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来自军方的支持
“大功告成,”方鸻将虚拟的键盘向前一推,坐在床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又看了看不远处坐在书桌上,窗外的月光下,正仰着头看着云海之间风光的妖精小姐,伸出剪刀手向她比了一个自以为帅气的手势。而塔塔缓缓回过头来,有些安静地眨了一下眼睛,有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骑士先生——怎么忽然作出了类人猿一样的举动?
“帕帕,帕帕,”方妮妮一双小手吊在花盆里的铃兰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叫人忧心随时会掉下来。那可怜的植物,被生活压得弯了腰,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负担,“帕帕,猴子。”
这小丫头越来越淘气了,方鸻心想,但他不打算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刚刚把一篇文章匿名发到了社区之上,在那篇文章之中他以旁观者的视角,剖析了半年之前发生在梵里克的一系列事件。
他以南北斗争为切入点,引入了一个在那场事件之中旁人甚少知晓的第三方——黑暗信徒,并围绕着梵里克事件展开来,详细描述了在这场南北交锋之中,很有可能背后有哪些人在推波助澜。
由于是选召者阅读,他也不客气地用西林-丝碧卡伯爵与罗林为例子,并详细叙述了从都伦到白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背后黑暗势力的影子。由于这些事情都与南境的选召者们息息相关,因此也最有可能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他们也有可能是这篇文章最主要的读者与受众。
因此方鸻在文章之中直接引入了一个概念,即这些背后大大小小的线索所暗含的,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关于黑暗势力的任务线。他深刻地明白,什么东西对于选召者来说才是有吸引力的,那无疑是任务,是见闻——树之心穆恩亚里特才刚刚教会了他这么一手,他当然可以合理化用。
不过他没有按时间线先用多里芬的经历说事,也没有从伊斯塔尼亚,或者从皮里耶德山的地下展开,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身份。无论是多里芬、芬里斯还是伊斯塔尼亚的事件都具有非常特殊的性质,要么是只有少数人参与了内幕,要么是参与者的主次太过明显,叫人太过一目了然。
他即便是用旁观者的身份来阐述这些事件,旁人也很容易猜到发帖者是谁,多里芬事件几乎只有七海旅团经历了始终,芬里斯岛的事更是谈都不能轻易谈,否则就是引火上身——大家正好还在找人呢。
伊斯塔尼亚事件前前后后只有四方参与者,他,龙火公会,伊斯塔尼亚王室与卢福之盾,但真正算起来还要排除卢福之盾,也就只有剩下三方。这三方之中伊斯塔尼亚王室不会发帖,龙火公会的人不会自己暴露自己,那剩下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至于最近的皮里耶德山地下之事,一方面时间线太近,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那个战斗之中出现的神秘炼金术士,人们只要顺藤摸瓜一查,很容易就能算到他们头上。另一方面是梅伊小姐也是这件事的亲历者,这位骑士小姐是脸盲,可不是傻瓜——
但梵里克事件不一样,他作为个人虽然也在梵里克事件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得了一个雅号——龙之炼金术士,但事实上七海旅团在这次事件当中所占的比重并不大。梵里克事件在那天之前之后的战斗中,还涌现出了许多的故事,若是将鱼人入侵也一并算入其中,那么参与者甚众。
再加上他其实是以整个南北交锋为切入点展开的这个故事,那么有可能讲这个故事的人就太多了——无论是南境同盟,还是身处其中的自由选召者,甚至是艾尔芬多议会内部的成员皆有可能。
而且更重要的是,发生在南境的这一事件,联系上后来与当下正在蔓延的白城之乱,正是整个考林—伊休里安的热点话题。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当下皮里耶德山的这个新的冒险天堂的发现,因此他选择从这里入手,也可以说是蹭热度。
反正蹭蹭又不会怀孕,不蹭白不蹭。
不出他所料,帖子一发出去,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瞬间又了百八十个回帖:
“这谁啊,这标题怎么取得这么恶臭。”
“鄙视标题党,鄙视鄙视,”
“作者,有一说一,你这篇文章内容还是写得很有见地的。可以说内容丰富,干货满满,但是你这个标题嘛……Emmmm,有些令人一言难尽。”
“惊了,震惊体百年之后重出江湖……”
“兄弟,你也上网冲浪啊?”
看得方鸻一个头两个大——等等,这些人是不是搞错了关注的重点?而且他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标题,明明十分令人满意,若是满分一百分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打九十分,剩下十分是谦虚。
看看:
‘震惊,关于梵里克事件的背后的你可能不知道的真相,它竟是这样的——’
那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副标题:‘揭秘南北之争,龙魔女事件与黑暗信徒的二三事。’
这个标题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可以说十分切题,而且充满了悬念,同时副标题又对主标题进行了合理的、充分的补充说明。方鸻自觉自己还是很有文字天赋的,连他导师都夸过他——这种文章只有你才写得出来——一听就是天才之言。
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方鸻看了之后决定不予在意,有热度就可以了,负面热度也是热度。反正看的人越多,总会有人注意到他这篇文章真正的价值,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标题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干完这件事之后,他又向军方发了一封邮件,详细描述了一下自己在皮里耶德山地下的发现。伊斯塔尼亚一行之后,他的联络级别被调高了,换成了与苏长风直接联络。
那边似乎也在线,很快便回了信。
苏长风好像对那些奇特的构装体比较有兴趣,问他有没有拍摄图片与视频?而方鸻当然拍了,顺手便将文件打包发了过去。
只片刻,那边又回信过来,邮件中苏长风的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告诉他下一次最好是注意一下保密,界间通讯虽然安全,但不包括文字与图片的信息传输。下一次再让他传递这些信息的时候,双方最好是当面交换,将信息保存入水晶介质之中,转交到指定的人手上。
方鸻赶忙应是,没想到又学到了新的东西。
不过苏长风对于托拉戈托斯的事似乎没那么在意,方鸻心想军方应当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信息渠道,应该对于罗林早就展开调查了,因此可能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信息。
末了之后,苏长风向他提了一嘴关于上次的那件事,本来这件事算是机密,但他毕竟也算是当事人,享有知情权。关于那个蛇头,还有他父母的事情,军方仍在调查,并且有了一定进展,让他不用着急。
不过着急也没用,方鸻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掌握的信息几近为零,除了等消息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苏长风让他没事多与自己的舅舅、舅妈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他眼下虽然与他们合作,但军方还没必要把他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半未成年公民压榨到好像连家人都见不了一面的程度。
多多报报平安,也好让担心自己的亲人也安心一些。
方鸻不由有点汗颜,他最近好像是有点‘玩’得太疯了一点,早就把舅舅和舅妈的事情丢到脑后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几个人在少年时代喜欢时时刻刻面对家长的。
当然即便苏长风不说,他也打算向舅舅、舅妈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了。
但舅舅、舅妈那边的情绪倒是比他想象之中还要稳定了一些,除了张柔女士又抹了一次眼泪之外。舅舅只是叮嘱他凡事要谨慎,三思而后行,然后夫妇两人共同问了一下关于他们家未来的媳妇儿的近况,直把方鸻搞得焦头烂额的。
不过也是,作为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早已胜似,对方岂不会不清楚他是什么性子?张柔女士对他谆谆教导,对自己的女儿重拳出击,让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妹妹。
方鸻心想谁管教谁还不一定呢,而且自己的表妹多厉害啊,没事就把艾小小训得和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他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心想,自己表妹的性子,是不是完美遗传了自己的舅妈。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只能在心中腹诽了一下。他看着舅舅舅妈,心中也有些感动,十年来唐馨一家待自己犹如己出,没让他受丝毫委屈——而离开家这个港湾之后,往往才方知它的温暖。不过雏鹰终有展翼之日,人们当然不可能为了这点儿依恋而驻足不前。
家是远方的守望,人是过往的旅客。
他张了张口,但想了一下还是没把自己父母的事情说出口。一来想起了苏长风的叮嘱,二来这件事也没有定论,没必要说出来让舅舅舅妈一家担心。相比起眼前的人来说,自己的父母已经是相当遥远的事情了。
关上通讯,方鸻才意外地发现苏长风还向自己发了一份邮件过来。他打开一看,不由目瞪口呆,心想还可以这么操作?原来那是一份通知,军方向考林—伊休里安王国申请从凯兰奥以北至旧世之梯东麓一千三百公里空域走廊的使用权,作为为期三十日的……军事演习之用?
这份通告要求一切过往航船在指定时间,指定区间内,不得进入军事演习区域,而由于这片区域本身就不在主要航道上,因此考林—伊休里安王国自然没什么理由拒绝。
可方鸻一眼就看得明白,军方是在搞什么名堂,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这么巧合?好巧,你也搞军事演习?何况就算他看不明白,这封邮件后面那份特许通行令也足以说明一切。
但他知道,别人可不知道七海旅团与军方的关系。
他看着那通行令不由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与军方建立合作关系,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而军方说过会在背后支持七海旅团,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份支持会以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方式来到他们的面前。
一次军事演习——
他一直以来头痛不已的追捕,万万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破解了。
……
接下来的两天,社区上的帖子持续发酵,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讨论,热度甚至一度达到了社区前十。甚至都惊动了社区官方,还向他发了一份邮件,来讨论关于之后这个系列帖子的收益化的问题。
但方鸻直接设置了勿扰,当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之后,但他自己反而抽身其外,当起了旁观者。这件事讨论的人越多,总会有人去验证真伪,而他又没说假话,人们总可以自己找到事情的真相的。
至少是一部分真相——
大猫人和唐馨说得并没有错,选召者们的主观能动性是很强的,这个世界需要的并不仅仅是英雄,而是一股足以推动它的力量。
他和苏长风联络之后不久,苏菲又向他发来了一个消息——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消息灵通得很,当她听说军方在旧世之梯一带开展演习,就猜到可能与七海旅团在诺格尼丝的事有关。
而且苏菲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关于皮里耶德山地下的情况,向他询问了一下关于托拉戈托斯的事,看起来苏长风在这件事上高度保密,连自己的女儿也一并没有告诉。
方鸻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叫做罗林的神秘年轻人。
而苏菲与茜立在通讯画面的那边,她向方鸻挥了挥手,说道:“艾德,其实我这一次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怎么了?”
“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么?”
方鸻微微一愣,心想大小姐,你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但他忽然微微一怔,下意识开口道:“艾奎拉尔之门?”
“厉害,”苏菲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一猜就中。”
什么叫我怎么突然变聪明了,我明明一直都很聪明好吧?方鸻忍不住腹诽。不过他之所以猜出这一点,倒不是因为突然的灵感,而是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艾奎拉尔之门,其实也就是界域之门——大陆之桥的.asxs.。
穿过这道自然的奇观之后,就踏上了前往第二世界的道路,这是一张单向的车票,一旦进入,便无法返回。就算是抵达第二世界之后,也要等到五十级之后,拿到世界徽记,才能重返第二世界。
但满级谈何容易?就算是对于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小公主来说,那可能也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了。
苏菲的表情也平静了一些:“艾德,我们马上就要穿过艾奎拉尔之门了,你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在第一世界的朋友其实不多,除了点墨他们,你算是一个,而前往第二世界之后,我要想再联系你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鸻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
“艾德,”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有点严肃,“你也该认真考虑一下,寻求前往第二世界的契机的事情了……星门港的C区计划正在进行,随着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变多,门票会越来越少……你不会真打算在第一世界待到五十级,才前往第二世界吧?”
苏菲与茜似乎已经在风船之上,随着逐渐靠近艾奎拉尔之门,画面出现了严重的干扰。
她的声音也变得失真起来:“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我可是在那边等着和你们会和,记得别让我等太长时间。”
然后一切的画面都变成了无数的雪花,声音也骤然消失了。
方鸻静静地怔了片刻,才转过身来。由于通讯画面是经由舰长室内的水晶投影出来的,他身后的艾小小看着那消失的画面,眨巴了一下眼睛,忍不住有点好奇地向他问道:“大表哥,她们就是去了那个传说之中的第二世界了么?”
‘传说中的第二世界’这个奇葩的形容方式让方鸻忍不住有点好笑,以至于连得知苏菲她们前往了第二世界的怅然都冲淡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是的。”
艾小小微微张开小口,看着那个方向,认真思考了一下。谁也不知道她那小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
“可不是说,要到第一世界满级之后,才可以前往第二世界吗?刚才那个漂亮的姐姐是不是那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我认识她呀,可她们不是还没有五十级么?”
方鸻闻言不由一怔,这对于每一个前往艾塔黎亚的选召者来说,都是一个再基础不过的问题。若你不向往第二世界,那么你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干什么呢?可是若真要解答好这个问题的话,却并不那么简单。
它必须要从什么是第二世界说起。
那可是一个说来话长的问题——
……
第六十五章 第二世界
在古老的神话之中,通天之柱是存在的,它矗立于整个世界的中央,并支撑起了被称之为神许之地的国度——伊塔。
这片与创世者同名的土地,是原初的伊甸,传说之中的乐土,创世者伊塔曾在这片土地之上降下第一束光,并从光中描绘出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日升与月落,星辰辉映,大地与生命,王国与神灵。人类、矮人、精灵、帕帕拉尔人、荒野之民与妖精的祖先,皆来自于这片乐土之上,直到一场灾难,毁灭了一切。
那一天通天之柱崩塌,整个世界也随之四分五裂,昔日的先民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背井离乡,流浪于乐园之外贫瘠、黑暗的大地之上。第一世界,艾塔黎亚,在某些古老的语境之下,据说正有着‘流放之地’的意思——它原本被称之为‘艾塔索达’或者‘艾塔索林’,但经由不同种族语言的一次次转化,才逐渐演变成今天人们所见的这个词汇。
但时光流转,人们早已遗忘了昔日的一切——艾塔黎亚,云海之上的四片主浮空大陆成为了人类、矮人、精灵、帕帕拉尔人、荒野之民与妖精的新家,他们将这里重新称之为家园与故土。
只有一些古老的典籍之中,在宗教的语境之下,才仍描绘着昔日背井离乡之人对于那片美好的土地的向往,失乐园,神许之地,当罪人赎清罪孽的那一刻,凡人也将重新得到伊塔的认可,回到最初的故乡——从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意义上。
在宗教盛行于世的年代,这个论调一度尘嚣之上,各大圣殿的教宗不止一次以此为名发售赎罪券,最后宗教的理想成为了一种压榨下层剩余价值的工具,宗教革命也随之爆发。
众神顺应时势交出权柄,神权的时代没落了,新兴的世俗的王国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考林—伊休里安,奥述,皆进行了自上而下的改革,由炼金术士替代神权阶层成为新兴的力量,并在努美林精灵离开这个世界六百年之后,缔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欣欣向荣的魔导技术的时代。
而对于来到这个世界的选召者来说,这也就是艾塔黎亚他们所见的现代——
但在人们几乎已经遗忘了失乐园之时,由技术进步而带来的地理大发现,在古达索克南方的浮空岛群之间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原住民的探险者,与选召者们的船团,共同发现了那座通天之桥曾经存在的痕迹……
那无疑是震撼人心的时刻。
当人们从古达索克的雨林之中走出,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在那天边云海的尽头——曾经的世界支柱,正倾倒于这个世界的边界,它就如同一座巨大、庞然的遗迹,布满了斑驳的伤痕,横贯于云海之间,犹如一座桥梁,刺穿了上层云海与下层云海之间的联系。
后来人们给了它另一个名字,第一大陆桥。但那已是人们发现,可以通过这座桥梁前往更上层的空海——即第二世界之后,大约三十年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今天人们已经逐渐熟悉了这个名字,但仍旧有一些缅怀着过去那个时代的人,低语着它曾经的另一个名字:
伊塔之柱。
前往第二世界之路,也一度成为了文明的归乡之旅。
虽然人们很快发现,云海的上层并非是他们想象之中的失乐园,而是一个迥异于第一世界的新世界,这就是第二世界。
喧嚣的元素之海穿过第二世界,无数的以太河在这里塑造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景,浮空大陆不复存在,只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岛屿,并划分为四个主要的区域:
星域,鲸之海,失落之土与浑浊之域。
第二世界与第一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规则,这里的世界法则明显要比艾塔黎亚来得更加强大,因此即使是第一世界达到力量极限的人,也被发现在这个世界可以进一步成长。从一个时代之前开始,第一世界达到顶峰的强者,便被称之为圣者,而圣者更进一步,便是上位者,超凡之人。
因此前往第二世界,也是踏入圣域。
不过对于选召者来说,第二世界也不是每一片区域都充满了强大的生物,与诡异莫测的规则,事实上第二世界和第一世界一样,也存在着许多适合凡人生活的区域。而这些区域,往往才是各国、各大势力与各大公会争夺的重心。
其中四片区域之中,大约有二十七座岛屿,具备着可以成为第一世界各国殖民地的潜质,鲸之海有七座,失落之土五座,星域三座,其他的几乎全部位于浑浊之域内。因此浑浊之域几乎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旋涡的中心。
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铁烛长岬处于奥述人的控制之下,而二十七座岛屿之中,曾一度有一座属于自由选召者的中立岛屿——圣约山,当然,眼下这片传奇之地已不复存在,落入了弗洛尔之裔与彩虹同盟的共同控制之下。
这些第二世界的低级区域,因为更加强大的世界法则,也成为了各大公会、势力培养核心人才的基地。几乎所有方鸻数得出来的大公会,在第一世界都有其分支势力,例如银林之矛之于银林之冠,例如杰弗利特红衣队之于BBK,甚至是诸神黄昏,银色维斯兰与蔷薇十字军。
但这些分会,事实上只不过算是各大公会在第一世界的一个驻地,用以收容公会的外围成员,并源源不断向第二世界输血。而这些公会的核心,无一例外不在第二世界之中,它们在第二世界的核心公会的驻地,往往就分布于上述所描述的这二十七座不同的岛屿之上。
不过往返的机会是如此的难得,在第二世界培养一个新人的成本也远远高于第一世界,若不是那些他们所看好的核心天才,普通人几乎很难通过这样的渠道拿到前往第二世界的门票。
当然若是有一个来自于第二世界的顶尖大佬愿意带着你飞,像是弥雅与白华,前往第二世界也没什么难的。不过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海之魔女,就算是弥雅,带着他与白华前往已经是极限。
相比起来各大公会、势力,大陆各国与军方一年还有几千个名额,概率上来说可能还要相对大一些,不过正如苏菲所言,随着星门的进一步扩容,未来在这张门票上的竞争恐怕会更加激烈。
除非他愿意走另一条路,即等到满级五十级之后,凭借自己的力量打开艾奎拉尔之门,通往第二世界。但一般来说,除了没有门路的人,一般人很少会作此选择。相对于第二世界丰富的资源来说,第一世界贫乏到难以想象,在那里培养一个新人的成本虽然更高,但新人的成长速度往往也更快,并且上限也远高于第一世界。
至少在苏菲看来,方鸻长时间留在第一世界发展,恐怕并不是什么上上之策。
当然,方鸻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也从没想过要在第一世界生生练到五十级,才再前往第二世界,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去了?但要走第一条路,当然也没那么简单,何况他要拿的,还不是个人的门票。
而是整个七海旅团的门票。
这样的门票获取的难度,只需要看看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这十年来为此付出的努力就明白了。要不是还有军方这一层关系,连方鸻自己都不太敢想这一点,不过有军方的支持,他们说不定还真有这个机会。
听完方鸻的描述,艾小小张着小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问道:
“那我们要怎么拿到门票呢?还有世界徽记又是什么,为什么苏菲姐姐她们穿过艾奎拉尔之门后,就不能再回来了?”
“也不是不能回来,”方鸻看着舷窗外浮动的云海,轻声答道:“只是短时间内无法返回而已,首先送一名新手到第二世界需要非常高昂的成本,一般来说一个船团之中,每十名新人至少需要三到四个上位者保护。关于上位者,我之前已经和你讲解过了,也就是超过五十级,踏入超凡领域的人——这些人平日里都是一个公会与势力最核心的力量,往往战斗在为公会争夺利益的第一线,仅仅是他们出动一次任务的时间成本,就难以估算。”
艾小小认真地点了点头。
“同样的道理,将这些人放回第一世界,也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梅伊这时也开了口,她声音轻轻的,有些好听,“因为第一世界资源贫乏不说,长时间停留,还会有损于这些人的实力发挥,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下,上位者几乎很少会回到第一世界。正因为这个原因,之前一段时间大量上位者返回第一世界,才会引起轰动。”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艾小小答道:“没想到梅伊小姐也懂这么多。”
“这些都是我老师告诉我的。”骑士小姐十分谦虚。
方鸻继续答道:“因为上述这些缘故,各大公会与势力显然没有理由将新人送去第二世界之后,再耗费同样多的精力将他们送回来。但以新人的实力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自己穿过大陆桥,返回第一世界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另一个缘由就是世界徽记。世界徽记是世界法则对于凡人的一种认可,在第二世界要达到三阶力量以后,才会在精神世界之中形成徽记种子,这也是龙骑士系统的来由,有了徽记种子之后,方能在第二世界打开那个方向的艾奎拉尔之门,返回第一世界。”
说到这里,方鸻不由愣了愣,自己也没有徽记种子,可自己是怎么获得龙骑士系统的呢。他回过头看了塔塔小姐,一时间也有点疑惑,还是说零式水晶可以直接越过这一点,不需要徽记种子也可以容纳龙魂?
不过这个问题要深究下去可就太过复杂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只要摇了摇头略过不去考虑。存在即合理,反正自己已经是这么个情况了,至于为什么,等前往第二世界之后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他这才顺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至于怎么拿到第二世界的门票,其实办法也有很多,只是大部分不适合普通人罢了。”
“怎么呢?”艾小小问。
“主要是通过各项赛事——”
“比赛?”
“小小,”这时候天蓝开口了,“你难道不知道三大顶尖赛事么?”
“这我倒是知道一些,”艾小小赶忙点点头,她其实也是通过这样的比赛,真正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那还是一年多之前,方鸻在艾尔帕欣的那场比赛,让她与这个世界结缘。
而所谓的三大顶尖赛事,也就是举行于第二世界的,代表着超竞技最高水平的三大赛事,分别是十王争夺战,职业联赛与最出名的,象征着超竞技最高荣誉的——超竞技冠军赛。
十王争夺战顾名思义,其实也就是各个战斗职业顶尖荣誉的争夺赛,三年一届,它将艾塔黎亚数百个主要职业分类,上千个子职业,划分为十个主要的职业类别,并在不同的职业类别中,设置一个唯一的冠军。
也就是每一个职业的王者称号,即十王的来历。
十王争夺战是一个杯赛性质的比赛,但它并不是从一次比赛之中决出的,要参与这个超竞技项目,首先你得用自己的代表职业,去参加超竞技联盟指定的许多下级职业赛。
并从这些比赛之中,获得积分,当三年一度的十王争夺战正式开始之时,超竞技联盟会邀请不同类别职业积分排名前三百名的选手,来共同参与这个最高赛事,并决出唯一的一个冠军。
即当届十王称号的继承者。
上一次十王争夺赛在一年之前才刚刚落幕,十王的位置与上上届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下一届,又要等到两年之后了。
至于生活职业联赛,则是面向生活职业的,与在第一世界进行的大陆联赛有些类似的,同样也是联赛性质的比赛。不过大陆联赛主要是面向新人的,决出的也新人王的称号,而生活职业联赛就要专业得多了——不仅仅面向选召者,甚至也面向原住民。
由于生活职业联赛没有年龄限制,事实上也是原住民最大放光彩的一个比赛项目,几乎每年都有原住民冠军诞生。
而最后一个,号称超竞技联盟顶级荣誉的冠军赛,则是面向团队与公会为单位的,这个比赛的下级赛事事实上从选召者进入艾塔黎亚,并加入某一个团队开始,就已经开始了。
“是的,小小你没猜错,”作为十二色鸢尾花豪门出身的天蓝,对于这些东西显然如数家珍,“这个顶级荣誉的冠军赛,和十王争夺战一样,它也是积分制的,但这个积分——也就是我们平日里冒险之中,所积累的那个积分。”
她摆了摆手,“当然第一世界的积分少得可怜,对于这个比赛来说基本没什么意义,但在第二世界,各个公会争夺任务的权限,还有区域战争,可是比第一世界激烈得多。这也是为什么,上位者的时间那么宝贵的原因——因为他们也是一个公会的尖刀,是一个公会最核心的资源,必须要用到刀口上。”
“天蓝说得没错,”方鸻称赞了诗人小姐一句,“简单来说,冠军赛也就是团队赛也公会赛,同时它也是一个赛区十大公会来由的依据。所谓的十大公会,其实也就是按比赛中的最终排名,列出来的——理论上应该叫十大公会、势力与团队,不过一般来说,这个荣誉都被各大公会垄断,小团队基本是没有机会的。”
艾小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想了一下,又问道:“但这和门票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各大赛区的门票,就是从这三大赛事衍生出的下级赛事之中决出来的啊,”天蓝答道:“当然了,各大公会与势力,还有各国与军方都有自己的名额,但那些名额基本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艾德哥哥若是有心于门票的话,就只能追求自由门票。”
“自由门票?”
“就是各大公会势力垄断之外的门票,这些门票中有一多半都是通过这些小比赛发放出来的,不过一般会限定冠军,偶尔包括亚军。小小你可千万别认为简单,”天蓝叹了一口气道:“这样的比赛参与者能人辈出,由于是自由门票,大公会的天才当然也可以角逐,因此对于一般人来说,基本是希望渺茫的。这样的事情,我可见得多了。”
“剩下的途径,就是各个地区偶尔冒险者与工匠协会会发布一些任务,”方鸻补充道,“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而且不比各项比赛更简单,就像是不久之前军方在宪章城发布的任务,通过龙魔女那个等级的任务,也才发放了三十多个名额而已。”
“而且我们拿到一两张门票也是没用的,”天蓝又道:“若艾德哥哥想要把整个七海旅团都带到第二世界的话,我们需要的不是个人票,而是团队票。”
“团队票?”
“简单的说,如果我们团队之中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都有个人门票的话,它就自动升格为团队门票,”天蓝答道:“不过这样的机会可太小了,因为门票是每年作废的,通常来说……几乎不可能在一年内搞到那门多个人门票。所以我们只有走别的路子了,就是大型任务……”
“大型任务?”
“比方说,我们干掉了那个讨人厌的宰相,和那个年幼的国王,让那个什么亲王当上了考林—伊休里安的国王的话,他说不定会发放给我们一张团队门票,用考林王国的名义——”天蓝答道。
“天蓝,说什么呢,”方鸻没好气道:“不要胡说八道。”
天蓝赶忙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当然了,这是违反《星门宣言》的。不过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所谓的大型任务,也就是改变一个地区的历史甚至是政治面貌的任务,因为你的影响力足够大,说不定可以从中获得足够的好处,让你前往第二世界。”
艾小小瞪大了眼睛:“这听起来比第一个可能性还不靠谱。”
“是的,”方鸻点了点头:“但还有第三个可能性,那就是用积分买。这也是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走的路子,他们先通过第一条路子拿到了一些个人门票,再用之前几年积累下的积分,去买其他人门票,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将一个团队送往第二世界了。事实上第一条路线和第三条路线相结合,也正是大多数公会选择的方式。”
“但是,”艾小小忍不住说,“那个坏坏的超竞技联盟不是已经禁止我们参与一切超竞技项目了么,那岂不是堵死了我们的第一条路。”
提到这一点,方鸻也不由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说超竞技联盟对于选召者,对于各大公会的威慑力如此之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好在,他们也只能管辖选召者而已。
“他们可以管得了选召者,但管不了原住民,”方鸻答道:“虽然大多数这样的比赛都是由超竞技联盟举办的,但也有一些类似于大陆联赛这样的原住民的比赛,其中有一些也有是门票资格的。”
“原来如此。”艾小小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个原来如此了。
她这才总算弄清楚了,之前苏菲与方鸻那番对话的背景。
小姑娘托着腮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愣愣地开口道:“对了,关于那个伊塔之柱呢……人们发现了上古时代的遗迹,不正证明了神话之中的传说确有其物,那之后呢?第二世界发现了,传说中的伊塔呢?”
方鸻听到这个问题,不由看了看不远处的舰务官小姐。
希尔薇德也正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人们也是这么想的,小小。”
她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浮云:“因为那正是自从那个时代以来,艾塔黎亚的凡人们不断前往第二世界,寻找天之桥的原动力啊……”
而她的父亲,也正是这浩浩荡荡历史洪流之中的一个部分而已。
……
洛羽看着自己的父母。
他又略微移开目光,看向挂在靠床一侧木墙之上的挂像:那上面正是一男一女,抱着一个眉清目秀小男孩。那个小男孩留短发,唇红齿白,黑沉沉的眸子里蕴着如星子般的光芒,眉眼之间与面前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百叶窗紧阖着,舱内有些暗,唯一的光来自于一幅悬浮于半空中,荧荧的光幕上,通讯水晶横在一旁,将一束光打在那投影之上,光穿过浮动的微尘,犹如无数闪光的微小生物,在空气中游弋不定。
过了一会儿,光幕之上的人终于开了口。
“小羽,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那个气质卓然的女性,推了推眼镜框,语气有些严肃地开口道:“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吧?”
洛羽皱着眉头,只默默点了点头。
“还记得就好,”女性点了点头:“我们对你的期待是很高的,你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当然,我理解你的想法——对于朋友,对于团队,当然要负起责任来。有责任心,这是一件好事,我们是绝对支持你的——”
“这样吧,”她开口道:“小羽,你们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帮我们联系一下——我和你父亲也正好想要见见你的朋友们,如何?”
洛羽张了一下口,他看着画面之中的两人,最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而那女性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轻易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有什么事情,等我们见面再聊。”
“记住了,”她声音带着一种笃然,“我和你父亲在那里等你。”
画面暗了下去。
洛羽只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的通讯水晶,一动也不动。
……
第六十六章 载入史册的空海之战
“艾德先生。”方鸻看着站在门外,口中呵着白气,捂着双手放在胸前看着自己的梅伊略有一些意外。“梅伊小姐,有什么事吗?”淡淡的白雾又很快为甲板上的风扯散,梅伊眨了一下水润的眼睛,正准备点点头。但这时候,方鸻听到传音筒之中传来了姬塔的声音:
“艾、艾德哥哥,有一些发现。”
方鸻用目光示意骑士小姐稍待片刻,侧过头去问道:“怎么了,姬塔?”
“前方有数量不明的风元素反应,正前方有一个,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他们的间距……他们的间距好像非常一致,不、不太像是云海生物……”
方鸻楞了一下:“这里距离演习区还有多远?”
“不到三十公里。”
“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啊,”方鸻心想,不是云海生物,那就只可能是风船了。前方已经进入了凯兰奥的空域,对方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所料,早早在这里布下了埋伏圈。但区区三十公里的包围圈,在空海之上,不比一张纸厚上多少,真的能防得住什么人么?
“知道了,姬塔,”方鸻答道:“我们照常前进就可以了,不用改变航线。”
“不用改变航线么?”博物学者小姐的声音有些惊讶。
“不必,告诉罗昊一声,进入战备状态,我待会就到甲板下面来。”
“好的。”
方鸻这才回过头看着梅伊,开口道:“梅伊小姐,凯兰奥就在前面,待会我们就先将你送下去,这边的事情与你无关。”他停了停,“对了,你刚才有什么事么?”
梅伊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暂时不用下船了,艾德先生。”
“什么?”
“骑士团刚刚发来通知,说目标不再前往凯兰奥了,他们可能已经离开了诺格尼丝。团长说暂时失去了目标的信息,让我在这边等待和其他人会和,但这之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想我可以和你们在一起调查黑暗信徒的事情了。”梅伊有点高兴地说道,目光带着期待地看着方鸻。
方鸻楞了一下,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忍不住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被一位可爱的骑士小姐用一眨一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就算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来,点了点头。“要是梅伊小姐乐意的话,愿意在船上留多久就留多久,船上还多养得起一个人的。”他半开玩笑地说。
但梅伊却十分认真,“我会交生活费的,艾德先生。”
方鸻:“这个……其实也没那个必要……”
“这很有必要,自食其力是欧力的信者起码的操守,艾德先生。”
“那个,好吧。”
既然涉及到了骑士的训言,方鸻也不好反驳,古训骑士是一个需要严格遵守古老条律的职业,否则甚至可能会丢失职业能力。
“还有那些人,”梅伊又开口道,“就是弗洛尔之裔的人吧?”她留在船上这么些天,自然早已听说了七海旅团与弗洛之裔的恩怨。方鸻告诉了她关于灰色名单的事情,只是通缉令的事没有多说。
当然,骑士小姐也没问,甚至没多往那个方向去想。她是临时接到任务从古塔前往考林伊休里安的,本身并不是第三赛区的选召者,对于帕克在当地的通缉令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不说,更不清楚那后面的前因后果。
“不全是,”方鸻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弗洛尔之裔的人其实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认真说他们在诺格尼丝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大,更多的人是为了灰色名单而来的。”
“但是弗洛尔之裔的人污蔑你们的,”梅伊稚声说道,但声音铿锵有力,“我在桑夏克便听说过他们素来风评不好,而在我自己的观察中,艾德先生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海盗。这些满口谎言之人必将得到应有的惩罚,就算是无关之人,不分是非黑白地盲从的话,我也会和大家站在一边,并肩战斗。”
方鸻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弗洛尔之裔污蔑我们?谁告诉你这些的,梅伊小姐?”
“我自己看出来的,”梅伊认真地答道:“欧力的教义告诉我们,要善于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事实与真相,而不是盲从于流言,在光明面前,黑暗必将无所遁形。”
好吧,虽然这个逻辑有些奇怪,但至少结论是正确的。而且这个结论多半不是骑士小姐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天蓝潜移默化之下灌输给她的,那个小姑娘三天两头往梅伊这里跑,方鸻哪里会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善意的谎言了吧。他轻轻摇了一下头:“虽然很感谢,但其实并不用你出手了,梅伊小姐。”
梅伊轻轻呵了一口气,有点儿好奇地看着他:“艾德先生,你想好怎么对付那些人吗?”
“跟我来吧,梅伊小姐,我给你看看七海旅人号是如何战斗的。”
……
“塔塔小姐,请接管妖精之心。”
“骑士先生,已接管完毕。”
“塔塔小姐,打开侧舷舱门。”
“打开完毕。”
黑暗之中涌现出的一线曦光,空战甲板两侧的侧舷舱门正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之中缓缓开启,从外面投射进来的一线光芒落在骑士小姐的眼中,让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在齿轮转动之中,控制台从地面上升了起来,方鸻向前走去,将手放在那水晶之上。罗昊等人顶着灌入空战甲板的狂风,从前面的舱室之中走了出来,看着这一幕。
光芒一闪,一台枪骑兵投影在了空战甲板之上,喷射的气流吹动着青色的风元素粒子,缓缓将它向前推去,推离了空战甲板,并调整着姿态飞入了云海之间。那里似乎有一张淡淡的、一闪即逝的银色的大网——
在塔塔小姐精神力精准的控制之下,构装体渐渐脱离了风船的惯性,它微微向后一顿,然后猛然划过一条弧线,加速向着前方飞去。
接着是第二台,第三台构装体,第四台与第五台,它们一台接着一台离开了七海旅人号,一台接着一台跟上了前面的构装体,并组成了飞行编队。方鸻抬起头看着那个方向,只看到一片细小的黑点,正飞入云层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他打开怀表——
七点三十分,七海旅人号投放出第一波攻击波次。
这将是妖精型龙骑士,真正意义上在艾塔黎亚第一次投入实战之中,而在此一刻或许没人能够猜测,这个第一次将带来什么。
但目睹了这一幕的人们至少明白,魔导技术的历史,或许会永远铭记住这一刻。
前人的梦想与心血,在这一刻映照现实。
……
剑士拿着那份在狂风中哗哗作响的通告令,推开门走上了甲板,“大L,军方的第三次通告指令已经下来了,演习区域已经封锁完毕,从这里往北三十公里,往东三百公里的空域全部戒严。”
甲板之上,弗洛尔之裔的众人正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方向。Lair从对方手上接过通告令,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然后默默折叠起来收进怀中。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高耸的云墙,军方的这场演习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但这不是他们放弃的理由。
他们已经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在这里晃悠,他不在乎其他公会的伤亡与损失如何,那场在空峡之中的战斗或许吓阻住了一些人,但对于他们来说,要是抓不住对方,他们这半个月的功夫就白费了。
无论如何,他们也得在这个地方将那条船给拦下来。
“三十公里,”Lair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为了寻求一线生机,对方几乎一定会硬闯军方划定的演习区域……”军方的演习区域是一个长边长为一千三百公里的矩形,但短边却只有三百公里,对方只要从这条短边西南角切入,以一个斜切线的方式穿过演习区,还是有一定机会的。军方的舰队不可能密布在这片演习区域之中,对方有可能完全撞不上军方的舰队,但他们这些追击者敢不敢冒着这个风险也一起追进演习区域呢?
Lair当然明白那个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他们必须得在对方进入演习区域之前,将对方截下来。
“让各船联络更紧密一些,”Lair开口道:“眼下一共三十三条风船密布于这条线之上,只要他们走这条航线,就一定会一头撞上。三十公里,穿过这条线至少也需要小半天时间,只要有人发现他们,这点时间足够我们靠拢形成包围圈了。”
“那么风骑士们呢?”
“风骑士也需要散出去,他们可以前出一些,让我们有足够的预警的时间。”Lair答道。
风骑士就是双足飞龙骑士,这并不是什么职业变体,只是一些掌握了双足飞龙骑术的选召者便可以胜任——稍大一点的风船上,都留有大型畜栏,可以用来畜养这些中型飞行兽,不过一般数量不会太多,一艘船有两三头已是极限。
风骑士没有职业要求,大多是在空海之上的战场上作为侦查单位而存在。不过高端一些的公会,一般会选择枪骑士或者元素使作为风骑士的后备人选,这样他们的风骑士也有一定的战斗能力。
“通知一下其他公会,”Lair看着远处的云墙,又道,“让他们也把风骑士散出去,别怕损失,告诉他们要是抓住了那些人,赏金和积分都归他们,我们只要人。”
“我们只要人?”那剑士微微一怔。
“这是上面下达的吩咐,”Lair看了对方一眼,“放心,抓到了人,我们得到的奖励只会比那些东西更多。”
“上面要这些人?”
“和我们无关,不该问的不要问,”Lair淡淡地答道:“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剑士一愣,连忙点了点头。
但正是这个时候,一个水手连滚带爬地从下面的甲板上冲了上来。“Lair先生,刚刚收到的消息,奥诺依人号,火炬号与海鸥号同时发现了目标,不出我们所料,对方正是从皮里耶德山方向过来的。”
Lair当即丢下那个剑士,回过头问道:“对方的位置与航向?”
“在我们东南方,”水手立刻说道,“对方是冲着奥诺依人号去的,没有改变航向,我们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们,但火炬号和海鸥号已经靠过去了。”
Lair马上转身对那剑士说道:“奥诺依人号是海风公会的船,火炬号是Orca公会的,海鸥号是铸铁之矛公会的船,马上去联系这三个公会,把我之前的话和他们复述一遍,告诉他们我们马上就到。”
那剑士立刻点点头,转身就走。
“跟我来。”Lair对那水手说了一句,然后立刻转身向海图室走去。而等他抵达之时,那里早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穿着不同服色的航海官进进出出,不时有人用尺子与圆规在铺开的航海地图上作标记,或钉下一枚大头针。
那三十三枚大头针,则代表着在这片空域之上三十三条风船的位置,在他们的北方,用红墨水笔划出了一条醒目的分界线。在那后面,则正是军方划定的演习区域。
Lair下意识看向房间中央的星轨仪,从星轨仪下方那枚水晶上正投射出一道淡淡的光束,将三个闪烁的光点投影在星轨仪上方的空域中。
而那三个光点,正是由风元素探测仪所定位的,奥诺依人号,火炬号与海鸥号三艘风船的位置。
一个穿着船长大衣的中年人正咬着烟斗看着这一幕,他回过头看到Lair走进来,才开口道:“你来得正好,目标已经出现了,只要奥诺依人号,火炬号与海鸥号不太蠢,他们就不可能逃得出去。”
“目前来看如何?”
“目前来看,奥诺依人号,火炬号与海鸥号应对得还算不错,我听说对手只是一艘小船,火炬号与海鸥号都比它大,火力也远比它猛,奥诺依人号更是与我们的船差不多,那艘小船不会有机会的。”
船长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枚大头针,往海图上一插。
“我们距离那里多远。”
船长看了看怀表:“半个小时。”
“船长先生,交给你了。”
“放心好了,”那个原住民船长答道:“我干这一行二十多年,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但就在两人交谈之间,星轨仪上三个光点之中一个,忽然闪烁了起来。那个最大的光点大约闪烁两三次之后,就一下骤然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个地方一样。
两人一愣,还以为是星轨仪的投影水晶出了什么问题,船长反应极快,已经一个箭步走了上去,用手在水晶之上一按。但他仿佛调试了好几次,那水晶之上投影出的光点,始终固执地只剩下两个。
Lair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忽然开口问道:“消失的那个光点是哪一艘船的?”
“是奥诺依人号。”
船长下意识答道,但回答完毕之后,他好像也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在此前所得的消息之中,那艘风船正是向着奥诺依人号而去。他面色一变,忽然站起身来向着传音筒的方向喊道:
“联络奥诺依人号,问问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传音筒内回传来一阵意义不明的杂音,但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个人声来:“奥德米勒船长,我们联系不上奥诺依人号……不,应该说我们根本找不到奥诺依人号的影子,它就好像……就好像从风元素探测仪上消失了……”
“我们不太清楚是不是风元素探测仪出了什么问题,船长的魔导士与工匠正在紧急排查。”
“不用排查了——”Lair断然开口道:“最近的风骑士在什么地方,让他们立刻过去看看。”
但他话音未落。
传音筒那边忽然传来另一个无比焦急的声音:
“猎鹰人呼叫火炬号,猎鹰人呼叫火炬号,或者是任何一艘能听到我们的船都可以——”
“我们遇上麻烦了,再重复一遍,我们遇上麻烦了……”
“我们是火炬号上的风骑士,我们受到了攻击……它们、它们是……”
那个声音充满了惊慌与紧张,以至于显得有些断断续续。这突如其来的通讯惊呆了每一个人,以至于传音筒那边一时间竟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Lair才大喊一声:“赶快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好的,队长,我们马上就办……”传音筒那边立刻传来一片兵荒马乱的声音,似乎是在呼叫,但也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但忽然之间,一声惊恐的尖叫打断了每一个人的动作:
“……它们过来了……是构装体!好多,它们的数量好多,一、二……三,起码三个编队……”
“它们从云层上俯冲下来了,快散开,快散开!”
接下来是一声刺耳的声音。
就像是金属或者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发出的声响,然后一切声音皆归于沉寂,只剩下了沙沙的以太背景杂音。
Lair听出了那个声音的源头——那是通讯水晶裂开的声音。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有些冷静地开口道:
“十五分钟之后,联络奥诺依人号上的人。”
“问问他们……”
“发生了什么。”
Lair回过头去:“船长先生,请立刻让这艘船向那个方向靠拢。”
那个原住民船长仿佛还沉浸在之前的震惊之中没有反应过来,他虽然也算是个老水手,可还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别说这样的事,他事实上都没遇上过一次真正的海战——除了几次与空盗的交手经历之外。
他愣了好一阵子,才赶忙点了点头。
……
第六十七章 前所未见的战术
通讯频道内突兀地失去了人声,只剩下一片嘈杂的背景音。火炬号的船长用手抓着风元素探测仪,一根根青筋绽起,瞪着那上面亮起的水晶,眼睛里布满血丝。“船长大人,你最好上来看看!”甲板上正传来水手惊惶的叫喊。
“那是什么东西?”他冲上甲板,一把从水手手上夺过望远镜,涨红的面皮上伤疤像是一条虫子一样扭动着,回过头向所有人大喊大叫道:“我问你们那是什么东西!?”
雪白的云层在天空之墙上构成了壮观的山与崖,犹如浮在半空中的岛屿,向着明镜一般的空海伸出长长的海岬,羽化的边缘,写下了几分出尘的意味。而在那湛蓝的天穹之上,云层之上,一片细小的黑点正缓缓浮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片有些奇特的构装体,与右臂相连的漆黑长枪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光泽,身后喷射着青色的光束,两台两台之间保持着几乎一致的间距,以七台为一个编队,排列出一个巨大的箭矢。
一个编队,两个编队……一共七个编队从云层之后浮现,它们是如此的细小,以至于只在天空之中占据一隅的位置。但火炬号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视线随着那些展开的巨大箭矢在天空之上缓缓移动,每个人都微微张开了嘴巴,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
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甚至连横流过船上的风,也淹没在了巨大的呼吸与心跳声之中,砰砰作响。喀啦一声,船长手上的望远镜失手落下,骨碌碌在甲板上滚动着,但没人去在意他,因为嗡嗡的声音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头顶之上。
“它们下来了!”
“它们俯冲下来了!”
不知是谁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
甲板上由静至动,好像是停滞的时间霎时之间在一次恢复了流动,每个人都在寻找藏身之处。船长索托林感到自己被人扑到在地,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水手长,他总算反应过来,涨红了面皮向着慌乱大喊大叫:
“火枪手,火枪手!”
船舷一侧的火炮已排不上用场,它们没那个射角,由于枪骑兵集群一开始就从云层之上出现,风船的爬升率也远远不可能达到足以反应的速度,这么短的时间甚至都不够它产生启动速度。
但甲板上还是有一些反制空袭的措施,弩炮,鱼叉与火枪手,魔导士和小型魔导塔,过去它们用来对付那些对风船缺乏威胁手段、飞行速度又慢的飞行单位——飞龙、狮鹫与巨鹰绰绰有余。
可这一次,攻守的双方改变了。
第一波次攻击锋矢已经来到了火炬号的上方,七台枪骑兵忽然之间分散开来,呼啸而下。
魔导铳士高举着火枪,在摇晃的甲板之上,本就十分艰难地瞄准着这些灵巧的构装体——他们在指令声中扣动扳机,焰色的烟雾从枪膛之中喷射而出,但子弹还没进入有效杀伤范围,便已失去动能落下。
就算有限的几次击中目标,也不过从盾卫者厚重的甲板之上带起一两道火花而已。
半空中的黑点正在迅速放大。
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放松一点,放松一点,”选召者的铳士队长在甲板之上高喊,“让它们再靠近一些再攻击,瞄准一些,听清楚了,瞄准一些!”
魔导士与元素使们已经释放了手中的法术,无数光流从火炬号的甲板上升起,从七台枪骑兵之间穿过,在这个距离上法术的威力要远甚于火枪,在流光之中两台枪骑兵翻滚着化为了火球。
然后它们在半空之中纷然解体。
接下来鱼叉炮也发出怒吼,被射上半空的钢矛击中了枪骑兵,一些插入了它们手中的巨盾之上,但也有一些命中了更重要的部位——金属的甲板上叮叮当当拉出一道又一道火花。有一台枪骑兵被一叉击中脑袋,身子一歪立刻失去平衡旋转着坠入云海之下。
但剩下的枪骑兵已经放下长矛,一点明亮的光焰从枪尖绽放,并拉长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束,直刺向火炬号甲板之上。但风船雪白高大的帆面之上,立刻展开了一个个闪烁着青芒的光阵,光焰还未击中它们,便已炸开化作一片冰晶的雾气。
冰晶纷纷洒洒落了下来。
那是桅杆上的火焰防护法阵在生效。
构装体一击不中,向下穿过烟雾,在桅杆顶上不远的地方呼啸而过,折向飞离火炬号。但这时甲板上的铳士终于第一次开火,子弹像是一条火线,从后方追上了正在飞离的枪骑兵。
在近距离上魔导铳终于发挥了它巨大的透甲能力,穿过后方甲板的铅弹击穿了枪骑兵的核心水晶,一道火焰从甲胄的缝隙之中升腾而起,它们转眼之间便化为一个闪光的火团。
七台构装体之中,只有两台得以完整离开——
甲板上暴发出一阵欢呼。
只是那欢呼声很快化为死寂。
第二波次,第三波次的枪骑兵飞临了火炬号的上空,它们七台七台地散开来,俯冲而下。魔导士与元素使的法术也终有用尽之时,一束一束金红色的火光在苍蓝的天穹之上绽放,转而又消逝。
闪烁着荧荧青光的火焰防护法阵再一次闪现,但这一次它们没能完全挡住所有的攻击,金色的光芒穿透了半空之中旋转的符文,也烧穿了后面由织风之丝编织的雪白风帆。
火苗第一次升腾而起,九道金色的光束从甲板之上一犁而过,带起一片片白色的光芒。
接着是第四、第五与第六波次的攻击抵达,火炬号上的人已经被呼啸而过的枪骑兵们带乱了节奏,火焰从甲板上升腾而起,一时之间浓烟滚滚,而人们早已自顾不暇。
“火炮,火炮!”船长索托林大喊道,这些构装体已经下降到了与他们同样的高度。
但笨重的火炮相对于灵巧的构装体来说,命中太感人了。
而且敌人真的是太多了。
枪骑兵从设计之初就秉承了一种简单与有效思想,它的结构并不复杂,全身上下仅有的核心部件也就是动力,能源,飞控与火力四套系统而已,其他的能简则简。
没有保障机构,没有护盾,没有备份水晶,没有花里胡哨的精巧装置,甚至连散热系统也简化到了极致——若人们要问它损坏了怎么办,那方鸻与塔塔小姐的回答是:
它损坏了就损坏了。
这本身就是一种建立在大规模生产条件下的构装体,它们笨拙,呆板,在非控制状态下时甚至缺乏必要的躲避能力,只会绕着目标转圈,或者保持一个方向的巡航,它们攻击方式单一,容易产生损失,但它们只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多。
因为占用的计算力足够少,所以它们才能有足够多。
纵使是定时引信的榴弹,枪骑兵一头扎入半空之中绽开的弹幕之中,两三台在半空中解体,但仍会有更多的构装体飞回来,用金色的光束犁过火炬号庞大的船体。
由于风船是如此的巨大,因此几乎不存在失手的可能,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甚至有一些光束穿过炮窗,击中了后面的炮位,并引起殉爆,从火炬号船舷一侧炸开一个大口子。
接踵而至的攻击从这个口子一拥而入,要不是那个地方距离魔导仓还很远,只怕火炬号这会儿已经化为一团翻滚的火球,坠入云海之下了。
“弗洛尔之裔的那些该死的混蛋在撒谎!”
那个选召者的分队长冲了进来,向着索托林大喊道:
“那船上哪里才只有一个战斗工匠,这是十个,至少整整十个战斗工匠,一个分队,整整一个分队!”
索托林面皮上那条丑陋的疤痕一跳一跳地看着这漫天的构装体,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竟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要是以后空海上的战斗都这么打的话,那风船还有什么用?
他们这些经验老练的船长又还有什么用?
不,他恶狠狠地摇了摇头,那是因为火炬号太小了。要是他们的船足够大的话——要是他们的船足够大,那他们会有足够多的反击能力,这些构装体也不算什么的。是的,十个战斗工匠又如何?他们总不可能找到一百个,一千个战斗工匠。
可恨啊!
他忽然重重地一拳砸在舱壁上。
“船长先生,船长先生,”那个选召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们的船还保得住吗?”
当然没有问题。
那些构装体的攻击力太弱了,火炬号眼下虽然毫无还手之力,但在它们击沉火炬号之前,海鸥号与弗洛尔之裔的人也应当抵达了。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并不是单独面对这些构装体的人。
相比起来,奥诺依人号就太倒霉了。索托林正要开口回答,但忽然之间皱了一下眉头——奥诺依人号?对了,奥诺依人号呢?它不是应该挡在火炬号前面么,为什么奥诺依人号那么短时间内就从风元素探测仪上消失了?
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从这位船长身上升起,他几乎是从自己的舰长室内夺门而出——
火炬号上空。
第七波次的攻击正在抵达。
但与前面几个波次的构装体不同的是,一片金色的小球,正尾随在这些漆黑的枪骑士身后。
它们微微一顿之后,便脱离了飞行编队,然后带着一片嗡嗡的声音,向着下方浓烟滚滚的火炬号呼啸而下。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之中,在那一刻,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
通讯频道之中兹兹的杂音,像是针尖一样扎在围在这个地方每一个人的心头。
Lair怔了好一长一段时间,才缓缓抬起头来,星轨仪之上,代表着火炬号的光点已然消失。仅剩下的海鸥号的光点,像是风中的残烛一样,悬浮在那片浑浊的尘埃之中,明灭不定。
“船、船长大人,Lair先生……”那个魔导士有点目瞪口呆地从风元素探测仪上回过头来,口干舌燥一时间竟发出任何声音。
仿佛甲板上川流而过的风吞没了一切的声响,下层船舱之中只剩下外面的尖啸之音。
船长披着大衣,站在那儿一动未动。
Lair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声音沙哑地挤出了一句话来:“……让海鸥号赶快回避,情报有误……另外两个公会,我会自己去和他们交涉……”
“可是……”
“没什么可是,”Lair的声音罕有地尖利起来:“半个小时之内损失了两条风船,已经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了——按这个速率损失下去,其他的风船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再打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沦为笑柄!”
他停了停,声音缓和了一些:“无论输赢。”
过了好一会儿,那原住民船长才开口道:“Lair先生说得是。”对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那个魔导士楞了一下,才刚忙点了点头。
……
“损失了十三台枪骑兵,骑士先生。”
塔塔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像是看着某个遥远的方向,目光之中的焦点,并不汇聚在面前任何一个人身上。她看着那个方向,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用一种冷淡而缺乏感情的声音,如此汇报道。
方鸻正看着从空战甲板外环流而过的云层,凯兰奥附近的气象条件给这一战制造绝佳的有利环境,妖精之心与塔塔小姐虽然已经磨合了一段时间,但对于枪骑兵控制范围的极限也不过在十公里左右。
要不是云墙环境,七海旅人号与对方在可视距离之内,枪骑兵的袭击的突然性会降低许多。虽然他们早已在几场模拟战斗之中发现,构装体在与风船交战之时有许多天然的优势——比如灵活,爬升率更高,隐蔽性更强等等。
但他们同样也意识到了这种战术的缺陷,一旦对方把风骑士集中起来使用的话,枪骑兵发挥出的效用就远没有那么大了。
而且双方在绝对实力上还存在着绝对的差距,一旦七海旅人号陷入重围,一样难以幸免。这不是在地球上,海军航空兵有几百公里的作战距离,七海旅人号上的妖精之心对于灵巧构装的支持还远没有那么强大。
第二轮攻击损失比第一轮更大,这是因为在对奥诺依人号的攻势之后火炬号已经有一定准备的原因,何况中间还遭遇了对方的风骑士小队。
攻击奥诺依人号时七海旅人号只损失了四台枪骑兵,但到了火炬号这一伤亡数字就上升到了十三台之多,加上中间故障了两台,前前后后损失了十七台构装体,差不多是第一波放飞的构装体的一半。
但枪骑兵在他的构装序列之中,也只比火巨灵与步行者昂贵而已,甚至还不如能天使与银蜂值钱,这本来就是一种廉价构装,它的定位就是消耗品。
而十七台构装体,交换两艘风船,这个交换比,已经足以改写历史了。
只可惜,作为七海旅团的秘密武器,他注定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主动透露这一战的细节。也许人们会要猜上很长一段时间,关于凯兰奥上空的这场战斗,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伊微微张着小口好半天没能闭得上,目光微微忽闪了一下:
“我、我们……已经击沉了两艘船了……?”
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其他人。
要不是相信这些人不会骗自己,骑士小姐几乎都要以为是被联合起来作弄了。
方鸻只默默点了点头。
“再放飞两个波次,塔塔小姐,把损失的部分补上。”
“剩下那条船动向如何了?”
“它在撤退了,但仍挡在我们前面,骑士先生。”
“那就让攻击集群转向,我们直插过去。”
库中至少还有一个同等规模的攻击集群,这是他这些天加班加点赶出来的库存——有了土源晶,枪骑兵这种简易思路的构装实在是太容易补充了,方鸻并不害怕损失。
他看着天边的云海,语气之中充满了笃定的意味。
……
那一天凯兰奥的居民,从大隘口过往的旅人与商队见证了这一奇景。
在后人的描述之中,这一天的战斗被如此写下:
‘火光从半空之中绽放,闪烁着,化为奔涌的烈焰,犹如点亮了阴沉沉的天空——’
‘许多人都听到了如同雷鸣一样的声音,轰隆隆作响,闪着光,穿过云层;’
‘第一道、第二道与第三道浓烟从半空之中坠下,拖着长长的尾迹。’
‘十年间,人们已很少见过这样规模的战斗;’
‘而一开始,有些人甚至以为是帝国卷土重来,让许多人都回忆起了发生在拜恩的那场大战——’
事实上那一天,停留在此地的众多冒险者们,他们所用记录水晶拍摄下的录像,也足以证明这段文字的真实性;只是当那些翻腾的火光,雷鸣的声响,与天边滚滚的浓烟,与记录下一切的视频一起,被上传到社区之上时——
整个社区,整个第三赛区,整个艾塔黎亚震动了。
流浪的马儿在第三遍看完整个视频之后,仍难掩激动的心绪。他轻轻将手放在键盘之上,并在标题之上写下了如此的一行文字:
‘以一敌百,一个新的时代或许已经到来——’
……
第六十八章 秘密会议
十月的秋风一过,气温一日日降下来,符记堡以北,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敝,枯败的落叶堆积在森林中腐烂,大大小小林间的道路两侧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一辆马车仄仄穿过洛威尔的郊野,树林中尚还有几只林鸦,正在准备过冬的食物,远远被马车的声音惊得飞了起来,在寂寥的林地间落下一串拍打翅膀的声响。
穿过都伦的群山向北,圣山埃尔德隆向西,世人常说这是一片星风浸润的土地,众神钟爱之所。河流融化冰川,穿过丘陵,最后在原野之上纵横交错,塑造出这片一望无际的翡翠之地。田野,庄园,风车磨坊点缀其间,这是王国的丰腴之地,从符记堡到伊斯以东,入眼皆是乡野的幽景,人间的乐土,贩夫走卒,农夫艺人,来自北方的冒险者,在乡间小径上随处可见。
但早几十年可不是这样的光景,最好的土地往往也是最坏的所在,一旦动乱将起,高头大马的骑士,步履森严的卫兵,耀武扬辉的贵族将军们,便从南向北,至东往西,川流不息。
不过眼下还好,南方稍有动乱,但凤凰公爵给了人们充分的信心,相信白城的叛乱不过是癣疥之疾。瞧瞧吧,年幼的国王陛下刚刚得登大宝,凡事方兴未艾,但尚有宰相大人‘乾纲独断’,王国虽有小恙,然绝无大碍——从符记堡往北,几乎人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小凤凰公爵正前往戈兰德受封,何尝不是说明了这一点。
洛威尔正座落在这片丰腴之地的中央,早年间以葡萄酒而闻名,乡野间大大小小的酒庄,多半是那个辉煌时代的见证。庭院中光线昏暗,稀薄的阳光穿过天井,落在冷清的走道上——没有水晶照明,也无熊熊燃烧的永燃火把。
乡下的贵族多不信任魔导技术——像是对于那种时时刻刻,觊觎他们藏在地窖里万贯家财的泥腿子们的警惕。好像炼金术士们时刻会化作幽灵,盗走他们的财富与性命,那些人神秘莫测好像巫师,且手段百出,他们但凡只要一开口,就会被下了诅咒,不用多久一命呜呼。
但此间的主人的腹诽好像是为炼金术士们察觉,他纵使再小心谨慎,也发了一场急病在几年之前撒手人寰,留下一对孤儿寡母。那个寡妇担心诅咒延及旁人,便将这处庄子变卖,接手之人也没打算在它原有的基础上再兴土木,因此原本的设计也保留下来。
罗亚穿过昏暗的庭院时将目光投向那光秃秃的橡树上一瞥,冷峻的目光让几个选召者有点失措地从栏杆上站了起来——旁人早已听说过这位执行长的传闻,冷酷,不近人情,但高效而严谨,因此为‘上面的人’所看重。
但罗亚甚至看都没看这些人,矗立在寒霜中的古老树干好像勾起了他对过去的某种回忆,直到那个年迈的管家颤颤巍巍地来到他身畔,提醒他:
“马车停在了院子外面,大人。”
他才微微点了一下头,收回目光。
不过经过庭院时,罗亚还是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从附近传来。那几个选召者远远地看着他,低声议论,似乎自以为没有被察觉:
“这家伙还雇了个原住民当管家,你们看到他那样子了么,真是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满脑子陈朽的等级思想,他还真当自己是贵族呢,崇洋媚外。”
他头也不回,只冷冷笑了下。
又有几个精英不享受这样身为人上的感觉?只有庸人才追求平等,人和人之间何谈平等,和那些蠢货一样平等,本身就是对努力者最大的不公正。
他何尝不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才有今天的位置,并拼尽全力抓住了每一个机会。
至于《星门宣言》,呵,《星门宣言》。
另一个世界又何尝不是一个等阶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明码标价,相比之下这里的主仆关系反倒还有几分脉脉温情。
不过留在这里与这些蠢才相比,才是浪费他的时间。
而至于他的追求,罗亚抿着薄薄的嘴唇看向前方——
守卫正为他推开门来,客厅中壁炉摇曳的火光映在他因岁月而变得削瘦、阴郁的面庞上,他早年也曾享有冒险的时光,但过往的一切早已随消逝的星辉一起离他远去了。
星辉就像是一位喜新厌旧的青春女神,她总钟情那些那些年华正好的年轻人,而又在转瞬之间将他们弃之如敝帚。
“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些意外的消息。”
罗亚走到客厅中央,随手将手中的一叠资料甩到茶几上,开口道。
沙发上犹如一群古老的石像,无人开口。只有一个痴肥如猪的中年人抖了抖手上的雪茄,回答道:
“如果是关于凯兰奥那场空战,那我们已经知道了。”
罗亚目光从坐在这里的十四个人身上环视而过,世人对那些光鲜的名字如数家珍,但往往忽略本质。
因为人们往往为眼前所迷惑,沉溺于肤浅的信息。
“是么,但我这里还有一份目击者的报告。”他淡淡地开口道。
“哦,上面说什么?”那个中年人稍稍坐正了一些,犹如一滩肉在沙发上流动。
“这是关于那场战斗的调查报告。”
胖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听说袭击他们的是构装体,数量很多?”
但罗亚也不着恼,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是六十三台,第一个攻击波次抵达奥诺依人号时就有七个攻击编队,每个编队七台构装体。后来又补充了至少两个编队,从战场上的多方目击者的描述都可以得出一致的结论。”
“六十三台,这可不是那个小朋友可以办得到的事情,这说明什么?”那个痴肥的中年人问,“是对方的人在那船上?白银?Virus?还是何文?”
“Virus是Elite的人。”
“好吧,是我记错了,”中年人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不过那小妞挺正的,我记得她。”
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问道:“会不会是那个女人?”
罗亚看向那个方向,开口的是一尊冷漠得好像石像一样的中年人,他摇了摇头,“Loofah在第二世界并未返回。”
“那么是——?”
罗亚答道:“关于那些构装体的来历还有待调查,不过有目击者指出它们的外形与盾卫者有些相似,我已经让他们向这个方向找下去了,但具体如何恐怕暂时还无法下定论”
这时下面才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响起。
有人开口:“……先不管是谁在那条船上,不过这个战术其实并非什么创意,只是过去没人可以让构装体跨过十多公里的控制距离……若是在视距内作战,那么这个战术就失去意义了……”
“十多公里的控制范围,会不会是信号放大器?”
“信号放大器也做不到,最好的也只能放大控制范围百分之十而已。”
“也就是说对方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技术了?”
“那是……?”
“事实上战斗持续一个小时,整个过程击沉两艘风船,击伤三艘,而当地公会连对方的边都没摸着。”
大厅中忽然有些安静了下来。
众人互视了一眼,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是不是那个东西?”
“肯定是它——”
“可那个海之魔女……?”
“她本来就不足取信。”
“但可以确定么?”
人们议论纷纷,一个满面黑斑的老头子轻轻咳嗽一声,抬起眼皮看着面前的罗亚:“这就是你把我们召集过来的原因?”
罗亚点了点头。
“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么?你应当清楚计划正进行到关键的时候,我们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分散到其他方面上。”
“恐怕没有办法,但我不得不提醒各位一下,这不仅仅是本源之力。你们还应当清楚,他也是唯一见过那东西的人。”罗亚冷静地环顾众人,缓缓开口道。
这句话像是产生了作用,在坐的众人安静了下来。
那胖子回过头来,“可我们已经失去一次机会了,还有机会么?”
老人将目光投向罗亚,“既然是你的主意,那你来说说看。”
罗亚胸有成竹,“军方突如其来的演习十分可疑,我猜有人在背后帮他们,可惜抓不住对方的把柄。不过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我已经得到了一些情报,大致猜到了他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是?”
罗亚开口说了一个地名。
气氛似乎有些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篝火剥剥的声音。
老人沉吟了片刻,再问道:“那么信息可靠么?”
“这世界上从来没什么完全可靠,”罗亚冷冷地答道:“不过这是那些人提供的情报——”
老人眯起眼睛:“那些人……?”
罗亚点了点头。
沙发上的十四人互相看了看,但未置可否。
只有那胖子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但又要与军方作对?你们难道忘了上一次是怎么差一点暴露的,龙火公会的事情还没了呢。”
胖子正喋喋不休,但一个像是结了一层寒冰一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想退出的人大可以退出。”
罗亚冷冷的目光巡视每一个人,“只要想好后果,想下那几个背叛者的下场。”
胖子生生打了一个哆嗦,脸刷一下白了:“……我可没那么说,但你最近也没干什么好事吧?你究竟在星门港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才清楚。”
罗亚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这个胖子,用冷静得可怕的目光将对方一点点逼退。
最后他才淡淡地开口道:
“那与你无关。”
“你——!”
“好了,”那个一直没有开口,宛若石像一样的中年人这时再一次发言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大家时间都很宝贵,直接说说看吧,需要怎么做?”
罗亚这才收回目光,直接了当地答道:“很简单,我需要调动灰影。”
“灰影?”胖子倒吸一口冷气:“你调动那玩意儿,彩虹湾方向怎么办?何况……何况调动联合舰队……需要联盟的批准……”
“批准我已经拿到了,”罗亚弯下腰,从矮几上的那叠资料中抽出一页纸来,“很简单,对方是灰名单上的人物,我们只需要走明面上的渠道就可以了。”
他将那页纸放在矮几上,淡淡地答道:“各位,我要说的是,杀鸡善用牛刀,否则后患无穷。”
众人一阵沉默。
但片刻之后,他们才陆续点了点头。
……
方鸻有点意外地看着洛羽,连声音都为凛冽的寒风盖下去一截:
“什么,叔叔和阿姨要见我?”
天蓝那丫头叽叽喳喳地藏不住什么秘密,何况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他早从对方那里听说过,洛羽的父母也是选召者。
两人虽然算不上顶尖,但在选召者之中也小有些名气,借助他们的影响力,才将洛羽送进了橡木骑士团的青训营。
而虽然洛羽没有亲口提过这件事,不过姬塔无意之间说起过两三次——洛羽的父母对他的要求好像很高。
他父母是自由选召者出身,给他谋划了一个橡木骑士团的出身,出身更高,他们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自己的基础之上青出于蓝。
洛羽也一度没让他们失望,在青训营中便表现出斐然的天赋,若按橡木骑士团原本的发展轨迹,前往第二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父母不是早已退役多年,返回了地球了么,怎么突然又到了艾塔黎亚,还要见他?方鸻忍不住想难道是最近自己出的风头太大,让他们也想见见自己儿子的这个有些出了名的团长?
这话可不是他自夸,自从凯兰奥一战之后,七海旅团在社区上的知名度直接就拉满了,一比三十三的悬殊战斗——连他都是事后才知道,搜捕一方竟然派出了三十三艘风船的豪华阵容。
不过击沉三艘,击伤两艘,而七海旅人号毫发无损,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封锁线,甚至都没给对方留下追击的机会。
这一战的辉煌,甚至可以比得上Loofah早先的一些成名战斗,只不过有些出乎方鸻预料的是,这一战之后就没人再讨论什么龙之炼金术士了。
因为人人都在猜测,船上那个炼金术士大神究竟是谁,一些人怀疑是冥,因为网上传闻说冥曾经教过他一些东西。
还有一些人则直接把猜测指向那个从未出现过的,他的老师。
他倒的确有这么一个老师,只是对方可不是什么工匠。让方鸻大为无语的是,没有任何人认为当时出手的那个人是他。
的确,怎么可能呢?
不过洛羽的父母要见见他这个团长,是不是说明他们一定程度上也认可了他这个团长的本事呢?方鸻忍不住有点想入非非。
只是洛羽仍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点了点头。
方鸻抬起头看了看港口那个方向,军方护送他们穿过旧世之梯之后,这是进入云层海的最后一个港口。
这里其实位于伊休里安境内,是埃尔德隆圣山北方的支系,不过他们没有途经圣山,而是从安全考虑走了嚎风通道。
这里是矮人的港口,虽然他们身上还挂着考林人的通缉令,但矮人与军方合作紧密,倒也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将在这里进行最后的补给,然后前往横风港,在抵达彩虹空峡之前,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两个落脚点了。
他从刀锋一样的雪山上收回目光,才再问道:“叔叔阿姨他们有说打算在什么地方和我们见面么?”
“在古拉。”洛羽答道。
方鸻想了一下,古拉是中立港,他们的确能在那里停靠,而且那里过去还是橡木骑士团的势力范围。
他向不远处的森林招了招手:“礼赞,麻烦把地图拿过来一下。”
森林礼赞远远向他点了点头,冒着风雪将猎猎作响的地图搬了过来。
他们和奎苏女士一行人是直接经由南境横穿涅瓦德小径抵达这个地方的,七海旅人号在北上之前就与他们事先打过招呼,双方约定好在这里会面。
灰岩先生自然也到了,天蓝和艾小小围着好久不见的灰岩先生高兴得不得了,不过后者只在看到艾缇拉小姐时,才开心地哞哞叫了几声。
方鸻将地图铺开,在上面画了几条线:“……离开埃尔德隆之后,我们得先将贝季小姐他们送到戈蓝德附近,不过还好,看起来基本顺路。再从那里取道北上,返回彩虹空峡,要见到叔叔和阿姨他们的话,起码得一两周之后了。”
他看向洛羽,问道:“没问题吗?”
洛羽只点了点头,但仍皱着眉头。
“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洛羽?”方鸻忍不住问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完全不必因此而介怀,他们是你父母,而你是七海旅团的一员,所以就算他们要要求见见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且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等见过马扎克先生他们之后,我们就去宝杖海岸,然后就可以考虑一下怎么去拿第二世界门票的事情了。你父母对你要求很高,可我们对七海旅团的要求更高呢,不是么——”
……
第六十九章 抵达横风港
离开矮人的领地之后,七海旅人号沿着胡迪奥湾起伏的折线一路北上,告别了埃尔德隆的雪,考林曲折的海岸线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帘之中,仿佛是时隔一年之后,他们又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这条航路自古以来就是云层海上最为繁忙的商道之一,穿过鸣号长峡,南抵圣休安角,北达王国都畿之地,狭窄繁忙的海域之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商船。
有时候甚至能遇上考林人的军舰,不过这些军舰大多急匆匆赶往南方,穿过鸣号长峡,与去在圣休安附近的舰队更替防务。
水手们将之视作苦役,而且充满危险,圣休安以海盗而闻名,每年考林人都说不得要与之真刀真枪地干上几场,谁也不敢打包票下一个倒霉的不是自己。
因此在离开安全海域之前,人人争相及时行乐,松懈惫怠。舰长们为了保持士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京畿地区总不会有什么状况。
如此一来,倒让七海旅人号得以蒙混过关。在外人看来他们大约是一条近海渔船,至少从外形上看,七海旅人号与普通的两桅近海船也没太大区别。
为了尽量减少与巡逻的军舰遭遇的次数,七海旅人号也尽可能在近海航行,白天蛰伏于弯弯绕绕的海峡之中,夜晚便挂起风灯出航。
他们取道艾伊克北上,与灰岛擦边而过,站在甲板之上眺望,西面便是吸血鬼山脉低矮起伏的山脊线。
黑沉沉的山影远远可见,使七海旅人号绝不至于在夜色中迷航。
漆黑的海岸线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几座渔村。这里仍是王国的边陲,人烟稀少,重重山脉阻隔了交通,使当地人世代困守于此。
在魔导技术方兴未艾的时代,古塔人会乘着古老的风船横跨海峡,侵袭劫掠这条长长的海岸线。在二三世纪,古塔人曾一度逼近北方的戈蓝德,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恐慌——比如271年著名的海盗王奥兰卡入侵事件。
直到大型风船横空出世,考林人才彻底接管了局面,自那之后这片空峡便成为一条新兴的航线,其繁荣一直持续到今日。
只是海上的繁荣与生活在陆地上的人毕竟关系不大,途经此地的大型商船也不会在中途停留,当地人有时候会看到这些穿行于云山之间的庞然大物,但很少会打扰他们的生活。
翻过吸血鬼山脉,山的那一面有一处他们很熟悉的地方——马松克溪驻地。
大溪谷,艾矛堡与血蓟林地,就坐落于这里的群山之间,那曾经是他们南下时途经过的地方。
注视着沉沉的山影,方鸻不由回想起这过去一年来的经历,有一些听来似已遥远,可仔细想想艾矛堡的经历、都伦的动乱都好像还在昨日一样,以至于经历中的人与物,他都还记得清楚。
叶华,奥丁,凤凰公爵的次子埃南,还有他的女仆菲奥丝,他的老师安德,奎苏女士——他前几天才见过奎苏女士。
奎苏女士已经解散了她的伐木工团队,死心塌地要跟着他们,她而今与森林他们在一起,负责后勤工作,身边只留下了少数几个不愿意离开的老人。
两人又谈起流浪者的事情,女士而今已经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但仍没放弃复仇的希望。
流浪者已经失踪,但方鸻也相信对方只是一时蛰伏而已。
方鸻又想到那画中的少女,进而想到了伊芙利尔,她和修约德两人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还好吗?
他既而想到了罗林,想到了大猫人与艾缇拉小姐,想到了大猫人的那个仇敌,想到了在伊斯塔尼亚所认识的朋友们,阿勒夫,大公主殿下,阿菲法,爱尔娜女士,主教先生。
大家都还好么?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画中少女的那只猫,猫女士一度成为了七海旅团的一位成员,天蓝她们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黛丽丝女士。
可自从依督斯一行之后,黛丽丝女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时至今日,小丫头们还会讨论一下猫女士去了什么地方,它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归自由了?
不过偶尔,方鸻回想起黛丽丝绿松石一样的眼睛,总觉得猫女士并没有那么简单。别忘了,它可是那画中少女的猫,它已经在这世界上活了多少年了?
正思考间,他忽然听到一声惊悚的尖叫声从下面船舱中传来:“啊——!”
那正是天蓝的声音。
方鸻猛然惊觉,推门而出,走下楼梯,正好与同样赶来的洛羽打了一个照面。艾小小正一脸惊惶地站在走廊上,有点手足无措地对他们指了一下地板:
“天蓝在下面。”
下面是底舱。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洛羽的木工工作间,这里堆着不少卷好的帆布与正浸泡在魔力溶液之中的蜘蛛丝,不远处门虚掩着。
方鸻推开门,才发现门后已经有人先到了,那是一手持剑,一手持盾护在天蓝面前的骑士小姐——长戟在这下面施展不开。
“怎么回事?”
方鸻上上下下把他们的诗人小姐打量了一遍,发现后者毫发无伤,这才开口问道。
洛羽沉默寡言地伸出手去,将天蓝拉到自己身边,来到自己男朋友身边,后者才稍稍好了一点,结结巴巴地比划着答道:
“老……老鼠,好大一只……”
“老鼠?”
后面爱丽莎与唐馨也走了下来,听到这个可憎的啮齿动物的名讳,夜莺小姐当即神色谨慎地后退一步。
唐馨虽然表现得没那么明显,但显然也在楼梯上停了下来。
倒是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的艾小小,起先被天蓝一声女妖之嚎吓得小脸卡白,这会儿听说不过是老鼠而已,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她噔噔噔从楼梯上跳了下来,问道:“老鼠,哪里有老鼠?”
方鸻有点无语,船上有妮妮在,怎么可能有老鼠?
就算有,也早就被她给吓个半死了,这小丫头就整天在船上神出鬼没,不干好事。上次一只天牛飞到船上,落在她手上就让她摆弄了好半天,差点九死一生。
小小的天牛尚且藏不住,何况老鼠。
不过看着几位女士的神色,他也只好顺着天蓝的目光走过去,在堆积在底舱之中的货物间翻找了一下。
可幽暗的水晶的光芒中,四周根本是安静如寂,哪有什么老鼠?
“真的……我看到了,好大的一只,它就那么一下蹿过去了……”天蓝有点手足无措,急忙答道:“梅伊小姐也看到了……”
方鸻看向一旁的骑士小姐。梅伊抬起头来,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对他们点了点头。
这可就奇了怪了,梅伊小姐绝不会说谎,难道船上真有老鼠?
方鸻这让罗昊和箱子下来,把底舱里面的每一件东西一一挪了个位置,但任他们把船舱下面翻了一个底朝天,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看起来妮妮真的威力惊人,不要说老鼠,底舱下面连只虫子都找不到。
“可我真的看到了……”天蓝显得有点委屈,“白色的,好大一只……它就那么咻一下就过去了……”
艾小小也十分可惜的样子:“没有老鼠啊……”
也不知道这跳脱的姑娘,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东西。
不过提起老鼠,方鸻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这好像不是天蓝第一次在船上看到老鼠了。
离开奥伦泽前后不久,她和爱丽莎也先后在船上遇上过这样的事情,但那之后经过一**扫除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老鼠的踪迹,因此也不了了之。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们才发现方妮妮小姐在船上称王称霸,她除了有一点害怕那头角蜥蜴,与有点害怕小光之外,其他东西落在这小丫头手上基本等同于熊孩子手上的玩具。
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白色的?”爱丽莎忽然说道:“我上次也是看到老鼠好像也是白色的,不过那东西真是老鼠么,它好像比老鼠大得多……”
“就是,它太大了,要是一般的老鼠,我、我也没那么害怕……”天蓝支支吾吾地抱怨道,好推托并不是自己胆小。
“但老鼠真有那么大的?”夜莺小姐忽然说道:“我看那可能不是老鼠吧?”
这话终于让艾小小打了一个哆嗦,许多常人害怕的东西,比如毛茸茸的蜘蛛,脏兮兮的老鼠,她是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点好奇。
可那些捉摸不定的东西,就让她脸色发白了:“爱、爱丽莎小姐,你可别吓人。”
“我可没吓人,”爱丽莎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想到的事情其实是在奥伦泽的经历。
当时他们在升降机之上突然超重,而夜莺小姐是所有人之中感知最为敏锐的一个,从那时起她就一直怀疑有东西跟着他们。
后来方鸻三人从旅店之中逃离之时,也的确遇上过一些怪事,比如当时有一只猫在大厅之中缠住了赶来的卫兵。
方鸻回想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那猫一晃而过的影子,它好像的确有点像是黛丽丝女士。
听完两人的描述,天蓝瞪大了眼睛,甚至还眨巴了一下:
“艾德哥哥,你是说黛丽丝女士还留在船上?”
包括从之前开始,方鸻其实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可感觉毕竟只是感觉,七海旅人号上只有这么大一点儿地方,除了底舱,又有什么地方还能藏身呢?
何况除了帕帕拉尔人之外,船上的食物也从没有过意外减少的情况,除非猫女士自行捕食,但七海旅人号并不是每天都要靠岸,空海之上哪有那么多食物来源。
而且黛丽丝也没有必要躲着他们啊。
它只是一只猫而已。
如果它只是一只猫的话——
黛丽丝女士还留在七海旅人号上这个话题,一度在船上流传了一段时间,以至于连地底的核桃他们都加入了寻找猫女士下落的行列。
虽然几人都有些奇怪,因为船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猫。
而经过一番彻查之后,也的确没有任何发现,除了没把七海旅人号拆了之外,他们里里外外检查过了每一个角落。
在这次检查之后,这件事就成为了船上的一个小插曲,成为了七海旅人号上的未解之谜之一。不过在艾小小、天蓝甚至还有姬塔看来,黛丽丝女士还留在七海旅人号上,成为了一个政治共识。
方鸻也不知道一贯冷静的姬塔,为什么会和艾小小、天蓝这两个小丫头凑热闹,总之那之后船上就分为了拥猫党和理性党两个政治派别。
从理性上来说,方鸻认为黛丽丝女士没有理由藏身于七海旅人号不会被他们找到,但感性上,冥冥之中他又总有一个感觉,觉得猫女士可能并未离开。
于是作为中立派的他,受到了双方一致的不待见。
天蓝和艾小小认为他这个大表哥立场不坚定,唐馨对他那一套疑神疑鬼的理论嗤之以鼻,不过表示自己对于他的蠢已经习惯了。
至于希尔薇德,舰务官小姐表示无条件支持船长大人,是属于投机派。
不过船上复杂的政治斗争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迎来了另一重要事件,实际上就是分赃大会。
从灰树人那里获得的长老树叶虽然可以直接使用,不过方鸻发现将它们制作成经验药剂之后使用效果更好,而且并不会影响其原本的特性。
于是他便委托精灵小姐把他们手上的长老树叶全部炼制成了药剂成品。这段时间以来艾缇拉几乎都一直在忙这个时候,若她是选召者的话,只怕魔药学经验会因此而狠狠提升一大截。
但即便是原住民,能获得这么多材料练手也是大有助益的,按选召者的说法,技能等级起码提升好几个熟练度。
事实上艾缇拉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甚至触类旁通,让她在对于自然法术与一些其他知识与技巧的理解上都有了不少进展。
方鸻心知肚明,这应当是认知经验的作用。虽然原住民对于认知经验的使用,没有选召者那么直接,但显然这套系统背后仍旧是在产生作用的。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以来,艾缇拉小姐等级或许又有提升,不过是在生活职业方向上。事实上精灵小姐原本便不以战斗见长,现在是越来越偏向于后勤工作了。
制作好了药剂之后,接下来便是这些经验药剂应当如何使用。
其实方鸻心中早有成算,先除开应该分给地底的核桃等人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大约十分之一,他不久之前直接交给了森林礼赞他们。
这部分虽然不多,但森林他们等级本来也不太高,如果平均使用,至少够他们平均等级提升一级的样子。
而要是侧重使用的话,也可以培养出几个团队之中的中流砥柱,十五级左右,足够支撑起他们目前的冒险水平了。
森林礼赞他们现在差不多相当于七海旅团的二团,他当然也得照顾一下,何况这种反哺并不是单方面的,他们也可以从那边拿到一些比较基础的材料。
至于留在七海旅团这边的一部分,使用的方向主要有两个——首先是天蓝、艾小小、唐馨与罗昊几人,由于加入七海旅团较晚,他们的等级已经严重跟不上一线成员的实力了。
尤其是像罗昊这样,本身就有一定实力的,完全是受等级所限。一旦等级上来,就相当于旅团直接收获一员干将,这样的收益是相当高的。
方鸻的思路也很简单。
他、爱丽莎还有箱子、洛羽几人等级也相当高了,如果把这些药剂和统合起来使用的话,可能还能提升个一级半级左右,但要是分散到每一个身上,基本等于毛毛雨而已。
所以他们这些一线成员干脆直接放弃了经验药剂的分配权,把经验药剂集中到等级较低的人身上,让他们至少达到合格线上。
而剩下一部分,则交由谢丝塔、希尔薇德、巴金斯和大猫人这些原住民成员使用。
巴金斯、大猫人和谢丝塔他们的等级虽然本身不低,但必须要考虑到原住民升级困难,可以从经验药剂之中获得直接成长是一件很合算的事情。
只是这一部分药剂,大猫人与艾缇拉小姐都并没有接受。狮人圣骑士将药剂推了回来,告诉他道:
“艾德,等这边的事情了了之后,我们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要返回巨树之丘。这件事很早之前我就打算告诉你,大约在伊斯塔尼亚那个时候,只是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话让方鸻大吃了一惊,看着对方,有些不太理解:“瑞德先生,你和艾缇拉小姐要离开,你们……可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
因为过于惊讶,他结巴得语气都有些颠三倒四起来。
“你应该知道,艾缇拉她是为了自己弟弟的事情才离开圣树之厅的,但眼下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该调查的事情也已水落石出。”大猫人眯着眼睛,好似不在意似地说道,但不住摩挲着自己烟斗的爪子,还是暴露出他的内心来。
共同冒险了这么长时间,可终归到了分别的时刻。虽然不在眼下,可也在不远的将来,这怎么不叫人多愁善感呢?
“事实上在奥伦泽时,我们就得到了圣殿的通知,不过艾缇拉她放心不下你,所以才打算多留一段时间。但等你们前往宝杖海岸之后,差不多也就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刻了。”
方鸻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高大的狮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可、可是……”
他还以为七海旅团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可转眼之间,和他们一起经历了最长时间冒险的大猫人与精灵小姐,就要和他们道别。
而且他还找不出任何挽留的借口,是啊,正如大猫人所言,他和艾缇拉小姐都是来自于圣树之厅,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吧?
瑞德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你放心,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们只是回去复命而已,艾缇拉她已经决定申请为艾梅雅女士游历四方,有看守圣殿的圣女,自然也有为女神牧守疆界的苦修士。”
“也就是说,”方鸻赶忙问道:“你们还会回来?”
“大概,”大猫人点了点头,“不过这也说不好,要看圣树之厅的各位长老们何时放行,总而言之,你不用太过担心,要相信艾缇拉小姐总是可以办到的。”
他用爪子点了点那些水晶瓶,“这些药,你们先留着,我们是返回圣殿,但你们还要继续冒险。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就把它们先用了,要是没用掉,等我们回来再给我们不迟。”
方鸻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大猫人它们会离开,只是心中不愿意去想这回事,巴不得大猫人和艾缇拉小姐永远留下才好。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只有相信,艾缇拉小姐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他抿了一下嘴巴,才答道:“总而言之,要是你们一时半会回不来的话,我就带大家去找你们。反正帕克他还欠桑夏克的帐,我们也不能总是欺骗梅伊小姐。”
大猫人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你是船长,你说了算。”
于是这件事方鸻也暂时压下不表,他没告诉所有人,只向有限几个人透露了这个消息。
其中爱丽莎,希尔薇德还有洛羽都不是不可以接受,只有帕克听了之后呆了好半天,显得好像是焉了气的样子。
至于天蓝几个,方鸻暂时没有说。
他知道天蓝私底下有多亲近艾缇拉小姐,要是知道她和大猫人要离开,只怕会哭得一塌糊涂。
那边艾小小和姬塔的情况也差不多,反正还有时间,就让她们慢慢接受这个信息好了。
最后药剂一一分配下去之后,效果也很快呈现出来,获得了最多药剂的艾小小直接升了5级,一举跃升到18级。
而唐馨和天蓝则各提升了3级,不过唐馨本来在皮里耶德山的地下就升了一级,眼下刚好是17级。
而天蓝则是19级快接近20级的样子。
罗昊抵达了20级,目前已经接近了身为一线团员的姬塔——后者也不过才刚刚抵达22级而已。
这样一来,所有七海旅团的选召者成员都越过了十六级这个关卡,直接跨过了新手期,进入了中高级选召者这个领域。
当然了,这只是相对于第一世界而言的。
一线成员方面,最近一段时间只有箱子在不久之前的战斗中提升了一级,目前23级,与洛羽齐平。
而原住民使用经验药剂的效果无法直观地表现出来,方鸻只知道原本希尔薇德大约应该是16或者17级的样子,现在可能有18级左右。
至于巴金斯这类原本等级就高的,就不大好说了,据他本人的说法,是感到实力有一定恢复,但具体多少还很难说。
谢丝塔直接就把自己的药剂给了自家大小姐,让方鸻有点奇怪的是,希尔薇德并没有推辞就接受了。
在他看来,舰务官小姐可不是这么自私的人,不过问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希尔薇德只笑着向他眨了眨眼睛:
“谢丝塔她不需要这个。”
方鸻听了这个回答忍不住看了看女仆小姐,也不知道这是高傲还是自大。不过谢丝塔本身的确实力非但,几乎与大猫人在伯仲之间。
剩下一个使用了经验药剂,但方鸻看不出提升的,大约就是帕沙了——因为原本就不清楚这小男孩到底算是个什么实力阶成,对方自从和他学习炼金术以来,成长倒是非常快。
方鸻也没告诉帕沙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怕这个小家伙有心理负担,就直接让他拿着药剂喝下去。帕沙倒是丝毫也不犹豫,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拿起药剂仰头咕噜咕噜便一口喝了个干净。
那气概好像那即便是一瓶毒药,团长大人让他喝下去,他也会毫不犹豫一样。
不过喝完之后,帕沙用手臂擦了擦嘴,有点好奇地站在那个地方,看起来也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大猫人捏了捏他那细细的胳膊,开玩笑道:“看起来是壮了一点。”
方鸻问对方道:“帕沙,你有什么感觉么?”
帕沙老实地摇摇头:“没有,大人,就是肚子里暖烘烘的。”
“好吧。”方鸻心想,经验药剂提供的主要是认知经验,但至于最终会表现在什么方向,却并不一定。
像是巴金斯,希尔薇德他们,因为早已选择好了职业方向,因此经验药剂的反应也十分明显。要么是明显感到自己更有力气了,或者说头脑更清晰了一些,诸如此类。
而帕沙眼下人生才刚刚起步,方鸻很怀疑认知经验可能会化作潜力,在他未来的职业选择之中发挥作用。
不过把经验药剂分给帕沙,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把这个小男孩视作船上的一员,仅此而已。倒也没指望他喝完药剂之后,就真表现出什么惊人的天赋来。
分赃大会完毕之后,七海旅人号又回到了那些日常的琐事之中,拥猫派与理智党继续争论不休。就这样,他们沿着吸血鬼山脉一路北上,没多久便驶离艾伊克,进入了利诺尔—芬克角。
这里最著名的港口,就是横风港——这里已经是第三赛区星门港的控制范围之内,是考林—伊休里安王国划给中国政府的领地。
你没听错,正是领地——甚至不是什么租界,而是货真价实的领土,而在这个地方,军方相当于是王国的领主。
但也仅仅是相当于而已——
因为这个领主的身份并非个人,甚至也不是某支军队,或某个国家,而是以星门港,联合国为代表的一个整体。
而星门港与联合国又将这个地方的管辖权,委托给不同的各个国家,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星门宣言》的框架之下的。
而之所以出现这么奇葩的制度,也是由于艾塔黎亚的历史所限,那场战争之中双方最终握手言和,互相妥协,才共同构建起今天的这一切。
在这片土地之上,星门港同时拥有多重身份,既要服从于《星门宣言》,这是来自于选召者整体的利益。
但同时也要共同维护考林—伊休里安王国的利益——这是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王国领主的身份认同所至,而这个认同当然不是真正的认同,而是宣言与条约的规定。
至于超竞技联盟的构架,那就更加复杂了,不过终归不会超过这两层关系——受制约于《星门宣言》,同时也要忠诚于所在的地区与王权。
好在这些复杂的制度,也不需要方鸻去理解,他只需要知道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七海旅人号就基本安全了。
因为这里就是军方的实际控制区域,无论是考林—伊休里安的皇家舰队也好,还是超竞技联盟,或者弗洛尔之裔的舰队也好,都不可能来这片区域晃悠的。
而这也是他们在考林的最后一站。
利诺尔—芬克角就在戈蓝德的东面,这里已经非常靠近于王国最腹心的区域,而七海旅人号不可能越过利诺尔—芬克角继续前进,毕竟王国的海军也不是吃素的。
放任他们这么一群通缉令上的重要犯人,大摇大摆进入王都的京畿之地,方鸻就是做梦也没想过这样的好事。
虽然他的确倒想前往戈蓝德一次,一方面是去向那位爵士先生复命,另一方面戈蓝德作为考林—伊休里安的首都,汇聚着来自于各地的信息,而且还有冒险者公会的那台差分机可以用。
要调查什么的话,在那里寻找线索再合适不过了。
可以他们眼下的身份来说,还是暂时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较合适。
方鸻一早就规划过了——当然主要是希尔薇德的建议,他们将在横风港南面一个叫做伊德里斯的小地方登陆,那里靠近横风港,是军方的势力范围,相对安全,又不会太过大张旗鼓。
而且那个地方在吸血鬼山脉的末端,冒险者很多,更容易结伴而行,而且还相对更靠近戈蓝德。
他打算将地底的核桃一行人送到那个地方,然后他们可以从那里直接走森林大道通往王都。那个地方是低级区域,而地底的核桃一行人都服用过经验药剂,等级也有不同程度的跃升,应当足以应付。
就算有些麻烦,但靠近冒险者活跃的区域,也很容易可以雇佣得到队伍护送他们。
他们也和地底的核桃,当然主要是贝季小姐商量过这件事情,对方也差不多看法和他们一致。
于是就这样,两天之后,七海旅人号如期抵达了伊德里斯。
……
伊德里斯南方的森林在冒险者之中相当有名。
当地人将这里叫做海伦森林,海伦在考林语之中有蓝色的含义,因为这个地方生长的树木是王国一种重要的靛蓝染料的来源,伊德里斯也曾一度以印染业而闻名。
不过这个地方后来毁于战火,在大战之后横风港划归星门港所有,当地人对选召者心存疑虑,这个地方也再没有恢复过昔日的元气。
不过所谓的元气,也不是贵族的钱袋子而已,普通人能享受到的好处有限,反而是今天的伊德里斯,比往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军方虽然管辖此地,但却不会前来打扰普通人的生活,这和原住民贵族们可是截然不同。这些地区被几个当地公会控制,但本地公会也不敢在军方眼皮子地下造次,因此原住民和选召者这十年之间相处得还算其乐融融。
但真正让海伦森林出名的,还是生活在其中的熊地精,那些灰色的野兽一度曾经威胁王国的边境,但自从炼金术蓬勃发展滞后,它们也就不足为虑,退回了昔日的栖息地——这片森林之中。
过去它们偶尔会劫掠过往的商队,旅人甚至是侵袭散布在郊野的农庄,但自从选召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些熊地精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不大一样了。
现在不是它们去找人类,反过来是冒险者来找它们的麻烦了,人形生物经验更好,掉落更好,是刷怪升级的不二之选。
要不是熊地精繁殖得快,成长周期短,这十几年下来,选召者只怕要把它们杀绝种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熊地精退入了吸血鬼山脉之中,苟且偷生。
当然悲剧是对于熊地精来说的,对于当地人来说,选召者是解决了他们一个大麻烦,连带着冒险者的声誉在伊德里斯都变得良好起来。
于是这个地方建立起了冒险者公会的分部,城里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冒险者酒吧,旅舍事业也兴旺发展,十年不到,这里就成为了一处冒险圣地。
海伦森林也因此得了一个新的名字——灰熊森林。
灰色的熊地精,或许不久之后会成为森林之中的一个记忆而已。
在伊德里斯城郊的森林之中,方鸻也算是见到了这里传说中的盛景——他们才离城没多远,便看到了大大小小好几支冒险者的团队。
有些是离开伊德里斯正准备出发进入吸血鬼山脉的,有些是从森林之中满载而归的,他过去在社区之上凿听说过这个地方的名气,可闻名不如见面,身临其境,他才感到这个地方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是冒险圣地。
他料想要是灰树林那边的战斗能持续下去的话,未来皮里耶德山的地下有一天可能也会重现这个地方的情形。
当然两者还是有些许不同的,方鸻可以说从没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冒险者,或者说选召者如此之多,却如此井然有序的地方。
在伊德里斯大家好像都变得心平气和了,冒险团之间没有太多警惕的意思,大家还互相停下来打招呼。
至于冒险者之间经常可见的冲突,他们横穿了整个城市,可以说是一次也没见过。至于造成这一切的缘由也很简单,因为横风港就在距离这里不到六十公里的地方。
甚至此刻,军方还有三艘战舰停留在此地的港口之中。
你倒是闹事试试?
不过井然有序的冒险者,大约也算是此地的一处奇景了。
大约也是此地看起来如此安宁祥和的原因,最终地底的核桃一行人还是选择了自己前往王都,毕竟雇佣冒险者护送他们前往戈蓝德还是要不少钱的,他们可拿不出这笔钱来,也不好意思张口像七海旅团要。
当然他们如果开口的话,方鸻未必不会给,倒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烂好人。而是因为他其实挺看好地底的核桃这一行人的,天赋有,人品也不错——要是未来他们没地方去的话,他倒是不介意给森林他们引荐一下。
临到离别之刻,地底的核桃反而有点沉默了。
他们并不是七海旅团的成员,甚至可以说与方鸻等人认识也并不太长,但从奥伦泽一路到这个地方,大家的确共同经历了不少事情。
时间虽短,但这段经历比他过去在艺术之争中所经历的事情,加起来还要丰富得多。
而记忆越是深刻,离别之时反而有些犹豫起来,虽然七海旅团是从他们这里拿到了土源晶,可地底的核桃其实心中清楚,对方之所以同意他们上船的真正原因。
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土源晶而已。
“艾德团长,”钛豌豆倒是洒脱得多,向七海旅团的众人挥了挥手:“多谢你们这一路以来的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方鸻笑了笑,向他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一旁的贝季与地底的核桃,答道:“等到了戈蓝德之后,若找到贝季小姐的兄长,记得通知我们一声。当然若遇上了什么麻烦,也可以告诉我们一声,不要怕麻烦,七海旅团是把各位当作朋友的。”
地底的核桃轻轻颔首:“艾德团长,上次你不是说过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么?”
方鸻摇摇头:“其实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不过要是你们有空的话,也可以去看看。在戈蓝德有一位叫做杜客爵士的老先生,他居住在宾诺区334号,当然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个地方,不过要是你们能见到他的话,可以帮我们告诉他一声,东西我们已经找到了。”
地底的核桃默默记下这句话。
一旁贝季默默地看着他们,不过这会儿少女眼中的警惕已经几乎消失殆尽,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这才低声说了一句:
“谢谢。”
仿佛从奥伦泽自己父亲被捕以来的担惊受怕,到了这一刻才化为了心中的感激,她虽不善言辞,但也并非不分好歹。
“你听到了么?”
天蓝看着一路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海伦森林方向的地底核桃一行人,有点小兴奋地说道:“贝季小姐也和我们说谢谢,你知道这个谢谢份量有多重么,死胖子?”
罗昊有点没好气道:“你针对我干什么?”
“哼,那时候还不是你说谨慎起见,最好是不要让他们上船么?你知道贝季小姐和地底的核桃他们要是没人帮忙,留在诺格尼丝会怎么样么?”
“我怎么知道,”罗昊翻了个白眼:“可谨慎也没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是好是坏,这一次是猜对了,可下一次呢?”
他把手上的重盾往地上一拍,叹口气道:“而且我总觉得这事情没这么容易了了,我总觉得贝季小姐看着眼熟。”
天蓝切了一声:“你看到是个漂亮妹子就眼熟。”
不过方鸻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回过头看了这胖子一眼,他还以为那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因为他看贝季也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地底的核桃几人已经离开了,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虽然罗昊有些疑神疑鬼,可这军方的胖子疑神疑鬼的地方多了去了,灵验的统共也没几个。
比如说他关于星门港的传闻……算了,方鸻决定不提这个,免得自己被404了。
他转过身去,挥了挥手:“收工。”
还好骑士小姐不在这个地方,否则多半要教训这胖子一下,念叨着什么:“助人如助己,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一类的奇怪的话。”
只是他才刚转过身去,就听到一声巨响,从身后的森林之中传来。
方鸻被这声巨响震得一个哆嗦,心中还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等下,莫非这一次真被罗昊这乌鸦嘴说中了,还真出什么岔子了?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声音不是从大道那个方向传来的,而是从森林之中,从通往吸血鬼山脉那个方向。
方鸻不由有些意外地向那个方向看去。
……
第七十章 再遇
巨响传来的方向,森林中先冒起一股烟尘,只片刻,一片阴影便跃然映入视野之内——那在天上巡游的庞然大物不是其他,而是方鸻再熟悉不过的空海生物——岩鲨。
在这个地方看到岩鲨让众人愣了愣,而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当口,森林中传来空空的声音,几道青光穿过树冠层,飞上半空,像是一束束礼花一样纷然绽放开来。那正是经过炼金术士特殊制备的元素水晶——风晶体,炸开的风晶体在岩鲨上方形成了一片乱流带,迫使那庞然大物不得不降低高度。
森林传来一片簌簌的声音,那是岩鲨已经飞临了树冠层,它巨大的腹部坚固的岩石层压折了树干,让那片杉树的尖儿挨个倒伏下来。森林里又传来一阵号令声,伴随着几声沉闷的声响,几根鱼叉拖着长长的铁链被射上半空,稳稳命中了岩鲨的腹部与后背。
这一幕方鸻似曾相识。“看来有人在狩猎这大家伙。”大猫人也在一旁开口道。
“让我猜猜看,接下来是弩手们和游侠,爆炸射击。”天蓝眼珠子一转,可没忘了他们在从旅者之憩前往艾尔帕欣途中的那场狩猎。
好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话,一片闪烁的橘红光斑从树冠层中升了起来,犹如一道道橘色的弧线,正缓缓连向半空中那庞大的阴影。那光芒倒映在方鸻、姬塔、洛羽与天蓝眼中,与当初如出一辙,只是显得缓慢了许多——那并不是真正的缓慢,而是他们每个人在那之后都成长了许多许多。
他们很难对这一切没有回忆,因为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七海旅团的第一桶金,没有那头岩鲨,会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呢?
一片金色的闪光在半空中连成了一片,仿若将森林上空都染成了似一样的颜色,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穿过树冠,来到地面,带起无数飞散的枯叶,从众人身边穿了过去。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选召者被气流掀了个东倒西歪。而半空中的巨兽左冲右突,鸣叫连连,身上的岩层也在爆炸冲击之中裂开来,鲜血像是喷泉一样涌出,如同在森林之中下了一阵血雨。
“比当初那些人要射得准一些。”狂风之中,只剩下七海旅团的众人不为所动。大猫人摩挲着下巴,任由鬃毛上的束环叮当作响,一边开口道。
但方鸻只看了一眼天上,不置可否。
“怎么了,艾德,看来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大猫人露出雪白的牙齿,眯着眼睛一笑。他明显看出了什么,但故意不说。
方鸻摇了摇头,这些人犯了和他们当时一样的错误。无可厚非他们的游侠与狙击手更专业一些,但没有意义——伤害更高,无非让狂暴来得更早一些而已。
这时罗昊开口道:“那些铁链困不住它,他们应该打第二轮风晶体了。”
“你说什么?”
一个有些漏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罗昊回过头去,才发现与自己搭话的,是一个长得有些瘦高的年轻人。年轻人头发在风中有些凌乱,一身剑士装束,又穿了一件土棕的战袍,胸口绣有一面盾徽,上有圣杯的图案。方鸻看这战袍一阵眼熟,仔细一想才发现竟与橡木骑士团有几分类似之处。
他印象之中的橡木骑士团早已解散,其高层在收编事件之后一分为二,一派以尤古朵拉、子非鱼与骑士团前任会长为首,坚持骑士团的自由主义路线,方鸻所比较熟知的也正是这一派的人。
至于另一派他则未去详细了解过,只听说在那之后他们又在联盟授意之下重建了橡木骑士团,方鸻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之间便反应了过来:
这就是新生的橡木骑士团。
当然,仅仅是空留了一个名字而已,无论是人员还是内核,早已与过去的那个骑士团截然相异。
七海旅团虽然与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有颇深的渊源,但那是与另一个他认知当中的橡木骑士团,与眼前这一个可没什么关系。不过方鸻只是略有一些感慨,看了看一旁的姬塔与洛羽二人。
“岩鲨会狂暴?”这时那年轻人听了罗昊的回答,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我说各位咱们能不能别云了,你们真看过攻略么,岩鲨什么时候又有狂暴能力了?”
“攻略,哪一篇?”
“你们不会自己去社区上搜索呗,伸手党?”
“攻略未必是对的,”方鸻这时忽然插了一句:“岩鲨已经很少出现在近海了,最近的一篇点击率比较高的攻略出自于三年之前,击杀方是蔷薇十字军公会。我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篇攻略漏过了岩鲨在最后阶段的狂暴能力。而在早先一些时候,相关的攻略还是很多的,古早一点的资料几乎都有提到一部分岩鲨成体有狂暴属性——”
罗昊点了点头:“我也看过那篇帖子,编号是XB0472AC,作者是……”
“编号是XB0472AG,作者是海澜,”方鸻纠正道:“对方是蔷薇十字军首席魔导士,旅团之下第一人,他在社区上留下的攻略很多,但详谬参半,因此争议也很大。不过考虑到他工作的因素,可能留给他编写攻略的时间并不多,因此也是可以接受的。”
罗昊愣了愣。
他过去在社区上便为人誉为行走书架,活的社区资料库,不过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才发现这儿还有一个更怪物的,好在在内部消息、小道消息上,对方还比不上他。
罗昊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团长在社区有一个有点神秘的老师,但哪个老师会让自己的学生去学习这些东西啊,不都是从本职学起,强化能力训练,然后进入青训营实际操作么?
剑士一时间看两人不由更为可疑,毕竟比起一位来自于蔷薇十字军这样‘十大’的大佬来,方鸻与罗昊两人明显缺乏什么说服力。他看两人一唱一搭,悄悄后退了一步,心想两个傻叉。
不过方鸻与罗昊也完全没在意他,他们也只是随口一提而已,眼下这岩鲨明显有主了,七海旅团也过了那个饥不择食的时候。
倒是大猫人捋着下巴上的胡子,仰头看着半空之中爆炸的闪光,提了一句:“小家伙,现在让你一个人对付这头大家伙,有几成把握?”
方鸻想也不想:“七成吧,不动用火巨灵的话。”
他完全明白大猫人这话的意思。
七海旅团的冒险,正是从这样一场岩鲨狩猎之中开始的,那时候一头岩鲨就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差一点儿还让对方在重重包围之下得以逃出生天。
要不是那时他灵机一动,用未完成版本的火巨灵给对方来了一次自杀性袭击的话,恐怕那笔七海旅团的启动资金,那支岩鲨的长角,也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大猫人此刻问他的这句话,也就是在问七海旅团的成长而已——而此刻七海旅团中,就算除开他之外,也至少有两个人可以制得住这头岩鲨。箱子与洛羽,要单独应付这头岩鲨问题应当也是不大的。
击杀或许办不到,但自保应当没问题。
但两人再日常不过的对话,在那剑士听来可就是典型的胡吹大气了,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还单挑岩鲨呢,以为自己已经是三阶职业了么。当然他无论如何看,对方也不像是三十级以上的选召者。
再说三十级以上的选召者会来这个地方?
剑士自认为自己涵养还算不错,懒得与这些人一般见识,心中的不屑也未表现在脸上,至多不过有些无语地走开一步而已——吹牛大王他也见得多了,也没那个时间去一一打脸这些人,再说过去公会中又不是没有高手,他也不是没见过高手。
银之剑士尤古朵拉,控钢者无铭,还有他们公会的首席魔导士子非鱼,哪个不是在第一世界数一数二的高手,放在十大公会在艾塔黎亚的分会之中,也是够看的。
只是剑士脸上细微的不屑,却落在了大猫人眼中。
瑞德笑了下回过头来,对他说道:“再不反悔可来不及了。”
剑士微微一愣:“反悔,反什么悔?”
他还没来得及想完。
半空忽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嘶鸣声,岩鲨忽然之间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以太像是充盈于它巨大的躯体之上每一块岩石之间,并从缝隙之中发出荧荧的亮光来,铁链一根根绷紧了,随之在一片清脆的响声之中,一条条断裂开来。
剑士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真是狂暴能力,岩鲨竟然真有狂暴能力!?”
他忽然感到不妙,拿起通讯水晶大喊一声:“再补一轮风晶体。”
但正如大猫人所言,此刻已经晚了一点。
岩鲨在挣脱了束缚之后,在半空之中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震耳欲聋的声波穿过森林,震得树木扑簌簌作响,那剑士手上的通讯水晶竟然咔嚓一声裂开来——岩鲨昂起的头顶上,那长长的尖岩正变得通体明亮。
“好家伙,”大猫人叹了一句:“比那头还要厉害。”
方鸻等人也赶忙用手护住胸前的通讯水晶,用以太遮蔽了音波。
而正是这个时候,森林忽然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大地像是战栗一样层层震动起来,远处悬浮于森林之中的水晶纷纷升上半空,一些巨大的水晶之山更是破土而出,而地面的震动——正是来源于此。
这一幕还真是似曾相识,下一刻岩鲨将头顶上的尖岩向森林中一指,半空中的水晶之山立刻呼啸着飞来,轰一声撞入了森林之中,并在那里扬起一片尘埃。
这下前来围观的选召者们可算是倒了霉了,如雨点一样落下的水晶可不管你是不是之前袭击的参与者,不分男女老少,一视同仁,在半径一两千米的范围内,触之即伤,沾之必死。
但岩鲨似乎还不够尽兴,发出一声愉悦的尖叫,飞上半空,终于又转向了方鸻这个方向。
但它的目标并不是方鸻,而是森林之中的一道人影。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穿着与之前那剑士一模一样的战袍,只是一身游侠打扮,披着一条长长的斗篷,正在森林之中发足狂奔。
而方鸻看到这个少年,不由轻轻咦了一声,对方居然是个熟人。当时他从橡木骑士团将洛羽与姬塔要走之后,两人在青训营之中的位置空了出来由其他人接替,其中一人便是这个少年,方鸻正好认得对方的样子,没想到一年下来对方就已经来到艾塔黎亚了。
也不知是天赋很高,还是因为骑士团重组之后急缺人手的缘故。
这时少年身后一声尖啸,一块三四人高的水晶横飞过来,撞折了无数树木,向他砸了过来。不过那少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想象中的从容,反而慌张之中脚下一绊,被一根藤蔓挂得飞了出去。
他脸朝下扑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不过那水晶也正巧从他头顶上飞了过去,撞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上四分五裂。
那少年惊魂未定地爬了起来,用手擦了擦脸,看了看这个方向——居然对方鸻等人傻笑了一下。不过方鸻很快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对自己笑,而是在看他们身后那个剑士,少年向这个方向使劲挥了挥手:
“团长,我引它过去,你让大伙儿再准备一轮风晶体。”
剑士赶忙点了点头。“小空,交给你了。”
少年见得到自己团长的肯定,眼睛都放出光来,手下动作都快了几分。他手脚并用爬起来,赶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方鸻回头看了那剑士一眼,心想这人居然还是一个团长,他不由回想起自己过去见过的红叶的团长黎明,和面前这剑士可不在一个层级上。
看起来橡木骑士团的分裂,对这个公会的打击还是相当大的,从一个接近于准一线的公会,一下跌落了不知多少个层次。不过他并不太看好那少年可以将岩鲨引得开,等级差距放在这里,岂是想逾越就可以逾越的?
而且他算是看出来了,洛羽的这个‘接班人’,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样。
当然能进青训营,接替姬塔与洛羽的位置,足以说明对方还是有培养的价值的,但一年的受训时间,无论如何也太少了。
一旁天蓝还在吃吃地偷笑:“艾德哥哥,那家伙好像你啊。”
“怎么像我了?”这话方鸻就不爱听了,那看来傻乎乎的家伙和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么?自己无论是从水平,还是帅气程度上,都远远不是对方可以比拟的好吧。
不过他看那少年越跑越远的背影,一时间还真有点熟悉的感觉,好像看到了在丝卡佩小姐那里的自己一样。对方也不过十四、五岁青涩的年纪,比当年自己可能还小那么一点,和姬塔她们差不多大。
而这时岩鲨头顶上的尖岩再一次亮了起来。
地面再一次微微震颤着升起,一座小山般大小的水晶浮上了树冠层,然后在岩鲨的操控之下,巨大的阴影下一刻呼啸着向那少年飞去。
那少年还一边跑一边很不专业地回头去看,这大幅地降低了他奔跑的速度——一般来说游侠只需要通过声音,就可以判断攻击大致来自于什么方向。
不过这不专业的动作反而救了他一命,当他看到那巨大的阴影分开森林,笼罩于自己的头顶之时,吓得差点连魂都丢了。他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如山一样大小的水晶向自己压了过来。
但就在那个时候,方鸻举起了左手。
一片幽蓝色的光芒越过了上百米的距离,投射到了那少年的面前,展开成一个巨大的光门,高耸的骑士从中阔步而出,举起双臂,轰一声稳稳接住了那水晶之山。方鸻低喊一声:“妮妮——”
一道虚影从他身上离开,并与奥尔芬双子星融为一体,炽金的光芒从高大的构装体视觉晶体之中迸射而出,并经由构装的双臂逆流而上,从每一条以太引路之中点亮了金焰之辉。
在一声巨响之中,奥尔芬双子星在无匹的惯性之下向后退去,巨大的铁护足在森林的地面上生生犁出两道沟壑。并在少年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堪堪停在他面前而已,只要在后退半步,便足以将他碾成肉泥。
但这还不算完。
高大的构装体后退一步,举起右手来,用力向前一掷——那一刻一道光门在它手掌之上展开,一具有些奇特的构装体从光门之中落下,并在奥尔芬双子星的推动之下高高飞起。
它曲着身子在半空中越过一条弧线,然后忽然之间转体一百八十度,伸出长长的右臂,不偏不倚一把抓住了正挂在那个方向岩鲨腹部之下的半截铁链。
方鸻也轻轻一握,正好像是自己抓住了那铁链一样。
那剑士正呆滞地看着这一幕,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好像是他抓住了那铁链一样,不过他抓住那铁链并不奇怪,可半空之中那却是一具构装体。
战斗工匠不奇怪,骑士团里也不是没有——
可这是什么操作?
方鸻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虽然这个战术只是灵机一动,但操作说来其实没什么复杂的——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此刻狩龙人稳稳抓住铁链,反手便从刀鞘之中抽出长刀。
而岩鲨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它立刻晃动着身子想要将这不速之客给丢出去——但狩龙人在半空之中视觉水晶之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借助对方晃动的力道,像是荡秋千一样一下飞到了另一侧。
方鸻将手一松。
就在那剑士心中也是一惊的同时,构装体忽然松开长臂,借助惯性飞向岩鲨背上,然后一把抓住对方身上凸起的岩层。
而它甫一落地,身边立刻展开了四道同样的光门,四台类似的构装体从中跨步而出,同样来到岩鲨的后背之上。
岩鲨因为奇特的生理构造,并不能在半空中翻转,只能左摇右晃,试图将这些跳蚤从自己身上甩下去。但无济于事,五台狩龙人就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稳稳立在岩鲨的背上,然后一步步向它的背鳍靠过去。
而那个地方,正是岩鲨的致命弱点——它的心脏所在之处。
不过方鸻并没有攻击。
他只让狩龙人虚晃一刀,便一一将它们收了回来,然后才回过头对大猫人说道:“至少有八成。”
大猫人一笑。
而说完,方鸻才看着那剑士:“你们的风晶体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吧,我可不打算抢怪。”
剑士只像是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
……
第七十一章 空
“小空,过来,把这东西收拾一下!”
“小空,把那支角清理干净了吗?”
“弩炮,你又丢三落四了,把弩炮拆了拿过来!”
方鸻看着那个少年像是个没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忍不住微微有些好笑,就好像看到了昔日在丝卡佩小姐手下的自己一样。
支使他的是个有着一头波浪卷长发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好像是个混血儿。
不过方鸻认为对方比不上丝卡佩小姐好看,当然就更不如希尔薇德了。
岩鲨巨大的尸体横亘在森林中,犹如一座岩山,塔波利斯的人最后还是降伏了这头野兽,当然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支完整的长角至少价值几十万里塞尔,比他们在从旅者之憩前往艾尔帕欣途中所得的那一支更大。
那支引人注目的岩状长角被悬挂了起来。
当然还好是在深秋,腥臭的血潭不至于召来漫天的飞虫
“那女人好像是他们的游侠队长,”天蓝充分发挥自己讨人喜欢的优势,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话说回来,大多数游侠队长都是女士啊。”
“一般来说女性比男性更适合游侠,夜莺这种需要细致与耐心的职业,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游侠之王就是一个例子。”
方鸻对罗昊的话表示认同:“是的,还有红叶他们以前的游侠队长也是。”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来说,强有力的女性的确足以成为他们的梦中情人的,这是一种,嗯,正常现象。”
“啊,我可没有说你,艾德,你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大猫人摆了摆手。
方鸻闭着嘴巴憋红了脸,想起了自己和弥雅小姐之间的误会。
那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一次失败了,简直就是笑料。
还好除了塔塔小姐之外,具体的细节他谁也没告诉。
少年把打包好的弩炮拖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那少女说道:
“砂夜小姐,我应该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
“放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少女声音淡淡地答道。
“那我走了啊。”
“嗯。”
少年略有点怅然若失,但很快恢复了过来,把东西一丢,看了看这个方向,一溜烟跑了过来。
一个彪形大汉抓住他:“你在跑什么,臭小子,活儿干完了吗?”
“办完了办完了,利弗特先生。”
“真的?你们这些替补最喜欢偷懒了。”
“利弗特先生,我已经是准正式成员了。”
“呸,哪有半年的正式成员,要不是红叶那帮叛徒……”
大汉忽然收住口,一把将他推开,“好了,滚吧。”
周围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小空,好好表现,你那个酒鬼老爹就指着你出人头地呢。”
“呸,他也配称之为选召者,”大汉啐了一口,“还不快走?”
少年也不恼,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我先走了,利弗特先生。”
“滚!”
周围众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一路小跑过来,经过方鸻等人时忍不住又敬又畏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才走到自己团长——那个剑士身边:
“团长,战场打扫干净了。”
剑士这才从方鸻几人身上收回目光,看着那少年神色柔和了不少,“之前干得不错,小空,晚点我会向公会给你申请额外奖励。你天赋不错,再加把劲没多久就可以真正成为正式成员了。”
少年眼中放光,用力点了点头。
剑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件东西交给他,然后指了指方鸻几人,附耳对少年说了几句什么。
方鸻自然注意到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不过正疑惑之间,他就看到那少年拿着东西走了过来。
“各、各位……”
少年一想到方鸻之前召唤出那高大的构装体,就忍不住心中发悚。他也不是不识货,当然明白面前这位炼金术士可能等级已经相当高了——或许不是三十级,就是四十级,否则怎么可能那么轻描淡写地对付岩鲨?
但无论是三十级还是四十级,都已经是站在第一世界顶峰的选召者,这样的人放在原住民身上,至少也是一地之主,或许还比不上凤凰公爵那样的王国名宿,但放在偏远一些的地方,基本已经是执政官级别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在普通人面前,基本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传奇,有几个没有一番曲折离奇的出身?
当然,他绝想不到面前这个虚张声势的炼金术士,其实也不过才二十五级出头。
比他们算得上是高手,但离他想象中那个程度还差老远一截。
但少年想不到那么多,只显得有点心虚:“我、我们团长他说,谢谢你们出手,之前是他误会各位了,这件东西,是、是给你们的报酬……”
他紧张得声音都小了几分,生怕这几个大佬不耐烦地告诉他,我们看得起你这点报酬?打发乞丐呢?
然后反手便一个巴掌把他给拍飞了。
不过他显然是乱七八糟的段子看多了,想象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方鸻只很从容地接过那东西,然后交由大猫人收了起来。
他和新生的骑士团并没有什么过节,不抢怪只是出于选召者之间的礼节而已。
但至于报酬则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也的确出了手。
他看着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一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团长,然后才答道:“空,我叫空。”
其他人都靠拢了过来,姬塔与洛羽此刻也早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对于这个替代了他们的少年,他们也略有些好奇。
“你是游侠?”
“我是选择的游侠道路,但还不是正式的游侠呢。”
“你不到半年就离开青训营进入艾塔黎亚了,考核评分应该很高吧?”
少年略有点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问自己这个。对于个人来说,这属于**的范畴。
不过他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想了一下,觉得从公会层面看,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于是才老老实实答道:“我得了一个A+。”
A+在普通人中算是不错了,足以保证有从青训营中毕业的可能性。
但也仅仅是可能性而已,而且青训营中评分的权重并不高——
每一年,各公会与俱乐部会从三年一届的选拔生之中,选出一批人进入艾塔黎亚进行考核,而这也就是所谓的从青训营毕业。
但毕业并不意味着‘升学’,几十人的选拔生中最后能留下来的不过几个人而已。事实上方鸻遇上洛羽与姬塔之时,他们这正是在进行这个考核。
不过与面前这个少年不同的是,姬塔与洛羽在青训营之中三年的考核评价都是S+,也就是最高评价。
而且根据他们的说法,和他们一届的选拔生中,满分成绩的也不止有他们两个人。
仅仅从这个细节,方鸻就可以得知眼下的塔波利斯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半年就从青训营中毕业也就算了,从成绩上看也不是破格提拔,看来是真的人手不足了。
他又问了对方几个问题,空也一一回答,那个剑士似乎也没有干涉的意思,看来是默认了他们大佬的身份。
而在艾塔黎亚,大佬们是有特权的。
末了,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其实很好说话,于是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他甚至于有些好奇难耐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方鸻,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大佬,你是战斗工匠么?”
“这不明摆着的么?”方鸻有点无语。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空满头大汗,“我、我只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战斗工匠。”
天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才到艾塔黎亚多久啊?”
当然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他们的团长大人在半年之前何尝不也是一个新手?
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这时方鸻拿出一张魔导弓来,交给对方:“见面即有缘,送你一件礼物吧。”
空看到那魔导弓眼睛都差点没瞪直了,他现在还用的白板武器呢,而这弓竟然是A级品质的魔导器——那不是近传奇了?
他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摇头:“这……这我可不能收,太贵重了,大、大神。”
不过这东西对方鸻来说其实不过是练手之作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Shana是让他帮忙制作一批新手套装,工匠制作自然不可避免会有损耗,他问过对方,那边也十分大气,直接告诉他残次品可以自己处理。
方鸻一直小心地将废品率维持在百分之五以下,不过对于他来说,品质不能稳定在A+级的基本就等于废品了。
他可不管在外面A级魔导器是什么市场,反正先满足强迫症再说。
而这弓就是生产过程的残次品,平日里艾小小都是挑着用的,送出去也不心痛。
这个名叫空的少年可以说是替代姬塔与洛羽的位置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们能在这里遇上对方的确有几分巧合的意思。
不过方鸻倒不是真相信什么缘分,只是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几分过去自己的影子而已。
眼见着方鸻没有把弓收回的意思,空也只好接受了这份礼物——他总不能把这么贵重的魔导器丢到地上,弃之如敝帚——那种古人高端的装逼方式,他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
当然口中说不敢受,但空心中是明白这把魔导弓的价值的,虽然比不上他们这次的收获,但一两万里塞尔的市价还是有的。
这笔钱对于他这样的新人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方鸻在他这个等级的时候,拿到两千里塞尔还要高兴半天。
所以以至于空接过魔导弓的时候,手心都见了汗,几乎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但他心中更多的还是对方鸻等人的感激,除了团长和砂夜小姐,还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幸运极了,受恩人推荐进入塔波利斯的青训营不说,只半年就得到了机会进入艾塔黎亚这个世界。
虽然大家都说公会要完蛋了,可他并不那么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大家一起努力再艰难的日子也能挺过去。
而且砂夜小姐和团长对他也颇为照顾,眼下一个陌生的大佬也对自己这么好,这个世界真好。
空忍不住心想,难怪大家都想到这里来。
方鸻几人也并未在这里多做停留,他们本来就是来送地底的核桃几人的,只是中途卷入了这场小意外而已。
其实连意外也说不上,有冒险者的地方,有这样的战斗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倒是预料之外地得知了一些关于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的现状,还巧合地遇上了一个‘熟人’,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只留下空一个人拿着魔导弓怔怔地看着方鸻他们走远,消失在伊德里斯城那个方向。
“小空,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柔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空回头看去,一个背着治疗杖的小姑娘,正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他。
“特丽莎,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要走了,就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这里……”小姑娘有点无语地看着他。
“啊?”空一愣,“我明明看到团长还在那里,咦,团长呢?”
“团长早过去了,他让我来找你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小空,马上就是十一月了,考核将近,你可不能再这么迷迷糊糊下去了。”
“我哪有迷迷糊糊了,”少年脸上有点挂不住,“团长刚才还表扬我呢,我知道你说的Vin他们,但是我本来评分也不比他们差,而且这次还得了秘密武器,我肯定可以通过的。”
他一边说,一边有点宝贝地拍了拍自己才刚刚拿到手的魔导弓。
小姑娘只蹙着一双眉头看着他。
……
七海旅人号并没有在伊德里斯停留太久,因为方鸻发现留给自己前往宝杖海岸的时间窗口不多了。
他要从虹湾顺寒冷的洋流而下的话,必须要赶在十一月之前抵达古拉港才行。
十二月下旬之后,北方的风元素会在寒冷的天候下进入非活跃期,宝杖海岸北岸一线就相当于封冻了。
那时候他们可就去不了寒水港了。
更不用说前往帝国也有时间窗口,必须赶上夏秋季风,这么一算——留给他们的时间好像的确紧迫起来。
不过无论再怎么紧迫,横风港还是要去一趟的。
星门而已已经恢复正常,舅舅和舅妈要返回地球,在那之前方鸻肯定要再见他们一面的。
或者不如说两人迟迟没有动身,就是为了在这里等他。
此外和军方碰个头也很有必要,罗昊也得回去写报告——他另一层身份可还是货真价实的军人。
另外就是唐馨与艾小小两人,是走是留还没个定数。
艾小小的父母也到了横风港,显然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艾小小倒还好说,个人留下的意愿很强烈。
但对于自己表妹的心思,方鸻反而有些捉摸不透。
从他个人而言,自然是希望自己表妹可以留下来的,七海旅人号上的确是差一个治疗。
而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可靠方面,又有几个人比得上爱哭鬼呢?
但方鸻也明白,爱哭鬼是很看重自己的学业的,她对于这个世界的兴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虽然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开口挽留的话,表妹应该会留下来。
可方鸻也忍不住想,自己若那么做,会不会太自私了一些。
他想得头痛,但唐馨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两人独处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
“哥,你放心,就算我回去完成学业,在那之后也会回来的。”
“总之不会叫你那些小树叶浪费掉就是了。”
关于唐馨的说法,方鸻倒是相信。
和自己的不靠谱不同,她总是言出必诺的。
不过他忍不住苦笑,那根本不是那几片树叶的问题。
但也好,既然爱哭鬼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就不用去考虑太多了。
七海旅人号在横跨长牙海峡时遇上了一次乱流——云层海冬季风暴圈正在形成。
不过他们还是如期抵达了梗风港,当海岸线出现在瞭望塔的视线之内时,方鸻其实正在和塔塔小姐探讨关于改进‘蜂群’的问题。
虽然银蜂诞生于伊斯塔尼亚到现在也没才过多久,不过战斗工匠的构装体也是需要与时俱进的。
而且银蜂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和战斗妖精时代的问题一脉相承。
随着他等级的提升,银蜂的攻击方式显得有些鸡肋起来。但进一步增加威力的话,又不可避免要涉及到后坐力无限提升的问题。
在较小的平台上,威力与精度总是无法兼顾。
然而他又无法把发条妖精进一步做大。
努美林精灵又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塔塔小姐开口道,“用能量攻击就没有后坐力。”
这倒是一个办法。
毕竟有枪骑兵成功的先例。
“可能量攻击怎么保证攻击的持续性呢,”方鸻忍不住问道,“枪骑兵的速子光矛不是不可以缩小一半威力安装到银蜂上面,法阵本身占不到多大体积,可那长矛一多半体积是储能水晶……要是没有储能水晶,银蜂可就是货真价实的一次性武器了。”
“……开一次火,恐怕剩下的魔力连飞行都难以维持,必须马上返回充能,而且还不能太远,否则只怕连飞都飞不回来。如此武器,能有什么价值?”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骑士先生。”
塔塔答道。
“你还记得歼灭者么?”
“歼灭者?”方鸻一愣,“那东西是魔导型构装啊,它的飞行方式和发条妖精可不同。”
“但我要说的不是它的本体,”塔塔摇摇头,“而是它的一个部分。”
……
第七十二章 星与焰
“歼灭者的……一个部分?”
方鸻看着端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塔塔小姐,语气有点不敢肯定。
塔塔轻轻将手中的白瓷杯放在茶盏上,将双手压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一下头。“一般来说,歼灭者是由好几个通用魔导组件构成的,可能是次级灼热射线,光雨,重力术,冰锥,力场矛与瓦解射线等等,这些组件大部分可以互相替换,搭配,以构成不同的组合;再加上不可替换的部件——比如核心水晶,视觉系统,散热系统与浮空系统等等共同构成歼灭者的整体。”
“但这些魔导组件之中,也只是一部分可以替换而已,因为通常来说,出于攻防兼备的考虑,人们往往都会带上歼灭者唯一的防御系统。”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来,将一幕光屏投射在方鸻面前。
那光屏由前向后依次拉开,形成五层结构,每一层都是一页歼灭者的内部结构图纸,五层图纸共同构成一台歼灭者的整体。而妖精小姐将指尖轻轻一抬,将其中一页图纸从中抽了出来,方鸻看得分明——那正是歼灭者的防御组件的图纸。
闪耀之盾——
他曾经和红叶战斗过,那时候红叶用超载流来对付他,所使用的魔导构装正是歼灭者。而他自己也不一次用过这一型构装,自然大体上明白闪耀之盾的运作原理。
只是他毕竟不是魔导学派构装的传人,虽热也接触过因罕兹与海妖构型这样高端的魔导构装,不过一时还没把思路转换过来。直到此刻,他看到塔塔小姐给自己放大的图纸之时,心中才一下闪过了一道灵光。
对呀,还可以这么做!
闪耀之盾本身就可以视作一种小型化的,简化版本的发条妖精,但它不但比发条妖精小得多,而且还可以从内部的魔导组件之中生成一面防御力相当惊人的力场盾。
由于这面盾本身就带有飞行能力,可以说相当灵活,正好可以与笨重缓慢的歼灭者形成互补。事实上洛羽在正式成为选召者之前,他就单独把闪耀之盾从歼灭者拆下来,改装成一种防御型的发条妖精,给对方使用过。
因此方鸻对于这东西可以说并不陌生,也明白为什么闪耀之盾可以做得那么小。
原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它内部除了那个法阵之外,既没有散热系统,也没有其他必要的核心系统,只有一个超级简化版本的飞行系统而已。两套系统加在一起,其实也就是飞行系统占据了主要空间,而一个力场盾的法阵能占多少空间?
正如之前他所提到的,魔导构装之中,真正占据主要空间的,并非是法阵,而是储能系统。但闪耀之盾并没有这个储能系统,也没有核心水晶,事实上它严格来说都不算不上是一种独立的灵活构装,而是一种附属构装。
或者说,人们通常所称之为的——寄生构装。
它必须要依托于歼灭者才能作战,由歼灭者的主核心水晶为其传输魔力,所以它并不需要自己的主核心水晶,只需要一个共鸣水晶就可以了。
方鸻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可行的思路,魔力是可以远程传输的,虽然有一定距离限制,譬如对于歼灭者来说,闪耀之盾不能离开它十尺范围之内。这个距离对于发条妖精来说自然远远不够用,但如果把魔力传输装置也放大的话,不是没办法把传输的极限距离扩大到十倍以内。
一百尺,听起来还是有点少,以七海旅人号为中心的话,那发条妖精就成为一种防御性质的灵巧构装,而非进攻与侦查性质了。
但换一种思路,如果不以七海旅人号为平台呢?
方鸻看向塔塔小姐,对方那翠绿色的眸子好像让他心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枪骑兵——
以枪骑兵为平台,枪骑兵的系统是如此的简单,它的主核心水晶的法力输出是有巨大的富余的,而将剩下的部分用来支撑几台发条妖精的输出,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方鸻几乎是立刻算出了这个富余量,一台枪骑兵差不多可以搭配六台银蜂,并保证它们有大约六秒一轮的输出充能,虽然单独一台银蜂的输出远远比不上枪骑兵,但如果算上巨大的数量的话,那就相当可观了。
如果七海旅人号可以出动四十台枪骑兵,就可以同时支撑二百四十台银蜂作战,他甚至都根本控制不到那么多的银蜂,因此这个平台绝对是够了。
而且枪骑兵使用的魔力是走的七海旅人号的主核心水晶,因此也绝对不会存在魔力不够用这样的说法。
再次,闪耀之盾完全没有自主的核心水晶,因此才不能飞离歼灭者太远,但银蜂则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作为发条妖精它本身是可以保留主核心水晶的。这样一来,即便在侦查任务之中,只要不动用攻击能力的话,它也可以脱离平台单独完成。
方鸻想到这里不由眼前一亮,感觉这简直是完美的方案。
“塔塔小姐,”他忍不住有些惊喜地说道:“你真是太厉害了!”
龙魂大多有辅助龙骑士的能力,其中一部分也有自己的心智,但像是塔塔小姐这样行走的资料库,方鸻就自己从社区上了解的资料来看,好像应该是独一份。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这是为什么,包括问过塔塔小姐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不过方鸻隐约觉得,这可能与银之塔那个妖精龙魂的计划有一定联系。
而今妖精小姐已经越来越多地记起了关于过去的事情,说不定有一天,她也会弄明白自己究竟从何而来。
“但还是有一些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塔塔表现得比他冷静得多,“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但要将它从想法变成现实,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不是把闪耀之盾等比例放大就可以的,关键的组件,材料与思路都需要骑士先生自己一点点去测试。”
但这不就是炼金术士的工作么,方鸻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他摇了摇头:“这方面我有经验,运气好的是,我和洛羽都比较了解闪耀之盾,我想我大概已经有一个思路了。”
妖精小姐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而两人正交谈之间,忽然罗昊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艾德,塔塔小姐,你们最好是出来一下,天蓝看到陆地了……我们好像到目的地了。”
两人一齐向那个方向看去。
舷窗之外,横风港的十二座尖塔正在缓缓出现在云层之后。
……
琉璃月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正看到自己的老搭档从山坡下面走上来。对方换了一件崭新的炼金术士大衣,领口与袖腕上都绣着穗带,挂着披肩,小牛皮带,腰间悬挂的刺剑套着漂亮的皮套,秘银的纹路在红色的皮革上蔓延生长,更像是一件艺术品——但那也是一件魔导器,还是出自于翠鸟工坊某位大师之手。
魔导炉也是全新的,考林—伊休里安的军用型号——改进款。轻风拂过远处的森林,带起一片灰色的余烬,也翻起对方大衣的领口——领口上五枚闪亮的金星,被绣在一只翠鸟的银线之上。
但所谓搭档的说法,都不过已经是老黄历了。而今对方已换了一个搭档,与他等级差距也逐渐拉开,对方等级已快二十六级,而他才二十二级,几乎落后了一个梯队。
两人都是战斗工匠,但吴迪年纪比他小上一岁,公会认为后者更有培养的价值,因此资源侧重也大不相同。听说新给其配置的那个搭档,也是一个工匠天才,几曾何时,别人也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干嘛?”琉璃月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他和吴迪的经历也大不一样,对方是从青训营之中直接选拔出来的,而他是因为崇拜银林之冠与KUN,以自由选召者身份加入公会的。运气好为前任团长慧眼识珠,从外围成员之中脱颖而出,并一路从核心选拔到精英,最后加入了银林之矛的旅团预备役。
但这一路当然不仅仅是运气,同样也有艰辛的付出与投入,外人认为他桀骜不驯,但没有一点争强好胜之心怎么可能走到这里。不过他对那些庸人俗语不屑一顾,至于前任团长退役之后他一直止步不前,他其实也并没有太在意。
运气不好罢了,自己在从外围成员一路到核心的这条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自然比不上那些从青训营之中选拔出的天才。譬如自己的这个老搭档,干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基础扎实,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而他这样的野路子早已定型,公会对他后劲不足的评价,他其实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有得必有失,他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省悟这一点太晚了一点。要是早一些明白自己的路,加入银林之矛的青训营,而今说不定也能有一个前往第二世界的机会。他并不在乎第二世界有什么,但他就是喜欢比其他人更强的感觉。
“没什么,”吴迪笑了笑,“就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叫一声而已。毕竟我们也是搭档么,好久没见到你了,叫一声自己的朋友不过分吧?”
“神经病。”
“我说你真是一点没变化,就算是我的建议——能不能提升一下个人素质水平?”
“没那功夫,”琉璃月捡起一枚漆黑晶化的石子,向着悬崖下面远远丢了下去,石子落在焦黑的森林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拍了拍手,答道:“我干嘛要学那些虚伪的东西,还不是表面笑嘻嘻,内心MMP,无聊不无聊?”
他回过头来,“你们管这叫素质,那我就喜欢直来直去,NMSL。”
吴迪看着自己这个老搭档,一时不由语塞,虽然这话明明是强词夺理,但听起来好有道理。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边一望无际的漆黑地平线,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整块黑曜石,“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要是你想前往第二世界,其实我可以想办法说服上面,让我们继续搭档。”
“免了,”琉璃月面无表情,“我又不是一定要去第二世界,干嘛平白无故欠人人情,我留在这里挺好的,我走我自己的路。”
吴迪看了他一眼,心知对方的性格,便也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站在自己老搭档的身边,听着天空上传来嗡嗡的声音,两艘风船的影子,正缓缓掠过两人的头顶。
远处焦黑的森林之中并不是空无一物,两人站在这片已经完全结晶化的悬崖之上,看着下方远远近近汇聚过来的人影,远处天色已近傍晚,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把,犹如汇聚成了一条长龙。
吴迪低下头去,用靴子磕了磕如同鳞片一样一层层凸起的地面,那是土壤开裂之后晶化的表现,从这里一直延伸到旅者沼泽深处,这片死亡之地的阴影已经覆盖了整个宪章城。
琉璃月在南境见过与这里相同的地方,那里被称之为灰烬山林。
漆黑的龙焰之下,一切荡然无存。
“元素死亡的气息,”吴迪远眺着这一切,忽然开口道,“各地都不容乐观,但这里尤甚,你看过那个帖子么?”
“‘关于梵里克事件背后你可能不知道的真相’的那个傻逼帖子?哼,装神弄鬼的弱智东西,说三句藏一句,鬼鬼祟祟,我看发帖之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琉璃月随口就来。
“你果然也看到了——”
他沉默了片刻,“整合越来越快了,弗洛尔之裔这次当了恶人,我们跟在后面享受好处,不过他们因此获得的机会也比我们更多。你说得对,留在这里的确不是没有机会,但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琉璃月又捡起一块石子,丢了下去,晶化的石片这一次像是撞上了岩石,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好像惊到了下面森林之中的人,那里一阵骚乱之后,传来几声咒骂的声音:
“那个煞笔在上面乱丢东西?”
“不要高空抛物知道么,有没有素质?”
琉璃月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用一句话来回答:
“NMSL!”
下面又是好一阵叫骂。
他才回过头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对对方道:“我可不是来听你打哑谜的。”
吴迪淡淡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有些东西我不能说得太明白。这一切背后未必没有拜龙教徒的影子,虽然目前我们还没弄清楚是谁在支持他们,大时代将至,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想法——选召者,看来也未必靠得住。”
“看起来你是怀疑弗洛尔之裔的人?”
琉璃月看了他一眼,“你说这话一旦传出去可是要负责的。”
“你会传出去么?”
“我没那么无聊。”
“那不结了,再说我说的不仅仅是弗洛尔之裔的人,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是谁。”吴迪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迷茫,“宪章城我们竭尽一切努力也没救得下来,听雨和和龙火公会的事情至今还没了,关于那个传闻……有时候我连自己人也不一定信得过。”
他谨慎地止住口,回过头来看着对方,“老实说,反而是你更信得过一点,因为我猜他们可能看不上你这么没素质的人。”
“NMSL,”琉璃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还是那句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吴迪语气有些真诚地问道。
但后者仍是摇头。
“不愧是你,”吴迪叹了口气,“好吧,你留在这个地方,我只能给你几个忠告,注意军方的动向,星门港C区计划,还有‘那个’。另外,我已经上了第二批前往第二世界的名单,其实我这次是专程来向你道别的——”
这一次琉璃月罕见地没有开口回话。
他只抬起头看着夜空之中那枚闪烁的星辰,一言不发。
那片星域像是南方天幕之上的一个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星光,只有唯一的一枚星辰,正以妖异的光芒填满那片星域的每一块空间。在许多个世纪之前,努美林精灵们曾经给了它一个名字——
祸星,苍翠。
只是而今苍翠早已不再。
……
第七十三章 两面
七海旅人号在军方的引导之下缓缓靠了岸,甫一上岸,方鸻便看到舅舅和舅妈正在栈桥上等着他们呢。唐馨上前叫了一声爸妈,张柔牵着自己女儿的手将她拉了过去左右看了看,一脸狐疑:“你没给你哥惹麻烦吧?”
唐馨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自己和那个笨蛋表哥究竟谁才是亲生的?艾小小怯生生地站在唐馨背后,乖巧地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好,张柔认识这个自己女儿的同桌好友,拉着自己的老公笑眯眯地向她点了点头。
天蓝、姬塔与洛羽也上前问好,七海旅团的众人大多上一次就见过这二位,不过‘小朋友’们有‘小朋友’们的圈子,和成年人玩不到一块儿去,只有艾缇拉与张柔多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关于方鸻的事情。
唐笙与大猫人点了点头算是示意,两个世界之间毕竟有太多不同,不是选召者,也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过了一会儿希尔薇德也带着谢丝塔、巴金斯走下船来,双手交叠放在裙衬上,笑眯眯地向张柔问好。
看着未来的准‘媳妇儿’,张柔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连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冰雪消融——只心想他们家小鸻可就是有福气,看看这媳妇儿,得体又美貌。
她一只手牵着自己的女儿,而另一只手又把希尔薇德牵过来,嘘寒问暖:“希尔薇德,最近过得还好吧,小鸻他有没有欺负你?”
希尔薇德有点好笑,只掩着口轻轻摇了一下头。唐馨在一旁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自己肯定是捡回来的,张柔女士就是自己的后妈。
“你不用担心,要小鸻他敢欺负你,我帮你狠狠揍他。”
张柔女士可是言出必诺,在这一点上唐馨与她一脉相承,说揍方鸻就绝不会用口头教育。
舰务官小姐笑着摇头,并不反感这样的聊天方式,甚至颇感有趣——艾塔黎亚上层社会的人际关系可不是这个样子,贵族们口腹蜜剑,无论背地里如何,表面上总是虚情假意,但比起总藏在伪装之下,还是这样更令人舒心一些。
“得了吧,”唐馨没好气道:“我那个活宝表哥还欺负人,他不丢人都好得很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糖糖,那可是你哥。”
“正是因为是我哥,其他人我才懒得管。”
眼见着自己张柔女士眉毛竖了起来,唐馨撇了撇嘴,明智地选择了闭口。
对此毫不知情的方鸻这才忙完了船上的事情,顺着舷梯爬了下来,走过有点好奇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舅妈身边的希尔薇德,张口就叫道:“舅舅,舅妈。”
“小鸻,快过来让我看看。”
“啊?”方鸻极为不情愿,张柔女士好像不是拿他当外甥,而是家里养的小宠物一样,见面就要抓着他的脸揉长搓扁一番,小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上次在病床上没有外人见到,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得逞。
“啊什么啊,快过来。”
过来是不能过来的,作为一个船长必须要维护自身的威严,不过在张柔女士来得及竖起第二根指头之前,方鸻条件反射一样赶忙抢答了一声:“哦——”
甲板上还剩下罗昊、箱子与帕克三人,再加上半个人——还是未成年人,童工状态的帕沙,三人远远看着自己的团长大人惨遭魔爪蹂躏。只有罗昊一个人在滚着桶子,将它们放到甲板一角堆好,当他堆好最后一只桶子,才回头看了看杵在甲板上的三人,开口问道:“你们不下去?”
箱子摇了摇头。
“下去有什么意思。”帕克也表示不屑,“谄媚,不就是团长的舅舅和舅妈么,看看这些人,真正的帕帕拉尔人不屑于干这些。”
“我想和那无关吧,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你们真不下去,待会船上可就不开火了。”
“这个嘛,作为一个真正的帕帕拉尔人。”
“不是,你也不是真正的帕帕拉尔人。”
“这不重要,这是帕帕拉尔人的种族天赋。”
“我没听过那样的天赋,”罗昊摇了摇头,“不过那好吧,顺便说一句你藏在床下的那些东西之前就被艾缇拉小姐没收了,艾德让我通知一下你。”
“什么?”
罗昊不去管石化成一座塑像的帕帕拉尔人,回头去对帕沙说道:“帕沙,你不下去么?”
帕沙扭扭捏捏地摇了摇头:“我留在船上看船就可以了。”
罗昊点了点头:“可以,待会你就和我一起下去。”
“罗、罗昊先生,我说的是……”
“那不关键,现在我是二副,你得听我的。”
帕沙低下头去,他何尝不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可他从来没离开过伊斯塔尼亚,这船上就是唯一让他感到安稳的地方了。“罗昊先生,谢、谢谢,可是船……”
“让箱子留下来看船好了,”罗昊答道,“反正他这人一点情趣也没有。”
箱子靠在桅杆上,对此不置可否。
“走吧,小胖子。”
帕克勃然大怒:“胖子,你说谁是胖子!?”
“胖爷我说的就是你,”罗昊答道:“你去不去,不去留下来也可以。”
“这个嘛,我考虑考虑。”
“那你慢慢考虑。”
“不,我已经考虑好了——等下,你们走那么快干什么!?”
“别抽舷梯——”
帕帕拉尔人惨叫一声从船上摔了下来。
……
罗昊看到有人从港口内走了出来,便下了船。
来的人正是他的直属上司,上次方鸻见过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像是叫张天谬还是什么的。对方穿着一袭黑风衣,手臂上是低可视化星门守备队臂章,戴着墨镜,走到他身边才摘下墨镜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好像头一次见到他一样。
虽然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那巡视的目光看得方鸻一阵愕然,自己都忍不住四下看了看——自己身上有花?不过对方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不用看了,你身上没花。我只是在想,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能跑,上一次我们抓不住你,弗洛尔之裔的人也抓不住你,这一次考林人也抓不住你,你是属老鼠的么?”
方鸻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抓了抓头,其实他也没怎么跑,但想了下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怕被打死当场。
苏长风也和张天谬在一起,同样的黑风衣,低可视化臂章,不过臂章与前者略有一些不同。方鸻没太了解过星门守备队的形式,不过因为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性质,因此与国内的军衔制度颇有不同。
不过多了星和杠他还是看得出来的,看起来苏长风的军衔比张天谬高得多了。除了这两人之外,剩下两个人是警卫,方鸻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个人都是剑士,大剑背在身后,腰间还有一把副手剑,魔导炉也是启动状态,算得上是全副武装。
军方的人倒也不是穿铠甲,风衣下面一般会有一层内甲,他们的重装单位会用专门的制式魔导甲,在战时一般就不会穿风衣,那种黑风衣大约是作为常服而使用的。
方鸻过去也没来过横风港这样的地方,因此也不太清楚对方这个状态算不算是军事基地的日常,倒是罗昊走过来之后,多看了两人一眼,显得有些奇怪。
这时苏长风才开了口:“你们比预定到了晚了一点,路上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方鸻摇了摇头,全靠军方出手相助,他们才得以从诺格尼丝逃出。那几乎等于军方专门为他们派出了一支舰队,为他们在旧世之梯通往埃尔德隆这条路上开辟了一条安全通道,又怎么可能遇上麻烦。
“我还没有说谢谢呢,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算麻烦,本来演习也算是冬季作训的一部分,只是换个地方而已,”苏长风笑了笑,“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会调动一支舰队来掩护你们吧,就算你们真有这个面子,我也没这个权限。不过我也说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会尽可能的支持你们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向方鸻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才转过身去,对一旁的唐笙与张柔道:“唐先生,张女士,我们找你们家这个小家伙有点事情。”
张柔点了点头,他们之前与方鸻寒暄了也有好一半天,军方显然是预留了会面的时间给他们的。不过她还是看向一旁的唐笙,寻求对方的意见,唐笙也是微微颔首,对她说道:“小鸻现在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他可以自己决定自己该去做什么。”
苏长风这才想起什么,又看向一旁的希尔薇德:“希尔薇德小姐,借用一下你们的船长。”
希尔薇德微微一笑:“船长大人可以自便。”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我不想在这里谈论我父亲的事情,”希尔薇德微笑着答道:“苏先生,这应该不违你们的原则吧?”
苏长风微微一怔,有点意外地看着这聪慧的姑娘,而一怔之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方鸻。
方鸻在之前接到他的眼色之时,心中便已经咯噔一声,想起了不久之前对方与自己说的那番话。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那个想法好像自然而然地从他心中冒了出来——他们已经查到消息了,那个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这才开口道:“舅舅,我去去就回来。”
“去吧,”唐笙点头:“早去早回,晚点我再和你谈谈关于那本笔记的事情。”
方鸻微微一怔,这才想起那件事,他有点奇怪地看了自己的舅舅一眼。
“你船上的其他人我们会想办法给他们安排好,”苏长风开口道:“不用担心,星门港恢复之后这边已经空出了很多地方,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靠近你舅舅和舅妈的地方,待会回来之后你就可以直接去见他们。”
方鸻轻轻点头,向对方道了一声谢。
……
在夏季,当风吹过这片森林之时,森林回回应以簌簌的低语。
但冬天,树叶早已掉光,远远看去只剩下一片光秃秃难看的枝丫。北风呼啸而过,猎猎作响,犹如有一头负伤的野兽行走于荒野之间,悠长的嗥叫徘徊不去。有时候风声与狼群行走在一起,淹没了长嗥,令人油然升起一股孤寂感。
但炉膛内的火焰正旺,柴火在高温下迸发出惊人的温度,穿过铁栅,跳出几粒火星子,落在砖石之上。大厅内金色的灯光铺就了温暖的色调,与托盘之上烤鹿肉滋滋作响,这个天气下没几个人愿意出门,旅店大厅之中熙熙攘攘,冒险者围在桌边讨论着过去几周发生的大事。
直到冒着风雪行走的旅人推开门来,寒冷的空气卷着雪花一涌而入,地底的核反手关上门,脱下斗篷,抖落上面的雪沫子。他再反手回去摘下贝季身上的斗篷,帮她拍下雪花,折叠好。
少女用明亮的目光看着他,默然不语,也不反对。钛豌豆几人看着这一幕,对这一对儿不由有点好笑。他和另外一人窃窃私语,而胖乎乎的枣子已经走上前去,向旅店的主人预定了房间与晚餐。
地底的核桃带着贝季找到一处空的位置,先拉开椅子让对方坐下,然后才来到另一边。虽然明知道艺术之争的人几乎不可能追到这里来,但他还是观察了一下左右,不远处另一张桌子上桌边坐着一个独酌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绒缎长袍,深蓝色的纹理,帽子挂在一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没看到手杖一类可以代表施法者的物什。
他桌上还放着一双貂皮手套,小心地叠好,一双手苍白修长,手背几乎都可以看到青蓝色的静脉,皮肤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对方面前只放了两个碟子,里面不是其他人的大鱼大肉,但菜色十分精致——一杯葡萄酒,居然是用高脚杯盛的,杯沿映着跳动的火苗,闪闪发光。
这样的冒险者地底的核桃还真见得不多。
对方看起来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倒像是一个精致的贵族,但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出现这个乡野的旅店之中,原住民和不讲究的选召者可不一样。
不过他不敢多看,以免惹上什么麻烦,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对面的一桌人则皆是选召者,几个粗豪的近战职业,外加一个魔导士,一个治疗师,治疗师和魔导士都是女性,看着自己的同伴直皱眉。
这时枣子也从旅店主人那边走了回来,低声和其他人汇报一下花了多少钱,正是这个时候,旅店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三个人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
地底的核桃微微有点在意,不由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三人中一个有些儒雅的青年让他有点眼熟,但仔细一看并不是艺术之争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戈蓝德与诺格尼丝一个北一个南,相距千里,他知道自己有些过于疑神疑鬼,可逃亡之中难免会草木皆兵,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由更配合七海旅团了。
对方与他们一比,简直是云淡风轻了。
不过他还是多看了那三人一眼,那个儒雅的青年身后背着一张有点夸张的长弓,以至于他侧着身子从人群之中走过时,还要不时笑着向周围的人致歉,挂到了对方的帽子或者斗篷一类的。
好在那青年脾气不错,再说这样的磕碰旁人也见怪不怪了。青年身后是一个剑士,冷着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万儿八千块钱一样,至于两人身后那个人则有些特殊。
对方个子不高,浑身上下披着一条长斗篷,连进了旅店也没把风帽取下来,只留下一张尖尖的脸蛋儿,给人的感觉像是个姑娘。而且地底的核桃第一印象,是这个少女的容貌应该不差。
青年和那个剑士护着身后的人走了过来,经过他们,居然在隔壁那个中年人那张桌子旁站定——地底的核桃不由回过头去,看到他们似乎低声交流了一句什么,中年人伸出手来,示意三人坐下来。
看到这里,地底的核桃不由再看了那个披着斗篷的‘少女’一眼,注意到对方似乎开始留意自己了,才赶忙回过头来。
而面前的枣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还在说着这几天路上的事情,只是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隔壁桌上传了过来:
“对了,你们最近看没看社区?”
“废话,谁会不看社区?”
“那你们看没那个帖子?”那个开口之人问道,由于声音特别大,地底的核桃几人都不由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个战士。战士果然都是大嗓门,古人诚不我欺——众人忍不住心想。
“什么帖子?”提问的人是那个坐在战士对面的魔导士小姐。
“就是那个标题很土的,揭露多里芬一战内幕的。”战士似乎并不在意有人围观,事实上在旅店大厅里吹嘘的人,巴不得关注自己的目光更多一些。
魔导士少女皱了皱眉头:“哦,你说那个啊,这什么年代还有人取这样的标题,哗众取宠,我都没点进去看。”
“那标题是蠢了点,但是内容还是很有干货的,拜龙教,龙魔女什么的,”战士答道,“我还真去查了一下,还真有龙魔女这么一件事,修约德你们知道么?就是那个屠龙勇士。”
“这会有人不知道么,你随便找个诗人就会唱这一段。”
“但诗中他击杀的那一头龙,其实是黑暗巨龙,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黑暗巨龙?不是一头恶龙么?”
“那当然不是,金星之火,落入尘埃,他击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龙之魔女尼可波拉斯,这是资料上可查的,不过如果只是明面上的文献的话,呵呵,你们就很难了解到这一点了。但社区之上有考据帝专门去调查了这件事,结果发现那帖子说的是真的,你们还记得多里芬之战最后出现的那头黑暗巨龙么,那就是龙魔女尼可波拉斯。”
“可她不是死了么?”
“搞笑,”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勿忘已逝之敌,黑暗巨龙怎么能杀得死?”
大厅中众人一时间不由纷纷议论起来,多里芬一战最后出现的黑暗巨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方鸻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将人们的思维引向这个方向来。而选召者的发散思维往往十分强大,他们推论的过程可能是错的——但正如方鸻所言,他不怕这些人去调查这件事,只要一查,就能明白其中的蹊跷之处。
人们又讨论起不久之前宪章城的事件来,一时间关于拜龙教的各种传闻尘嚣之上,坐在一旁的地底核桃几人听了,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心想艾德团长的计划果然奏效了。
但不知怎么的,人们讨论着讨论着,就谈到了多里芬一战主角上。
理论上来说,多里芬一战的主角其实应该是艾尔芬多议会,但在大多数选召者看来,那一战的主角理所当然只有一个——龙之炼金术士。
而偏偏关于这位龙之炼金术士先生的话题又特别多,他们在伊斯塔尼亚‘兴风作浪’不提,这件事才没过多久,马上又惊爆了众人的眼球——不但被考林王国通缉,还上了超竞技联盟的灰名单。
“那位龙之炼金术士先生这次可是惹上大麻烦了,”有人开口道:“不过他们也是真厉害,以一敌百啊,Loofah出名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龙之炼金术士了,”关于这个话题的热度显然很高,马上有接口,“听说诺格尼丝当地人给了他一个新称号,毁船者,算算他们从奥伦泽一路过来击沉多少艘船了,不得了。”
这简直就是Loofah第二啊,不过Loofah小姐作为一位在选召者中人气很高的明星选手,大家对她的传奇津津乐道,而方鸻一行人就要褒贬不一多了。
当即有人反驳:“放屁,他们也比得上Loofah小姐?那又不是他的战绩,不过是恰巧有大佬在他们船上罢了,听说是军方的人,哼,傍着军方的大腿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且他们也未必真击沉了那么多船,只是传闻而已,”那战士忽然开口道,“视频只有从凯兰奥看过去的视角,只不过是几道黑烟而已,交战双方都没有放出第一人称视角。你说说看,要是你击沉了那么多船,不会第一时间放出来炫耀么?”
众人立刻点头称是。
但也有反驳的声音,因为交战的双方皆没有放出视频证明,但眼下社区上的舆论形势明显是对各大公会不利的,理论上来说他们不应该自己放出视频来辟谣么?
持两种观点的人彼此争论不休,几乎谁也不能说服谁。
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方鸻目前惹上了弗洛尔之裔——十大公会每一家在国内都有相当多的粉丝,而弗洛尔之裔更是其中好几个公会的统合,两大联盟的粉丝的基数,几乎占了国内超竞技粉丝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眼下的争论,说白了不过是屁股坐在哪一边的争论而已。
但那战士明显是BBK的粉丝,言必称杰弗利特红衣队,然后把方鸻等人拿来讥讽一番。只听‘啪’一声响,钛豌豆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派胡言,我们就是从凯兰奥过来的,当时的战斗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之处。”
地底的核桃一愣,不由看了看对方,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冲动。不过他们在七海旅人号上停留这么长时间,大多也把自己看做半个七海旅团的人,听到对方在这里风言风语,的确心中有些不爽。
那战士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大约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装个逼而已,没想到竟然真遇上了当事者之一。他自知自己不过是造谣,下意识有些心虚,仍不认输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反正那家伙早晚也要完蛋,惹上弗洛尔之裔他们以为他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真当自己是Loofah?”
他越说越来劲:“可惜迟暮的行刑人只有一个,至于某些自诩为什么龙之炼金术士的家伙,我看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而已。看着吧,你们猜弗洛尔之裔会不会让他好过?”
“放你奶奶的屁!”
地底的核桃也火了,当即长剑出鞘,准备让对方闭上臭嘴。为什么选召者长期把各地的监狱牢底坐穿?正是因为这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出手,死都不怕还怕坐牢?
打架斗殴进监狱,对于选召者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只是他刚刚起身,拔出长剑,忽然看到那战士一下子从自己面前飞了出去,轰一声撞翻了好几张桌子。地底的核桃张大嘴巴,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再看了看一片的狼藉的大厅,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神功大成了?
大厅此刻汇聚的人群主要就是选召者,而争论的双方都有簇拥者,此刻但见一方动手,剩下一方几乎立刻就是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只是他们才刚刚取下武器来,忽然之间就像是僵住了一样钉在原地,直勾勾看向地底的核桃身后。
地底的核桃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才发现坐在后面那个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中多一根魔导杖。地底的核桃看到那根魔导杖时还有点意外——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不过中年人的外貌倒是让他吃了一惊,看侧脸时他还没觉得,而对方此刻转过身来,他才发现这家伙帅得有点没天理了。
中年魔导士发鬓如雪,一双剑眉微微挑着,冷着脸看着飞出去的那个战士与他的同伴一行人,正缓缓放下手中的魔导杖,冷冷地开口道:“要闹事出去闹事,给你们十秒钟,离开我的视线。”
地底的核桃一愣,还以为对方在说自己,但再仔细一看,对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可先动手的明明是自己一行人啊?
而且这人说话也太冲了吧?
选召者谁怕谁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想完这个问题,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
“罗、罗班爵士……”
……
苏长风关上门来,回过头,看着站在窗边的方鸻——窗外可以远眺整个横风港港内的风景,云层正好拂过海峡之外,高高的灯塔正好挡住了那个方向的七海旅人号的桅杆。
方鸻看到训练场上有不少人正在训练,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是穿着黑风衣的军人,更多的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选召者。确切的说,是训练生,他似乎也才想起来,这又是一年的青训营招新季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两年了。
苏长风走了过来,帮他斟了一杯茶,然后将杯子放在他面前,停了一下,开门见山道:
“你父母的消息,我们已经查清楚了。”
方鸻心中虽然早有所料,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那一刻心跳近乎于停止。
……
第七十四章 家人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书桌上茶杯口白雾袅袅升起,变化着形状,仿佛可以听到窗外远远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船钟,远处有船扬起白帆,正在离港。
苏长风看着站在那个地方发呆的方鸻,继续说道:“你父亲与母亲,都有选召资格,他们留在艾塔黎亚的时间不短,简单的说,他们都是选召者。你还记得自己出生的那家医院吗?”
方鸻站在原地脑袋里产生了一种安静的感觉,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视角,在以另一重身份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关于六岁之前的记忆支离破碎,父母的印象早已似是而非,但他还是从舅父舅母那里听说过那个自己所诞生的地方的名字:
琼华市第一区中央医院。
“你没查过那个地方吧?那里离文昌不远,在太空电梯落成之前,是上一代轨道发射器所在地,随上个世纪中叶航天热潮而兴起的数座新兴城市之一。不过年代太过久远了,你们的历史书上才可能会提到,自星门港建成之后,那里的质量投射器退役封存,那个地方从人才储备基地,后来又逐渐变成了选召者的返回港……”
苏长风的语气不疾不徐,方鸻也静静地听着,有些人会忽然对自己的出生与来历产生兴趣,但舅舅一家对他的关怀伴随着他度过了童年时光,他的确听说过自己父母的一些事情,但并不详细。寂静无人之时他有时也会想父母对自己如此不负责任的原因,丢下他从此一去不返,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真正明白那一去不返究竟意味着什么。
关于父母的死,他只知道源于一场空难,考虑到他的情绪,舅舅和舅妈很少提及这一切。不过他至今还能在网上查到那次空难的细节,所属的航空公司,时间与班次,飞机失联之时正在前莫斯科,失踪在吉尔吉斯斯坦边境,一周之后发现残骸,机上乘员无一生还。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或许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舅舅舅妈对父母的工作只字不提,但他自己一个人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原因,这也正是他很小的时候对这个世界产生兴趣的缘由。
只是猜到与证实还有着许多的隔阂,他也没想过自己的父母都是选召者,星门自诞生以来制造了大量的相关工作,超竞技的从业人员也不一定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冒险者。
“……琼华市第一区中央医院其实就是选召者的心理辅导与康复中心,第一区说的其实是空港区,只有这样的新兴城市才有这样的行政规划,至少在大约十年前,它们被撤销之前。”
“因为保密协议的原因,我们也是从你的出生信息上查到你父母的信息的。你父亲是第二批选召者,方梓,出生于公元2082年,7月9日,男性,汉族,进入星门时十五岁。你母亲则是第三批进入星门的,何汐月,出生于公元2086年,6月12日,女性,汉族,进入星门时十四岁,是星门计划后备培训人才。”
“溯着这些信息,我们查到了你父母最后一次离开星港的时间,2112年,11月前后,返回的原因是女方怀有身孕,星港医疗中心给出的建议是返回地球进行治疗,所分配的心理指导与康复中心正是位于琼华市第一区的中央医院。而大约半年之后,你在那里降生。”
苏长风停了一下,“差不多,那正是十七年之前的事情。”
方鸻张了张口。
他心中既没掀起惊涛海浪,但也不是安然若素,只仿佛平静之中带着一丝意外,在听一个关于过去时代的故事。
相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已是一段传奇的经历,他在心中描绘着自己父母的轮廓,大胆,冒进,赌徒心理,与异于常人非凡的勇气,皆是对于那一代选召者的描绘。而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方梓,何汐月,这两个名字每一次他都看到陌生,但又有一种奇特的亲切。
茶杯口的白雾越升越高,化作了一面船帆。
在袅袅的雾气之中,苏长风似乎猜到了他的反应,平静地开口道:“若是情况允许的话,我们倒是不介意与你谈谈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只是关于他们在星门之后的经历,其实我们所知也不多。对星门之后这个世界的掌握,在这个复杂的构象面前,人类目前所掌握的一切还犹如幼儿一般……”
“……不过我们至少还是从档案之中找到了你父母当时的ID,”他缓缓将手伸向衣兜中,从那里抽出一张纸片来,递到方鸻面前,“你父亲的ID是剑鸻,一种飞向远方的鸟,而你母亲的ID是她名字的一部分,汐月,所以你应该猜到了,这正是你名字的来由。”
方鸻静静接过那页纸,纸上是他父母的画像,比他印象之中年轻得多。他生得像母亲,没有继承父亲的高大俊美,显得有些文静内秀,画像上用潦草的笔记写下了那两个ID。
剑鸻,
汐月——
他不自觉地用手抚摸着纸上的文字,像是可以透过笔迹,触碰到过去的时光一样。
“这是你父母遗留在星港的个人物件中的一部分,我们用现在的技术将它投影到了这个世界,如果你想要的话,等你回到星门港之后,我们可以将这些遗物物归原主,”苏长风说道:“不过这些留在星港的个人物件,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情,你父母可能原本仍旧打算返回星门的。”
父母原本模糊的印象,随着对方的描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方鸻心中仿佛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他们原本打算返回星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上的意思。”
方鸻握着那张纸,眼前忽然有了些雾气,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因为舅舅舅妈已经弥补了他失去了的一切,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仿佛那两个抽象的名字,正随着手中的画像变得具体起来,时间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场事故之中,而这些东西也不曾再等到它们曾经的主人。
一直十七年之后,它们才等到他,他父母的孩子。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而下,落在了画像之上,濡湿了一片,方鸻慌忙用手擦了擦。
苏长风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开口道:“关于你父母,我还打算和你说另一件事,但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方鸻用力吸了一下鼻涕,抬起头来看着他。
苏长风沉默了下来,内心中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调查之中所看到的那些资料,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一切就已水落石出,但他始终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对方这些,以及究竟和谁提起?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与那个信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他不说,随着调查的深入对方也早晚会明白。
“但作为第一亲属,他理应有知情的权力。”
短暂的寂静之后,苏长风斟酌着开口道:“你舅舅与舅妈,可能与你并没有亲缘关系,你舅舅原名唐默,出生于湖南长沙,是家中独生子女,并无兄弟姐妹,较远的堂亲也无何姓。而根据我们的调查,你舅舅也有过选召资格,甚至与你父亲去过同一个训练营,档案显示他有过至少七年选召者资历,早年曾是你父亲的搭档——”
他还没说完,啪一声,方鸻后退一步,碰倒了书桌上的茶杯,杯子滚落在地板上,碎成几瓣,茶水洒了一地。但方鸻浑然未觉,只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面前的苏长风。
苏长风听到另一个细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并未太过在意。回过头来,苏长风继续看着方鸻。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舅舅一家,与你并无亲缘关系。并且他曾经也作过一段时间选召者,比你父亲早约七年返回地球,并在那之后改了现在的名字,娶妻生子。”
“但你舅舅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正因此,才会在你父母出事之后收养你。这里是一份文件的复印件,上面有法院开具的证明,还有公证人签字,这是一份抚养证明,经过你父母那边的亲属同意并签字的。”
苏长风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一叠文件来,“这是最直接的证明,证明你‘舅舅’一家与你真实的关系。事实上由于你舅舅与父母都是选召者,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法院系统中拿到这些资料,它们都是有一定密级的。”
方鸻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
“艾德,”苏长风叫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你也不用怪他们,你应当明白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方鸻一言不发。
仿佛过往十多年的认知一朝之间轰然崩塌,他并不质疑舅舅一家对自己有什么坏心,有些东西可以作假,但舅舅与舅妈给予自己的爱是真真切切的。可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到了自己前往这个世界的经历,自己的父母也是选召者,舅舅也有同样的经历,可他们为什么如此反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他不是傻子,他几乎是一下想到了这个关节之上。出现在大公主手上的那本笔记,出现在舅舅书房之中的那本笔记,还有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关于艾塔黎亚的那些小物什。
它们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原来很简单,因为舅舅原本也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方鸻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道。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提到的那件事,那个带你进入星门的蛇头死在了星门港的禁闭室之中,而还有另一件事我当时没有告诉你,不过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联系上对方的么?”
方鸻浑浑噩噩地回忆着当时发生的事情,怎么联系上那个蛇头的?当然是自己去主动去找的。但忽然之间一道灵光在他心中闪现,好像是在冥冥之中依稀补全了当时的细节,让他一下子回想起了一些什么。
方鸻犹豫了一下答道:“我是……经人认识知道他的,社区上说对方很可靠,是星门港的工作人员。他……”
社区上说……
对方很可靠?
要是换个其他人,苏长风估计都听得乐了,这家伙看来是完全没上过当受过骗,他那个宝贝女儿十岁就不吃这一套了。不过看在对方情绪不佳的份上,他还礼貌地维持着原有的表情。
“你是经谁认识他的?”
“社区上几个熟识的朋友……”
“有多熟?”
“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大家都有共同的话题……关、关于偷渡,他们建了一个组群,里面几乎都是没有拿到选召资格的人……”方鸻声音越说越小,就像是在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一样。
苏长风弹了一下手指,一页光屏浮现在两人面前。“是不是这个组群?”方鸻看了一眼,不由微微吃了一惊,那光屏之上正是他曾经加入过的那个社区上的组群,组群的名字就叫‘艾塔黎亚’,由于同样的名字有很多,因此后面还有一个编号,所以全称是‘艾塔黎亚#005679’。
但真正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他记得两年前这个组群非常活跃,里面的大多数人他都认识,只是而今那些熟悉的名字,早就一个个灰了下去。此刻组群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上线。
他不由有些心惊地看了苏长风一眼,心想该不会是军方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吧。岂料苏长风看出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道:“你可能不知道,在你前往艾塔黎亚之后不久,这个组群里面的人就一个个消失了。”
方鸻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苏长风指了其中几个名字,“不仅仅是网络意义上的消失,那之后我们去查过这上面一些人的下落,不要那么看着我,就是你们想象之中的那个‘查水表’。这几个人,不仅仅在网络上消失了,现实生活中也不知去向,至今仍下落不明。”
他又指向另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在组群的最上方,在组建者之下,ID是Rekehtopa,而方鸻对这个ID记忆犹新,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串无意义的字符,但他记得清楚——正是这个人向自己推荐了那个蛇头。
“就是他。”方鸻忍不住低声说道。
“就是他向你推荐了那个蛇头,对么?”苏长风像是读心一样,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方鸻见了鬼一样看着对方。
“不要奇怪,这半年来我们干了很多事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苏长风静静地答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人不仅仅向你推荐了那个蛇头,他还在你联系对方之前,先帮你付了一大笔‘定金’——”
方鸻像是听着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也不要去猜测那‘定金’有多少,我只能告诉你是你那点钱的许多许多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到足以买下一条人命。”
苏长风的声音幽幽的,让方鸻只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脊之上升起。
“……为什么?”他仍旧问道。
“没人知道,这个ID的背后对应的是一个虚假的身份,能在当今的身份认证下作到这一点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苏长风答道:“但你是当事人,同时又与我们展开合作,所以我们有义务向你提一个醒——”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强调:“一个可能的猜测是,或许有人希望你到这个世界来……”
正是正午时分,和熙的阳光正穿过明亮的玻璃窗,落在房间的地板上,壁炉内木柴也烧得明亮,但方鸻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觉得一阵阵晕眩。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党而已,凭什么会有人平白无故想让自己到艾塔黎亚来?进入星门又不是什么坏事,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只求一个选召资格,这可不比二三十年前。
一件事只要利益使然,有人在背后阴谋算计这不足为奇。但有人做好事不留名,不但不图名,甚至莫名其妙为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牟利,花大价钱将他送到星门之后。
这为的是什么?
一个不把钱当钱的人,无聊的消遣?
方鸻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理由。
他心中首先想到的是R,其实是那个神秘的Shana,进而又发展到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心中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分歧,一方面又想要确认这一点好让自己安心。但另一面,他又不希望是自己认识的人与之扯上关系。
那背后可是一条人命。
他张了一下口,好不容易才发出些许声音:“Rekehtopa是……”
“放心,”苏长风答道:“这个ID与你舅舅没有关系。”
方鸻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但他马上又反应过来,既然与自己舅舅一家没有关系,可为什么又要提到自己的舅舅呢?
苏长风见他果然反应了过来,暗想自己之前的决定没有错,这才开口道:
“在你进入星门之后,有人试图取回你父母留在星门港的遗物,巧合的是因为你在那之前经由我们登记成为了选召者,因此港务管理处在进行遗物处理之时无意间发现它们还有更高一级的继承权,因此直接通知了我们。”
他点了点方鸻手中的那页纸,“我们调查了去取遗物的人,发现对方并没有留下真实身份,只是在进一步进行查验之后,发现这个人曾经在星门港利用空港的通讯终端对地面上有过几次短暂的联系,联络的对象……”
苏长风停了下来。
那个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自明。
“是……我舅舅?”方鸻轻声问。
苏长风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
第七十五章 十年前
“你舅舅当时在艾塔黎亚,而星门也因为C区升级而暂时失去了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所以他并没有联系上你的舅舅。”
“那个人是谁……?”
“目前还不清楚,甚至可能并不一定和眼下这件事有关系。”
“什么意思?”
“因为从你父母的身份上,我们还查到了另一件事情,这件事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但你务必保持冷静。”
方鸻点了点头。
“关于你父母的死,背后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方鸻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下意识想要开口,但苏长风一下按住他道:“先听我说完,你父母罹难于十一年前的俄航1031班次空难事故,你可能并不清楚,关于那次事故发生的原因事实上迄今为止都还是一个迷。”
方鸻张大了嘴,看着苏长风不由自主道:“可是……”
苏长风点点头,缓缓答道:“是的,主流媒体给出的猜测一直是迷航与发动机故障,我明白你的困惑,但官方的口径从一开始就保持着缄默。”
“……黑匣子内记录了飞机失事之前最后发生的事情,飞机在最后时刻还保持着非常平稳的姿态,直到通讯之中机长向其他机组成员惊恐地大喊:‘他们进来了!’。但关于这个‘他们’的身份究竟是谁,已经困扰了我们近十年。是单纯的劫机者,还是是激进主义者恐怖份子?然而飞机发生状况之前没有向塔台提出任何要求,事后也没有任何极端组织站出来为此负责……”
“留给我们唯一的线索是机上的乘客,其中有大约一半是选召者,他们前往俄罗斯进行一场交流活动。上层曾猜测这是星门的激进反对派有针对地进行的一次恐怖主义行动,但一直没有相关的证据。”
说到这里,苏长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再一次开口道:“很抱歉与你提起这相关的事情,但由于与星门事务有关,我正好经历了十年前的那场调查,当发现你父母也在那架飞机之上时,我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了。”
方鸻怔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发干地问道:“但……这与眼下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十年前艾塔黎亚发生了什么?”苏长风问道。
方鸻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想要摇头,但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十三年前考林—伊休里安与奥述帝国之间发生了一场拜恩之战,那之后不久科尔曼亲王便在南境展开了对于拜龙教徒的肃清。
那场动乱断断续续延续了好多年,他当时还小,对那个时间点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只有一些片段的记忆,但从旁人的描述之中,他得知了那场动乱的持续之长,波及范围之广。
它不仅仅发生在艾塔黎亚,甚至一度波及到了地球上,并酿成了几次流血事件。他从魁洛德先生,以及从其他一些人口中得知了那次大战带来的后果,但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而当它与自身产生联系之时,让方鸻一度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想要说的话几经犹豫,最后到了嘴边变成了:“……您是说……我父母的死,与之有关?”
“还记得很早之前我们的一次交谈么?拜恩之战后带来的两个世界的动荡,其实就是因为黑暗信徒在我们世界的反向渗透所引起的,当时各国联合起来处理了几个大型邪教团体,但前前后后也引发了一系列流血冲突。”
方鸻沉默了好一半晌:“然后呢……?”
“问题的关键在Rekehtopa这个人身上,你认为他会是普通人吗?”
方鸻摇了摇头。
苏长风看着他,“你加入的那个组群,有典型的邪教活动的特征。仔细想想,为什么他们偏偏选中你,而不是别人?”
“我也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是正常的,事实上我们详细调查过你的出身经历——不必误会,任何像你这样经历的人都会享受这样的待遇——毕竟自从《星门法》公布之后,像你这样胆大的人还是少数。但作为个人而言,在抵达星门港之前,你在过去十六年的人生经历之中可以说与这些人没有任何交集……”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你们唯一的交集,其实就是你的父母,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性是你的舅舅。”
房间内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除了篝火在壁炉内熊熊燃烧。
苏长风轻轻拍了一下方鸻的肩膀,意思不言自明——这正是他带对方来这个地方,并说出这些话的原因。
过了好一会儿,方鸻才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幽幽的光:“你的意思是说,我父母的那场空难,正是这些人策划的,或者说至少他们也脱不了关系?”
“这可不是让你去复仇,再说你也不太可能找出他们,那是我们的事情,”苏长风有些平静地答道:“你放心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人逃不掉,我们早晚会还你父母与所有死难者一个公道。”
“但是……”方鸻的语气有些急切,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如何能不急切呢,无论父母的印象如何模糊,但那毕竟也曾是赋予了他生命的人。
苏长风再一次按住他:“不要着急,艾德。我们告诉你这些,就没打算隐瞒你真相,还记得我们之前提到的那个前来带走你父母遗物的人么,目前还不能判断他一定就是Rekehtopa或那一方的人,但无非也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敌人,也是朋友。”
“朋友?”
“正如你和你的朋友们,你父亲生前在艾塔黎亚也一定有过队友,他既然知道你父母遗物的存在,那说明与你父母的关系应当很近。如果是敌人,那这是十年来他们第一次露出行迹。如果是朋友,那他应当至少比我们更加了解你的父母,只有了解你父母的生平,我们才能进一步调查Rekehtopa那些人送你来这个世界的动机。”
方鸻这才冷静了下来,忍不住问道:“可不是还有舅舅他么?”
“我们目前还不能完全信任你舅舅,”苏长风答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不信任只是程序上的,因为目前而言我们还未能从这方面发现不妥之处。而且作为当事人,我相信只有你自己才能明白你舅父与舅母一家给予你的爱是不是真实的。你也不用担心与怀疑任何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自己的事情是指,对这一切保密么?”
“我和你谈的这些事情,Rekehtopa和关于那场空难相关的事都属于保密协定的一部分,但关于你舅舅的那一部分并不是,你明白了么?”
方鸻明白了过来,军方应当是支持他从舅舅那里获取一些信息的,事实上他也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对方,关于自己父母是选召者,关于舅舅自己也曾经是选召者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要如此反对他成为选召者?
“我还有一个问题,”方鸻忽然开口道,“那些和我在一个组群之中消失的人,他们是不是也有亲人是在那架飞机之上?”
苏长风沉吟了片刻,“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但眼下要从那些消失的ID上查到他们现实中的身份已经十分困难了。”
“我明白了。”
“要是你现在脑子很乱,可以留下来安静一下。”
“不必了。”方鸻摇了摇头,他只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舅舅与舅妈。
“等下,”在他出门之前,苏长风叫住了他,“不久之前我们收到了一些情报,弗洛尔之裔各空港都有规模不小的调动,看起来他们仍旧没有放弃追查你们的下落。小心一些,北方是他们的主要势力范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考虑前往帝国避避风头,至少在那边国内超竞技联盟就管不到你们了。”
“那我们的合作?”
“合作是一件长远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考林—伊休里安的在政局正在趋于稳定,宰相一方也出现了与南方贵族和解的意向,形势已没有之前那么复杂了。”苏长风答道。
在许多人看来,南境大捷之后,新王一党的局面开始向好,考林—伊休里安的新生政治力量终于开始掌握主导地位。不过在方鸻看来,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希尔薇德可还在王国的通缉令之上。
敌人的羽翼一天天丰满,这叫他如何开心得起来?
苏长风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道:“关于那位小姐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政治无外乎妥协,处于弱势地位时宰相一派不得不表现出强势的态度。但一旦掌握主动之后,他们就要考虑吸纳更多的政治力量——”
“魔导技术革命带来的生产力变革,考林—伊休里安正处在一个相当特殊的节点上,推动权力平民化的民主进程是这个王国的必由之路,相信考林—伊休里安的优秀政治家们也会看得明白这一点。或许在不久之后,那位小姐的事情也就不在那么重要了……”
方鸻点了点头,心想但愿如此。他们的目的其实也只是为了寻找希尔薇德的父亲,对于那位亲王,对于考林—伊休里安的争权夺利并没有什么兴趣。
苏长风看着这个年轻人走出门去,一个人立在自己的办公室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过了一阵子,才有一个警卫推门而入,看着他道:“团长,刚才那只猫?”
苏长风点了点头,他之前也听到了门外细微的响动,不过在从水晶投影之中看到那只猫之后,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了。“不是变形术?”他只问了一句。警卫摇了摇头。
苏长风这才微微颔首:“没什么了,去吧。”
……
方鸻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个地方,双腿只像是灌了铅一样,重若千斤。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横风港一行会是这么一个样子,一颗让他毫无预兆的重磅炸弹,只差点没把他过去十七年来的人生炸得一片崩塌。
十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父母罹难于一场意外事故之中。
但现在有人却告诉他,那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一想到那个背后将自己送到这个世界的神秘人——名为Rekehtopa的ID,可能与自己父母的死有关,方鸻就忍不住感到一阵阵晕眩。
自己的父母是选召者,这其实并不太令他感到意外。
过去来舅舅与舅妈一直极力反对他成为选召者,私底下他不是也没考虑过这可能与自己的父母有关。虽然这有些老套,但有时候老套的往往也就是现实的,而今不过是证明了这一点而已。
但舅舅自己也是选召者——他还是父亲的至交好友,他会不会知晓这其中的一切?那么他和舅妈这十年来究竟为什么反对自己成为选召者,或许其中的原因要打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一切,昏昏沉沉地走着,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以至于姬塔见到他之时在一旁轻轻打招呼,他也完全没有在意到。
姬塔看自己团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她还从来没见过对方这么一副样子。她有点不知所措,慌忙找来天蓝,而两人一商量,才意识到应当去通知艾缇拉、希尔薇德与唐馨。
她们最先通知到的是精灵小姐,当艾缇拉听说这边的事情之后,马上丢下了手边的事情急匆匆赶了过来。
不过方鸻最先听到的,还是那个来自于心底的声音:
“骑士先生。”
“骑士先生——”
他微微怔了一下,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那是塔塔小姐温柔的声音。那个声音像是一汪清泉,注入了他干涸的心间,让他苏醒过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艾缇拉小姐,天蓝,姬塔,希尔薇德……洛羽,唐馨,你们怎么来了?”
唐馨十分担忧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
方鸻从来没在自己表妹脸上看到过如此的紧张神色,她过于担心以至于脸上都有些失去了血色,少女担忧与柔弱的神色像是一下子击中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十年间的回忆好像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河,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
那是他的妹妹,她与舅舅、舅妈一家,构成了他关于亲情与爱的回忆的所有,温暖的感觉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心灵之中,让他张了一下口。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亲人们,这是他最爱的,承诺过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的妹妹——还有爱哭鬼。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总算浮现在方鸻脸上,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我没什么,舅舅和舅妈呢?”
“我爸他们在客厅里,军方给我们安排的地方挺不错的,”唐馨仔细看了看他:“哥,你真没事?”
“我、我真没事,只是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有些走神而已。”
方鸻一边说,一边看向希尔薇德,他知道与嘴上说自己是一个笨蛋,但其实无条件信任自己的表妹不同,自己这么拙劣的表现不可能骗得过自己精明的舰务官小姐。
但希尔薇德只看着他,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噙着笑意的眼神很明亮,像是会说话儿一般,让他逐渐安下心来。方鸻松了一口气,至少舰务官小姐没有当众揭穿自己。
艾缇拉小姐也微微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方鸻明白她也一定看出了什么,只是以一贯的温柔与包容没有开口而已。
洛羽看着他欲言又止,不过方鸻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对方便轻轻点了点头。有时候男人之间不用说太多,他们皆明白对方是怎么样的人,能够承担起什么样的压力与责任。
“我想去见见舅舅和舅妈。”
“我带你过去,”唐馨皱着眉头看着他,“他们也想见见你。”
“糖糖。”
“嗯,怎么了?”
“没什么,”方鸻摇了摇头,“就是想叫你一下。”
“神经。”
这句话总算才让方鸻笑了一下。
……
比起自己的女儿来,唐笙其实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是的,从各方面来说,他与自己的妻子都早已将这位至交好友之子看做是自己的孩子,并视若己出。甚至比起唐馨来,他们对于方鸻的要求还更为严格。
正因此,当两人看到方鸻的神色之时,便忍不住停了下来,互视了一眼。那一刻客厅内一时有些安静,一对兄妹,一对夫妇,双方皆没有开口。
军方在调查小鸻的事情,唐笙与张柔自然清楚,偷渡星门不算是一件小事,这也是必由的流程。而他们这十年来所隐藏的那些秘密,在军方面前能瞒多久,两人心中也皆有数。
张柔脸色微微有点白,作为一位强势的女性,方鸻还很少在自己舅妈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小鸻,”她忍不住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伸出手想要握住方鸻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一下,但坚定地仍旧牵了过去。
方鸻也没反抗,任由对方握住,舅妈的手还是那么纤细与温暖。
唐馨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再看了看自己的表哥,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可能发生了一些自己并不知晓的事情。不过唐笙看向自己的女儿,开口道:“糖糖,你出去一下,我们有事情要和你哥说。”
唐馨撇了一下嘴,没好气道:“爸,我还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
“这是你哥的事情。”
“你也知道那是我哥啊。”
“唐馨——”
见自己父亲发了火,唐馨不敢违逆,嘀咕了一声,十分不满地摔门而出。
方鸻有点尴尬,忍不住说道:“舅舅,舅妈,你们没必要让糖糖离开的,她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的……”
唐笙与自己的妻子再互视了一眼。而张柔眼眶忍不住一下子红了,轻轻按着他的手背,落泪道:“小鸻,好孩子,你说得对,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无论如何,舅舅和舅妈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方鸻看到自己舅妈落泪,一时间也不由有些动容,若不是真挚的感情,又岂会如此?他也不由动了情,有些慌张道:“舅妈,你别哭啊,我不是还好好在这里么。”
“小鸻,”唐笙这时才开了口,比起自己的妻子来,他只是语气略微有些默然而已,“我让唐馨走,不是因为要说你父母的事情。我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关于你父母选召者的经历,还有我们一家与你的关系。”
方鸻点了点头,一边回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舅妈眼角的泪。张柔泪眼朦胧,像是握着珍宝一样抓住自己孩子的那只手,好像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们没有骗你,我的确不是你亲舅舅,只是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唐笙答道,“不过我们之所以这么告诉你,一方面是希望你能更容易接受我们作为你的亲人,并不是有意欺骗你。”
“我明白的,舅舅,但我也并不在意这一点,”方鸻摇了摇头,“在我看来,你们就是我的亲人,糖糖也就是我的妹妹。”
“好孩子,”唐笙也说了一句:“不过我们之所以这么对外宣称,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
唐笙点了点头继续答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舅妈这么反对你成为选召者,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么?”
方鸻却反问:“舅舅,你真的曾经有过选召者的经历?”
唐笙再颔首,军方能查到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他虽然改过名字,但改不了档案。“我的确有过选召者的经历,并且还与你父亲一起在艾塔黎亚冒险的经历。你可能不知道,你们今天所走过的这些路,当年何尝不是我们走过的地方。”
提到这件事,唐笙一贯严肃的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像回忆起了昔日的那段冒险时光。
谁会不追忆往昔呢,只有真正作为选召者,才明白那一切意味着什么。那是另一段人生,真真切切的记忆,路上所遇到的每一个故事,写满了传奇与令人向往的冒险。
方鸻不由张了张嘴,好像那一刻他过去对于这个世界的向往,多了一重更加深刻的含义。是啊,那曾经是他父亲,母亲与舅舅曾经行走过的土地,记忆中模糊的印象,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点点滴滴——他所不知晓的故事。
仿佛是无形之间,他便感受到了那传承的含义。
“可既然如此,”他忍不住问道:“舅舅、舅妈,你们为什么还是如此反对我来这里?”
张柔摇了摇头:“小鸻,其实那不是我与你舅舅意思,而是你父母的要求。”
方鸻微微瞪大了眼睛:“我父母?”
张柔含着泪光点了点头。
唐笙这才开口道:“小鸻,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糖糖。”
舅舅的声音略微有些严肃起来,让方鸻微微有点愕然,但他怔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唐笙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领养你具体的经过么?”
方鸻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他当然还记得,那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在父母离开之后不久,他当时还并不知晓空难的事情,只是一直寄住在父亲另一个亲戚的家中——而关于那家亲戚,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甚至都有一些记不清了。
那之后没多久,舅舅一家就找上他来,告诉他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之后他就要与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了。那时候他还懵懵懂懂,也曾经为了不能见到父母而闹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矛盾,并经常把前来找他玩的唐馨给弄哭,也是那时候起他才给糖糖起了一个爱哭鬼的外号。
但后来父母的印象就越来越模糊,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舅舅一家给予了他父母没能给予他的亲情与温暖,他也就渐渐忘了关于父母的事情,甚至有些埋怨他们,为什么一直不回来见自己?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弄明白,原来父母不是不回来,而是再也回不来了。
但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不要轻易去哭泣,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男子汉了。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唐笙却道:“但其实你可能不清楚,在你父母登机之后不久,其实我们便已从杭州出发前来你老家找你。我们是当天晚上抵达的那个地方,而知道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我们才得到消息你父母所乘坐的班机在吉尔吉斯斯坦边境出事了。”
他一字一顿道:“而我们之所以那么早动身,是因为你父母在登机之前,就已经将你托付给了我们,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们可能那时候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有危险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落在了方鸻身上,让他犹如木塑一样立在原地。
“小鸻,”唐笙继续说道:“这也是你父母最后对我们的要求,除了将你托付给我们之间,他们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你走上他们同样的路。他们知道我也曾经是选召者,因此很可能并不会反对你前往那个世界,而正因为这个要求,我和你舅妈才一直如此坚持……”
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事与愿违,但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们毕竟也不能一直瞒着你。”
“舅舅,”方鸻声音忍不住有些低沉地问道:“我父母他们究竟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事情,那场空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笙轻轻摇了摇头:“关于这件事我们也一直蒙在鼓里,你父母并没有告诉我们太多。我比你父亲早离开艾塔黎亚太长时间,因此也并不清楚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年我们一直小心地保护着你,就是生怕有人寻上门来带走你。”
“……还好,我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么多年下来你也一直平平安安过来了,直到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外。”
方鸻有些默然,心想那些人可能已经找到了他了,他不由想到了那个名为Rekehtopa的ID。他忽然之间心中生出了一种迫切的愿望,想要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少弄清楚那些人,对于他究竟又什么企图,为什么要将他送到这个世界来。
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因为担心舅舅和舅妈一家会过于担心,而且这也是他与军方保密协定的一部分。他想了一下,只问道:“舅舅,你能和我说说我父母的事情么?”
“当然可以,”唐笙答道:“不过我其实并不认识你母亲,我离开艾塔黎亚之前,你父亲还没遇上你母亲呢。我也只能和你说说关于在那之前,我和你父亲冒险的事情,只是在那之前,我要先和你说说关于那本笔记。”
“那本笔记?”
方鸻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大公主手上的那本笔记。
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个,忍不住问道:“舅舅,关于那本笔记有什么特殊的么?”
“我当时没有记起来这件事情,小鸻,”唐笙答道:“那本笔记其实并不是一直在老屋之中的,而是我将它放在那个地方的,只是没想到会被你们看到。那本笔记,其实是你父亲带给我的一件纪念品,他说是从艾塔黎亚带回来的,誊抄于某件古物之上,只是没想到那本笔记会成为他留给我的遗物——”
他语气微微停顿:“当你提起来,我才终于记起这件事来,仔细想来,那件东西作为你父亲的遗物,其实原本留给你也更为合适。”
方鸻听得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笔记竟然是自己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是誊抄于某件古物之上,自己老爸该不会见过渊海石板吧?他心中一时间不由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但仔细想想应当不会,纵使见过渊海石板也不至于抄出与大公主手上一模一样的笔记。
还是说两本笔记,其实都来自于同一本更加古老的文献上,相当于某件孤本的手抄本,因此才会如此一致?
……
第七十六章 留下的人
横风港的夜像是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傍晚在不经意间已垂下沉沉暮色,夕阳沉入云海,在天边镀上一片火烧似的云霄。而很快,连最后一线红光也渐渐消退了。
港口内亮起了灯,像是坠入大地上的星辰,由远及近逐次点亮了,在黑暗之中汇聚成一条浩浩汤汤的河流,映在方鸻的眸子深处,漆黑,冰冷,又带着一丝仅有的温度。
这广袤无垠的天地,在世人眼中好像蕴含着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但却无法回答此刻他心中的疑问: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无数偶然之中的一个必然?
是不是有人操纵了这种可能性?
正如同当年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的事情一样。
十七年来的认知一朝尽覆,让他很难不产生这样的想法。自己的人生究竟掌握在自己手上,还是为冥冥之中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所操纵着。
当然理智上方鸻也明白,操纵一个人人生轨迹这样的事情在理论层面上几乎不可能发生,其计划越是复杂精密,其可行性往往也就越难以言述。但他此刻的心境,很难不从阴谋论的角度去考虑这一切——
可能并不理智,但符合情绪的需要。
Rekehtopa这个ID背后究竟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面目?
由于那个星门港员工的死,让人已很难相信其目的是善意的,或者不经意的。
原因如此简单,正如渡鸦相伴于尸体,死亡也总与其背后的阴谋如影随形——
若假设这个ID背后是一张大网,将他重重覆盖,但方鸻还是从层层恐惧之中找出了一丝理智。这源于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学会的,从重重困境之中找出机会的本能,与有塔塔小姐教会他的,危机之中保持着冷静的思考方式。
关键在于,这张大网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
从他在社区之上无意的言论之中认出他来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说,关键在于舅舅一家对于他的保护是如此的滴水不漏,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生父与生母的生平,又遑论旁人如何确认?
因此似乎可以排除自己老师的嫌疑,他与R的相识充满了偶然性,并且对方也从来不鼓励他来这个世界。在他看来,R对于他的教导更像是丢出一个个恶作剧,想要看着他放弃的样子,但他却一次次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两个人都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当然他一时半会解不出问题时,对方少不了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连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也是他一次次厚着脸皮求来的。
至于Shana——Shana,提到这个ID之时方鸻心中略有些微的疑虑,他暂时还是无法排除这些人的可能性。他不清楚这些人对于自己的目的,正如同他不清楚Rekehtopa的目的一样。
如果Rekehtopa是有意将他送来这个世界,那么有可能对方仍旧通过某种未知的方法监视着他,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想法,正如人不可能轻易让自己的投资打了水漂一样。
那么Shana这些人的目的,就十分可疑了。当然方鸻在这些日子里学会的另一件事是,在一个事实得以确认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他可以怀疑,但最好保持谨慎,因为偏见会蒙蔽人对于真相的认知。
将社区上认识的这些人先压下不提,那么对方查出自己身份的途径便只剩下现实一条了,其实这方面的方法应当是蛮多的,毕竟他与舅舅一家的关系,他的出生与亲缘搭档都是明面上的。
军方能查到十多年前他与舅舅一家的抚养关系,并从当地法院调出档案,那么有心之人也应当可以通过别的办法查到。虽说这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但他也很难相信谋划了一起空难背后的势力会是什么普通人。
选召者的档案是有一定密级,但所谓的保密措施往往是相对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方鸻所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你永远也不清楚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一个黑暗信徒,所以大部分保密措施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军方所头痛的也正是这一点,黑暗信徒的存在打破了一个固有的认知,即大多数极端宗教与邪教组织,通常都以其激进的原教旨主义来维系信奉者的战斗力。这是理所当然的,人是一种好逸恶劳的动物,如果他不能自我洗脑,那么苦修士一样的宗教组织就会涣散,失去战斗能力。
越是极端的宗教,越是如此。
但黑暗信徒似乎打破了这一常识。大部分黑暗信徒隐藏在常人之中时,与常人看来别无二致,他们甚至不需要进行任何宗教仪式,来完成自我认同,也不需要互相监督,来巩固信仰的坚定。
但一旦到了某个时候,当黑暗众圣需要他们的信徒为之奉献的时,这些黑暗信徒就会高效地行动起来,仿佛忠贞无二,狂热无比。但不是说黑暗信徒之中不存在背叛者,只是相对于其基数来说,少得可怜。
这样的情况不要说方鸻无法理解,各**方一样感到无从下手,防患于未然几乎很难做到,只能建立一套应急处理机制。
他其实很早之前倒是问过一次关于苏长风这个问题,黑暗信徒们——尤其是地球上的追从者们,他们究竟图什么?
对于真神的崇拜?
但那似乎也与地球人没什么关系。
尤其是大部分黑暗信徒似乎盲目与理智并存,这让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过苏长风的回答倒是简洁而一针见血:“其实无他,**而已。”
“**?”
“在通常的宗教洗脑之中,你需要死亡之后才能得到的东西,但在这里,你可能真正能够得到。这就是有没有真神存在最大的区别,也是我们感到难以下手的原因。”
“可真神只是存在于艾塔黎亚不是么?”方鸻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把艾塔黎亚看做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幻的世界,甚至只是一场游戏人生,的确如此。”苏长风点了点头,“但问题在于,星门相对于地球来说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太明白。”方鸻实在无法理解这之间有什么区别,星门是星门,地球是地球,纵使黑暗信徒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渗透到地球上来,但他们在地球上也只能与常人无异而已。
“举个例子,”苏长风说到这个例子时,眼中闪动着一点幽光,“永生。”
“永生?”
方鸻听到这个词时楞了一下。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拜龙教徒们总是不厌其烦地提到这一点,他们所一直狂热地追求的东西,虽然在方鸻看来变成怪物实现永生,怎么想都不划算。
“你在地球上当然不可能实现永生,但在一个有真神的世界中呢?”苏长风意味深长地说,“如果黑暗众圣许诺给你永生不死,那么你留在星门之后与留在地球上又有什么不同?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人的共性,甚至越是优秀的人越是如此,这正是为什么黑暗信徒如此棘手的原因之一。”
“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永恒,纵使是神也有熄灭的那一刻。”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永恒了,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活一千年,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了。”苏长风答道:“想想看,如果让你去杀死其他人,但好处是可以获得更长的寿命,哪怕只能留在艾塔黎亚,你会去做么?”
方鸻默默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么加上你身边的人呢?”
方鸻怔了一下,但沉默了片刻,还是摇头。
“这就是我们和其他人的区别了,”苏长风答道:“大部分人心中还是有理性存在的,他们情愿当一个人,而不是野兽。但连你也会犹豫片刻,不是么,因此你也就不难理解黑暗众圣的追从者为什么如此甚众了。”
明亮的月色已经升上了港口上空,正是月初,犹如一轮弯钩悬挂在云海之上。淡淡的银华映照着天边缓缓移动的云墙,犹如几位高耸的巨人,沉默地看照着这片大地。
北风推着云层前进,不断变化着形状,偶尔卷起几枚枯叶,落在方鸻身上。让他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举起手将它们从大衣上扫了下去,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从后面伸了过来,按在他的肩膀上。
方鸻微微一怔,回过头去,看到大猫人束成辫子的鬃毛,与上面映着月华的金属束环。狮人圣骑士抬头看着前方,没有看他,受伤的那只眼睛微微眯着,银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当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心中就开始学会装得下一些事情,”大猫人缓缓开口道,“不过没什么事情是跨不过去的,我从过去的经历之中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曾放弃过一些坚持——但只有这一条,始终陪伴我左右。”
“大猫,你说的这些东西放在我们那个地方叫做心灵鸡汤,这年头还信这个东西的人已经不多了。”
一个聒噪的声音从树上传来,狮人圣骑士抬起头去——方鸻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也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帕帕拉尔人坐在上面,一只手扶着树干,摇晃着一双小短腿,黑漆漆如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们。
方鸻楞了一下,“帕克,你什么时候跑到那个地方去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帕帕拉尔人答道:“不然你以为刚才那些树叶是谁丢到你身上的,是不是很有意境?”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方鸻手中丢出一道金光,正中他鼻梁骨,惨叫一声向后一仰一个倒栽葱从树上栽了下来。还好这是艾塔黎亚,要放在地球上这一下至少得让他来个高位截瘫什么的。
大猫人抚着胡子看着帕帕拉尔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微微一笑,所谓自作自受,大概就是说的这个了。
方鸻拿帕克当了一次出气筒,心情总算好受点了,这一天以来自从从军方那里得到消息,又经历了之后的一切,他虽然自认为意志力还算坚韧,但还是有一些心乱如麻。
他这才看向一旁的大猫人,说了一声:“瑞德先生,谢谢。”
他当然明白,狮人圣骑士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是来安慰自己的。七海旅团中可能还不太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大约也知晓了他与他父母,与舅舅一家之间的事。
“不必谢,其实这时候应当另有人来陪你的,不过你的舰务官小姐恐怕暂时走不开,”瑞德笑了一下答道:“你不嫌弃我这个替代品就成,当然我也明白,比起大男人来,当然是美人儿相伴更合适一些。”
“那可不一定,”帕帕拉尔人拍着屁股上的灰,在那里叽叽咕咕,“女人有什么好的,又麻烦,又啰嗦。”
“那你的那位阿菲法小姐呢?”大猫人反问道。
帕帕拉尔人立刻像是被戳中了痛脚一样跳了起来,说着什么阿菲法小姐是阿菲法小姐,和其他女人能比么一类令人忍俊不禁的话。
方鸻懒得理会这活宝,回头看了一眼庄园的方向——那是军方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过去大约是一处贵族的酒庄,不过横风港被划给军方之后,这附近一带地区都被军方买了下来。
庄园之中灯火通明,隐隐还能看到天蓝和艾小小两个小人儿在里面追来跑去,笑声嘻嘻哈哈远远传来,犹如这寒夜之中的一抹温暖的色调。
艾塔尼亚的新年将近,当地人有自己的特色庆祝方式——比如冬日祭典,冬青树与当地的各色美食,不过对于国人来说,最好的还是饺子。那种来自于地球上的独特的美食,在这个异世界也一样可以完美地呈现出来。
张柔女士当然要拉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一起,这或许是他们在艾塔黎亚的最后一次团聚,热热闹闹正是国人对于‘家’的定义,而那之后,她与舅舅就要返回地球了。
下一次大家再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样的情形让方鸻不由记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在舅舅家中度过新年的情形,虽然历久,但仍旧弥新。至少空气中飘荡而来的淡淡的香气,那其中所包含的家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大猫人按在他肩上的爪子轻轻抬起来,拍了他一下:“其实打算过来看你的,不只有我和帕克而已,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明白,”方鸻摇了摇头,“我还好,瑞德先生,只是一时间心有点乱而已。”
“我懂你的意思,”瑞德答道:“任何人都有迷茫的时候,这不奇怪。不过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们之外,这里其实还有一位女士也有话想和你说,只是她似乎有些腼腆,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方鸻微微一怔,不由回过头去。
顺着大猫人所看的方向,只有一片漆黑,临近冬日,万籁俱寂。
方鸻有点疑惑地看着狮人圣骑士,瑞德笑了笑,用目光示意他在等等。于是三人就这么看着那里,过了好一阵子,那里的灌木才簌簌抖动起来,黑暗之中有些扭扭捏捏地走出了一个人影,从暗到明,逐渐露出那张方鸻所熟悉的面容来。
“瑞德先生。”唐馨有点羞恼地看着大猫人,咬着一口银牙。自从从父母那里听说了那些事情之后,她也还完全没想好自己应当如何面对自己的表哥——她悄悄地跟着两人过来,正是因为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方鸻心中所受到的冲击,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十年来自己所熟悉的兄长,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心中既是不安又是迷茫,生怕那个熟悉的人从此远离了自己的视线——两人之间唯一血缘的联系,竟也失去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心中一下子空了一块,记忆中一直呵护着自己的哥哥,也要离自己而去了么?但让唐馨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是,她心中似乎还隐藏着另一种连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不安,但又似有一丝喜悦,萦绕不去。
她硬着头皮看着面前的方鸻,脸上竟然微微染上了一片红霞,轻轻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开口叫道:
“哥……”
方鸻一怔,但看着自己表妹脸上的羞怯表情,不由有点好笑,他还从没见过糖糖这个样子呢:
“糖糖。”
他停了一下,换了个口气道:“你不用担心,我还在这里呢。舅舅和舅妈说的那些事情,不用太在意,你还是我唯一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唐馨有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之间不知从那里生出的勇气,开口道:“哥,我打算留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唐馨咬了一下唇,坚定道:“我已经想好了,我打算留在艾塔黎亚,和你们一起冒险。”
方鸻有点愕然地看着对方。
……
第七十七章 尊贵的客人
第二天一早,方鸻就收到了来自于苏长风处的消息。
通讯水晶的投影中,后者正显得有点严肃,开口便道:“艾德,你们最好是在这里停几天。”
方鸻微微一愣,有点意外:“怎么回事?”
“有一位我们的客人想要见你们,她很快就会抵达横风港。”
“一位客人想要见我们?”
“是的,”苏长风点了点头,“一位颇为尊贵的客人。”
虽然对于对方神秘兮兮的态度有些嗤之以鼻,但方鸻考虑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接受。毕竟对方才刚刚帮了他们一个不小的忙,何况时间虽紧,但也不差这么三五天。
接下来的几天里七海旅团当然也没闲着,其他人忙着把从长老树叶上得来的EXP转化为有效等级——技能、知识与法术等等,而方鸻则一心扑在了对于枪骑兵的改造之上。
确切地说,也是对于银蜂的改造——
有了思路,再加上有现成的解决方案,这项工作也说不上有多困难。只不过对于魔导构装的深入改造,看来需要用到一些新的知识与技法,方鸻仔细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最后和塔塔小姐得出一致推论——恐怕还要从《魔导构装理论》中找到答案。
伊斯塔尼亚是魔导构装之乡,几乎不逊色于帝国的钢铁之都格雷因兹,他在那里学了不少关于魔导构装的知识,譬如《魔导构装理论》的第一卷(F级)与第二卷(E级)。
托了爱尔娜女士的福,他都掌握得还算扎实。当然,同样也花费了不少经验。
只是接下来深入更专业的领域,他对于魔导构装那点儿浅薄的认知明显就不太够用了。还好横风港也有自己的图书馆,有自己的工匠协会,方鸻在苏长风那里打了个招呼,便可以免费从中借阅书籍。
他先查看了《魔导与防护》,这个是侧重于防护向的,里面有关于闪耀之盾的论述,但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接着是《关于能量溢流的序列与魔法》,这个是讲魔导构装如何做到更大与更强的,它可以强化主水晶输出,确实对‘枪骑兵—银蜂’体系有一定帮助,但解决不了主要问题。
方鸻发现这里竟然还有林格斯学派的一些论著,这是一个偏向于主构装的魔导学派,拉尔-海曼,即因罕兹六型的发明者正是这一学派的优秀后继者之一。这可是罕见的高阶知识,方鸻一开始发现它们之时还有些兴奋,但看了一眼学习需求与经验消耗,立刻心如止水。
天文数字的差距都不足以形容这个等级的他,在这些知识面前有多卑微,这段日子过得挺顺,先前给了弗洛尔之裔——其实是诺格尼丝的公会一个小小的教训,他原本还有一些膨胀,但现在总算安静了下来。
二十多级在艾塔黎亚不过才是个开始而已,他还没进入大公会的真正领域呢。
最后他才在塔塔小姐的帮助下,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主体与部分》,专门论述魔导构装分离式子系统的一本书,作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甚至都没听说过对方的名字。
不过这里的不起眼是相对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来说的,在炼金术的历史上各路巨匠浩如星河,作出了微小贡献的‘小人物’更是如恒河之沙,相对而言,他连这条长河之中的一粒尘埃也算不上。
至少现在是如此——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这位小人物的著作并不重要,这位作者先生只并非最重要的那个人而已,事实上这门技术在他身后发扬光大,涌现出无数俊杰,甚至掩盖了这本书的光芒。
否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专门来寻找这东西,对于大师来说不足为道,但作为入门刚刚正好。
拿到书籍,方鸻先前往图书馆管理处办理借阅与誊写手续,理论上来说作为选召者拿到书之后消耗经验学习就可以了,这种中阶知识一般耗时也不会超过一天半时间。
不过早在卡普卡,方鸻便早已经养成了知识与书记自己也要阅读与理解一遍的习惯,若可能的话,必须得尽量留一本誊写的版本在自己身边以供随时翻看。
在这方面他与博物学者小姐倒是有共同的语言,姬塔也是一贯走到哪儿,就将自己一箱子的书带到什么地方的。天蓝经常笑她这一箱子书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艾塔黎亚的知识在地球上并不通用。
只要合理利用好系统就可以了,这也是大部分进入星门之后的人们的共同认知。
不过习惯就是习惯,这大约可以视作一个偏好,何况它确实是有一些用处的,至少方鸻就尝过了基础扎实的甜头——固然付出与收益并不太对等。
不过一问之下却让方鸻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他发现在这里誊写知识的收费极低,几乎等于白送一样。复印‘魔导构装理论’第三卷全文,也才一千三百里塞尔,而《主体与部分》竟然只要六百七十里塞尔。
这不是等于白送么?
这个发现让方鸻大吃一惊,要知道他之前在工匠协会复印那些中阶以上的书籍动辄要几万里塞尔——这还是在大公主示意下,伊斯塔尼亚当地工匠总会给了他们特价的情况下。
知识无价,这在炼金术士之中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这个价格几乎立刻让他心动起来,干脆放下手边的事情多抄了几本书——甚至花了几万里塞尔把林格斯学派的全套论著复印了一份,那可是高阶知识,放其他地方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当然说是誊写,也用不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只需要用信息水晶录入文字和图片信息就可以了,比扫描慢一点,但也多花费了不多少时间。
只可惜伊斯塔尼亚王立图书馆没多少与炼金术相关的书籍,否则当时阿勒夫将图书馆免费划给他使用,他那时就发财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留在那个地方抄了不少逸闻知识,与几本法术书。
那些法术书他都送给洛羽、姬塔与箱子三人了,他当初抄那些法术书时因为触发了上面的符印,差一点没把自己炸成一段焦炭。所以说,在艾塔黎亚连抄书都是一件很有风险的工作。
一边转录,方鸻也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虽然苏长风没提,但这也有可能是军方的一个态度。理论上他们是进不了这种内部的档案库的,但七海旅团眼下麻烦重重,军方大约也想要表示没拿他们当外人。
只可惜这个猜测看来一时半会只能停留在想法之中。
就这样在图书馆里泡了足足两天,差点把‘枪骑兵—银蜂’的改造计划都忘得一干二净,第三天正午,天蓝从通讯水晶之中发来了一个消息,告诉他船已经进港了。
方鸻乍一看这个消息还有点没反应:什么船已经进港了?
那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个客人啊,客人的船到了。”
“噢!”方鸻这才恍然大悟。
他一拍脑门,心想自己真是抄书抄糊涂了。
不过方鸻自己也没想到,等到他把借来的书籍退回去,带着塔塔小姐两人急匆匆赶到港口之时,才发现那所谓的‘尊贵的客人’竟然是一个熟人。
“好久不见,艾德,还有艾伯特家的小丫头,”布丽安公主站在码头上,穿过外海的风卷起云层,也吹拂起她一头秀丽的金发,穿过长发的尖尖的耳朵上,嵌着镂空的精灵银饰,长弓背在身后,披肩下盖着一条浅银色的斗篷,正对他们微微一笑:“自从你们南下之后,我可是时常听到你们的消息。”
她用漂亮的眸子看着方鸻,那眼中的意思仿佛是要看穿这人类少年究竟为何这么能惹事,她叮嘱他要保护好这位艾伯特家的千金,可不是这么一个意思。
“贝里奥号!”
天蓝看着远处港口之中停泊的那艘巨舰,忍不住兴奋得尖叫一声。
他们与这艘航行于云层海之间的货船可算是有些渊源了,上一次他们就是乘坐着这艘船从多里芬出发,抵达芬里斯,最后再抵达戈蓝德。
她还记得那船上的老船长,是个相当和蔼可亲的人,和他们讲了许多关于海盗的故事。而今时隔一年之后再见,虽然还没看到船上的水手,但天蓝已经有一种见到老熟人的感觉了。
不过一年来,七海旅团也多了不少新成员,像是唐馨,艾小小与罗昊,还有帕沙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公主殿下。唐馨倒是听说过这位拜恩之战的英雄公主,但艾小小就好奇极了,一个劲儿地眨巴着眼睛,目光黏在这位精灵公主身上都快挪不开了。
“帕克,你又长胖了。”布丽安也看了看其他人,最后拿帕帕拉尔人开了个玩笑。
“怎么可能!”帕克露出惊恐的神色,左右看了看,“只是冬天我穿的衣服比较厚,你知道,帕帕拉尔人怕冷。”
“但你身边这位女士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布丽安看了看一旁的骑士小姐,眯了眯眼睛。
梅伊也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么,可爱的小姑娘?”布丽安问道。
梅伊点了点头:“上一次与我的老师一起,公主殿下。”
“喔,”布丽安恍然:“原来是你们,代我向你们的团长问好。”
骑士小姐安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这位精灵公主才看向最后一人,向他伸出手去:“你就是罗昊?”
“公主殿下你认识我?”胖子有点受宠若惊,那可是拜恩之战的英雄啊,他的偶像之一。他与这位公主殿下握了一下手,甚至有点不真切的感觉,几乎打算接下来的一年中都不洗手了。
“我听你的队长说起过你。”
“噢,”罗昊恍然大悟,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一张严肃的面孔。不过队长看起来默默不闻的,竟然认识公主殿下,这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和每一个人打完招呼之后,布丽安才回过头来。
这时希尔薇德牵了牵方鸻的手,走到她与方鸻之间笑着说道:“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布丽安看着两人,明亮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你们的事情办完了?”
“超出预期,公主殿下。”方鸻答道,他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关心的是什么,大约将之自己南下之行讲述了一遍。略微提及了龙魔女,伊斯塔尼亚一行的事情,但更多是在说南境的现状,贵族之间的矛盾。
布丽安公主有点满意地看着他,又问了几句关于多里芬的事情。方鸻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为什么关系多里芬之战,因为艾尔芬多议会事实上是马魏爵士与亲王殿下留下的政治遗产。
最后听到关于皮里耶德山地下一行的冒险之时,布丽安公主眼中明显露出奇异的光芒——等到方鸻说完之后,她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沉默了片刻之后,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随风而逝,方鸻不由有些意外,他似乎从这声叹息之中听出了许多复杂的意味。精灵公主看向港口的一个方向,注视着那里高高的桅杆尖儿,开口问道:“那是七海旅人号?”
方鸻点了点头。
布丽安注视着两人:“理论上来说艾文奎因的精灵是考林王国的盟友,我远不应该涉足于这场政治冲突之中,我们和矮人们早已达成了一致,共同进退。但是,你的家族……”
“算了,”布丽安摇了摇头,“精灵欠你们的人情,总得要还,我父王代表着艾文奎因,只好让我来还你们的这个人情了。”
希尔薇德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的帮助,艾伯特家族永远也不会忘记。”
“永远,”布丽安看了她一眼:“凡人还是不要轻易在精灵面前说这个词比较好。”
“好了,”她又道:“你和这傻小子把七海旅人号也造出来了,算是实现了你祖父的一个夙愿。我也直言不讳地说一下,到这里来见你们的真正原因,艾伯特家的小丫头,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方鸻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看了看这位公主殿下,再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
他只看到希尔薇德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公主殿下?”他忍不住问道。
“简单地说,”布丽安答道:“之前帮过她的那个人,眼下要她实现承诺,帮他也做一件事了。”
“帮过希尔薇德的人……?”
“是那位亲王殿下。”布丽安公主答道。
“亲王殿下?”方鸻几乎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究竟是哪位亲王,自然是当前这个王国政治斗争旋涡的中心。
希尔薇德看了看他,轻声答道:“还记得我们前往芬里斯一行么,无论是布丽安公主,精灵们给予我们的帮助,还是关于那地底下方尖塔的信息,以及我们之所以能从艾尔帕欣离开,其实都是对方在背后相助。”
方鸻听了不由大为吃惊,有点意外地看向布丽安,没想到这位精灵公主给予他们的帮助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但贵族千金已经不卑不亢地问道:“他要我帮他做什么事情?”
“他想要见你们一面。”
“我们?”这下连希尔薇德都楞了一下,不由回过头,有点意外地看了看方鸻。
方鸻同样意外,在他印象当中,自己应当并不认识那位亲王才是。
事实上,老实说他并不太想和这位亲王殿下——和目前这个王国的旋涡中心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对方既然与希尔薇德有过承诺,也确实出手帮过他们的忙,他眼下好像确实找不出什么拒绝的借口来。
虽然希尔薇德一开始并没有和他们说过这件事,但那时候她也并不是七海旅团的一员,眼下对方要他们履行承诺,他确也可以拒绝——甚至他相信如果自己作出决定,身畔的贵族小姐也一定不会反对。
但这在道义上好像有些站不住脚,而且只怕面前的精灵公主殿下只怕当场要翻脸——这位可是拜恩之战的传奇英雄,她背后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罗班爵士。
面对希尔薇德咨询的目光,方鸻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我们得先前往古拉。”
那位亲王殿下目前可以说被发放到王国权力的边缘,被银风骑士团软禁在艾尔帕欣,那个地方虽然离古拉更近,但易进不易出。他们最好是先把其他事情办完,再作好周全的准备。
布丽安看起来倒也不反对,她事实上显得对这件事不太上心,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答道:
“那我们就沿云层海北上,经由云层港补给,动身的时间你们自己挑好了。”
她选择的这条航线正符合方鸻的预期。不过在这个时间窗口上,北上的航线其实也只有这么几条而已。
眼下云层海上正是风暴汇聚的时节,连续两次横渡这片海域都正好撞上了这么一个时间节点也是令人有点尴尬,不过他们已经在横风港待了有几天,眼下实在是没这个时间再继续等待风暴季过去。
方鸻决定赌一把,宜早不宜迟,于是干脆把出航的时间定在第二天,只等贝里奥号那边准备好,他们便可以再一次出航。
由于贝里奥号本来就是从戈蓝德过来的,一路上也没消耗多少物资,所以准备事实上也用不上多长时间。
于是第二天傍晚时分,在方鸻舅父、舅母与苏长风一行人的相送之下,两艘船便一前一后缓缓驶离了横风港。
……
第七十八章 血船
离别之时,张柔女士又一次红了眼,握着自己一双儿子与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而方鸻的舅舅只是告诉他,回到地球之后,会帮他找找那本笔记,应当是放在老宅的某个地方。
方鸻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见不得舅妈落泪的样子,赶忙躲上船去,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此次一别,下一次要相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日了,从星门港不是不可以返回地球,但也并不是没有限制。
唐馨回到船上时眼眶也是红红的,惹得才刚刚与自己父母道别的艾小小也哭了鼻子,方鸻看着自己表妹,总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她也不会违背意愿留在这个地方。
但离别终有时,随着船缓缓驶出港口,跟上前面贝里奥号高耸的影子,舅舅、舅妈一行人也变成了栈桥之上细小的黑点。不多时,方鸻就在自己船上看到了正无所事事的布丽安公主,不由大吃了一惊:
“公主殿下,你怎么没在自己船上?”
布丽安有些促狭地看着他:“没人告诉你我是风元素适性么,我当然是自己‘飞’过来的。”
历史上有多少英雄豪杰是风元素适性,包括弥雅小姐,方鸻这个无元素适性者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对了,你的舰长室借用一下,这些天我和希尔薇德一起住,你没关系吧?”
“啊?”
“啊什么,就这么决定了。”
按原定计划,七海旅人号与贝里奥号将沿一条常用的航线向芬里斯而行,再折向彩虹空峡的方向,横渡云层港用不了多长时间,顺利的话不到一周就可以看到艾尔帕欣的陆缘。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方鸻很快发现自己选的日子并不太妙,出海之后没多久风暴便在空海之上汇聚,空海之上狂风怒号,电闪雷鸣。他们足足花了三天多时间才航出风暴肆虐的海域,但已远远偏离了航线,经过元素测量,发现这一带并不在芬里斯岛所在的海域,反而靠近了古塔的海岸。
这片海域在芬里斯岛的东方,艾尔帕欣的南面,在前人航海家的记录之中,这里气流条件复杂,只有几条不怎么常用的航道经过此地。
不过贝里奥号上的老船长经验丰富,告诉他们沿着此地曲折的海岸线向北也不是不能抵达彩虹空峡。只是两艘船都要先就近找一个地方补给休整一下,在这里北边有一座叫做铁礁港的城市,那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停靠地。
铁礁港事实上是古塔人在这片海岸线上最大的港口之一,与芬里斯的云层港隔海相望,两个港口之间有一条贸易航道相连,只是因为气候条件的原因,这片海岸通向其他方向的航道一年中只有几个月是安全的。
这也导致了这个地方必然比不上艾尔帕欣与云层港的繁荣,古塔事实上是一个有些封闭排外的地方,当地人对于考林人也充满了不信任,不过这对于考林王国通缉令上的他们来说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抵达古塔海岸是深夜,第二天一早,众人就看到了海岸线上大大小小的渔船,大约上午十点钟左右,他们便看到了铁礁港高耸于海岬之上的灯塔。
不同于考林人热衷于宽阔,大气与奢华的建筑风格,古塔人的建筑显得狭长,厚重,像是一座要塞,高塔直刺入云霄,建筑群悬于峭壁之上,连巨大的海门上面都布满了塔楼,显得有些阴沉压抑。
这也和这里的生存环境有关,寒冷的黑森林之中潜藏着各式各样的亡灵异怪,还有如古君猎手这样的恐怖传说,经行于冬日大雪茫茫的林地之间。魔导技术也尚未完全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让这里显得更像是一片古老落后的蛮荒之地。
昔日的苦难,养成了今天古塔人极端封闭与固执的性格,他们全民皆兵,尚武的性格可能正是这些人在这片苦寒之地上生存下来最重要的原因。
今天的古塔人已经告别了那个海盗的时代,建立了自己的王国,经历了亨廷森王朝的时代之后,现任国王是萨里安一世。
在进港之时,方鸻意外地看到了几艘挂着银色帆船的船,把船身整个漆成了红色,由于过于显眼,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是芬里斯人的血船,”布丽安公主站在船舷旁,注意到他的目光,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说道:“说来还和你们有一些关系。”
方鸻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公主殿下。
七海旅团的其他人也显得有些好奇,天蓝忍不住问:“布丽安姐姐,这怎么说?”
“那场灾难之后,托拉戈托斯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芬里斯岛也失去了它的主人。”布丽安看着那些血船答道。
“……在它还在的时候,考林王国也无法插手岛上的事务,但它不在了,等于凭空多出了一片权力的真空。是人都想要对这块蛋糕动刀叉,年幼的国王罢免了原来的老执政官,让宰相一方派了一位亲信来这个地方。”
“但那亲信没什么能力,是靠裙边关系上位,并且不得人心,很快就被一贯眼高于顶的芬里斯人给赶走了。而今芬里斯人团结一心,正在寻求自治,他们把原本的老执政官推了出来,作为云层港的管理者。”
“不过不同于南方的叛乱,芬里斯人至少还承认王国对于他们的统治,宰相一方也不可能在深陷南境泥潭的同时,再在北边开辟一片战场。芬里斯人有自己的舰队,虽然在那场灾变之中有一定程度的损失,但未伤元气。”
“你所见到的这些船,就是芬里斯人的舰队,他们把船身漆成红色,以示勿忘已逝者之血,血船象征着复仇,直到他们找到托拉戈托斯,为英雄复仇为止。”
布丽安看了他一眼:“芬里斯人在灾难之后励精图治,现在他们已经崛起为云层海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连古塔人都礼让他们三分,你说这之间与你有没有关系?”
她语气微微停顿,揶揄道:“我们的英雄先生?”
“我还是不太明白,”梅伊摇了摇头,“这和艾德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
方鸻打断这位公主殿下道:“等等上岸再说吧,引导船过来了。”
布丽安公主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梅伊通情达理,看到古塔人派出的引导船确实靠了过来,也就闭上嘴巴,不再继续询问下去。这也得亏是骑士小姐,要换作天蓝的话,只怕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众人回到船舱内,下船之前,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收好。虽然一般来说船上会留人看守,但看守也无法确保万一,水手们在下船之前收拾个人物品,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风俗。
方鸻回到自己的船长室内,将从横风港抄来的书一本本收进玻璃橱柜里,关上门,用一把锁锁好,然后在锁扣的法阵上插入水晶。一片闪烁着荧光的六边网格浮现在他面前。
他这才点了点头,回身走向书桌方向,把上面琐碎的小玩意儿扫进抽屉里,同样挂上锁头。然后是航海日志也其他文献,也一一收好放入档案柜中。但当他最后从桌上拿起一叠纸张时,不由停了下来。
方鸻拿着那叠沉甸甸的手稿,看上面的画像——少女微阖着眼皮,神态安详,长发披肩,轻纱曼妙,作画之人素描功底深厚,寥寥几笔之间人物柔弱之态尽显。但其后背景的反差是如此的强烈,荆棘环绕,毒蛇吐信,**双足踏于森森白骨之上,像是在一片带刺的蔷薇之中分开出一条路来。
少女手举天平,月日星辰分列其上,像是某种带有强烈宗教意味的象征。
这张笔记上的插画他已经看了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觉,有时是怜悯,有时是恐惧,有时阴森,有时又神圣不可亵渎。那画上像是有一个声音,让他忍不住想要深入其中,但摸了一下安洛瑟送他的胸针,一片沁人的冰冷,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若说这只是他的幻觉,可他也曾在笛卡的幻境之中见过一模一样的雕像,这画像究竟代表着什么——邪神的圣象?
但民间传说中的笛卡,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他此刻再看这份手稿却另有不同的心境,不久之前苏长风告诉他的种种好像又一次盘旋在他心头,他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天忘记那些事情,忘记自己父母的死。
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为何而死?
黑暗信徒们为什么要制造那场空难?
究竟是不是他们将自己送到了这个世界来?
他们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一个个巨大的疑惑,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样,笼罩在他心间。他虽然在表面上装作已经放下了一切,为了避免众人担心——但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这一切。
那背后的阴谋论,正像是一个可怕的幽灵一样,吞噬他的心灵,让他精神疲惫,几乎变得有些多疑而敏感起来。
要不是还有塔塔小姐的话——
与他心灵相通的塔塔小姐,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他从黑暗的旋涡之中拉出。
当然还有妮妮。
“帕帕。”
见爸爸又在发呆,妮妮记起自己姐姐对自己的提醒,站起来推了推方鸻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叫道。
方鸻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了神,他看了看那手稿,最终将其放回了档案柜最下面,然后关上门,锁好。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肩头上的妮妮,用指头挨了挨她的小脸蛋,逗得后者咯咯直笑。
方鸻露出些许宠溺的神色,这才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
永夜站在码头上,看着停泊在港口之中的那些‘血船’,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唯一到这边的人,自己前脚刚到,后脚就有其他人到了。
芬里斯岛上的重建工作一年多以来,在选召者们放下成见,通力合作之下基本已经完成。而对于当时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来说,他们的任务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冒险者公会也发布了第二阶段的任务,这几个月以来血船开始频繁出现在云层海的周边地区。
在听雨者与血之盟誓土崩瓦解之后,岛上的选召者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阶段,他们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泛芬里斯岛的联合体——虽然还比不上曾经的东共——但一个新兴的势力显然正在冉冉升起。
永夜只在原地站了片刻,便看到一行人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对方身上的战袍只与他们又些微的不同,底色几乎一致,只是上面的纹章另有样式。
永夜看到那之中的几人,忍不住扬了扬眉毛——没想到是他们,他当即带着身后众人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天堂!”
正走过来的人群一下子停了下来。
天堂花落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来,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永夜,是你们!我就说港口里怎么有我们自己人的船,没想到竟然是你们在这个地方。”
“你们不是去戈蓝德了么,怎么来这边了?”永夜走了过来,问道。
“我们动身晚了一些,南边风暴已经形成了,只好先到这边来。”
天堂花落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伸出拳头去,在对方胸口擂了一拳:“好久不见了,老伙计。”
“好久不见。”永夜也微微一笑,同样给了对方一拳。
两人各退一步,看着彼此,皆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一战之后他们就各奔东西,虽然皆为着重建芬里斯与云层港而奔波,但再也很少见到昔日的那些战友。不过芬里斯地下那场史诗般的一战,永远也会是留在经历过当日一切的人心中不灭的回忆,那场改变了一切的战斗,注定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永远铭记。
当然,还有那个人。
“其实我一直听说你的事情,”永夜看着自己的战友,开口道:“听说你在云层港干得不错,现在已经是一个公会的会长了。”
“你也不赖,”天堂花落笑道:“钢之刃,这个名号在这一带可是很响亮的啊。”
永夜微微一笑,但又叹了一口气。
天堂花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是啊,要是那个人也活下来的话,芬里斯的今天应当远比现在更精彩吧?
他不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听说联盟的人已经开始和岛上的一些公会接触了。”
“这是正常的,”永夜答道:“新规定一出台,圈子里就是一片哗然,原本我以为抵抗会很剧烈,毕竟圣约山一战珠玉在前,但在两大同盟的合力压制面前自由选召者的声音还是太小了。”
“那我们怎么办?”
“接受联盟的收编是早晚的事情,但芬里斯岛至少要保持起码的独立,我只希望我们之中不要出太多叛徒。”
“哎,要是大神还在的话,我们就有主心骨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执政官那边顶住了王国的压力,我们却顶不住联盟的压力。”
永夜摇了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何况其实他一直认为,即使对方还在,也未必改变得了什么。个人的力量,在联盟面前又算得上什么,艾塔黎亚并不缺少天才,Loofah的名声够响亮了吧?
但那位小姐的存在也仅仅只能恶心一下联盟而已,并不能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毕竟对于眼下的芬里斯来说,那个名字不仅仅是一面旗帜,也是一个信仰。
他岔开话题道:“你听说了罗林的事情么?”
“梵里克一战?”天堂花落反应了过来:“那边闹出的动静也不小,虽然比不上我们这边就是了,不过罗林那家伙真是可惜了,我没想到他竟然是黑暗巨龙那边的人。”
永夜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该不该提这件事,当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老战友:“天堂,其实那之后罗林给我写过一封信。”
“什么?”
天堂花落吓了一跳,看着对方,忍不住说道:“永夜,你可能不能受他蛊惑,这是违反《宣言》的。”
“我当然明白,”永夜说道:“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意思?”
“他说那个人还活着。”
“那个人?”天堂花落说完这句话,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有点瞠目结舌地看着永夜:“等下,那个人是指?”
永夜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什么,但正是这个时候,两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老板,这东西多少钱?”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但两人几乎一下子就对上了当时的记忆,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同时向那个方向回过头去。
在那里,一群水手的后面,一个有些粗鲁的声音正响起来:
“小子,走开点,这些东西是非卖品。”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