势必是江湖顶尖高手。
    至于姜逸尘招惹上了谁,梦朝歌等人无从得知。
    炒菜心自然是要梦朝歌等人放心,众人便也不再为之太过忧心。
    而最后一盘齐聚了花蛤、九节虾、缢蛏、正蟹、牡蛎等十大莆田海鲜的大拼盘,则是在说明这方新形成的浑水中鱼龙混杂,小心行事。
    很显然,因躲避仇家追杀、被迫脱离队伍独行的姜逸尘不但提前来到了莆田郡,还在过程中发现了些关乎九莲山现状的古怪。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既已来到莆田,也无法回避南少林的问题。
    那么,只能直接去往山上寻找答案了。

第六二八章 马厩枭鸣

    九莲山是山。
    有山就有路。
    越高越大的山,路越多,成百上千,乃至难以计数。
    无非是对常人来说好走不好走。
    上九莲山的路有千万条。
    好走的路有三条。
    前山两条。
    一条以千百条石铺就,自山脚直通南少林前寺寺门。
    一条是早先九莲山还不独属于南少林时,山中居民走出来的羊肠小道。
    虽七拐八绕,却适宜驱车赶牛。
    现经修缮拓宽后,成了少林采买山下食材日用的主要行车道。
    后山一条则是较为陡峭的登山小径。
    日常不对外开放,多是应急所用,亦是修行有成的少林弟子上下山之捷径。
    除却这三条路外,只要本事够、耐心足,目之所及,皆可为路。
    然则,一场诡异大火之后,已没有一条登山路好走。
    那三条原本好走的路,无疑最好布设眼线、陷阱、埋伏等等,只待"有缘人"自投罗网。
    你所看到、听到、碰见的,大有可能是对方想让你看到、听到、碰见的。
    反倒是那些原本不好走的路,对方或许还来不及完善布置,尚有漏洞可钻。
    可梦朝歌四人偏偏就挑已被施过"术法"、最难走的那条路登山。
    非是四人实力强劲到足矣漠视一切障碍,可**黄龙。
    恰恰是因为四人人生地不熟,又与阁中其他成员及其他友盟失了联系,加之易容伪装后的他们先后拒绝了两拨人的邀约,等到他们认为不该再耽搁下去,且为免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反陷自己于更为不利之地,才选择了已被安排好的、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开门见山。
    先去直面困难,再琢磨该如何攻克困难。
    ...
    ...
    九莲山山脚,千步石阶起始处,立有座石牌坊,牌坊正中匾额镌刻有"南少林寺"四字。
    昏沉天光似在众人眼帘上罩了层藏青薄纱,不但目光难以远视,且所见之物仿佛都失了生机,显得死气沉沉。
    上山的四人在跨入石牌坊前,有意无意地抬眼一看。
    石牌坊是五十年前所立,历史不比南少林本身来得悠久,却也算上了年纪的构筑物。
    毕竟也是历经过二十年前外夷战火之物,有些许破损裂痕和异色彩斑无可厚非。
    只是那千年古刹之名竟模糊得难以看清,实教人心底犯嘀咕,南少林难道真已被从世上抹除?
    就是再为乐观之人,见此情景也不会觉着这是什么好兆头。
    梦朝歌四人带着沉重的心思拾阶而上。
    时刻警惕着自石阶两旁树影山岩背后的风吹草动。
    迈过三百步石阶之后,四人相安无事地来到了第一处岔路前。
    继续登阶直上,七百步后即是南少林前寺寺门。
    往左手边岔道前行半里地,则是与那条车马道相连共用的知客寮。
    知客寮有马厩有住所提供免费的清汤寡水,是日常骑马乘车的仿寺之人或礼佛香客的必经之地。
    从知客寮及三百步石阶开始,便会有知客僧迎来送往。
    然则今日之少林,除了伴行四人的穿道秋风,以及两旁随秋日渐深而愈显枯黄颓败的草木外,哪还有半个人影?
    "去看看?"季喆提议道。
    梦朝歌等人自然不是大火之后第一批尝试上山的江湖人。
    从昨天至今,他们所见所闻所知便有三组人马,不下六十人先后上山。
    走了三百步石阶,爬了近三十丈高的山,一个人影不见。
    寻个本该有人待的地方探究情况,不失为个好选择。
    许是天色暗沉得太过压抑,是而梦朝歌、石中火、冬晴三人都没有开口出声,仅是默然朝左侧岔道行去,以行动回应季喆。
    ...
    ...
    南少林知客寮的规模不小。
    取"寮"字想必是因为那四间小木屋委实招待不了多少宾客,也容不下太多人住宿,还是以临时歇脚的功用为主。
    但知客寮的马厩很大。
    用竹棚搭盖起来的三个大马厩分立四间并排木屋两侧及对面。
    中部空地可以停下四五十辆马车,马厩则能容下数百马匹。
    按时间算,今天是盂兰盆**会的最后一天。
    马厩里就算没有上百匹马,有个数十匹却不为过。
    季喆长着双不显眼、总容易让人忽略的桃花眸子,所以给人的观感多是清秀儒雅,可当他眯起眼来,合着那微尖的下巴,就算他现在还挂着张朴实的面皮,也活像个精明睿智的狐美人。
    怎奈任这狐美人如何极力远眺,都没法从那马厩里瞧出朵花来,更别说一匹马!
    就像山下那三个村子一般,知客寮也逃过了被付之一炬的厄运,但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模样却古怪至极。
    木屋紧闭。
    马厩大敞。
    合围在二者中,用以停放马车轿子的空地空空如也,显得尤为空旷。
    木屋里不知是何景况,同季喆驻足于三十丈外的梦朝歌三人全没能看见马厩中有任何马匹。
    但四人无一例外都发现了马厩里影影绰绰的身影。
    人!
    或坐或卧或瘫倒于地的人!
    为什么人在马厩里?
    马厩里又会是什么人?
    梦朝歌四人紧步上前了些许。
    一路行来他们没有刻意去遮掩行踪,可来到知客寮前,还是保持了相当谨慎的距离。
    很快,他们已能大致看出待在马厩当中的是什么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朴素,却个个邋里邋遢,虽还活着,却毫无生气。
    那些人不是僧人,那么他们的身份便也不难推断,大抵是山下的部分村民。
    村民们被掳上山后,关进了马厩?
    究竟是谁这么做,又究竟有何意图?
    冬晴又踏前一步,示意自己独自近前去看看。
    梦朝歌没有立马应允,带着三人继续向前,离最近一处马厩约莫还有十五丈时才止步。
    这个距离是他们三人的能力极限,若有意外冬晴退得回来,他们也能策应得上。
    只是在冬晴动身之际,季喆无声地拦停了对方,摇摇头,似有所发现。
    "听。"
    季喆只说了一个字,余下三人跟着凝神静听。
    以他们的耳力要听清十五丈之遥的细况不容易,可要听个大概并不算难。
    "只有风声,没有叹息声、呜咽声、哀嚎声。"
    季喆在阐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
    石中火拧眉道:"确实太平静了些。"
    四人都听出了这平静是指村民们的情绪。
    季喆道:"如果是受了一夜惊吓,又被饿了一整天,其后但凡发出点声响都会被揪出去处死,这样的平静便也不足为奇了。"
    在季喆说话同时,梦朝歌睫毛随风微颤,剪水双瞳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就算眼睛酸涩得不行,也仍执拗地想看清什么。
    梦朝歌很确定自己是在看实情实景,眼中所见却像是一副静止的画。
    偌大马厩中狭小一隅,共有五个人。
    有个妇人怀抱着个两三岁大的幼儿,颓丧地坐靠于背后的木柱上。
    对方抱孩子的动作并不仔细,只用左手环箍在右臂上,右手则垂落一边。
    孩子被这样箍着,头还朝后仰着,想必没法舒服地睡着。
    但妇人却毫不在乎,也许对方也希望怀中的孩子能扭动起来同其抗议。
    妇人右手边是个赤着大半身子的庄稼汉。
    那庄稼汉十指交叉抱着乱蓬如鸟窝的头发,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庄稼汉正对面,侧躺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人。
    老人像是抱媳妇般紧抱着用以收集马粪的木箱。
    竹棚搭盖的马厩,避雨还马马虎虎,要说遮风可太过欠奉。
    一夜寒凉至今,无所依凭的老人盖因此才将那木箱当作烤炉,痴望着从中取暖吧。
    然而老人后背的起伏又缓又微弱,好似微风中的残烛,随时熄灭。
    庄稼汉右手边还有个两鬓霜白的老妪。
    老妪双眼凹陷,眼眶却又有些发肿,应是精神不济和流泪过多所致。
    微微佝偻着身子的坐姿,竟是五人当中稍有些生气的。
    在梦朝歌视线驻留在对方身上时,老妪也正好瞧了过去。
    本该老眼昏花的老妪竟是看清了远端之人,两边眼角不由自主地淌出了两行泪来。
    ...
    ...
    老妪是在外夷战乱后,重归乡里的老人。
    她一生信奉佛法,坚定与人为善,必有厚报福报。
    二十年前战火烧起来时,她和家人正去往北少林礼佛,因而避过一劫。
    回到家乡后,更加虔诚信佛。
    除了是南少林的长期香客外,每三年都要拖家带口去北少林感谢佛祖保佑。
    老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所信奉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化为飞灰。
    她看到了南少林大火冲天。
    她和一家六口及一村村民们被掳上了山,关进了四面漏风却仍臭烘烘的马厩。
    这里没有人顾及他们的生死,就把他们关着,不给他们东西吃,不许他们吵闹。
    哭的闹的求饶的反抗的统统被拉走,再没回来过。
    大家不敢想也不敢相信那些被从马厩里揪出去的亲人友邻是不是已经没命了。
    她的三个家人未熬过一天已先后离她而去。
    就在刚刚,她的小孙子也咽了气。
    儿媳妇这下子没傻估计也疯了。
    小儿子早已不知如何面对这些变故。
    而她更已心如死灰。
    偏生这时候她竟在浑浊视线中发现了四道身影向马厩方向慢慢走近。
    原先她或许不懂,但两三天来她已见识过一些江湖人。
    她不喜打打杀杀,便谈不上认可江湖人。
    江湖人烧了南少林,江湖人毁了她的家,江湖人还在折磨她。
    她恨江湖人。
    可当她看到还有些江湖人竟为了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闯进来,想要解救他们,而后一个个死于另一批江湖人刀下,她才发现江湖人也分好坏人。
    这两天里她已见过了太多死人,各样死法的惨死之人。
    她想阻止那四个人近前,却没有一点力气出声。
    她急得眼角挂泪。
    急得面颊颤抖,两滴泪珠渗出淌下。
    她僵硬地摇晃起脖颈来,希望对方能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远端那人看着像是年轻男子,但老妪似乎一眼看穿了对方就是个假小子。
    她不希望在自己生前,又看到个黄花闺女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
    ...
    ...
    梦朝歌所看到的,便是老妪面颊挂泪无声摇头的画面。
    她确定老妪在看着自己,也明白了老妪的意思。
    但梦朝歌似乎没法说服自己对这些村民们置之不理。
    咕噜咕噜!
    在梦朝歌犹疑之际,林间仿佛传来了枭鸣声...

第六二九章 最初的侠

    "走。"
    "走!——"
    就在林间隐约传出枭鸣声的同时,有个声音自马厩中突兀响起。
    起初只是声略显急促而干涩的呼喊。
    声音之小,兴许才出马厩便径直被呼呼秋风所吞没,更别说传到十余丈开外。
    可也不知这声音的主人是如何在饿了渴了被折腾了一天一夜后,还能让自己的嗓子一时恢复如初,发出洪亮的劝退声。
    那一个"走"字盖过了寂寂秋风,既钻入了那四名踟蹰欲前的江湖人耳中,也撬动了马厩中近百村民们几近冰封的心房。
    "走!离开这!别过来!"
    "我们只是诱饵,就是用来钓你们上钩的!"
    那道洪亮的声音努力而无畏,喊出了一句完整意思表达的话。
    马厩中,一道道目光在迷茫中、在浑噩中,慢慢地缓缓地偏移、转向,找到了声音去向。
    汇聚在那四道身影之上。
    那四人本已迟滞的身形偏因此继续进前,近前。
    尽管速度不算快,可那四人每次迈步,都像是踩在村民们渐趋僵硬如石的心坎上,踏在他们自我封闭堵塞的喉咙里。
    "别过来啊!离开这!"
    那道洪亮声音的主人,有不解,有愤怒,却似乎已将回光返照的喉咙使用到了极限。
    他想把情况解释清楚,却只能让人听到声嘶力竭的咆哮。
    "走啊!你们才四人,能有什么用!"
    "十几二十人来也都是死!"
    "以一敌十的都...咳咳,咳..."
    大半身子探出马厩围栏的健硕汉子终于是喊破了喉咙。
    缩回马厩,双手无力把抓着竹棚木柱,身形随着剧烈咳嗽边耸动边下滑。
    "滚!——"
    不知是谁接替了他的喊声,只是用词毫不客气。
    "滚啊,你们这些江湖人!"
    "你们就是祸害!滚开!"
    "别来送死了!"
    这是一声声新的叫喊,东边吼两字,西边冒一句。
    这些人的嗓门都不如那健硕汉子,且很是沙哑难听。
    "别过来了啊,孩子们,快走吧!"
    就连先前与梦朝歌对视的那位连扭动脖子都很是困难的老妪,不知何时竟也站起身靠近竹棚外沿,双手攀在围栏前,对着四人摆手喊叫着。
    可那四人就像是四个聋子般,丝毫不听劝地走近了马厩十丈之内。
    村民们以为四人马上就将重蹈覆辙,被一群系有红腰带的黑衣人包围淹没,乱刀砍死,再拖离现场。
    然而,直至四人来到他们面前,开口问询原委,那些黑衣人竟沉住了性子并未出现。
    ...
    ...
    在朝廷重拳出击下,九州四海分崩离析,不少大帮派也被从江湖中除名。
    但所谓狡兔三窟也好,或是朝廷"仁慈"地没有斩尽杀绝也罢,真正意义上一人不剩的帮派算不得多。
    那些因各种机缘巧合躲过一劫的幸存者成了游侠散士,百花大会至今数月来,有仍孑然一身的,也有改换门庭投效其他帮派的,或是干脆入主山寨,当回最为原始的绿**汉。
    梦朝歌四人当下便是山寨头目的扮相。
    正因此他们才婉拒了两拨曾邀他们一齐上山的江湖人士。
    按四人的能力分工,并不适合当马前卒。
    随意混入团队中,免不得协同行动或冲锋陷阵,极易暴露身份。
    尽管照最初计划,梦朝歌亲临莆田,也是为了自揭身份,帮清明方丈吸引仇恨,分担火力。
    但少林既已是这副景况,她这身份还是暂时瞒住为好。
    于是乎,四人行事作为给人的观感又是瞻前顾后又是盲目逞匹夫之勇,不靠谱至极。
    只是照现在看来,倒有些假戏真做了。
    他们自以为在心里层面上已做好了面对各式各样陷阱的准备,就算确实无力破局,大不了杀出条血路来便是。
    可当听到那声"走"字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该是走不了了。
    眼前这阴险卑劣的陷阱,是场彻头彻尾的阳谋!
    天下人对江湖最大的反感,及历代朝廷对江湖最大的忌惮,即是侠以武犯禁。
    当个人武力有能力超脱一定程度上的束缚,逾矩而为之时,总会让人觉得缺乏安全感,让统治阶层觉得缺乏掌控力。
    但"侠"之一字最初的形态,并没有被各式各样的**所伪装遮掩,也从不充满戾气。
    反而象征着勇敢与正义,给予人温暖与安定。
    侠是舍己为人,是为不平而鸣,是遇不平则斩不平!
    梦朝歌心中有侠,季喆、石中火、冬晴三人心中也有侠。
    事实上,这个江湖中,不只听雨阁、道义盟,大多江湖帮派心中的侠,姜逸尘选择踏足江湖前所认为这儿所该有的侠,并未完全泯灭。
    所以,马厩中那一声声劝退乃至斥骂,不仅没能劝走赶走梦朝歌四人,反而激发了他们的逆反心。
    理智告诉他们村民们所言在理,只凭他们四个恐怕真要白白搭上性命,当就此退去,从长计议。
    且他们一路行来,也没能从那些村民们的眼中看到什么感恩与敬意,多是怨气、疑惑、麻木,甚至是悲悯。
    但心中那个侠,让他们不愿意也不允许自己在此时退缩。
    是以,他们还是坚定地来到了马厩前。
    马厩中的叫喊声停息了下来,比之先前却更添生气。
    ...
    ...
    许是四人"身份平平",不够份量让设伏方大动干戈。
    又或许是对方也想着该确保下"鱼饵"或是说人质的存活数量,故而默许了四人接近村民的行为。
    总之,最为钓鱼翁的设伏方未急于现身,还看不出来有要动手的动静。
    梦朝歌隔着围栏,紧握住流泪老妪冻僵的双手,问道:"大娘,是什么样的人把你们抓来的?"
    原本嘴中还在不住呢喃姑娘走吧走吧的老妪感觉着手中温度,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好像重新有了触感,才发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真实无误,不知为何无助而迷惘的心竟在此刻感受到了依靠。
    老妪颤巍着手,带动着梦朝歌的手颤动起来,微微伸出舌头试图润一润干枯破裂的唇,却还是只能缓慢张开生涩的嘴,说道:"姑...是很多很多系有红腰带的黑衣人。"
    老妪不懂江湖人,更不懂得武功,但她能通过手心处的温热,及逐渐顺畅有力的呼吸,发现是面前这横眉楞眼的假小子在给自己渡送气机,老妪想抽回手谢绝对方好意却没能如愿,便也不再苦口婆心地劝说梦朝歌四人离开,而这简单明了的回答,很快帮梦朝歌锁定了设伏方的身份。
    ——红衣教!
    随后,梦朝歌又从老妪及周遭村民口中得知了一些信息。
    比如村民们被掳上山的经过。
    比如被关在马厩不管吃喝拉撒,只要闹事反抗或是哭泣求饶就要被拖离处理。
    比如在马厩中坐以待毙,只为勾引江湖人来营救,再瓮中捉鳖的计谋。
    又比如那些江湖人是如何团团包围后杀死埋尸,现场又如何迅速被复原的。
    梦朝歌没有问太多问题,便将随身所带的温养丹药交予老妪,告知每隔多久服用一颗,而后翻跃入马厩中,对尚有生命迹象的村民进行施救、安抚,要他们竭尽所能撑下去,直言熬过今日定能获救等云云。
    于此同时,季喆、石中火、冬晴三人也分散在马厩中做着同样的事。
    早在四人打定主意一同踏入这陷阱时,便已有计较。
    粗略估计,三个马厩中的村民数量有百余人。
    扣除去些许已丧失生机的,少说也还有七八十人。
    不论敌手是谁,凭他们四人之力完全无力将这些村民们安然护送下山。
    很可能他们刚带着村民前脚刚踏出马厩,外边即有重重弩箭将他们包围。
    彼时,村民们将死得更快。
    与其陪他们四人赴死,倒不如继续待在马厩中**生还机会。
    不难看出村民们现在最缺的是食物与水,可惜四人上山前没能料见如此景况,身上没多少干粮,仅能拿出些温养气血类的丹药,让村民们分而食之,聊以冲虚。
    水的来源,四人一齐从木屋中找出来些许,又从屋前空地的水井中打上来数桶。
    要再熬过一天,也不是很难。
    至于熬过今日定有人来相救,不过是善意谎言。
    仅仅一天一夜,这些村民眼中已看不到一丝希望,哪怕连走出马厩去打捅水的勇气都没有,老老实实同咽气的人待在一处,已没留存多少活下去的念想。
    于是,梦朝歌四人便给予他们那一丝活下去的念想,哪怕只有一天。
    ...
    ...
    马厩内外的安宁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既让马厩中的村民们觉着不真实,也让行将离开马厩的梦朝歌四人险些忘了他们已是深入险境。
    一度以为暗中设伏的红衣教准备将四人当作新鱼饵,去钓更大的鱼。
    岂料四人刚走离马厩三四十丈远,打算原路返回登山石阶,继续上山。
    乃至那位把嗓子喊哑的健硕汉子瞧着都要一鼓作气冲出马厩,跟随四人离去之际。
    该来的还是来了。
    簌簌声、沙沙声四起,一团团黑影自四面八方向四人围拢而去。
    有村民们所言在先,所以梦朝歌四人对于这近百人的包围阵仗并不惊讶。
    毕竟无法确定他们四人功力深浅,群起而攻最为稳妥。
    奇怪的是,这由九个十人队伍组成的包围圈竟有两个缺口,一大一小,一北一东南。
    兵法中有"围三阙一"一说,即包围三面,敞开一面,预设伏兵,诱迫敌出逃,再将其歼灭于逃亡之路。
    那这围三阙二又是何解?
    两处逃生路上都有更高强的埋伏?
    北边缺口更大,通往山林,于逃窜或追击而言都有些路途坎坷。
    东南边的缺口虽小,却正可通向登山石阶,利于逃跑,同样利于设伏。
    两个选择各有利弊。
    四人权衡之际,一阵"咕噜咕噜"声突兀响起。
    这不是四人第一次听到这声音,起先他们以为这是枭鸣声。
    相比先前,这声音近了许多,却不见枭影。
    当中必有古怪!
    忽而,东南边缺口同是绑有红腰带的一个黑衣人突然暴起挥刀!
    刀罡如莲盛放!
    当即有四五个就在其身旁的黑衣人应声而倒!
    梦朝歌四人眼前一亮,没有分毫犹豫,径直朝那冲去。
    他们早该想到那枭鸣声是杀手夜枭发出的声响!

第六三零章 浑水摸鱼

    早在两天之前,姜逸尘本就该给鬼魅妖姬这复仇“女魔头”磨死在邻近莆田郡的山林中。
    却因足矣危及两人性命的突生异变,仇家含怨收手,被复仇一方暂得以保住小命。
    而随着真正意义上可称作大魔头的屠万方现身,姜逸尘当真是才逃狼窝又入虎穴,步鬼魅妖姬后尘落荒而逃。
    可惜这对冤家之间丝毫没有一起演绎段话本小说中男主人翁与女魔头因仇相识却不得已患难与共、勠力对敌的觉悟,非但没有相互扶持共渡难关,反而能出三分力就不多留一分劲儿地坑害彼此。
    鬼魅妖姬不是迂腐之辈,仇人不一定得死在自己手上。
    要是姜逸尘被人杀了,就摘其头颅去告慰弟弟。
    只要能确定姜逸尘死得确凿无误,哪怕尸骨无存,亦无不可。
    是而眼见大难临头,鬼魅妖姬第一反应便是一定要比姜逸尘跑得快,躲得远。
    所以,她只用眼神狠狠剐了下姜逸尘,便脚底抹油溜了。
    一如某则故事要讲的道理一般浅显。
    与人登山,在山里撞见了会吃人的熊咋办?
    还能咋办?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被吃人的熊追,你只要跑得比别人快就行。
    算计人者,人恒算计之。
    姜逸尘当然也没存好心思。
    正愁拿这女魔头没办法,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虽说这枕头也有点瘆人,但将祸水东引,让恶人与恶人磨个两败俱伤,于他而言,总是有好无坏。
    总之,二人的中心思想一般无二,都是想着运气好的话就“借刀杀人”。
    只是两人运气都不怎么好,都没能得偿所愿。
    又或者说,两人运气太好,算计虽没能得逞,却误打误撞炸出了好几塘“鱼”来。
    既是“鱼”,自然也能分门别类,还可分大鱼小鱼。
    不难看出绝大部分鱼与东瀛脱不了干系,其中不乏在闽地潜藏多年的“泥鳅鱼”。
    在世代先辈勤耕不辍地努力下,又乘这十几二十年间红衣教迅猛发展的东风,东瀛人在中州广袤大地上不断开枝散叶、敲骨吸髓,尤以闽地受荼毒最深。
    表面上和谐安宁,实则蛀满蛆虫。
    且不少蛆虫已成长壮大,乃至生出了强健的翼翅。
    整体实力要说能完全掌控闽地,还没能到那火候,可要说骚扰恶心人,又让人挥之不去、除之难尽,在闽地境内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年老伯和隐娘刻意隐瞒姜逸尘生身父母的由来之地亦是有此考量,彼时的江湖嫩雏要是钻牛角尖跑这来,只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此番随着红衣教吹响复仇的号角,他们便嗅着腥味聚来了。
    比之数量更多的,便是以红衣教各堂教众了。
    红衣十堂,除了早已覆灭的辛堂无法到位,和主掌财政大权的乙堂不见到位外,余下八堂各有代表在列。
    被听雨阁暗暗戳了一刀的血网,或是说己堂无疑在此番红衣教的反击中居功至伟。
    鉴于暗部那边没能查探到己堂堂主汪硕从西南地域回撤的行迹,那么重新掌控起这张“血网”的另有其人。
    此人的心思或许不及汪硕缜密,布局还不够精巧,让姜逸尘等人有隙可乘,但能迅速接手血网,又神鬼不觉地将南少林付之一炬,还让诸多云集而来的江湖人士雾里看花、摸不清头绪,绝不可小觑。
    “鱼塘”中另外的“鱼”,尽管都衣着打扮上下了功夫掩饰身份,却还是被姜逸尘探出了底细。
    既有第五侯麾下的锦衣卫与暗卫,即“那伙人”。
    也有已同东厂打成一片的、以天煞宫为首的一半天煞十二门。
    更不乏伪装成以上几类“鱼”、妄图浑水摸鱼的“鱼”。
    故而姜逸尘说这方浑水中鱼龙混杂,毫无不为过。
    幸运的是,正因为这些“大鱼小鱼”的存在与牺牲,姜逸尘和鬼魅妖姬尽皆保住了性命。
    鬼魅妖姬倒也罢了,人的名,树的影,名头和实力在那摆着,轻易没人敢去对付。
    而做为本便身怀不世武学、经历出奇、机缘十足又在蜀黔两地“十分嚣张”的姜逸尘,可谓是江湖当红小生,是没关系也能扯得上关系、没仇怨也得生出仇怨来的各路江湖人士眼中的香饽饽,不从他身上搜刮出点稀世绝学或奇珍异宝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江湖的了。
    是故,姜逸尘不仅要躲着鬼魅妖姬,还得避着各路江湖人,装孙子、扮鹌鹑自是不在话下。
    好容易摆脱了屠万方的追杀,逃出鬼魅妖姬的魔爪后,姜逸尘先去暗部联络点的茶汤馆捎去信息,而后便躲起来收拾了一身的伤势,精心给自己做了番易容,才暗中跟在梦朝歌四人身周。
    他和梦朝歌四人是一起上山的。
    只是所选道路不同,走的尽是那些“难走”的路。
    在梦朝歌四人步步为营时,他已发现了一些红衣教的埋伏痕迹。
    顺藤摸瓜看清了山前马厩这块设局,便挑着对方防范较松懈时,全歼了一组十人小队。
    紧接着混入另一十人小队中。
    这才有了梦朝歌四人先前对于“围三阙二”那幕古怪情景的不解与疑惑。
    当然,在冲出去合围四名山寨打扮的江湖客时,那些红衣教教众也发现了缺了支队伍的异状。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出击。
    岂料真正的危险近在身旁。
    为帮梦朝歌四人脱困而亮的那手刀罡脱胎于凌波斩,却多了层遮掩,若不是与姜逸尘熟稔,还真不容易单凭此招便联想到他的真实身份。
    除非逼不得已或能确保身份无外泄风险,否则这段时日里,太过招牌的手段姜逸尘可不敢用了。
    吃准了红衣教定不会舍了马厩这埋伏点,把人力与精力放在他们区区五人身上,便一路朝上山石阶遁去。
    一路只杀了不到十来人,便窜出四百来步石阶。
    眼看还有不到两百步石阶即至南少林寺寺门,负责于马厩附近埋伏的红衣教众果不其然放弃了追击。
    甩掉一大串“尾巴”的梦朝歌五人,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后边那些人既然能如此果断地将他们弃之不顾,是否也便意味着前头另有埋伏?
    而且是他们五人不一定能应付得了的埋伏。
    季喆和石中火几乎是同时摆手示意他们需要停下来好好休整调息一番了。
    一人轻功最差、一人年纪最大,先前虽有姜逸尘和冬晴帮衬可气力确实消耗不小。
    面前估摸着是步步惊心的局面,由不得他们不更加谨小慎微。
    可当二人正要坐下歇息时,姜逸尘的鼻翼却是一阵抽动,好似闻到了空气中飘荡有淡淡的酒味。
    旋即他眉头一挑,厉声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第六三一章 钓鱼杀局

    南少林寺寺门前约莫三十来丈外的登山石阶处。
    两旁分落有不知哪个年月从山头上被雨打风吹下的七颗嶙峋巨石。
    因种种原因未被破碎或是挪开的七颗巨石,经年累月厚土沉积,爬满一层换一层的青苔,被边上老树探出的虬根缠抱,非但个头不见变小,反而历久弥新、越来越大。
    不知不觉间,巨石早已同登山石阶融为一体,却也让本是丈许宽的山道只能容下三人并肩通行。
    时过境迁,本该算是过路障碍之物却也成了处地理标志。
    对大多南少林僧人和访寺香客来说,这七颗需要三四人才能环抱的丈高巨石与迎客石无异。
    见七巨石尤见南少林,倍感亲切。
    可于刚突围至此的姜逸尘五人而言,前头这七颗巨石却好比航道中的巨礁,不仅挤窄了通行面,还增大了触礁风险。
    从天上打横俯瞰,巨石分上下两排,形似巨兽齿喙,仿佛下一刻就将闭合,把五人吞入腹中。
    就在姜逸尘向其余四人发出预警之际,藏青色的天穹忽而有点点亮光点缀。
    点点亮光泛着黎明的曙色。
    却非破云而出的真正曙色。
    很快亮光连线,连片,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直向姜逸尘五人立身范围及周遭落下!
    青天无日,那点亮半边天的光亮自然也不是繁星,而是火矢!
    南少林寺门前千步石阶最适宜布设埋伏的,当然是被七颗巨石挤占了大半腾挪空间的隘口!
    而空气中飘荡着的淡淡酒气,该是内家高手将酒水蒸腾汽化,用以助燃之故。
    “倒真是大意了。”大口喘气的季喆,重重地叹了口气,话语中竟听不出多少紧张感。
    “嗯,马厩前有些热血上头了,此后该当更小心些才是。”石中火也跟着自省道。
    “你们自己小心。”梦朝歌这话是说给冬晴与姜逸尘听的。
    显然在火矢出现后不久,五人已有了对策。
    梦朝歌与石中火、季喆三人则留待于巨石堆间,背向而立,呈铁三角之势,合挡箭矢。
    冬晴和姜逸尘各分一路去寻根觅源,打探敌情。
    能解决多少藏匿在暗处的射手便解决多少,实在力有不逮即回撤汇合。
    ……
    ……
    古来有云,将军死沙场,剑客死江湖。
    大意是说每个人若有一死,最好的归宿莫过于他们成名之地。
    因为将军一旦入江湖,就容易死得莫名其妙且毫无价值。
    而剑客征战沙场,纵使能一步杀十人,仍只能影响小局,却难改大势。
    最终也只会成为马蹄下的一滩烂泥,死后无人铭记。
    虽说中州两千余载历史中,尤其是近百年来,有足够多江湖人死沙场的荡气回肠事迹在佐证天无常数、事无绝对,但从没有人去否认一己之力在千军万马前的势单力薄。
    自天而降的火矢不比沙场箭阵,齐整、成规模、一茬接一茬,教人无处遁形。
    却如同一场倾盆大雨般,将前后十来丈距离的登山石阶完全笼罩其中。
    不是沙场,胜似沙场。
    江湖高手能在当中支撑多久全身而退,甚至安然无恙,便值得画上个问号。
    更值得一问的是,倘若埋伏方仍还是红衣教一系,那是否便说明对方已具备了成军作战的能力?
    在场五人不是一帮之主就是帮中长老护法,在中州江湖中能在稍具规模的帮派中担起如此名分的,自不会是等闲之辈。
    可要想接下这份形似沙场的考教,没点够硬的本事还真不行。
    噹噹噹!
    一支支火矢在临近梦朝歌、石中火、季喆三人头顶三尺开外被刀剑拨开挡下。
    火矢突如其来,三人来不及跃上巨石,为免拦挡开的火矢触及身周之物反弹欺身,只得寻近处与各巨石都稍隔开些距离的宽敞地做防。
    好在这空档足矣让三人挥刀舞剑时不至于互相掣肘、束手束脚,整体防御力不打折扣,自然得以抵挡得更久。
    事实上,面对这种密集且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火矢攻势,就算是一流高手,没有些压箱底的手段,也不见得能在长久的守势中毫不分神、不伤分毫。
    姜逸尘有玄霄所授的八门阵法傍身,休门风壁本是防范暗器流矢的利器,只要姜逸尘内息不绝,风壁便可生生不息。
    奈何五人身上均未备有双刺,凭其他兵器施展八门阵法不免惹人生疑。
    为继续掩藏姜逸尘身份,也为避免落入全面被动、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五人便决定由姜逸尘与冬晴主动去寻敌踪迹,伺机釜底抽薪。
    ……
    ……
    天上有火,石阶上有火,两侧山壁上有火,山壁上的草木逐一以身饲火。
    火雨已持续了近一盏茶功夫,将这一大段登山路引燃成火河。
    苍穹被火光和烟气熏染,由藏青色转变为棕色。
    一盏茶时间不长,可仅是对付五个江湖人,埋伏方竟舍得、也有实力搬出这等完全能够困杀百人兵团的火矢攻势,其底蕴之深厚、决心之坚定可见一斑。
    一盏茶时间不短,对身陷火河当中的梦朝歌三人来说这一刻钟过得比一个时辰都慢。
    比起泼雨般的火矢,高温炙烤与厚重烟雾给所带来的威胁更大。
    空气中的酒气虽淡,却给火势拓展蔓延提供了良好的媒介。
    在火矢落下时,三人身周空气似也被引燃了般,带有丝丝火星火线。
    以三人的身手外加内息护体,尚不至于被炎火烧伤,但灼热的温度却让人心绪难宁、焦躁不安。
    烟雾渐浓,似有外力推波助澜的浪,一浪黑过一浪,一浪厚过一浪,扑面而至,不仅呛鼻还干扰视线。
    在历经初时一阵烟熏火烤后,三人已然明了这场火雨一时半会儿恐难停歇。
    是以他们没有一味留守原处,被慢慢变成熏鸭烤虾。
    反是尝试着往山下回退。
    毕竟前头不知凶险几何,而后头最糟糕的局面也不过是先前马厩那帮黑衣人没有撤走,等着他们羊入虎口。
    只是为了确保他们葬身于此,对方准备的这段“火河”超乎意料之长。
    加之天降流火、浓烟浓浓、箭矢遍地,三人每次往石阶下行挪步,都好似在深达数尺的泥沼里淌行。
    十分艰难!
    分明不到一炷香时间,三人还未走脱出七颗巨石所在的石阶段落。
    却无一是不满身大汗,披头散发,脸上既红扑扑又黑乎乎。
    受外界环境影响,三人专注度难免有所下降。
    对于劈头盖脸而来的火矢,梦朝歌渐渐应接不暇。
    石中火一板一眼的防御下,也不时有漏网之箭。
    所幸始终有一柄稳稳当当的剑,恰合时宜地出现在恰如其分的位置,形同最后一道最为稳当的屏障,护卫着他们的周全。
    ……
    ……
    那柄稳当的剑剑名沉沙。
    相传是由被打捞上来的古沉船中近百兵刃重新熔炼所铸就。
    剑长三尺半,剑身三指宽,剑脊隆起,通体土黄,剑芒内敛,透出些许沧桑古味。
    以沉沙剑富有历史的由来,有足够闻名于世的资本。
    可惜此剑的主人从来不好争名夺利,也鲜少现出咄咄逼人之态,遂随主人至今默默无名。
    很多人或许没有忘记两年前那场少林金印失窃的风波中,曾被洛飘零与一人联手耍得团团转。
    为此还大费周章地齐至晋州城扑了个空。
    彼时,众多江湖人一提起此人之名不免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大卸八块才能解恨。
    可随着时日推移,因洛飘零之耀眼夺目,又因其人习惯了低调,大伙都淡漠了对他的印象。
    更多人兴许只是隐约还记得,听雨阁中有个容貌、身高、气度与洛飘零极为相近的替身,真要对洛飘零动手时切记要认清是否是本尊。
    季喆,侥幸从当年石府灭门惨案中逃得一命的旧人之一。
    也是梦朝歌和洛飘零最可信赖的左膀右臂之一。
    昔时石府人才济济,其中有二被石鑫私下点评为内秀之才。
    年纪稍大些的石中火,跟着大管家兢兢业业打点石府大小事宜,常被称作“小石管家”,是其一。
    另一个年轻些的便是季喆。
    龙耀一度动过将季喆收归足下的念头,后来念及对方就在石府,随时可教,遂未坚持。
    得龙耀亲自指点,季喆自是受益匪浅,二人之间虽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
    无以为报的季喆没有将感谢挂在嘴边,只是默默地陪伴在龙耀五位徒弟身边。
    既陪他们吃喝玩乐,也替他们分忧解闷,还当陪练给他们喂招。
    自那时起,季喆就做好了准备,在必要时,可以己命换他们五人中哪怕一人的活命机会。
    阮谷的死让他颇为自责。
    在韩无月来到听雨阁后,洛飘零几无性命之虞,季喆也可义无反顾地陪同梦朝歌南下。
    与季喆同是一齐长大的洛飘零和梦朝歌哪能不明白其心思。
    但此行之重,季喆却不可或缺。
    因为除了这层未被道破、彼此却心知肚明的心思外,此间江湖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沉沙剑的主人到底强在何处。
    自小打磨出来的龙耀徒弟专属陪练。
    初时的陪练对象是梦朝歌、阮谷、紫风、薇薇。
    尔后是以上四人全部。
    再后来是四大公子之一的洛飘零。
    石府覆灭后,季喆不当陪练久矣。
    最近数回当陪练,已是听雨阁名声甚嚣尘上之后。
    这些对手中,有肆儿一时兴起使唤着打了一场又一场的飘影。
    有加入听雨阁后,偶尔技痒难耐的冬晴。
    还有曾在听雨阁中“作客”、啸月盟而今的盟主、御北盟当下的领袖——莫殇。
    季喆同沉沙剑一般,大抵不会是柄无往不利的剑,但必定是柄难以被攻克的剑!
    要想成功垂钓,首先得有引鱼上钩的鱼饵,其次得有锐利的鱼钩和高超的垂钓手艺。
    南少林的三枚金印是鱼饵,马厩中的村民是鱼饵,听雨阁阁主梦朝歌同样是鱼饵。
    不论前二者的垂钓结果如何,垂钓者又是何人,听雨阁务必要保证自家鱼饵的周全。
    冬晴和姜逸尘是鱼钩上两对最锋锐的钩刺,上钩者势必被鱼钩所伤所杀。
    石中火是挂在鱼钩上的钓线,除非被强力扯断,否则将时刻同鱼饵紧紧相连。
    季喆则是隐藏于鱼饵之中的暗刺,任何自以为逃过鱼钩制裁、行将得逞的鱼,都将在其面前付出惨痛代价。
    再算上提前赶往莆田、而今失了联系的各组听雨阁成员,这便是听雨阁此番为中州武林刮骨疗毒祭出的钓鱼杀局。
    ……
    ……
    半个时辰后,梦朝歌三人好容易退出“火河”流淌的范围。
    天上亦不再有火矢落下。
    其实在三人决定后撤之时,火矢攻势已开始逐步减弱。
    只是三人无法确定究竟是敌方火矢濒临用尽,还是遭到了冬晴和姜逸尘的滋扰。
    不多时,去时衣衫还算整洁,当下却被染成了一身红褐色的冬晴出现在三人视野中。
    待冬晴掠身而近,三人才发现其双手和双匕几与连为一体,那粘稠的血好似红泥般从双匕匕刃包裹到其胳膊肘。
    冬晴轻摇着头,示意自己无碍。
    看着三人同样狼狈的模样,想着该笑一笑缓和大伙情绪。
    习惯性地抬肘抹嘴,在温和一笑。
    本以为自己的笑如冬日暖阳温热人心,殊不知自己这一抹,下半张脸全被血水遮掩。
    谁人能见其笑?
    紧接着姜逸尘也回归了五人小队。
    他的情况看来竟比冬晴好些。
    他手中还握着把刀,不是好刀,也不是先前去时从马厩黑衣人那顺来的刀。
    他和冬晴互换了下眼神。
    很显然,冬晴杀得更凶,杀得人更多。
    姜逸尘则更多是仗着高妙的轻功,以巧杀敌。
    他的暗哑剑还倒挂在腰背上,手上的刀倒是砍卷刃了一把又一把。
    不及五人收拾好各自心情,“火河”所在的石阶段,道道火舌上蹿下跳,剧烈地摇晃着!
    随而一阵伴有灼热气息的强风袭身扑面而来。
    众人举目朝前看去,一道赤膊健硕的身影渐趋清晰。
    来者是敌。
    仅有一人!

第六三二章 不行再换

    明目张胆只身来到梦朝歌五人面前的,是个身如高塔的中年汉子。
    对方束发蓄髯,上身坦荡,筋肉纹路如石刻,穿着条阔腿长裤,手无寸铁。
    这副扮相在江湖中不少见,可在这略显萧瑟的寒秋中却是难得一见。
    只是照其本人所言,这才是好汉该有的样子。
    ——红衣癸堂副堂主杨元石。
    自双子副堂主殒命后,癸堂余下两位副堂主之一。
    单论纸面战力,杨元石难与“外功无敌”的孙壮望其项背,也无法比肩“内功绝世”的林涛。
    可杨元石既然能与二者同列副堂主之位,自有其过人之处。
    别看其这颇似山野莽夫的模样,像是以强健的横练功夫见长。
    事实上,杨元石除了天生膂力惊人外,还是位货真价实的内家高手,在内力外放及内劲运用上可达到妙到毫巅的地步。
    良好的身体底子,外加不错的练武天赋,杨元石在强硬的外功上辅以重重寸劲,摸索出了足够横行江湖的独门功夫——八极崩。
    一对一,孙壮、林涛也得在杨元石手底下吃亏。
    是而,当下一人独面五人,杨元石丝毫不怵。
    叉着腰,挂着笑,气定神闲地开口道:“列位能行至此处,是智计过人,还是勇猛难当,至少占一样,该不是无名之辈,还请报上名来。”
    听雨阁众人没急着接茬。
    各在心间快速盘算着,而后轻声做了些简单交流。
    不难看出杨元石此时现身,仅是自恃无忧,却也没把握凭其一人之力强留他们五人。
    或是说在未弄清五人底细之前,这位癸堂副堂主保持着足够的谨慎,无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这是借故拖延时间,等待帮手。
    尽管梦朝歌等人刚经历一场苦战,但还未暴露多少底牌,有托大的资本,遂将计就计,趁这会儿功夫多喘几口大气。
    片刻之后,稍微收拾了下妆容的梦朝歌才装着腔拿着调款款说道:“好说好说,我等自徽山而来,不才任火蛇寨的当家,姓曲名河,诨号晚来客。”
    “智麒麟,吴俊逸。”不知从哪儿掏出柄折扇来的季喆,缕着长发,风度翩翩道。
    “操刀手,常树。”石中火甚至很江湖风范地抱拳拱了拱手。
    “出林虎,公输平!”装凶扮狠的冬晴特意龇牙咧嘴地自报名号。
    血色“面罩”下露出了对白牙,看来确实像是食不果腹的出林恶虎,凶神恶煞!
    “燕尾雀,海亭。”最后是由姜逸尘收尾。
    杨元石闻言竟有些发愣。
    他早已做好了抵御五人于沉默中爆发,奋起攻来的准备。
    委实没能想见对方这么配合。
    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高塔汉子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方才五人自报名号,也就那位“出林虎”有些用力过猛,余下四人瞧着都极为自然。
    若非确有其事,便是来此之前已都安排好了假身份。
    遂道:“徽山?据杨某所知,徽山最为风光的时候,已是数百年前那袭大紫衣站登临江湖绝颠之际,而后时光中鲜有能人异士闻名江湖,近些年来唯有一个而今已遭灭门的宣武门拿得出手,你们这火蛇寨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梦朝歌回道:“本寨是数月前,几位兄弟和我一起操办起来的,确实籍籍无名,不值一提,杨兄自然不曾听闻过。说来,还未请教杨兄大名?”
    杨元石没有答话,因为他越琢磨,越发觉着五人纯粹是在糊弄他。
    拉着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字,狠声道:“;老子识字不多,故事却没少听,尤其是水浒梁山。”
    “尔等鼠辈死到临头还瞎编名号藏着掖着。”
    “且不说戏弄老子,单说辱没了老子心中的好汉形象,便罪不可恕!”
    梦朝歌听言冷笑道:“好汉?不论如何,那些好汉都曾为国而战过,你们这些与贼寇为伍,拿无辜百姓性命做诱饵的无耻之徒,有何颜面妄称好汉?”
    杨元石呸了口痰,梗着脖子,鼻孔透着粗气,道:“哼!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子不屑于拿一群没用的人当饵,别把这脏水泼老子身上。”
    “至于披着中州外衣、实属东瀛掌控的红衣教……”
    “老子要是早个十年八载发现自己所投效的帮派实际上是东瀛人在把持,或许也会有匹夫之勇跟他们干上一架。”
    “现在嘛,发现中州人也好,东瀛鬼子也罢,本质上都是人,在我看来,是人就都是一个鸟样,这几十年来要不是中州朝廷那帮孙子脑子不好使,也不会被欺负到家里边来。”谷
    “别说有外部诱因,导致根系遭腐蚀了,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内里早就烂透了!”
    “就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对,不破不立!”
    “咱就添把火,帮着给破了,换东瀛人来管管,不行了再换呗。”
    “卖国贼!”石中火浑身战栗,难以压抑住心下那汹涌澎湃的怒火。
    在场众人中,石中火和杨元石年纪都比另四个小辈大出不少,都曾亲历二十年前那场外夷战火。
    只不过杨元石是在战场硝烟中东藏西躲。
    而石中火则是跟随着石鑫石将军在沙场上浴血杀敌的年轻小兵。
    石家军坐镇西南,所面对的不是东瀛贼寇,可在石中火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入侵者的掠取总是贪婪而无度的。
    一旦中州被攻陷,如果侵略者是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宗旨,那中州人便不会有活路。
    三年,五年,十年,中州人迟早死绝,中州的血液迟早被稀释殆尽。
    就算侵略者还有那么一丝悲悯之心,饶中州人不死。
    那中州人也只会成为他们圈养起来用以蚀骨吸髓的牲畜罢了。
    可杨元石之轻描淡写,视家国如衣物,说换就换,自以为众人皆醉唯其独醒,实在可笑至极!
    所以,梦朝歌笑了。
    怒极而笑。
    在外夷战乱发生时,她还不记事。
    只是自小在石府耳濡目染,又是被堂堂的护国五虎将之一亲手带大,身体里流淌着是带有军魂的血,在石中火迸发出遮掩不住的怒意后,她体内的军魂似也被点燃了般,照亮了一段段珍藏于她内心深处的记忆画面。
    在她开始能在义父面前上蹿下跳时,调皮玩闹的自己好容易被义父逮着,抱起,义父却险些失手摔伤她。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人人口中那英勇难当的义父,常能把大戟操持得虎虎生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间有道裂开伤,裂口直抵虎口。
    义父已习惯了用带有裂口的右手挥戟,只是还没学会用那右手抱变顽皮的女儿,所以出了点小差池。
    自那以后义父抱她便再也没失手过。
    都说阴雨天是老兵们最难熬的劫。
    因为老兵们身上的老骨头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伤。
    夸张点说,每到阴雨连绵的时节,石府之中必定叫苦连天。
    为此在豆蔻年华时,惹人疼爱的梦朝歌已学会了导引按跷,帮老兵们舒筋活络,减少病痛。
    那一双青稚白皙的纤手几乎为石府每一个老兵都推拿揉捏过。
    石中火也有幸被服务之。
    身为义父的石鑫理所应当最受照顾。
    梦朝歌打小也没少看过老男人们的背,几乎没有一个老兵背上是没有伤痕的。
    这其中,身为将军的石鑫背上伤痕却也名列前茅。
    梦朝歌对于二十年前的外夷之战体会不深,但她能够通过这些老兵身上的伤痕与病痛,想见彼时他们付出过什么,能够想见没有这些甘愿出生入死的护卫者,她那十余年间未必能活得那么幸福欢乐。
    她还记得石府覆灭当夜,义父将他们托付予师父龙耀时所言最后几个字是“心系天下安危”。
    与义父互为知己的师父,引义父的遗志为自己遗志。
    为了践行应允师父的诺言,师兄洛飘零甘为中州流尽最后一滴血。
    她梦朝歌则是要好好守护住义父当年所守护下来的东西。
    是故,当有人在她面前践踏、唾弃义父付出性命守护下来的成果时,梦朝歌像是头被触怒的雌狮,展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杀意!
    “既是如此,多说无益,那本寨主今日就来替天行道!”
    叱嘤!
    梦朝歌甫一拔剑,两道浑身染血的身影已向杨元石冲杀而去!
    她顶着一头散乱发丝,脸上擦有数道黑灰,很难看出有何脂粉气。
    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捅了个马蜂窝的杨元石,没想明白是哪里激怒了对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在五人手下撑过盏茶功夫,只是从那山寨头子的面容上看出了那独属于姑娘的英气。
    心下顿生不妙之感,“老子这是惹怒了个娘们儿?”

第六三三章 诱敌深入

    喀啦!
    地面上传出清脆刺耳的条石断裂声。
    杨元石脚下石阶自其立足之处断裂成两截,条石断口处下陷,两端挂土翘起。
    随之可见杨元石整个身躯骤然倒腾向背后的“火河”,见高且见远。
    虽未完全甩开暴起杀来的两道身影,却与二者保持开半丈距离。
    ……
    ……
    半月前平海郡发生了大震荡,毫无疑问将红衣教拖入自上而下的震荡之中。
    红衣教的真正底细昭然若揭,相比起中州四面风声鹤唳,红衣教未尝不是立于危崖之上。
    在红衣教全面为东瀛人所掌控后,红衣教存在意义就是为渗透、荼毒、入侵中州所准备的。
    不可否认红衣教对于入教教众由外而内的感化、教化颇有成效。
    然而,人心终究是善变而不可靠的。
    没有人敢去赌人心。
    红裳也不会去赌并非全由东瀛人构成的红衣教中,有多少中州人在得知实情后,还会义无反顾地为东瀛人卖命。
    所以,这位红衣教教主那夜在碧沙滩高崖之畔做出的一系列补救措施仅是在与时间赛跑。
    与中州朝廷做交易,是在拖延红衣教底细由朝廷之口述诸于众的时间。
    而南下莆田之举,及胁迫瓦剌出兵,则是为了挑起战争。
    毕竟谁人也不敢保证,随着红衣教的东瀛背景在悠悠众口间传递发酵之后,不存有心之人因势利导向朝廷施压要个明确说法,而朝廷能否顶住压力不戳穿实情。
    一旦中州朝廷搭错筋或狠下心来刮骨疗毒,再合中州江湖之力将矛头直指红衣教,红衣教上上下下要保持一心就将是彻底的痴心妄想,很容易自乱阵脚,土崩瓦解。
    可若能让瓦剌在中州北面先把战火烧起来,趁着大多教众还犹疑不定、未开始动摇所处立场正确与否时,联合这些年在闽地潜藏的东瀛暗子快刀斩乱麻地给予中州武林一次重挫,便可让东瀛方面坚定信心,大举入侵。
    届时,句麗、毒竺、骆越等国势必闻风而动。
    只要能先一步让战争全面开启,红衣教的底细暴露与否就再也不重要了。
    相反在战火纷飞之际,就凭红衣教这些年在中州百姓心中积累下来的口碑和威望,反倒有机会吸纳来更多中州人,愈加壮大。
    是故,南少林一役对红衣教全教而言,可说是生死攸关的一役。
    全教唤之可来、来之能战的战力两千余人,在短短十日剑化整为零,汇入莆田郡中。
    加上原本隐匿于闽地各处的东瀛暗子,大抵有三千人加入了这场红衣教对于中州武林的复仇大局当中。
    南少林一夜大火之后,杨元石的任务便是阻止中州江湖人士通过登山石阶进入寺中。
    是而,他只针对寺门前这段千步石阶布埋伏。
    千步石阶附近区域以外,则归入协同作战范畴。
    知客寮那处以山下村民为饵的钓鱼杀局确实不是出自杨元石之手。
    在杨元石看来,那杀局只是简单的故布疑阵,说到底还是靠人海战术,拿命去填阵。
    不过也是应了那句话,有时候越是简单的方法便越行之有效。
    自两天前至方才,去过知客寮的江湖人就再没走脱过一人。
    而从这条登山石阶上来的,也还没人能走到南少林寺寺门之前。
    也便是不久前,杨元石才收悉终于有五个江湖人去到那知客寮,入了马厩,却逃杀了出来。
    原本仅是五个江湖人,还轮不着杨元石亲自出手。
    即便这五人还未被探明身份。
    怎奈何红衣教人手之多到底是对于整个莆田郡而言。
    要应对各方来人,便得分人分工。
    三千人中,归属杨元石调配的,除了癸堂仅剩的两个护法外,便只有两百人。
    虽说这其中有一百火弓手可充分发挥出登山石阶火攻困敌陷敌的效用,但在正面硬拼时,杨元石手下的人也便捉襟见肘。
    不得已之下,杨元石便挖掘开发自己的调兵遣将之能。
    每有江湖人上山,总要让暗哨多番观察探报,谋定而后动。
    几次对敌指挥都无定势,好在结果不错,既能全歼来者,也能控制住己方伤损。
    直到这平平无奇的五人出现,才教杨元石大感棘手。
    持续时久的火矢攻势非但未能建功,反让对方顺藤摸瓜找上门,折了不少人。
    更让杨元石坐不住的是,此二人是先行抹除掉了十名暗哨,才突入火弓手所在位置大开杀戒的。
    行事老辣,手段利索。
    若非杨元石高度警觉,增派人员护送火弓手撤退,对方也未深追,否则己方死伤恐将更为惨重。
    不巧山护法和枪护法早些时候去做协防还未归来。
    杨元石明了靠人海战术来消耗五人得不偿失,任由五人离去则与放虎归山无异。
    只得现身来会一会这五位不速之客。
    ……
    ……
    来此之前,杨元石已听说了这自称“公输平”和“海亭”的二人是如何在火弓手群中杀进杀出的。
    对二人也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使唤双匕的“公输平”盖是名专业杀手,手起匕落皆是冲人致命要害去的。
    不论是抹了咽喉、扎入心口,还是切入腰腹处,总能带出大片血水,迅速置人于死地。
    对方还偏偏哪儿人多往哪儿钻,这一出一进后,十有**都得趟入自己的血泊里。
    光是火弓兵就被其一人撂翻了近三十人,大伙被吓得都不敢扎堆,各安天命独自夺路而逃。
    仅凭这些信息,杨元石很容易联想起九州四海两盟尚存时的搜魂殿。
    搜魂殿遭灭门之后,中州再无专职的杀手帮派。
    杨元石的推测自是将眼前这位“公输平”归入搜魂殿幸存杀手之列。
    可惜他对各人所用兵刃无甚研究,不然该是能看出点端倪来。
    且与之一同出现的另四人所展露线索寥寥,杨元石便也无法锁定此人切实身份。
    而这位用刀的“海亭”,刀法可谓稀松平常,放在当今中州江湖上勉强算是二流水准。
    不过,这家伙的轻功身法则是一绝。
    再观其衣着和手中兵刃,不难想见对方很善于浑水摸鱼,他们五人之所以能突破知客寮的防线来到此地,想必这位“海亭”功不可没。
    “海亭”先前所杀的火弓兵比起“公输平”少了世人。
    却不意味着“海亭”会比“公输平”来得弱。
    杨元石更倾向于前者在藏拙。
    敌暗他明,他可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
    见二人一齐攻来,杨元石毫不犹豫地退入“火河”之中,来了计诱敌深入。
    一来是借机和另三人拉开距离。
    二来借火场之力干扰二人视线,发挥出他的优势。
    总而言之,入了这“火河”,他便更有把握拖延时间。
    三道身影几乎在石阶上同时完成起落。
    只是这一落一起再一落之间,“公输平”和“海亭”各自逼近了杨元石些许距离。
    左手边的“海亭”显而易见与杨元石距离更近。
    不过五尺之隔,挥刀一斩当可取杨元石项上人头。
    杨元石只是不紧不慢推出一拳。
    不是崩拳,不是冲拳,也不是推掌。
    看来仅是拳头往刀刃来向前推,斜砍下的刀未触及杨元石的拳,前部刀身即旁侧一偏。
    半息之后才回弹归为,刀身颤动不止。
    杨元石继续后掠,“公输平”和“海亭”接着紧追。
    很快“公输平”也有了向杨元石递刀的机会。
    其双匕去势倒是比“海亭”的刀更具声势些,甚至匕刃尽皆顶上了杨元石的拳。
    然而,在双匕碰触到双拳之前,那劲头已被杨元石的崩拳拳劲抵消大半,落匕如蚊叮不痛不痒。
    过不多时,杨元石已引着二人深入“火河”中腹,离那七颗巨石不过三两丈距离。
    两人的另三位同伴无可见踪影,更依稀可闻金铁交鸣声响起。
    杨元石微微一笑,终于是来了个帮手。
    他也止住了后撤的步伐,立地轰拳。
    两股裹挟着炎火、砂石、木屑的龙卷朝追身二人扑去。
    砰!
    噹!
    空中传出一声炸响,盖过了拳罡远去的呼啸声。
    紧接着是刀刃与硬物的撞击声。
    原来那“公输平”是爆发气劲硬顶着冲了过来。
    那“海亭”则如泥鳅般滑溜地躲开了拳罡,还能趁倒地之机,挥刀朝他脚脖子刮来。
    “海亭”的刀自然没能奈他何,甚至刀身有了断裂的迹象。
    二人的反应并未出杨元石所料。
    一路躲闪退避而来,他对二人的功力深浅已大致有数。
    试探算是到此为止。
    接下来,他便要拿拳头和二人做个了断。

第六三四章 石阶苦战

    截住梦朝歌三人的是一杆枪。
    一杆人几与枪如一的枪。
    癸堂枪护法王九的枪。
    王九身长体直,颈粗头尖,单看其面容不过弱冠年岁。
    尤其是那对充斥着桀骜气息的双目,更为之增添数分轻狂意味。
    然则,王九实近四旬年岁。
    王九姓王,却不是王家排行第九。
    王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族,却是个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家族,延续数百年月以上。
    这个平凡的小家族数代以来仅有王九一人在江湖闯荡,王家祖上却留传下来本枪谱。
    据王家族人回忆,这枪谱应承袭了不下十代以上,枪谱上的武艺也显然有些过时了,拿来练练基本功绰绰有余,要想凭此在江湖上打出名气,却还没到那火候。
    是以王家不曾因这枪谱遭觊觎惹来什么祸端,这枪谱也一直在一代代传承中逐渐蒙尘。
    直到颇具习武弄枪天分又立志于在江湖上扬名立足的王九出现,王家枪谱才被重新拾起。
    王九靠着自习枪谱打下的底子入江湖磨砺,不断改进枪法,决心创出独树一帜、无人能挡的王家枪来。
    为此,他只给自己保留了王姓,摒弃原名,从“王一”叫起,用以记录自创王家枪枪法的进展。
    从最初仅能以一套枪法对敌,到开创衍变出第二第三套攻势渐猛威势渐大的枪法。
    王九的名字一直在变。
    在投效红衣教前,其名为“王五”,而那王家枪已能轻易斩杀一流高手之下的任何敌手。
    之所以加入红衣教,即是因其所遭遇的几次重挫均是源自红衣教教中高手。
    打不过就加入。
    癸堂护法之位激烈的竞争环境极适宜王九磨砺自身。
    三枪杀二流,六枪力敌一流,九枪可与顶尖高手一战。
    他用了十年的时间,从“王五”变成“王九”,也终于当上了癸堂护法。
    王九的九套枪法组合并无固定顺序,却可无缝衔接。
    只是每从当前枪法转入下一套枪法,需得一气添一气。
    多一成内息消耗,杀伤力则要多三成。
    二十余载江湖磨炼后,王九自然已将内功修为提高到了当前江湖高手应有水准。
    两门上乘内功和一门中乘内功圆满,只要枪法能再上层楼,迟早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
    怎奈近五年间,他的枪法寸步不进,也便没有机会再给自己改名。
    红衣教平海郡三秘洞被毁之事事发后,一心磨枪的王九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抵是在为东瀛人效力。
    未等他将一切事宜梳理清楚,想明白自己是否要与红衣教划清界限,还是等真相大白之日再决定去留,一件件任务已接踵而至。
    这些天来,他不是在奔波,便是在杀人。
    连日杀戮下来,王九隐隐捕捉到了对于枪法的新领悟。
    他渐渐给自己找到了安于现状的理由——在杀戮中追求更极致枪法!
    只要再杀更多些人,他或有可能创出至刚至猛、足矣力挫顶尖高手的第十套枪法!
    两日前,王九终于坚定了信念,不再犹疑。
    他不管红衣教或是东瀛人此来莆田的最终意欲何为。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片战场,他要杀出自己的江湖,以枪证道!
    ……
    ……
    王九的枪叫黑枪。
    是壬堂锻造出品的良兵之一。
    黑枪质地非凡,通体黝黑如墨,不但至刚至强,且兼顾有不俗的柔韧性和延展性。
    如此黑枪通常不容易看出沾泥带血。
    可若能一眼瞧出枪尖染血,势必说明这杆枪已经杀了很多人,染了很多血。
    在收到暗哨传讯赶回登山石阶截住梦朝歌三人之前,王九确实已杀了不少人,皆是企图上山入寺的江湖人。
    挑落十余条性命后,王九脑海中的第十套枪法几近成型。
    此三人能扛过那火矢阵好歹有些本事,多半可供他成就“王十”之名。
    一念及此,王九简直亢奋难耐!
    甫一见三人,便毫不犹豫地冲杀上去。
    当下别说只有三人,就算是十人百人,王九也照上不误。
    枪乃百兵之王,常为沙场陷阵所用,从无怯场退缩的道理。
    况且,他的枪法最讲究先发制人,一旦势起,常可达到所谓“先手无敌”的局面。
    要不是癸堂堂主副堂主一个个都跟怪物似的,非人力所能敌,否则他至少能争个副堂主当当。
    锵锵锵!
    在杨元石听辨出远端传来的金铁交击声时,王九已对着梦朝歌三人招呼完了七套枪法。
    虽未完全掌控住局面,已是略占上风,气势上更是稳压三人一筹。
    黑枪完成了对“火河”前端的清场工作。
    满地断箭残枝被枪劲余威拨扫到石阶两旁,还未完全燃尽的草木不少被枪势威压径直碾熄。
    那些碍事杂物被除去后,王九心中杂念似也随之尽去。
    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力与枪和。
    丹田中的内力激荡澎湃,第八套枪法已施展而出。
    若有人居高俯瞰,当可见这形如长蛇的火海中腹处炎火乱窜、东倒西歪,隐有被撕裂开的迹象。
    而火海长蛇的七寸之处已完全断裂开来。
    此中情景瞧着分明是梦朝歌、石中火、季喆呈三角之势夹攻王九,却教人觉着好似王九一人正围杀三人。
    实际上梦朝歌三人有苦自知,无不感受到那杆黑枪攻来的劲道堪比同材质巨柱来得沉重。
    呼!
    王九手中黑枪弯出道月弧。
    为防被枪身绷直瞬间的崩劲扫中,石中火缩身后躲两步,季喆脚步未动却也做出了提前防范。
    岂料王九手中一阵抖搓变换,黑枪枪身只回直少许,枪尖便如狡诈蝮蛇般,嗖地一个诡异变向直往梦朝歌右眼窝扎去!
    梦朝歌身周空气被扫荡一空,乱发高扬,胸膛闷堵,眼见一个黑点倏忽间变大。
    千钧一发间。
    石中火绝然救之不及。
    季喆的沉沙剑虽递了过来,来得再快也只能在梦朝歌眼睫毛前才拦停黑枪。
    彼时不外乎两种结果。
    其一,梦朝歌的右眼不一定被戳穿,却仍有遭重击失明的风险,或是在枪剑击碰中刮下些皮肉来。
    其二,沉沙剑完全拦下黑枪威势,季喆握剑的右手则承下这一枪之威,不是废了,便是暂失再战之力。
    这当然不是梦朝歌想看到的结果。
    她鼓足勇气,一声沉喝,喝止住季喆来援的势头。
    那因被枪尖所指而微微颤动的双眸强自撑圆。
    右手横剑在前,左手以掌抵住剑身,鼓荡真气全力做防。
    噹!
    枪尖与剑身一触及分。
    王九立地生根,回枪收招,下一道攻势即起。
    梦朝歌的剑在自己左手上压出两道血痕。
    其人双脚离地,呈大字型,同被射离弹弓的石子般向石阶旁山壁砸去。
    砰!
    梦朝歌双唇咬出血来,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听雨阁阁主勇敢而不鲁莽,虽是接下了这声东击西的一枪,却没完全去硬抗这一枪的力道。
    否则就不只是摔出些皮肉伤了,少说都得骨断筋折。
    但梦朝歌也算是被暂时清出了战局。
    一来与石壁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并没那么容易缓过劲来。
    二来季喆和石中火也不会容许王九再欺负他们大当家了!
    噹噹噹!
    又是数回合的长枪扫荡、刀剑共舞。
    就在王九第八套枪法行将耍尽之前,石中火一个不慎被缴了刀,只余季喆与王九针锋相对。
    照理说,王九以一敌三不落下风,那么一对一更不在话下。
    遑论他已使唤出压箱底的第九套枪法来对敌。
    令王九心起波澜的,便是对方在仅剩一人的情况下,居然能和他分庭抗礼。
    说分庭抗礼也不完全准确,因为对方大多时候都是在抵御做防,反击寥寥亦无甚威胁。
    对方每个动作看起来都不大,没有任何多余伸展,也没有任何缺斤短两,偏偏对方的剑总能在一个恰当时机,以恰当的力度、速度和幅度,出现在理应出现的地方。
    分明仅是第一次交手,王九却总觉着对方已把他给研究透了,哪怕他刻意打乱自己的进攻节奏、出枪路数,对方也能一丝不差地跟上。
    难不成对方真有顶尖高手的实力?
    还是自己这九套枪法并不见得那么势不可挡?
    在怀疑他人与自我怀疑的一时分神之后,王九还是选择了相信自我。
    单手横枪一甩,黑枪化作一条能够劈开巨石的鞭,或是一根横扫千军的棍,平实稳当地朝季喆胸膛砸去!
    这一枪若能砸实,季喆将胸骨尽碎,体内脏器也将被波及重挫,以致一命呜呼。
    即便被其一剑拦住,这招扫击的余劲也能带动枪尖在其胸口处剜出块血肉来。
    王九如是作想。
    事实似也如此发展着。
    横枪受竖剑所拦,中前部枪身在季喆左胸前三寸外受制不前,前端枪头却借惯性继续往季喆右胸口处钻。
    笃!
    却见枪尖与季喆右胸口处多出一长条硬物来!
    那是沉沙剑的剑鞘!
    大多剑客都习惯于在争斗时将剑鞘握在没有持剑的那只手上,在危急时刻或可用以格挡开致命杀招。
    这是江湖中普罗大众尽知的常识。
    然而,令王九莫名错愕的是,此前如此激烈的对抗中,他始终未曾察觉对手的剑鞘在手。
    刹那失神,教王九心下警兆大作,急急抽枪而退。
    怎奈为时已晚,黑枪枪头被剑鞘巧妙地卡住,一时走脱不得。
    于此同时,王九顿觉心口一凉,对方手中的剑不知何时逃开他视线,完成了致命一击!
    心头血汩汩流出,王九死难瞑目!
    他不甘心于死在这么一个称不上顶尖高手的手下。
    也不甘心于自己那一瞬的自我怀疑。
    要知道在他心神动摇之前,对手仅有招架之力,根本给不出像样的反击。
    面对这般对手,要是他能坚持把九套枪法施展完,第十套枪法或将水到渠成应运而生,那时,还有谁人能与他匹敌?
    见着对手怒眼圆睁地倒下,季喆轻吐出口浊气。
    偏头对迎上来的梦朝歌和石中火说道:“大当家可还好?”
    梦朝歌摇了摇头,微笑道:“些许皮肉伤,无碍,冬晴和小姜那更要紧!”
    季喆点点头,安心道:“那便好……扶我,走两步。”
    正要回身而走的梦朝歌闻言身形一僵,怔然看向季喆,揪心道:“伤到哪了?”
    石中火也关心地凑上来,见季喆神色古怪,误以为对方伤着了什么难言之隐,正想帮忙看看。
    却见季喆挑挑眉横了一眼,示意石中火不要不识趣。
    而后柔情款款地朝梦朝歌道:“没伤到,就是身子都震麻了,一时活动不开……”
    ……
    ……
    在癸堂枪护法王九丧命的同时,“火河”中腹姜逸尘与冬晴所在之处也有一人殒命。
    殒命的并非杨元石,而是与王九一般刚从别处赶来回援的癸堂山护法穿山。
    相比起另一处战场的大开大合,姜逸尘、冬晴与杨元石一战算不得是温水煮青蛙,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双方的攻防声势虽大,可基本未能伤及彼此。
    致使出现此番情况的根由在于杨元石之谨小慎微。
    尽管初时的试探让杨元石放下不少戒心,大展手脚。
    可一炷香的狂攻猛打之后,杨元石便明了自己没有占到分毫优势。
    反倒是被“公输平”与“海亭”觅着数次机会,险些伤着要害。
    自那以后,杨元石便开始收着打了。
    若说其原先至少是动用八分力打算一鼓作气拿下二人,现今不过只用了五分力来同二人缠斗。
    姜逸尘与冬晴既然追着杨元石深入敌腹,自然也存有借地利掩护,在恰当时机可不需顾忌身份暴露风险尽施手段一举杀敌的考虑。
    可二人如何也料想不到,杨元石这么个自诩好汉的堂堂副堂主只耍了会威风,见两块硬骨头不容易啃,就扮起了老王八,龟缩着打。
    对付这般对手,仅凭姜逸尘和冬晴两人实无太多办法。
    二人也干脆“出工不出力”和杨元石打起太极来。
    待得听闻后方传来的打斗声响越发激烈时,二人心有所忧,这才加紧攻势,乃至试图弃敌回援。
    二人的心理变化尽被杨元石收入眼底,阻下了数次二人之一抽身而去的企图。
    在杨元石又一次成功拦截二人之后,姜逸尘手中那柄抢来的刀终于寿终正寝,崩断开来。
    当是时,只见前方石阶左侧土石翻动,由远及近隆起段及踝高的狭长地带。
    有活物在土下快速行进,很快便来到三人交战近处。
    姜逸尘、冬晴很快反应过来那是癸堂善于土遁秘术的山护法穿山。
    杨元石高声道:“王九正在对付下边三人,该是快有结果了,你速去帮着了结了他们,再一起来捉瓮中二鳖!”
    有杨元石开口,翻动的土石经过三人旁侧时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往山下遁走。
    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自是有人不答应。
    一柄黑剑从“海亭”那脱手而出,朝隆起地带去向射去。
    杨元石来不及去想那黑剑是藏在何处,便爆发出劲气一掌轰向那黑剑。
    无奈黑剑去势之快,倏忽即至,稳稳当当地扎入隆起地带的最前端!
    土石不再翻动,隆起地带不再向下延伸,常在地下走的穿山彻底魂归地里。
    杨元石一怒之下挥出一记崩拳朝姜逸尘扑杀而来。
    姜逸尘显然也是没料到一直小心翼翼的杨元石会因同教中人之死,愤而改换策略。
    直到那堪令山崩石裂的一拳近在眼前,姜逸尘才反应过来,杨元石这是欺他手无寸铁!
    说时迟那时快,无处遁形的姜逸尘施展出了天殇折梅手对拼八极崩。
    一个虽是传世掌法,却仅加持着护体内息。
    另一个则是结合体术蕴含真气的强拳。
    二者本非一个层面的比拼。
    纵然姜逸尘手段尽出,变换着重重功法来抵御那摧枯拉朽的一拳。
    仍没能完全卸去那一层强过一层的寸劲。
    至少有两层崩劲直接施加在姜逸尘肉身上。
    剧痛之下,姜逸尘眼前一黑,右臂全无知觉。
    强自睁眼一看,右臂紧贴在身侧上,比起左臂短了一截。

第六三五章 登山难也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九莲山广而不高,通往南少林正门的千步石阶开辟于山坳之间,没有不可攀之巉岩,没有去天不盈尺之连峰,更没有倒挂倚绝壁之枯松,最大障碍不过是那能容三人并肩通行的七颗巨石。

    登九莲山,登千步石阶,又有何难?

    可自听雨阁众人登山以来,除了初时三百步石阶相安无事外,之后每次抉择中都有杀机暗伏。

    先是知客寮有村民为质为饵,梦朝歌四人明知山有虎,可面对如此阳谋,也只得偏向虎山行。

    得益于姜逸尘提前打入内部“里应外合”,才得以轻松突围。

    然而,五人才出敌彀,即入火口。

    于七巨石处遇火矢画地为牢。

    若非五人分工明确,应对有道,早已葬身火场。

    但这连环劫并未就此终止。

    随着癸堂副堂主杨元石及王九、穿山两位护法先后现身,也意味着红衣教下足了血本,要登山之人有来无回。

    梦朝歌、石中火、季喆三人与王九一番苦战。

    一人被弹摔山壁上,一人被缴了械,最后全凭季喆熟练的陪练把式才反将王九一军,令其功亏一篑,折戟沉沙。

    姜逸尘虽出其不意一剑教癸堂山护法于土中长眠,却也被杨元石逮住了中门大开的机会,仓促以掌对拳,没能完全化险为夷,以致右臂脱臼。

    区区千步石阶,通往南少林的入寺之路,委实不易登也。

    ……

    ……

    呲——!

    尽管杨元石一拳轰得姜逸尘右臂关节脱位,但他并没有任何乘胜追击、置对手于死地的决心与机会。

    因为一柄匕刃也抓住了方才他发力出拳之后,旧力已已,新力未生,防备最为松懈的一瞬可乘之机,在他腰腹处留下了一点红。

    留下那一点红的匕首匕名“一点红”。

    前搜魂殿金魂杀手冬晴的一点红。

    杨元石抬手抹去右腰上从那一点红处所渗出混带着些许墨绿浊液的鲜血。

    警惕地与冬晴和姜逸尘拉开了一丈距离。

    目光在身上跃迁转换,脑海中闪过先前与“公输平”与“海亭”二人交手的一幕幕画面。

    似乎已能推测出二人的确凿身份。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能力自创拳法的杨元石于其他武艺也算一通百通。

    专精于拳脚对敌的他,即便不能将刀剑匕首信手拈来,使唤出一流高手的水准,起步水准却不会低,眼力见更不会差。

    这也便是为何在他亲自试探过“海亭”的刀法后,暗自认定对方藏拙之故。

    是而步步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

    岂料“海亭”的狐狸尾巴露得猝不及防,纵然他抓住了稍纵即逝的良机重创对手,自己却也被觅着破绽,造成伤损。

    这一来二去间,对手不亏,他也没赚。

    别看腰间只有一点红,要不是他反应迅疾,急忙封住局部经脉,强自将伤口附近血液逼出体外,恐怕此时那毒素已自他腰腹处开始兴风作浪。

    交斗这么久,“公输平”的匕首上有无淬毒,或是临时抹毒,杨元石当然能分辨得清。

    他很清楚那墨绿毒素源自于“公输平”附在匕刃上的内功心法。

    那种专为杀人夺命所存的恶毒功法毫无疑问最受杀手组织所青睐。

    那曾以暗杀生意臭名昭著而又以此为江湖招牌的组织,并非司职情报工作的杨元石听过不少也见过不少,可能让他记住的,始终只有一个——搜魂殿。

    拘魂索命碧蟾功,杀人仅见一点红。

    搜魂殿的金魂杀手杨元石没听过几个,可冬晴之名他倒是不太陌生。

    结合眼下这情景,他已然可以将“公输平”与冬晴联系起来。

    而“海亭”那蹩脚的刀法,卓绝的轻功,绝妙的身法,重重卸力如层层厚雪堆叠的功法,难得一见的掌法,以及杀人不见血的飞剑,一个个鲜明特征串联起来,杨元石还认不出对方就是杀手夜枭本尊的话,那这江湖他真是白混了!

    大多数实力不凡的江湖人要是像杨元石一般,与两个强敌缠斗许久,成功让其中一人暂失战力,而自己仅是腰腹上被扎出这么个小红点,接下来要做的事,自当是一不做二不休,再把另一人撂倒,收了两人性命之后,再扬长而去。

    可在明确了眼前二人身份之后,杨元石竟如一头误闯狮群的豺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抽身欲走!

    杨元石本非鲁莽之辈,他只是在顷刻间便打好了算盘。

    凭他的能耐,与折了一臂的夜枭和冬晴对敌,不分生死,便无法分胜负。

    不论对方如何想,他都没有以命换命的想法。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远端再无金铁交击声传来,起先杨元石只会认为有王九出马,己方势在必得。

    眼下,他没把握那一头会否另有变数。

    继续僵持下去,便得赌一赌王九与另三人的战果如何。

    杨元石自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安危压在别人身上。

    那么他的算盘只有一个解,走为上。

    只可惜杨元石心里的算盘打得响,结果却不如意。

    冬、姜二人合力不一定能杀了他。

    但要想留他,一人足矣!

    姜逸尘忍痛退闪一边,为自己右臂疗伤,同时也让出空间来。

    冬晴则手段尽出,全力留人。

    杨元石往山上逃。

    施展出掠影步的冬晴,倏忽即逝,倏忽即现。

    再现身时已是在杨元石正前方。

    一匕直冲其面门,一匕罩其下盘!

    二人相向而近,冬晴来势之快,杨元石避无可避,更没有绕过对方一走了之的可能。

    只见其双手上下齐出,不成拳,竟是要以空手攫取白刃?!

    以双手划伤的小代价制住冬晴手中双匕一时,再凭强悍肉身及八极崩的劲道与之来次蛮横的贴身碰撞,不求伤敌,只求致敌懵神片刻,便能顺利遁走。

    杨元石心底里的小伎俩很快被冬晴识破。

    两柄一点红的匕尖才触及其双掌掌面边缘,便已溜开。

    但冬晴却没收住前冲势头,与杨元石撞了个满怀!

    杨元石身如高塔,冬晴仅及其肩高,身躯更不如其伟岸。

    这一撞,不是冬晴以卵击石把自己撞个七荤八素,也该是冬晴如撞柱子般,反弹跌地。

    然则,却是杨元石被冬晴带着往后退走了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变化出乎杨元石所料,以致其愣神了近一息功夫,才想着趁机箍紧冬晴身躯,将之勒昏勒死!

    但冬晴还是没有给杨元石丝毫机会,撞退杨元石后,便借力回掠开一丈之外。

    挡在杨元石去路上,拿一点红割开早已褶皱不堪一片污秽的肩上衣衫,又拿另一柄一点红拨弄开贴在脸侧被汗水打湿须发,微微一笑。

    杨元石眨了眨眼,确认自己在对方眼角及臂膀肌肤上看到了浅淡的龙鳞纹路。

    而对方那一头墨色短发好似莫名长了一小截。

    杨元石没有被对方这挑衅举动激怒。

    他搞不清这是何缘由,只知道这一手不是什么神功,便是什么秘术,使得对方有同他硬碰硬的资本。

    见此情形,杨元石更为惴惴难安,心道再不走脱,恐怕真要丢了小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迎难而上!

    砰砰砰!

    接下来的对战中,冬晴基本不再用双匕进犯杨元石,多以四肢躯干同对方缠斗。

    半盏茶功夫里,杨元石只往山上走出不到二十步。

    而梦朝歌三人的到来则让杨元石心坠冰窖之余彻底恼羞成怒!

    他怒五人如此藏藏掖掖不是好汉!

    他怒冬晴堂堂杀手如此狡猾无赖!

    他怒对手如此处心积虑不给活路!

    在通过筋肉颤动崩开袭身而来的一柄柄锋锐刀剑后,杨元石将目标锁定在躲到一旁的姜逸尘身上。

    似是想以手无寸铁的夜枭做人质,换得脱身可能。

    只是在其身躯蹦射向姜逸尘的中途,猛然急坠折身,鹰扑向梦朝歌!

    妄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杨元石当然没忘了夜枭就算没有再战之力,轻功亦不是他可比拟的。

    他更没忘了先前他已听出这个“曲河”是个女子。

    然而,已是在王九枪下吃过一次闷亏,再次面对这声东击西的攻势,梦朝歌可不会重蹈覆辙。

    不仅是她早有防备,季喆和石中火亦有提前防范。

    杨元石一击落在两剑一刀上,双拳一受制,冬晴的双匕伺机再次扎入其两面腰腹处!

    这回,杨元石仅抵御住些许碧蟾毒素的侵袭,便在密密麻麻的攻势下,慢慢被蚕食去生机。

    毙命于梦朝歌剑下。

    ……

    ……

    此役毕。

    五人显然再无继续上山的想法。

    初时姜逸尘和梦朝歌四人分道而行。

    虽无事先商量,但都是想着上山来看看情况如何再做计较,未有过夜打算。

    所做准备有限。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不见寺门。

    火光漫天,动静之大,却至今不见红衣教以外其他江湖人身影。

    此中必有古怪。

    姜逸尘脱臼的手已复位,却不适宜打硬仗。

    再走下去,他们不免添伤损。

    于是,便折返下山。

    一来是重做休整和准备,并带些补给来救济知客寮马厩的村民。

    二来便是招徕些可靠的江湖同道一同上山。

    岂知,待他们去到山下时,只见郊野处处有火星血迹或死尸,偏不见一个活口!

第六三六章 佛前老僧

    午时将尽。

    骄阳仍没能突破层层云彩的封锁给下方莆田郡带去一丝暖意。

    抬头仰望,像是有无数灰蓝色碎布块杂乱无序遮盖在穹顶之上。

    有风拂过即是寒风,微凉,彻骨。

    放眼看去只觉渺小,沉重,压抑。

    尤其是正巧立身于山脚或山顶,无草木房屋遮挡之时。

    此时的九莲山,山脚下是一片焦土,山顶上亦有焦土一片。

    九莲山山顶位于南少林养心院与后山禅院之间。

    约莫五十丈方圆的开阔地带,西面突兀隆起座高逾十丈的山丘,也便是九莲山最高峰。

    九莲山的最高峰不仅是座山峰,还是座如来佛坐像石刻。

    佛像右手上举至胸前,掌心向外,五指向上伸展,施无畏印。

    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施与愿印。

    佛像慈悲庄严,佛愿美好。

    只可惜当下佛像前方这片本该静谧祥和的空地表面,比起被烤焦的红薯表皮都来得乌漆嘛黑,且更为坑洼不平,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凸起疙瘩,或是极其深邃狭长的地表裂痕。

    在这块被糟蹋得难以正常涉足的地面上,不是一道道、一滩滩被污了本色的凝固血渍,便是一根根、一具具或完整或破损不全、冰冷僵硬的兵办和尸身。

    不论哪一样都无法与美好相联系起来。

    石佛亦像是被披挂上了层墨纱,站远了甚至难以看出石刻痕迹,更谈不上有何慈悲庄严之相。

    有两个被完全被黑袍遮掩去身形体态之人如幽灵鬼魅般现身于此。

    上九莲山的路有千万条,偏偏没人知道这两袭黑袍是怎么来的。

    或者说,知道此二者行踪之人无一存活。

    两道透出黑袍的目光随前行步伐四下细细打量,试图通过辨析此间各种痕迹,回溯所发生的一切。

    山下登山石阶处窜冒出的冲天炎火,在此方天地间好比黑夜中唯一的火把耀眼夺目,只是裹在黑袍中的二人却对此无动于衷。

    过不多时,两袭黑袍停步在坐佛石刻前十丈处。

    没有向那座像是被罩上了黑袍的伟岸佛祖石像施礼。

    却是向佛像前一位闭目盘膝而坐、结禅定印的老僧行了个合十礼。

    老僧本生得慈眉善目,宽耳白须,任谁见了都会将之当作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

    眼下仅有那对宽耳尚留原貌。

    左面慈眉被连根带肉削去,好似被支蘸墨过多的粗毫另画了道水帘粗眉。

    对目之下厚重的黑眼袋足可各兜住一颗鸡蛋。

    而那白须则被染上了各类杂色,或乱绞成团,或成片断根,在其脸上留下细密血点。

    此外,老僧右脸肿胀凸起,右臂翼撕裂,双唇发黑,身上僧袍袈裟更是沾满污浊、破烂不堪。

    毫无疑问,老僧早已圆寂,且死相凄惨。

    老僧也不是别人,正是清明大师。

    中州南北两少林寺最主要的话事人,清明方丈。

    “老和尚死的不值当。”

    十数息的沉默后,其中一袭黑袍当中传出了叹惋话语声。

    “红衣教动作太快,这是最坏可能中,他能拼取的最好结果了。”

    另一黑袍人缓缓摇头给出个更为恰当的说法,说话间似有所觉,微微侧了侧头,发现了清明方丈左颈上还有道拇指宽的长豁口,也显露出了黑袍下那张与当下情景格格不入的笑脸面具。

    两个在红衣教严加看防之地来去自如的黑袍人,便是兜率帮帮主笑面弥勒与那来历神秘的影佛。

    影佛再次扫看全场后,说道:“南少林的清远方丈不在此处。”

    这片坑洼土地上有不下五十具尸身,当中二十来具属少林僧人的尸体。

    毕竟不论少林僧人的尸身再如何残破,都能通过衣着扮相上的显著特征来辨认。

    除了清明方丈外,其余两个盘膝而坐的僧人在圆寂之后,头颅低垂,身躯前倾,摇摇欲坠。

    笑面弥勒道:“十八铜人也不在。”

    影佛道:“要是南北少林两方丈同在一处,清苦大师也跟着,再有十八铜人相随,活命机会会否大些?或是说,能拼掉更多人?”

    笑面弥勒道:“也许红衣教早有防范,亦或是分兵三路才能最大程度延后金印被抢走的时间。”

    影佛恍然道:“三枚金印越早被拿下,莆田郡这乱局也就结束得越快,只要还有一枚金印未稳落某一势力囊中,我们便还有重新掌控局面的机会。不过,如此一来倒也称了红衣教的意。”

    笑面弥勒道:“红裳已经疯了,拉着整个红衣教及东瀛这么些年来在中州做的四五成铺垫,陪着他一起疯。只要能把中州江湖的势力再削弱个两三成,东瀛就有底气去挑动其他各邦一齐向中州发难。红裳此举,于东瀛方面而言,即所谓不成功便成仁。”

    “确实是个疯子,一路把那怪物引到这来,不知还要杀多少人才是尽头。”

    “就怕没有尽头。若说在平海郡三大秘洞陷落后,红衣教尚有七成实力在,可单是这些时日的折腾,与这两日间的人手折损,目前实力已不足四成,余者就算悉数搭进去,都难保提前谈拢的两方朝廷势力见其式微,翻脸不认人。可红裳带来个谁也挡不住的屠万方,一下子成了最大的麻烦,屠万方不死,或是没法被控制住,那红衣教就还能围绕其做布置,继续跟整个中州武林耗下去。”

    “东瀛这手活死人的秘术委实诡异,可所谓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总该有办法对付的。”

    “多费心琢磨琢磨,想想有否在何古籍禁典上看到对付这诡物的方法,尽早合众之力除去这魔头,否则遗患无穷。”

    “好。”影佛应下笑面弥勒的交代,笑面弥勒所学驳杂繁多,在佛宗一道上影佛却是其授业恩师,研究得更为深邃。

    “对了,清明方丈既是圆寂于此,那他身上的金印会是被谁取走的?”

    清明方丈那身破烂僧袍和袈裟有明显被拉扯开的痕迹,只是随意耷挂在身,影佛遂有此文。

    笑面弥勒道:“我想清明方丈这一行之中,并未携带一枚金印。”

    “呃,这些和尚确实都衣衫不整,这一战下来还活命的,想必一个个都翻找了过去,一无所获。”

    “所以才会在离去之前,恼羞成怒地给清明方丈脖颈上来上一刀。”

    影佛闻言不语,他能想象到对方这一刀是怎么劈下去的,可即便面对的是一个死人,对方都没法砍下清明方丈的脑袋,甚至没法砍歪清明方丈的盘坐身形。

    笑面弥勒继续道:“清明方丈该是很清楚自己很难有机会活着走下九莲山,在寺中走水之时,应已安排好三个不起眼、手脚灵快且值得信赖的子弟分三路带走,他则和清远方丈、十八铜人带着这些甘为少林一死的僧人伪装身携金印来吸引开火力。”

    影佛道:“红衣教来了四名正副堂主,十名护法,三名西厂锦衣卫的人,还有五个来自东厂,其他那些人的身份就不好辨认了。”

    “此番死在这的不会有浑水摸鱼的,余下的不是东瀛人,便是第五侯或于添的人。说来于添挺能给人带来惊喜,怂恿了半个天煞十二门为他忙前忙后,还培养出了这么能打的阉人。”

    “可惜这老家伙怕死,不会屈尊来这跟着闹腾,否则就找机会一起收拾了。”

    “老家伙虽怕死,可与虎谋皮的事绝没少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咱们跟前现身了。”

    “那卖国贼如果敢来,就让他给清明方丈和这些少林子弟们陪葬!”

    随着年纪渐大且常躲藏在黑袍中阴影里,影佛已很少如此大动肝火。

    笑面弥勒似乎没有被影佛的情绪所感染,只是站在午时末梢的萧瑟风中,沉默了下来。

    他在沉默地思考,不是思考接下来如何同红衣教,同东瀛人,同东厂西厂那帮人如何角力。

    而是在回溯清明方丈圆寂之前最后一战的经过。

第六三七章 佛入地狱

    这一战之前,清明方丈和这些少林长老弟子们已同来敌对抗了一夜一日。

    这一战应是发生在大火发生之后、大雨降下之前。

    彼时场间少林方面仅余清明方丈一人存活,而他的对手却有七人。

    不。

    该是十人。

    七人死在清明方丈前头。

    三人忿忿离去。

    不出意外的话,清明方丈该是在场十一人中年纪最大的。

    一宿未眠,老方丈眼下很快便挂上了厚重的眼袋。

    疲乏缠困着他的身躯,他已无可能从此地走脱,更没有任何把握把眼前十人也永远留在此地。

    他环视着烈火蒸腾、满目疮痍的南少林,心生凄凄。

    为中州安宁,他决意舍生忘死,投身地狱。

    绝没想见把整个南少林一起拖下水。

    红衣教的绝地反扑,东瀛人的视死如归,东厂西厂的趁火打劫,一切来得太快。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南少林能做出的应对其实不多。

    无非是尽可能拖延金印被夺走的时间。

    以及与敌手换命。

    佛已入地狱,恶徒也当被拉下地狱!

    至于其他,只能交付给那些心系中州施主们去担负了。

    在独自与十敌鏖战了一个时辰,拉开距离僵持之际,疲乏至极点的清明方丈一念心神通达。

    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身躯得到了片刻休憩,却似被重新修复了一番,生机勃发!

    最先察觉到清明方丈表现有异的,是庚堂七情使中的喜使,金包银。

    十人虽全比清明方丈来得年轻,可一天苦战下来,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累,更几乎没人能保持心情愉悦。

    几乎以外,唯一一个还能时刻挂着嘻皮笑脸,笑得畅快淋漓、笑得抽抽噎噎、笑得近乎变态的便是金包银。

    “嘿嘿嘿,老秃驴这是迎来了第二春吗?让我来试试你还能有多持久,嘻嘻!”

    大腹便便的大胖子嘻嘻哈哈间已倾身如野牛般突向清明方丈。

    金包银并没打算用自己肥硕的身躯给清明方丈来个肥牛冲撞,在临身之际,踏足腾身,抡起左手中金砖狠狠拍向清明方丈的脑袋!

    没有和先前数十次相同的啪一声清响。

    清明方丈右臂提前拦挡在了金包银挥手来路上。

    左手结掌结结实实地印在金包银心窝处。

    “哼哼哈哈!”

    金包银还在猖狂笑着。

    但其脸上的坨坨**已挤成了肉包子,看不清眼睛被塞在哪两条褶皱之中。

    金包银本能地探出右手,像溺水之人本能地把手探向水岸边,希望能抓住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

    胸前剧痛却令其身躯一软,清明方丈的一缕长须全然无法阻拦这坨肉球自半空中重重跌落。

    砰!

    本未跃起多高的肉球落地成肉粽,连站都站不住,蜷着身子跪倒在清明方丈脚下。

    无可抵御的麻痹感汹湧地占据金包银身上每一块肉,让其剧烈颤抖起来。

    不足三息功夫,一瞬猛然抽搐之后,肉粽变肉饼,金包银彻底瘫平在地面上,再无声息!

    大力金刚掌!

    场中另九人无一是泛泛之辈,都能看出清明方丈出手不快,只是打了个提前量,一掌轰散了金包银仓促聚起的护体真气,穿透了那身厚实得流油的皮肉,摧断其心脉。

    当然,这提前量是金包银“告诉”清明方丈的。

    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见识过金包银是如何一次次地拍扁拍碎僧人脑门,还有数十次成功地将金砖拍打在清明方丈的脑门上。

    清明方丈的脑袋至今没有被拍出半个窟窿或是拍成花,不知金包银是不甘心还是乐此不疲,屡拍不爽,终于是落入了算计,一掌摧心,窝囊死去。

    在金包银跪地之时,气绝之前,已有三人三剑冲杀而来。

    人是身着玄衣之人,即便不遮脸面,清明方丈也道不出姓甚名谁的人。

    剑都是好剑,有名有来历,本不该在这三人手里的剑。

    分明是三剑,来势却如刀劈斧砍,好不霸道。

    清明方丈似乎只有闪躲招架的份,连连撤步,无还击之力。

    但身在局外、还未跟上攻势的另六人很快便看明白了老和尚大抵是气力不济,这才且战且退,不给他们趁势包夹、施加压力的机会。

    三名玄衣人的身法腿法剑法对敌阵法纳各家所长,杂糅一处,却远未达到融会贯通的境界,单拎出来撑死不过一流高手的实力,可默契配合下,倒能与顶尖高手分庭抗礼一时。

    剑招剑式中也不难寻见武当、峨嵋、昆仑的影子,可徒有其形其表,却无其神其意,拿来对付清明方丈便是花花架子,全无威胁。

    唯有那正面一剑接一剑如大江浪涌大海潮生,回环辅以凌厉奇诡掩袭的三人剑阵——崆峒雾海潮生剑阵,施展得最为得心应手,最让清明方丈头疼。

    说来讽刺,能将崆峒剑法剑阵研习得如此精妙的并非崆峒子弟。

    尽管三人未着飞鱼服,未配绣春刀,但他们确实便是将堂堂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崆峒一手翻覆为江湖操练场所的锦衣卫。

    在经过数个时辰的激斗后,三名锦衣卫自然也知晓除了那一套套磨炼了近两年光景的崆峒“看家”本事,其余伎俩对上老方丈简直与挠痒痒无异。

    霸道的退敌三板斧,既是给金包银争取那或有可能的一丝活命机会,也是免得对方碍事。

    至于三人更深层的心思,清明方丈早已洞悉。

    鏖斗如此之久,这些人早该看出此处连一枚金印也没有。

    之所以与他不死不休,便是不希望他在这场大局中再发挥任何作用。

    相比起另七人,锦衣卫三人的杀意没有那么坚定。

    起先或有合力除敌之意,现如今已悄悄打起了退堂鼓。

    金印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配合行动则为大势所裹胁。

    三人的心态与他们顶头那位大人密不可分。

    第五侯想来是不屑与东瀛人为伍的,与其作壁上观纵容于添和红衣教瞎闹腾,不如掺上一脚,一来尝试夺印增加己方筹谋,二来则为避免局面倾向无法控制、收拾的地步。

    是以锦衣卫三人看起来像是奋勇当先,全力施为,其实是种以进为退的主动自保手段。

    清明方丈也乐得将计就计,陪他们演段戏,好多喘几口气。

    可惜好景不长,余下六人显然没有耐心等到三个锦衣卫筋疲力竭之时再同老和尚玩车轮战。

    半盏茶一过,清明方丈再次陷入九人的合围圈中。

    眼见着刀砍来,剑刺来,斧劈来,锤砸来,清明方丈甩荡开破漏了四五个孔洞的袈裟。

    破洞袈裟无风鼓荡,似是形成个充气布囊环护住清明方丈的躯干。

    刀砍来,没有噹啷声,刃口受挫一偏,便斜着滑溜开。

    剑刺来,剑身无不弯折回弹。

    重斧劈来,重锤砸来,气力全然像是招呼在厚实的棉花堆里,纵然被劈得再深,被砸得再瘪,也不伤根本。

    袈裟伏魔功!

    老和尚在九人围攻之下,仍是神采奕奕、闲庭信步,教人好不生气!

    一个身材矮小的刀客咽不下这口气,突然弃去双刀,像只灵猴般滚到清明方丈身侧,窜身前扑。

    清明方丈挪步撤身,躲开了矮小刀客用意不明的飞扑,却没完全甩脱开对方。

    左臂一沉,才发现矮小刀客竟是挂在了僧袍臂端下摆处,正龇牙咧嘴地撕扯着袈裟!

    这家伙不惜舍身换取清明方丈再也甭想将以袈裟做防!

    事出所料,出清明方丈所料,出其他八人所料。

    不过矮小刀客这一“闹”之下,到底是将清明方丈暴露在了三名锦衣卫的剑锋之前。

    以死犯险的事锦衣卫不愿做,可这顺手立功的事,他们倒不介意收入囊下。

    三人不需对眼便默契地举剑朝半丈之遥的清明方丈攻去。

    清明方丈叹气,低眉,闭眼。

    默诵了声“阿弥陀佛”。

    双手十指伸展,手心向外,拇指食指相接,结日轮印。

    袖袍抖动间,紧抓着袈裟的矮小刀客仿佛只是个包袱,轻易就被甩向前方,三剑来向!

    矮小刀客带走了两手碎布条,惊惧得呆滞地回望向睁眼怒目前视的清明方丈。

    随而被两柄剑洞穿身躯!

    没有人看清矮小刀客眼中的不可置信和惊惧。

    也就还没人把这一幕当回事。

    那名躲开矮小刀客飞来躯体的锦衣卫只以为清明方丈费尽力气才摆脱开纠缠,无暇无余力设防,遂暗暗再添了把劲,试图独揽首功!

    剑锋去势更疾,倏忽间离清明方丈胸口不过咫尺之距!

    奈何咫尺却如天堑。

    不知为何,这名贪功锦衣卫只觉自己头上背上落下来了一座山。

    天堑要用山来填,可他又不是孙猴子,为何要被山所镇压?

    没人回答他,他只听到了身体里嘎啦嘎啦的断裂脆响!

    他的后颈被压断了,脊梁骨被压弯压断了,下身股骨下肢骨也被压折压断了!

    他脑袋和身体先后被压入了土中!

    他再也动弹不得!

    没人知道自矮小刀客扑挂在清明方丈袈裟上之后这数息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见矮小刀客被轻易甩飞,只看见清明方丈轻抬过右手,掌心朝下,沉沉拍落!

    也听到了令闻者心惊胆颤的骨头碎裂声!

    这究竟是什么诡术?!

    众人不由自主地压抑住上前冲杀之心。

    清明方丈却往前踏出了一步。

    才从矮小刀客身上拔剑而出的两名锦衣卫见状倒吸口凉气,仓惶后退。

    可好像已来不及了。

    又见清明方丈轻抬起平举的右掌,沉沉拍下!

    感受到一股沛然莫御伟力即将降下的两名锦衣卫面露惊恐之色,脚下拌蒜,往后栽倒。

    两人一齐被拍入了泥土之中,面目歪折,生机断绝!

    临死之前其中一名锦衣卫恍惚瞧见有一无形巨掌自天穹之上穿破重重云层无情拍下!

    有人在惊惧中无声灭亡。

    有人在惊惧中目睹绝望。

    也有人在惊惧中发狂!

    “啊!——”

    在矮小刀客和三名锦衣卫莫名死去之后,红衣乙堂副堂主,斧锤双煞的雷兽斧纪田边崩溃嘶吼出声,同时拖着那杆重逾千斤的长斧绕着清明方丈奔跑起来!

    只见这名肤色黝黑身材魁梧、原名吉田边也的正统东瀛人越吼越大声,越跑越快!

    很快便以清明方丈为中心,在地面上犁出了个半径三丈的大圈来。

    场间霎时土飞石走、风声雷动。

    囚雷阵,讲究快速画圈为牢囚敌阵中,在圈阵完成前,离开圆心一丈之外,后续落斧力道即会因位置纠偏有所折扣,清明方丈只挪动了两步,与寸步未移无异,那么吉田边也就有十足把握将力道全然施打在其身上。

    就在囚雷阵完成刹那,吉田边也双腿屈伸,蹦起三丈之高,双手把抓斧杆抡过头顶,跳劈杀下!

    斧刃在空中划出道凌厉寒光,形似雷兽利爪,势若天雷!

    清明方丈碾碎四条性命的举重若轻把吉田边也吓得不轻,这一击囚雷阵奔雷斧汇集了他所有余力,为了家国大业,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往后余生,只求一举破老和尚所习《金刚经》的铜皮铁骨。

    同一阵线的其他四人不敢奢望纪田边这发狂一击能让清明方丈毙命,却尽皆认为哪怕老和尚是颗铁核桃,这一斧劈下,也该出现裂痕了。

    足矣同时劈开两颗大西瓜的长斧精准地劈砍在清明方丈脑袋正中的三颗戒疤上!

    轰!

    清明方丈这颗小西瓜脑袋没有被一劈两半。

    红衣壬堂精打细造的长斧强横锋锐依旧。

    本该出现深坑裂谷的地面也相安无事。

    只有把抓着斧杆的那双手,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声中,不甘地松开,垂下!

    哀嚎声来自一个在中州混迹了三十余年捱过各种苦累病痛的东瀛壮汉。

    那个土生土长的中州老和尚则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站立在其面前。

    老和尚拇指相并,食指伸出指面相接,余下六指紧扣。

    右腿呈盘膝坐姿,左腿膝面与右膝平齐,仅以左脚尖触地。

    非常规站姿,却如老树立地生根,无可撼动!

    更可见老和尚浑身被金色佛光笼罩,宝相庄严!

    “临,临字印?不动明王?!”

    终于有人道破天机。

    刚发生的一切就好比敲钟人以撞槌狠狠击金钟,却执拗地抱着撞槌不见钟破不撒手。

    金钟不破不损,却将颤动之力通过紧贴着的撞槌传递回给敲钟人。

    敲钟人只能可怜地承下所有力道,被反震得身躯麻木、骨头散架!

    未待四人从震惊讶然中缓过神来,清明方丈已缓步走向了吉田边也。

    “阿弥陀佛,施主需修大清静。”

    言罢,右手拈花,往吉田边也额前轻轻一印。

    没有多用一分一毫的气力,只是将将好把其脑袋从脖颈上推下。

    吉田边也的头颅随之垂落在其后背上。

    一时间,四野清静无声,雨落可闻。

    啪!

    啪啪!

    冲天火光将九莲山上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以致没有多少人发现时近傍晚。

    烧了一夜一日的大火招惹来了落雨。

    落雨击打在头发上、脸上,清晰可闻。

    似给围杀清明方丈的残存四人找补上漏拍的心跳。

    还未从惶恐不安到挣扎清楚是走是留,四人便惊奇地发现老和尚的气息随着一滴滴雨水落下正一息息变得委顿!

    他们以眼神相互鼓劲,慢慢重拾起破碎的信心。

    化名杜雄的天神锤渡边雄起最先鼓起勇气,试探性地抡起重锤砸在再次结临字印站姿古怪的清明方丈右脸上。

    咚!

    虽有震麻感,却未见如先前一般的可怕反噬。

    更可喜的是,清明方丈身周佛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些许。

    于是,渡边雄起开始重复性地抡锤砸锤。

    咚!咚!咚!

    一锤又一锤下,清明方丈身周的佛光如烛火遇到潜入房中的微风,不安地摇曳起来。

    两名在闽地潜伏了十数年的东瀛暗子还在跃跃欲试。

    丁堂大护法已上前请开渡边雄起,而后双刀火力全开对着清明方丈接连不断地挥砍着刀罡。

    初时一道道刀罡破空而去,只溅带起零星泥土砂石。

    不多时刀罡已如刀墙,场间土石四射。

    丁堂大护法显然已疲累到无法将气力集中于一线进行有效打击。

    清明方丈那不动明王的佛光不知被刀罡击淡多少,看起来确实是被遮掩去不少庄严之相。

    紧随其后是一男一女两名东瀛暗子的太刀攻势。

    一炷香后。

    雨声淅沥。

    清明方丈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结临字印的古怪站姿,身周佛光黯淡得微不可察。

    四名东瀛人的努力见效颇丰。

    老和尚的右面颊被砸出了淤血。

    右鼻翼被戳开了道口子。

    长须被胡乱揪下不少。

    但他们自我感觉已无法和老和尚接着消耗下去了。

    当下这情形好比熬鹰,最初或许是他们在熬老和尚,而在许久之前便已换成老和尚在熬他们了。

    他们也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好在他们还没完全崩溃,所以瞥见了老和尚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清明方丈笑了。

    他还能抗打许久。

    可仅有最后一击之力。

    一招能杀四人是最好的结果,最不济也要从这四人中挑出最强一人来杀去。

    很可惜他没能熬到四人完全崩溃之时将四人一齐带入地狱,那么,能带走一个算一个吧。

    清明方丈变换着手印,前字印,大日如来!

    早在清明方丈手印改换前,四人就机警地四散逃开。

    可那名男东瀛暗子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开被拍死在地的命运。

    “岂可修!”

    见相伴十数年的同伴惨死,女东瀛暗子如疯似癫地回扑向清明方丈。

    一刀接一刀、不知疲倦地劈砍在那了无气息的老和尚身上。

    ……

    ……

    面具之下,笑面弥勒眯了眯眼,依稀瞧见那黑乎乎的佛像双颊上有雨水痕迹。

    看上去就像是佛在流泪。

第六三八章 淡出个鸟

    咕咕……咕~

    自下山以来,这已不是听雨阁众人的五脏庙第一次在唱空城了。

    这回声音虽然轻细,但来源却极为明了,正是在最前头领路的梦朝歌。

    石中火往前紧赶两步,边走边道:“大当家,咱们都走了半个时辰了,再往前估计还是一个样,恐怕得走出莆田郡才能瞧见些活人牲畜的影子,不如折回涵江镇那客栈里找点食物填饱肚子,再作计较?”

    梦朝歌闻言停步。

    先前大伙肚子齐闹鸣时,就把她那黄花大闺女该有的羞愧感给闹得烟消云散。

    江湖儿女走江湖,有此窘迫之际,无可厚非。

    所以梦朝歌便也不会把自己肚子唱独角戏当回事。

    停步是为了等待,也是为了思考。

    等待着后头几人走上前来做个商量。

    思考着接下来该当何去何从。

    正如石中火所言,自他们从九莲山的千步石阶上走下来后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若非五人状态不佳,且一路走走停停看看,否则已快走出莆田郡范围了。

    好在一路过来,他们也非全无收获。

    九莲山山脚下的一片焦土上,除了零散的火星、血迹及死尸外,还有无数密集且杂乱的脚印、与死尸身着异同的衣物碎屑、毁损的兵刃等等。

    以这些七零八落的线索结合死尸惨状,实在不难推断出在梦朝歌五人尝试登山的同时,红衣教该是集中了各方援手的力量来了番浩大清场。

    此举自然是红衣教联合其同盟给予其余各方势力的下马威。

    五人应是巧之又巧地避过了此劫。

    为此,五人一度战战兢兢谨防着那股人马犹在九莲山山脚附近徘徊梭巡警戒。

    生怕被杀个回马枪,淹没于人潮之中。

    而后才慢慢确认那股如潮人马不知何由已四散而去不知所踪了。

    五人能获知的信息寥寥,但得益于姜逸尘和冬晴把杨元石布置在千步石阶两侧的暗哨一一拔除,对方对于局部区域的信息掌控也出现了缺失及滞后。

    因而,五人的死活和行踪一时间无人能猜准摸透。

    五人原本商议着往村镇上走,汇合其他江湖人再上山。

    可当发现整个涵江镇都成了座空镇死镇,便是连茶汤馆中那些个暗部人员都或死或失踪后,他们已没了主意,只是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去。

    又或许只是想瞧见个活人,哪怕是敌非友。

    如若没能发现那宛若大军过境的痕迹,只怕五人皆会惊愕于自己到底是活在真实的世界中,还是已身处于传说中的幽冥鬼域?

    大写的“愁”字终于跃然梦朝歌那卤蛋脸上。

    靠拢而来的姜逸尘四人又何尝不是满腹愁滋味。

    只听梦朝歌略带懊恼地说道:“我们还是太过莽撞了些,该汇合起其他江湖人一起走的。”

    季喆接茬很快,马上说道:“嗨,各路人马此来目的不一,越是临近南少林越相互提防,很容易会给守株待兔的一方提供逐个击破的机会,红衣教只是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就算老洛来了也没法扭转当前这局面。”

    石中火接着道:“啊对对,是这理。”

    梦朝歌双手搓弄着脏兮兮的脸蛋,嘟着嘴扮不悦道:“理是这理,可大师兄在的话,总不会跟我一样带着你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见季喆刚要辩驳大家伙不是无头苍蝇,梦朝歌已抢道:“是是是,我知道,我们也不是完全没头绪。言归正传,当下两条路,是继续往前走,到莆田郡外看看,还是依火叔说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季喆给出建议道:“照理说,当然是该往莆田郡外走。除了屠万方这一手外,红衣教也只能靠人海战术来对付各方势力。能对付人海战术的便是人海战术,只要能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红衣教撑不了多久的。”

    季喆话语方落,石中火立马就补了个“但”字。

    季喆很顺溜地接下去道:“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莆田郡外是什么情况,与其再走二十里地还要面对各种不确定性,不如往回走十里地,吃饱喝足,再做打算。”

    石中火补充道:“刚刚我走进了涵江镇一家客栈的伙房里看了下,还有不少食物在……”

    就在听雨阁大长老和大护法的一唱一和间,五人已步调一致地向涵江镇进发。

    一路顺顺利利,众人可算是赶在了未时结束之前动筷享用午膳。

    虽然仅是简单的三菜两荤配面条,但从大伙儿显然十分满足。

    季喆嘿嘿笑道:“平时要吃到老大亲自下厨做的菜可不容易,这回算是因祸得福了。”

    “安静吃你的吧!”梦朝歌瞪了眼季喆,用双筷夹起热腾腾的面条挂凉,“伙房里还有存有些干粮,咱们吃完后歇会,能带多少吃的就带多少,赶回南少林知客寮,先把那些村民们救下山来,如何?”

    这回正吸溜面条的季喆没来得及率先搭腔,只是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冬晴赞同道:“理当如此。”

    石中火道:“成,先把那些村民们救下山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逸尘更没什么异议。

    梦朝歌见自己提出来的决定又是全票通过,心下一阵索然无味,吃了口面条,眨巴了下双眼,佩服道:“你们可真行,这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

    “那可不,老大的手艺还用说嘛?”季喆吞下面嚼完肉昂首挺胸道,随后却是小声接了句,“就是每样菜都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姜逸尘偷偷跟道:“唔,汤也淡淡的。”

    ……

    ……

    “呸呸呸!去他娘的!没一样菜能吃,都淡出个鸟来了!”

    紧挨在莆田郡边上的青山镇中一家酒楼内,一个彪形大汉拍案而起,朝正在给别桌客人上菜的店小二甩了一嘴粗话。

    人满为患的酒楼内大家伙其实都是差不多心思,这有人骂出口了,他们也就敢跟着起哄了。

    还算客气的客人说道:“就是啊,小二哥,你说你们这生意这么好,起码最近这些天生意绝不会差,怎么就这么不舍得放盐呢?不怕给其他店家抢了生意去?”

    满嘴酸话的客人挖苦道:“诶哟,这你就甭替他们瞎操心了。看看这些天有多少人赶往莆田郡?此处是去路之一,总有需要吃饭却没地去的,就只好来这凑凑了。掌柜的也精得很,知道你们大抵就来这吃一趟没有第二回,所以啊,就干一锤子买卖,能宰一人是一人!”

    自认实力不俗,也跟着吃了一顿火气的客人则干脆叫骂道:“小二,把你们掌柜给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给个交代,我叫弟兄们把你们酒楼都给拆了,省得再坑害别人!”

    小二见状本想解释两句,可被这么多凶神恶煞的眼神盯得直哆嗦,还是去把掌柜请了过来。

    而那挂着苦瓜脸一路赔笑小跑而来的掌柜看来已不是第一次来做解释了。

    苦瓜脸掌柜边冲各位义愤填膺的客人抱拳行礼,边说道:“各位各位,各位客官啊,绝不是小店欺客,菜里不肯给放盐啊,实在是没处买盐,存货又紧巴巴的,只能省着点用了……”

    未待掌柜细作解释,听得酒楼外有好事者大声嚷嚷道:“官府贴出新布告了,官府贴出新布告了!取屠万方性命者,朝廷赏黄金万两!每从莆田郡中带出一名无辜百姓,赏银十两!”

第六三九章 儿戏应对(除夕快乐,虎年大吉!!!)

    七月廿四。

    天刚蒙蒙亮。

    莆田郡西北侧。

    与有福郡交界处的一处山谷口。

    并排架放着三列拒马。

    三列拒马两端各有五十名兵卒全副武装、静默列阵。

    本可容十余骑驰骋而过的路口仅留中间一条窄道供人马通行。

    相去不到十丈的空旷地块上,已安扎着数十顶行军帐。

    一眼看去少说也有三百来号士兵在此扎营。

    另有不少兵卒三五成群地在附近三里方圆内轮班站岗巡哨。

    大抵每两个时辰,便有三四十名江湖人结伴从三列拒马与十列肃杀的兵卒列阵之间进入莆田郡。

    从昨夜开始,大大小小十来处可入境莆田郡的陆路入口尽是如此景象。

    一伙二十七人的队伍刚牵行着各自马匹通过这临时关卡。

    众人身上马匹上挂袋的行囊只多不少,却没有遭到关卡口的五名士兵任何为难,只做了个简单登记即被放行。

    过关后,前头的领队人再次清点了遍人数,便带着大家向莆田郡深处进发。

    这批人马是孤心魂、素手等十二名红尘客栈成员昨日在镇上经过筛选后组建而成的团队。

    红尘客栈众人是带着邀约与任务来的。

    另十三名江湖人,既有来自小帮派的成员,也有游侠散士。

    此来或为追名,或为逐利,或是单纯想碰碰运气,最次也有机会换取点钱财。

    在见识到朝廷放榜解除闽地境内的限武令、发布悬赏令、设关立卡等一系列举措后,那些姗姗来迟纯粹凑热闹者已然打消了以身犯险的念头,仍一意入莆田者必然有所求。

    或许有许多人能嗅到南少林大火和屠万方现世当中所孕育的中州存亡危机,但这无疑也是无数心有野望之人改变命运的良机。

    不多时,这支二十七人的队伍已走出了巡哨圈外。

    孤心魂与萝卜两人两骑从队伍中段慢慢缀到了最后边。

    萝卜道:“师父,您会否觉得这次朝廷的应对都太过儿戏?”

    “儿戏?”特意陪着驭马慢行的孤心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何故有此一问?”

    萝卜毫无隐瞒地说道:“在看到这军兵阵仗后,我联想起昨日咱们在酒楼里掌柜倒的苦水。”

    孤心魂奇怪道:“噢?军队调遣和断盐之间有所联系?”

    萝卜摇头道:“不,只是闽地断盐之事让我回想起先生说的一件旧事。”

    孤心魂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萝卜道:“先生说过,在……璟帝上任后的第五年,为防各地盐商和各层盐官严重的营私舞弊,而出台了新的盐政,给民制盐开了道口子,九成盐还由官制,一成允予民制。虽说这心盐政初时颇见成效,盐产量储量上去了,盐价很便降了下来,却也为后来红衣教将手探入中州经济命脉提供了最大的方便,而今看来,那时的盐政改革岂非太过儿戏?”

    孤心魂稍加思索后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彼时中州官盐供难应求,私盐泛滥成灾,盐商富得流油,各层官员中饱私囊,独独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在无法自上而下彻底清除过程贪腐的情况下,通过加大全中州盐产量,从而打破贩盐垄断,可说是卓有成效的救急之举。只是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才滋养了新的垄断层。”

    待萝卜细细品啄之后,孤心魂接着道:“至于你所说的儿戏,想必是面对南少林的大火,当地官府迟迟不进入现场控制火情、调查缘由、保护百姓;出现屠万方这样嗜杀不止的怪物,朝廷没有及时出动军兵围剿镇压;在限武令上出尔反尔,发布了意义不大的悬赏令,只想着借江湖人之手来摆平关系到百姓安危及中州安定的大事要事,以上种种都太过儿戏。”

    萝卜应道:“嗯。”

    “听我这么总结,朝廷确实挺混账挺儿戏的。不过,就像俗话说的,甭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换个角度看,至少能看出现在的朝堂局面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药,尤其是在这种特殊时期。”

    “特殊时期?”

    “先生应该教过,抛开相关背景去评述个人或集体行为都是空谈。”

    萝卜闻言似有所悟,面露愧色,点头道:“嗯,先生说过。”

    孤心魂继续引导道:“所以,彼时的盐政改革是时势背景使然,朝廷当下如此布局,则该看看中州当下所面临的局面。”

    萝卜皱眉沉重道:“中州当下内忧外患。”

    孤心魂道:“不错。瓦剌叩关兴安境,虽未再进一步,却也同只抚在猫颈后的手,得时刻防着对方发力,否则只会被扼住脖颈,任人轻易摆布。”

    萝卜道:“目前说来,莆田郡只能是内忧,兴安境则是外患,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且后者离幽京更近,孰轻孰重再明显不过。”

    孤心魂道:“那么,朝廷把防范重心放在北边便是理所应当。”

    萝卜道:“最主要的是朝堂之上不只有一个声音,第五侯和于添的声音最大,九大家也各怀鬼胎。”

    孤心魂道:“距离越远,他们的声音虽然越趋近于统一,但掌控力却是越来越弱的。”

    萝卜承认道:“确实,撇开朝廷方面联合红衣教削弱中州江湖势力的私心不谈,这些时日以来,闽浙两地官府对屠万方并非不管不顾,却损失惨重,恐怕万军冲杀也未必管用,倒不如重金鼓励江湖人先想办法去解决。”

    孤心魂道:“所以,在我看来,当地官府对南少林大火不闻不问肯定是事先得到了来自朝堂方面的暗中授意,调遣军队封锁莆田郡陆路出入口,宽进严出让江湖人自己去了断江湖事,他们只把控大局,不让红衣教把火烧大烧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这已是不错的应对。”

    萝卜苦涩道:“遭殃的还是无辜被牵扯其中的百姓。”

    孤心魂淡淡道:“屠万方一命黄金万两,普通百姓一命白银十两,相较之下,百姓的命确如草芥一般无足轻重。”

    萝卜直言道:“我最担心的是,朝廷对莆田郡的应对会像当年盐政改革一样,出现了颠覆国家根本的祸端,而且这回很快就能见效。”

    孤心魂沉默了一会儿,肯定道:“现在最值得担心的是两件事,一个是怎么解决屠万方,另一个是这些中州士兵们干不干净?或者说这八闽之地上本就人丁单薄的卫所究竟渗透入了多少东瀛人,他们会不会在关键时候跳出来给我们个惊喜?”

    萝卜道:“从暗殿昨夜捎来的最新情报看,除了莆田郡外其他七郡十八卫所中有十家卫所分别输送来了三百至五百兵力,福宁卫、定海所、镇东卫都是整编大卫所,这些人员调遣自不在话下,可对于兴化卫和鹭岛卫这样的小卫所,一下子就抽走了三分一兵力,就算闽地所有卫所中的中州兵卒完全没问题,可一旦莆田乱起,东瀛人还是不难将闽地的防线冲击得支离破碎。”

    孤心魂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谓山高,呃,嗯,一方面是山高皇帝远,朝堂有意纵容,一方面又有东瀛苦心孤诣开枝散叶,比起更为地僻人稀的北地和昆仑境,闽地像是活在后娘眼皮底下,偏又被视而不见,境内军政体系早已外强中干,换谁来都顶不住多久。如果莆田郡是深处内陆,倒还能进行全面封锁,然而,莆田郡不仅在东面有座半岛,还坐拥十来座大小不一的岛屿,于东瀛方面而言不论是进是退都有极大便利,若非如此,红裳也不会就因为南少林在此,便把莆田郡定为发难点。”

    萝卜道:“看来师父也是认为不管红衣教这次能否给予中州江湖重创,东瀛方面都不会善罢甘休了。”

    孤心魂叹了口气,道:“若没有暗殿这些情报在手,我自然不至于这般悲观。”

    话至此处,走在二人前头队伍不知何由放慢了行进速度。

    只见素手勒马靠来,说道:“发现了也先他们留下的记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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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