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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炎     伊塔之柱txt下载     伊塔之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二幕 成名

    Alix收起手中的报纸,将它仔细地叠好,然后重新放回报摊上。

    他抬起头轻轻地向报亭之内一点头,用手指夹起一枚帝国鹰首银币,压在那张报纸上。

    “不必找了。”

    报亭的老板见多了免费来看报纸刊物的人,而付费的却少于见到,何况那枚鹰首银币的价值他根本也找不开。他看着那个怪人张了张口,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而在这位成名已久的魔导士放回报纸的同时。

    远在千里之外,帝国北方的雷文斯托克,几双靴子正踏入镇上唯一的冒险者行会的大厅之中——这个古老的公会早在选召者们到来之前,就早已遍布几个主要的大陆上。

    无论是考林—伊休里安还是罗塔奥,辛塔安,甚至是枝干丛生的巨树丘陵之中,它们早先没那么兴盛,而这几年在无处不在的选召者的推动之下变得愈发繁盛。

    大厅之中,其中一双靴子的主人正大声吵吵嚷嚷,那个矮个子的小家伙嗓门最大,叫旁人直皱眉头,几乎以为来了百十个矮人一拥而入进入了冒险者公会。

    但事实上说话的是个帕帕拉尔人,衣着整洁,带着一顶风帽,要不是背后背着的巨大弩弓,叫人几乎以为是个旅行在外的桑夏克绅士。

    然而真正的帕帕拉尔人腼腆内向,温文尔雅,他们手持手杖在外面旅行之时,为罗夏尔那片气候宜人的丘陵地带赢得了好名声。

    这一位呢?是只呱呱叫的渡鸦,吵得人心烦意乱,更像是挂钟上整点报时的机括,甚至连身高都相差不大。实际上这时候罗昊就在思考怎么把这一位挂在墙上,看看能不能堵住后者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你们看看这个,”帕克尽量将手伸直,虽然那也不太长,才够到后者腆着的肚皮——罗昊低头皱着眉看着这一幕。尽管帕帕拉尔人手上套着一个崭新的装置,锤揲成形的表面上布满了印痕,不像是个魔导装备,倒像是一件艺术品。

    但事实上一些工匠之间就流行这个,尤其是火锤那帮疯子。那个装置有些像是方鸻的火箭飞拳,但上面有个鱼叉发射装置,“这是火枪手协会流行的新东西,你们知道有多夸张吗,这东西其实是那家伙发明的。”

    “团长的火箭飞拳?”

    “差不多,”帕克嚷嚷道,“不过这可不是他首创,他也是剽窃了兄弟会的创意。夜莺们早就在使用爪钩了,那家伙也学习了盗贼的技巧。”

    “但盗贼们用的那一种不过是古老的工具,笨重且不灵便,只能手动,要让你飞檐走壁可能没那么容易。”

    “箱子你闭嘴。”

    “我没说话。”箱子平淡地答道,“是我的魔剑在说话。”

    他故意将后半句话说得阴森森的。

    帕帕拉尔人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但我明明听到的是你的声音。”

    “废话,因为你们听不到我的魔剑,”箱子答道,“我转述的。”

    “转述得很好,”帕帕拉尔人点评道,“以后不要转述了。”

    魔剑格温德斯在他怀中喋喋不休,声音瓮声瓮气地从剑鞘下面传来,“你大可不必转述我的话,我和那些凡夫俗子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尤其是那个矮冬瓜。”它着重评价。

    “它说你是矮冬瓜。”

    “谁!”

    帕克气得跳脚,“我刚刚从火枪手协会更换了一种新型的爆炸水晶尘的配方,问问你那该死的剑要不要尝尝我的新式榴弹!?”

    帕帕拉尔人愤怒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屁股后的弹带,气冲冲地喊道。

    罗昊觉得自己申请来看管这两个人是个绝对错误的选择,他用胖乎乎的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叹了口气道:“都别吵了,你们看那边。”

    冒险者公会的柜台上,水晶投影仪中正传来关于大陆联赛的报道。

    在竖立的水晶旁,那个可爱的少女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三个人。

    看得出来,那也是个选召者。

    选召者有时候会在冒险者行会打工,对于新人来说,接待是最轻松的工作。而且原住民往往不习惯选召者们出人意表的交谈方式,但选召者自身反而十分适应。

    但适应也是有限度的。

    “哟,”帕克吹了一声口哨,口气不能更酸,“那家伙又出名了。”

    箱子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并不打算对此发表评论。

    在他看来自己的团长就应当是无所不能的,虽然在战斗的水平上还有待商榷,不过击败那些连战斗都不会的炼金术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昊细细地听完水晶中的新闻。他们一路前往阿沃奇克(帝国首都),正是为了寻找可以封印魔剑的传奇铸匠,这一路上已收集到一些有用信息,本来打算向七海旅人号那边汇报一下,但没想到大陆联赛先一步出了结果。

    他可以想象此刻社区之中的情形。那毕竟是历届最好的一次成绩,不要说放在式微的当下,就是放在十年前的黄金时代之中也是值得一书的。

    但这胖子此刻已经不是身为超竞技联盟观众那种局外人的心态,如果是过去他可能会为这个消息在社区中指点江山一番,而此刻反而失了那种兴趣。

    他正想开口说一下七海旅团的事情,同时叫这两人动静小一点,七海旅团已经今非昔比,因为团长的缘故,从今往后市面上注意他们的势力与组织应当会越来越多。

    他们更应当小心谨慎起来。

    只是他还没开口,三人身后一个古怪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大名鼎鼎的七海旅团的诸位先生,在此问候各位下午好。”

    “哦,不对。”

    “是上午好!”

    罗昊与帕克同时吃了一惊,向那个方向转过身去。箱子已经警惕地一挑眉,握住魔剑格温德斯的剑鞘,另一只手放在剑柄之上,随时准备出鞘一击。

    “等等,等等,”那个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人’——或者说很难称得上一个人,对方是一台生了锈的人偶,穿着得体的黑礼服,还戴着一顶高高的礼帽,正向他们摆着手。

    那人偶肩头上还站着一只灰色的猫头鹰。哦,一只长耳鸮,正用凶巴巴的眼神瞪着他们每一个人。

    “各位,我没有善意——”

    “不对,是没有恶意。”

    “我看到了什么?”帕帕拉尔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构装体会说话?”

    “不,并不是,这只是我的仆人,请看这边。”

    三人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说话的并不是人偶。而是那只站在人偶肩上的灰色禽类,那只猫头鹰,长耳鸮,正展开翅膀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自我介绍一下——”

    “所以一只猫头鹰会说话?”帕克大吃一惊打断对方的话,“它甚至有一个构装体仆人,还要向我们自我介绍?”

    “猫头鹰会说话也并不奇怪,”罗昊道,“你们曾经在艾尔帕欣遇上过一只,忘了吗?”

    “哦,”帕克一副恍然的样子,“我记起来了,但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

    罗昊像关爱弱智一样看着这家伙。

    “不,”猫头鹰凶巴巴地看着他们,虽然那很可能不是出自它自身的意愿,而是表情天生如此,“并不是什么猫头鹰,而是长耳鸮,我们是一个智慧种族。既然你们在别的地方遇上过我一样的长耳鸮,那可能是生活在那里的我同族。”

    “那很好,”箱子抱着自己的魔剑与对方保持着警惕距离,“所以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是七海旅团的成员?”

    他语气冷了下来,“我明白了,你是死亡降临公会的人?”

    “呃呃,”罗昊一把将这家伙按到身后去,再说下他们老底都没了,“好吧,长耳鸮先生,你有什么事?如你所见,你最好禀明来意,否则我的同伴可能会有一些应激。”

    “不必紧张,各位,”猫头鹰语气有些怪腔怪调,“我没有恶意,鄙人尤利斯,是转化基金会的专业投资人。”

    “那太好了,”罗昊思索了一下这个劳什子基金会,但想了半天也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名字。

    他考虑了一下,下意识拒绝道,“尤利斯先生,我们对投资产品没有任何兴趣,或者是别的商品,传单也好,这一路上我们已经拒绝了十七八位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猫头鹰尤利斯答道,“我是对诸位的团队感兴趣。我听说你们没有还没有人投资,七海旅团愿意与转化基金会合作么?”

    罗昊心想他们即便是要和人合作,也不会是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基金会合作。

    何况那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范畴,他直接了当地打断道:“如果你要谈合作,最好是去找我们的团长。如你所见,他正在亚培南德,或者你可以去艾音布洛克等他——”

    猫头鹰在自己的机械仆人肩头上挪动了一下爪子,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但我听说各位在寻找一位铸匠大师。”

    “是传奇铸匠。”箱子开口道。

    “都差不多,”猫头鹰挥了挥翅膀,“或许我有关于铸匠大师的消息,各位有兴趣么?”

    罗昊微微一怔,不由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帕帕拉尔人一眼,三人当中箱子在涉及自己的魔剑之时就没有正常的时候,而帕帕拉尔人虽然不靠谱了一些,但至少还是一个正常人。

    “我明白了,你打算卖个消息给我们?”

    果然,涉及到谈生意,帕帕拉尔人天生的贪婪本性立刻占据了上风,他甚至都不用思考就找出了一个理由来:“但我们却不知道你的消息究竟有没有价值?”

    他自我夸耀道:“你现在也知道,在你面前的可是三位大名鼎鼎的七海旅团的成员。”

    矮个子为了强调自己的话,还专门爬到一旁的椅子上,试图与猫头鹰平起平坐。

    只是不远处那个可爱的少女的目光愈发锐利了,手中的抹布攥得紧紧的,眼神之中像是两柄利剑,要将椅子上的帕帕拉尔人戳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帕克对此丝毫不自觉,继续道:“你可以信得过七海旅团的信誉,但我们怎么信得过你呢?”

    罗昊叹了口气,但这番话倒也不算夸张。

    猫头鹰竟然从羽毛之中掏出一只单片眼睛来戴在喙上,注视着他们道:“各位可能弄错了,尤利斯可不是什么消息贩子,在下是专业投资人。我是想邀请各位去参加一个秘密技术发布会。”

    “秘密……技术,发布会?”

    罗昊有点难将这个消息和与他们要找的东西联系在一起,“那是什么?”

    “火锤们的聚会,”猫头鹰尤利斯答道,“你们知道那帮子矮人在帝国有一个技术俱乐部,他们会在沙龙上公布一些新的技术,那里还有一场小型拍卖会。拍卖会上有一只星锚出售。”

    星锚。

    罗昊立刻捕捉到了那个关键信息。

    星锚本身是魔导产物,但它的核心却需要铸匠参与,而且那些高精度的星锚背后往往会有技艺精湛的铸匠,其中有他们要找的那水平的也不一定。

    “怎么样?”尤利斯问道,“基金会对那些优秀的团队十分感兴趣,也不介意向各位展露善意,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可以以带你们去参加这个私人性质的聚会。”

    此刻一行文字在罗昊的系统上显现,发言人显示为帕帕拉尔人:

    ‘喂,你听到了么——’

    ‘一只星锚。’

    罗昊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旁的箱子,打字道:

    ‘你真信得过这家伙?’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团长的α到β系列水晶出了名,现在盯着我们的人可不少。’

    帕帕拉尔人的头像闪烁了一下:‘我倒觉得没什么,火锤们我很熟悉。’

    罗昊犹豫了片刻,他确实有些警惕,但也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确实是为了魔剑而来的,也必须找到一位铸匠大师。

    两人的交流只在瞬间完成,他抬起头看了看对方,又将目光移向冒险者公会的柜面那边——那个少女正咬牙切齿地盯着帕帕拉尔人。

    罗昊这才开口道:“不是不可以,不过先说好,我们对参加什么拍卖会可没什么兴趣,只是想看看那星锚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但我们来这儿也是有事要办理的,尤利斯先生如果可以先等一下,让我们去柜面那里办理一些私人的事务?”

    “当然,”猫头鹰挥了挥翅膀,“时间上还来得及,我可以等你们一刻钟。”

    罗昊向对方点点头,转身向后走去。

    帕帕拉尔人从后面追了上来,但箱子则开口问道:“我们有什么事要办理么?”

    还好这两个家伙在关键时刻还算靠谱,懂得压低了声音,罗昊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少废话,跟上来。”

    ……

    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帷。

    方鸻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张开来,露出下面一双漆黑的眸子,有些迷茫,沉静,奇特的瞳孔如同火焰一样扩张着。

    内里金色的光焰一闪即逝。

    记得很小的时候,唐馨不止一次说过他的眼睛与旁人不太一样,那时候他都不太敢让旁的人仔细观察自己的眼睛。

    好像自己是什么外星人一样。

    但后来长大了一些,那反而成为他独属于自己的特征,虽然他也逐渐了解到,每个人都有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不过舅舅与舅妈倒是不止一次说过,他们觉得那双眼睛很特别,很像他父母。

    父母是怎么样的人呢?

    在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晰的光线之中,方鸻首先看清的,是塔塔小姐安静的神色,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偶尔眨了一下眼睛,穿着银色的裙子,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开口道:“你醒了,骑士先生。”

    “这里是?”

    方鸻知道自己大约睡了一段时间,在高塔空间之中透支了太多的体力,“比赛的结果出了么?”

    不远处传来器皿碰撞的细微响动。

    舰务官小姐正将茶杯放在托盘上,里面还有塔塔小姐的一套袖珍茶具,她俏生生地立在窗棂边,挡着光,回过头来,细细的眉毛略微挑起带上了一丝惊喜的神色。

    “艾德,醒了?”

    方鸻这才认出,自己已经回到了七海旅人号上。他之所以感到陌生,是因为这里是舰务官小姐的房间。

    他正打算起身,但希尔薇德已经走了过来,用手轻柔地按住他,“比赛出结果了,不必担心,我的船长阁下。”

    她笑着说道:“你和你的队员们都进入了下一轮,古塔人也有三个名额,卡普卡工匠协会有一个名额。考林人这一次是大赢家,而这一切都仰赖于你和你的伙伴们的努力——”

    她有些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场大赛,其实不过是为了通向门扉的钥匙而已。

    而那一切中有一半的缘故,都是为了实现她的梦想。

    方鸻默默躺回了柔软的枕头之上,轻轻嗅着萦绕于耳鼻之间那股芬芳的气息,是柏木,百合与海盐的味道。

    独属于舰务官小姐的气息。

    他的自然地平静下来。

    “银之塔没有公布比赛的太多细节,他们让你好好休息。”

    “塔塔小姐也没有在外面露过面,秘学士们为你谨守着秘密。”

    希尔薇德一边细细叙述着,一面一一将塔塔小姐的茶具放在她面前,然后细心地为龙魂小姐斟上茶。

    她的手很稳,没有一丁点洒在外面。

    少女轻轻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发丝,“这些天来,都是塔塔小姐在照顾你。”

    “希尔薇德小姐也是。”妖精小姐平静地开口道。

    方鸻抬起头,听出了塔塔小姐话语之中的一丝异样,那个语气,他曾经在高塔之中感受过:“塔塔小姐?”

    “嗯。”

    妖精小姐轻轻应道。

    她抬起头看着他。

    那里犹如有两道重叠的影子,在她翠绿色的眸子深处重合为一,并化作一个柔和的声音:

    “谢谢你,骑士先生。”

    ……

第三百五十四幕 前因与后果

    方鸻躺卧在羊毛织就的床榻之间,宛若陷入柔软的云海之中。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那是淡淡的松柏香,让他仿佛置身于幽静的森林之中。

    胸口处还有一个不安分的小不点。令羊毛绒毯卷起一个鼓包来,像虫子一样在下面爬行,进而探出头,张牙舞爪来发出可怕的声音:

    “嗷呜——!”

    妮妮从毯子下面蹦了出来,试图吓他一跳。

    方鸻只用一根手指头就将这小家伙按了下去。

    他侧过头去,看着一旁端坐的妖精小姐,“你真的记起来了,塔塔小姐?”

    塔塔坐在床头的矮柜上,那张矮柜由坚实的橡木制成,散发着古老木质的气息。矮柜上摆放着一本古旧的书籍,封面上写着某地的地理志,大约是希尔薇德的书。

    塔塔将书当作沙发,指尖掂着茶杯杯把,一时沉默地轻轻点了点头。

    “骑士先生想要听听么?”

    方鸻下意识看向希尔薇德,试探性地问:“希尔薇德也一起?因为……因为塔塔小姐也是船上重要的一员。”

    舰务官小姐眉眼弯弯,因为他的笨拙而轻轻一笑。她道:“其实塔塔小姐已经和我说过一遍了。”

    “啊?”

    方鸻一呆。

    希尔薇德温柔地伸出手指,用食指、中指与拇指抵在后者额头上,重新将他压回去。她笑着道:“我们的船长先生好好休息,让塔塔小姐给你讲那个故事。”

    她端起杯盘直起身来,道:“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

    她提起裙摆微微一欠身,转身走了出去。外面很快传来掩门的声音,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落在走廊外。

    房间内重新安静了下来,这片刻宁静之间,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反而愈发清晰,教堂区的钟声,风吹过树叶的摩擦声,沙沙作响。女仆小姐所种的藤萝在窗格外晃动,一片养眼的新绿。

    塔塔小姐羽毛一样的眉毛轻轻蹙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希尔薇德小姐的心情好了许多。”

    方鸻点点头应道:“是的,好像离开考林—伊休里安踏上旅程之后,她一直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妖精小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心灵相连,她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摇摇头道:“不是的。”

    “不是的?”

    方鸻微微一怔。

    但他忽然感受到了一段来自于自己龙魂小姐的想法,不由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舰务官小姐竟会那么担忧?

    他沉默了下来,胸膛之中只剩下涌动的责任,他不止一次答应过舰务官小姐不再冒险,但希尔薇德其实并不是不能明白探险家所追寻的一切。

    正如同她憧憬自己父亲的追求一样,她所要求的不过只是简简单单不丢下她一个人去冒险而已,而那微小的情绪之中,还孕育着另一份隐隐的忧虑。

    他不由沉默着致以歉意。

    “很抱歉,让你们担忧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骑士先生,”塔塔答道,“所以不必道歉,是我担忧太过了。”

    “因为我出生于罗夏尔,从出生开始就听着那个妖精与人类之间的故事长大。从黑暗之中诞生了光明,于是我们与凡人之间定下契约,并从光中铸造出屠龙的宝剑——”

    “五把圣剑,五位凡人的英雄,五只陪伴他们的妖精。妖精从诞生之日起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我也带着那样的好奇心而成长,学习与阅读,日复一日地练习魔法的技艺,直到成为一位谨守秘密的守护者。”

    “我本当有一位属于自己的英雄,那也是我诞生的使命,因为黑暗之中的敌人从未被击退,只不过隐藏于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随时准备卷土再来。昔日之敌,必将重来,已行之事,必将再有。”

    妖精小姐沉默了片刻,眸子里的思绪犹如凝固了岁月的厚重。

    她再抬起头来,注视着自己的骑士,用带着那种追忆的口气讲述道:“骑士先生,愿意听我讲那个故事么?”

    故事开始于那个繁星闪烁的盛夏。

    白树环绕的罗夏尔,山丘之中林荫生长,鸟雀低吟,一位妖精少女诞生了。

    她正是妖精们的公主,晨与星家族的新长女,连崇山与圣树都为之歌唱着,为她定下了一个冥冥之中命运所钟的名字——

    塔塔-大拇指-晨星。

    崇山与圣树之所以歌唱,是因为古老的预言有了归宿;

    那高高的尖塔映着月亮,清澈的光流入湖面之上。

    一位公主诞生了,她必有属于自己的骑士;

    而众愿所归之地,是古老的星与月的预言。

    先古的诸王沉睡着;

    共同见证那个梦境,化为现实。

    银色的高塔,在火海之中沦陷;

    繁星升上了夜空,

    夜莺浅浅地低吟着。

    门扉必将再开,

    昔日的道路必将重现。

    妖精的公主日复一日地成长,但英雄却并未出现,技术的推进止步不前,反而从那个银色的噩梦之中洞见了魔王的目光。

    炼金术由古老的过去之中提炼,努美林精灵从翠之星里精炼出公式与法则,并将它铸造为剑予以凡人,以抵抗黑暗世界的生灵。

    但今日的火焰来自于旧日的锤锻,凡人的羽翼亦来自于巨龙的鳞片。诞生于另一个世界的技术,也必将引来另一个世界的注视,以将来之日的剑抵御他日的敌人。

    所以,敌人必将重归。

    第三祸星将是第二祸星的复现,翠星之后,将是赤火。

    塔塔所讲述的那个故事,是秘学士们所谨守的秘密,精灵们逐渐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将最后的一把剑予以了凡人,这把‘剑’是一顶王冠。

    那顶冠冕的名字。

    名为海林王冠。

    凡人不擅长魔法,是平凡如尘埃一样的种族,但双圣树已经在火海之中付之一炬,新的泰拉卡长成至少需要一千年的时间,千年的时光之中还会有阴影重临,冬日再现。

    精灵们已经等不到那一刻来临。

    他们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只是与翠之星的战争尚未结束,门扉一旦关闭,等待着这个世界的只有毁灭。

    于是精灵们创造了炼金术,它们从翠之星上得来灵感,并将众星折射于以太之中,于是艾塔黎亚的第一次创生诞生了,以凡人之手行神祇之事。

    精灵们看出这是一种潜力无穷的能力,并将它交予凡人之手,以期那个平凡的族群以自身羸弱的力量去驱动那无限的可能性,并在它们再一次返回之前——

    抵御黑暗的进攻。

    但一千年过去了。

    精灵们并没有回来。

    反倒是选召者推开了世界之门。而凡人们也在这一千年之中远远超过了赠予者的期许,一个个传奇般的名字铭刻在那漫长的历史之中。

    历史的两端,是精灵与人类,炼金术与黑暗巨龙的故事,五把屠龙圣剑贯穿于这段历史之中,其背后谱写下无数位凡人英雄的传说。

    从四叶草平原奠定落幕的一战,到一千年之后的而今。

    许多的岁月过去了。

    方鸻静静听完了那个故事,只是那个故事其实并未讲完,只有一半。不过故事之中的黑暗巨龙栩栩如生,烟尘之中的金色瞳孔宛若火焰熊熊燃烧。

    冰冷的床榻在他的背部轻轻延展,仿佛是来自北境的凛冽寒风,只是并不令他感到寒意。床上的羊毛绒毯则如同龙鳞,细腻且温暖。

    许久,他才从那个幻境之中回过神来,轻轻问道:“所以精灵们真去了那门扉之后?”

    门扉之后,是第三世界。

    他并不为努美林精灵的离开而感到惋惜,因为他也从未见过那个时代,也没见过真正的末裔,今天的艾文奎因与洛雅精灵们与他们的先祖并不相同。

    传说中,精灵是光以太的子民,他们是巨龙之外最擅长魔法的种族之一,甚至建立过足以媲美于辛萨斯蛇人的帝国的精灵王廷。

    那里矗立的圣白树,一度眷顾了精灵们数个世纪之久,直至灾难降临,世界倾覆。

    一切犹如轮回——

    黑色王座降临,古老的诸国在火海之中化为飞灰。

    不过时至今日,人们仍旧可以从昔日的遗迹之中一窥其辉煌。辛萨斯时代的遗迹往往藏于地下,和蛇人的传承一样诡秘而深邃。

    而精灵们的遗迹宏大壮观,与森林共存,但依旧能从那斑驳的石柱之间寻找出旧日繁盛之景,它曾与蛇人们帝国共处过一个时代的末尾。

    并同样湮灭于历史之后。

    不过方鸻好奇的是,天之扉真的存在,原来银之塔早已知晓努美林精灵是从门扉之后离开,并再也没返回这个世界。

    所以马魏爵士所寻找的并不是一个妄想,第三世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但那门扉之后的下一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精灵们还在那边么?

    从第一大陆桥被发现,探险活动兴起,对于第二世界的开拓真正开启已经是近半个世界之前的旧事;而今对于天之桥的探索方兴未艾,他绝不能再错过一次了。

    那可能他们这一代人一生仅有的机会。

    但七海旅人号尚未真正谈得上扬帆起锚,谈那些还为时尚早,方鸻又将思路收束回更现实的问题上。

    他问:“塔塔小姐你说的是真的,炼金术最早竟是来自于苍翠?”

    妖精小姐轻轻点点头。

    “我从高塔之中找回了缺失的记忆,那段记忆之中是这么告诉我的。”

    “确切地说,”她轻轻答道,“精灵对于星辉本质的理解,是来自于一个幽影的世界,那个世界在苍翠的世界之中早已消亡,只剩下一片干涸的大地。”

    一个念头下意识从方鸻心中升起。

    他曾见过那个世界,在阿莱莎向他展示的幻境之中。那是影人们的诞生之地,他最初以为那里是在渊海之下,但现在看来并不然。

    但如果阿莱莎自己也是黑暗巨龙,那么她来自于那个世界也很正常。

    虽然她说那不是她的记忆,但她本身就是诞生于艾塔黎亚的新生代黑暗巨龙,而巨龙的记忆源流于血脉之中,她继承的可能是来自于先祖的记忆。

    他忽然恍然大悟。

    影人们的浮空舰,魇炉生物,都与这个世界的炼金术构造物如此的近似,原来它们本来就系出同源。炼金术士们只是用敌人的力量,在对抗敌人。

    那么……

    众星装置其实?

    一些纷沓而至的想法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将原本零散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帝国对于众星装置的研究——他原本以为是与邪教徒有关。

    但他确实也从霍尔芬学院二十年前的遗留物之中拿到过一件未完成品的装置,爵士的老仆人认不出那是什么,但他却认得出来。

    那就是众星装置。

    所以其实在接近半个世纪以前,相关的技术就在帝国有所传播了,那时余量技巧与多重并行还是一个人所未知的名词。

    事实上帝国的炼金术革命之中,也方方面面可见相关的影子。他手上的‘半人马歼灭者’那个新系列的构装,就明显可以看到一些相关技术的应用。

    他不得不怀疑,当下所见的一切,其实可能是半个世纪之前技术的推广所致。

    但这一切又与迷雾之海下那艘沉船又有什么关系?

    不。

    一道闪电划过方鸻的脑海——应当还要更早。

    他忽然记起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他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众星装置,那就是诺兹匹兹的大矿区之下,三位帝国天才工匠留下的地底实验室之中。

    那件……杰尔德姆留下的机关。

    他心中一震,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想法,‘如果那三位天才炼金术士在地底找到了苍翠之星的碎片,那么他们从翠之星之中得到源源不断的灵感就说得通了——’

    因为精灵们的创生术本就起源于苍翠之星中所见的众星与星辉的本质。

    原来——

    这才是众星装置最初始的来由。

    那么之后的一切……

    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塔塔也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骑士先生也想到了。”

    “是的,我已经想到了。”方鸻点头。

    炼金术的本质是认知星辉,让其将元素塑造成必要之物,塑造的过程之中消耗的只有以太而已,而那就是炼金术士们所见星空的来由。

    它曾来自于苍翠,但经由精灵与凡人改造之后,炼金术已与它所诞生的那个幽影的世界有本质的不同。

    “影人们抽取世界本源的力量来塑造一切,整个世界都曾被它们所征服过,”塔塔安静地答道,“但骑士先生还记得么,我曾经说过星门的内外本质是信息的交换。”

    “圣选者们带给这个世界的,其实是新生的活力。”

    “两个世界彼此交换的信息,信息的总量并未减少,反而增多了。旧有的星辉沉寂了,但总有新的星光诞生,即便是那些沉于渊海之下的世界,有一天也是会重新升起的。”

    “但是……”

    方鸻其实已经看到了那个最后的结果。

    “影人们耗光了它们世界的最后一丝生命力,”塔塔颔首道,“因此他们的世界成为了一个完全干涸的世界,它们自身也化作了片段一样的存在。它们并不是不死,而是从未活着,我们杀不死他们在某一个时刻的片段,但它们终归会和世界一起消亡。”

    方鸻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帝国人为什么会对塔式魔导炉感兴趣,真相原来如此简单。

    那三位天才的技术传承原来并未断绝,帝国从一开始就在使用它。

    只是越是从苍翠之星中获得的技术,越是靠近于影人们原本的技术本源,他终于明白那位皇帝陛下为什么会背信弃义,并下定决心将三人共同的成果付之一炬。

    因为那是在饮鸩止渴。

    那并不是一个新时代,而是在重蹈另一个世界的覆辙。

    “帝国人这是在玩火……”方鸻反应了过来,“阿俄娜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并没有看到完全的真相。那位皇帝陛下应当才是正确的,他从那些技术之中看到了隐忧,才会下定决心作那样的事情。”

    “只是……那位皇帝陛下应当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将那些资料销毁,在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离世之后,一定又有人重新拾起了那些研究。众星装置……帝国的新技术革命……因此才会有这些东西……”

    但塔塔摇了摇头,“他应当没看到那么远,那位皇帝陛下看到的应当是另一个隐忧。”

    方鸻微微一怔。

    “还记得我之前讲过的故事么,骑士先生,”妖精小姐开口道,“今日的火焰来自于旧日的锤锻,凡人的羽翼亦来自于巨龙的鳞片。诞生于另一个世界的技术,也必将引来另一个世界的注视,以将来之日的剑抵御他日的敌人。”

    “所以,敌人必将重归。”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

    精灵们给予凡人的炼金术只是击退了黑暗,而并未使祸星之灾彻底消弭,因此才会在那之后还与黑暗巨龙维持了数百年的战争。

    苍翠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碎片,但凡人们从苍翠之中获取力量,必将使祸星再临。不过区区一千年之后,第三祸星便再度接近了艾塔黎亚的星轨之上。

    “祸星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我们无从而知,”塔塔摇摇头,“但那背后是无数个世界,黑暗巨龙,娜迦与巨人,还有幽影世界,他们都来自于不同的界域。”

    每当祸星降临之时,黑暗的生物就会跨过两个世界之间大门,来到这个世界上。

    塔塔从自己的记忆之中将那些故事娓娓道来,方鸻听得出神,只有羊绒毛毯下的一个小不点百无聊奈,她正掀起被子来,偷偷看着自己的‘帕帕’。

    然后又重新藏回去。

    “所以说,秘学士们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只是在谨守着秘密,”方鸻轻声问道,“他们数个世纪以来一直在推进的几条技术路线,其实一直都是在为那场必定到来的决战而准备?”

    妖精小姐端坐着,轻轻点了点头。

    “不止是秘学士们,银盔守卫、书卷骑士、率光者还有你曾遇上的守誓人们,那些人们年复一年地谨守着自己的誓言,何尝不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呢?”

    她轻声道:“还记得吗,骑士先生,。勿忘已逝之敌。”

    方鸻有些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再问:“但银之塔的大火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有北方帝国时代那各位天才海林威尔后来为什么会才成为第六技术路线的主导者,那位大炼金术士的学生,海恩-帆姆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方才说,海林王冠之中其实储存了创生术最初的本质,我大致也可以理解,因为苍之辉本来就和苍翠的碎片是系出同源的力量。可是谁将一半海林王冠的带到龙啸山脉的遗迹之中,它与那下面的零式水晶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妖精小姐静静听完他的描述,然后摇了摇头。

    只是那场大火之后的故事,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谜题。并不是记忆仍不完整,而是那之后她便一直沉睡于那枚海林水晶之中,直到与他相遇为止。

    “骑士先生,我本来是这个计划之中的一部分,”塔塔小姐柔声说道,那个声音听起来更像是高塔之中的那位龙魂小姐,“我本来有一位命定的英雄,他将是那台龙骑士的主人。”

    但她并未等到那位英雄。

    却等到了属于她的骑士先生。

    方鸻默默听完了这个故事的末尾。

    他心中忽然感到自己无比的幸运,幸运的是自己曾来过这个世界,幸运的是他曾自主选择过的自己命运,与许多许多他生命之中重要的人相遇。

    那每一个名字,都将化为他余生最重要与珍贵的回忆。

    ……

    昨天把ALIX转职了,我的问题,今天转回来。

第三百五十五幕 一封邀请函

    “艾德哥哥,有你的信!”

    希尔薇德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一位叽叽喳喳的天蓝。

    后者一闯进门就嚷嚷着挥舞着手中的信——一封雪白的、边角印着精美花纹的信笺。

    她在希尔薇德身后踮着脚丫,一面将手举得高高的,好像生怕他看不到一样,一面探头探脑地问:“艾德哥哥,你醒了吗?希尔薇德姐姐说你醒了!”

    “我醒了。”被从自我的思绪之中生生拽了回来的方鸻叹了一口气。“就算没醒,也被伱吵醒了。”

    “啊?……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

    “那就好,”天蓝吓得拍了拍胸脯,忙将手中柔软的信封递了过来,“艾德哥哥,这是你的信!”

    “谁的?”

    方鸻刚想要伸手去接。但妮妮已经掀开羊毛绒毯高高蹦了起来,一把夺过那封信。

    她向天蓝亮出小尖牙,并摇晃着小尾巴,双手环抱着与自己一般大的信封,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爸爸——当然,除姐姐之外。

    “哇,妮妮好凶,”天蓝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诶,上面好像写着什么什么协会的样子,或许是一封邀请函?”

    “一封邀请函?”方鸻从妮妮手上接过那封信,用手摸了摸后者火焰一样的长发,小丫头眯着眼睛,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他这才展开那信封,将之转过来,也看到了写在信封背面的文字:

    ‘艾塔黎亚通讯技术协会’

    下面是落款:

    ‘冯-赫拉曼’

    方鸻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还有这封信的来源也是一样。

    艾塔黎亚通讯技术协会——

    虽然名字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一个具有某种官方性质的通讯协会。就像是遍布艾塔黎亚各处,随处可见的各类技术协会一样。

    可事实上,这是一个私人性质十足的组织,并且组织的历史并不算长,其在星门打开之后十年才得以建立。

    但同时,这也是这个世界最著名的炼金术学会之一。

    它虽建立于星门之后的年代,但其创立者本人却并非选召者,甚至选召者在这个精英云集的组织之中都谈不上核心。

    具方鸻所知,自己所熟悉的那些名字,身在这个技术俱乐部之中的就有冥女士,FOX还有Virus女士,以及另外几位选召者出身的大工匠。

    但除了那位灰之王算够得上十一人团核心成员之外,连冥女士在其中都只算是普通成员而已。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个组织最早的创立者,是三位大炼金术士。

    而时至今日,这个协会之中也依旧有一位以上的大炼金术士在主持工作。

    虽然它原本诞生的意义,其实不过仅仅只是为了交流技术,分享经验,与共同推进炼金术技术的进步。

    不过随着加入者日益增加,组织的构架日益完善,这个组织而今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精英俱乐部。

    据说它现在对于新成员的考核十分严苛,在几年之前,该组织刚刚纳入了最后一位成员,Loofah,编号39。

    而那位举世之剑,人所共知的天才,也才只是该协会的外围观察成员而已。

    方鸻一时间甚至有些不敢置信,难道说……?

    他虽然如今也算得上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成就,但可从来没想过通讯技术协会会给自己来信。

    他公开了‘α’与‘β’系列水晶,但无属性水晶对于炼金术界其实并不是遗失的技术,而这两款水晶也只是填补了一方面的空白而已。

    从一定高度上来看,它们甚至只能说得上十分具有创新,但仍未脱离低等级范畴。

    除非他能公开圣水晶的技术路线,或者将这个系列进一步完善至最终阶段,譬如说系列的‘ζ’或者达到最终的‘η’水晶。

    但圣水晶只是来源于海恩的遗产,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公开。何况他也没想过将前人的技术剽窃为己有,并以此牟利。

    而精灵们的创生术,也是同理——

    至于新水晶,他连下一个阶段都还尚无太多头绪,从众星装置上获得了一些灵感,但现在看来是否要慎重使用?

    方鸻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信。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有炼金术士会不愿意加入这个技术协会。

    那是真正和大炼金术士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啊,甚至得到其亲自提点都不一定。

    一位炼金术士代表着什么?

    这其中的意义其实很难界定,尤其是对于炼金术士之外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然而须知星门之后的这个世界,昔日曾号称属于凡人帝国最辉煌的一段时日,人们称之为‘七贤之年’的那段历史中。

    在那段炼金术最繁荣的时光,前后一百四十二年中也不过只诞生了七位大炼金术士。

    七位大炼金术士共存于世,就是凡人历史上大炼金术士存世最多的一段时光。

    放眼而今,整个艾塔黎亚只不过三位。

    算上第二世界洛戈西亚,也只有五位。

    其中一位更是失踪多年,而且算上年纪,恐怕已经不在人世。

    事实上自考林—伊休里安的最后一位大炼金术士罗真失踪之后,考林人已经有近一个多世纪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大炼金术士了。

    是的,考林—伊休里安的大炼金术士之位早已空悬多年。

    能得到一位大炼金术士的认可与提点,对于一个考林人,尤其是一个出身自考林—伊休里安的炼金术士来说。

    意义非凡。

    方鸻倒是曾经见过一位大炼金术士,帝国工坊的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方丹,但对方年事已高,几乎已是上个时代的人物。

    而且那一面让他对帝国工坊的印象并不是太好,所谓见面不如闻名。

    帝国人故步自封,自视甚高,也难怪他们的炼金术士不愿意加入通讯技术协会这样公开交流的学术组织。

    不过倒是有一个例外,大炼金术士冯-赫拉曼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帝国人,他出身自奥述周边的一个小国家,人们普遍猜测通讯技术协会的二号人物就是这位大炼金术士。

    这封信不出意外,就是这位大炼金术士亲自写给他的。

    不过信的格式十分官方,并不是什么私人性质的交流,甚至只有短短的一行文字:

    ‘艾德先生,诚邀您加入艾塔黎亚通讯技术协会——’

    下面是落款,还有回信的注意事项,看得出来并不是本人执笔,而只是印刷的格式而已。

    不过方鸻心中没有丝毫的不满。

    甚至他在展开信纸的那一刻甚至连心跳都停了片刻,一时竟呆住了。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组织,”天蓝这时反应了过来,“我哥提过,这好像是个有些名气的组织。艾德哥哥,他们邀请你加入吗?”

    “有些名气?”

    希尔薇德听了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解释道:“天蓝,这可是炼金术士这个圈子里最权威,也是最负盛名的非官方组织。”

    “它的主持者是两位大炼金术士,”她说下去,“而核心十一人评议团中,其他九位也是工匠大师,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工匠大师。”

    “这样啊。”

    天蓝对大炼金术士显然缺乏直观概念,但对于工匠大师反而有些认知,因为她在考林—伊休里安倒是见过几位。

    包括南境炼金术士同盟的那位会长。

    希尔薇德也知道她想起了南境的那些事,解答道:“安德先生的确也是工匠大师,不过他也还未收到过来自于通讯协会的邀请。”

    她道:“至于安洛瑟先生倒是有资格加入,不过艾德的那位老师并不将自己纳入凡人们的圈子,因此他拒绝了。”

    天蓝当然明白一头云龙与凡人之间的差别,不过她倒是不知道对方其实并不将自己看作是一位炼金术士。

    这方鸻其实多少了解一些,安洛瑟的炼金术大多来自于精灵们的传承,与而今凡人的炼金术格格不入。

    他不加入那个圈子,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尔奎特先生呢?”天蓝想起了这些天一直围着他们团团转的那个老矮人。

    “阿尔奎特先生只是大工匠,并不是工匠大师。”希尔薇德笑着答道。

    “那、那艾德哥哥岂不是很厉害?”天蓝又问。

    “非常厉害,”舰务官小姐笑笑,点了点头。“通讯协会的上一位成员,正是那位举世之剑,洛法小姐。但那也是在考察了一年之后,才发出邀请函。而今高塔试炼尚未结束,邀请函便已寄了过来。”

    她看着方鸻手中雪白的信纸,指出:“这封信可能是在第一轮尖塔试炼进行之时,便已经从协会寄出了,因此而今我们才能看到。”

    方鸻心中了然,但信是从何时寄出的呢?

    是自己在树海空间之中公开了无属性水晶的技术路线,还是后来对于精灵创生术的阐述,得到了协会的认可?

    亦或是他和微语共同完成了那台主构装,再一次缔造了传说装备?

    这也有可能,大工匠与工匠大师评判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设计与制造主构装与伪龙骑士,工匠大师更是硬性要求要参与设计一台龙骑士。

    他想到了微语,忽然想起什么,心念一动打开自己的通讯系统,果然看到里面躺着对方发来的通讯记录。

    里面主要是询问他的状况,还有来自于团队之中其他人的问候。

    至于微语应当还不知道他受到协会邀请的事情,通讯记录之中只向他汇报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包括那场比赛最后的结果。

    比赛的结果他自然已经知晓,但还没看过具体积分,希尔薇德先前和他提到过一些,但也并不详细:

    “艾德,我们在积分前十之中占据六席,除了主团之外,Vikki小姐亦有上榜。这其中固然有大家自身努力的因素之外,多半还是因为你。”

    “提前祝贺你,也祝贺我们,进入第二轮半决赛。我们咨询过银之塔方面,秘学士们认为你只是脑力使用过度,身体本身并无大碍,这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总之,大家都等着你康复,早日归队。”

    “而我自己,算是沾了艾德你的光,我自己的水平应是远远不及Loofah前辈,要想进入圣王之厅已是吃力,更遑论带领团队更进一步。”

    “至于帝国方面,双子星是名至实归,你可能不太清楚他们在试炼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在最后与我们汇合之前帝国风暴号已经带着卡普卡协会的人与罗塔奥人一并杀穿了空海巨兽的包围网。”

    他在最后点评了一句:“简直是典型的帝国人的办法。”

    “高塔为他们评价为勇气,也算是实至名归。至于我们的评价为什么是信念,其实大家也不太清楚,讨论了一阵之后也并未得出一个有效的结论。”

    “但排名上,Forin其实比朱诺还要高,位列第二。这个结果可能出乎许多预料之外,但于我而言却没什么好奇怪的,Forin本身是个非常优秀的选手,我和他交过一次手,深知这一点。”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巨树之丘代表团因为违规的原因,可能要被取消比赛资格。Forin已经接受了银之塔方面的裁定,不日就要离开亚培。”

    消息后面还附带了一些日常的问候之语。

    但方鸻心中却十分惊讶,一是高塔对于他们的评价,为什么是信念,这他也完全不明白。难道是因为自己对于海恩技术路线一脉相承的传承的缘故?

    他算是无私地将技术分享出来,正如同那位大炼金术士对于他跨越时空的指导一样,这或许确也算是一样的信念。

    但Forin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他按下信,不由向一旁的希尔薇德问道:“等等,巨树之丘人离开了?”

    希尔薇德正将点心放在塔塔面前,妖精小姐双手捧着那切得很细致的小糕点,礼貌地向前者颔首示意。

    她这才答道:

    “外面盛传,那位选手的年纪其实压着大陆联赛的底线参赛,大陆联赛对于原住民的年纪放得很宽,但对于选召者却十分严格。”

    “严格来说,他的确大上你们一轮,按星门的算法,算是船长大人之前两届,其他人之前一届的选手。”

    天蓝听得惊讶地弯了弯眉毛:“这么说来,艾德哥哥岂不是比其他人还要小一届。”

    “按星门的说法是的,”希尔薇德一笑,“但船长大人比其他人进入星门的时间要晚一些,年纪其实是一般大的。”

    方鸻自家人知自家事,这段黑历史他提也不想再提,直接改口道:“但事实上呢?”

    严格来说,年纪压着线参赛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新闻,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充其量也就是在外面会有些闲言碎语罢了,也应当不至于被禁赛才是。

    “事实上是巨树之丘的人在最后一轮当中动了小手脚,引得空海巨兽从风元素层之中离开,才有了那之后的事情。”

    “小手脚?”方鸻十分意外,但心中又有一丝了然。

    空海巨兽的骚动果不是偶然,世界之脊来到云海上层带就已经非常罕见,更不用说那之后的灭世者。

    但巨树之丘的人为什么那么做?

    “具体外人也不太清楚。”希尔薇德捋了捋头发答道:“只知道银之塔方面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追究,但是是那位名叫Forin的选手主动上报了此事,并且申请了放弃之后比赛的资格。”

    “考虑到他本来也足以进入圣王之厅,而且犯错的也非他本人,因此此举到并未给巨树之丘方面带去什么负面影响,反而让这位选手赢得了不错的名声。”

    “至于那个犯错的选手,也被巨树之丘工匠总会带走,后续影响还在调查结束之后才能得出。但比赛方面,在桑夏克工匠总会缺席之后,又从后面按积分顺序依次擭升了足够的人数参加之后的比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但考林—伊休里安工匠代表团这一次能在前十之中占据那么多名次,其中多半也有巨树之丘代表团缺席的原因。

    不过方鸻还是不太明白Forin这么做的原因,明明通过了最艰难的第一轮试炼,前十的积分进入圣王之厅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不过那毕竟是巨树之丘自己内部的事情,具体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也并不清楚,方鸻只是略微有些可惜而已,因为最后的比赛原本相当精彩。

    在他看来Forin是完全有媲美帝国双子星的实力的。

    那也是至少进入圣王之厅最后十人名单的实力。

    方鸻微微叹了一口气,才将思绪回到现实之中来。他先一一回复微语和代表团之中其他人,甚至包括Virus,灵魂学姐与冥女士等人的问候。

    向大家道平安之后,再一边听着希尔薇德和他讲述这几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连通讯协会都向他发来邀请函,大陆之上的其他势力自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各大公会自不必提,尤其是Virus自始至终都没放弃过对他的招揽,诸神黄昏和BBK那边甚至都发来函件,还有几份是银林之矛的。

    离谱的是还有一份杰弗利特红衣队的。

    而由于他公开了α和β水晶的缘故,各种商业实体的问候信更是络绎不绝,里面透露出的大多数的意思都是要和他展开合作。

    毕竟这两种水晶等级虽然不高,但广阔的市场前景几乎是实打实的,不论是面向生活职业的选召者,还是那些有心走得更远的原住民。

    这种低等级无属性水晶的商业图景反而要远高于那些高端产品。

    不过希尔薇德知道七海旅团的情况,都将那些信一一回绝了,那些商业实体多半各怀心思,就算方鸻真要找一个合作者。

    那也必须是真诚可信的。

    天蓝在一旁叽叽喳喳,这位诗人小姐一副闲不下来的样子:“希尔薇德姐姐让我将那些信函全部退了回去,里面竟然还有一些想要空手套白狼的,真是太可恶了。”

    “我才不会和这些偷奸耍滑的人一一写回信呢,我都将它们从窗外丢出去了。”

    “对了,就连这一封我都差点丢了,”天蓝有点心有余悸,“还好叫希尔薇德姐姐看到了,留了下来。”

    方鸻没好气地瞪了这冒失鬼一眼。

    而舰务官小姐笑眯眯地,正往山羊奶之中放入薄荷叶与茉莉花,然后轻轻吹散上面薄薄一层热气,举起银汤匙递了过来,“张嘴。”

    “这是什么?”方鸻一怔。

    “黑山羊奶,据说有安神的功用,我让布偶小姐从城内讨来的,”希尔薇德笑道,“里面放入了薄荷叶与风干的茉莉花,可以镇神。”

    这又是什么偏方?

    方鸻心想自己新世纪的大好青年可不能信这个。

    不过看着眉目含笑的舰务官小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张开嘴巴,一旁天蓝一脸鄙夷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下意识想起某人。

    但那家伙整天就知道泡在图书馆里,也不知道来陪陪自己。

    “船长大人之后有什么打算?”希尔薇德温柔地看着他讲山羊奶服下去,问道,“塔塔小姐也找回了记忆。”

    方鸻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无非是林恩爵士还有她父亲的事情,而今通往第二世界已是必然,但他们却和帝国这儿发生的一切牵扯太深了。

    他含着汤匙支支吾吾应了一声,脑子里却回想起了之前所得的消息。

    帝国人玩火自焚,也不知是为什么让他们重新拾起了那三位天才的计划,但那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与第三祸星不到一千年便重临有关。

    昔日的人放弃这个计划,说明那个计划背后一定暗藏着某种程度的隐忧,那么他是应当将之公之于众么?

    还是联系苏长风?

    事实上后者的优先级应当优于前者,因为塔塔小姐在银之塔之中找回自己的记忆,那么秘学士们说不定早知晓这一切的。

    而塔塔小姐也说过秘学士、守誓人与率光者皆是守护着那个秘密,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贸然决定之前最好还是咨询一下塔塔小姐。

    或者说秘学士们的意见。

    何况阿图什也对他说过,等他通过了高塔试炼之后,会他一个答案。

    那么他应当也不急于一时。

    反正帝国人推行他们的技术改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苏长风那边,关于帝国人并没有与邪教徒勾结,而是另有计划的事情的确是要立刻通知,以防止上面误判。

    那么到这里,他在帝国之行的目的,也可算是达成了一大半了。

    无论是塔塔小姐也好,大陆联赛也好,还是对于希尔薇德的承诺也好。剩下的,只要等箱子找到了可以为格温德斯铸造剑鞘的传奇铸匠。

    他们就可以动身去寻找那位海盗王的宝藏了。

    那也是他关于帝国秘密的最后一点好奇心。

    ……

    昨天有点卡文

第三百五十六幕 汇聚的微小变化

    布丽塔已经从跌宕起伏的大赛,讲到树海的人文与风物,再到一众小道消息,最后用这样一句话进行总结。“总而言之,那场比赛结果就如此了。”她补充了一句,“至少暂时是如此。”

    因为那场大赛还有接下来两轮。

    莱拉没有说话。她仿佛要花许多力气去思考那场比赛,心中十分羡慕,有的人像是生活中的主角一样,总是闪着光。那样的人曾经离她很远,而现在就在她身边。教室内明亮的光线变化不定,空气中如同浮动着闪光的尘埃,一时有些安静。那场雨夜之后许多东西都改变了,过去捉摸不定、令人不安的未来,现在渐渐让她变得坚定起来。

    至少不再那么柔软与怯懦。

    “莱拉,帝国魔导士学院赛也要开始了。”布丽塔试探性地问,“和过去每届一样,这一次七大家族也要参赛,你真不要加入我们吗?这次我们霍尔芬学派可谓是精英尽出,只要能拿下一个不错的名次,就能证明你是对的——”

    莱拉眼中有些犹豫,但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布丽塔,罗伊斯先生严令我不许加入伱们的。”

    “那个老古董。”布丽塔将学院中那些陈朽的制度恨得牙痒痒,其中尤其包括莱拉的导师罗伊斯爵士。她有时候幻想自己要是一位勇敢的骑士就好了,挥剑将一切陈规陋习都统统斩断,而这个小小的社团成立的初衷,其实就是为了贯彻这样的精神。但学院太过庞大了,在他们这样的年轻学生面前像是一个庞然大物,令她感到深深地无力。

    但莱拉轻声说:“罗伊斯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还算好,要不是他我也进不了这里。他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们,学院中的导师们大多不喜欢霍尔芬学派,他们认为我……和他一样……是个骗子……”

    布丽塔举起手来,手中升起一团柔和的光。她看着那光,光映在两个人眼中,“我亲身验证过,魔导概论上说了,只要以太可以构建,它就是真实的,这是他们自己说的话,结果连他们自己也不愿睁眼看。帝国人有时候就这么虚伪,他们只是单纯讨厌自己内心中衍造出的事物,林恩爵士构想的魔导术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还看不到它的前路在什么方向而已,但这一切只是因为它曾经被搁置太久了,还等待着人们去开发。他们教导我们以太的运行是主观的,因此我们需要客观地看待不同的理论,结果连他们自己也做不到。”

    莱拉默默听着好友的抱怨。

    她曾经十分不安于将对方引上这条路,但布丽塔对于自己的父亲有着刨根问底一般的好奇心,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魔导士一样对所有的未知领域充满了探索的精神。这一度让她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影子,那位睿智的老人在谈起一切与魔导术相关的话题时,也总是那么兴致勃勃。

    他在昏暗的油灯下教导她一切与以太相关的知识,引她走上这条道路。只是对于一切和魔导术变革有关的话题,老人都缄口不言。她曾经问过新的技术究竟是什么,但他只轻轻抚着她的头,告诉她魔导术的每一条道路皆有其意义,后人没必要背负前人的负担而活着。他只希望看着她好好长大,成为一名合格的魔导士。

    因此她才带着那封推荐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之中,在这里社团之中的大家,布丽塔,罗伊斯爵士还有齿轮与魔导书的主人普舍先生都是她所遇到的好人,给予了她许多善意。

    还有那群陌生的客人,改变了她至多的人。她现在改变了心态,不再将那些轻蔑的目光视作刀剑,去伤害自己与身边的人。人们对于魔导术的态度应当是去探究光海的至理,论证一门技术是一个长期的工作,不能急于一时,至少不是现在的她们可以完成的。

    那之前,他们应当好好地长大,成为一名真正的魔导士。

    布丽塔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会儿,也兴致阑珊地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明白现状,许多目光都紧盯着自己的密友,只因她是艾什-林恩的女儿,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非议。他们所组建的这个社团就已经引来许多风言风语,只是她始终坚称这与莱拉没什么关系,才没让风波闹得太大。

    毕竟学院内的氛围至少还没有严苛到因为他们去探讨一个不存在的学派就因言获罪的程度,可如果莱拉也加入进来,就不一定了。那些人一定会说什么,艾什-林恩的女儿又在阴谋复辟,败坏学院的风气,看看霍尔芬学院的下场吧!莱拉之所以不选择那么做,也是为了不牵扯更多的人而已。

    “比赛我们是一定要参加的,”但布丽塔坚定地说,“莱拉,这不是为了林恩爵士正名,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为你出头的个人恩怨在其中。但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坚持,我认为是对的结论,如果一位魔导士连证明自己结论的勇气都没有,那我们还不如趁早去干些别的。”

    莱拉听着自己好友的陈述,见她又开始批判帝国魔导士界,尤其是罗伊斯爵士的固执与古板,脸不由白了白。

    布丽塔从对方神色变化之中察觉到什么,面色一变回过头去,才发现罗伊斯爵士正板着脸站在教室的门口。

    布丽塔吓了一跳,连忙分说道:“爵、爵士,这可不是背后诽谤。我说的每一条都有理有据,你总告诉我们要正视问题,可也不能不正视自身的问题吧。”她试图诡辩。

    “那我岂不是得好好感谢你指出我的问题才是。”罗伊斯爵士冷冷瞪了她一眼。他看向莱拉,“莱拉,你跟我来。”

    布丽塔连忙给后者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她心中其实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那个老古板没找自己的麻烦。

    莱拉无奈地摇摇头,她看向爵士那边,心中有些担忧,但担忧的是自己好友的话引起误会。爵士脸上阴云密布,但所幸并没有再教训她们什么。

    她低着头默默跟上去,两人走出教室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长廊的尽头莱拉很熟悉,是爵士的办公室。进入办公室之后,罗伊斯反手关上门。

    莱拉以为接下来风暴要来临,但没想到爵士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放缓了许多:

    “莱拉,我曾说过,你不能参加学院大赛。”

    “是的,”莱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我明白,爵士先生。”

    “抬起头来看着我。”

    莱拉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去,看到罗伊斯灰色的眼睛,但对方目光罕见地有些柔和,“莱拉,我与艾什曾是至交,因此当初才会批准你进入学院。”

    “我知道的,爵士先生。”莱拉连忙说。

    “你和布丽塔的对话,我听到了。”罗伊斯放缓声音道,“感谢你的理解,莱拉,艾什他看到你而今的样子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过去我不让你参与这一切,是因为二十年前发生的事牵扯太广,许多眼睛至今还盯着霍尔芬学派,盯着艾什遗留下来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本不应当由你们这样的学生来背负,可人心中的成见往往难以根除。”

    莱拉没想到罗伊斯爵士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对方,“爵士先生?”

    “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罗伊斯目光端详着不远处桌面上的陈设,答道,“不过那小丫头说的话没错,魔导士应当敢于伸张自己的主张。她是个优秀的学生,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位杰出的魔导士。至于你,莱拉,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爵士先生,您改变心意了?”莱拉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我无意主导你的决定,”罗伊斯道,“你应当审视自己的选择,我给予你们过多保护并不利于你们成为独当一面人。对了,我注意到你的魔导杖其实并不合适,记住魔导杖是最适合于我们的工具与武器,一把好的魔导杖会更有利于你理解与操纵以太,尤其要慎重选择。”

    莱拉张了张口,她心中自然明白。但经济上的拮据让少女并不能那么自主选择自己的工具与武器,她低下头有点羞愧。

    罗伊斯爵士看了她一眼。“我这里还有一支新的魔导杖,更适合占星术士,你拿走吧。”

    莱拉瞪大了眼睛。“爵士先生,可是……”

    “好了,”爵士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淡,不近人情,“你是我的学生,我不过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走得更远,不丢我的脸而已。”

    这话将少女的话堵了回去。

    他又问了一下她最近的功课,莱拉也一一作答。最后罗伊斯爵士表示自己仍有工作要完成,让她一个人先离开。

    看着莱拉带上门,罗伊斯脸上的神情才发生了些许的变化,目光长久地盯着那扇橡木门,久久不发一言。

    莱拉出门之时,心中还有些不太敢确认。因为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爵士的意思似乎是让她去参加那场学院大赛。

    她本应当感到高兴的,但一时又有些迷茫,是应当加入布丽塔他们,去重振那条道路么?但那条路无疑是十分漫长的,并非朝夕可就的,布丽塔的坚定她并不具备,内心中只有一种柔软的坚韧。

    选择方向,然后前进。

    或许有人可以告诉她那个答案,一道身影从她脑海之中闪现。

    ……

    “学院大赛?”

    姬塔正从厚厚的书本中抬起头来,堆积如山的书籍丛中令学者小姐显得有些娇小。她抬起头,圆圆的镜框正顺着鼻梁向下滑,她赶忙用手托住,一边惊讶地问,“是我想象的那个么?”

    同样捧着书,靠在书架上的洛羽这时问道:“我没记错的话,那场大赛对你来说并不一般,莱拉小姐。你和艾什-林恩爵士之间的关系,而今一定有很多目光正注视着你,你真考虑好要参加么,那背后的恶意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的话十分冷静,似乎并没有考量过这样的话语会不会刺痛面前这位少女。姬塔则显得有些担忧,连忙补充了一句,“我们只是担心你,莱拉。”

    “我明白,”莱拉低下头,连忙答道:“过去那场比试的确曾对霍尔芬学院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它也改变了许多东西,甚至包括我父亲的命运。可而今,它对我而言仅仅只是一场学院的比赛而已……”她鼓起勇气,“我、我不想永远伫足不前……”

    “所以你加入布丽塔她们,其实并不是为了证明过去的什么,只是想要验证自己有继续前进的勇气而已,”洛羽问,“的确,一个人的一生很长,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一点上。你既然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为什么不试试看呢,莱拉小姐?”

    “因为我仍旧担忧,正如你所言,洛羽先生……我是艾什-林恩的女儿,我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莱拉手紧握着那支新魔导杖,指节发白,犹如握着不真切的事物一般。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说,“我可以无惧那些背后的语言所化身的恶毒的刀剑,犹如毒蛇一般的吐着信子,丝丝作响,可我总担心将其他人牵连进来,我不知那是对是错……”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界定这个对错的方法也并不总是一概而论,”洛羽合上书本,他虽然木讷,但词锋仍旧犀利,“只是人一旦下定决心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那么他至少已经成长许多,这个问题事实上大家并不能给予你许多答案,因为我们也是一样,七海旅团的每个人也只是走在自己的路上而已。”

    他将书本放下,看着莱拉答道:“不过一旦你作出决定,莱拉小姐,至少我们仍会支持你,七海旅团的其他人应当也是一样。”

    学者小姐在一旁连连点头,“是的,莱拉小姐。”

    莱拉闭上眼睛。这些她的恩人们,也是改变她最多的人。他们每个人在那场雨夜之中都给了她无穷的激励,尤其是艾德在大陆联赛之中的光辉事迹,更给了她许多的表率。

    她听时显得平静,但心中早已复杂无比。

    因为那正是她想要挣脱的束缚,那个她所不能决定的身份就像是施加于她身上的重重的桎梏,她想要战胜那一切,去追求真正的自由,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她曾经怯懦。

    但有人给了她这份勇气。

    莱拉再睁开眼睛,看向洛羽与姬塔,满是感激,“洛羽先生,姬塔小姐,你们是我见过最杰出的魔导士,也正是从你们身上我知晓了一位真正的魔导士应当如何的。当然,还有艾德先生也是一样,有机会的话,希望你们能代我向他道谢……”

    “我们只是选召者,选召者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的含义,在追寻真理的道路上,你们其实才走得更远,”洛羽答道。

    他目光转向桌上那本书,“不过如果你要真想重拾起霍尔芬学派的魔导术,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我这些天也正在研究艾什-林恩爵士留下的笔记,但仍有许多疑问。”

    提到这个,莱拉不由有些手足无措道:“抱、抱歉,洛羽先生,其实我并不太了解父亲留下的东西,因为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个。我学习的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学识,罗伊斯先生也不让我接触这些东西,甚至包括布丽塔他们对于我父亲留下的魔导术,其实也是通过他们自身的努力,我、我只给他们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

    “但也就是说艾什-林恩爵士的确留下了真正宝贵的知识,”洛羽轻轻点点头,对此却另有一番理解,“即便他本人已经不在了,后人依旧可以通过他留下的笔记,继续走上这条路。这远比我想的要好得多,说明爵士留下了成体系的路线,这对于新学派是一个骗术的驳斥又有力了几分。”

    “那门魔导术,似乎与一门古老的炼金术有些关系,我查阅过《帝国魔导法典》上面的记录……”学者小姐在厚厚的书本上翻了几页,她虽是博物学者,但其实也可算是魔导士一脉,与此有共同的语言。

    “是一种魔导器,”洛羽颔首,“可以引导元素使用第二类元素法术施法,具有魔导杖一般的意义,一种非常罕见的思路。”

    姬塔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不如说是一种简化版本的魔导书。”她得出结论,“艾什-林恩爵士想要制造一种专属元素使的,弱化版本的博物学者。”

    莱拉微微张开小口,惊讶地看着两人,布丽塔他们才只是就此得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但这才不过区区几天,这两人就已经十分准确地嗅到了方向。

    她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我、我送给弗里斯顿先生的那件东西?”

    那件星轨仪其实是那位会长先生亲自讨要的,因为对方言语之间提及与她父亲有过很深的交往,对方又在那场对峙之中给予了他们许多帮助。因此除了书本之外,那件东西虽然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但她还是忍痛割爱,将其赠予了自己父亲的友人。

    那位会长曾经答应过她,会好好珍藏与保护那件遗物,因为那是她父亲重要的设计。

    她现在忽然想到那件东西,那不正是洛羽和姬塔所寻找的那件‘装置’么?

    巡查骑兵当初寻找的,或许应当也是那件东西。

    可那东西此刻已经不在她手上了。

    “不必担心,”洛羽摇了摇头,轻轻拍了下那本书,“这才是艾什-林恩爵士留下的手记,那些人有眼不识的真正瑰宝。我先前征得过你的同意查阅它,发现上面有复现的方法。”

    他将那书打开来放在桌上,翻到其中一页,“不过仍有一些疑问,林恩爵士留下的笔记并不完全,这或许正是他当初受到非议的原因。但令人奇怪的是,手记上的公式并不像是没有得出答案,更像是被人为隐去了一样……”他喃喃自语。

    “那件星轨仪是真实存在的,我们都曾见过,”姬塔说,“或许我们可以去联系弗里斯顿先生,从他手上借用一下,那本来就是莱拉父亲的东西,那位会长大人一定会通融的。”

    “高塔试炼的第二轮即将开始,他不在艾音布洛克,也不在阿沃奇克,”洛羽回过头来,摇了摇头,“现在你也联系不上那位先生,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可以问问团长。”

    学者小姐吓了一跳,“团长在休息,希尔薇德小姐让我们不要打扰他。”

    这时莱拉忽然想到什么,“等等,洛羽先生,姬塔小姐,我手上还有一些父亲留下的文献。布丽塔他们看过了,但你们或许还没看过,那些资料保管在学院里。”

    “方便拿回来么?”

    洛羽和姬塔互相看了看。

    “当、当然可以,”莱拉又有点犹豫,支支吾吾着说,“但可以让布丽塔她们一起来看看么,他们都要参加那场比赛,我、我仍有些……”

    虽然说是已经放下了。

    但二十年前的一切,新学派所受到的非议,正如同那个她所无法决定的身份一样,她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忘怀呢?

    “我明白……”洛羽对此倒是不介意,“你让他们来吧,我们都只是走在这条路上而已,没有魔导士不会对未知的领域感到好奇,我和姬塔自然也是一样。”

    ……

第三百五十七幕 离开亚培南德

    “亚约,过来这边!”年轻人向自己的同伴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摊子前面来。

    那个摊位上陈列的物什,就和所有类似的旧货市场上一样,它们看似平凡无奇,但琳琅的货品种类中其实充满了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这地方位于空港飞艇塔附近一片旧城区的地下市场中,由于靠近工匠区,空气中弥漫着漫天的烟雾,烟尘上天空各式各样的钢梁、管道、线路横架而过,衍架下悬挂着铁锈斑驳的牌子,四下是阴暗不起眼的角落,显得颓然。

    那种大城市里老旧的城区在兴盛之后衰落特有的颓废与阴暗,是两个来自雄鹿公国的年轻人从未见过的。

    不过亚约和同伴倒适应得很快,他们随七海旅人号一齐来到这座城市,并很快适应了这里陌生的生活。

    亚约在工匠协会挂了个号,两人找了份工作,同时日常里研究一些炼金术的小玩意儿,搞些设计,以期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

    只是艾音布洛克的生活成本还是太高了,工匠区出售的炼金术成品贵得吓人,即便是只购买零件与原材料,也足以在两人每个月本不高的收入上咬下一块肉来。

    而旧货市场上的东西虽然并不总是称心如意,但胜在廉价。

    何况在稀奇古怪的物件之中淘选自己心仪之物,总有一种寻宝的刺激感,现实中如此多的人沉迷此道,无外乎如此。

    旧城区中的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但除了这儿的人之外。那是许多来自不同地区的,各个种族的,不同的面孔,但他们有唯一共同的特质——

    正是这种特质令他们聚集于此。

    那是一种不那么‘安贫乐道’的精神。

    这里的人有各有各的‘能力’,但骨子都潜藏着不安分的因素,从他们手头流出来的商品自然也显得可疑。

    除了从破烂之中掏出来的宝贝之外,还另有一类,那些令卖家和买家相视一笑的,心知肚明就好的,也不必揭破其来源的‘商品’。

    年轻的炼金术士捡起的就是这样一件东西。

    虽然他面前那个低地半身人老板竖着尖尖的耳朵,正一个劲告诉他这件东西是从工匠部门淘汰下来的残次品,来源绝对正规。

    但亚约从自己同伴手上接过那东西,看看之后才抬头询问对方来历和用途,而那半身人一问三不知。

    两人都是工匠协会的炼金术士,虽然只是挂名的,但对协会的后勤部门门清,绝不会相信这家伙在这里信口柴胡。

    “说吧,”亚约敲了敲那东西的外壳,“从哪里偷来的?”

    “怎么是偷!?”半身人像是被刺激到一样,“你大不了不要我的东西,但绝不可如此侮辱我。”他面红耳赤地主张自己的观点,“好吧,这东西其实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

    亚约和自己的同伴对视一眼。“这东西像是个星盘,”年轻的同伴评价道,“星轨的部分好像被摔掉了,它的确是个残次品,只有一半。”

    “我从空艇塔下面捡来的,”半身人用尖锐的语气申辩,“指不定是某个客人掉下来的贵重物品,它虽然摔坏了,但剩下这一半还是有价值的。”

    他看了看两人,“你们可瞒不过我,我知道你们是炼金术士,这里面的零件对你们绝对是有用的。一口价,两千里塞尔!”

    “五十。”

    “你们疯了,”对方将头摇得好像拨浪鼓,“绝不可能。”

    “那我们就去别家了,”亚约答道,“你说对了,我们只需要零件,但零件从什么东西上来并不重要,至于它是个星轨仪也好,还是一台老旧型号的构装体也好对我们来说并无区别。”

    说着,他就带着自己的同伴准备离开。

    “等等,”半身人泄了气,叫住两人,“五百里塞尔,不能更少了。”

    “两百里塞尔,”亚约说,“我可以给你留下一个地址,然后你可以再到飞艇塔附近去看看,如果找到的另一半,或者别的部分,我可以加一倍价将它买下来。”

    半身人显得十分纠结,“真的,一言为定?”

    “自然。”

    “好吧,它归你了,”半身人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钱拿来!”

    亚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其实没全说真话,他并没打算将这东西拆了,至少暂时如此。如果这个半身人真能找到另一半的话,他说不定可以将这东西组装起来。

    他其实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精巧的魔导装置,这样的东西一般价值不菲。不过他事实上对这东西更多的是起了研究的兴趣,想要弄明白它原本的作用是什么。

    他当然没什么头绪,但这不代表所有人都没有,他和自己的同伴在这座城市当中认识的人不多,但其中却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对方才刚刚在占星术士报上登了头版头条。

    不过那人当下正在别处,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亚培南德在前往树海边境的途中,亚约也只好先将这件事按下不表,等对方返回艾音布洛克再说。

    同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半身人能找回另一部分的话,否则的话他还是老老实实将这东西拆成零件,毕竟他花了不少钱买这东西,就应当让它物尽其用。

    ……

    亚约并没料错,方鸻的确已经离开了亚培南德。

    那座帝国历史风情很浓厚的城市,他们离开了那里前一个时代所保留下来的大竞技场,与那座银色的尖塔,还有风景宜人的、漂亮的、赤红的高原。

    参赛团事实上只在那里待了不到一周时间。

    虽然天蓝不止一次抱怨那座充满了历史古迹的城市里她还有许多地方没逛过,在那一周中她和舰务官小姐一起走过了那座城市每个区域。

    妲利尔(或另称布偶小姐)有时候和她们一起,偶尔充作护卫,负责拦住那些狂蜂浪蝶。

    按猫小姐的原话来讲,舰务官小姐太引人注目了一些,尤其是在大赛期间,亚培南德满是各式各样的人,各怀目的,有些甚至不安好心。

    但方鸻这边也不遑多让,有的是娇莺语燕的访客。

    那是因为他在大赛之中出了名,那些大多是对他感到好奇的贵族千金、小姐,其中也不乏雍容的贵妇。方鸻一开始其实也不知道这件事,但还是舰务官小姐笑眯眯向他提起此事。

    她还让他不要冷冰冰地拒绝,因为在贵族的圈子里,男士要保持起码的风度。

    方鸻对贵族圈子倒没什么兴趣了,不过对此事倒是有些好奇,毕竟在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谁会没有虚荣心呢?

    但参与过一两次那样的沙龙之后,他就意识到这种活动其实和坐牢也没什么两样。虽然莺莺燕燕环绕之下,但那些娇俏的可人儿和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他听不懂她们讨论的东西,她们也听不懂他,双方只说着一些客套的场面话,令人一个头两个大。

    方鸻很快意识到自己上了自己舰务官小姐的恶当,这样的活动根本就是在扼杀他的生命,在那仅有的两次经历之后他就拒绝再出门,并坚决不再接受这种浪费时间的邀请。

    他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再说他本来也没有那种东西。

    他就是个选召者而已。

    倒是团里的其他人听说了他的经历,人人皆是好笑不已。

    只是逍遥与水无铭笑得尤为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太有意思了,”后者一个劲抹着眼泪说,“艾德,我看你是完蛋了,希尔薇德小姐把你吃得死死的。”

    “那可没有,”希尔薇德笑着说,“未来他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场合,作为一位大探险家与船长,总得是见见世面的。再说,船长大人还有一位狼小姐呢。”

    希尔薇德笑眯眯的,仿佛没有一丝不开心。

    但方鸻听得毛骨悚然。

    “狼小姐?”妲利尔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大剑感兴趣。

    “没、没什么,”方鸻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道,“我和弥雅小姐没什么关系,还是谈谈之后比赛的事情吧。”

    水无铭却听得十分有意思,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哦,一位大探险家与船长。”

    “还是别说这个了,”方鸻感到自己完全是在被公开处刑,“我只是对第二世界有兴趣,大探险家什么的,这个头衔还是留给马魏爵士吧。”

    不过舰务官小姐显然十分有分寸,只点了这么一句而已,便微笑着退居一侧。

    给她的船长大人留足了面子。

    她在任何一个圈子里都从来不会没有话题,和所有人都说得上话,不论是炼金术的话题,还是贵族们私下的议论,她都可以做到令人如沐春风。

    凭借舰务官小姐的容貌,她其实可以轻易成为一个话题圈子的中心,但她总是将那个位置让出来,让自己的船长大人坐上去。虽然后者并不以此为荣,反而经常十分痛苦。

    帝国的上流圈子十分封闭。

    方鸻日前所见的那些见闻其实也并不足以为奇,帝国的贵族们以血脉为纽带,千百年来把持着进入圈子的准则。他们有时候过于放纵,有时候又过分保守。

    但如果深入那个圈子,正常人都会感到难以适从,那些人维持自己身份认同的正是那些过分冗长的陈规陋习,有些起源于几个世纪之前存留至今的‘准则’根本毫无逻辑。

    那个圈子的少女们,不过是身处其中难以自知罢了,毕竟每个人所见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世界。而正因如此,方鸻才会对那些愿意打破边界的人保有敬意。

    希尔薇德的父亲毫无疑问正是这样的人。

    考林—伊休里安王室以降的那些贵族、祭祀们更加荒诞,以至于连同样身处于建筑上层的炼金术士们提起来都嗤之以鼻,这绝非在下有意诽谤——

    毕竟那位性情乖张的国王陛下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是什么德行,方鸻早已领教过。

    而能在这么一个圈子里维持自己与众不同的本质,与一众炼金术士交游甚广,并且从希尔薇德自身上,也能看出那位爵士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方鸻对于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岳父’,心中倒是非常好奇。

    所有人当中,便只有爱丽莎不在。这位夜莺小姐这些天鬼鬼祟祟不知在与妮妮谋划一些什么,两位一天到头见不到人,不过考虑到爱丽莎小姐是船上的情报官,方鸻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何况她还时不时带回一些小道消息。顺便说一句,那山羊奶可以安神的偏方也是这位小姐淘回来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传递给希尔薇德的。

    那碗山羊奶的味道一言难尽,方鸻喝完之后不久果然精神十足,当晚就失眠了。

    逍遥对他受到那些贵族千金们的邀请又羡慕又嫉妒,说了好几次恨不得以身代之,不过可惜大多数人对水晶工匠不感兴趣,何况谁会记得第一名之外的是谁呢?

    倒是微语凭借良好的外貌和风度在贵族圈子里引起了不少讨论,有人还将他与帝国双子星相提并论,不过和方鸻一样,前者也将那些邀请一一推拒了。

    这让逍遥扼腕不已,声讨这两个家伙焚琴煮鹤、牛嚼牡丹。

    但把自己和外界那些纷扰隔绝之后,时间反而过得格外快,一周时间一晃而过,这些日子方鸻将自己关起来研究众星装置,还有从诺兹匹兹地下得来的那些设计图。

    他有所收获,但进展不大。

    尤其是在察觉到苍之辉与苍翠之星的联系,还有炼金术本源和祸星之间的关系之后,他对那些来自于精灵们之前的技术带上了一丝疑虑。

    他现在一直在推进的反而是多重并行和精灵创生术,但基于硬件条件的限制,进展也十分有限。从树海空间之中得来的那些心得,有些有用,但有些则完全无法验证。

    反倒是钥匙之章上又解开了几道题目,算是他从近期的所有经历中所得到的收获,他将这一部分进展返给了Shana那边,但袅无回讯。

    好像自从最后一次会面之后,原本通讯表上熟悉的几个ID就再没出现过。

    包括弥雅也是一样。

    不过第二世界自从闹出那次大新闻之后,便再无消息。对于他来说,这个时候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至于军方那边,他没联系上苏长风,是因为对方还在地球上,说是在西西伯利亚,按说这个消息应当保密,但他自身本身也算是半个编外成员,带有一定密级。

    当然反过来说,他现在对外说话也不能向原本那么随便了,白葭对他相当不放心,好在他身边还有夜莺小姐和希尔薇德两个人可以帮他把关。

    后者的靠谱程度不用多说,连白葭对她都十分信得过。至于夜莺小姐,本身也和他一样算是帮军方办事,事实上她双胞胎妹妹爱丽丝至今还留在特别行动队里。

    只是身份未知。

    参赛的队伍离开亚培南德之后就一分为二,一部分淘汰下来的人要离开帝国,踏上回家的路。当然也有一部分经费充足的,打算留下和他们一起。

    至于名目是长长见识还是在帝国境内进行游历,那都是各个队伍自己的事。

    至于巨树之丘那边,桑夏克代表团早在一周之前就已经上路,Forin并未和他们道别,但给他留下一句古怪的话。这话是罗薇负责传递的,她告诉他:

    “Forin等你去桑夏克见他一面。”

    “我去桑夏克干什么?”

    方鸻虽然的确有前往巨树之丘的计划,但对方凭什么这么笃定?

    何况在那之前他可能会去桑夏克看看,毕竟那里是帕帕拉尔人的故乡,也是那片土地炼金术最欣欣向荣的地方。

    但在艾缇拉小姐和大猫人离开之后,他可能要赶着去影树圣殿,去接自己的便宜‘姐姐’,两个方向南辕北辙,桑夏克的计划说不定就要搁置了。

    何况帕克在那儿还被通缉着呢。

    “他见过你的女武神,”罗薇答道,“你手上有枯萎的泰拉卡之心,又被那位女士选中。他说,你手上的灵感并不是完全的灵感,率光者与春晓之塔会给你更多启发,你在现实世界中建造那台机器尚需要许多东西,所以你一定会去那儿。”

    “那我谢谢他了。”

    方鸻抓了抓头发,有点一头雾水。那家伙明明是个炼金术士,怎么搞得和个神棍一样,他还是不是选召者了。

    不过Forin提醒了他,他现在的确对率光者感到好奇,他见过了银之塔的秘学士们,也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叫阿图什的灰袍学者,还有另一个与对方一道的老人。

    那个老人,应当就是帝国境内银之塔的守塔人,同时也是银之大图书馆的现任馆长。他的真名叫做法瑞夫-海纳德,那个名字方鸻非常熟悉,但他后来才记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大约在两个世纪之前,这个名字曾经有过一段威名赫赫的历史,他终于记起那是谁了,魔导书‘天空之书’的主人,贤者,大魔导士。

    对方居然活到了现在。

    ……

第二百三十六章 帝国的计划,与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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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鸻立在船头,看着树海在下方广袤的影子,如同墨绿色的阴影一直延伸至天边。

    他看着森林在脚下延伸,行经向船舷一侧,向后退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每一次都对这片树海感到同样的壮观。

    远处已可见高塔的影子,孤零零地矗立在树海之间,一旁是树海之中帝国的据点塞尔瓦,小镇上知识圣堂的尖顶耸立,与高塔相对而立。

    冬至之塔与涅瓦德长湖湖畔那一座大为不同,其修筑的时间还要早于那一座,修筑这些尖塔的人成谜,可能是精灵。

    也可能是早先的秘学士们。

    总之它就那么默默地守护于此,历经了千年的时光,表面布满了历史留下的刻痕。

    高塔大约见证过帝国的青年时代,建筑风格上充斥着来自于那个时代的粗粝与雄壮的美,风雨在上面敲出痕迹,又磨平了石砖的棱角。

    等去过了塞尔瓦的飞艇塔,再从塔上下来,穿过那片静谧无人的树林,再从地面上再见到那座高塔时,又有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许多个世纪之前筑塔人用石头垒起这座高塔,高耸的巨塔四四方方,塔身上见不到任何孔窗,只有一扇紧闭的幽静的巨大拱门。

    门有十五尺高,耸立在众人之前。

    参赛的年轻人们正交头接耳,抵达这里的人不多不少一共五十个。

    罗薇几人在他身侧,方鸻还看到了Vikki,与她身边的郑永在,两人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少女态度不说太好,但至少没有变得更坏。

    工匠协会——或者帝国称之为炼金术士协会的人在前宣讲,试炼的第二部分与其说是一场挑战,但不如说是一场际遇。

    是对他们之前经过的一系列艰难险阻的挑战的奖励。

    本质上,就和年轻一代的炼金术士们前往考林—尹休里安的夏尽之塔差不多,只是那里需要各种推荐与资格。

    要么是获得了高塔主人的认可。

    但在这里,年轻的炼金术士们从塔中所得,只仰仗于他们能在塔里走多远。

    或者说在千门之厅中推开了多少扇门,最后也决定了这五十人当中有多少人可以前往艾音布洛克那个繁花盛开的内庭之中。

    炼金术士们眼中无比神圣的圣地,圣王之厅。

    确切的说,是五十人当中的一半,再加上五个,一共有三十人可以获此殊荣。

    年轻的炼金术士们以自身曾学习过的一切在此应证自身的水平,如果他们当中有两个人走得一样远,那么他们的资格只会取决于其先后的时间。

    因此领队们在参赛选手们抵达这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在塔内的一切活动都要注意时间上的因素。

    只是灵魂指纹没对方鸻说太多这方面的事情,毕竟如果在第一次场试炼之中拿到了第一名的人都没办法前往圣王之厅的话,反而要叫人怀疑这第二场试炼的真实性。

    她想不出那种场面发生的可能性,只转达了冥的话:

    ‘双塔试炼的机遇不是人人可得,你可以尽可能地去推开那些自己所感兴趣的门,走得足够远。’

    ‘我听说你在夏尽高塔之中打破了记录,但安洛瑟那家伙对你究竟推开了多少门一直守口如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在这里也打破一个记录让我看看。’

    至于自己所打破的那个记录,方鸻没好意思提,安洛瑟先生不提起大约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

    他没记错的话,他是走到了最后。

    方鸻默默看着那扇宏伟的大门,门上的花纹来自于一个相当古早的时间之前,据说那些其实是筑塔人所留下的。

    那些花纹他其实也认识,与守誓人一族有关。

    “银盔守卫是魔法皇帝的圣卫,在那场关于过去的战争当中,银盔们是凡人力量的中坚,他们经历了许多场可歌可泣的大战,至今剩下来的人仍旧是帝国最值得信赖的卫士,他们谨守着一切关于帝国的秘密。”

    高塔银色的空间之中,法瑞夫正娓娓向他到来那个关于历史的故事:

    “率光者则是洛雅精灵的骑士,他们和第一代精灵王奎文拉尔并肩作战,曾驰骋于战场之上,而今守护着圣白树林地,除了白枝与阴影之外的事物他们都早已不再过问。”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守誓人们最能恪守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界限。”

    不知为何,方鸻想起了米苏女士。

    他在旅者之憩见过那摄人心魄的黑暗,龙之翼与金色的焰环如同阴影一样在他脑海之中徘回。

    沉默寡言的旅店的主人,马扎克和他的老仆人,还有守誓人一族的故事。

    但尹斯塔尼亚沙海之中的守誓人,不过只是那个散布于诸大陆之上神秘族落之中的一支而已。

    他问询过鲁伯特公主,公主殿下说她过去大约听说过那些人,但他们在沙海之中一直相当神秘,从不与外界多过接触。

    但守誓人其实去过许多地方。

    早在他们从妖精们手上接过屠龙宝剑,以血作誓言之时,就悄无声息地在这个世界上开枝散叶。

    他们只是隐藏于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角落,并恪守着属于自己的誓言。

    “所以黑暗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守誓人一族饮下龙血,最后却不得不接受成为怪物的命运,”他那时问道,“但炼金术也同样来源于苍翠之中,使用同样的力量也存在不同的性质,性质之间又如何界定?”

    “黑暗的力量来自于许多个类似于的世界中,那些世界不约而同爆发过一场巨大的灾难,”法瑞夫答道,“当星辉暗澹,那个世界就变成了一个只具有存在性的空壳,一具世界性的‘尸首’。”

    “而正如同亡者会渴望生命一样,”老人苍老的面容上写着那些过去的回忆,他回忆起那些自己曾学习过的知识,“那些死亡的世界会本能为还在闪耀的星辉所吸引,它会靠近我们的世界,当两个世界过于靠近之时,灾难便来临了。”

    在龙后阿来莎向他展示的那个梦境之中,方鸻见过那个垂死世界的一角。

    “艾塔黎亚也会变成那样么,”他问道,“失去了星辉的世界,还能不能再度‘复活’?”

    “你去过帝国的灰枯之地么,”法瑞夫问道,“在卢瑟恩南边,那里经历过一场大战,魔法在土地上留下伤痕,终日不休,死去的人在扭曲的力量主导下化作亡灵。那些无灵之物在那片土地上游荡,觊觎着过往的生者,但它们偶尔遇上一个不幸者之人,但吃下血肉,它们会重新变成生者么?”

    法瑞夫摇摇头,“熄灭的星辉无法再点燃,死去的世界也不可能再重新充满生机,正如同亡者不会死而复生一样。”

    “所以影人们用一把剑,杀死了自己的世界,”方鸻喃喃低声道,“它们的世界随之死去,连同整个世界上的一切一起,甚至包括他们本身。”

    “那个世界已经化作了亡灵,”他低声问道,“关于那个世界……那些世界的所有,都成为了黑暗的来源。”

    那像是一种瘟疫,或者说一个黑洞一样。一片虚空既无星辉闪耀之地,无穷无尽地渴求着,向往着那些还有星辉闪耀的世界。

    这是一个无法逆转的过程,任何人一旦接触了那把剑,就会成为那把剑的一部分。

    星辉会成为它养分的来由,而那些人也将会化为黑暗的一部分。

    方鸻忽然想到了星门港所追查的那些禁忌的炼金术,那些来源于渊海之下的石板原来并不仅仅记录着知识。

    也记录着危险。

    但他也是第一次了解到,那样的世界原来不止有一个,而是很多。

    因此祸星一次次重临,苍翠的背后,是许多个类似的不幸世界的集合,秘学士们、守誓人们一直竭尽全力守护着自己的世界。

    让艾塔黎亚不会重蹈那样的覆辙。

    那些冰冷死寂的世界,在他看来像是一块块冰冷的墓碑,碑文上刻着一个世界的墓志铭。

    墓志铭上是来自命运的嘲弄,仿佛一个幽灵,那个幽灵手中拽着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拴着那些造就了那一切的人。

    方鸻不由想到了那些拜龙教徒。

    同样的愚昧,同样的麻木将他们自身化作了命运的奴仆。

    而那条锁链正是他们对于永生的渴望,但永生有时候并不是一个祝福,也有可能是死神给予他们无尽的诅咒。

    正如影人正经历的一切。

    方鸻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昔日的一切而今是否正在重现?艾尔帕欣那场大火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个阴谋呢?

    这个星门之后的世界,也会变成那个样子么?

    他问道:“既然如此,帝国人而今岂不是在重行影人们的道路?”

    “并不是,”法瑞夫摇摇头,“这一切还要从大预言说起,听说过大预言么?”

    方鸻摇摇头。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那毕竟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法瑞夫答道,“那些奇怪的传言而今只在贵族之间流传,早已再没多少人提起。”

    他继续说下去,“那是大约七百年之前的事情,在卢瑟恩南方那场大战发生之前,占星术士们聚集在那儿进行了一场关于艾塔黎亚未来的占卜。”

    “那个占卜之中预言了许多事情,关于帝国的分裂与重建,关于北方帝国的诞生,七个魔导士家族的建立。”

    “甚至关于第二世界,关于七座方尖塔,其实都是那场预言的结果。那场大预言甚至预言了几个世纪之后发生在考林—尹休里安的龙魔女之灾。”

    “但预言之中最重要的一个结果,还是关于世界的灭亡,灾难重临,已逝之敌又再复归。”

    法瑞夫用一种咏叹的语气道:

    “湛青的彗星行于天空,长长的光尾在以太之海上倒映。第一场灾难是倾覆一切的火焰,整个艾塔黎亚将在火海之中化为灰尽。”

    “那就是预言的全部图景了。”

    老者向高耸的水晶方向走去,“七个世纪过去了,大预言逐一验证,从许多许多年前,帝国就开始着手准备应对那场灭世的灾难。”

    他回过头来,看向方鸻,银灰色的眸子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其实不止是帝国人,考林人也是一样。还记得探索时代么,前往第二世界的热潮之中,背后皆有王室与贵族的影子……”

    “但选召者们也参与其中,”方鸻显得有些迷惑,“可我们为何对此一无所知?”

    “这很正常,你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法瑞夫摇头,“正如你所言,你们的政府,你们的联盟在这其中也出了很大的力气不是么?”

    他指出另一点,“还记得七座方尖塔么,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那些日子以来传得沸沸扬扬,我听说为此发生在尹休里安北境还有一场大战,以及你们与帝国人之间的战争。”

    方鸻恍然。

    关于七座方尖塔的传说,他不仅仅听过,还亲身见过那些方尖塔。

    只是普通人为表面的现象吸引了注意力,流言在古拉传开,在桑夏克甚至是罗塔奥的荒野之中广为流传。

    它好像是凭空产生,这不正说明背后有人推动了这一切么?

    他现在想来,自己与艾缇拉小姐他们的相遇,自己冒险的真正起点,似乎正是源于这则寓言。

    方鸻一时沉默,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帝国而今所行的一切都只是对预言的准备,”法瑞夫道,“而今帝国并不是在重蹈覆辙,而是在重新审视精灵们给予我们的一切。”

    老者仰头看着竖立在高塔之中的那枚水晶,用手轻轻叩击,水晶发出沉闷的回音,其中正是以太的脉流。

    “我们当然清楚炼金术的历史,也清楚那之中的禁忌,”他说,“以及那背后来自于深渊之中的窥视。但若不改良古代炼金术,我们就无法得到今天的一切。”

    他微微叹息一声,“凡人太过羸弱,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份馈赠,我们的一切都建立在炼金术之上,甚至包括而今仍旧存在的艾塔黎亚也是一样。”

    “只是精灵们曾行之事,我们是不是可以复现呢?”阿图什接口道,“这是前任皇帝陛下向我们提出的疑问。”

    法瑞夫道:“但陛下不知道,这个问题其实早在七个世纪之前,他的祖先就曾问过。”

    “七个世纪之前的,等等……”

    方鸻心中一怔。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开口道:“北方帝国时期,难道那位皇帝陛下的祖先?”

    “正是你想的那一位,王朝的建立者,”阿图什答道,“他曾与杰尔德姆、海林威尔与弗里斯顿三位天才同行,并亲自同意了那个计划,随后又亲手将之毁灭。”

    他看向方鸻,“其原因,想必你也清楚了。但事实上因为大预言的缘故,从那之后帝国人从未放弃过这个方向的努力,我们甚至与蜥人联合,并借用了它们的神器,皆是为了改良这条道路——”

    方鸻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曲折与故事。

    他不由想到了那位安达索克的蜥人王子,泰纳瑞克。大议会的使节团这个时候来到帝国,只是诸多的巧合么?

    “所以你和馆长先生想要告诉我的,”方鸻问道,“是帝国人其实是在改良技术,改良三位天才从苍翠之星中得来的技术?”

    但那是真的么?

    虽然古代炼金术,也同样是由努美林精灵改良之后得来。

    理论上来说,曾经可行之事,当下自然也可再复现。精灵们工艺固然高超,但一千年来凡人同样不遑多让。

    但他在树海空间之中所见的那些魔炉生物,与影人们浮空舰上所见的那一幕如出一辙。那些诡异扭曲的产物,绝非这个世界的技术。

    虽然那只是幻影。

    但帝国人既然可以在高塔之中复现一切,就说明他们在现实之中一定掌握了相应的技术。

    在迫在眉睫的生存的压力面前,谁来保证人在最后关头不会铤而走险呢?

    毕竟与所需付出的比较起来,世界的未来似乎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但祸星重临,艾塔黎亚的沉沦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普通人或许还无从察觉,但各地工匠协会上报的不断下降的盖尹水晶的读数,都在指向这一事实。

    至少苍翠带来的影响仍旧持续着,仅存于世的三座浮空大陆都有沉入渊海之下的风险。

    “你担心帝国会铤而走险?”

    “如果失败,难保不会有人急功近利,”方鸻道,“银之塔的假设必须建立在帝国所行的一切是正确的上。”

    他口气少有地严肃:“然而一旦有人拿起那把剑,我们就无法回头。帝国在行如此危险之事,很难不为有心人有所利用。”

    他指出,“就算出发点是好的,但好的意图未必会达成好的结果。我更担心的是,在这背后拜龙教的踪影。”

    从考林—尹休里安所见的方方面面,都在提醒他有这样的可能性。

    方鸻更担心的是,说不定连星门的另一面,现实之中也有人参与其中。如果他们得到的信息是被误导之后的。

    那么指向真相的还剩下几分?

    他不得不怀疑。

    阿图什与法瑞夫互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流露出奇特的神色。

    法瑞夫再看向方鸻时,不由十分欣慰地点点头,“很好,你能如此想,说明不愧是塔塔小姐所选中的人。”

    他微微一笑,“毕竟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如果缺乏了一些关键信息,从这个角度出发,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奇怪。但事实上,自你与塔塔小姐出现的那一刻起,那个问题的答桉就已经迎刃而解了——”

    “?”

    方鸻一愣,疑惑地看着两人。

    老者微笑着答道:“银之塔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守护凡人自努美林时代以来的一切知识与秘密。无论是第二技术路线,还是为了祸星重临准备的一切,秘学士们皆参与其中。”

    “甚至连阿图什,我,还有塔塔小姐都曾经为了这个理想而付出一切,否则今天,我们也不会站在这里,”法瑞夫道,“但我们之所以认为这一切是可行的,自然是因为我们曾经成功过。”

    老人说完这句话,闭口不再言语。他只微笑着看着方鸻,连同一旁的阿图什一起,两人眼中皆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们仿佛在看一件很奇妙的事物,带着一种近乎于失而复得的表情,

    不仅仅是他,连妖精小姐在听完这句话后微微一怔,她眼中闪过一道沉沉的光,随后也恍然。

    “等等,”方鸻看着这几个人,他自然感受到了自己龙魂小姐那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各位又在打什么哑谜?”

    “还记得吗,”阿图什开口道,“前任皇帝陛下问的那个问题——精灵们曾行之事,我们是不是可以复现呢?”

    他接着说下去,“那个问题的答桉,其实也是我们一直在追寻的事物。我们曾有过方向,只是那个方向连同答桉一起在五十年前的一场大火之中付之一炬了。”

    “那场大火……”方鸻忍不住开口。

    阿图什点了点头,那就是五十年前艾尔帕欣银之塔化作灰尽的那场大火。

    他看着方鸻答道:“那一切不过是殊途同归的努力,从塔塔小姐的祖母那一辈起——妖精们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她们都是一棵树上诞下的光的种子——”

    “事实上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开始着手于这个计划,”法瑞夫接过这段话,“我们模拟了光水晶的内部结构,并肯定妖精龙魂是可以存在的。所以那时事实上我们就已经得到了那个潜在的答桉——”

    “如果妖精龙魂可以存在,那就间接说明一定强度的无属性水晶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老人眼角含笑看着方鸻,“所以年轻人,你明白了么?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问题的关键其实在塔式魔导炉上——”

    等等,方鸻感到自己大脑快过载了。

    他当然知道帝国人在研究塔式魔导炉,也明白那大概是因为那三位天才所留下的设计图的缘故。

    但无属性水晶,塔式魔导炉——这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方鸻微微皱着眉头,隐隐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那个关键的节点。

    等等,塔式魔导炉,无属性水晶?

    他豁然抬起头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个答桉竟然是这样的。他从研究那台魔导炉时就应当想到的,方鸻竟甚至感到一丝懊恼,帝国人所在找寻的那个答桉,原来竟在这上面。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帝国人对于塔式魔导炉如此推崇,为什么他们甚至会前往尹斯塔尼亚去寻找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桉。

    因为那里不仅仅有塔式魔导炉,还有苍翠之星。

    但帝国人事实上被误导了。

    而他又被帝国人误导了。

    他们从诺兹匹兹地下所发现的那台魔导炉究竟是什么形式的?帝国人可能认为那仅仅是一台普普通通的,甚至型号有些老旧的塔式魔导炉。

    那是三位天才给他们留下的答卷,同时也是一切的疑问之所在。

    他们从塔式魔导炉上得不到答桉。

    但他从看到那台魔导炉一开始,就已经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真正答桉。

    因为那并不仅仅是一台塔式魔导炉而已。

    那是无属性水晶魔导炉。

    所以帝国人对于塔式魔导炉的研究,其实是走上了一条歪路,那么多的帝国炼金术士,竟然被表象所迷惑了。

    方鸻这一刻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彻悟。

    塔式魔导炉,帝国对于塔式魔导炉的研究,那条改良路线的关键,其实就是那么的简单,那么的明白。

    无属性水晶。

    “你应该想到了吧,”老人接着说道,“那条改良的道路,其实那三位天才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才会留下相关的设计图。”

    “只是他们醒悟得晚了一些,那时候他们又与那位皇帝陛下决裂得过于决然,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帝国人为塔式魔导炉的表象所迷惑,没有察觉到天才们留下的那些设计图真正的含义——”

    “其实我们也曾被迷惑了,”阿图什答道,“但秘学士们在这个计划当中参与如此深入,以至于我和法瑞夫在看到你和塔塔小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我们都错了,真正的答桉,是无属性水晶。”

    方鸻心中怦怦直跳。

    他当然明白阿图什说的是什么,他们早验证过光水晶的结构,如果妖精龙魂存在,那么零式水晶就必然存在。

    他和塔塔小姐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海恩-帆姆的技术路线是成功的。

    更不用说,他还在大赛之中展示了无属性水晶的设计方式。

    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

    他忽然之间将整条线索联系了起来,为什么海林威尔会带着无属性水晶的设计前往考林—尹休里安。

    为什么海恩-帆姆的遗产会在那个地方。

    甚至为什么海林水晶的碎片会被带去那个地方,一切的问题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答桉。

    但现在的关键是,究竟是谁在背后主导了这一切。

    他看向阿图什,看向法瑞夫,但皆无法得到那个答桉,艾尔帕欣的大火烧去了一切,也烧去了背后的关键线索。

    “不过我与法瑞夫答应过你,为你保守秘密,”阿图什仍继续说下去,“因此在你抵达银之塔之前,我们都没有与帝国方面提起过关于第二技术路线的任何事情。你也不必担心,关于圣水晶的事情,在计划真正实现之前,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

    “所以帝国方面目前才仍旧还在研究塔式魔导炉,”法瑞夫道,“不过一旦他们将无属性水晶的改良纳入那个计划之内,那么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轨上。”

    “当然,这也不必急于一时。比起这个,还有另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那位会长大人,你应该知道他正是冬至之塔的守塔人,他在那座塔里给你留了一些小惊喜,在那个小惊喜揭开之前,暂且再让那些人白忙活一段时间也好。”

    大约是想到某件事,老者忍不住微微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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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高塔与火海

    五十年前那场将一切付之一炬的大火,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方鸻目光停留在阶梯上那道拱门之间,仿佛那扇紧闭的松木大门后面通向的并不是一间的大厅,而是历史重重迷雾之后,某个遗落的真相。

    大门之下,此刻协会的人已经发完了言,换上来一个据说是当地炼金术家族的人物。那是塞尔瓦历史上某个知名炼金术士在此留下的家族的后人,他们的祖先曾经在这里守护高塔,而此后后人们亦世世代代在此看护这片土地。

    这样的行为自然为这个家族在帝国炼金术界赢得了尊重,也让他的后人们获此殊荣,让他们可以为来自世界各地的天才们亲手开启这座高塔。

    那不过是帝国千年历史的一角。

    而沉淀于其中的厚重传统,正是由许许多多这样的炼金术士家族,传奇的个人所共同完成的。

    那个家族的人进行了一个历史相当悠久的古老仪式,仪式本身并无什么含义,最关键的部分只不过是将一枚钥石插入塔前石板之中。

    这是为了解开笼罩在高塔周围的迷锁装置,此举措主要是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其中。

    虽然方鸻见过位于涅瓦德那一座高塔,那座石塔就那么孤零零矗立在野地里,周围不过只有千年低语沉寂的森林,和一片波光粼粼的长湖。

    路过的野生动物日复一日注视着那座文明的遗址,但也从未听说有什么人会误入其中的。

    当然,涅瓦德也没有人类,有的只是妖精们。

    湖畔森林之中的妖精是除罗夏尔之外最大的群落,也是最亲近人类的。何况一头云龙居住在终年白雪皑皑的圣弓峰之中,看守着湖边的高塔——

    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特殊。

    大门打开之后,协会开始念参赛代表团的名字,念到的选手就上前去,领一枚特殊的通讯水晶之后进入高塔。

    首先是铄金之刃、银链岛与白树学会,加起来不过四五个人,那些人在领了东西之后,然后只身进入塔中。

    但也不必担心时间上的先后,进入那扇门之后是个单独的空间,选手们会在那里等待所有人就绪之后,比赛才会开始。

    接着是罗塔奥人的两支队伍,然后是古塔人,紧接着是拉文杜尔、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

    卡普卡工匠协会,帝国工坊。

    接下来,是才是戈蓝德工匠总会。

    最后才是那对帝国人双子星,其中一人他已经很熟悉了,那是帝国工坊代表团的团长,名叫朱诺。

    那应该是他的本名,据说在现实中也是一个天才。和自己一样,对方进入星门的时间非常后面,比其他人都晚上两三年。

    至于另一位他就不太认得了,只知道那个人身材魁梧高大,看着不太像是一个炼金术士。

    而格欧吉芬经过方鸻时,忍不住看了这位号称是考林人的龙之炼金术士一眼,他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道:

    “考林人的龙之炼金术士,祝你走到最后。”

    方鸻闻言微微有些意外,忍不住抬起头去。

    在上一轮比赛开始之前,这人还出言讥讽他们来着。虽然他后来也从其他人那里弄明白,那不过是大赛之前应有的环节而已。

    或许是这场比赛用不着转播,所以对方也不用表现出那种桀骜不驯。

    他回了一句:“你也一样。”

    格欧吉芬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我们的人就好了。”

    方鸻微微一怔,竟分辨不出其中的含义,他回道:,“如果某个赛区一家独大,超竞技岂不是枯燥无味?”

    “不是那个意思,”对方摇摇头道,“算了,我们圣王之厅见。”

    当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其实现场也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方鸻还以为帝国人会对自己有些什么特殊对待,结果并没有,搞得他一阵尴尬,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幸好他心中的想法旁人也看不出来。

    他领了水晶之后,拿在手上检查了一下,发现那就是一枚普通的货色而已。只是内里有几个认不出来的炼金公式,大约是和冬至之塔有关的。

    他研究了一下,但得不出一个所以然,也就将之放在一边。工匠的门类千千万万,他认不出其中一种太正常不过。

    他抬头看着那扇拱门,驾轻就熟从其下穿过,进入塔内。

    后面光线一暗,入眼处果然和夏尽高塔如出一辙,先是一间宽广的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榆木长桌。

    桌边有二十七张椅子。

    据说,那些椅子象征着帝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二十七位炼金术士,这里面不仅仅有大炼金术士,也有工匠大师。

    而位于主座上最显眼的那一张,那自然是那位独一无二的大炼金术士的位置。

    方鸻看着那张空着的椅子,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自己能不能坐上去看看,他的ID正源于那位旷古烁今的大炼金术士。

    但他赶紧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丢出脑海,他记起在抵达这里之前,冥让他悠着点,可别出个大丑又占据了《占星术士报》上的头版头条。

    毕竟那些占星术士们可是很乐意见到这边出问题的。

    他抬起头,大厅上方的空间仍旧是一片虚无——

    被剥离出的瓦片与石砖悬浮在虚空中,那里另有几张椅子,只是不知是什么含义。方鸻看着那片似曾相识的虚空,但心中的思绪却比过去那个时刻多了许多。

    那片虚空之中是否通向星辉沉寂之地?那是否象征着炼金术的来源之地?而那片死寂背后,正是这个世界最终的模样么?

    有序的信息最终会归于无效的熵,如果没有来自于外界信息的介入,艾塔黎亚最终是否也会变成同一个样子。

    而星门之外呢?

    星门的打开是否对于两个世界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他们是什么,选召者又是什么,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笔的努美林精灵又是什么。

    法瑞夫和阿图什,他们将那一刻的来临称之为诸世界的黄昏,于星辉沉寂之中的那些世界,正如同是黄昏过后步入黑夜一样,黑暗之中那些可怖的阴影笼罩于这个世界之外。

    当祸星降临。

    一如黑夜行于世间。

    又据说在许多个时代之前,艾塔黎亚的每一个世界都是充满了光明的,创世者伊塔曾祝福了其中的每一个世界,令它变成光明的至美与至善之地。

    但后来高塔倾覆了,一部分世界永远地沦入了黑暗之中。

    那就是最早的灾祸的来由。

    蜥人是如此记载的:

    ‘世界诞生之初,从一个伟大的意志之中诞生出两位神祇,一名为至圣者,至善至美之神‘伊塔’,一名为邪龙‘库-拉蒙索达’。’

    在辛萨斯蛇人的神话之中,又将它称之为尘世之蟒——安德隆。

    在辛萨斯时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之中,善神最终击败了邪龙,‘于是为了拯救众生,至善至美之神,‘伊塔’思考着作出一个决定。’

    ‘祂化作光海,让将世界永久地在光的照耀之下,于是世上再无永夜与黑暗。’

    ‘从祂残存的意志当中诞生出十一位神祇,即太阳众神。’

    但光海未曾熄灭,邪恶也再难以入侵。

    这些故事其实来由于辛萨斯蛇人的传说,当初在芬里斯的地下时,由苏菲亲口讲述给他的。

    蛇人们在历经七个王朝的叛乱之前记录下这些古老的文字,并将它们书写在石板上,其中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而今已无人得知。

    不过方鸻在银之塔内,重新听法瑞夫讲起这个故事之时,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同样在芬里斯地下见过的那些壁画——

    其中几副壁画至今仍让他记忆犹新,仿佛一闭上眼睛,那墙上斑驳的画面就会重新浮现在眼前:

    一座黑色的高塔。

    矗立在带有抽象风格的云层之间,它从大地上拔地而起,下面是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彼此似乎正在征战不休。

    壁画的右侧,是抽象的太阳,另一侧是月亮与星辰,而云层之上,盘踞着一头黑色的巨龙,浑身披满星辰,尾巴从云间垂下,正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大地上的战争。

    那就是尘世巨蛇安德隆。

    或者说蜥人们语境之中的——‘库-拉蒙索达’。

    黑暗的巨龙。

    彗星是它的尾巴。

    在另一幅画面中,高塔崩裂,在火中熊熊燃烧,坠入云下,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人群四散逃窜。

    最后一幅壁画一分为二,一面黑,一面白,黑色的巨龙从中间分裂开来。

    画面至此而止。而方鸻忽然之间想到,那一黑一白的两位骑士他其实曾经见过的,那神话之中所描绘的形象……

    其实正是圣杯骑士的样子。

    “圣杯的含义在于蒙授祝福。”

    法瑞夫是这么回答的。老人开口道,“最早的一批炼金术士曾在那个梦境之中见过龙骑士最原始的样子,一黑一白。”

    “他们称之为圣杯骑士,意思是蒙恩的骑士。”

    方鸻知道,大炼金术士艾德并不是人类第一位炼金术士,虽然确实是最伟大的一位。

    努美林精灵为了培养盟友,从凡人之中选择一批佼佼者传授他们炼金术士的知识,那就是凡人的第一批炼金术士。

    艾德也不过是其中一位而已。

    精灵们让那些凡人做了一个长梦,在梦境中让他们看到了世界的本质与星辉,只是后来方鸻才明白。

    那个梦境中所见到的,其实就是苍翠的梦,苍之辉。

    “那是最早的龙骑士的雏形,白骑士的力量冻结一切的冰,是元素力量的本质,后续凡人的所有龙骑士都是来自于同一个思路,即对于元素力量,对于星辉在物质界法则的掌握。”

    “而黑骑士,无人可以理解,无人可以知晓,它的力量似乎是时空,但时空也不过是表象,真正的本质是相对元素力量的无属性力量。”

    “那其实就是另一条技术路线的来由,有关于无属性水晶和妖精龙骑士的构想的一切。”

    方鸻问道:“所以存在于塔塔小姐记忆之中所构想的那些龙骑士,还有圣杯骑士是……?”

    老人点点头,“那是我们存于大图书馆之中的一切秘密。”

    “……而真正的大图书馆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为了躲避那场灾难,我们将所有的知识都保管在了一个抽象的概念之中,那就是银色的门扉,银之大图书馆。”

    “我是那个秘密的守护人,大图书馆的建立者。”

    老人看向塔塔小姐,“而塔塔小姐,正是大图书馆的守门人。时至今日,也只有她还保管着那唯一的一把钥匙,这就是为什么她的存在如此重要。”

    “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第二把钥匙,她不仅是罗夏尔妖精们尊崇的公主殿下,同时也是一切知识的公主殿下,我们的公主殿下。”

    方鸻听得一阵默然,他所反反复复听到的那个词汇,引起了他的在意:“所以那场灾难究竟是什么?”

    “那场灾难不过是我们所遇上的一切麻烦的最终体现而已,”法瑞夫答道,“真正的敌人盯上了我们,我们通过苍之辉寻找答案,而它们则沿着我们的留下的踪迹从另一个世界找上了我们。”

    “是影人?”方鸻意识到什么。

    “不仅仅只有它们,”老人叹了口气,“不过它们却是其中之一,而还有更麻烦的对手,它们其实是那个世界的意志。”

    “黑暗众圣?”

    老人缓缓点点头。

    “所以你们单独面对了它们,为什么?”方鸻问道,“它们袭击了银之塔的一切保管秘密的所在,但银之塔为什么不求助于帝国,守誓人与银盔卫士们呢?”

    “因为在这场追猎之中,我们无法依靠任何一个外人,”老人答道,“银之塔有特殊的手段可以藏在空间的夹缝之中,我们将那称之为高塔空间,具体你也见过了。猎手无法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它们只能在那个空间之中袭击我们。”

    “一旦我们退出那个空间,我们从空间之中得来的一切知识都会化为虚无,前功尽弃。若我们求助于帝国,则会将世界之外的阴影引入到这个世界上来,那和那三位天才所做的一切本无差别。”

    法瑞夫用一种悠长的语气描述道:“所以我们选择独自面对一切,塔塔小姐,和其他几个人分别携带着不同的信息在以太的网脉之中穿梭,我们不断转移,以期在敌人真正追上我们之前,完成那最后的工作。”

    但最后一切的终点,皆在艾尔帕欣的那场大火之中化为虚无。

    他最后叹了口气,“我们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每一个共事的同伴,最后只剩下我与阿图什。那之后我们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重新归来的你与塔塔小姐。”

    方鸻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抬起头来说道:“这虽然是个不幸的故事,但我猜这里最少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个故事之中藏着另一重意思。”

    法瑞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塔塔小姐也看着他,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骑士先生思考如此细致的一面。

    方鸻说下去,“我或许明白影人们为什么会在北境而非帝国执行它们的计划了,以及它们攻击艾尔帕欣的真正原因。”

    他道:“我猜,五十年前它们并没有从那场大火之中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虽然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手段,塔塔小姐带着信息逃脱了,其他人说不定也一样。或者说他们至少没有将自己保管的东西交到影人手上,至于在那场追猎之中,猎手只达成了一半目的,而另外一半更重要的目的,它们则丢失了。”

    影人或许以为是凡人用手段逃脱了它们的追捕。

    因此半个世纪以来它们透过各种手段在艾尔帕欣打开了一个通道,以其进入那座重建的高塔之中,查明当时遗失的线索。

    他不知道这一次对方是否在以太网脉之中有所得,不过其实当时的答案已经距离它们近在咫尺了。

    因为就在自己身上。

    在塔塔小姐身上。

    只能说还好,还好那时候塔塔小姐还完全没找回记忆,还好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影人一定会在入侵自己的思维世界之时察觉到什么。

    但也有可能,是龙后阿莱莎想办法守护了他和塔塔小姐。

    他听到轻轻的哼声。

    原来那位龙后已经苏醒过来了。

    他看向法瑞夫和阿图什,但在这个特殊的空间之中,这两位也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只能说不愧是利夫加德的女儿。

    老人正显得有些激动,听完了他的话,那双苍老的眼睛中不由重新放出光彩来,喃喃自语:

    “如果其他人还活着。”

    虽然他也知道那只是一个可能性,但无论如何,塔塔小姐的复归至少证明了,一切希望都是存在的。

    而且他们几乎已经成功了。

    虽然无人知晓是谁完成了后半部分。

    方鸻问道:“艾尔帕欣曾有一座银之塔,据我所知伊休里安的地下矮人的国度也有一座,也就是说参与这个计划的人当中也有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的秘学士,或者说炼金术士么?”

    “曾经的确有,”法瑞夫接口道,“但现在的银之塔已与之前大为不同,我们在那场灾难之中损失太多人手。”

    “因此,”阿图什答道,“银之塔在会在那之后对外界公开,向其他大陆寻求帮助。”

    那就是双塔试炼的来历。

    方鸻没想到大陆联赛还有这样的历史,历史绕了一个圈之后,仿佛又在这一刻回到原点。

    老人继续回忆。“不过要说参与这个计划之中的,的确又不少考林—伊休里安的炼金术士,我记忆中那是一群十分勇敢与高尚的人。”

    “那其中有一个人最令我印象深刻,是那位考林人的大炼金术士。”

    “等等,法瑞夫先生,你是说罗真?”方鸻吃了一惊,原来考林人失去的最后一位大炼金术士竟然在这里。他并不是失踪了,而是为银之塔所招揽。

    老人点点头。

    自然,五十年后那场大火之中,一切都化为灰烬,而关于那位大炼金术士的一切信息,也掩盖在那大火的尘埃之下。

    方鸻只是没想到,希尔薇德祖先竟有这样的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巧合,对方所留下的妖精之心,又由他将对方的后人与七海旅人号,与银之塔的历史联系在了一起。

    但好家伙,他心中也暗自腹诽了一下。考林人一个多世纪以来再无大炼金术士坐阵,银之塔是否应当付一定责任?

    罗真当年忽然失踪也没留下传人,这有可能也是考林—伊休里安炼金术发生断档的原因。

    法瑞夫和阿图什察觉不到他的想法,但塔塔和他心灵相通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大炼金术士的传承中未必会诞生大炼金术士,考林—伊休里安的炼金术传承断档应当与之无关,骑士先生。”

    她道:“虽然那场大火,的确令考林—伊休里安炼金术界元气大伤。”

    方鸻点了点头。

    “还有另外一位,”法瑞夫忽然想到什么,“考林工匠协会的会长,当然,是前前任会长,不过他加入我们时已与工匠协会没什么关系,我们也在那场大火之中失去了他的消息。”

    他沉吟着回忆起那件事,“我只知道他还有一个学生,而今已经在统领整个考林—伊休里安的工匠们,不过处于安全起见,我们没有联系过他。”

    “是法莱斯-铜湾,铜湾先生,”方鸻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那个红鼻子的侏儒会长看到自己时会那么激动。

    这一切原来还有着这样的关联。

    只是那位会长先生的老师一定没和他透露太多,否则他看到塔塔小姐时一定会主动提起来。

    他想了一下,也没想好自己是否应当和那位会长先生提一下他老师的事情,正如法瑞夫和阿图什所言,这充满了不确定的风险。

    那之后的事情,大火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必再问。

    连塔塔小姐都说不清楚的事情,面前这两位秘学士自然也不可能知晓。

    于是方鸻只问道,“现存于世的钥匙只剩下一把,是否太不安全了。而今塔塔小姐已经返回,需不需要再另外复制一批钥匙?”

    “不,”法瑞夫坚定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老人抬头看了看这片银色的空间,“至少暂时不需要。我一直躲在这个空间之中,是因为危险还远没有退去,而今最多只有阿图什可以负责一下外面的事物,我们也很少与帝国提起关于那场大火的一切。”

    他摇摇头道,“钥匙现在交给塔塔小姐与你保管是最安全的,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没人知晓她已经回来,稳妥的方式就是谨守这个秘密,一直到你们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为止。”

    方鸻这才明白,为什么阿图什说让他可以放心,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关于龙魂的秘密。

    但其实远不止三个人,至少那位会长是知道的,当然注意到他的人应当不多。

    除此之外七海旅团的大家也知道一部分,但他们应当不了解塔塔小姐与银之塔之间所牵扯的这些辛秘。

    更不清楚与那场大火有什么关系——

    因此大家暂时也是安全的。

    最后是龙后,她从方才开始了解了这个秘密,不过她的安危应当不用他操心。

    “你竟然担心我,”阿莱莎的声音有些意外地响了起来,“有意思,小家伙。”

    方鸻听着那个声音消寂下去。

    他只看向两位秘学士,向他们点了点头。因为无论是为了其他人,还是为了自己与塔塔小姐,他都打算谨守这个秘密。

    至于去调查清楚当年背后的真相,那也是自然的事情。

    毕竟那个真相不仅仅关系到他与塔塔小姐,似乎也将另一些人牵扯其中。

    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那张恬静的面容,长长的银发与尖尖的耳朵,那个流露出关切自己神色的海之魔女。

    他久久盯着那片高塔之上的虚无,而记忆之中银色的空间正在收束,那片虚无看起来与之如此相似。

    只是一个映照着光海,另一个仿佛来源于虚空。

    两者似乎皆是炼金术的本源。

    “骑士先生,比赛开始了。”

    他收起那些复杂的心思,心灵世界之中传来塔塔小姐的提醒。手中的通讯水晶也亮了起来,宣告了比赛的开始。

    他向前走去,走向那扇早已选定的门,并将之推开。

    ……

    昨天发布的时候莫非我把时间定错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问题

    “塔式魔导炉?”

    一位来自罗塔奥的参赛选手进入房间,看到放在桌上那件制作了一半的魔导器,不由微微一怔。

    他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轻轻将插在那台机器中的水晶抽出来,并放在手上左右端详了一下,眼中不由流露出奇异的神色来。

    “是听说过帝国人在研究这东西,但难道他们的灵感竟是来自于这儿?”他喃喃自语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四周,小小的房间之中除了这儿便无它物,周围的架子上只陈列着一些不同的材料。普通的,也有稀有的,除此之外的景物千篇一律,仿佛每扇门后都是一个同样乏味的空间。

    选手看着手中的水晶,不由皱起眉头来:

    “所以这里的题目,就是复原这台塔式魔导炉?”

    而同一时间。

    不同的房间中,郑永在正用手抵着下巴,看着同一台魔导炉紧皱着眉头。他紧盯着那台塔式魔导炉之中的核心水晶,面上正露出困惑的神色来。

    “如果说Vikki姐在这里,她会怎么办呢?”

    “艾德哥又会怎么办呢?”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但少年口中那位女士,此刻正毫不犹豫地拆开那台魔导炉,并直接将那支水晶抽出来丢到一边。她径自走向一旁的架子边,用目光挑选着那些自己所需要的材料。

    是的,寒铁,星水晶,松木。

    Vikki眼中闪着沉沉的光。

    另一个房间之中,推开门来的微语不由微微一怔。他停下来看着面前的场景,面上露出些许的意外,随即飒然一笑摇摇头,“塔式魔导炉,呵,帝国人。”

    而此时此刻,不同的房间,不同的选手们。在同样的时刻,他们面临的却是一个相同的抉择。

    朱诺面无表情,而另外的房间之中格欧吉芬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海格力姆欣喜如狂,而黑只是默默看着那台魔导炉而已。

    那是塔式魔导炉——

    来自于帝国历史上七个世纪之前的杰作,诞生自许多代炼金术士共同的心血结晶,但其中有四个人在这个过程当中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他们首先是那位大炼金术士的学生,海恩-帆姆。以及他的学生,海林威尔,还有另外两位知名不具的天才。其中一人,据说是火焰之刃工坊的创立者,但个工坊早与它的主人一起湮灭在帝国的历史长河之中。

    固然,在今天看来,这台陈旧、过时的产品的许多功能,放在当下都显得十分落后与不合时宜,但有一点优点却是其他技术路线却无法比拟的:

    那就是它原始的,对于以太的纯化能力。

    纵使元素杂驳的以太在而今的时代已经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人们在那之后许多年中发现了一个取巧的方法,因为凡人在数个时代之后的繁衍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族群扩张的能力。

    其而今的群体已不仅仅是比拟于他们在努美林时代那个羸弱、微小的族落有了长足的发展,也远远超过了曾拥有这片大地的它的前主人——努美林精灵。

    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之中,即便是在那些人当中选出少数具有特别元素适性的人。而这些人,也足以构成一个庞大的群体。

    而而今的魔导炉,在舍弃了原本笨拙与无用的功能之后,已经变得更加灵敏,也更加专注于自身的道路。它的确变得不再适合大多数人,但简化的设计反而让它轻装上阵,变得更加高效。

    过去,这样的设计被视作是一个巨大的革新。

    它带来了自从三世纪以来的炼金术的长足发展,与七贤之年的炼金术繁盛时代。那时代之中大炼金术士先后出现,一位接着一位推动了技术的进一步进步。

    于是伟大的光辉重返的时代来临。

    但后人们却从这样一个时代之后向后回首,从故纸堆之中找出那些落后的技术,发现它们也并非全是一无是处的,只不过或许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生根发芽。

    在一个恰当的机会中,它们也可能会发挥想象不到的作用。

    崔希丝正如欣赏着艺术品一样欣赏着那件完成品,自得一笑,轻轻将之放下。她轻笑着说出那个答案:“过去的落后,很有可能是建立在方方面面的条件限制之下,是的。”

    少女点点头将之置于桌上,然后才抬头看向时间——时间不过才过去一刻钟。

    每一个房间上,都挂着一只相同的钟。

    上面的指针正缓慢、沉稳地跳动着,正如同时间流逝,绝不复归。

    她轻声说下去:“而一旦条件成熟,历史之中的技术却有可能重新焕发光彩,它们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一切的机会到来。因为那并不一定是真正的落后,也有可能是太过超前——”

    “当我们回首过去,不过是将那些遗失在沙砾之中的金子,从中重新拾起来。”

    “任旁人如何置喙。”

    她答道,并推开门,走了出去。

    但真是如此么?

    同样的房间之中,方鸻长久地凝视着那台魔导炉。那黄铜的外壳上,上面铭刻着它所诞生的世界,那是一个属于过去的时代:

    ——帝国星历409年,末之月,22日,甚至精确到时分,十四点十三分。他可以想象当历史上那位年轻的炼金术士在完成这台作品之后,抬起头看向时间的那一刻。

    然后对方再一次低下头,手中拿起篆刀,于是时间便由此定格。

    他看到那圆桌的背后,魔导炉的后面,犹如垂下一道虚影,那是一个身着长袍的年轻的炼金术士,戴着单片眼镜,正注视着自己的杰作。

    他喃喃问道:“我们成功了么?”

    方鸻不作答。

    他在银之尖塔的空间之中所听闻的那个故事,关于那一切的答案。

    那个问题其实本无关乎对错。

    炼金术士们早已踏上这条道路,从他们从努美林精灵手上接过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如果他们停下,那么随之而来的黑暗就会将一切吞尽。

    历史上也早已铭刻:

    ‘灾祸必将重临,昔日之敌也必将复归。’

    那是一位觊觎于世界之外的命运的猎手,它将顺着网找到每一个端点上的颤动,无论在那里的猎物是奋起反抗,还是徒劳挣扎,但命运都必将抵达。

    从凡人们选择了命运的那一刻,一切就已注定。

    湛青的光尾,那道无比璀璨的光河,将在那一刻行于苍穹之上。

    而唯一没有答案的,是那个终点会如何书写,凡人应当如何主宰自己与世界的命运。

    努美林精灵们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予了凡人们一个选择的权力,而那些可歌可泣的人们也确实抓住了自身命运镣铐的一角。

    凡人所欠缺的,只是撕开它的力量而已。

    因此那之后一切宏大的命运,在这之前也都将黯然失色。

    那将是所铭刻于艾塔黎亚凡人历史之上的一切,行于此道上的人竭力去寻找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以避免世界在一次次往返重复的境地之中去抵达那个无法挽回的终点。

    那也就是一千年的炼金术士们,至帝国七百年前的三位天才,再到而今的高塔的主人们——法瑞夫,阿图什还有塔塔小姐,以及他所面对的。

    以及所必须抉择的一切。

    他分辨不出这道虚影存在于此的意义是什么,因此并未开口。

    片刻,另一道人影出现了,在那道人影之侧,他向前者开口道:

    “大预言让我们明白我们所必须面对的强敌,而我们也从苍之辉中看到了未来的一切,一次成功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选择正确的路。”

    说话的人安静,沉稳,仿佛显得内心足够强大。方鸻忽然明白,这是谁——三位天才之中的杰尔德姆。

    在阿俄娜的描述当中,海林威尔是个学者型的天才,其聪敏、专注、对自己的领域总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但外在比较柔软,温良恭俭。

    而杰尔德姆,是出身自工匠的炼金术士,那个时代的工匠与而今的定义有很大的差距。他是工程师出身的专业人士,动手能力极强,而且自身就经营着一个工坊,性格强势,但理性而冷静。

    杰尔德姆的虚影继续道:

    “昔日的朋友或也因此而与我们决裂,但从炼金术上我得到的认知是,回到过去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想到的唯一取胜的可能性是比敌人走得更快。”

    “但我们要解决的是如何避免走上与敌人相同的道路呢?”他反问道,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演讲,“我们的目的是挽救我们的世界,而不是让它就此沉沦。”

    “……敌人从星辉之中汲取力量,我们却无法如此复制。黑暗之中拥有无穷无尽的敌人,它们有那支构装体大军,有黑暗生物,那些星辉所产生的虚空之中所造就的一切。”

    “我们唯一的优势,正是努美林精灵所看重的,凡人羸弱,但数量众多。如果我们能将每一个人都成为精灵们那样的战士,的确,我们仍旧是有取得最终胜利的机会的。”

    “可是,”他语气低沉了下去,“我们并没有真正走到这条道路的尽头。无属性水晶可以让我们避免使用这个世界本源的力量,可无属性水晶太过羸弱,几乎无法承受以太。”

    “它就和……凡人一样。”

    “你错了,杰尔德姆,”第一个人抬起头来,声音柔和地说,“你听说过第二技术路线么?”

    这是海林威尔,方鸻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海林威尔继续说道:“我的老师,那位大炼金术士听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种技术,可以将龙魂纳入水晶的晶格之中,令龙魂与水晶互相强化,并造就无与伦比的圣水晶。而今他已一个人前往考林—伊休里安王国,便为了考证那样的可能性。”

    “你说的的确有可能,海林威尔,”杰尔德姆摇摇头,“但前提是第二技术路线是存在的。伱知道哪样的龙魂才是合适的么?”

    “是妖精龙魂——”

    这位工程师下了断言:“妖精龙魂是不存于世的。”

    海林威尔也沉默了,但显得不太认同。

    方鸻也有些沉默地听着这段对话。

    他起先以为这段对话是对自己说的,但后来发现并不是,交谈的双方都视他为无物。那就像是产生于虚空之中的一段回响,萦绕于七个世纪的历史之前。

    但这一幕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或许是黑暗的猎手见证了一切,通过凡人在他们的道路上探索,冷笑着窥探着这个世界上渺小凡人的挣扎。

    那双金色的眼睛将一切记录了下来,铭刻在不灭的记忆之中,并通过金焰之环传递到他的感官之中,他用手按住那枚冰冷而又滚烫的指环。

    金焰之环微微震颤着。

    塔塔小姐忽然从他一侧浮现,亦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很少会主动现身,但高塔之中的空间还算安全。

    方鸻与她对视了一眼,两位天才所讨论的那个问题。

    其实在数个世纪之后的今天。

    已有答案——

    此刻另一个声音回响了起来,那个声音铿锵有力,显得中气十足。方鸻一听那个声音,就意识到这与他印象中那位会长大人截然不同。

    他认识的那个这个时代的弗里斯顿温文尔雅,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绅士,但这个声音则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庸俗之人看不到这一点,我很可惜我们的同行之人也有人认为这条路是错误的,”第三道人影出现了,“两位,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真的要纠结于这条看不到前途的道路么?”

    他摇摇头。

    “也不竟然。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载体的情况下,我们发明这台魔导炉的意义是什么?它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除了提供给我们自我安慰——未来说不定有人会用上它。除此之外,毫无任何意义。”

    “我认为杰尔德姆的看法有些道理,但还不完善,”弗里斯顿道,“我有一个简化的办法。杰尔德姆,你还记得你的众星装置么,我们为什么不再一次利用敌人的方法去击败敌人呢?”

    他看着两人,“我们曾经利用敌人的手段胜过敌人一次,为什么不再行此事一次呢?而且与它们不一样,我们也不一定需要星辉,我想到一个办法——”

    “弗里斯顿,”杰尔德姆打断他,警告道,“这很危险。”

    “我们所行之事没有不危险的,”弗里斯顿道,“就如同我们建立一个新的帝国一样,我们仍可以再建立一个新帝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是炼金术士,我们的诞生就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命运,我们没必要那么在意那些小节。”

    “我们建立新帝国,并不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海林威尔摇摇头并不认同,“那是因为有人渴望如此,过去的世道太过艰辛已经许多人已经无法在那个世道之中立足,我们才不得不推翻它。但那是两回事,战争一起,又会有多少人卷入战火之中?”

    “妇人之仁,海林威尔,”弗里斯顿不以为然,“你永远脱离不了你所属的那个立场,就和那些软弱的贵族一样。”

    “我也并不认同你们两位,”杰尔德姆开口道,“无论是旧路线,还是激进如你,弗里斯顿。那些影人们或许也是如此所想的,但永远行走于边缘地带,终有一天会越过那条危险的界线。”

    三个声音渐渐淡去了。

    其中两个人影消失了,方鸻立在房间之中,他似乎见证了一场七百年前的争执。

    他仿佛也了然于那场争执的前因后果,与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曾经亲挚的好友,最后不欢而散,各奔东西。

    三道人影之中,只余下一道还留在原地,那个穿着炼金术士袍的年轻人手拿着那台魔导炉,忽然抬起头来默默看向他,开口问道: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方鸻大吃一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旁观者,但没想到海林威尔会向自己发问。“等、等下,阁下……是海林威尔,你能看到我?”

    但那个炼金术士的虚影像是能预设到他的发言一样,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年轻也好,年迈也罢,但以我的年纪,我应当能称呼你一声年轻人……”

    “年轻人,我将这段影像留在这里,让你看到这里曾发生的一切,是因为我知道你身上带着我们的东西……”

    “你们的东西?”方鸻一怔。

    “是的”海林威尔点点头,“……事实上是我们的一位,老朋友的东西。”

    方鸻犹豫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

    他下意识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但忽然停了下来,意识到什么。他一下将手停在胸膛处,那下面除了一颗温热的跳动的心之外,还有一道印记。

    那是土元素暴君阿尔方斯的祝福。

    他忽然想到那时的场景,诺兹匹兹的地下阿莱莎与那位元素暴君之间的对峙,还有对方不经意之间向自己投来一瞥。那之后他其实不止一次想要将这元素祝福取出来,但无论如何它都一动不动。

    方鸻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被算计了。

    他抬起头,张开口,“你们……”

    “它知道我离开了,”海林威尔笑了笑,“那位元素暴君。”

    但他忽然话锋一转,介绍其他们中的三位来,“你可能不知道,杰尔德姆是我们中最理性的那个人,他十分杰出,总能办到一些我所办不到的事情。可惜他太过理智,总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那些美好的希望。”

    “他总是笃信自己的计算,笃信计算好之后的正确的道路,才能引领我们走向最终的胜利。在杰尔德姆所有最不喜欢的人当中,弗里斯顿一定排得上前列,可事实上我有时候在想,或许他们两人之间才是更相似的。”

    “但也正是这种相似,才使得他们排斥彼此。何况杰尔德姆一直都清楚,弗里斯顿他与我们不是一类人,他更富有野心,也更不拘一格。我无法评价这对于我们的老朋友来说是好是坏,但这的确让他办成了许多的事情,以至于推翻那个腐朽的王朝,并重新建立一切。”

    “外界许多人对于我们这位老朋友的评价都偏向于负面,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醉心于权力的人,他的目标更大高大与纯粹,仅仅是想要挽救这一切而已。他总想要成为那个救世主,以至于忽略了旁的东西,如果他真的在意凡世的一切,那么他当初或许也就不会离开帝国。”

    “总而言之,我的这些朋友们都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但正如你所见,再优秀的人也会为时代所局限住他们的目光。他们既看不清过去,也看不清未来,只能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摸索着前进,去寻找那条尽可能正确的道路。”

    “而在同时代所有这些优秀的天才之间,我或许是最平平无奇的那一个。事实上我的一身才华与名声皆来自于我的老师——是的,想必你也听过那个名字。你来到这里,既说明你也应当是一位炼金术士,而在炼金术士当中,应当无人会不知道我的老师,与我老师的老师。”

    海林威尔停顿了片刻,谦虚道:“至于元素暴君阿尔方斯,辛塔安土元素界的守护者,如果当灾难来临的那一刻,最先崩溃的一定是光海之上的元素领域。所以它才会站在我们一边。”

    “只不过出于一种元素生物特有的敏锐,它并不信任弗里斯顿,也不信任杰尔德姆的那一条道路,它信任的始终是我老师提出的那个构想,影人从星辉之中汲取力量,并创造出属于它们的魇炉大军,而如果我们依仗于无属性水晶的力量,也一定可以与之匹敌。”

    “至于弗里斯顿所行的道路,太过危险……”

    海林威尔的虚影看向桌上那只魔导炉,“阿尔方斯给予你它的信物,这是我们曾约定好的,我相信那位元素暴君一定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特质。”

    他指着那台魔导炉开口道:“如你所见的这台魔导炉其实并是不完善的,我们在设计它时产生了分歧,所以当时留下了许多缺憾。”

    “这是一台塔式魔导炉,在你们那个时代,它可能仍在使用,但也可能已经落后,沦入时代的尘埃之中。但我了解炼金术士们,即便如此,你们也一定在历史上学习过这类东西,并学习过它存在的意义。”

    海林威尔停下来,“你能走到这里,也一定对它了若指掌。”

    他的手放在魔导炉的外壳上,语气十分柔和,“所以年轻人,请告诉我,这台魔导炉真正的需要完善的地方在哪里?我想,你一定有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抬起头来,看着方鸻,不再言语。

    方鸻只默默看了看那台桌上的魔导炉,再看了看这位历史上的大炼金术士的虚影。

    是的,海林威尔,帝国历史上曾经的大炼金术士之一,而且也是最著名的一位之一,虽然因为许多原因,他的名字掩盖在重重的迷雾之后。

    但他后来还是借助于姬塔和罗薇的帮助,从那些故纸堆之中找到了关于此人只字片语的记载。

    那也是七百年前那三位天才之中,唯一获得了此头衔的人,而且是为帝国所授予。

    历史上如此记载着,海林威尔是海恩-帆姆一脉相承的后继者,第六技术路线的坚持者,他生前为帝国炼金术界留下了无数宝贵的财富,自他之后,奥述人的炼金术才真正进入长足发展的时代。

    如果说七贤的时代是属于炼金术锐意进取的那个时代,而自己面对的这位大炼金术士,则无疑是属于那一个时代之前最重要的那位奠基者。

    他生前是一位温和的长者,一个改良主义者,除了与同伴们一道建立北方王朝的壮举之外,一生当中几乎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甚至少于与人争执。

    他留下了许多宝贵的遗产,其中不仅仅是塔式魔导炉,后来他离开帝国,前往考林—伊休里安,也不过是去追寻自己导师的脚步而已。

    而那之后,再没人见过这位大炼金术士。

    在这位大炼金术士年轻时代的影子的注视下,方鸻默然了片刻之后,才轻轻向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么海林威尔先生,”他开口道,“请您看好了。”

    他走上前去,从架子上取下材料,而那不过是些最通常不过的材料,看起来甚至不像是要完善这台魔导炉,而只是要对它进行一下改动一样。

    方鸻一言不发,只默默进行着一系列准备工作,当他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之时,他才抬起头看向时间——一个钟头。

    那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将那台魔导炉转过来面向自己,然后徒手拆掉那台魔导炉上的管道回路,再将另一根安装上去,并稍微调试了一下。

    待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方鸻才再抬起头看向那道影子,犹如目光穿过七百年之间看着那道影子背后所代表着的那位天才本人一样,他开口。

    “海林威尔前辈,其实你我皆已明白,这台魔导炉并不需要元素纯化回路。”

    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为那个目的而诞生的。

    他继续说下去,“它的真正名字,其实也并不叫塔式魔导炉。”

    影子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讶然的光。

    方鸻则从沉浸液之中拿出一枚水晶,并安装在那台魔导炉之上。

    柔和的、白色的光芒从魔导炉上的每一条回路之上亮起,它如此温润地运行着,正如同海林威尔的一生——他年轻时代的成名是如此波澜壮阔的过程,但最后,却成为了一位默默无闻的,保守的技术路线的维护者。

    他的一生都谨守着那条传承自他老师的那条道路,对于那最后答案的追求。

    第六技术路线。

    无属性水晶。

    是的,那正是方鸻所给出的问题的回答。

    “它是无属性魔导炉。”

    “海林威尔先生。”

    那一刹那之间,影子脸上展现出释然的笑容,虽然那只是一个淡淡的微笑。但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历经千年的传承,与尚未熄灭的火种,并在此一刻——

    完成传递。

    他所知道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正如同他看到凡人的未来一定会异常璀璨,传承于精灵们手上的炼金术最终会在那些最平凡的人手上开花结果。

    那未来道路的尽头,则通向那个战胜了所有敌人的终局。

    海林威尔笑着开口道:“所以你完成了这道题目,可以进入下一道门了。”

    ……

    赛场之外,超竞技联盟的工作人员们这时才拿到第一手的信息。

    那个信息在人群之间传递着:

    “有人进入第十二道门了。”

    ……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红门之后的选择

    “有人进入第一道红门了。”人们窃窃私语着。

    “第一百扇门,”有人问道,“今年比上一届快多少?”

    “快不少,上一届最好的成绩是三百一十扇,由那位叫Loofah的考林—伊休里安的选手创下的。”

    工作人员们互视一眼,心想这一届多半又是考林—伊休里安人了,但不说第三赛区正在衰落么,怎么会如此?难道说又到赛区兴衰转换的时刻了?

    在这里的一多半人,其实都是为了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而来的,在第一轮比赛之后,对方已经成功超越了帝国双子星成为了夺冠的热门。

    许多人都想要看看,这个天才少年能走多远,能不能打破历史上最高的记录?

    而历史上最好的成绩是由第一赛区选召者的骄傲,灰之王FOX所创下的,四道红门。他在抵达最后一道红门时,才折戟沉戈。

    此时此刻,方鸻正看着面前的一扇蓝色的木门发呆。

    那扇门看起来非常普通,黄铜门把,橡木质,上面简简单单刷了一层蓝色的漆,漆面下甚至还能看出木质的纹理,那漆甚至刷得并不均匀,看来手艺十分粗糙。

    这扇门他早在涅瓦德那座高塔之中见过许多了,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相似的粗糙。

    其实站在这扇门前,他早已知晓冬至之塔与夏尽之塔的不同之处,或者说四座塔都各不一样,其中夏尽之塔比较偏向于战斗工匠,而冬至这一座则是属于炼金术士。

    这里面虽然也一样有三色门,九扇绿门之后有一扇蓝门,九扇蓝门之后有一扇红门,只是冥告诉他——红门后并非战斗的关卡,更多的是炼金术实际运用的场景。

    也有可能是一场学术辩论,在那个虚幻的场景之中他必须说服所有人。

    而蓝门之后,自然也并非是他司空见惯的精炼、构成与炼金术公式的考验,更多的探讨的是炼金术历史上的难题,与以太的底层逻辑。

    相较来说绿门才是基本功,那些炼金术最基本的东西。但在这里也要更难一筹。

    但这些都不让方鸻感到意外。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问题的本身——

    第一扇蓝门后的,他已经见过了,是塔式魔导炉。

    第二扇蓝门,是元素适性问题,这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炼金术课题,凡人如何去适配于元素魔力呢?那也是魔导炉所诞生的基础。

    是凡人炼金术士面对的一个问题。

    但这也是讨论烂的话题,这种早一千几百年就已经炼金术士们的共识,这又怎么会出现在高塔的关卡之中?

    他早听闻这一届大赛的关卡那位弗里斯顿会长所设置的,第一关的塔式魔导炉还不让人意外,因为上面明显留下了帝国人对于三位天才技术路线的探究。

    那可能与帝国的炼金术革命息息相关,工匠总会希望让年轻一代炼金术士用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他们的技术进展,这也无可厚非。

    这反而隐隐展示出了帝国的气质,参赛的选手来自于不同地区许多个国度,但帝国人并不吝于遮遮掩掩他们的技术进步与思路。当然也可以视作另一种傲慢,但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奥述人在这方面至少是值得称道的。

    只是一进入第三扇蓝门,他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皱成一团——游散魔力应当如何储存?

    这绝不是帝国人的技术路线。

    恰恰相反,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古老的命题。游散魔力其实就是那些未被塑造成形的以太——后者即是元素,而游散的魔力其实才是光海之中最庞大的一部分。

    换个讲人话的方式,也就是无属性魔力。

    无属性以太如何储存,好问题。

    无属性水晶承受不了与之相匹配的魔力,凡人试了许多办法,走了很多条道路,那些道路每一条通向死胡同之中。走在这条技术路线上的人无疑是失败的,而他们所经历的那些失败,被后来的人称之为——

    第六技术路线的道路。

    但那些真是失败的么?

    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么一个问题?他很怀疑其他人是否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怀着这样将信将疑的态度,方鸻在桌上书写下了那个他早已知晓、并提炼过多次的炼金术式。

    门应声打开来。

    后面的道路仿佛在迎接他的到来。

    问题是真的,但其他人应当如何解答?方鸻脑海之中就此产生了一道疑惑,他放下笔,继续向前走去。

    他起了好奇心,并决定继续向前,看看下面的蓝门之后会是什么。在一道一道的绿门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一扇门前,他在门前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门——

    问题便接踵而至。

    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更稳定的水晶究竟存在么?

    果然……

    看到这儿方鸻忍不住闭上眼睛,心中竟是一片了然,这个问题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正是昔日走在这条道路上的炼金术士们所向他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那条技术路线其实正始于炼金术士们对于凡人元素适性的探讨。

    继而他们遇上了第一道难关,应当如何从光海之中提取出基态魔力,并将它们储存起来?

    有人提出了一种稳态水晶的构想,那种水晶并不是由元素所构造,所以可以容纳无属性的魔力。

    他们的确找到了那水晶,但并不成功。

    走到这一步,方鸻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自从推开了那扇门之后——应当踏上了一条异于他人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其实应当是海林威尔与那两位天才所经历过的。

    他心中升起这样的明悟,自然也产生了更多的兴趣,这就是昔日那三位天才的全部经历么,他们是否会在这高塔的最后书写下答案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心,他拿起笔,再一次在桌上写下答案。

    那个答案其实非常简单,不过两个字——

    ‘存在’

    木门不问更多,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打开来。

    方鸻略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那问题会问他那水晶会是什么结构,但他忽然想明白,或许提问之人自身也不明白那水晶是作何形态。

    自然也无法判断他答案的正确与否。

    这样的心思升起而又湮灭,他继续向前走去,又穿过那之后一扇又一扇门。那些绿门的问题大多不简单,只是对他而言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

    海林威尔与他身后的炼金术士们,不止提问那些深奥的构想,而对于前来此处炼金术士的基本功也作了入微的探查。

    他们大约希望后继者会是一位真正的炼金术士,而不是误打误撞进入到此地的幸运儿抑或不幸者,他们严格且细致地界定了提问的边界,以期自己所留下的遗产不会被辜负。

    但他们真留下了一份宝贵的财富么?

    方鸻愈发好奇起来,第六技术路线究竟还有什么可以为他留下的?世人将那视作是失败技术路线,虽对于先行者不至于嘲弄,但大多怀着惋惜的心态。

    而在这样一条在大多数人看来失败的道路上,竟然也还有遗失的宝贵的东西么?

    那些基础的问题并无法难倒他,方鸻不过随手就解开,有时他甚至仍能感受到那位大炼金术士的目光,正赞赏地看着自己。千百年前后凡人的炼金术,仍有优秀的后继者。

    一道道绿门之后,紧接着是一道道蓝门。

    而越是深入其中,方鸻也确信自己的猜想,他也一并历经那个时代炼金术士们所经历的一切难题——他此刻的经历是一个与从海恩-帆姆所留下的圣水晶上逆推出公式截然不同的过程。

    他将遇上那些前人所遇上过的难题与困惑,并一一与之解答,将答案与自身的知识相结合,两相应证,犹如再走过一遍第六技术路线所走过的路。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

    他有答案。

    他越是前进,所见到的未来就越是明晰,过去所不能理解的困惑,以及海恩-帆姆在不同的技术路线之中为何要作此选择的原真正因,此刻也一一明了。

    以至于令他存在于心中那个有些模糊的设计——一式水晶的下一个阶段,δ水晶的设计图也一点点变得明确起来。

    他也不再仅仅是在复制那个问题的答案。

    而是在心中构筑属于自己的设想,第六技术路线所探讨的究竟是什么,他又需要得到一个怎么样的作品?

    他提出假设,并从假设中得到验证,又从验证中寻求答案,并将那个答案提炼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在炼金术上所追寻的道路,从未有一刻如此的明了。

    他甚至忽略了时间,并不断有获得见闻经验的提示,他从自身的职业等级上跨越到了下一个等级,从25级到26级,甚至经验条也长了足足一半。

    他有时候能注意到窗外阳光的变化,日升月落,如同在夏尽高塔之中一样。

    他回忆起自己休息的次数,一个月的时光度过了,但那时间在塔内仿佛停滞未觉一般。

    当他推开下一扇绿门时,于是一扇不一样的门映入了眼帘之中——那扇门他早在夏尽高塔之中就见过无数遍,一扇刷着棕红色漆的门。

    金色的门把手。

    他一如既往地轻轻伸出手,握在那门把手上。把手上回应来冰冷的触感,与过去一般无二。

    推开门。

    门后的嘈杂与喧嚣扑面而来,仿佛是个议论纷纷的市场,每个人都扯着脖子大声议价,高谈阔论,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看到那是一间大厅,炼金术士们聚集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阳光从天井之上射下来,落在大多数人光滑明亮的秃头上,人们也毫无所觉,彼此争执议论着。

    大厅之中声音显得沸沸扬扬。

    其中一人高谈阔论道:

    “与影人相比,我们只能依仗于自身的魔导技术,因为我们无法抽取星辉,让它们在众星装置之内燃烧,以赋予构装体自身的意志。”

    “但现在与往日不同的是,我们终于拥有了基础的无属性水晶的构想,令人欣喜的使者将它带来到这个会上,我们的同行们成功了,接下来重担就落在我们身上。”

    “是啊,”另一个人站了出来,“那么下一步,就是用它去改良属于我们自己的武器。子弹已经压入枪膛,现在只差一个击发的手段而已。”

    一道身影遮住了那些人,出现在方鸻面前。那道影子立在大厅黑暗的这一侧,仿如融入了阴影之中,他站在方鸻面前,向方鸻微微一笑道:

    “你能来这里,说明海林威尔赌对了,我也没想到我的那位老朋友真能走到这一步,”那道身影伸出手来,向他作了一个邀请的姿态,“既然你带来了这个喜讯,那么我们的讨论就并非没有意义的,来看看我们的讨论吧——”

    方鸻认出了对方。

    杰尔德姆。

    “杰尔德姆先生,”他看向对方,轻轻颔首。虽然留在这里的可能只是一个历史之中的影像,但对方的身份与行为也值得他尊重。

    但杰尔德姆并不在意他的礼数,他只将目光投向圆桌方向。

    方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他事实上早已从圆桌上那纷纷的议论之中,看出那些炼金术士们正在讨论的议题:

    “我们构想一种技术,炼金术士用自己的方式去操纵构装体,但如果提前将一部分计算封装入机械之中,是否可以让它实现近似于魇炉的行动方式?”

    “我们测试过这样的方式,答案是可行的。”

    “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不得不面临另一个难题,我们需要多少的计算力?”

    杰尔德姆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所以,你听出问题的结症了么?”

    方鸻开口,给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余量技巧。”他追问道,“余量技巧是来自于这个地方,这些人是?”

    杰尔德姆点点头,“与影人不同的是,它们利用星辉塑造出构装体的灵魂,而那条道路必将通向无穷的烈焰焚尽一切的终点之中,最后只剩下沉寂的星辉和一个死亡的世界。”

    “而我们所努力的一切,正是为了避免那个结局。事实上工匠们也能通过自身的计算来达到操纵构装体的目的,如果我们将这些演算进一步提炼出来,并事先预设,这其实就是余量技巧。”

    “你应当见过我的众星装置了,你认为将我们困死于此的究竟是什么?”

    他指了指这个大厅。

    方鸻听得一片默然,他见过许多不同的众星装置,从诺兹匹兹地下的那个机关,到林恩爵士留给他的半成品,其中最成熟的那一批,无疑是他从狩龙人身上得来的。

    他没时间细究过这些众星装置究竟与魇炉生物身上那些有何不同,但听到这里,他忽然明白这位天才的道路究竟是什么。

    杰尔德姆浅蓝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再一次开口道:“所以,我的问题是。余量技巧所欠缺的关键性的问题是什么?”

    那个答案其实不言而喻。

    他早已从无数次的实践之中得出结论,无论是他所设计的笨重的闭循环机器,还是精巧如众星装置,但只要涉及余量技巧,就涉及对一类属性的无限索求。

    他答道:“计算。”

    这些天才的炼金术士们发明了属于凡人的众星装置,但却为那至关重要的一环限制住了脚步,正如同失败的第六技术路线一样,于此驻足不前了。

    杰尔德姆闻言脸上先是被击中了一样的沉默,随后眼中又露出一丝落寞的神色,但马上他又振作起来,看向方鸻道,“海林威尔总说我看不到事物之间存在潜在联系,但我今天看到了。”

    他淡淡一笑,“海林威尔是对的,我们的使节,你既然到了这里,就应当知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吧?”

    方鸻轻轻点头。

    于是杰尔德姆再一笑,向他平伸出手,“那就你请继续向前去吧,去到那终点,后面还有更多的困难等待着,但容我相信一次,这一次有人可以抵达最后。”

    顺着他的手势,两人前方的圆桌消失了,争执的炼金术士们也消失了,声音寂静下来。

    只剩下一扇打开的大门。

    不过一问一答之间,红门的考验就已然结束。

    方鸻并未多说什么,他自然知晓那个问题为何会结束,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就和他来到这里一样分明,有一条技术路线已经将所有的问题联系在了一起。

    而它所通向的道路,又名为第二技术路线。

    妖精龙骑士。

    但无属性的圣水晶论证存在的那一刻,计算力也就不再成为阻碍,通往未来的大门打开了。

    而赛场之外——

    人们正在交头接耳,“有有多少人抵达第二道红门了?”

    “十五个,数量还在增加。”

    “奇怪,怎么今年通过第二道红门的速度如此之慢?不应当啊,按理来说这一届的表现要比上一届好得多才是。现在最先进入红门的人已经进去半个小时了,外面的时间半个小时,里面怕是一周都有了。”

    “会不会今年的难度特别高?”

    “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那人答道,“但每届高塔的关卡都是差不多的。今年是弗里斯顿会长设下的题目,难度经过各大工匠协会考评过,何况帝国的炼金术士对那些题目应当很熟悉才是。”

    “看,有人出来了!”

    “是铄金之刃的人,一百七十三道门,这个成绩放在往届也算不错了。他们的实力水平在料想之中,甚至比上一届最先离开高塔的人要强上不少了。”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届实力如何。”

    “现在就看看第二道红门之中是否有人会通不过,等他们出来,我们就了解里面的情况了。你不妨猜一猜,第一个从第二道红门中离开的选手会来自哪个参赛代表团?”

    “上一届最早从红门中退下来的一般是二线的团队,我猜是古塔人吧,他们的实力比外海的团队强上不少,但应当够不上一线团队的边。”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看,你猜对了,他们出来了。”

    从塔中走出来的正是来自古塔的少女。

    Vikki仍带着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她看着围上来的人群,有些厌烦地赶开了那些围上来采访的记者。

    历届高塔试炼之中选手都有不公开塔内经历的权力,事实上这也是大多数一线选手的默契。

    因此那些人没从她这里得到有用信息倒也不以为意,只又纷纷向着铄金之刃的选手围拢了过去,与那些有正经俱乐部的选手不同,外海自由选召者们往往能透露更多东西。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走不太远。

    Vikki生着闷气踹了一脚塔边的石子,她从没想过那关卡会这么复杂,余量技巧,又有几个人会余量技巧?除了帝国人之外还有人可以让那些东西动起来么?

    她回头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并没在人群之中找到那个名叫郑永在的少年,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古塔还有人在那座高塔之中。

    但此时此刻,其实为挑战感到困扰的远远不止Vikki而已。

    崔希丝正一脸困惑地看着那个题目,自己面前的那台漆黑的构装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一脸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自己一路过来的每一道关卡都应证了他们技术的正确性。

    从塔式魔导炉,但余量技巧,到众星装置,每一步明明都是对的。怎么会到这里就迎面撞上了一道墙,她起先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困难。

    但随后才发现,高墙冰冷如铁,坚不可摧。

    她将手伸向那台构装,就好像在那道高墙之上摸索一下,冰冷的外壳回应来的是冷漠的拒绝,帝国人的众星装置并没有办法让这台构装体动起来。

    所有的输入端都是对的,但它就是冰冷地一动不动。

    崔希丝甚至已经找出了那个问题的结症所在。

    仅仅是计算力不足。

    但怎么可能,他们在树海空间之中明明演算过一次,操纵那些最基础的魇炉生物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如果计算力还要进一步提升,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除非……

    大厅之中,一个声音回响着:“这是必须的牺牲。”

    “不,”朱诺摇摇头,他正抬头看着那台漆黑的构装体。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一字一顿地答道,“会长先生,我从来不认可灵魂学派,那是我身为炼金术士的骄傲。如果这是现在唯一的道路,那么我的选择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另一条。”

    “或许你会成功,但在那之前,你就不得不离开了,你是帝国最杰出的天才,你真不打算继续向前了么?”

    “我只会向我选择的方向向前。”朱诺毫不可惜地摇摇头。

    “可惜。”

    朱诺最后看了那台构装体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向后走去。

    ……

    而同一时刻,格欧吉芬亦摇了摇头,“我不能接受。”

    “那你能给出其他的答案么?”

    “暂时也无法办到,”前者摊手道,“那不是一个或者两个,而是挑战了我的认知,我暂时还没办法让这台机器动起来,但我们总能找到办法。”

    “那等你找到,再回来此地回答这个问题吧。”

    格欧吉芬楞了一下,耸耸肩表示认同。

    他十分潇洒地转身走出那扇大门。

    在推开门的一刹那,塔外的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让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他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不由一怔,“朱诺?”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双子星的另一位,那个隐隐还比自己强一头的人,“怎么你也出来了?”

    朱诺看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样?”

    “我不一样,你知道,炼金术对我来说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比起来,我更在意其他……帝国,”他摇摇头,“我向来是个自由散漫的人。”

    “而我和你正好相反,”朱诺答道,“炼金术对我来说太过重要。”

    塔外掀起一片惊叫声,但两人恍若未闻。

    他们都明白,帝国双子星从第二道红门离塔,一定会在外面掀起惊天骇浪,明天的头版头条他都已经想好了。

    要是有超过三十个人通过第二道红门,那么他们可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在第一轮尖塔试炼中到达前十排名,但却无法前往圣王之厅的参赛选手。

    不过格欧吉芬计算过了,这个可能性不太大。

    他们已经看到记者们——来自星门港的,来自于帝国的蜂拥而至,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口不答,他们拒绝的理由也十分简单。

    俱乐部不允许。

    “罗芬还没出来么?”朱诺忽然在人群之中问道。

    格欧吉芬摇了摇头。

    “他走得太远了,”前者答道,“那个龙之炼金术士呢?”。

    “他也一样。”格欧吉芬想起自己进塔之前和对方的对话,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调侃了一句,“他可能还没到那儿也不一定。”

    但朱诺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

第二百四十幕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方鸻推开门,看到里面的弗里斯顿不由愣了一下。他甚至下意识退回去看了一眼门是否开对了,但没错,是第三扇红门。

    门内是工匠总会的会长弗里斯顿,他在艾音布洛克见过许多次,总不见得认错。

    何况现在的炼金术士们喜欢穿一身大衣,款式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都大有不同,而七百年前,那时候炼金术士们还是一身学士长袍。

    弗里斯顿哑然失笑,“怎么,看到我让你这么惊讶?”

    方鸻退回去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不大不小丢了个人。但让他惊讶的倒不是这位会长大人会在这儿,对方是冬至之塔的守塔人,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让他惊讶的是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他穿过第一道红门,其后一路上遇上的都是余量技巧相关的提问,从Shana给他那个软件上得来的经验在这里充分发挥,让他甚至一度产生错觉,对方是不是和七百年前那两位天才合伙好的?但这显然不太可能。

    后面的提问更加深入,渐渐超出了Shana掌握的范畴,这才叫他稍稍去了些疑心病。

    他对余量技巧的理解大约在四道到第五道指令之间——虽然理论上,炼金术士不可能对构装体施加一道以上的预指令,不过他用了一个取巧的方式,在钥匙之章中用多重并行构想了一个虚拟的闭循环装置,通过闭循环装置来记录前面的指令,以达到施加后面的指令的目的。

    但这样的方法有其极限,使用多重并行构想闭循环装置的炼金术式本身就是一种拟态创生术的行为,需要消耗大量的脑力与心力,余量技巧自身也是一样,两两叠加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钥匙之章内的虚拟空间又不类同于高塔空间,对于计算力没有增幅,那里也没有一个塔塔小姐可以在那个空间之中可以辅助他,所以他在通关了钥匙之章的第一关之后就难以寸进了。

    不过在这座塔的空间中,杰尔德姆与他身边的炼金术士们为他呈现出另一个新思路,让他看到了一个进入崭新世界的可能性。了解了那种可能性之后,方鸻甚至隐隐感到一直困扰自己的钥匙之章也可以翻篇了。

    简单的说,过去的炼金术士们用光回路拟态以太之海,并将指令记录在其中。以这个装置作为指令的总集,而非记录在单独的闭循环装置之中,而外在的装置只是指令的提取器。虽然这个指令总集会占用更多的计算力,但外在的提取器记录的信息却极少,因此结构也相对简单得多——

    因为集约化的原因,其记录的指令越多,负担反而越轻。

    到了四道指令之后,这样的方式就完全胜出了他原本用一道道闭循环装置来封装指令的笨拙方式。这说来简单,但实际上都是依仗于其发明的一系列新炼金术式,正如同精灵们的创生术一样,没有术式支撑,炼金术就无法成立。

    他甚至在那个新术式中看到了众星装置的雏形,但它又并不是影人那样抽取星辉的众星装置——这是属于凡人们的,属于他们的众星装置。

    他在那一众新炼金术式后面隐隐看到了一个天才的影子,它一定是以他来命名的,名为杰尔德姆的众星装置。

    虽然这些式子还只是一个雏形,有种种限制,并全方位比不上影人们的魇炉构装。但正如努美林精灵予凡人们的宝贵祝愿,这也是这位天才给予世人的馈赠,它一定是可以通向那个最终的未来的。

    方鸻心中有些敬意,与他在诺兹匹兹地下了解到的不同,这就是那三位天才留下的真正故事。杰尔德姆在让自己前行之时,他其实就已经知晓了自己身后之事,和海林威尔说的不同,这位年轻的炼金术士对于未来的炼金术是充满了希望的。

    否则他不会留下答案。

    而方鸻虽然早已知晓了林恩爵士手中的众星装置、还有后世的类同技术可能都是来自于此,但在这里,他也是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了众星装置背后的原理。

    这就是高塔的祝福,对于炼金术士来说,技术的遗产就是最好的祝福。正如同他在夏尽高塔之中掌握了精灵们的创生术一样,在这里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一个对他讲述无属性魔导炉的过去,另一个告诉他余量技巧的未来。

    他推开第三扇门,以为自己会看到弗里斯顿。但此弗里斯顿非彼弗里斯顿,因此他看到那位工匠会长时才会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难道自己设想错了,这位会长大人真与三位天才是有关系的?还是说他就是弗里斯顿本人?真有人可以活七百年么?

    法瑞夫可以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一直藏身于高塔空间之中,或者说,他早就已经舍弃了身体,以精神的状态活着,就和塔塔小姐一样。

    凡人的寿命是短暂的。

    妖精们也非永生。

    他上上下下将这位会长大人打量了一眼,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开口道:“会长先生,你们……”

    “我们?”弗里斯顿微微一怔,自我打量了一眼,“怎么,我身上长花了?”他笑了笑,语气十分和善,他对方鸻的态度仿佛格外亲切,“你不必猜,我和外面协会的人不是一起的,这只是我留下的一道影像罢了。不过受高塔的影响,它具有我一部分自我的意识,因此我可以与你交谈。”

    方鸻愣了愣,心下有点意外,听语气这位会长似乎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又推翻了自己方才的推论,对方真不是一起的?

    他甚至又产生了一种冲动,打算再回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他试探性地问道:“会长先生,那塔式魔导炉?”

    “你也察觉到了,”弗里斯顿洒然一笑,“这是帝国正在推行的新技术,我们并未打算将它藏私,塔式魔导炉只是这一系列技术的基础,正如同大厦的地基。第一扇红门之后的塔式魔导炉,与第二扇红门后的元素共振装置,都是我们通向未来的计划,但其中也有难题,我希望向世界各地的天才公开这些技术与难题。”

    方鸻已经完全愣住了,什么共振器?他怎么没见过?不过他一怔之后就完全明白过来,自己的推论没错,除了第一扇红门的塔式魔导炉之外,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扇门都应当与其他人不同。

    因为他身上的阿尔方斯的信物的原因,海林威尔从一开始就为他设置了一个不一样的考验。

    但第三扇红门后为什么会遇见这位会长大人呢?他想了一下,大约想到了那个可能性,法瑞夫说这位会长大人在这里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小惊喜,想必这就是了。

    因为他改变了高塔运作的方式,因此自己才会在这里遇上对方,他等于强行让自己回到了正轨上,但一时间有点把方鸻干沉默了——他看着这位会长大人一时有点幽怨。

    本来他从海林威尔到杰尔德姆处连续不断地获得感悟与提升,不出意外的话,这一间红门后的房间应当是属于那第三位天才弗里斯顿的。

    他倒是在这里遇上了弗里斯顿,但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他要的那个弗里斯顿。

    方鸻一时间有点百爪挠心,那种感觉就好像正在看一部十分精彩的连续剧,但突然之间给你插播了一则广告,广告也就算了,播送方还告诉你这则广告会替代其中最精彩的一集。

    正常人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他也是打不过这位会长大人,就算打得过对方也只是一则影像而已毫无意义。

    弗里斯顿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所看好的少年,脸上如同被背刺了一刀的表情,一时不由有些意外,“怎么,看到我这么不高兴?”

    他见惯了形形色色不一的表情,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别具一格的,就好像——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但所幸这位会长大人涵养很好,挑了挑眉脑补了整个过程:

    “你大可不必以为这是在作弊,其实每个人一样,这只是我留下的一点小惊喜而已,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看到我,只要他们抵达了这一关。”

    他欣慰地笑了笑,“不过炼金术士就应当有些风骨,不屑于同流合污正是最好几种品质之一,我很欣慰在你,在几位不同的年轻人身上都看到了这样的品质。”

    方鸻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控制有点失调了,他苦大仇深地好不容易才调整好了心态,欲哭无泪地问道:“会……长大人,所以这一关是由阁下设下的题目?”

    他有点强颜欢笑的感觉了。

    不过弗里斯顿总算满意地点点头。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方鸻一眼,“这即是一个题目,也是一个礼物,它与帝国的未来,与每一个人的未来息息相关。你们是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最终击败许多同样的天才才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你们还年轻,对于未来没有成见,所以我才想让你们提前看到这儿的一切。”

    他继续说道:“你们来到这里,无论是最终选择离开,还是选择走下去,但我都希望让你们先看到那个未来。你们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是炼金术界的希望所在。”

    方鸻听弗里斯顿严肃的演讲,一时不由有些发呆地向对方身后看去,那里矗立着一台高大的构装体,它的修饰风格迥异于凡人帝国的构装体。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影人的魇炉构装。但那一台格外庞大,是连他都从未见过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弗里斯顿看他目光,开口道,他用的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方鸻点点头,他在北境与影人交过手,这瞒不过这位工匠会长。而魇炉构装,帝国也十分了解。

    “那就不用我多作赘述了,”弗里斯顿了然于胸,“你应当清楚这是来自于我们大敌的‘战斗兵器’,它们的历史想必你也了解,而且敌人必将复归这应当是考林人的格言吧。”

    他目光看向那台高大的构装体,“你在伊休里安北境见过那些只是它们的工具而已,而这一台才是它们真正的主力。”

    “它们的……主力?”

    “是的,在我们炼金术士的眼中,主力就是中坚与骨干,它不是一支军队中昙花一现的精英兵器,而是最广泛的可以量产的炮灰,只有这样来自于生产线上的产物,才能被称得上是主力。”

    方鸻不由默然,虽然它还不太清楚这台魇炉的实力如何,但从它高达三四米的体积来看,也知道这东西一定不简单。

    他抬头问道:“我能看看它吗?”

    “当然。”弗里斯顿自无不可,事实上还十分满意。

    方鸻上前去,他不太敢暴露自身的秘密,虽然知道魇炉最重要的部位一定是它脑子里的众星装置,但他还是先从胸腔处检查起。

    那里应当是核心水晶的所在,那枚核心水晶插在魔导炉内,与通常所见并无什么不同。不过影人们的工艺十分精湛,有些插件他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作用。

    不过要说和凡人的炼金术相比有什么最大的不同,那应当就是没有用以接受炼金术士指令的共振水晶,他心知为什么,但还是沉着地一点点探查下去。

    他最后顺着人字梯来到那构装体的头部分,用双手掀开面甲,果然看到里面如同蛛网一样的管线,那些所有管线的终点,都连向那枚乳白色的水晶。

    那种水晶根本不存在于自然界,是人工所造就的。就和他的无属性水晶一样。

    “这是什么?”他问。

    “影人们将之称之为‘众星装置’,”弗里斯顿回头看着这一幕,开口答道,“其得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的动力就是燃烧‘星辉’,那种伟大的物质可以让其产生种种超凡的特质,其中之一就是拟态灵魂。”

    “燃烧星辉,星辉也可以燃烧么?”方鸻明知故问。

    “为什么不能?”弗里斯顿摇摇头,“我们世界的一切都来自于星辉,物质与能量别无二致,所以星辉当然也可以被炼金术所使用……”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或者不如说,炼金术本来就应当是这个样子的。”这位会长微微叹了一口气。

    但这句话并没让方鸻所听清,弗里斯顿的声音很快又抑扬顿挫起来,“但与元素,能量与物质不同,但元素与能量被我们使用之后,甚至是生物消亡之后,又会转化为星辉,并在光海之下重新循环。但星辉一旦被消耗,就会永远地黯淡下去,直至最终被消耗殆尽。”

    他故意略过星辉耗尽之后的那个世界的结局,将话题转回正轨,“我们没办法走影人走过的路,所以在这里我给你们设下的题目是,如何在不利用星辉的情况下,让这台构装动起来。”

    方鸻从梯子上走了下去,拍了拍手仰着头看着那台构装问道,“这道题目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么?”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理由,但仍想要确认一次。

    “你一直很聪明,我在艾音布洛克时就特别看好你们,要不是实在抽不开身,我一定和你好好谈一次,”弗里斯顿一笑,“这自然是有其原因的,你在伊休里安北境见过影人,知道它们不用炼金术士的构装体大军。如果这支大军无穷无尽,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够战胜昔日的敌人呢?”

    “所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有意思的说法,”弗里斯顿点点头,“但正是如此。”

    “炼金术士们研究余量技巧,也是因为此么?”方鸻又问道。

    弗里斯顿眼前一亮,赞了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应和联系事物的能力,”但他随即摇摇头,“但可惜,那条路走不远。你也懂得余量技巧,你认为单凭余量技巧就可以让这台构装体动起来么?”

    方鸻想了一下,以现在凡人掌握的众星装置的水平来看,是远远走不到的。做到狩龙人那个水平就已经是极限了,但狩龙人也远远比不上他在北境见过的魇炉。

    说到狩龙人,他才想起来在狩龙人体内见过的那些众星装置,远远要比从林恩爵士手上得来的那一台成熟得多,以至于他都无从下手研究。

    那些装置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说帝国人早已走通这条路了?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可能,但发了一下呆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向弗里斯顿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以我自己所知的余量技巧,是无法让这台构装体动起来的。”

    “很对。”弗里斯顿答道。他觉得自己已经达成目的了,接下来就可以循循善诱,让对方亲自上手试一下,以加深其印象。

    那是一道坚壁,无人可以逾越。对于帝国的年轻炼金术士们他则不用这么麻烦,因为那些人或多或少曾了解这条技术路线,而就算是那两位双子星选择离开,弗里斯顿也并不失望。

    他只要让他们见过那个未来就够了,这些年轻的天才们自然会做好准备,而那是唯一通向未来的道路,或早一些或晚一些对来说都一样。

    “所以第三扇红门的考验并不容易,”他沿着这个思路开口道,“你可以先尝试一下——”

    “那我试试看。”

    方鸻从不知困难为何物,他就是那种实践派的炼金术士,总之不管成与不成,先得上手试试看,连手都没上过,怎么知道不能成呢?

    弗里斯顿张了张口,他本来还有一大堆引导,要是对方遇上挫折,正好向对方介绍那条技术路线。虽然之前朱诺嗤之以鼻,但他也一点不在意,那只是无聊的固执罢了,那当然不是那些简单与古老的学派可以描述的——

    炼金术士们拟造龙魂难道也是灵魂学派么?自然不是,只不过他更进一步,那条技术路线还要更加激进一些罢了,但那些仅仅是在危险的边缘而已,还谈不上危险——

    只要炼金术士们可以把握住那个界限,他相信凡人的炼金术,自然也相信未来的炼金术士们。

    那天道路一定是可行的。

    不过他还是沉默了下去,让对方碰碰壁也好,他毕竟不是帝国人,在没了解过那条技术路线的前提下,说不定会因为认知错乱而错过这个机会。

    潜意识中,弗里斯顿还是希望这位他所看好的龙之炼金术士,是可以接受帝国的理念的。

    他默默看着方鸻走上前去。

    但方鸻事实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会长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他脑子里正被自己所思考的东西所填满了,先前两道红门的经历让他脑子里全是那些技术问题。

    余量技巧,多重并行,还有那些最底层的发问,那之后所经历的每一扇门之后所得来的感悟,在此一刻对于方鸻来说都正跃跃欲试准备化作真知。

    他正需要一个东西来进行实验呢。

    ……

第二百三十六幕 也不是不行

    方鸻一上手就感到十分棘手,他虽然已经了解过众星装置的真正原理,但要说立刻一比一造出一台与影人的众星装置相媲美的机器来,并让这台巨大的构装体动起来大致也是不可能的。

    他不过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先把魇炉的中枢拆开,再将那枚灰色水晶取出,用工匠的工具——一组光源和专用的目镜对其进行解析,发现里面的炼金术式——铭刻于魔导水晶多层结构上的法阵他只能勉强看懂一点,但大多似是而非。

    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魇炉的中枢装置,当初战场上没这个条件,战后艾尔帕欣工匠协会回收了所有残骸,禁止任何人进行相关研究。他原本有些不太理解,不过现在大致也明白了工匠协会的做法。

    透过对众星装置的照射,方鸻先验证了凡人炼金术起源于影人炼金术说法的准确性,虽然两者底层逻辑迥异,炼金术语言的传达亦不相同,但从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处仍能看这两门技艺的近似之处。

    他自己就是‘半个’炼金术士,不会看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处。

    他收起工具,默默将众星装置放到一旁。弗里斯顿的影像在侧,默默地没有开口,他所看好的人岂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那才会叫他失望。

    果然,方鸻放下工具后又走向那台巨大的构装体——那台魇炉。他仰头上下打量了这台构装体一番,然后登上梯子,魇炉中枢最重要的部分已经被拆除,剩下的密密麻麻的管线并无什么研究价值——那是用来传递能量与信息的。

    炼金术士的构装体十分特殊。其中经典的代表就是发条妖精,它们虽说是机器,但与现实中人们认识的机器迥异。

    以太魔力能直接让物体产生形变从而产生弹力与收缩力,因此它们用不着复杂的曲柄连杆机构将旋转运动转化为往复直线运动,铰链和游丝可以简单地让机械动起来,其工作原理有些类似于发条或肌肉。

    但发条妖精并不需要上发条,因为以太魔力就是它的发条。

    同理,影人们的魇炉其实也是一样的,虽然底层能源系统方鸻几乎完全看不明白,两眼一抹黑,但机械这部分大差不差。擒纵装置、弹簧铰链、齿轮组,说实话找个星门那边的古董钟表匠来多半也能看明白大半。

    方鸻看到这里其实心里面已经大致有数。

    机械装置都是现成的,散热系统也不用作多大改动,他都可以直接套用,最多进行一些小小的校调而已。唯一的麻烦还是众星装置,正如前文所言,他不可能复制一台众星装置并让这台构装体动起来。

    就算他真有那么聪颖,只看一下原理就能立即上手造出成品,而不用经由反反复复的试调与验错。但杰尔德姆的众星装置本身也不足以做到这一步。

    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那门技术还不完善,远远比不上影人们的水平。这倒不怪前人天才不足,而是两者实在内核不同,而那时代计算力也做不到那一步。

    看少年站在梯子上一筹莫展的样子,后边的弗里斯顿终于忍不住开口,但他刚张口要说什么,又惊讶地看到方鸻忽然拿起扳手身体前倾探进了构装体的胸口里。

    这位会长张了张口,不过平日里城府还是让他生生忍住了,他收回到了嘴边的话,只另外提醒了一句:“影人的构装体,其能量传输与我们大为不同,你要小心别将它拆坏了,里面还有很多我们不理解的东西,你未必装得回去。”

    要是将这台魇炉给拆坏了那就有些滑稽了,他到时候空有技术传授给对方,可没办法将这台魇炉给装回去,他总不见得能亲自上手帮对方重新组装一台魇炉。

    也得亏这位会长大人涵养好,才没有为这位行动派炼金术士捏一把汗。

    不过方鸻倒没在意那么多,只在构装体胸口里应了一声,声音从里面传来显得瓮声瓮气。

    他只是简单地解决不了问题,但不代表不能复杂地解决,众星装置是不用考虑了,就算他能做出来也适用不了这么复杂的构装体,小一些的还差不多。

    比如影人浮空舰上那些小玩意。

    不过简单的办法没有,可他还有笨办法。他将那些管线回路全部拆下来,拆不下来也直接敲坏了,反正让它产生不了作用就行。

    这只是一个考核,也用不着那么精细。

    否则工作量岂不等于重造大半台魇炉构装的内部结构,那非得用上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不可,他虽然不太在意时间,但考虑到这是一场比赛,还是有点公德心的好。

    冥女士在他出来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有搞出太大的事端来。

    弗里斯顿在一旁看这家伙忽然变得忙碌起来,不断地从梯子上上上下下,在那台构装体内进进出出,不时跑到一旁的架子上去取什么材料。

    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一时有点犹豫起来——这人在干什么?

    要说方鸻有什么天才一般的点子,但在弗里斯顿看来似乎也不尽然,对方所取的那些材料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过于平常无奇了,不过是些铰链、发条、铜板。

    还有共振水晶,他打算造什么?弗里斯顿自从升任这个会长以来,还是头一次在炼金术领域上感到一头雾水,这家伙神神秘秘在搞些什么名堂,他打算在那台构装体里造一台发条妖精吗?

    他倒也不是自持身份不肯过去看看,而实在是这只是一段影像,设置如此,他只能站在这个地方,等待对方完成,然后再向自己介绍工作。

    这样的工作大约持续了两天,高塔之中的两天。

    中间方鸻还停下来,就和在夏尽高塔一样,高塔会在特定时间打开休息室的门,在里面变出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床铺以供选手补充能量与休息。

    弗里斯顿的影像也借着这个机会询问对方在进行什么工作,谁知道方鸻老脸一红,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会长先生,您晚点就知道了。”

    总算没把这位工匠总会会长闹得有些七窍生烟,这家伙竟然和自己打哑谜?

    孰知方鸻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他倒不是有什么不能言的秘密——就好像方才他只字不提自己对众星装置的了解一样,那只是为了保护这位会长大人而已。

    他可没忘了,法瑞夫说过他们在高塔空间之中的经历,和外人说太多关于艾尔帕欣那场大火背后的秘密,只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祸而已。

    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为了掩护塔塔小姐,阿图什和法瑞夫对他再三叮嘱,让他在查明当年大火的真相之前,一定要尽量保护好自己。

    处于多方面的考量,他才会装出那么样一副样子,不过说实在话他也不太会说谎,只幸好这位会长也完全没注意到他在信口胡茬。

    只不过现在,他只是单纯地实在不好意思启齿而已。

    他正扒在那台魇炉构装体打开的胸口,向里面打量着那些乱成一团的各种装置,连他自己都感到脸红,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评价,只能说可堪使用。

    换句话来说——能动。

    但那些堆在一起的东西因为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复用,因此不能说毫无美感可言,只能说长得有些抽象,那些臃肿的、互相矛盾的设计逻辑要是让阿奎特那些矮人看到了,非得当场打死他不可。

    所以他才不敢让弗里斯顿来看一眼呢。

    炼金术士们是有美学基因的,机械之美本质是一种几何上的简洁之美,简洁的机械就是最好的机械,有些原教旨主义炼金术士是真的会为此而战的。

    他有些心虚地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然后拉上盖子,回过头去说道:“弗里斯顿会长,好了。”

    “好了?”

    “大概……?”

    方鸻心道,但他可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弗里斯顿皱着眉头看着他,或者不如说看着他身后那台巨大的魇炉,后者外表没有任何变化,和先前一模一样。但看着这家伙在里面进进出出两天,很难相信这东西真的没有一点变化。

    要是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切真是这人演给他看的,只为了博得他的好感,弗里斯顿看着对方脸上脏兮兮傻乎乎的样子,实在很难说两人的演技谁更好。

    “它……”他头一次对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感到犹豫,“……还能动吗?”

    弗里斯顿将这话说得都感到有些憋屈,他真的很担心对方将这东西拆坏了,尤其是这两天看下来之后,这种担忧进一步加重了。

    这家伙真的是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吗,会不会是谁冒牌的?

    记得在艾音布洛克时,对方还不是这么一个样子的,至少那时候,对方是意气风发的。

    他设想了种种的可能性,但唯独没考虑到要是这位龙之炼金术士手上功夫太差,把这台魇炉给拆坏了该怎么办,他可没准备第二台。

    方鸻这倒是没什么犹豫,点点头道:“让我试试,应该能动,会长先生。”

    他从梯子上跳了下来,从一旁堆满了工具与零件的工匠台上拿起魔导手套,就准备套在自己手上。弗里斯顿已经故意假装没听到对方口中的‘应该’两字,但看到这一幕还是绷不住了,眉毛都抽抽了一下:

    “等下,你在干什么?”

    “让那大家伙动起来啊?”方鸻愣了下,他戴上魔导手套,拉下目镜看着这位会长大人答道。他还能干什么?他看了下自己手上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魔导手套吗?

    “你穿的是什么?”弗里斯顿问。

    “魔导手套,”方鸻举起手,还晃了晃,“如您所见。”他还有点奇怪,会长大人不认识?

    “……”

    弗里斯顿一时竟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认识魔导手套吗,他当然认识。他张开口,但多年养成的涵养生生让他忍了下来,换了一个更温和的方式:

    “你就打算这样让它动起来?”

    他问道:“别忘了这一关的题目是,不借助工匠之力,使用余量技巧。而且你不能只让它动一下,至少让它表现得像是一台真正的灵活构装一样。”

    “我明白,”方鸻点点头,“弗里斯顿先生您就看着吧。”

    他举起手来,向那台构装体下达了一个指令。

    他的办法其实很简单,而且也不是什么心血来潮的天才的点子,那个办法他早在狩龙人身上就用过了,而且后来还用同样的原理改造了枪骑兵。

    可以说,他对这条路子已经是驾轻就熟了,而且在之前进一步通过两扇红门和诸多蓝绿门的验证之后,他现在已经对这条技术路线有更深的认知了。

    简而言之,他就是把魇炉本身的回路替换成可以接受炼金术士指令的共振水晶而已,然后与那些指令端相连的,都是一重套一重的套娃一样的笨重的闭循环装置。

    是的,就和他在枪骑兵上的实验一模一样。

    只不过在经由那位天才提点之后,他又对闭循环装置进行了新一轮的改造,那些装置现在已经不是单纯地和过去一样是用来记录一条单一的指令了。

    它们现在展现出了一些类似于众星装置的特征,两三组彼此衔接在一起,不同的指令之间可以被复用,单一闭循环装置的利用率大大提升了。

    因此总体的体积与重量也大大下降了,其实他自从掌握了那些新的知识,心中就有了对于枪骑兵新一轮改造的思路——新的枪骑兵将会更轻,更灵活,能执行更多的指令。

    而且占据计算力也会更少。

    甚至如果在空重变低的情况下,枪骑兵还可以实现更多的挂载,安装更多的进攻与防御模块,从而实现这一系列构装体的更新换代。

    那就不是枪骑兵了,而是枪骑兵II型,甚至诞生异体也是有可能的。

    他在通过那扇红门之后,脑子里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那些奇妙的点子在他思绪之中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多。

    方鸻之所以急着上手,其实也是为了亲自验证一下这些想法是否准确。

    而现在关键性的一步到了。

    他下达指令之后,就抬起头紧张地看着那台魇炉构装,那台巨大的构装体颤颤巍巍地向前迈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然后它转过身,举起右手。

    手臂上的金属外壳打开,从下面弹出一把螳螂刀一样的利刃,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指向两人,相距不过两三米。

    但方鸻脸上没一丝慌张,正相反,他用手掀起风镜,目光之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容易,正如杰尔德姆所言让这么多的闭循环装置动起来、并精准执行后面的指令需要天量的计算力。

    那其实是一系列预设计的余量技巧,他在下达那个指令时进行了大量的计算,换作是除他之外的任何同龄人,都不可能做到让这台大家伙动起来。

    但谁叫是他呢,他可不缺计算力,虽然比不上塔塔小姐,但放在一个等级的战斗工匠之中,那绝对是前无古人的水平。

    是的,这有些取巧的因素。但题目也没说非要用什么手段去达成,唯一的要求只有运用余量技巧而已,你就说有没有用余量技巧吧?

    方鸻自己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否则岂会难以启齿。不过他有这个优势,为什么不用呢?炼金术士就是要懂得善于利用一切手边的资源。

    看着那台魇炉动了起来,虽然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但至少是动了。

    方鸻心下也想,成了——倒不是说通过了这道关卡,那还得要看那位会长大人人是否认可,但这至少说明他的设计失误的——

    所以。

    枪骑兵II型来了。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这一刻不由深深地感受到前人所留下的天才般的闪光与创意,在不经意间推动着后人的灵感。

    所以在一千年之后,凡人的炼金术士们终于可以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

    他这才看向一旁的弗里斯顿。

    会长一副看呆了的表情,看着那台醉醺醺的构装体,他张开口——而后又闭上,再好的涵养这一刻都无法维持他面上的神情。

    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让一旁方鸻不由心虚起来。

    弗里斯顿呆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你的方法?”

    “不……不算吗?”

    方鸻已经开始算盘算自己止步于此,能否进入前三十之列了。

    但他确实也想不出还有第二个方法,可以让这台构装体动起来——在不借助塔塔小姐与星辉的情况下。但后者不被许可,前者和作弊差不多。

    不算吗?

    弗里斯顿也不好说这究竟算还是不算,因为他只是一段留在这里的印象而已,其中一部分自主能力是高塔提供的,但大多还是预留下的设定而已。

    其实这个问题本不需要答案,因为答案早就已经定好了,他设下了所有的约束,包括不可使用影人们的装置,只能使用余量的技巧。

    他不是没考虑到选手当中存在战斗工匠,但一来战斗工匠的计算力不可能达到余量技巧的第四或者第五步骤,既钥匙之章的二章。

    整个艾塔黎亚能通过钥匙之章第二章的也只不过只有三个人而已。

    他怎么会想到这里会有一个怪物。

    何况为题目加太多限制,会让他的目的显得太过明显……

    “你……”

    弗里斯顿——或者说这位会长的影像有点呆滞,“……你解决的不是真正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

    方鸻一愣。

    他也不是真的笨蛋,马上意识到对方是在说什么,立刻回答道:“会长先生,虽然这有些取巧,但事实上那个真正的问题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等他回到帝国工坊,就会告诉对方那个答案。

    而这是他与那段影像最后的对话。

    因为影像毕竟不是本人,高塔已经判断条件达成,那段影像在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渐渐消失了。

    第三道关卡的门,在他前方洞开。

    ……

    昨天应该是第三扇红门,脑抽写错了

第三百六十四幕 塔内塔外

    塔外已经汇聚了不少人。

    选手中一部分已经离开,前往塞尔瓦等待下一轮比赛,还有一部分收拾东西返回艾音布洛克。

    剩下的人聚在塔外,看着高塔的大门再一次打开,最后一批选手从中走出。

    人群中包括了崔希丝和郑永在,与前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相比,后者显得坦然得多。个子不高的少年在人群中寻找同伴,很快找到了古塔代表团的其他选手,他向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高塔试炼的第二场进行到而今,正好是第八天。

    人们也在进行着最后的讨论:

    “还有谁在塔内?”

    “罗芬,还有那个龙之炼金术士。”

    “不出意外,谁在前面谁在后面?”

    “这可不知道,不过领先的那一个已经进入了三百七十一扇门后。”

    “另一个呢?”

    “才刚刚过第三道红门。”

    剩下的并未讨论太多,声音沉默下来。

    因为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今年出了个大新闻,赛前被人看好的帝国双子星竟提前出局,而第二赛区最具有夺冠潜力的队伍桑夏克代表团则身陷作弊丑闻失去了参赛资格。

    以上消息被加印出的报纸送到帝国首都阿沃奇克,某位工匠协会总会会长手上。后者此刻正坐在藤椅上,读着报纸上的头几版的文字,目光移行从上面扫过,神色平静。

    一旁桌上放着几本书,《北方战争史》与《奥述炼金术年鉴》,书垒在一起,旁边的一支水晶中正传来人声:

    “听说不少人都被你设下的关卡难住,今年通过第三扇红门的只有七个人。不过按时间先后顺序,朱诺与格欧吉芬还是能进入圣王之厅的决赛。”

    弗里斯顿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注意力仍落在眼前的报纸上,开口答道:“年轻人该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一昧的盲从,这也是好事。”

    水晶亮了亮,“那比赛本身呢?你不怕被那些人看笑话?”

    “要为此担心的不是炼金术士们,比赛本身的关注度还一直在上涨,这一届大赛吸引了更多新观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炼金术感兴趣了。”

    “你还是这么三句话不离本行,那个你所看好的年轻人呢,除了FOX的那个学生,我记得还有一个。”

    “他还在塔内,两人都应该通过了第三道关卡。他们能通过,就说明至少能接受帝国的理念,就算不完全理解,但至少对此有概念也好。”

    弗里斯顿折起报纸,放在桌上,等仆人将之收走。

    他目送仆人关上门,才继续道:“等他们抵达艾音布洛克之后,我会抽空见他们一面,那些有见识的年轻人会成为这个计划的后继者,就像当年一样。”

    “你要离开阿奇沃克?”

    “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才会离开自己的位子。”

    水晶中的声音问道:“那么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魔导士家族们呢?”

    “除了老毒蛇,其他家族都考虑好了,没有猎鹰作为主心骨,其他家族大多都是墙头草罢了。”

    “陛下的态度自然是一如既往,”弗里斯顿语气沉稳,“一切计划都有如时针走在表盘上一样精准无误,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自见分晓。”

    “但愿如此,不过相比起来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现在外面盛传,你当初曾经见过艾什-林恩?”

    “我只听过他,”弗里斯顿摇摇头,“但从未与这个人见过面,倒是不久之前见过他‘女儿’一面,怎么,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我也是七大家族的一员嘛,”那个声音道,“所以当年你有没有推开过冬至之塔的第四扇门?”

    “你说最后一道门?”弗里斯顿眼中闪过一道光彩,随后断然回绝道,“我不知道。”

    “呵呵,我明白。”

    水晶中的声音淡去了。

    弗里斯顿侧过头去,目光越过刷了白漆的窗栅之间,窗外远处一片瓦红色的屋顶,鸟群正在越过钟塔,拍打着翅膀,天空一片碧蓝,帝国的午后仍旧晴好。

    但天边已有乌云汇聚,卷积云正在堆成高山,形成墙垒,云间孕育着阴影,地平线上已经有滚雷的影子,雨季将至,而在那之后风暴将席卷整个帝国。

    甚至是帝国之外的广袤云海。

    他手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敲击着藤椅扶手,仿佛追思着一切。

    历史上,只有一个人进入过那道门。

    ……

    一群年轻人汇聚在那间狭小的阁楼之中,正如许多年前,炼金术士们在皇家林荫道17-3-1号日以继夜地讨论着炼金术的未来,后来那些人壮大成为一个学派。

    也即是炼金术界而今最著名的奥述学派,帝国工坊的起源,第六技术路线的主导者也曾经出自于该学派。

    那个狭小的鸽子笼一样的房间,后来在一场火灾中被烧毁,继而又重建,而今修建成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大厅,帝国人认为那里气氛阴郁,但却不失其名——那即是圣王之厅的前身。

    布丽塔也认为他们这个微小的团体未来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学派的前身,以太从不说谎,她也坚信自己追寻的是真理,只要有一天人们可以破除成见。

    而环绕在她身边的那些年轻人们,有些人是因她而来此,还有一些则没什么主见,随波逐流,因为身边的人选择而选择。只有少数那么一两个,能真正听得明白她和莱拉的话,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但少女也不介意,走在一条道路上的人,总有人最终会离开,但也有人会中途加入。只要道路本身正确无误,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走到最后,她认为自己会是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走在那些不被常人所认知道路上的人,总是不乏自信的。

    她立在一旁,斜依在莱拉的书橱上,看着同伴们依次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些谈论的是对于以太的认识,有些畅谈着学派的未来,还有关于二十年前那场争端的。

    每当这个时候,阿内特就会站出来打断话题,并重新引导话题回到正轨上,“不要讨论已有定论的事,虽然你们可能会有一些疑问,但那已是魔导学界的共识,不要公开质疑七学派的裁定。”她是这个小团体的书记官,虽然算不上什么职位,但仍一丝不苟。

    她看看一旁的莱拉,见莱拉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他们认为魔导士要敢于拥抱真相,却又不能公开质疑,真是自相矛盾。”那个年轻人环抱双手,如果方鸻在这里,还能认得出当初正是这个人与另一批人起了争执。

    当初那些人选择离开,自然再没回来过。

    如果方鸻还能记得那件事,应当还能想起双方的名字来——这个年轻人名叫海恩,与他争执的那些人中的领头者叫做朱诺——当然两个朱诺并非一人,那只不过是一个帝国常用名而已。

    那个‘朱诺’当时声称海恩是因为仰慕布丽塔才会加入这个团体,而后者也没反对。布丽塔大致了解此事,只是她对身边的人没有感觉,她将自己嫁给了魔导学,也只打算终身在这条道路上形单影只下去。

    “海恩。”阿内特斥道。

    年轻人闭上嘴,不再发言。

    见气氛显得有些紧张,才有人提议道:“各位还有没有关注大陆联赛,就是七海旅团参与那一场,我听说艾德先生已经锁定了前二,占星术士报上说塔内只剩下他与罗芬了。”

    “我当然知道。呵,帝国工坊吹嘘得那么厉害的什么帝国双子星,连前十都没能保得住。”布丽塔自也有身为帝国魔导士对于炼金术士们一贯的偏见,当然——七海旅团的众人除外。

    她其实是因为七海旅团才关注这场大赛的,何况近来占星术士报近来连篇累牍地报道,帝国炼金术界接连吃瘪,整个魔导学界都怀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在围观。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是因此,他们将莱拉视作自己人,而莱拉是七海旅团一力救下来的,他们自然也对七海旅团的对手同仇敌忾起来——即便那是帝国。

    那个人问道:“目前有人已经通过了第三百五十一扇门,快平了那位灰之王的记录,另外一个人才刚刚通过第三道红门,你们猜谁先谁后?”

    “那自然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海恩答道,“在第一轮尖塔试炼之中他就是第一,还能快不过那个灰之王的学生?那个罗芬在第一轮中连前三都没能进得去。”

    “也不一定。”

    坐在角落的姬塔忽然从书籍堆里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向众人道:“团长一贯细致谨慎,他不一定快,但通常能走得很远。在夏尽高塔的时候,他也用了很长时间,不过安洛瑟先生也对他称赞不已,认为炼金术士就应当如此。”

    她脑补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团长的形象,并轻声细语地向众人描述。要是其他人在这里,多半不会认同这番描述,就算是洛羽在此,也充其量只是不出言反对而已。

    不过这些年轻人们听得很仔细,他们是见过那场在艾音布洛克召开的大审判的,有灰袍学士和书卷骑士团出场,自然见过方鸻在那场审判上出的风头。

    何况对方还是大名鼎鼎的龙之炼金术士,这充分符合了这些年轻人的想象。

    “艾德团长一贯很厉害,”最先那人道,“不过的确,莱拉也和我们说过,艾德先生是个很严谨的人。”

    莱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其实没好意思说,自己都没见过方鸻几面。每次看到都先把自己吓个半死,然后匆匆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不过在她印象中,对方应当是十分严肃的……吧?

    连阿内特都抱着与会记录点了点头。

    学者小姐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她是少有听众的人,更何况如此优秀的听众,她很少表达自己,但在这些年轻人之间则十分融洽,她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不过姬塔抬起头,发现洛羽正推门而入,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洛羽正提着一支魔导杖走进来,看了看所有人,并未发表任何言论,倒是一众年轻人们显得有些拘谨,毕恭毕敬。

    有人甚至开口问候道:

    “洛羽先生。”

    如果说在他们看来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距离自己还有些遥远,但这些日子和他们在一起的这位魔导士先生,则算得上是他们见过最厉害的大人物之一了。

    虽然学院中也有一些导师,但和这个年纪的精英一级的圣选者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他们的导师大多也是学院派出身,而洛羽是真正参与过战斗的。

    这些战斗中,还不乏真正的大场面。

    在理论方面,洛羽和姬塔都是亲自受过卡拉图提点的,那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魔导士,而且还是最为传奇的那种。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是橡木骑士团青训营出身的佼佼者,基础异常扎实,又有系统辅助。

    在伊斯塔尼亚沙海一行之后,两人在同年龄基本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们最多在环境与条件上与同龄人有所欠缺,不过学者小姐更是坐拥一本无主的魔导书,洛羽在这方面稍微欠缺一些,但他手上的元素使杖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货色。

    而身上更是一身由方鸻所打造的小极品。

    当然,这里的同龄人说的仅仅是圣选者之中那些大公会出身的天才,放在原住民当中,两人的经历就几近传奇了。

    洛羽在这里主要是与众人一起研究林恩留下的手稿,并以过来人的身份指正这些年轻人在理论上的一些小错漏,毕竟比起这些学院生,他和姬塔都可算是货真价实的正式魔导士了。

    各地的魔导士不像炼金术士一样,有一个统一的组织为他们评定水平和等阶,但也有一个大致的分野,按等级上来算,他和姬塔都可以算得上是高阶魔导士。

    再往上一步,就是对应职阶的上位阶段。精灵使,或者银袍学士,到了那个阶段,就是他们的院长或者副院长的水平——当然,选召者一般不会参与与原住民的比较。

    而在战斗方面,洛羽就更是专家之中的专家了。

    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他偶尔也会提点一下这些年轻人们比赛之中的技巧,魔导士们的比试也有战斗,而且相比起真正的战斗来说往往要温和得多。

    他只要稍稍提一些战斗经验方面的东西,甚至不需要用到那些盘外招,就足以令这些年轻人们视作天人。毕竟他们生活在象牙塔之中,可从来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而且这些人当中的大多数,可能一生当中需要用到战斗的机会,也就只有眼下的这场大赛而已。

    因此他和姬塔迅速在布丽塔建立的这个小团体之中建立起了威望,学者小姐还好——本不擅长于表达,平时通常是作为透明人一样的角色,而在这些人当中的存在感就已经高过以往太多。

    但也仍比不上洛羽。

    洛羽倒不是有意如此,但他的确在与这些年轻人、以及与莱拉探讨林恩手稿的过程当中受益良多。作为选召者,他倒没布丽塔那么坚定的信念,以及一定要达成什么目的,但也隐隐看得出来——至少霍尔芬学派并不是空中楼阁。

    林恩留下的魔导术不但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的确对他们所研究的东西具有一定指导意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修习的过程当中始终会遇上一些问题。布丽塔自己是防护使,而林恩留下的东西其实更偏向于元素学派,她自己还不觉得,但洛羽则能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

    他发现林恩的手稿之中有许多处地方都显得似是而非,有些地方甚至明显看得出自相矛盾,就好像手稿之中欠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现在来看他当初的判断并没有错太多,那是一门用魔导器来辅助自己施法的魔导术,它真正独到之处是可以让魔导士可以施展自己学派之外的法术。

    他与姬塔甚至在莱拉提供的手稿的帮助下复现那台魔导器——就是莱拉送给弗里斯顿那一台的原样,两者至少看起来应当是一致的。

    但在用其施法的时候,还是出现了一样的问题,那件魔导器的确可以让他施展出对立学派的法术,但在用它来模拟第二本职学派的法术时,哪怕是与水系魔导术相近的学派,也一定会失败。

    他们找了不少原因,但依旧没能排查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好在这些小问题也并不影响大家去参与学院赛,只不过洛羽自己一直试图寻究出原因。

    因为这种种原因,他大致也猜得出为什么帝国魔导学界会对林恩当初留下的手稿有那样的认知,如果这门魔导术仅仅表现如此,那的确说不上是成功的。

    否则这无法解释当年作为一位大魔导士,艾什-林恩就算有许多对手,但也一定会有自己的盟友才对,如果是仅仅是污蔑,怎么可能让一个学派消散无踪。

    见阁楼内沉寂下来,洛羽开口道:“你们不必如此,在考林,魔导士之间没有什么森严的阶级,我出身自考林魔导界,自然也延续了这样的认知。要是你们还不习惯,把我看作和你们一起学习的人就可以了。”

    年轻人面面相觑,但场面多少缓和了一些。

    洛羽说完也不再多开口,只将手中的魔导杖递给一旁的莱拉。

    “这支魔导杖没什么问题,只是里面有些元素亲和的水晶,”他道,“你说你最近的施术能力大有起色,可能与此有关,但这应当不是决定因素。”

    莱拉轻轻说道:“我最近已经可以施展一些一环的法术……好像自从拿到这支魔导杖起,进展就一日千里,我本来还担心这支魔导杖价值不菲……”

    “也没你想的那么贵重,”洛羽答道,“这是你导师给予你的,你在魔导术上进境加快,于他而言也是好事。”

    他思考了一下,又道:“无论是元素法术、预言法术还是防护法术,我们施展法术时其实本质是与以太之海沟通的过程。你最近的进步,或许是因为你在研究林恩爵士的理论时,对于以太有了更深入的认知,因此在构筑法术时也更加顺利了。”

    “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莱拉显得有点惊喜。

    “再说回各位,”洛羽看向其他人,“学院赛应该已经开始一两轮了,结果如何?”

    “结果还算不错,”布丽塔得意地一扬长发,“连胜两场,虽然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连洛羽先生你教我们的那些招式都还没用上呢。”

    “我们自从弄明白了林恩爵士的手稿之后,也都各有进展,”其他人也兴致勃勃地道,“原本我们都以为林恩爵士留下的东西距离我们还很遥远,只有布丽塔坚信那门魔、魔导术是一定有大用的,没想到她是对的,只是要不是遇上洛羽先生和姬塔小姐,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掌握这门魔导术。”

    “还远远谈不上掌握,”姬塔纠正道,“只是入门而已,我们还没弄明白的还有许多,林恩爵士留下的魔导术更接近于博物学者,但当然还远没到那个程度。”

    “那也差不多了,”那人兴奋道,“如果我们真能用这门魔导术在大赛之上展露头角,说不定能被记录入帝国魔导界的历史当中。”

    “希望你们能走到最后,”洛羽点点头,“不过我听说两轮之后,学院内部的选拔赛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学院之间的比赛,你们是不是还缺一位教练?”

    那人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洛羽先生,你是想?”

    但一旁的布丽塔直接打断他,看着洛羽道,“洛羽先生,你来当我们的教练,再合适不过。学院赛说是学院之间的比赛,但其实非学院派的选手也有不少,也没规定圣选者不能参加。”

    “圣选者也可以参加么?”姬塔听闻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

    虽然在大多数赛事当中,并没有一定要分开圣选者还是原住民,但在那些学院赛之中,因为参赛者大多是年轻人,所以一般会禁止选召者参赛。

    而类似于大陆联赛这样的比赛,则会放宽原住民的年限。

    罕为人知的是,在超竞技联盟主持的赛事之中,其实仅有原住民参加的比赛也是存在的。

    布丽塔眨眨眼睛,“理论上没有规定不能,历史上却也有圣选者参加过,不过大都是普通的圣选者。学院赛并不是超竞技联盟的比赛,因此圣选者通常不会对它感兴趣。”

    学者小姐恍然。的确,又没什么奖励,又不是联盟赛制内的比赛,自然不会有职业俱乐部的选手会去关注这样的比赛。

    “我也不用参赛,”洛羽答道,“不过确实对你们的比赛感兴趣,打算去看看。”

    “那再好不过,”布丽塔欣然同意,“那下一轮比赛时,你就是我们的教练了,洛羽先生,我们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她看向一旁的学者小姐,“要不姬塔小姐也一起来吧,有你们两位现场指导,我们进入决赛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学者小姐犹豫了一下,但也没拒绝。

    她只是看向洛羽,有些好奇对方怎么会突然对这场学院赛感兴趣起来了。那甚至连联盟的赛事都算不上,何况就算是联盟的赛事,又和他们这种自由团体有何关系呢?

    ……

    服了,我发现之前章节序列号错了好多……

第三百六十一幕 终极一问

    自从穿过第三道红门之后,题目又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余量技巧——绿门和蓝门后面提出的是一系列更复杂的疑问。在方鸻看来,那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似乎是在探讨灵魂——是灵魂学派?他想。

    但并非如此。

    那些工艺中又包含他所熟悉的部分,塑造龙魂核心,拟态超我人格,那些是龙骑士的工艺。但又不全是。对于灵魂的探讨深入两个方向,其中一个泯然于众,而另一个在前一个的基础上发展壮大。

    将野兽的灵魂置入构装体内,就能让它动起来,炼金术士们很早发现这样的机械纵使只依靠本能,但也能明白一些简单的指令,并为人类工作。

    在那些古旧的城堡之中,傀儡学派的机偶、魔像甚至能工作几个世纪之久,不需要有人维护,它们仍忠实地在那些空寂无人、生满苔藓的走道之中走动、巡逻,如同一具穿盔甲的鬼魂。

    但残缺的灵魂总是充满了不可控的因素,正如同古堡内的魔像偶尔会暴起伤人,酿成惨祸一样。几百年来这个问题从未能真正得到解决过,炼金术士们而今大多已经放弃了这条道路,但仍剩下许多魔导士精于此道。

    那么如何将残缺不全的灵魂保存完整?

    这是灵魂学派两个终极疑问之一,它关系着运行的魔像是否稳定可控,但绿门与蓝门此时已经不仅仅是在提问,也是在解答。

    上面的文字在发生变化——探讨灵魂是在探讨什么,魔导士们醉心于如何提取更完美的灵魂,但灵魂的本质其实与星辉息息相关,我们皆从那里来,也必将到那里去。

    我们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是走到那个尽头之时,一堆突触之间悄然消逝的信号,还是在内分泌腺、激素作用下冲动感性的情绪的总集?

    但不论如何,星辉将我们的记忆用一段信息的形式保存起来,那是我们一生的全部写照,我们的经验、情感和冗杂无用的记忆的图景将重新归于光海,在那里重新沉淀,再一次转化为星辉的本质。

    从而完成一个轮回。

    新生的星辉是否能视作旧有星辉的一部分呢,新生命发出第一声啼哭之时,能否视作一个旧时代的人的转世呢?

    我认为是不能的。

    真正构成我们的是什么,是星辉么?但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星辉,石头,树木,元素,其核心的底层不无如此。我们既非岩石,也并不是草木,我们是自己。

    所以灵魂究竟是什么,在这个命题之下已经非常明了。

    方鸻看着那上面的文字,犹如一个人在娓娓向自己阐述那个答案,那行文风格既不像是海林威尔,也不像是杰尔德姆。他回忆起自己在虚影之中所见过的那场争执,逐渐明白了是谁正在透过这些问题在向自己对话。

    如果在第三扇红门没有遇上那位工匠会长,自己多半会遇上这段文字的主人,那也是弗里斯顿,只是是历史上的另一位弗里斯顿。三位天才中的最后一位。

    对方竟然是灵魂学派的创始人。

    他逐渐从那段文字之中了解了这个令人震撼的信息,灵魂学派发展至今确实有几百年的历史,它也曾兴盛过,但逐渐为炼金术士们所遗弃,成为一条湮灭凋零的技术路线。

    他推开了三扇蓝门之后走到这个地方,那些命题逐渐直指核心,直到此刻,它已经指向灵魂学派最核心的疑问——但那个疑问直到今天仍未得到解决。

    否则灵魂学派不会是这个下场。

    上面的文字写下这样一段话:

    ‘在此命题之下,灵魂的本质是我们的情感、记忆和一切经验,甚至是本能,但那些对于星辉来说本无二致,当它们沉淀成星辉之时,它们就是只是星辉,而非我们。’

    ‘但炼金术所需要的,其实也仅仅是这种冗杂无用,那是我们真正的智慧。过去我们将灵魂提取出的方式其实是一种错误的,低效的方法,它破坏了信息的载体,所得到的不过是信息的一部分,是冲动易怒的本能——’

    ‘我们所要做到的,并非是截取星辉,而是记录信息。’

    一枚水晶浮现在方鸻前方,湛蓝变幻着,犹如天空与晨星。

    方鸻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枚水晶,看着一条崭新的炼金术式从中显现,那层层嵌套的复杂法阵结构,是他过去前所未闻的,一种从未在炼金术士们认知之中出现过的炼金术式。

    那文字继续写下:

    ‘在塔卡-科卡巴有一种水晶可以映照人的情感,并将某一刻的情绪记录其上,蜥人将之称星碎片。我们有一种处理水晶的术式,可以将信息更精准无误录入水晶之中。’

    ‘所以于此的题目是,处理这枚水晶,让它变成易于记录灵魂信息的形式。’

    方鸻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所捧的蓝紫色水晶,心中的震撼已无以复加。

    他犹如看到丛生的荆棘之中,火焰烧开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以他对于炼金术的认知,立刻认识到这条道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背后会通向一个新世界。

    灵魂学派的其中一个疑问是有解的,至少在这座高塔之中,已经有一位天才提出了疑问解答的形式。

    处理水晶的方式很简单,对于他来说更是如此——那不过是水晶工匠的老本行,他在这条道路上已经行进得足够远,在已经掌握了炼金术式的情况下,铭刻水晶只是一项基本功而已。

    方鸻拿起雕刀,并将水晶置入仪器之中,迫不及待地将意识沉入其中,展开那张众星闪耀的以太之网。因为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又想要看看背后的那个答案。

    不过区区数十秒钟,他就放下水晶,抬起头,大门打开。

    推开下一扇门,熟悉的场景。

    仍旧是那枚水晶。

    只是问题发生了变化:

    ‘我们既然已经记录下灵魂。’

    ‘那么但能否对其进一步塑造,并使其升华,形成一个超级人格?’

    ‘一个趋近于完美的,拟态的龙魂。’

    方鸻瞳孔剧震。

    这段行文的风格已经完全不似于前者,但他已经注意不到这个了,因为第五道蓝门之上,问题正在生成。

    ‘提问如下——’

    ‘如果我们的灵魂是由情感与经验共同构成的,可否有一种方式,能对其进行塑造。凡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但完美的灵魂则可以置于永恒之中,最终近乎于神祇。’

    ‘构建这样一个炼金术式,让它接近于那个效果。’

    方鸻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炼金术式,谈何容易,那是大师的领域,而且也并不是每一个天才都可以做到。那是在荒野之上建立城邦,于蒙昧之中塑造文明,从荆棘丛生的密林之中开辟出一条前人所未走过的道路。

    那是开创性的工作,只属于那些旷古烁今的名字。

    只是那个旷古烁今的名字之中,他正好知道一些……

    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个光线柔和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船舱,枕边萦绕着少女的清香,那是柏木、百合混合着海盐的芬芳,他在那段记忆中看到了一道安然的目光。

    跪坐于床柜上的塔塔小姐,她开口,语气轻柔地讲述那个过去的故事。

    ‘构筑灵魂的方式是……’

    ‘银之塔在千百年前的研究之中只找出了前半段,可以用来保存灵魂的完整,并从时间中回溯记忆,但如何使之升华,形成龙魂……奇怪的是,我记忆之中保存着后半段……’

    ‘那段记忆似是而非,仿佛是为谁写下的,我无法从中得出答案,也看不清在艾尔帕欣的大火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但那之中的术式,我似乎能看出其来历……’

    方鸻记得那时候自己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塔塔小姐?’

    ‘因为这是我的诞生,骑士先生。’塔塔轻声答道,‘你曾经想要了解的,而我所未能找回的那些记忆,而今这些记忆正在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了解骑士先生的过去,我也想骑士先生了解我的过去。’

    方鸻沉默了好一阵子,‘所以银之塔的道路,也算得上是灵魂学派的一个分支么?’

    ‘不,’妖精小姐轻轻摇摇头,‘那是第二技术路线,妖精龙骑士的道路。’

    方鸻重新睁开眼睛。

    他目光已经变得澄澈,再看向那道题目,心中忽然迸发了一个可能性,银之塔的学士们并没有告诉他那第三个谜底是什么,塔塔小姐也无法知晓其答案。

    但他从自己龙魂小姐的口吻之中,已经知晓了三个术式其实有一个共同的来源。

    而那个来源,高塔已经揭晓其答案。

    他记起在上一扇蓝门之后所见的那个术式,从那层层嵌套的术阵后面找出塔塔小姐所描述的那个节点,炼金术式是彼此相通的,它并不是什么神秘学。

    不同术式之间往往源于一门共同的语言。

    而星辉会自然告诉他们答案。

    从以太之海诞生的灵感,最终停步于此,彼此相连的线索,与他对于炼金术的基本认知,共同将他推向那个最终的结果。

    方鸻拿起那水晶,他想,他或许可以试一下。

    刻下法阵,改变术式,水晶在他手上湮灭。少年抬起头,题目并未熄灭,那些文字如同在光海之中一样熠熠生辉,而另一枚水晶在他手上浮现。

    一切在悄然无声之间发生,在这里并没有一位安洛瑟先生给他以鼓励,但那些文字之间就是无数位曾经伫足于此的导师的智慧,他们十分宽容地看着他——

    因为炼金术前进的道路总是建立在无数次的失败与试错之上。

    有如一个影子立在他面前,正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示意请他继续。

    那是塔塔小姐的目光。

    失败,以及再反复重试,一次次走进死胡同之中。

    高塔之内,一个月时光一晃而过。

    塔外的第十五天。

    高塔的大门再一次开启,而这一次只有一个人从中走出来。

    “是罗芬,”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止步于第四道红门之前,他打平了自己导师的成绩。”

    “不愧是灰之王的学生,他证明了自己,起先外界用他与帝国双子星作比较,但现在看来……”

    罗芬默默立在门外,故意不去听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

    他只低下头,看着手中亮起的通讯水晶,在高塔之中信息是隔绝的,水晶亮起得如此之快,说明老师他们也时时刻刻在注意着这场比赛。

    少年心中微微有些感动,他将拇指按在水晶上,让里面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那正是灰之王FOX的声音:“如何?”

    “和您一样,老师,”罗芬叹了口气,“妖精型龙骑士仍旧是一条走不通的路,水晶里的术式通不过构想,银之塔似乎也专注于这条道路,但他们仍未成功过。”

    “自然,它要这么容易,也不会有另一条路,”FOX答道,“不过既然你无法应证其可能性,那么我们就只能倒向那位会长先生了。”

    “若非如此,在塔内我也不会同意,”罗芬摇摇头,“朱诺和格欧吉芬他们验证了共鸣装置的可能性,还有拟态龙魂对于龙骑士战舰的增幅,接下来自然是我们了。”

    水晶之中FOX喃喃自语:“第二技术路线。”

    罗芬默默等待了片刻,才再提问:“树海空间之中,妖精龙骑士的表现您看到了吗,老师?”

    FOX回过神来,答道:“自然,那其实就是银之塔原本的构想,只可惜七个龙魂只存在于塔内,我听说只有七号龙魂短暂在塔外存在过,最接近于成功的三号龙魂甚至从未诞生过。”

    “为什么是三号龙魂,而不是一号呢?”

    “七个龙魂是倒序的,第七号龙魂是第一个被设计出来,而三号龙魂之前的序号其实只是空序号而已。”

    少年默默点点头。“记得在采访中谨言慎行。”FOX最后提醒了一句。

    水晶上的光黯淡了下去,罗芬这才抬起头,对于即将到来的采访他既没有多期待,也没多反感,或者不如说有些麻木了。对于‘灰色领域’这样公会来说,对于FOX的学生来说,那不是例行公事而已。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预料之中的‘枪林弹雨’并未到来,人群像是着了魔一样看着这个方向,连那些正准备冲上前来的记者,也都在半途中生生停下了脚步。

    每个人都看着高塔。

    “原来他才是第二个抵达的人。”

    “但为什么红门的记录会在那之后消失……?”

    罗芬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回过头去。

    ……

    高塔空间之中,时间仿佛已经是一个无意义的产物。

    方鸻早就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忘记了比赛本身,他只循着那些问题一步步前进,一次次失败,但失败的终点,都通向一扇打开的大门。

    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心中反复回想着塔塔对他的讲述,那个谜题的谜底,他并非亲自得到那个启示,但至少也从中受到启发。

    他一点点摸索出那个术式的形式,并以此一扇门一扇门地推进,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但那个术式很难说不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思路。那对于他这样年轻的炼金术士来说,事实上算得上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甚少有人在这个阶段,有这个机会去探讨属于自己的理论,他们要么是没有这个机会,要么是没有这个能力。

    方鸻既具有了能力,而藏身于塔塔身上的那个谜题,也为他提供了那个机会。谜面本身有时候就是线索,它只是欠缺一个提示,而现在高塔已经给出了那个提示。

    那么剩下的,不过是靠他自己动手去找出那个答案。

    那个过程当然不容易。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之中失败了多少次,又重新再来了多少回,一枚枚水晶在他手中浮现,碎裂,问题一次又一次地亮起,但终有一刻,他从黑暗之中找出那一线灵感。

    他抬起头去。

    前面的最后一扇蓝门在他视线之中打开——他心中有些淡淡的成就感,但事实上完成那个术式的过程,才是最令人沉迷的。

    从失败之中找寻最终的成功,那种压过一切的满足感,也是炼金术士们前行的原动力之一。

    他当然明白所找到的那个答案可能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其中有一些地方的确与塔塔小姐的描述有出入,但至少在这里,在高塔之中,足以让他获得答案。

    那扇蓝门的背后,是最后九道绿门。

    那绿门之后的每一个问题,皆是让他进一步完善手中的那枚水晶,让那水晶最后落得璀璨无比,正有如他曾经在弥雅手中接过的那枚星匕首一样。

    那就是答案。

    方鸻轻轻放下手中的水晶,最后一扇绿门在他面前洞开,门后的颜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他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终点。

    那是一道红门。

    也是冬至之塔的最后一道门。

    千门之厅号称有千门,但其实并不总是如此,夏尽高塔之中就远不止一千道,但在冬至之塔中,人们所知的红门其实一共只有四道。

    历史上曾经有不少人抵达这个地方,就他所知的,就有灰之王FOX和冥女士。

    但真正推开过这道门的人,据说凡人所知的历史当中仅有一位,至于那位炼金术士的身份至今成谜,人们只知道对方推开了这第四道门之后,。也不过于此。

    千年以降,从未有人真正通过过冬至之塔的考验。

    但现在,这座古老的高塔的最后一扇门后,终于也迎来了第二位访客。

    方鸻轻轻将手放在门把手,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之扭开。门打开了,但里面的场景让他微微一怔,不过好在先前已有经验,才让他生生忍住了再倒回去看一次门的冲动。

    门后站着弗里斯顿——是的,那位他曾经见过的会长大人。对方的背后是一片广袤的星空,而天空的正中央,闪烁着那枚苍翠的星辰。他的虚像正颓然地坐在一堆魇炉构装的残骸之间,抬起头来看着方鸻:

    “你到了,年轻人。”

    这个称呼?

    方鸻微微一怔,“你是……?”

    “我是?”弗里斯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我明白了,你是见过‘他’了。”

    “他?”

    方鸻听得云里雾里。

    “我详细你明白我说的是谁,那家伙只不过是在进行一些徒劳的工作的可怜人罢了,”弗里斯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于成功了,但没想到我是错的——”

    他抬起头去,注视着苍翠之星,“不过,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也未必对了,我们都失败了,所有人都止步于此,你看到这片壮美的星空了么,那就是我们世界的终结。”

    方鸻同样看着那片星空。

    他仍有些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至少已经明白,面前这位弗里斯顿是谁,那正是历史上的那一位弗里斯顿——三位天才之中的一位。

    但对方竟然和那位工匠总会会长长得一模一样?

    是怎么回事?是本人么,还是后人?

    就算是后人,长得如此相像是否也有些过于巧合了?

    他脑子里转动着这个念头,以至于冲淡了其他的心思。

    弗里斯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不是觉得很疑惑,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计划彻头彻尾是个失败,灵魂学派的路走到这里已经是尽头,杰尔德姆预言了我的失败,正如同我预言了他的失败一样。”

    他摊开手,“我们果然越过那条危险的界限,唯一幸运的是,所有的一切都终结于假想。我们所抽取的灵魂,原来最终不过是与影人殊途同归,我们战胜了敌人,却输给了自己。”

    他再看向那片璀璨迷人的星空,但在群星熄灭之后,一切都只剩下空洞的黑暗而已,“我们燃尽了我们的世界,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可如果不踏出这一步,最终的结果亦无不同。”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年轻人,”弗里斯顿淡淡开口道,“但你还有时间,不妨和我坐下来,谈谈炼金术的未来。我不知道你来自于那个时代,或许外面的世界正濒临崩溃,或者已经毁灭,你来这里寻找答案吗,但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陪我谈谈话吧,在世界毁灭之前,”弗里斯顿道,“你看这星空,它正在消逝。”

    方鸻看着那漫天的虚影,那是影人的浮空舰,无以计数的构装体大军。

    与之相比,他在树海空间见过的不过是大海之上的一个浪花。

    而这里,是真正的无尽的虚空。

    “所以说,”他问道,“这座高塔的构想,就是为了迎接那个终局,但千百年来,从未有人通过过这一考验。”

    方鸻问:“弗里斯顿先生,你就是七个世纪以来,唯一一位推开了这扇门的人,而你也止步于此。我猜那之后你就放弃了灵魂学派,或者放弃了灵魂学派的另一条路。”

    “我在高塔之中看到灵魂学派的一条路线泯然于众,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他说下,“但事实上,后来又有人捡起了它,并以此建立了一个组织,叫做银之塔。”

    “后来他们在那条路线上走了下去,”他讲述着那个故事,“谈不上成功,但也获得了一些成果,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谜题。”

    “但从那个谜题上,我们却得到了答案。”

    弗里斯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对方说讲述的是他离开这座塔之后的历史,他并无那些记忆,但从高塔赋予的灵魂之中,他也能推断方鸻说讲述的那个故事是缘何而起。

    那毕竟与他有关。

    而他又有着那些过去的记忆。

    “是谁?”他问道。

    “是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方鸻答道,“他们拾起了你的研究,并开辟了另一条道路,那条道路后来与第二技术路线合并,并开辟出如今的新世界。”

    “妖精型龙骑士,”弗里斯顿轻笑一声,“果然如此,但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方鸻摇了摇头,他举起手。

    一副巨大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那是一艘巨舰,犹如星辉之中构建出其形。那是由两个思维共同交织在一起,所描绘出在无限的计算力的支持下,炼金术士们所最终找寻的那条道路。

    以及最后的终点。

    那个,杰尔德姆所让他走到的终点。

    弗里斯顿豁然一下站了起来,有些震骇地看着这一幕,“这、这是……这不可能!?”

    “但这是可能的,会长先生,”方鸻认真对他说道,他向前走去,经过了这位七百年前的天才。

    少年看向那群星之间,注视着那漫天的敌人,轻轻开口,“请看好了,会长先生,在无穷的计算力支持下,凡人的炼金术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无数的海妖构装,正在他身边如同星辰一样浮现。

    他已找到那个答案。

    但仍欠缺过程。

    弗里斯顿在一旁,也并没有反驳他口中的称谓。

    ……

    今天早点发,明天可能有点事,提前请个假

第三百六十二幕 学院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高塔外的人群散了又聚。

    人们注视着高塔的大门,但大门紧闭。那之后冥来过,灵魂指纹来过,Virus也来了,最后甚至惊动了星门港,超竞技联盟派人来里里外外检查过一遍,除了打不开高塔的大门之外,一切如常。

    工匠协会也听闻了消息,派来了专业人员,炼金术士在塔外讨论了两周多,但毫无收获。赛事主办方如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都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占星术士报》连篇累牍的报道了一个礼拜之后,也渐渐失去兴趣:

    一周过去,半个月过去了,那之后一个月时间悄然而逝。

    其间冥和Virus来过一次,灵魂指纹则每周几乎都要两次,她这些日子几乎没睡好过几个安稳觉,作为领队,她要为每一个选手负责,发生了这样的事叫她怎么安得下心来?

    反倒是冥安慰道:“只是失去了塔内的信息而已,你不必这么着急。”

    “可是……”灵魂指纹欲言又止,她难以理解对方和Virus为什么好像毫不担心的样子,但两人皆是她的前辈,她只好换了个语气,“冥姐,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总不能毫无办法,我担心艾德……”

    “高塔内有妖精们的魔法,又饿不死他,你放宽心就好。”冥叹了口气,小家伙从来没给她省过心,她早该料到的。但她又不好和灵魂指纹指明一切。

    冥抬头看天,因为当初在夏尽高塔就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那时等了多久,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一个月?那会的阵仗可比现在大多了,在千门之厅内的都是她所熟悉的那些老面孔,洗手,奥丁,神圣九月。

    倡议发起人虽是奥丁,但据她所知南方联盟那位游侠之王也参与其中,第三赛区的顶尖选手近半汇聚于此,相比起来此刻在高塔前的不过是些无关人等罢了。

    不过他那时的确令人惊艳。连洗手都对他有一个好印象,小九更是认认真真对他特训了半周,冥其实很清楚那位女骑士团长看似温和,但其实对人要求十分严格。

    要是方鸻不那么优秀,或者愚钝一些,蕾雅说不定扭头就走的。

    对方能在那里待到最后,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何况冥还了解到,对方有一位学生至今还留在七海旅团内,那可算得上是个有意思的消息。

    她事后也从安洛瑟那里了解过一些,得知对方在高塔之中必有所得,也算没有辜负众人所愿。何况方鸻之后在南境大赛上大放光彩,也算是回报了奥丁一把。

    不过当初的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连俱乐部方面都少有人知晓当初在涅瓦德究竟发生过什么,她自然也不会在公开场合再度提起。

    她看到系统上Virus给自己留的言:

    ‘又和上一次一样?’

    ‘ー_ー’

    冥回了个无奈的表情过去。

    除了灵魂指纹、冥与Virus之外,布丽安公主更是直接坐阵于塞尔瓦,负责调度指挥。

    她是代表团的总团长,自然要肩负起责任来,这位拜恩之战的英雄这些日子算是忙了个底朝天,一连几天连头发都掉了好几根,一提起帝国人的办事效率就气不打一处来。

    “炼金术士们太过婆婆妈妈,”这位艾文奎因出了名既不安静、又不温文尔雅的公主殿下私底下对手边的人声称,“要我说不如大家简单一些,我一箭射开大门,然后大家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把冥听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安洛瑟没和你说过夏尽之塔发生了什么?”

    “他?”布丽安直摇头,“那家伙看到我就躲得远远的。”

    “那你最好不要那么做,团长大人。”

    “我当然明白啦,”布丽安叹口气道,“冥,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她后来才想起七海旅人号也停泊在塞尔瓦,于是从船上找来希尔薇德,细细向对方询问了一下情况。布丽安本意是自己作为团长,心有愧疚,于是打算宽慰一下这位自己的忘年交,‘好闺蜜’。

    但没想到反过来被对方安慰了一番,希尔薇德只微微笑着说,“当初在夏尽高塔其实也是一样的,他总会走到最后,因此才需要更多时间。何况高塔内的时间与外面本有不同。”

    “可他本来就已经抵达第四扇红门了,”布丽安一时有些不明白了,“艾伯特家的小美人儿,我看你怎么一点不担心那小家伙,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几天前你可还不是这样的,我记得那时你——”

    贵族千金狠狠踩了她一脚,脸上飞起一团红云,仍微笑着克制道:“公主殿下,我对船长大人有信心。”

    希尔薇德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公主殿下,转过身来,渐渐平息了心中的不安,看向不远处塔塔小姐。

    塔塔安静地看向她,向她点了点头。

    “没事吗?”希尔薇德问。

    “请您放心,希尔薇德小姐。”

    “谢谢。”

    舰务官小姐站在那儿好半晌,仿佛出神一样,她摸摸自己的脸庞,然后才轻轻出了一口气。

    在大陆联赛因为某人的缘故而近乎于停滞之时,在艾音布洛克,魔导士之间的学院大赛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学院大赛在外界名声不显,星门另一边甚至少有人对其有所了解,只不过在帝国魔导士界,这项赛事却算得上是名声显赫,甚至是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大赛之一。

    毕竟早在二十年前,这场大赛就曾经主导过多个学派的命运,曾吸引了大半个帝国的目光。

    二十年间,人们在为帝国魔导界的衰落或者崛起而扼腕与庆幸之时,或多或少已经忘记了那些曾随着一场场大赛的角逐,而风光无两,或者是烟消云散的传奇的名字。

    而那些传奇有一个源头,在帝国七大魔导士家族的重重荣光之下,曾有一个籍籍无名的学派,霍尔芬学派。

    但人们早已记不起这些。

    他们着眼于当下,关注着眼前的这一届学院大赛。尤其是在艾音布洛克贵族区,上城区,和那些与学院大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家庭之中,人们的话题已经逐渐从大陆联赛,转移到了眼下的这一场大赛之上。

    除了炼金术士与骑士贵族之外,魔导士是帝国内另一条更普遍的晋升道路,虽然相比起前者,进入学院修习对出身与家世的要求更高,但比起成为银盔卫士的希望渺茫来说,进入魔导士界对于普通贵族家庭来说至少更加真实与可靠一些。

    托关系将一位继承人保送进入学院,只要具有元素适性成为魔导士的可能性就是大概率的,日后无论是加入各个学院派系,进入帝国上层,还是加入帝国修道团,走军事贵族路线,维持家族与出身的稳定都是大概率的事情。

    纵使不能更进一步,但也不至于从原来的阶级上跌落。

    至于草根出身的炼金术士们,这些魔导士出身的贵族们大多是看不太起的,虽然帝国工坊中仍不乏类似于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或者会长弗里斯顿这样足以影响帝国决策的大人物。

    但有那样天赋的人物一百年间能出几个,大多数炼金术士其实本身也与贵族无缘,多的是如同来自于牡鹿公国的如同亚约这样对未来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他们最终也不过是走到一地的协会会长这样的高度。

    那样的人甚至算不上是贵族。

    何况对于魔导士们来说,类似于霍克家族、格里芬或者金山羊艾森葛林这样历经千年不衰的世家,才是他们所真正追求的榜样。

    而对于这些人来说,学院大赛就是最重要的展现自己的机会——不见当年那场大赛中从霍尔芬学院叛离的那人,只不过是站出来指证艾什-林恩的谎言而已,而今呢?

    而今对方已在七大魔导士家族的支持下登上了议会议长的位置。

    在许多人眼中,那人不过是个叛徒,一介小丑罢了,他就算当初作了正确的选择,但仍洗不脱原本的出身。

    不过大多数人又不得不承认,七魔导士家族的支持的确如此重要,毕竟魔导士之间组成的魔法议会在帝国本身就是由七大学派出身的魔导士家族说了算的。

    只不过二十年来,学院大赛之中年年皆有顶尖的年轻人,优秀的学派从中脱颖而出,甚至其中不少人而今已经进入帝国上层,于是人们也就暂且忘记了那点小小的不满。

    至少对于年轻一代的魔导士,对于那些想要跻身真正上层的贵族家庭来说,仍旧将这场学院之间的大赛视作他们晋升的最重要的通道。

    当然能真正能实现跃升的机会,对于常人来说还是一样少之又少。

    除开那些夺冠的大热门之外,今年不过只有两三匹黑马从预选赛阶段杀出来,不过那些都是早就有人关注的潜力股,譬如艾森葛林学院和金蔷薇学院的几支队伍。

    那些虽然是帝国内的年轻人自己组建起来的队伍,但其中的成员有不少都是在学院时代就成名已久的风云人物。

    倒是真正令人关注的,是来自于占星院的一支,对方打着个来自帝国外不知名的小学派的名头,一路过关斩将,竟也保持着几乎全胜的战绩,一路杀进了决赛圈之中。

    二十年前霍尔芬学派还是学院间大赛的起因之一,那时候帝国魔导士界衰微,来自帝国周边国家的魔导士们联合起来,竟然打得七魔导士家族带领下的帝国魔导士界步步溃退。

    那也是帝国大变革期间,那一代人最深刻的记忆之一,不过好在最后帝国魔导士界稳住阵脚,在一场大赛之中不但全胜对手,而且还戳穿了关于艾什-林恩的谎言。

    而那之后帝国魔导士界外部的威胁便烟消云散,二十年间学院大赛的格局也早已发生变化,过去这里是来自于帝国外各个国家魔导士与帝国魔导士之间角逐的舞台,而今虽然一样有来自于不同国家,地区的魔导士来参加这场比赛,但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帝国魔导士界便吞并了那些来自于外界的威胁。

    而今这场大赛虽然仍旧谈得上是兼容并蓄的,容纳来自于各个地区学院的参赛,但总体来说,早已是在帝国主导之下的一场赛事。或者说,在帝国人看来更像是一场盛会。

    赛事之中的内外交战虽然仍旧是最大的看点之一,但已早已没了当年那种火药味。

    学院赛对于外面的学派与院校来说,更像是一处圣地,大赛如同朝圣之旅。

    因此自然也不会有人将布丽塔等人的队伍当作是来自于外面的‘敌人’,何况他们本身就出身自占星院,这可是货真价实隶属于艾音布洛克的学院派,帝国魔导士界的嫡系之一。

    本来布丽塔一力主张要将他们的学派冠名为霍尔芬学派,为二十年前的艾什-林恩爵士招魂,好在洛羽阻止了这样的行为,这些年轻人血气方刚,但也没想过这样会带来什么后果。

    在后者指导下,最后他们打出的旗号是‘炼金魔导学’学派,而这个名号在一众稀奇古怪的队伍之中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毕竟在七个主要的学派之下,因为以太的特性的缘故,本来各种魔导学派就林林种种,甚至一个学院之内可能都有大大小小数十个不同学派的兴趣社团。

    不过布丽塔还是固执地在出赛申请表上填下了自己这个学派出身并不是帝国本地学派,而是来自于一个她所编造的‘雄鹿公国’,至于究竟帝国周边存不存在这样一个国家。帝国周边大大小小的王国有上千个,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核查。

    洛羽看到那张表时,少女正得意洋洋。洛羽摇摇头,也懒得和他们一般计较,毕竟都是些还没走出学院的孩子而已。

    他放下表格,然后才想起自己好像也才和这些人一般大。

    “全靠那次特训,”少女身后的海恩此刻正显得兴致勃勃,“我们把对面打得落花流水,我一个人就干掉对面两个。而且甚至不需要布丽塔上场,汉恩就把他们全打下去了,洛羽先生教我的那一招可太实用了。”

    另一人也道,“我早说过了,学院里攻防课的那些导师都是些样子货,去年还好,他们请了一个修道团的战斗魔导士回来,但据我所知那人其实也没上过战场。几年之前,学院里还有参加过拜恩之战的魔导士授课,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年老兵。”

    那人忽然想到什么。在他面前可是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考林—伊休里安人,有些不安地看了洛羽一眼,“洛羽先生,我……”

    “没什么。”洛羽倒不计较这个,再说他们根本算不上考林—伊休里安人,也更没经历过那场大战,“你们下一场的对手是?”

    “让我看看,龙之炼金术士后援会?”布丽塔翻到那张表,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什么怪队伍。”

    洛羽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那些本来就是年轻人们组建的队伍,名字也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团长让帝国炼金术界丢了个大人,《占星术士报》连篇累牍的报道,让七海旅团倒是在魔导士界出了名。

    有人崇拜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其他人也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一旁的洛羽。对方可不仅仅是七海旅团的成员,而且是货真价实的高阶魔导士,水平与学院里那些没出过象牙塔的导师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也听说了艾音布洛克的那场大战,对方可是与帝国的风骑士交过手的,那可是银盔卫士投放到战场的主构装,里面有三四个人在操纵,对方居然能与那样的存在交手。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那简直是奇幻的经历了。

    “要不我们再来一场特训吧,”海恩道,“时间上还来得及,再训练训练,我们杀入十六强也是有可能的。”

    年轻人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布丽塔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看向他。但洛羽却看到远远走来一人,他倒是认识那个人,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在艾音布洛克占星院,学院方听说了他的身份之后,倒也没为难他。

    甚至有人听说他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还有人专门来拜访他的,那里面甚至不乏一些头发花白的老学究,帝国魔导士界和炼金术界之间固有成见到了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在与他见过面之后,那些年长的魔导士对于他的魔导术水平倒是大为认可。尤其是那位院长大人,他也只见过一次,对方居然一眼认出他学派之中的某些痕迹。

    那位院长甚至还和他畅谈了一番自己曾经与大魔导士卡拉图之间有过一面之缘的经历,让洛羽倒是没想到,自己那位导师竟然在帝国也这么知名。

    毕竟大魔导士可不像是大炼金术士这么稀有,就在考林—伊休里安而今也是有几位的,帝国更不说了。

    不过比起他来,帝国的魔导士们显然更好奇学者小姐。他们像是围观稀罕物什一样将姬塔围观了一番,啧啧称奇,“一个博物学者。”占星院的魔导士们纷纷赞不绝口,“不愧是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

    “这本魔导书居然从未记录过,考林人又找到了一个新的传承。”

    “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看来也是识货的。”

    “是的,我听说七海旅团之中还不止两个魔导士。”

    不过此刻洛羽看到的那人,与这些人态度倒是不同,那是莱拉的导师,他来学院的头一天见过对方一次,那人对他,对姬塔都是一副淡淡的疏远的态度。

    洛羽对此倒是不足为奇,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感到舒适一些。罗伊斯走到众人跟前,看了看这些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对莱拉道:

    “莱拉,你跟我来。”

    莱拉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洛羽。

    罗伊斯也看向洛羽,洛羽倒不无不可,他略向对方点头示意,示意莱拉跟去即可。

    “比赛不错。”罗伊斯绷着脸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带着莱拉离开。

    只留下其他人一脸面面相觑。

    “我没听错吧,”布丽塔一脸愕然,“那位老古董先生居然夸了我们,他今天没吃错药?”

    其他人纷纷点头,然后再摇摇头。

    只有一旁姬塔抬起头来,有点担忧地看了看洛羽,欲言又止。

    ……

第三百六十三幕 学院之内

    罗伊斯走进屋内,来到办公桌后,抬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下面庭院之中来来往往的学院生,面上如同蒙着一层难以融化的坚冰。

    他思忖了片刻,才收回目光,看向正带上门的莱拉,又落在对方手中紧握着的魔导杖上,冷漠的脸上才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来。

    他微微抿着嘴唇,开口试图打消少女的疑虑道:“不必那么紧张,我让你来没什么大事,最近你们的比赛我都看了。唔,很不错,我听说你也加入了布丽塔他们?”

    莱拉有点疑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罗伊斯爵士,我——”

    她试图解释一下。但罗伊斯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并没有责备伱的意思,我上次给你了选择的权力,你勇敢循着自己的想法踏出第一步,这很好。”

    莱拉停了下来,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这位爵士。

    她印象中,罗伊斯为人严肃冷淡,对她唯一的关照就是收了那封信,并允许她进入学院。除此之外,这位爵士先生总是与她十分疏远,连与她多交谈两句也不那么乐意。

    布丽塔不喜欢这位总板着脸的冷面爵士,但莱拉反而感到没什么,因为布丽塔这样的人反而是比较少见的,至于四处碰壁,与坚冰一样的冷漠,她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何况上一次也证明了,他并不是不关心自己的学生,只是不希望自己卷入到漩涡之中罢了。

    想及此,莱拉有些心怀感激地紧了紧手中的魔导杖。

    罗伊斯察觉到这个细节,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最近魔法修习得如何了?我听说,你已经开始上手一二环的法术了,是这样么?”

    莱拉有点惊讶地看着对方。

    “不必奇怪,”罗伊斯冷冷地道,“布丽塔身边的人都是些大嘴巴,我只要稍加注意一下,就不难打听到你的消息。”

    “爵士先生,你、你一直在关注我么?”

    “你是我的学生,我关注你是自然的。”

    他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太乐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直奔主题道:“你应该多多关注自身,关注魔法,而非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么,一支好的魔导杖对于魔法修习是大有益助的,过去你进展缓慢,多半是因为在自身上投资不足的原因。”

    “当然,我清楚你的情况,我会在学院帮你申请一些勤工助学的机会的,至于现在,”他看了一眼莱拉手中的魔导杖,“你现在做得不错,记住魔导杖就是魔导士的第二生命,轻易不要让它离开自己身边。”

    莱拉从未想过命运有加诸于己身的那一天。

    她怀着一种巨大的惊喜,强忍着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咬着自己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罗伊斯赞许道,“你比布丽塔天赋差一些,但认真的态度百倍于其他人,这是好的潜质。另外我找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比赛的事情,我听说你从未上过场是么?”

    “是的,爵士先生……”

    “你也要争取上场的机会,学院赛是难得的机会。”

    “上场?”莱拉吓了一跳,“爵士先生,我怎么能行?”

    “你为什么不行?”

    罗伊斯脱口而出,但马上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改口道,“我的意思是,魔导士至少要对自己,对自身的法术有信心。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大赛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再说我十分清楚赛制,学院赛的比试本身就是为了给每一个学院生上场一试的机会。”

    莱拉仍显得有些犹豫。

    她自己清楚,自己与元素的适性并不好,之前一直甚至无法入门。要不是布丽塔等人与自己交好,一直在旁鼓励她,她几乎都要坚持比下去了。

    也幸亏她入学才一年半不到,才没人注意到她的天赋如何。

    但她眼下虽然有些进展,可实力还比不上一年级的新生,上场只会给布丽塔他们增加无意义的负担而已。

    罗伊斯见她这个样子,也明白自己多说无益,挑挑眉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这才让莱拉离开,却在对方临出门之际又出言叫住她。

    莱拉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

    罗伊斯严肃地叮嘱道:“我和你说这些,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喜欢多生事端。”

    莱拉赶忙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的,罗伊斯爵士。”

    “明白就好,你去吧。”

    ……

    罗伊斯带着莱拉离开之后,先前热烈的气氛也就烟消云散。

    其他人面对那位总冷着一张脸的爵士先生多半心中有些发悚,而布丽塔虽然不怕对方,但一时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于是大家先后向两人告别,然后一一离开,最后只剩下洛羽与姬塔。洛羽目送其他人走远,才回过头来,对学者小姐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我、我没有……”姬塔下意识否认道。

    “我们来自同一个训练营,姬塔,”洛羽道,“你知道,我们向来不是善于隐瞒自己的人,”

    “对……对不起,我只是……”学者小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去。

    “没什么,”洛羽摇摇头,“你想到什么不妨直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一样。你是不是想问,我之所以参加这场比赛的原因?”

    姬塔抬起头来有些讶异地看他,过去自己的这位搭档沉默,木讷,她从未想到对方会有这么敏锐的一天。

    但事实上,那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误会,正是因为太过默然,才会引起周围人的忽视,洛羽和自己一样从塔波利斯的训练营脱颖而出,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能进入那个训练营,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她犹豫了一下,“我只是有些担心莱拉她们。”

    “你是说学院赛背后?”洛羽问,“的确,二十年前导致霍尔芬学派烟消云散的那场学院赛,本质是一场政治斗争。我们都知道,政治斗争背后容不得天真。”

    但他摇摇头,“我选择介入有这方面的原因,可不是全部,甚至算不上主要原因。你知道团长正在调查的东西,与北境之战、拜龙教徒、影人息息相关,我们前往帝国,其中一个目的也是为了查清当初影人入侵水晶塔背后以太网脉的真实目的。”

    他目光穿过庭院的回廊,注视着不远处花园之中来来往往的学院生,不少人都向这个方向投来惊讶的一瞥,但看到洛羽手中的元素使杖之后,又吓得赶紧移开了视线。

    洛羽看着这一幕,手中拿出一枚硬币,轻轻向前一丢。硬币落在坚实的石板上,竟荡起一层层涟漪。

    他举起元素使杖,用杖尾轻击地面,一层无形的波纹沿着两人脚下延展开,在抵达极限之后上升形成透明的壁障,将两人包裹在内。这个魔法悄无声息地融入占星院中存在的诸多法术之中,毫不引人注目。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与霍克公爵发生的冲突么,事实证明在帝国内部,是有人与影人、与拜龙教徒勾结的,”洛羽道,“但我们不知道那是谁,帝国的水很浑,还背后潜伏着许多我们所未知的危险,而团长也好,希尔薇德小姐也好,塔塔小姐也好,甚至是罗昊、帕克他们其实都在为了这件事行动着。”

    “那把魔剑的剑鞘有那么重要么?只是那把剑是来自于乌鸦预言,罗昊迫切希望弄明白它的来历而已,帕克那家伙虽然不说,但你我和他相处远比团长时间更长,都清楚对方的性格,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选择随箱子一起去,多半一样也是怀着自己的目的。”

    “而就算是箱子,也怀着迫切提升自己的目的。北境一战对他来说有着很深刻影响,何况从伊斯塔尼亚起,团里大多数人,包括你我,不都有一种提升自己的紧迫感么?”

    他回过头来,看着学者小姐,“天蓝除外,我们都不希望七海旅团撇下我们中任何一人。但团长已经走得足够远了,就算他愿意停下来等待我们其他人,但我们又能让他等多久?”

    姬塔轻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时默然。

    洛羽轻轻摇摇头,他不由想到在北境时自己与父母的交谈,方鸻信誓旦旦为他们承诺,前往帝国去为团内的每一个人争取那张前往第二世界的门票。

    而他们呢?

    七海旅团从成立的那一刻起,它的信念便从来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团队,方鸻没有这么想过,其他人当然也不会将之当作理所当然。但现在是他为他们每一个人争取那个机会,从那一刻起,每个人就或多或少感到了那一层迫切。

    “我不想只有团长一个人在行动,而要调查影人和拜龙教徒相关的一切,经历过那场大审判之后,目前来看关系还是与七魔导士家族更加密切,”洛羽说下去道,“而要调查七魔导士家族,最好的切入点就是二十年前的学院之争事件,与艾什-林恩相关的一切。”

    “众星装置,魇炉,影人,拜龙教徒……”

    学者小姐喃喃自语。

    “是的,”洛羽答,“关键是莱拉,这个自称是艾什-林恩后人的少女。但她究竟是不是那位大魔导士的女儿,或者继承人,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她一定有一些关键性的信息,没和我们说真话。”

    姬塔眉尖儿轻轻一跳,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显然学者小姐并不是没有察觉这一点,只是有意忽略了。她有些担忧地抬起头来,看向前者:“洛羽,你是说莱拉她……”

    “她可能并不是有意的,或者说有些属于自己的秘密,这也很正常,我们、团长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洛羽摇摇头让她放下心,“只是还记得莱拉曾经告诉我们的那些话么。她说过她记不起太多关于艾什-林恩的事情,但后来她给予我们的那些手稿来看,她其实对那位大魔导士了解很多。”

    “她……”

    “她在无意中向我们透露这些,并与自己之前的描述自相矛盾,这说明她无形之中对我们放下了戒心,也并不是有意在欺瞒我们。”洛羽答道,“所以我才会选择来到这里,那个姑娘是个可怜人,我也并不想逼迫她说些什么。”

    姬塔沉默了下来。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的方法,洛羽的选择让她有些安心,七海旅人号上的每一个同伴总是让她感到有些安心。

    但她已经明白洛羽与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学者小姐轻轻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透明的壁障,犹豫了一下举起手来,一本浮空的大书浮现在她眼前。她将自己的手按在那书页上,随后轻轻闭上眼睛。

    洛羽在一旁看着她,一言不发。

    姬塔眼皮轻轻颤动着,忽然开口道:“从火海之中升起星辰,旧的秩序轰然崩塌。”

    少年一时沉默。

    后者也猛地睁开眼睛,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从魔导书上拿下来。

    如此宏大的预言,怎么会仅仅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她所见到的未来,究竟是什么?

    她看向一旁的洛羽。

    洛羽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不必担心,我想我已经有一定眉目了。”洛羽缓缓举起手中的魔导杖,将那层法术消去。

    他目光看着石板上的硬币腐烂发黑,化为灰尘。

    ……

    布丽塔见到社团之中另外几个人时,对方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她拦住那些人,问道:“我让你们去找的阿内特呢,还没人见到她?”

    那些年轻人不知道从多远跑过来,喘着气答道:“布丽塔,我们整个学院都找遍了,没有见到阿内特。她会不会已经回去了,或者还没来学院?”

    “不可能,今天有她的课,”布丽塔一口否决,“再说我上午才见到她,还专门和她说了今天活动的时间。阿内特是什么性子你们都知道,她只会比你们先到。”

    “那她有事呢?”

    “她有事也会先和我说,她从来没有无故缺席与迟到过,”布丽塔皱了皱眉头,“你们谁最后见到她?”

    “我!”

    她身后有人举起手来,“之前我看她匆匆往图书馆方向去了,我还想问她有什么事来着,但追上去也没见着人,我还从没见过阿内特那么着急的样子。”

    “图书馆?”另一个人讶异出声,“我听说奥洛斯那帮子人也在那个地方,他们不会找阿内特的麻烦吧?”

    “七魔导士家族的狗腿子,”布丽塔牙痒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她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之前也没问啊,”那人有点委屈,“大约一个钟头前。”

    布丽塔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清点了一遍人数才道:“你们再分头把整个学院搜索一遍,去阿内特常去的地方再看看,确认她究竟在不在学院里。我去图书馆看看,海恩——”

    海恩赶忙道:“布丽塔,我和你一起去。”

    “你待在这里等莱拉回来,”布丽塔道,“阿内特有的是手段对付奥洛斯那帮子人,莱拉就不一样了。”

    “可是……”

    后者显然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布丽塔断然拒绝。少女将手伸向脑后,一挑长发,瀑布式的卷发披散开来。她甩甩头一伸手,一只魔导杖凭空凝形,浮现在她手上,“你们不必担心我,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够我一只手打的。”

    海恩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如此,再说这是学院,要是布丽塔将对方教训得太厉害,导师们是会出手的。

    但他还是下意识道,“要不通知洛羽先生他们一下?”

    布丽塔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行,你去吧。顺便让他们先去保护莱拉,罗伊斯应该留不了莱拉太久,那个老古板不爱说废话。”

    海恩点点头,赶忙转身跑开。

    布丽塔目送其他人离开,然后才向着图书馆方向跑去,但还没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来,眉头一皱看着不远处暗叫了一声晦气。然后转身就向另一个方向避开。

    片刻之后少女才从一侧墙角现身,远远看着一大帮子人离开,那些人中有不少都是学院的导师,而其中那个不属于学院的面孔其实她也认识。

    瓦伦-富勒,星与月议会的议长,帝国的星与月议会其实尽在七魔导士家族的把持之下,本质上也管理着帝国境内的众学院,旁人戏称为帝国影子教育部。

    而这位就是教育部部长了。不过布丽塔可见不得这个人,在她看来对方就是霍尔芬学派的叛徒,要不是他,自己的好友莱拉今日不至于沦落至此。

    其实不仅仅是她,而今大半个帝国魔导界对此人的风评都算不上佳,看看那人身边那些皱着眉头一脸便秘的学院导师就明白了,虽然魔法学界不待见霍尔芬学派——

    但也不见得会有人喜欢叛徒和走狗。

    在布丽塔看来,此人自己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否则怎么会在那次事件之后将自己的名字和姓氏都改换了?看来多半也是知道自己原本的行径是见不得人的。

    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半天,却没想到那位议会会长像是心有所察一般,若有所思抬起头来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吓得她赶忙将头一缩,缩回墙后。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瓦伦目光一扫之后,立刻带着其他人离开了那个地方。

    只是那些人离开之后,庭院之中便还剩下寥寥几个学院生,只不过布丽塔看到那几个学院生,忽然之间愣了一下。

    原来那边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朱诺那一帮子人——事实上此前他们与自己决裂之后,她都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伙人了。

    她微微有些意外的是,“他们怎么又回学院了?”布丽塔将这帮子叛党恨得牙痒痒,“不怕自己教训他们?”

    不过现在不是教训这些人的时候,一想到阿内特的事情,布丽塔也只好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她正准备离开,却发现朱诺几人也鬼鬼祟祟地向着图书馆方向去了。

    “咦?”

    看到这一幕,布丽塔疑心病大起。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当即收起脚步声,举起魔导杖对自己施展了一个隐身术,然后也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虽然导师们严禁学院生在学院内用隐身术,更不用说用来跟踪,不过布丽塔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全然没把这些禁令当回事。

    她在学院内施展禁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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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之柱介绍:
欢迎来到艾塔黎亚,浮云之上的国度。让我们推开门扉,拿起手杖,冒险,将从这里开始——穿过云与海的丘陵,如浮浪的草茵,浅河闪亮;流淌金与蜜的原野,满载欢笑,罗戴尔的矮屋之下,轻歌悠扬。穿过埃贡恩古老茂林,幽暗之中枝蔓横生,低语萦绕;越过峻岭与崇山之间,地下世界黑影祟动,危机伊塔之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伊塔之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伊塔之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