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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炎     伊塔之柱txt下载     伊塔之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四幕 铁锈基金会

    布丽塔尾随着朱诺一行人进入图书馆内,看着这些人走入侧门的回廊中,穿过内庭花园,进入高蔷薇丛的迷宫里。她快步跟上,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隔壁传来谈话的声音,那些人似在这里与谁会面,花丛后面首先开口的是个让她十分陌生的声音:

    “各位迟到了。”

    “对不起,遇上了星与月议会的人,我怕引起导师们怀疑。”

    “好吧,这次原谅你了,事办得怎么样了?”

    “比赛流程已经定好了,保准他们会对上我们的人。只是另一边失手了,艾什-林恩的东西他们看得很紧。”

    布丽塔赶紧捂住嘴巴,她听到的第一段内容就将她吓了一大跳,不由瞪大眼睛,漂亮的褐绿色眸子里一下子闪烁着灼人的怒火。

    她下意识将对方归结为七魔导家族一方的人,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人竟然还在莱拉身边阴魂不散吗?最令她生恼的是这些人竟对学院赛下手,他们不是标榜公平吗?怎么连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不肯给她们?

    他们就那么害怕霍尔芬学派,连一门死去了二十多年的理论的幽灵也生怕它从坟茔之中复生?那不过是他们一帮学生弄出来的东西而已,背后既无什么大魔导士,人们也早忘记了它出身的历史,帝国人就狭隘到了这个程度?

    布丽塔握紧了拳头,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出去质问的打算。她只想要静静听这些人的阴谋究竟是什么,好在他们实行计划时给对方一个惊喜。

    接下来双方的声音压了下去,对方像在下达什么指令。不过双方只隔了一道花架,布丽塔倒也听得明白,只是对方口中术语越来越多,什么‘魇炉’、‘影人’、‘计划’、‘原型’、‘第二号’中间还间杂着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奥黛丝。

    对方言语之间提及了几次自称——铁锈基金会,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是七魔导士家族下辖的人?她心中暗想。

    朱诺也开口回答,中间提到了几次莱拉,还有她的名字,还有‘那个元素使’、那个‘学者小姐’,布丽塔十分机敏,一猜就能猜得到说的是洛羽与姬塔。

    不过少女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之间的大多数内容每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只能大致分辨出对方是在执行一个针对莱拉、她还有大家的阴谋。

    她只默默记住对方谈话的内容,只等到离开这里之后,就转述给洛羽和姬塔与其他人,她是个聪慧的姑娘,明白就算自己不明白,但总有人明白的道理。

    她听了许久,直到双方离开之后仍也一动不动,直到花园之中声音渐去,只剩下鸟雀低吟,少女才渐渐放松下来,放下手来,松了一口气。对方并不是奥洛斯那些人,她不太确定对手的实力,因此不敢轻易暴露自己。

    她在中看过类似的情景,自然明白功亏一篑的道理,警觉到了极致。

    这些人竟然暗中操纵学院大赛,布丽塔心想,必须将这件事捅出去,让整个魔导士界,不,最好是让外界都了解。

    她办不到,但不代表没人办得到,魔导界有的是和七魔导家族不对付的导师,其中有人的背景一点也不惧怕七魔导家族。但首先是要告诉洛羽与姬塔,两人不是帝国人,是她最能信得过的帮手。

    布丽塔默默理清思路,下定决心,才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正是此刻,少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布丽塔小姐真是警觉。”

    布丽塔像是猫一样感到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她机敏地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魔导杖面向对方,但身子却下意识向另一侧的花架撞去,只是没想到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墙。

    是魔法,她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对面的人忍不住鼓起掌来,“啪啪啪,”那人穿着一身平平常常看不出身份的魔导袍,脸上像是施加了什么法术一样看不清容貌,他赞道,“我都忍不住要对布丽塔小姐产生欣赏了,这么机敏,留在占星院真是可惜了。”

    “你是圣选者?”逃走无望,布丽塔反而沉静下来,喃喃自语:“普罗米修斯怎么会和铁锈基金会的人混在一起……”

    “咦,你怎么——”那人吃了一惊,随即有些恼火地用手折过自己领子上的徽记,怒道:“我真对伱刮目相看了,布丽塔小姐,不过这不重要,你不会以为自己可以将信息传递出去吧?”

    布丽塔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不打算再开口,只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她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自己还有星辉,要在哪一个圣殿复活才更加安全,怎么通知其他人?

    但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性,那就是自己被这些人带走,她不由想到了阿内特,难道对方也落到这些人手上了。不行,她心想,自己必须给其他人留下什么信息。

    想及此,她用手握着魔导杖,开口道:“这里是占星院,学院外围都有魔法警报,你们不会以为可以凭空带着一个人离开吧,我是学院的学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们带你离开而不触发警报,就说明学院内有人和我们勾结,”那人道,“但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重要,你也不必拖延时间,布丽塔小姐,这毫无意义。”

    布丽塔看到对方举起手中的魔导杖,就面色一变,下意识向后一步踩住什么东西,然后试图施展一个防护法术。但仍晚了点,对方的施法快得超乎想象,在她反应之前一道暗色的光束已经击中了她。

    少女像是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身体僵直地一点点向后倒去,视野中最后看到的是对方从长袍下拿出一个银色的匣子。

    ……

    洛羽与其他人赶到时,现场早已围满了人。

    一个学院生在花园内发现了少女早已冰冷的尸体,吓坏了的前者通知了值班的导师,因此惊动了整个占星院,其他人还是在前来图书馆的路上才得知这里发生了凶杀案。

    导师们通知了学院的警卫,赶来的巡查骑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里封锁起来,甚至星与月议会的人也来了,几个护卫护着议会会长瓦伦-富勒在外面咨询发生了什么情况。

    不过洛羽也不认识此人。

    倒是瓦伦-富勒多看了莱拉两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只是此刻莱拉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她只听说图书馆内出了事,但还不清楚具体是谁遇害了,但从布丽塔最后托海恩传给他们的消息来看,一股巨大的不安已经攫住了她的心灵。

    少女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向人群,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向前走去,巡查骑兵走上来试图阻止。但他们在洛羽面前停了下来,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后者——

    这些日子以来巡查骑兵署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二位艾音布洛克的风云人物,确切的说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身边的人,前任署长是什么遭遇,他们心里可清楚得很。

    那些巡查骑兵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洛羽,他们看着少年与一旁的姬塔,一时竟不敢上前来。

    “里面的人可能是她朋友,”洛羽没有在这些原住民身上找优越感的意思,淡淡地答了一句。

    “那当然,”那个巡查骑兵的领队有些谄媚道,“洛羽先生,你们可以进去。”

    洛羽只点点头。

    身边的学者小姐显得更加的急迫,她看着莱拉脸上写满了担忧的表情,只看到那个姑娘像是失了魂一样走向花园中。当莱拉看到自己昔日好友变得苍白的脸孔时,心中巨大的不安终于化为了现实。

    她摇了摇,几乎要晕过去。洛羽赶忙上前一步,在后面扶住少女。但莱拉挣开他,冲过去握住布丽塔已经变得冰冷的手,“不,布丽塔,怎么会……”

    她这般破坏现场的行为落在一旁的巡查骑兵眼中,众人看看洛羽,又看了看一旁的瓦伦-富勒,见后者也没反对,只将目光投向天空,只当作没看见。

    洛羽落后一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若有所思。然后他才抬起头来,走过去,将手放在布丽塔的额头上,触手之处微微有些冰凉,但皮肤仍旧柔软并未变得僵硬。

    一缕微光从他指尖渗出,透入少女苍白的皮肤下,莱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抬起头来看着他,“洛羽先生……?”她声音里全是凄切,当仍怀着最后的希翼。

    在她看来,布丽塔倒下后,洛羽一行人就是她身边最后可以依仗的人了。

    “星辉呢?”洛羽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莱拉,而是回头去向那位巡查骑兵队长问道。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先生,”那队长答道,“受害人还是个小姑娘,星辉理应当充盈才是,但她而今在这里,附近各个圣殿也没有传来有人复活的信息。”

    他看了看一旁的莱拉,犹豫道:“事实上这位……呃,布丽塔小姐……尸体在这里……”

    莱拉只垂着头,泪水像是珍珠一样滑落下来,滴在她紧紧握着的布丽塔苍白的手上。

    “她没有复活,”洛羽宣布道,“但也没完全死去,星辉仍旧留在她躯体内。”

    “这不可能,先生。”巡查骑兵队长下意识反驳道,“历史上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检查过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从考林—伊休里安来,那里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我们的对手是邪教徒,与来自黑暗世界的敌人,他们有一种手段,可以抽取星辉。”

    洛羽淡淡地答道。

    “我是听说过那样的事情,”接口的竟然是那位星与月议会的议长。瓦伦-富勒从花园外走了进来,开口道,“你是说这次凶杀案背后有邪教徒的影踪,它们竟然已经渗透到占星院内?但你说邪教徒带走了这个小姑娘的星辉,星辉又怎么会仍在她体内?”

    “原因很简单,”洛羽道,“正因为我亲身经历了那场大战。相信各位还记得不久之前发生在艾音布洛克的大审判,我们的团长从巡查骑兵总署背后揪出了那个圣选者败类,对方的真实身份正是拜龙教成员。”

    一旁的巡查骑兵队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那件事虽说与他关系不大,但被人当面提及还是有些颜面扫地。

    不过他可不敢反驳什么,要是对方再召来一次书卷骑士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洛羽则看向其他人,“我们其实正是觅踪而来,前往帝国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寻找当初从艾尔帕欣逃匿的那些邪教徒的下落。各位可能不清楚,布丽安公主当时也在北境,为了对付他们,公主殿下从艾文奎因带回了一些魔法护符。”

    他从布丽安领子下拽出那条项链,银色的链子上挂着一只猫头鹰状的吊坠,吊坠像是被什么法术击中过,上面竟烧出一个孔来。

    洛羽道:“这些魔法护符的目的就是防护邪教徒们的法术,让对方抽取星辉的手段得以失败,布丽塔小姐不过只是昏迷了过去而已,她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黑暗魔法!”周围的导师们都是货真价实的魔导士,一看那吊坠上烧穿的孔就认出那个法术的本来面目来。

    瓦伦-富勒则听过那位公主殿下的大名,考林—伊休里安在帝国出名的人不多,但拜恩之战的英雄们显然不在此列。

    他只是显得有些踌躇,忍不住问道:“你说都是真的?”

    “你说的是真的?”瓦伦-富勒有些吃惊地问道。

    “千真万确,”洛羽答道,“我是七海旅团的成员,自然不可能拿团队的信誉开玩笑。”

    这位年轻的元素使随即向众人道——那些人中的一多半都认识他,要不然也不会放任一位外来的魔导士在这里检查布丽塔的状况,“各位,我的建议是立刻将布丽塔送往附近的米莱拉女士的圣堂中,并派人将她保护起来。”

    听到洛羽竟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瓦伦-富勒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也相信了这番说辞,随即向其他人下命令道:“这附近有一座生命女神的神龛,那里有个小小的圣堂,带他们去那个地方,好好保护这位小姐的安危。”

    他又看向占星院的一众魔导士导师们,“各位认为如何?”

    “布丽塔虽然身体冰冷,”导师们道,“但这么长时间她身体确实没有僵硬的迹象。”

    另有一些人则在亲自检查之后确信了洛羽的话,“我不太明白洛羽先生是用什么手段检查的,不过我检查了之后的确发现布丽塔体内还有星辉存在,只是有些似是而非。”

    而出了这两个结论之后,大致的方向就已确定,虽然布丽塔状态有些奇怪,但在艾塔黎亚只要星辉仍存,就不能说一个人已经死去。

    在听说好友还有希望之后,莱拉也恢复了过来,她强打起精神,和其他人一起将好友冰冷的‘尸身’抱了出去。现场一时间只剩下洛羽与姬塔两个人。

    姬塔似乎想说什么,但洛羽对她摇摇头,他走向前去,看向布丽塔‘尸身’原本在的地方。

    方才人多眼杂,莱拉又闯进来打乱了现场,因此事实上没人仔细勘探过现场。

    占星院的魔导士们本就没那个经验,他们不过是侦测了一下现场的元素逸散情况,确定了凶手击杀布丽塔的法术大约是石化一类普普通通的法术,确定了对方是个魔导士的身份而已。

    巡查骑兵们更是玩忽职守,再加上艾塔黎亚的刑侦手段除了炼金术与魔导术之外本就乏善可陈,根本没有形成过如同星门另一边一样一整套严密的逻辑体系。

    等到布丽塔被带走之后,洛羽才看到她原本左手臂下盖住的地方,有个字符‘D’,这个字符应该是她用魔导杖的杖尾划出来的,不过浅浅的一笔。

    这个文字显然不是英文字符,而是帝国的文字,但‘D’开头的单词太多了,包括大地,剑,星星甚至是钢铁,与铁相关的事物,又或者某个人名的首字母。

    学者小姐轻声问,“这是布丽塔留下的?”

    洛羽点点头,可能性很大。

    学者小姐打开魔导书,在系统之中仔细检索了片刻,但列出的可能的词汇与名字之中也并没有引起她联系的。她轻轻将手放在上,看到的只是一把生锈的匕首而已。

    一把生锈的匕首?

    锈蚀?

    她抬起头来,“我看到一把匕首,上面的花纹让我有些眼熟……是一只蝴蝶。”

    “蝴蝶?”洛羽想起什么,“你还记得团长那本手抄笔记么?”

    “你是说封面的那个图案?”

    姬塔沉吟了片刻,皱皱眉头道,“要是团长在就好了,他比我们都看得远。”

    洛羽摇摇头,并不认为这是个正确认知,“背后袭击布丽塔的人一定也与阿内特的失踪有关,这两个人都是霍尔芬学派的成员,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七魔导家族的影子。”

    他停顿了一下,“至少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七魔导家族一定与影人,与他们的信徒有联系。”

    这些话他没有公开说出来,因为占星院内各方关系千丝万缕,其中大多数魔导士都与七魔导家族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会站在哪一方。

    学者小姐这才想起那条项链的事情,“那个护符?”

    “我分发下去的护符是仿造安洛瑟先生而造的,”洛羽摇摇头,“那自然不是那位精灵公主给的,不过拜龙教徒的手段也不是毫无破绽的,只有神灵才能抽取星辉,他们自然达不到那个水平。”

    “因为手段有缺陷,所以才让那个护符的截留了一部分星辉,让那部分星辉锚定在布丽塔体内。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让她无法在圣殿之内复活,布丽塔的情况没我说的那么轻松,如果没办法把她的星辉找回来,她就会一直维持那个状态……”

    但星辉可以存留,身体却会一日日虚弱下去。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是察觉到影人与他们的信徒与七魔导士家族的事有些关联,才会将护符分发下去,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太过注意莱拉了,反而忽略了其他人。”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姬塔没想到洛羽私下里做了这么多,轻轻安慰了一句,“你故意那么说,是为了让那些人上钩?”

    洛羽点点头。

    学者小姐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布丽塔她是一个人临时决定到图书馆去的,说不定这本来就不是必然发生的事件。”

    “你是说……”

    “说不定是她在这里撞破了什么?”

    “你能回溯么?”

    “我做不到,”姬塔摇摇头,“整个辛塔安都没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能力的人赶到这里也晚了,何况那些人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学院生出手。”

    “那就得靠我们了。”洛羽也认同这个答案,“对方急着掩盖事实,说明他们快露出行迹了,在占星院内谋杀一个学生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情,但也足以引起艾音布洛克上层的关注。”

    他忽然面色变了变,从胸前拿出通讯水晶,开口道:“团长出来了。”

    一个半月之后,冬至高塔再一次开启了大门。

    ……

第三百六十五幕 灵魂

    星辰消失了。

    无尽的空间之中早已改换了另一幅样子,仿佛是世界终结之后的景象,大地四分五裂,山川平移,海洋与河流蒸发无踪,入眼之处满是魔法肆虐的痕迹。

    裂开的平原上只剩下焦土,满目疮痍,机械的残骸彼此堆叠。

    注视着那如血一样的残阳,弗里斯顿面上的神色一片淡然,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你又失败了。”

    在前方,星空之中降下的黑暗生灵,魇炉构装,淹没了方鸻构装体最后的防线。

    但方鸻看着这一幕,却并无沮丧之色:

    “但其实已经成功了。”

    他答道。

    他一个人守着这条最终的防线,但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一条防线的湮灭,换来的是凡人的军队在许多战线上同时发起反攻。

    号角已经吹响,那已经是祸星最后的攻势。

    “的确,”弗里斯顿轻轻点头,“于个人而言,打败祸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的遗产,本来也不是留给某一个人的。你将它们带来此处,就注定了那个结果。”

    “未来当然不是如此简单,高塔模拟不出祸星降临时的万一,但掌握了那样的能力之后,凡人的未来的将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通向胜利的路或许仍旧艰辛,但未来已经为我们揭示了一角,它至少不再是渺无希望了。”

    这位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走了回来,靠着一块灰白的巨岩坐下,对方鸻说道,“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待方鸻回答,他就开口道:“曾经,有一个年轻人,喜欢上了一位真挚、善良与美丽的姑娘,但那个姑娘身为帝国高贵的公主殿下,心中早已住着另一个人。”

    “为了得到那位公主殿下的爱,年轻人与他的同伴展开了竞争,但这场竞争没有胜利者,公主殿下在一次出行之后罹患上了一种怪病。”

    “迫不得已之下,两个年轻的天才只好放下争端,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公主殿下的性命。可一切注定是白费力气,当黑色的火焰顺着那少女的每一寸肌肤灼烧,燃尽了她的生命与星辉之时,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逝去,毫无任何办法……”

    “在那之后,年轻人便对生命的逝去产生了疑问,也对那黑焰的来历产生了疑问。”

    那注定是一位七百年前的天才与祸星相识的开始。

    后来他走上了另一条路,既然生命如同草木一样凋零,人的一生若只是短暂的一瞬,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将它从死神手上挽留呢?

    年轻人发明了一种炼金术式,可以将人的灵魂信息记录在水晶之中。然后,令亡者复生,令已逝之人归来。只是他的第一次实验就遇上挫折,因为技术的不成熟,他令自己的心上人永远留在了那黑暗的地下。

    弗里斯顿娓娓道来:

    “迫不得已之下,他将第二个实验品选作自己,由于担心实验会发生意外,他在实验之处便在水晶中刻印下的灵魂信息中,留下了两段最底层的命令——”

    “一是对于那位公主殿下的爱。”

    “二是于对于这条技术路线的坚持。”

    只要两者俱不磨灭,那么他所留下的那个祝愿,就会沿着这条道路延伸,直至成功为止。

    方鸻静静地听着,自然明白这个故事所讲述的一切——年轻人是谁,公主殿下自已不用赘述。

    而那位年轻的天才,后来也并不是放弃了灵魂学派,他只是早已在那次实验之中留下了一切,自那之后,每个时代之中皆有他的影子,他活跃于帝国的历史之上。

    他或许花了漫长的时间,才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身体,又在那之后一两个世纪之间,才回到人类的社会之中。

    他一点点接近权力的中心,并最终走上那个高位。

    直到大半个世纪之前,在前任皇帝陛下的推动之下,弗里斯顿开始主导炼金术的革命。

    方鸻沉默不语,在那个故事之中,黑色的火焰代表着影人的阴影,原来它们早在七百年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帝国的历史之中,如此阴魂不散,令人始终不安。

    但弗里斯顿只将那个故事讲下去,“其实我也料到事情会发生变化,在一切完成之前,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回到了冬至高塔,并在这里留下一切记录信息,我担心未来会和自己的计划有偏差,因此在这里留下了一个保险。而这也是为什么,伱会在这里看到我的原因。”

    方鸻抬起头来,“弗里斯顿先生,你在担心什么?”

    弗里斯顿沉默了片刻,“你还太年轻,孩子。”

    爱会变成恨,对于一切灾祸源头,那黑色火焰刻骨铭心的恨。

    信念与坚持,会变成偏执。

    “你既然见过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自然清楚我的所行不过是行走在危险的边缘,”他道,“他们也不止一次警告过我,行走于这条界限上的人,终有一日会越界。”

    他摇摇头,“他们所能洞见的一切,我自然也能看到,我亲自主持的这一切,更深知其风险所在。因此我始终谨慎地守着那道边界,但恨与偏执却会越界——”

    “你知道这个计划之中最危险的部分是什么么?”

    方鸻摇摇头。

    “我的计划是挽回已逝之人,人如果终要逝去,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存留下来。但存留灵魂的结果会通向一个无法偏差的未来,人们会意识到这样可以通向一条显而易见的路——”

    “永恒。”

    “炼金术士们知晓,永恒是世界的大敌,当星辉被永久地固化时,世界的底层循环就此宣告终结。那是一切崩坏的开始,不过是影人们所走过的道路。”

    他摇摇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事物,就算世界也会消亡,星辉也会沉寂。”

    方鸻听得毛骨悚然,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可能性,谁可以忍受得了不死不灭的诱惑呢?

    如果有人可以永恒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能忍受自己短暂的一生么?

    短生种对于长寿种的嫉妒是与生俱来的。

    他忽然想到了拜龙教徒对于他们蛊惑之人的许诺,一阵战栗掠过他的身体。

    弗里斯顿看到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好像自从见过那个未来之后,他就放松了不少,“你和杰尔德姆的反应如出一辙,他们当初也是这么看着我,好像看一个疯子,一模一样。”

    他又摇摇头,“不过你性格没强势,更像是海林威尔。不,你更像是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如果杰尔德姆有你一半理智,海林威尔有你一半‘莽撞’,说不定比现在成功得多。”

    方鸻轻轻咳嗽一声,拿他去与那两位绝世天才相比较,他有点不好意思。

    “很意外?”弗里斯顿却看出他心思,“试问能进入这扇门的能有几人?”

    他语带骄傲,“我不知道我之后有几人能抵达门外,但能推开它见到我的,你是第一个。而通过考验的,除了你之外一个也没有。”

    这位‘会长先生’长长叹息一声:“我在这里注视了七百年的星空与落日,从未见过第二个人,七个世纪之后,才等到一个后人来此。”

    他回过头来,用一种奇特的神色注视着方鸻,“你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吗?”

    “你认为另一个自己已经走偏了道路,弗里斯顿先生?”

    “那条道路本就走不通,”弗里斯顿答道,“你不是见过那个未来了么,他还在走下去,自然最终会走向偏执。你不妨说说,另一个我正在做什么?”

    “从许多年前起,他就在推行一场炼金术革命。”

    “在帝国主导下?”

    “在帝国主导下。”方鸻点点头。

    “顺利么,有反对者么?”弗里斯顿问道。

    方鸻愣了一下,帝国推进炼金术改革至今,而今已经有了大量的成果。而奥述人的帝国也在技术革命的加持下,一度从第二世界拿回了领先的优势。

    改革推行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至于反对方,七魔导家族似乎也不算真正意义上变革的反对者,充其量只是想要主导分蛋糕的角色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帝国上上下下的确是没有明确站在炼金术改革对立面的人与势力。

    就算有,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杂音而已。

    “我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弗里斯顿笑了,“帝国不是某一个人的帝国,庞大而复杂的组织内存在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庄园主与城市手工业者之间尚且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一场涉及到生产力发展方方面面的变革,怎么会一点杂音也没有呢?”

    “难道真有一场涉及到核心利益变迁的改革,会不伤害任何一个方的利益,变革就那么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仿佛真如同安吉那的赐福一样,在这场变迁之中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恰如其分,皆大欢喜。年轻人,你认为存在这样的童话么?”

    方鸻沉默了下来。

    “我们也曾主导过一样的计划,”他道,“但那场计划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那位魔法皇帝直接废弃了那个计划的后半段,将一切都归于尘封的档案之中。那个计划而今想来就是一场混乱,少数人得利,多数人受损,在一场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的年月之中,没有人愿意为几个世纪之后才会到来的灾难而损失自身的利益。”

    “不要说一千年,哪怕一个月后也会有很多人会犹豫不决,”弗里斯顿摇摇头,“人就是如此,除非有一个触手可及的,近在眼前的,令所有人都不得不心动的利益放在他们面前,才会叫他们团结一致。你认为是什么呢?”

    方鸻事实上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

    “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他道。

    “也是你的猜测,你已经猜到了,我想让你去阻止我自己,但你显得有些犹豫。”弗里斯顿笑着对他说道。

    方鸻怔了怔,他怎么能不犹豫?

    就算弗里斯顿说的是真的,他难道可以去阻止帝国?

    将自己在高塔之中所见的一切公布出去?先不说这匪夷所思的一切连他自己都将信将疑,帝国方面与那个核心利益直接攸关的贵族、家族,会取信他的一面之词吗?

    这其中甚至有可能包括那位皇帝陛下。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改革之中,帝国内不知形成了多少与之相关的利益阶层,正如弗里斯顿所言,这些阶层会因为一个仅仅有可能是明天的威胁,就放弃今日的利益么?

    或许会有理智的个人,但阶级一定是盲目的。

    二十年前在牡鹿公国上演的不是一样的戏码么?

    自己虽是选召者,也不是帝国人,可考林王室对他和希尔薇德的支持本就微乎其微,在关键时刻舍弃他们也是极大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作为七海旅团的团长,难道不应该考虑团队内的每一个成员的安危么?

    他是天真,但不是笨。

    星门之后这个世界真会走向终结么?但那也是百十年后的事情,那时他还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是未知数,就算星门真的关闭,那于另一边的世界又有何关系呢?

    一切不过回到从前而已。

    但他一闭上眼睛,眼前立刻浮现出塔塔小姐平静的神色,还有在银之塔他与法瑞夫,与阿图什的那番对话。

    “可我应该怎么去做,”方鸻抬头却问,“我只是一个人,但我的对手却是一个帝国,我也没办法给任何人永恒的生命,帝国的贵族们,陛下又怎么会站在我一边呢?”

    弗里斯顿看着他,笑了笑,“你没有拒绝责任。”

    方鸻哑然无声。

    理智上他不应该淌这浑水,他既无法确信对方说的是真的,也并不是帝国的一份子。但直觉和逻辑都告诉他,弗里斯顿没有说谎的理由,他也早有一些察觉。

    何况,人是有感情的。

    弗里斯顿从他眼中读出那层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爱与亲情,友情,正是那些最强烈的情感将人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使他们成为区别于那些蒙昧野兽的智慧与情感生物。如果不是因为深爱着一个人,他又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我从未后悔过,”弗里斯顿道,“因为我爱的人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于这片土地上生活,我眷念与热爱的帝国,是因为我熟悉的人与物,我的童年时光,我身边的人皆诞生于此,人的感情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因此我才要守护它。”

    他看着方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方鸻点点头。

    他身边的人并不总是选召者,也有许多像是希尔薇德,塔塔小姐这样的人,她们生长于斯,这个世界正是她们之于他的牵绊,如同纽带,无法斩断。

    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这美好的一切走向终局的。

    无论何时,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弗里斯顿这才笑道:“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帝国,”他笑着说,“你早就清楚了,你不是帝国人,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来客。”

    方鸻讶异地看着对方。

    “关于圣选者的事情,”弗里斯顿答道,“我虽然未能见过,但也早已知晓,关于大预言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世界是存在占星术的。其实在早在凡人的国度建立之前,也曾有异世界的来客前往艾塔黎亚过,你也听说过它们了——”

    “精灵?”

    弗里斯顿点点头。

    果然。

    努美林精灵果然是上一代选召者。

    但选召者穿过星门的原因是什么呢,星门究竟是如何选中他们的?

    方鸻沉默不言,他当然并不是束手无策,帝国人如果真在谋划某些于整个世界不利的计划,要阻止奥述人的还有考林—伊休里安,还有巨树之丘,还有罗塔奥。

    那个是整个世界。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要证明那一切是真的。

    他看向对方。

    弗里斯顿则道:“灵魂学派由我所开辟,这个技术领域所推进的一切都是由我所主导完成的,我自然留下应对的手段,”他显得十分自信,“首先,在我的时代,这条技术路线其实是有缺陷的——”

    其一,灵魂的抽取是可以被逆转的。

    其二,它并不是真正的永恒不变,而是会随时间的流逝而逝去。

    而另一个缺陷是,纵使灵魂被记录下,但人的一生也定格于此,灵魂无法成长。

    “凭借这两点,”弗里斯顿道,“你就掌握了灵魂学派最核心的两个秘密,这些东西是那些后来者都所不知晓的,是有可能只有你与‘他’才知晓的信息。但至于至于如何从中去寻找对付‘他’的方法,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他看向方鸻,“当然,我也不会让你这样两手空空去对付我自己。我于此漫长的时间内,给你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礼物。”

    “小小的……礼物?”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灵魂刻印么?”

    方鸻回想起来,“你是说你留给‘他’的那两个信息?”

    弗里斯顿摇摇头,“比那个更复杂一些,是更长的一段信息,如同让一个人拥有一段记忆与经历。”

    “如同‘知识灌注’法术那样,短时间内让人拥有相应知识的魔法?”方鸻问。

    “不只是短时间,而是永久留下相关的知识,”弗里斯顿答道。

    方鸻听得大为震撼,“凭空产生?那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弗里斯顿摇摇头,“星辉记录下一切,我们不能轻易使它增多或者减少,那都将给世界带来灭顶之灾。不过反过来想,如果凭空产生则不可能,将知识进行迁移呢?”

    “知识……迁移……”方鸻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位七百年前的天才,很想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七百年前从这里离开的我,只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另一部分独立的人格留在这座塔中,验算一切,用数百年时光去检验那个结局,也是为了为当年的莽撞留下一层保险,”弗里斯顿答道,“我留给自己的,是足以让他推行剩下的计划,而多余的东西,我相信他也用不上。”

    方鸻忽然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也就是说,这不是一段影像,弗里斯顿先生?”

    弗里斯顿哈哈大笑,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比我想象中还快一点。”

    “可是等一下,”方鸻已经完全明白了前因后果,“所谓的迁移,那您岂不是……”

    “是的,”弗里斯顿点点头,“但你不必担心,记忆,情感,那些于我而言有些作用,我不会给予你,你也可以自行选择,”他故作轻松地答道,“我会给予你真正的知识。”

    “但一个人的灵魂是完整的建立在他过去的一切经历、记忆与经验上的,”方鸻反问道,“怎么可能无限细分下去?”

    “你也想到了,”弗里斯顿颔首,“你说得不错,我原本将自己一分为二,是借助了高塔的力量。但人岂能真将自己一分为二,他变得偏执也有我的缘故,现在我将一切都交给你,而我自然会回归到星辉之中去。”

    “可是……”

    方鸻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是在托付什么。

    但弗里斯顿轻轻摇头,“我已经在这段孤寂的时间中呆得太久,我看到时间的尽头,看到世界的终局,看到星辉熄灭之后的一切,我孤独地等待着一个后继者的到来,好去纠正我所犯下的错误。”

    “而今,”他道,“我终于等到了,而我已经已经活得太久,看得太多,这个世界上终无人可以永恒。”

    方鸻听得呆住了。

    弗里斯顿向他伸出手,“记住我的话,无人可以永生。”

    ……

    漫长的黑暗之后。

    方鸻伸出手,按上那扇厚重的大门。

    他看到自己手背透着苍白,在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轮回之中,时间仿佛漫无止境一般,而只有最后一刻他才见证到了那如血的残阳,与那之后的一切。

    他显得有些沉默。

    手上只稍稍一用力,大门便缓缓向外打开,门后正是正午时分,强烈的阳光透过高塔拱门之檐照射进来,令他下意识举起手挡在前面。常年处于黑暗之中,让他几乎有些不太适应。

    自己在塔中待多久了?他都记不清了。

    那最后的一战仿佛持续到时间的尽头,虽然最后时间的参照系几乎肯定已经与前面的关卡不同,但方鸻几乎都要怀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那种时间的错位感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温暖灼人的阳光反而将他拉回那个真切的世界之中,外面是墨绿的林海,他已经可以看到塞尔瓦圣堂的尖顶——与远处飞艇塔的一角。

    他心中微微有些安静。

    七百年前,那三位天才曾见过的风景,是否与自己此刻所见的一样呢?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方鸻首先看到的是许多道目光,林林种种,带着惊讶的神情向自己看来。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他们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立刻向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高塔之外是喧沸的人声。

    是陌生的,七嘴八舌的一个个提问。

    “高塔之中发生了什么,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通过最后一扇红门了么?”

    “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究竟见到了什么?”

    他见到了什么呢?

    他见到了三个深爱着这个世界的人,高塔之中的留影,如同他们写给这个世界的告白。

    方鸻忽然记起什么,只沉默不言,低头分开人群向前走去。

    冥让他不要乱说话。

    大约是在虚幻的时间之中待了太长时间的,他竟然感到自己有些脱力,他抬起头来——举起右手,右手戴着魔导手套——在他面前,高塔的地面上自然生长出花纹,形成炼金术式,并彼此纠缠在一起。

    然后土石向上生长,形成墙垒一半,他左右一分,石墙自动将人群向左右分开,形成一条道路来。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左右推挤开去,大吃一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炼金术?

    “创生术,”有人则已经大喊起来,“这是精灵创生术,他在银之塔内展现过的,没想到在现实世界之中真的可以展现同样的威能——”

    但他们从未见过方鸻施展如此的炼金术,几乎魔法和神迹一样。

    不需要他提醒。

    那些来自于各个报社的记者已经举起手中的投影水晶,纷纷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但人们仍旧议论纷纷:“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的状态看来有些奇怪。”

    “的确,”有人答道,“这位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平日里虽然也不太擅长应付问答,但至少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反问同伴,“他会不会没有通过第四道红门?”

    “没通过也很正常,本来也不可能有人能通过。那么从时间上来看,罗芬应该是比他略胜的。”

    “没想到还是帝国技高一筹,”人们议论道,“不过他怎么会在高塔之中待如此长时间?”

    方鸻自然听到了那些议论。

    但他忽然感到有人正向自己靠近,接着那个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把将他向一旁拉去。

    他愕然向那个方向看去,看到冥女士来到自己身边,正拽着他向外走去,一边对他说道:“跟我来,不必理会那些人。”

    方鸻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他还以为这位构装女王早就离开了,就算留下来等他的,多半也是灵魂指纹前辈。

    冥大约察觉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总会给我找麻烦,不过不管你有没通过第四道红门,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圣王之厅已经是肯定的事情,这对于考林王国来说,已经够了。”

    她停了停,“对于第三赛区也是如此。”

    “冥姐,”方鸻甩了甩浑浑噩噩的脑袋,“我——”

    “你不必说了,”冥道,“你状态很差,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你那个舰务官小姐可是好好将你交到我手上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去交差?”

    “我通过那道门了……”

    “那道门?”冥一怔,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自然不笨,立刻停下来,将一架女妖升上天空,展开的沉默领域一下令四周静下来。

    “第四道?”冥这才回身问道。

    方鸻点点头。

    “真的?”

    方鸻苦笑了一下,这还有假?

    冥立刻反应了过来,捂住他嘴巴道:“挡好,你这家伙,别告诉其他人。”

    方鸻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冥目光中闪过一道沉沉光芒。

    她压低声音道:“如果其他人知道也就算了,你是帝国千年来第一个通过冬至之塔考验的人,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安洛瑟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在夏尽高塔之中的成绩了——”

    “不过现在你什么都别问,”冥道,“你只需要保守好这个秘密,别让任何人知道,那些人猜到也没事,让他们自己将信将疑去确认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保守自己的秘密。”

    “冥姐,”方鸻云里雾里,“为什么?”

    “和浑浊之域有关,”冥看了他一眼,“你暂时不用知道,到时候我会请你帮一个忙……”她停了一下,“当然,小家伙我是不会亏待你的,那对你们来说有好处。”

    方鸻沉默下来,听到浑浊之域其实他就明白了大半。

    要是其他人在此,他多半拒绝了。但冥毫无保留地传授过他迅捷战术和余量技巧,若非如此,他也很难通过冬至之塔的最后一道关卡。

    因此他想了一下,没有推托。

    再说浑浊之域——

    那不正是他的目的地么。

    “你这样真没关系么?”冥再问了一遍,“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高塔之中不是有休息的空间么?”

    方鸻摇摇头,他其实就是太过疲惫而已,那无穷无尽的血战,虽然是在不同于现实的空间之中,但精神上的虚耗确实实实在在的。

    得亏他在银之塔之中就经历过一次,要不然还真坚持不下来。

    冥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将信将疑,又问道:“你的创生术……?”

    方鸻点头,旁人看不出来,但肯定骗不过冥的。

    那就是弗里斯顿给予他的礼物。

    他的知识。

    还有他在炼金术一途上的年轻时代的经验,与计算能力。

    那些东西综合在一起,成为海量的见闻与经验,让他在高塔之中足足提升了四级,他现在再施展古代炼金术,自然不用像之前那么吃力了。

    但那些东西,不过是弗里斯顿给与他礼物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方鸻实在没力气走回七海旅人号,于是先在冥的陪同下前往高塔附近的休息区,那里有个小小的猎人小屋,提供给他们这些选手休憩。

    但而今大部分选手都早已离开,按冥的说法,时间已经照原定超出一个半月之多,此时已经接近盛夏,六月的末尾。已经获得资格的选手早已前往艾音布洛克,这边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而他抵达了第四道红门,无论如何都有前往圣王之厅的资格,无非是以第一还是第二的身份前往,因此因为他的缺席,圣王之厅的最终决赛才一直拖到现在。

    直到高塔开门。

    冥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因此房间内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方鸻坐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试探着举起右手——炼金术式从地面上浮现,泥土掀开砖石,向上涌起,形成他想象之中土元素的模样。

    无数的炼金术式构筑起一个体系,因为庞杂的计算力方鸻一时显得有些虚脱,但他咬牙坚持下来——脸色苍白地看向自己的作品。

    元素生物只是一个表象而已,实际上内部齿轮嵌合,密集的管道将以太回路延伸向它所应当前往的区域,以太驱动机械结构与铰链令这个‘元素生物’从地上‘漂浮’了起来。

    但它实际上仍旧是一个构装体。

    成了。

    方鸻立刻感受到了,它并没有需要自己的指令,而可以自由地行动。

    如同一个真正的生命。

    一个真正的灵魂。

    方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如同仍在那高塔之中。

    ‘我们并不能留下星辉,或令时间永久停留在某一个环节。’

    ‘但我们的确可以留下灵魂——’

    ‘它是通向另一条道路,然而一样与杰尔德姆、海林威尔殊途同归,这或许正是我们的宿命如此,但这也是我给你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那将是众星装置的最后一块拼图。

    也是来自于灵魂学派,最贵重的赠予。

    炼金术所缔造的——灵魂。

    ……

今天再请个假

    后面的内容大概到本书的关键转折点了,前面埋的线太多了,千头万绪,我必须好好理下免得错了什么。

第三百六十六幕 帝国暴雨 I

    猎人小屋内显得有些沉寂,但事实上这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方鸻能感受到那些细微的心思萦绕其上,一道平静的目光越过他,正注视着那个土元素傀儡。

    他知道自己的龙魂小姐到了。

    方鸻忽然问道:“塔塔小姐还记得过去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立刻回应道:“是和骑士先生共同的那些记忆么?”

    “不,是塔塔小姐成为龙魂之前,还是妖精时的过去。”

    塔塔沉默了一小下,才轻轻点头,“仍记得一些,森林之中的欢声笑语,罗夏尔美丽的宫殿,丘陵的秋天,与河湾之中银色的粼光……但骑士先生为什么问这个?”

    “我是在想,”方鸻沉吟了一下答道,“曾经身为妖精的塔塔小姐为什么会成为此刻的塔塔小姐,会来到我身边呢?”

    银之塔是如何造就那一切的?

    他是问,她是用什么样的勇气去做出那个决定的呢?

    塔塔摇摇头,“其实并没骑士先生想得那么复杂,那只是为了实现一个承诺而已。”

    方鸻想到了弗里斯顿。“塔塔小姐,弗里斯顿所留下的塑造灵魂的方法,是不是和银之塔的技术路线有些相似?”他问道。

    “银之塔创造人工龙魂的方法没有那么复杂,”塔塔答,“我与普通龙魂诞生并无二致,人工龙魂和自然龙魂最大的区别在于,自然龙魂天生就掌握域能力,而人工龙魂,人们一般使用魂水晶去诱导它。”

    方鸻自然知道那个过程。

    那是一种天然具有奇特力量的以太水晶,在第二世界发现之前,这种水晶只出现在艾索林。艾索林之灾发生后,人们又从渊海下找回了一些——没人知道这些水晶从何而来,只是其中所孕育的强大力量凡人与努美林精灵都只知晓唯一的使用方法——即用以塑造龙魂。

    自然界的以太水晶一共有六类,除了所对应的四个元素类与无属性之外,还有一类光水晶。塑造不同的人工龙魂,需要用到不同属性的魂水晶,更高层次一些的如同‘灰域’一类的能力,则要用到光水晶。

    而妖精龙魂,则更特殊一些。

    只能使用无属性水晶。

    与在无属性水晶上的开发类似,炼金术士们在面对妖精龙魂这一技术路线上遇上了同样的麻烦,艾塔黎亚的万事万物皆由元素塑造,凡人也好,妖精也好,其他魔法生灵也好,万事万物皆具有元素适性。

    即便是通常所说的无适性者,但也并不是真正的无适性,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称之为隐性元素适性,是指元素偏向太过微弱,以至于无法适应大多数元素魔力。

    包括方鸻自身也是一样,他是偷渡者,没有被星门赋予过,但只要沾染上星辉,就一定具有某种适性,只不过那种适性太过微弱无法显化,自然也无法成为战斗职业者。

    而具有元素属性的灵魂天生无法使用无属性的魂水晶,则是这个世界的定则之一。

    银之塔的方法是改造灵魂,因为自然界既然存在无属性水晶,那就一定存在无属性的灵魂,而妖精作为元素适性最纯净的种族之一,自然是最合适参与这一计划的。

    妖精们的历代女王自愿参与这一计划,自愿奉献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那个树海的空间之中,见到了那么多妖精龙魂的原因。

    那其中除了塔塔之外,大部分都并不是真正的灵魂,而是秘学士们记录于高塔之中的记载,是对于先行者的纪念。

    “银之塔遇上的最大困难,其实也正是灵魂学派的两个终极疑问之一,”塔塔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灵魂无法被改造,始终定格在被记录那一刻。”

    她仿佛也和方鸻一起经历了冬至之塔的一切,默默称赞:“弗里斯顿不愧是这一学派的创始人,他最早提出这两个问题,并亲自解决了其中一个。而又在冬至之塔中,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如果说利用冬至之塔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还只能算取巧,但灵魂迁移则可以说是具备了绕开第二个问题的可能性——”

    “只是这种塑造代价很大,需要一个灵魂以自身作为牺牲,记忆、情感与经历密不可分,失去其中之一,灵魂则不能称之为存在了。”

    方鸻注视着自己的龙魂小姐。

    在不同的时空之中,不同的人们,却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塔塔感受到他心中想法,答道:“但我们那时不一样,我们并没走到最后,也没看到终点的绝美景色,在艾尔帕欣的一场大火之后,一切都为之中断。”

    “那并没有什么不同。”

    方鸻摇摇头,高尚的行为并不因为结果而发生改变。

    他大约明白弗里斯顿想要告诉自己的东西,那份遗产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并不是这个人工灵魂,那不过他几百年计算的结果,与一位伟大天才的自我牺牲的产物。

    而如果灵魂本身是情感、记忆、知识与本能的集合,若其中的一部分可以被迁移,那么设计灵魂也就成为了可能性,真正重要与宝贵的正是那其中改变了这一切的那条炼金术式——

    而这条道路将与另两条殊途同归。

    一旦人工灵魂成为可能。

    发生在塔塔小姐身上的悲剧就可以避免。

    那才是那位天才留给他,留给这人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塔塔小姐还记得起那一切么,”他再问,“那场大火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妖精小姐轻轻摇头,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带离银之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沉睡在那把星匕首之中。

    她只知道自己再一次苏醒之时,是那个轻轻的声音唤醒了她,在那座地下的圣堂之中,当她再一次张开眼睛之时,就已经与自己命中注定的骑士先生相遇了。

    方鸻也回忆着那时的情形,还有之后弥雅、冥所告诉自己的一切,关于那把星匕首的来历,它是来自于海林王冠上的其中一枚碎片,与海林王冠一并在那场大火始终失窃。

    其后海林王冠出现在了精灵遗迹之中,那座巨大的构装体内,而那一日他也带着星匕首抵达了那里,与弥雅一起。

    他因为阴差阳错的关系被那位狼少女杀死,又被星匕首复活,投射到了地下深处的一座不知何人所建的安吉那圣堂之中。

    但他被复活并不是来源于星匕首的特殊,而只是因为它被改造成了龙魂水晶所固有的能力,而至于星匕首为什么具有将人投射向一个未知区域的能力,至今仍旧是个谜。

    弥雅也曾和他说过,她在第二世界被星匕首复活,也被投射到了海林王冠旁边,那仿佛是星匕首与生俱来的能力。但他和弥雅当时就在海林王冠之侧,为什么又会将他投射到那座知识圣堂之中呢?

    他仍记得起当时的情形,那是在死寂区之中,目光所及的所有复活点都黯淡下去了,唯一亮起的点只有那座位于地下的知识圣堂。

    除了这些之外,他所掌握的唯一信息只有那把星匕首在为弥雅所得之前,是在一个矮人行商手上,要是能遇上那个矮人行商就好了。

    不过那之后的时日,方鸻都仍待在塞尔瓦,虽然他可以立即前往圣王之厅参加大陆联赛的最后一场决赛,但为冥女士无情拒绝了。她告诉他必须待在塞尔瓦好好休养,因为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二次了。

    上一次尖塔试炼他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一次又是如此,让人不由担心这位考林—伊休里安不世出的天才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米莱拉的牧师们来检查过了,并没发现什么问题,证明小伙子身体其实很棒——甚至因为龙王之血复苏的原因,比一般人还要更棒一些。

    不过那位构装女王可不听这些,大手一挥就将事情按了下来,高塔出的问题是帝国方面的事情,本就不应当选手负责。好在帝国方面也通情达理,大约是看在这位天才的面子上,同意将比赛继续延期。

    帝国方面这个继续用词十分精髓,因为事实上圣王之厅的决赛本身就已经延期了近一个月了。其他代表团颇有微词,好在帝国皇室从库中亲自拨了一批款项来支持比赛,让其他代表团可以继续在帝国境内游历下去。

    有公费旅游的机会,年轻人们自然不无不可。

    戈蓝德代表团方面,其他人来看望了一次,由于第一轮积分的原因,这一届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竟有五人进入决赛之列,除他之外,微语、水无铭、罗薇皆入选三十人名次。

    剩下一个名额让方鸻有些意外,竟然是来自于古塔代表团,那个戴眼镜的少年,他还记得对方的名字,是叫郑永在。

    而无存、逍遥他们则因为各方面能力的原因止步于第二轮试炼,冬至之塔考验的是炼金术士全面的能力,通才工匠在这里多少要占优势一些,至于那个来自于亚沙的少年——古兰德更是偏科严重,在第二扇红门之前就出局了。

    不过被刷下去的人倒也没多沮丧,逍遥更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毕竟能走到这里就已经是超出他们中大多数人的预料了,这已经是第三赛区历来最好的成绩。

    只要进入千门之厅,就一定能收获不少好处,名望上的增长更是如此,这对于他们这些出身大公会的选手来说是重要的资历。至于古兰德,他年纪尚小,未来说不定还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参加大陆联赛的机会。

    作为原住民,他这样的经历是非常罕见的。

    而最终那三十人名单上还是帝国方面占比最多,不过这倒不是什么东道主优势,而是帝国炼金术界实力本来如此,他们在第二轮团体赛之中被方鸻压过一头。

    但冬至之塔内方鸻的成绩毕竟不能算在其他人头上。

    到了凭借个人实力的时候,帝国人就开始展露锋芒了。

    尤其是这一年少了第二赛区的成绩,帝国人实际上挤占了很大一部分原本属于Forin等人的名次。

    由于在高塔试炼第二轮之中大放光彩,奥述人的工匠协会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次,一扫之前的低调,各家属于炼金术士们的报纸也开始连篇累牍的报道。

    反倒是《占星术士报》最近不怎么吱声了。

    只草草报道了一下方鸻与罗芬并列第一的新闻,由于帝国方面无法确定方鸻的成绩,虽然他们有派人来询问过,可方鸻根据冥的叮嘱打死不开口。

    何况就算开口,赛事组委会方面也没办法确定信息的准确信,不过就算按方鸻成绩最差的一种方式算,那至少也是与那位灰之王的学生齐平的水平。

    于是他们就定下这个成绩,只要戈蓝德代表团方面不反对,那就一切太平。

    方鸻确实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不太在意这个。

    不过最让方鸻意外的,还是帝国人派人来看望了他一次——前来的是帝国双子星,还有那位灰之王的学生,还有他曾见过几面的崔希丝。帝国代表团竟然还没离开塞尔瓦,这是他其中一个惊讶的要素。

    而另一个是,帝国双子星中那个个子较高的——他只记得双子星之首的朱诺,但另一个实在记不得对方名字叫什么了。他记得那家伙在进入冬至之塔前就见过自己一面,而这一次对方又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搞得他十分奇怪。

    除此之外,布丽安公主也来见了他几次,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公主殿下对他可没什么轻言细语的安慰,见面就给他一个脑瓜崩,十分恼怒他有事没事给她这位大团长找麻烦。

    这位拜恩之战的英雄公主可不在意什么考林—伊休里安的荣誉,她当初离开艾文奎因的精灵廷去参加那场大战就没经过任何人同意,来当这个团长纯粹是因为抹不开面子而已。

    她在考林王室可有不少朋友。

    方鸻可不敢和这位公主殿下顶嘴,当初在芬里斯这位公主殿下就出手教训过他们几次,是真正的‘出手’,当时七海旅团加在一起都不够她一只手打的。

    当然现在也够呛。

    罗昊、箱子和洛羽他们都不是大猫人的对手,而按瑞德先生的说法,他应该是略逊于这位公主殿下一筹的。

    还好还有希尔薇德,舰务官小姐这些日子几乎是亲自在照顾他,差不多不离左右,她休息的时候,也会让塔塔小姐看着他,虽然方鸻觉得这种照顾有些没必要——自己又不是真是病人。

    不过有舰务官小姐在的时候,那位公主殿下对他说话至少没那么张牙舞爪,他记得原本一切还不是这样的——他第一次见这位精灵公主的时候,对方还是拜恩之战的女英雄,精灵王阿兰亚之女,独角兽游侠,远星之弓的女主人

    重重光环环绕之下,那还是一位温文尔雅,优雅大方的精灵公主。

    但时间一久,情况就有些不对了,难怪外面有人会说这位公主殿下实际上任性妄为,根本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精灵公主。

    方鸻本来不知道‘传统意义’上的精灵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但看着布丽安公主,他觉得只要把情况反过来想一下就可以了。他也不知道罗班爵士是怎么能忍受的,反正他是有点怕了这位英雄的公主殿下了。

    而不久之后,姬塔与洛羽就传来消息,和他讲了一些这些日子以来艾音布洛克所发生的一切,主要是关于学院赛,占星院发生的那场案件,昏迷不醒的莱拉的至交好友,还有洛羽自己关于那一切的猜测。

    提到艾音布洛克,方鸻除了想起那座圣王之厅外,确也记起了这些日子以来还发生了不少不同寻常的大事件。比如当初书卷骑士团的那场裁定,只不过是单方面终结了他们与莱拉之间的那一场麻烦而已。

    最终,惩罚也只落在了巡查骑兵总署头上。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七魔导士家族很有可能因此记恨在心,和他们结下恩怨。对方甚至也有可能不善罢甘休,再一次向他们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七魔导士家族并不总是一体,内部也存在纷争。但其中偏向霍克家族的那几支,仍在帝国有庞大的势力。

    只不过霍克大公的失踪案在帝国内部掀起巨大的波澜,让这些家族无心他顾,可任何事件都有其时效性,男主人的失踪对于霍克家族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总有一些其他的家族,仍旧起了小心思,毕竟艾什-林恩与帝国魔导士界的恩怨牵连深远,即便是没有霍克家族,其他魔导士家族也是不太可能让当年之定论有反复的。

    在一段时间的沸沸扬扬之后,这些家族又重新将目光放回了艾音布洛克,放回了学院赛上。

    天边卷积云高耸如山,地平线上正阴云密布。

    帝国的雨季将至,窗外飘飞的细小的雨丝已经逐渐汇聚成一场大雨来临之前的征兆,它从北方群山之麓,顺着瀚瑞那外海之上的洋流带来了亚培南德入夏之后的第一场雨讯。

    方鸻听着雷声隐隐,空气明显变得凉了许多,雨声击打屋檐上发出细微的响动,有些扰人心神,但细细听去又不乏悦耳。

    他就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在书桌上叠好来自于艾音布洛克方面的信函——并不是来自于洛羽和姬塔的,七海旅团内部自有联络方式,两界通讯就可以很好解决长距离联系的问题。

    那封信实际上是来自于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的,落款人是亚约,他大致还还记得他们当初从牡鹿公国带走的那两个年轻人。对方说他们从跳蚤市场上掏回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东西,说是有机会想让他看一下。

    至于另一封,是来自于那位工匠会长弗里斯顿的,正式邀请他前往圣王之厅,这封信并不独属于他一人,所有有资格的人都会得到一封来自于工匠总会会长的亲笔信。

    方鸻轻轻将那两封信按在掌下。

    心想,是该返回艾音布洛克了。

    ……

第三百六十七幕 帝国暴雨 II

    泰纳瑞克注视着帝都的雨幕,作为安达索克丛林住民,蜥人对于雨并不陌生,骤雨通常延续整个长夏,对于丛林来说雨水既意味着新生,又意味着腐败与垂朽。但帝国的雨与之不同,阴沉的雨幕笼罩着整座城市,绵延数日,雨水在倾斜的屋顶上汇聚成流,沿着屋檐垂落,积水填满了污水坑,在街巷之间泛滥,令整座城市都污浊不堪。

    它看着雨水顺着自己皮甲拱起的弧度流下,绕开金属扣钉,一旁的龙血蜥族长老腰间悬挂的经卷都已湿透,后者一手握着枯枝一样的法杖,伸出爪子接住这雨水,似乎感到这雨水滑腻腻令人不适。

    正如同帝国的气质一般,表面的宏伟之下潜藏着阴郁与陈朽。

    它回头看了一眼泰纳瑞克手中那个匣子。

    “圣物已经收回,接下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它说道,“我知道那位魔法皇帝和托金,和塔-赫斯达成了联盟,夜蜥人一族说不定也会加入他的军队。”

    “但占雨者早就预见了未来,大议会不得不面对叛徒,我们也必须提前准备一切。彗星已经降临了,阴影的刀刃逼近了古神安达索克,我们必须提前唤醒它。”

    “你呢,众星祝福的王子,白颅氏族将何去何从?”

    它回过头,用细长的竖瞳注视着一旁的泰纳瑞克。

    泰纳瑞克看着一只淹死的下水道老鼠,翻着鼓胀发白的肚皮从自己旁边顺流而过,“我会去艾音布洛克,见见我的人类兄弟。”

    “另一位众星所祝福之人么,也好。”

    ……

    圣王之厅一如既往的肃穆。

    它早已不复昔日皇家林荫道17-3-1号那鸽子笼一般逼仄的景象,为了纪念奥述人学派的起源,后代炼金术士们在一场大火的遗址上重建了这座建筑。

    正如同帝国的一切一样,大厅显得恢弘而肃穆,穹顶深邃得如同星空——上面确实也绘出了繁星,那是炼金术士们所仰视的星空,位于光海之中所见的景象。

    工匠协会的总会长,那位走过了历史的人正仰头注视着这片星空。

    在许多的时光之前,他曾经在一片苍翠的光辉之中见过同样的景色,在那里他见到了深渊之下的景象,也见到了真理的模样。

    他一只手握着手杖,用杖尾轻轻敲击着大理石地面。

    弗里斯顿站立不语,大厅中也空无一人,圣王之厅在开赛之前一个礼拜就提前封锁了,由于延期,而今这里早已装修完毕,只等待选手进驻那一天到来。

    大厅因而寂静无声,只剩下一声接着一声手杖敲击地面的轻响。

    大厅外远远有雷鸣声传来。

    夏季的阵雨正在叩击着整座城市。

    “亚约。”

    “会长先生,我在!”

    年轻人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自己会遇上这样一位大人物,但正好由他值守——何况那件事,与他还有些关系。

    “艾德和罗芬抵达艾音布洛克了么?”

    “他们的班船应当正好是今天抵达,我看了下时间,那条船应当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到港了,就算迟上一些,也应当已经抵达艾音布洛克了。不止是他们,戈蓝德代表团和帝国工坊代表团应当都在那船上。”

    弗里斯顿收起手中的手杖,注视着穹顶的目光闪烁着,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敲击声骤然一停。

    这位会长看了看不远处那位年轻人,“你应当认识那位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吧,和我一起去见见他。”

    “会长先生,我就来,”亚约有些受宠若惊,“但等等我去收拾些东西,阿托克大师让我离开之前记得将比赛场上用的帷幕收起来,雨下这么大,他怕那些帷幕会受潮。”

    年轻人急匆匆向大厅一边跑去,忽然想起什么,正好将那件东西一并带上。

    然而事实上。

    戈蓝德代表团和帝国工坊代表团乘坐的女神号班船由于天气的原因,迟到了近一个半钟头。当两人离开工匠协会,乘上马车前往空港时,这艘体型庞大的客船才正在雨幕之中缓缓靠近码头。

    甲板可以看到所有人,帝国方面与考林人仍旧泾渭分明,冥立在两个代表团之间将之隔开,担心下面那些年轻人起了什么冲突——年轻人血气方刚,两个赛区之间又历来有恩怨,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事实上气氛还好,只是人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方鸻尤其如此。

    由于暴雨的原因,栈桥上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拎着沉重的手提箱,正在等待通勤船——那些多半是艾音布洛克的炼金术士,前往附近矿区之中去执勤的。

    洛羽、姬塔与莱拉也没来接他,莱拉要负责照顾布丽塔,而洛羽和学者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些都是提前知会过他的,方鸻心中自然也不会有额外的期待。

    偌大一个艾音布洛克其实也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罗昊、箱子和帕帕拉尔人都在外面,正在前往帝都的途中,夜莺小姐也带着妮妮在亚培南德离开了。

    任务是他下达的,目的是为了调查三位天才之前的经历,在高塔之中弗里斯顿告诉了他不少秘密,其中就包括他们在诺兹匹兹分道扬镳之后的事情。

    他既然答应过对方,要去了解帝国究竟在执行什么计划,自然要履行承诺。

    梅伊也不在艾音布洛克。

    她先一步离开了这座城市,应当是去执行骑士团的任务,然后要赶去和箱子他们会合,有这位可靠的女士看着罗昊一行人,也才好让他这位团长放心。

    七海旅团就这么四散分离,下一次重聚至少也得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

    希尔薇德他们还留在七海旅人号上,应该会晚一点到港,虽然船上还有天蓝、巴金斯和妲利尔——前者侥幸逃脱了兄长的监视,又回到船上。虽然她没说具体缘由,但方鸻怀疑其中一多半原因是因为海尔希认为七海旅团能够好约束这位鸢尾花的小公主。

    他大碍完全撒手不管了,实际上也管不住,方鸻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听说天蓝和自己的兄长在艾音布洛克那些可歌可泣、斗智斗勇的故事,让他深深地觉得——

    对方在七海旅团中已经非常收敛了,大概是托了精灵小姐的福。

    换作是他,也宁愿将天蓝留在这里。

    那位小公主甚至提议他向她老哥收费。

    方鸻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有塔塔小姐控制着七海旅人号,纵使这场暴风雨来得再突然,那边应当也用不上他操心。

    他回头看去,身后只有女仆小姐一人,谢丝塔拎着他的行李,这让他在戈蓝德代表团一行人中有些鹤立鸡群,老实说方鸻有些头痛——但冥女士好像真认为他身体有些问题。

    而希尔薇德对此也笑吟吟地毫不反对,他也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抗议无效。

    谢丝塔完全不听他的,她的小姐给她下了指令,那他就别指望能碰到自己的行李,还好那里面都只是一些普通的衣物和他炼金术上的小玩意儿而已。

    一旁逍遥有些艳羡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

    对方摇摇头,团里谁不知道那位舰务官小姐是个绝色美人,但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个木头人的。

    要知道他们的这位龙之炼金术士出名也就是这大半年的事情。

    不过现在嘛,人人都认为那位艾伯特家的女儿好眼光。

    至于原住民不原住民,选召者不选召者的事情,倒也没有太多人在意。如果算上先行者之前的历史,星门开启了快有一个世纪之久,早些年间这还算是个新闻。

    但现下已经不算什么了。

    逍遥第一个跳下舷梯,轻飘飘落在栈桥上,然后回头向他们招了招手。

    他倒是不用参加后面的比赛了,当了个纯粹的看客,无事一身轻,现在完全是以一个游客的心态重返这座钢铁建起的城市。

    方鸻没有回这个活宝,他看到不少人都看向身后,仿佛那里才是他们来的方向,有些人似乎对于银之塔——树海一行还有些意犹未尽,由于巨树之丘代表团缺席原因,不少人在比赛之中拿到的成绩都还算不错。

    但方鸻知道,事实上正好相反,从亚培南德到四叶草平原的航线兜了一个大圈,银之塔所在的方向其实并不在他们身后,而在他们的侧面,那里穿过雨幕,相隔千里。

    过去两个月中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好像是一个漫长的梦一样。

    在那个梦中,他竟然经历了七百年前三位天才曾经经历的一切。

    他默默注视着那个方向。

    银之塔同样矗立于雨幕之下。

    “法瑞夫,法瑞夫。”

    法瑞夫看着那个学舌一样的鹦鹉,在架子上枯燥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就知道有人到了。

    他收起写了一半的笔记,摇了一下桌面上的铃铛,门应声打开了,仆人送进来一封信,“先生,陛下的信。”对方将那封雪白的信笺放在法瑞夫面前,上面正是哲理之印的徽记。

    阿图什已经前往艾音布洛克,不知道有没有见到那位会长,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与对方正在行的事情,其可能感到困惑的那些答案,但已经有了解答。

    第六和第二技术路线同时出现了突破,那个年轻人如同从命运之中带回了他们所等待的东西,凡人的未来不再是浑浊一片,它终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但看到信上的哲理之印法瑞夫吃了一惊。

    陛下的亲笔信?

    这一次又是什么,又要调动书卷骑士团?还是灰袍巫师?

    他看着仆人离开,才将那信平放在桌面上,拿出拆信刀,打开信,一缕漆黑的闪光从他指尖与信纸接触的地方升腾而起。

    法瑞夫看着信上的内容,目光闪动,霍地从自己位置上站起,“什么!”

    “黑军已经成型,陛下要调动书卷骑士团,灰袍巫师也要参战,”法瑞夫银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震惊的光芒,“帝国要向安达索克宣战了,又一次雨林战争!?”

    虽然帝国总在战争,大大小小的战火从未在帝国边界上停息过。

    要么是对瀚瑞那的娜迦一族,巨人,要么是对山民,要么是镇压内部的暴乱。

    但漫长的历史之中,帝国只与蜥人真正开战过四次,要么惨胜,要么惨败,帝国实力强劲,但深入雨林之中,丛林之民同样强悍,拥有古老的底蕴。

    大议会虽然衰落了许多,但早在帝国建立之前,蜥人们就已经在安达索克的丛林之中建立自己的国度了。

    法瑞夫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大议会的使节团不是刚刚才离开帝都么,为什么皇帝陛下直接选择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

    “不,不行。”他将手按在信上,摇摇头。

    法瑞夫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高塔一趟。

    去见见那位魔法皇帝,看看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

    蜡烛的火光闪动了一下。

    洛羽抬起头来,现在其实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照明方式了,和星门另一边的情况类似,人们利用魔晶源照明,由于炼金术的广泛普及,魔法照明非常的廉价且安全。

    但米莱拉的圣殿之中禁绝魔法,倒不是说那位生命女神对于炼金术有什么偏见,只不过是一种传统,米莱拉的牧师们会尽量少地去使用那些魔导产物。

    有些人认为他们是苦修士,但他们认为以太会扰动星辉。

    生命的本质就是星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全错。

    不过圣殿范围内少了各种魔导装置,以太脉流显得平稳而纯粹,像是在寂静的雨夜之中听各种声音,单纯的白噪音反而让人愈发的平静;亦或是在旷野之中注视夜空,没有光污染之后的星空显得震撼而清晰。

    作为元素使,洛羽对于以太的流动尤为敏感,在那种寂静无声的环境之下一根针落地也会引起人的注意。他正捻去烛花,然后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窗外。

    那里漆黑的雨幕之中,正闪过几丝异样的气息。

    而正是那一刻,他身后烛火所拖长的影子之中分裂出几个影子,影子形成人形,那些人身形瘦长,穿着夜莺一样的紧身皮甲,手持利刃,利刃倒映烛光,寒光闪烁。

    其中为首一人更是手持弩箭,抬手便向洛羽后心射出一箭,对方也不指望一箭就可以对付一个高阶魔导士,何况资料上说对方还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

    他瞄准的是魔导炉,由于魔导炉型号的原因,魔导士们的魔导护盾一般都比较厚,但护盾启动虽然只是反应之间,但生成仍需要时间,在这个时候最脆弱的一环反倒是魔导炉本身。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箭射出,那箭竟然定在半空中纹丝不动,如同被冻结了一样,上面还生出一片白霜来。那白霜沿着弩箭上生长,然后竟遍布空气之中,原来无形之中,他与目标之间竟出现了一道水墙。

    而那道水墙此刻正在变成坚冰。

    那为首的夜莺暗叫一声不妙,却见到洛羽正回过身来,看着他们几人似乎并没有太意外的样子,元素魔导杖刹那之间浮现在对方右手中,同时向他伸出手来。

    在那一刹那之间洛羽的形象仿佛在他眼中千百倍放大了,那手掌竟像是一座巨山一样向他盖过来,但刹那之间他的视觉又被拉回现实之中,才意识到并不是对方变大了。

    而是自己身不由己被拽了过去。

    “力能法术!”他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但心下一片震惊,他知道这个年轻的魔导士在那一刹那不仅仅是施展了力场法术,甚至还附带了一个幻术。

    幻术是水系法术之中最常见的法术,而力场就不那么常见了,至于之强的水幕和冻结法术更是罕见,更关键的在于,在他出手的一刹那之间对方就施展了四个法术。

    他甚至都没听到对方念咒,也没有任何手势。

    什么鬼?

    夜莺觉得自己一头撞上的不是一个高阶魔导士,而是个元素精灵使,资料上他们对这个目标已经足够重视了,动用了足足五个人,每个人都在二十级往上。

    这是第一世界,又不是第二世界,哪来那么多的高级职业者,高阶魔导士或者夜莺又不是大街上的韭菜,一割一茬的。他们的原定的目标只是缠住这个人,但现在他心直往下沉。

    低估了——

    要知道这座圣堂之中还有一个博物学者,以及巡查骑兵和占星院的魔导士们。

    他下意识想要出言提醒,但洛羽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反手一个范围沉默就将他后面的声音完全封闭了下去,只留他在那个力场法术之中干瞪眼。

    又一个法术。

    夜莺心中一片冰冷,他这次是看清了,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施法动作。

    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另一个‘洛羽’出现在了房间中,对方头顶上浮着一个小型的星轨一样的装置,手中比划着手势,念念有词。

    然后那个‘洛羽’向前一指——

    四道水箭分别袭向四名其他的夜莺。

    那个被力场手说服的夜莺眼睛都瞪圆了,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是什么无咒施法,而是早有准备,这就是他们所寻找的‘那个东西’!

    可他醒悟的晚了点。

    他身后的同伴们也才意识到这一点,惊呼着试图躲避,但一直没有动作的洛羽忽然举起手中的魔导杖——房间的地面忽然一阵涌动,一只岩石巨手从地板下伸出,直接抓住了几人。

    石爪?

    尼玛资料上不是说这是个水系元素使吗?就算对方用出与水系元素法术相近的大气系都算是那份资料努力过了,负责情报的人都是一般什么玩意儿?那夜莺差一点就要骂出声来了。

    要不是他被沉默了的话。

    其中三人躲避不及,直接被水箭击中,水花在他们胸甲上绽开的一刹那便化作冰雕,坚定直接将三人冻结在原地。

    至于剩下那个,十分机敏地向洛羽透出一把匕首——然而在他骇然的目光之中,匕首直接穿过了洛羽半透明的影子——那道虚影接着消失不见,元素使杖也从对方手中落了下来。

    但另一个‘洛羽’这才伸手一接,元素使杖直接飞到他手中,然后他才将那只星轨仪取下来,看向那个倒霉蛋。

    “你们弄错了一件事,”他开口道,“我一直都在这个地方。”

    那夜莺张开口嘴想要说什么,但洛羽伸手一指,一层坚冰立刻将他的嘴封得严严实实。

    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洛羽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淡淡地答道:“进来。”

    推开门的正是布丽塔的那个跟班,那个名叫海恩的年轻人,对方推门一看屋内的场景不由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是是洛羽掌握了主动权才松了一口气,但转而脸上又露出焦急的神色:

    “洛羽先生,有人袭击了圣堂,布丽塔在的那个区域现在起火了……还好外面正下雨,但救援的人进不去。”

    洛羽回过头,透过窗户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他其实早就看到了那里的火光。

    但他只摇了摇头,答道:

    “带我去看看。”

    ……

第三百六十八幕 帝国暴雨 III

    圣堂北面一小片树林中,穿过阴郁林木的雨幕之间忽然形成几个透明的人形,雨水从中分开,走出七八个刺客来。为首之人回过身,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大半。

    “损失了多少人?”他开口问道。

    “头儿,有九个人没回来,”立刻有人回答,“我用水晶问讯过了,有两个兄弟遇上了巡查骑兵营的人,还在后面。”他停了停,“……不过去找那个元素使的人全部袅无音讯,多半已经蒙受阴影女士所召了。”

    “那就不用等他们了,”为首之人道,“让‘鬃鼠’和托伯特分头到暗影圣殿和我们会和,我们带上目标去和基金会的人会面,”他一边看向旁的人,“目标如何了?”

    “得手了,”那人拍了拍麻袋,麻袋之中明显是个人,只是此刻了无声息。他夸耀道:“幸亏我们提前引走了看守的人,我听说那位小姐是个厉害人物,我听蝮蛇家的人说了,那可比元素使厉害多了。”

    岂止厉害多了。

    其实老毒蛇家的人告诉他们的远不止这些,对手是最近那位名声鹊起的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听说当日艾音布洛克骚乱之中这些人也曾出过手,打得巡查骑兵总署的人丢盔卸甲。

    当然,打得巡查骑兵丢盔卸甲没什么好大不了的。

    艾音布洛克巡查骑兵总署内满是那些纨绔子弟,里面少有几个能人,多的是草包绣花枕头,他们一样可以办得到。但在那场骚乱之中惹得帝国骑士团下场,甚至动用了几台战争兵器就不一般了——

    这件事在艾音布洛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不要说卡尔莱耶-德拉卡家族的人知晓,阴影兄弟会内部其实也早有风声。

    雨水过后,人影散去。

    但很快,另一道人影又在原地浮现,看着兄弟会的杀手们在现场留下的痕迹默然不语。

    博物学者小姐身穿长袍,手捧巨书立在雨幕之中,长袍早已浸透,水珠挂在眼镜镜片上,雨水敲打着她身后魔导炉铜质的外壳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她好像浑然未觉一样手按在书页上,默默看着水洼之中几个浅浅的印子。

    雨丝在靠近那本巨书时自动无形分开,好像上面有一层神秘防护一样。

    在艾塔黎亚,阴影兄弟会、匕首兄弟会或者灰匕首一类的名称其实并不指某一个特定组织,而是当地的夜莺集会的别称,也有称之为盗贼公会的。

    有些地方夜莺们会归属于冒险者公会管辖,但大多数地方他们行走于灰色地带,城市之中的小偷、扒手和夜盗都可以称之为夜莺,夜莺这一职业当然不是因为星门打开而存在的,它们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

    而选召者的夜莺职业,也大多来源于此。

    姬塔听那些人交谈,听他们提到三天后的暴雨之夜,金山羊艾森葛林家族,还听他们提到卡尔莱耶-德拉卡,那条蝮蛇之名,以及七魔导士家族集会,以及大墓窖一类的词汇,心中就大致已经确定这些兄弟会杀手的来历。

    不出洛羽预料,对方背后果然还是那些人。

    七魔导士家族,金山羊艾森葛林,蝮蛇之牙卡尔莱耶这些名字,她最近听得耳朵起茧。不过霍克家族才刚刚遭逢打击,明眼人都看得出背后的阴谋,七魔导士家族怎么还敢如此嚣张行事?

    学者小姐皱起秀气的眉毛。

    霍克公爵的座舰受人袭击,至今下落不明,帝国方面对于调查的推进一直却十分缓慢,这一点就足以引人生疑。

    其实外面早已有各种传闻,有心人甚至猜测那位权倾朝野的公爵大人是否已经失势?

    或者说,那头帝国狡枭本就不受那位魔法皇帝待见,他与那位皇帝陛下公开对立是早已有之的事情,而那位正逐渐步入最人生当中最年富力强、最野心勃勃阶段年纪的君主自然也有扫清异己的手段。

    否则这一切难以解释亚培南德的调查工作的进展。

    上位者无意推进,下面的人自然应付了事。

    事实上市面上各种传言都有,也有说皇帝陛下有意对南方雨林之中的大议会发起战争的,而主战派其实正是帝国工坊,这很好理解,战争才能更好催化炼金术革命以来的成果,并将之转换成帝国炼金术士们看得见的利益。

    而工匠协会正是改革的主导者,也最大的受益方。

    霍克公爵虽然不是鸽派,但对推进战争却兴趣缺缺,毕竟在魔导士们看来,夺回主导权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换句话说,他是反对派的领袖,座舰被袭击这样的手段虽然激进了一些,打破了政治上的默契——但帝国历来没有太多默契,就和考林—伊休里安一样,政治上的手段往往是‘多种多样’的。

    而且既然那位至高者已经默许,那么背后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对于这些没有来由的传闻,姬塔自然不会完全取信,但学者小姐私底下却看得分明,那场他们参与了的,关于艾音布洛克巡查骑兵营的大仲裁其实就是风向变化的标志。

    有人拿他们当了一颗棋子。

    其实希尔薇德私底下也和她说起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那位团长大人对于政治并不敏感,但他们的舰务官小姐可不然。

    也就是说这样的猜测是存在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七魔导士家族还敢顶风作案,要么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要么就是背后另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以姬塔的小心与谨慎,自然会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

    那么另一层原因是什么呢?

    虽然二十年前七家族的魔导士们同仇敌忾扫平了霍尔芬学派,但并不是说帝国魔导士之间只有一个声音,事实上恰恰相反,七家族的魔导士和外面的魔导士之间,甚至七家族之间也有分明的阵营。

    蝮蛇卡尔莱耶,金山羊艾森葛林和狡枭之智霍克家族。

    在艾音布洛克事件之中,金山羊艾森葛林看来是暂时与狡枭达成了同盟,不过卡尔莱耶还是一如既往地独来独往,老毒蛇们关心的不是帝国的政治,而是他们那本无主的魔导书的继承人。

    她又听兄弟会的杀手们提到了七家族的魔导士们的集会。

    对于这个所谓的集会,姬塔倒是有所了解。

    奥述人的七魔导士家族其实从历史上起就一直有集会的传统,他们将之称之为七贤议会,虽然星与月之塔也有议会,但帝国的星与月议会控制着奥述人的魔导士们,额七家族的议会却还要凌驾于其上。

    那是个议会之上的议会,七家族的魔导士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秘密议会,来控制星与月之塔那个他们定下的傀儡。

    也就是二十年前霍尔芬学派的叛徒,那个名为瓦伦-富勒的大议长,他们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据学者小姐所知,七家族的魔导士们集会地点就在艾音布洛克的下水道之中——那里有一座公共墓地,被外人称之为大墓窖。

    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其实同样是来自于古老的传统。因为那里原本是光明大圣堂下方的公共墓地,在巨人战争之中这里就是光明之神欧力的牧师们救治伤员的所在,也是临时停放尸体的地方。

    魔导士们当时就居住在米莱拉牧师们的隔壁,第一代魔导士们以艾音布洛克地下为据点培养奥述人的魔导士,组建魔法兵团,当初甚至还有努美林精灵的魔导士停驻于此。

    后来那个地方就成为了帝国魔导士的秘密集会点,在七魔导士家族崛起之后,这里一直就是他们的大议会所在之处。

    姬塔一听对方提起大墓窖和集会,就知道对方说的正是这个七魔导士家族的秘密集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一年之中的这个时候。看起来他们打算是借助这个秘密集会行事,但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莱拉,布丽塔?

    因为二十年前他们曾经打败了的学派的死灰复燃?

    对于七魔导士家族来说,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一些?更何况现在他们如芒在背,背后还有工匠协会,那位皇帝陛下注视着,他们不应该先关注自身生死存亡的事情么?

    不过姬塔轻轻摇了摇头,将思绪抛开,既然想不清楚,那她也不打算再细究下去。

    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知晓答案?

    “三天后,秘密集会……”

    “必须在暴雨之夜前将人送到大墓窖之中……”

    学者小姐轻声复述了一遍。

    她伸出手,指向那水洼之中的几个脚印,忽然从雨水中升起一道淡淡的白雾来,向着远处弥漫开去。

    姬塔轻声吟诵道:“……安吉列斯国王在雨幕之中见过的那个鬼魂,在默默听闻了骑士们的要求之后,向他们点点头,向着森林的方向飘去……”

    那是《北方战争史》当中的一段文字,后来巫师们用那段故事来改造了一个法术,问讯灵魂,而她不过是借用了那种手段而已。

    虽然这里没有灵魂,但博物学者的手段就是从故事之中生造不存在的事物,这也是他们最匪夷所思的能力之一,令旁人防不胜防。姬塔对此司空见惯,神色平静。

    她看着那片白雾飘远,身形也自然而然消失在雨幕之中,如同一个幻影。

    甚至包括那几个脚印,也一并消失在了雨水中。

    就如同这儿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的。

    ……

    由外面暴雨倾盆,因此整个圣堂失火并不严重,火势只沿着内侧一条走廊向二楼延伸,波及了两三个房间,并迅速为闻讯赶来的米莱拉的神职人员所扑灭。

    当海恩带着洛羽挤入慌乱的人群时,失火的侧殿已经看不到明火,只有几处建筑焦黑一片。所幸圣堂大多是石质结构,因此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只不过巡查骑兵们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布丽塔的影踪,也没有在火场之中找到遗体,袭击者似乎将人带走了。

    海恩闻言脸色都变了,回过头来看着洛羽:“洛羽先生,布丽塔她……”

    洛羽对他摇摇头,并不作答,只询问了圣殿的牧师与外围的守卫,了解了一下情形。

    起火点的中心并非位于布丽塔所在房间,而是附近一间屋子,那里由几名巡查骑兵值守,洛羽检查之后发现了几处打斗的痕迹,对方的手法与对他的袭击如出一辙。

    他还在墙上发现了干涸的血迹,高温让血凝固在墙上形成暗色的斑块。不久复活圣像那边也传来消息,证实了关于值守人员遇袭的事情。

    闻讯赶来的星与月议会议长瓦伦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接连询问了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敢如此?”他擦了擦秃得发亮的脑门上的汗,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袭击圣殿,怎会有如此狂徒,要是米莱拉女士投下一瞥……”

    “米莱拉女士不在这里,负责看守这里的是你们的人。”海恩怒道。

    洛羽将他拉到一边。洛羽大约猜得出这个年轻人对布丽塔的感情,不过他对此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沉默少言的样子,只默默打量了一下这位议长大人。

    过去几天他当然也知晓了此人的身份,对方身份特殊,但看起来也并不以为意,只显得有些闷热的样子,还用扯了扯领口上的钉扣,扇了扇风。

    洛羽担心将海恩留下这个年轻人会和对方起冲突,因此在检查完现场之后也带着对方离开。出了侧殿,他才开口问道:“你认识那位议长先生?”

    “他?”海恩一副没好气的样子,“那家伙不过是个叛徒罢了,他同意将布丽塔转移过来,我本来还以为他良心发现,没想到狗屁不是。他算什么议长,是个人都知道他在七家族面前只敢唯唯诺诺,这件事没准和他脱不了关系。”

    洛羽不置可否,只问道:“他知道莱拉的身份吗?”

    “知道,”海恩道,“不过也仅限于知道而已,占星院里很多人都知道莱拉的身份,不过艾什爵士不在了,其实也没太多人乐意追究旧事。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何况也不是人人都是七家族的魔导士,要不是这样,我们和布丽塔也组建不起这个社团来。”

    洛羽点点头。

    海恩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洛羽先生,布丽塔她……”

    洛羽看了对方一眼,想了一下还是没说出真相,只摇摇头道:“不用担心。”

    这个答案自然无法让海恩满意,但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毕竟现下这会儿他们这边最靠得住的,可能正是洛羽和姬塔,他是占星院的学生,当然也明白魔导士不是万能的。

    他想了一下只能无力地提了一下,自己可以去召集其他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他们也不过是占星院的学院生而已,而这些人甚至敢对米莱拉的圣堂出手,其丧心病狂已经早已超出了他们这些学院生的认知范畴了。

    海恩心中其实有些不太明白。

    仅仅是一件二十年前的旧事而已,犯得上如此么?

    虽然布丽塔口口声声声称是魔导学界有眼无珠,在艾什-林恩的事上犯了错,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并不认为那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学派之间的冲突在魔导学界根本算不上什么。

    新锐学派诞生,老旧的学派被人遗忘,是帝国乃至于艾塔黎亚历史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二十年前一个学派逝去了,二十年后一群年轻人又重新将它捡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算议会在艾什-林恩身上真有什么错,但谁又不会犯错呢?现今帝国天才辈出,二十年间大魔导士也诞生了好几位,就算是艾什-林恩再世又能如何呢?

    昔日的一切归根结底其实不过是帝国的魔导士界凋敝,无力与帝国之外的魔导士抗衡才会发生,而不是某一个学派的崛起所带来的契机,而今就算时光倒转将二十年前的一切重头再来一次。

    对于而今的帝国魔导士界来说也无伤大雅了。

    他一介年轻人都想得明白的事情,他不相信七魔导士家族会不明白。

    所以他们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海恩甚至不太敢确定,这背后究竟是不是七魔导士家族在谋划一切,虽然霍克家族在那位帝国枭鹰的带领之下一贯骄横跋扈,但而今那位大公爵不是早已失踪了么?

    而这也正是洛羽心中的疑惑,七家族的魔导士们究竟想要掩盖什么,甚至不惜于此,他从大仲裁之前就察觉出一丝端倪,那位枭鹰大公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

    还是说,那背后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七家族而已?

    他沉默地思考着这一切,要调查清楚这背后一切的真相,还有关于艾什-林恩所留下的众星装置,关于那艘沉船,还有那位‘海盗王’所声称的他在帝国的仇敌。

    那个仇敌究竟是谁呢?

    又与这一切有何关系?

    怀着这样的思索,年轻的魔导士默默向前走去,不过他并没有向着自己的房间的方向,而是向着另一边径直出了圣堂——他房间中还有好几座‘冰雕’,这会有应该有不少巡查骑兵正在那里想办法将之带走。

    但对方从那些人身上能问出什么东西来,他并不报太大希望。

    这毕竟是个有星辉的世界。

    他走出圣堂,穿过一条街,来到那里的一间民宅之中,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门。

    还未来得及进入,屋内就传来怯怯的声音:“洛羽先生……”

    洛羽看到莱拉正在房间内,床上还躺着已经为巡查骑兵们宣布‘失踪’的布丽塔,但屋内并没有点亮魔法辉灯,只有一只蜡烛,有些昏暗。

    见着这一幕的洛羽毫无意外,只抬头打量了一下窗户,见自己布下的魔法警报都还完好,才点了点头。

    莱拉赶忙向他解释:“方才外面太乱了,巡查骑兵在挨家挨户询问,我担心那些袭击者会卷土重来,才将灯都熄灭了。”

    洛羽点点头,他向外界声称布丽塔的星辉并未完全流逝,仍有醒来的可能,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部分,但后半部分在星辉寻回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如果正如姬塔所言,那些袭击布丽塔的人出手是为了掩盖什么,那么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将布丽塔安置在圣堂之中,也是为了更好地察觉对方的行动而已。

    何况圣堂处于占星院外偏僻的一角,更适合对方出手。

    这说白就是个钓鱼计划,既然是钓鱼,自然犯不上用真饵。

    圣堂之中的布丽塔从一开始就是学者小姐布置的幻术,但说是幻术恐怕还不太足以形容那个法术,那其实是博物学者最擅长的手段,是一个被描述出的‘形体’。

    它的一切都与真正的布丽塔接近,仿佛一段文字之中被讲述出的存在,当旁人进入到那个故事之中,一切都犹如阅读‘真实’——故事之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也是‘阅读者’最强悍的能力之一,制造身临其境的幻境,那几个入侵者至始至终都无法察觉自己背的其实是一袋空气而已,他们不过是在那个‘故事’之中美梦梦到了一切。

    那个故事虽然只能持续几个钟头,但大致应该够用了。

    何况姬塔应该也在那边。

    “谨慎一些也好,”洛羽道,“在姬塔回来之前,你就把布丽塔留在这里,由你亲自照顾她,白天我会让使魔给你们送餐。”他抬起手臂,让一只机械生物停在那里,用红色的视觉水晶看着两人。

    他手上那其实是一只魔偶,在艾塔黎亚用构装体当使魔的魔导士并不少见,毕竟魔导士中擅长灵魂学的人大有人在。洛羽轻轻点了一下那小家伙的头,才对莱拉说道:“团长他应该已经回来了,有团长和舰务官小姐他们在,这边暂时应该安全了。”

    “这些天我也会住在隔壁,出了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的名字。”

    他停了停,“另外,关于学院赛——”

    莱拉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好友,开口道:“洛羽先生,我想代替布丽塔去参加……”

    洛羽摇摇头道:“但我并不是很建议你去以身犯险,从对方如此大费周章来看,那些人应当在谋划什么阴谋。如果仅仅是因为二十年前的旧事,应当不止于此,他们很可能是冲着你,或者冲着艾什爵士的遗产而来的。”

    莱拉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

    “其实正是因此,我才想要去参加那场比赛。”

    “对不起,洛羽先生,有些事情我没有和你们讲实话……”

    ……

    TNND,突如其来的卡文卡得天崩地裂

第三百六十九幕 帝国暴雨 IV

    “弗里斯顿先生。”

    “祝贺两位,在高塔试炼之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历史上抵达最后一扇红门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闪耀于历史星河之中那些最明亮的星辰,其中一些人还会深刻的改变我们的世界,利用你们所知的那些知识——我们的魔导技术。”

    那位会长先生甚至轻轻鼓了鼓掌,一时弄得方鸻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罗芬倒还好,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

    毕竟方鸻也没想过这位工匠总会会长会亲自来接他们这些选手,“奥述人对这场大赛有如此重视么?”他想——何况其他参赛代表团其实早已抵达了艾音布洛克。

    这艘船上说白了其实也只有他们与帝国工坊的人而已。

    这里是艾音布洛克高耸入云的钢铁空港塔底层的一间大厅中,在空港塔初建立时这儿原本是售票大厅,但自从三四号栈桥售票厅被移到了更高层之中,那之后就很少有人会用到下面的大厅。

    下面的大厅有不少被改造成了升降机和其他魔导设备的动力室,充斥着嘈杂的机器噪音与魔导引擎的嗡嗡声,不过大厅作了隔音,倒不虑会盖过弗里斯顿的声音。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弗里斯顿提出要单独与他和罗芬谈谈,冥女士倒没反对,先一步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帝国工坊那边自不必提,格欧吉芬和朱诺甚至没多意外的样子。

    方鸻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位会长至少会留下帝国双子星的,不过他那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他在高塔之中最后一道关卡之中见过这位会长,而又只有他和罗芬两个人通过了第三道关卡。

    对方留下他们两个人,他自然大致猜到对方会说些什么。

    自然是来自于第四道关卡那位天才的预言,与祸星有关的一切。

    他心中一时有些忐忑起来,自己要开口说说自己在那万千星辰之中所见到的一切么?

    方鸻默默想,“这位天才曾经向我说过另外一个自己的执念,但本质上,此刻在我面前的同样也是另一个他,”他想到,“那个七百年前就闪耀于辛塔安历史上的人物。”

    “对方并什么机器人或者仿生人,而是一手引领了引领帝国进行改革,缔造了这场始源于奥述的炼金术革命的人物,他和我在高塔之中最后见到的那个影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具有同样的自信与骄傲,”他看着那位会长先生,“甚至有些傲慢……”

    不过这种傲慢甚至不是属于那位天才自身的缺点。

    而是帝国精英普遍的自傲,他们只相信自己,相信帝国,相信奥述人是文明的引导者,一切一如一千年前一样,他们如果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么其他与之意见相左的人自然是错的。

    这是帝国人特有的思维。

    “并且更重要的是,还没经历过失败。”

    方鸻盯着那位会长的眼睛。

    那双褐灰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与真人有什么不同,内里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所预见的那幅未来的图景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

    而那幅图景中最重要的部分,其实就是他面前的这些年轻人——这两位年轻人——他们尤为重要。

    弗里斯顿收起脸上的笑意,犹如在追忆。

    一场新的技术革命,对于他这样早有准备的百年未必一出的人物来说推进变革并不新鲜,甚至并不是最困难的部分,最困难的部分是让新的技术成为让旧有世界所熟知的那一切。

    这场变革最重要的部分在于延续,多少人倒在这条未竟的道路上,被触动的利益必然引来反扑,除非形成新的普遍的利益体系,只有利益的维系才能让新兴的阶层形成一致的攻守同盟。

    他已经完成了这部分,但那些从老旧的贵族之中挑选出来的人鼠目寸光,随时有可能反复,真正能为他守护这条技术路线的人,必须是那些从一开始就认同他的年轻人们。

    最好是和他一样的那样的天才。

    这样的人不多,但幸运的是每个时代都会诞生一些。

    他们锐意进取,并且只有炼金术士才能理解炼金术士的世界,不需要他多说,只要明白他所努力的目标,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们就一定会理解他所正在行的一切。

    并且自觉地维护它。

    弗里斯顿看向罗芬,先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皮耶罗,你的老师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那个古怪的名字正是罗芬的教名,奥述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只不过魔法皇帝同时掌握着君权与神权至高无上的权柄,前者是他的王冠,后者的象征正是帝国千年如一的圣物——

    哲理之手。

    帝国贵族大多有些拗口的教名,有些身份的选召者也不例外,只不过选召者之间一般不这么称呼罢了。

    罗芬一如既往地并不多话,只默默点点头。

    在方鸻看来这位FOX的学生某些方面与洛羽很像,两人其实都不是木讷,脑子里随时随地都充斥着复杂的想法,只不过他们都习惯于将想法隐藏在心中罢了。

    只不过罗芬给他的感觉更阴郁一些,当然那也有可能是洛羽与他相处更久,他更了解对方也不一定。

    不过方鸻听了弗里斯顿的话,心中却在想,那位灰之王究竟与罗芬、还有这位总会会长说过什么,是和第三道红门之后他所见的一切有关么,那么罗芬的点头又代表的是什么?

    是代表FOX对他的某种许诺,还是代表整个GrayField?如果是,这算是一种倾向么?

    这位工匠会长在争取帝国内部来自于选召者一方的支持?

    所以他还在推进自己的那个计划,而那个计划已经推进到哪一步了?

    方鸻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会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关口,真会因为自己寥寥数言就改变初衷?那位七百年前的天才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应该怎么说,告诉他在那万千星空的尽头所见到的一切?

    告诉他自己在第四道红门之后见过他,而他在那里已经失败了。

    对方会怎么反应呢?该不会让卫兵将他给抓起来把?

    关键是,弗里斯顿给自己的那个偏执的信条究竟有多偏执,他甚至有些懊恼,在高塔之中时竟然忘了问问对方自己该不该主动开口询问这件事。

    毕竟比起他来,当然是弗里斯顿自己更了解自己,那么他当初为什么只字不提让自己去改变这位天才的想法呢,还是说他早已知晓以自己的固执是不可能在见证失败之前回头的?

    所以他才会主动提及,要借助于自己身后的力量。

    借助于考林—伊休里安,奥述之外的力量,乃至于星门港。

    但骄傲如奥述人怎么可能会向其他势力低头,那背后必然掀起一场战争,与帝国之间的战争如果不是如同在第二世界之中一样克制过的,好像竞赛一样的争夺。

    那么一定会在第一世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如十多年前的拜恩之战,而那才不过是帝国与考林王国之间的‘小小摩擦’。

    想到这里,方鸻忽然下了决心,不论如何,他总得试试。就算惹怒这位会长大人,最多不过也就是自己遭殃,总好过让整个第一世界卷入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战之中吧?

    只是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先开口,那边弗里斯顿就已经与罗芬交谈完毕,将一道目光投向他。

    对方忽然开口道:“艾德,我们优秀的龙之炼金术士先生,”这位会长先生轻轻笑着,先调侃了一句,“你既然通过了我的考验,应当也见过那一切了吧?”

    方鸻微微一怔,他的确是见过那一切了。

    不过那一切是哪一切?

    如果是指第四道门之后的景象,难道说这位会长先生已经有所预见了?可如果说是第三道门,好像在那里对方也没让他见过什么,难道是说那台巨大的魇炉构装?

    还是说之后关于众星装置的一切?

    难道是说众星装置?

    想及此,方鸻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是打算待会是要顶撞这位会长先生的,那么此刻当然最好是顺着对方说下去。

    “很好。”弗里斯顿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

    那种神色令方鸻微微有些意外,不太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让对方满意,通过了关卡?那也不应当,他和罗芬都抵达了第四道红门——至少外界是这么认为的,那通过第三道关卡还用他说?

    弗里斯顿自然不知晓方鸻心中的意外,继续说下去道:“你通过了我的考验,自然了解了我所在行的道路,你们愿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说明你们或多或少是认可在下的理念的。”

    “其实不仅仅包括你,也不仅仅包括皮耶罗,还有他的老师,那位你们当中大名鼎鼎的灰之王,你们中的许多人其实都已经站在了我一边,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从你们两人这里亲口得到答案。”

    “等等等等……”方鸻一下懵了。认同您的理念?这又是从何说起,自己刚才也没走神啊,话题是怎么一下转进到这个方向上的,他究竟认同什么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但在弗里斯顿看来,那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们的世界日益黯淡,两个世界有交汇的风险,皮耶罗,你的老师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人找不到答案,倒向我们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答案岂会有如此简单,即便在艾塔黎亚那也是许多天才求索了近千年的结果——”

    他停了停,“即便是我,也未敢说尽全功,所以才需要你们,需要你老师还有他们身后那些人的力量,这个计划必须要集合起所有人的力量,才有一线成功的可能性。”

    方鸻总算听明白了,“你是说——祸星?”

    但两个世界交汇又是怎么一回事,那说的肯定不是第三祸星再临之事,他忽然想到苏长风和自己说过的一些事情,之间似乎有相似之处。

    罗芬的老师FOX身后所代表的那些人,说白了不过是第一赛区俱乐部同盟,超竞技联盟,可能还有星门港甚至是特别行动部队——表面上属于联合国,但实际上属于美军的驻星门港的维和部队。

    就和自己的情况有几分类似——

    两个世界的坐标有重叠的风险,拜龙教徒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段流窜到星门另一边去的。艾塔黎亚的纷乱也会造成星门另一边的动荡,事实上两个世界早就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苏长风是这么和他说的。

    因此奥述的动荡实际引起了第一赛区联盟的注意么,弗里斯顿身后站着选召者,他倒不意外。

    或者不说真正让他意外的是,FOX竟然现在才同意了他这个计划。

    就因为高塔中所见到的一切么?

    但高塔中究竟见到了什么?

    他自己倒是清楚自己见到了什么,可罗芬呢,对方明明没有进入过第四道门,要说在前三道门里见到了什么,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弗里斯顿点了点头,“你果然有所耳闻,其实从打听到伊斯塔尼亚发生的一切之后,我就知道你对第三祸星,还有昔日苍翠之星的事情不会没有了解。”

    他停顿了一下,“因为炼金术士的来由大家都明白,但有些事工匠协会不会明说,炼金术史上也不会讲到,为了控制风险,这一部分知识于下层的炼金术士们自然无法了解。”

    “不过到了一定高度,自然会明白,就如同你和罗芬。”他话锋一转,指向方鸻道:“所以如果我没猜错,艾德,你身上应该是有海林水晶的碎片吧?”

    方鸻吃惊地看着对方,一时连先前正在思考的事情都忘了,他总算在自己的舰务官小姐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表面上没显露太多声色,只是心中自然慌张得要死。

    这可是他秘密之中的秘密。他身上的海林水晶碎片其实只有一片,那就是当初弥雅给他的那把星匕首。

    而那把星匕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不必说,所以关于海林水晶的秘密,无论是那把星匕首还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海林王冠,都关系到那个最深层的秘密。

    那是银之塔的主人法瑞夫亲口告诉他的,在一切成功之前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只是弗里斯顿看他吃惊的神色,不由微微一笑,“不必惊讶,你在伊斯塔尼亚经历过盲神笛卡之战,不会没接触苍翠之星,或者换一种说法,那其实也与海林水晶类似。”

    他停了停道,“至于猜到你身上有海林水晶的碎片也很简单,有心人不会注意不到,你在艾尔芬多与龙魔女一战时,只要看过当时记录的人,多半会猜到你身具苍之辉的事实。”

    “苍之辉对有些人来说很陌生,但对我来说却是很熟悉的东西,”弗里斯顿笑了笑,没有明说自己为什么会很熟悉,毕竟那是仅属于他的经历,只解释道:“我曾经见过苍翠之星。”

    方鸻恍然大悟。

    他还能不清楚这位天才为何会见过苍之辉么,这不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和海林威尔、杰尔德姆不但见过苍翠之星,还深入研究过,甚至眼下帝国正在推进的一切技术都是与之有关的。

    甚至可以说是由此而来的,一切的源头。

    对方既然见过苍翠之星的碎片,又见过苍之辉,那么从他和龙魔女的一战中联想到苍翠之星,联想到海林水晶的碎片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他当时真利用了那样的力量。

    他微微有些默然,要是这么猜到他与海林水晶的关系,倒也不是不可理解。只是他虽然放下心来,心中却升起另一层忐忑,如果这位工匠会长能猜到,那么其他人能不能猜到呢?

    他倒是不担心其他人猜到他与苍之辉的联系,而是担心那些人会误以为他与海林王冠有关。

    毕竟他可是真见过海林王冠的,而且许多人都知道他和弥雅有过一面之缘。

    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为什么那时冥和白雪会火急火燎来找自己——还是说她们背后的大公会已经注意到,甚至开始怀疑了?

    还好,冥姐站在自己这边,白雪也答应要帮自己保守秘密,这多多少少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升起警惕来。现在看来,他身上的苍之辉可不能时时刻刻暴露在外了。

    原来认识这玩意的人还不少。

    他想清楚这一切,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又抬起头看向那位会长大人。弗里斯顿却顺着自己的逻辑说下去道:“你们既然见识到那个必然的结果,自然明白我——凡人炼金术士们的初衷,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多少有些无奈,但却是必要的事情。”

    “我们是为了我们的世界而行事,即将到来的战争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残酷的未来,但我们无法逃避,因此只能面对。流血无法避免,所以牺牲是必然的。”

    “牺牲?”方鸻反应了过来,“会长先生,我曾听闻你主导的炼金术改革,这一切都与那个计划有关么?”

    “你很敏锐,”弗里斯顿点点头,“帝国大约从一个世纪之前就开始推进这个计划,那时候我只是倡议者,毕竟大预言一直都存在,历代皇帝陛下从未放弃过在这条道路上的探寻。”

    “先代陛下穷尽毕生的心血,推动了帝国的整个变革,这些变革中的一部分在今天看来是不合时宜的,有些甚至已经发生了倒退,但大部分的改革,都成为了今天的现实,”他道,“你是考林人,考林王国在第二世界与帝国交手,帝国这三十年来的成果理论上你们应当在清楚不过。”

    “这么说可能有些伤人,”弗里斯顿道,“不过不必着急,你也是炼金术士,应当明白炼金术不是那么狭隘的事情。因为技术终有一天会扩散,其实我也无意将它牢牢抓在帝国人手上,我原本的意图就是让你们学习这一切,并将它们带回你们的国家。只可惜,真正领会到我意思的人不多。”

    方鸻倒没什么好着急的,他归根结底只是选召者而已,与考林王国可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就算有些荣誉感,但那也是属于第三赛区,而不是属于那个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的王国的。

    他对那个国度唯一的认识,大约是那位年轻的国王陛下对于自己和希尔薇德还有她父亲的敌意罢了。

    虽然他甚至都从未见过那位国王陛下。

    不过弗里斯顿的话也应证他的猜测,虽然那几乎是明摆着的事情——帝国的技术变革,果然与即将来临的灾难有关。

    “可是,”方鸻忍不住问道,“你愿意让技术扩散出去,帝国呢,那位皇帝陛下,帝国的贵族们,他们也认同么?我的意思是,技术的扩散有其规律性,技术的变革是由帝国所推动的,所以奥述人第一个享受其好处也无可厚非,但按会长先生您的说法,你似乎是想让我们——联赛的参赛选手们将你的心血带回自己的王国?”

    “你既然提到祸星,自然明白这是整个艾塔黎亚所面对的灾难,”弗里斯顿答道,“如果仅仅是帝国人,能够抵挡天灾么,那是努美林精灵都办不到的事情,我和那位魔法皇帝陛下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天真。”

    “这是那位陛下同意的么?”

    “陛下首先是哲理之手的持有者,银盔卫士的继承人,然后才是奥述人的皇帝陛下,这是我们在第一个时代于荒野之下就立下的契约。奥述帝国之所以建立,正是为了守护文明。”

    守护文明,轻轻巧巧四个字就让方鸻心头一震。

    但这件事说来简单,但行来却往往复杂无比,他问:“那位陛下同意,可贵族难道也同意,帝国人已经达成了一致?”

    如果真的帝国已经达成了一致,这位会长先生还需要来这里和自己商量么,他直接联系其他国家的工匠协会不就行了,工匠协会的网络遍布整个艾塔黎亚,依靠他们的借力不比他们这些参赛选手来得靠谱多了?

    何况他还记得自己在伊斯塔尼亚所见的一切,盲神笛卡背后有普罗米修斯的人在活动,何况叶华和星明明白白告诉过他,那背后有美国军方的影子。

    和第三赛区与考林王国保持距离不同,美国军方可是有直接出手干涉帝国政局的先例的,或者不如说当今皇帝陛下即位就与华府有很深的联系。虽然帝国依旧强盛与傲慢,即便是以第一赛区的强大也无法在这里渗入过深,但确实对帝国上层保持着方方面面的影响力。

    所以如果第一赛区,如果奥述人真的达成了一致,还会又沙海之中他所见的一切么。

    他可没忘了自己在诺兹匹兹地下所见的一切,还有Irs那个异常的样子。

    如果帝国在准备一场战争。

    那它打算向谁宣战?

    是第三祸星么,但从方方面面的传来看并非如此,外面传得风风雨雨帝国在准备对雨林之中的大议会动手,难道大议会是黑暗世界的帮凶?

    他想起了泰纳瑞克,那位蜥人王子虽然没对他说太多关于它们此次出使帝国的事情,但看得出来,雨林之中过的塔达蜥族祭祀们,也一样在为即将到来的末日预言而准备着。

    那么帝国究竟意欲何为?

    他紧盯着那位会长的眼睛。

    弗里斯顿目光不闪不避,直接答道:“自然不会人人都同意,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说服了大多数人。在此之前唯一的反对者只有七魔导士家族而已,但现在他们也站在我们一边了。”

    “霍克公爵?”

    方鸻猛然警醒。

    “差不多,”弗里斯顿答道,“但毕竟那是帝国内部的事务,当然公爵的遭遇多少与之有些关联,可也不仅仅如此。我不想太多谈及帝国的内政,毕竟那位公爵大人桀骜不驯,他与陛下的矛盾外界多少有所耳闻——”

    他停了停,“总而言之,结果就是如此,对于炼金术士来说,帝国的政治很重要么?”

    的确不重要,方鸻其实压根关心的不是那个。他只是问:“会长先生怎么说服那些贵族们的,也并不是人人都站在霍克家族一边吧?”

    弗里斯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方鸻那一刻甚至感到罗芬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向那个方向看去,心中有些意外——这家伙又在看什么——但罗芬在那之前就已经收回了目光。

    “帝国内部的利益分配罢了,”弗里斯顿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对此很关心?但其实并不重要,对于炼金术一途来说那些不过是些有必要但却无意义的工作。”

    只是他下意识的回避反而放方鸻警觉起来,他自然想到了高塔之中那位天才告诉自己的话。

    究竟是什么让这位会长让贵族们言听计从。

    是的,无人可以永恒。

    但却从没有人放弃过对于永恒的追求,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放在他面前,他会心动么?

    在经历过高塔一行,见证过星空最后的结局之后,他可能不会心动,但另一些人呢?那些贵族们可是以目光短浅而著称的。

    方鸻深深看了这位会长一眼。

    他大致已经明白了对方正在走的路,他迟疑了一下,正打算告知对方那个最后的结果——不管这位弗里斯顿是否接受,还是受困于他灵魂之中那个根深蒂固的信条。

    他总得要试试。

    否则若帝国一意孤行,其他国家多少会被卷入战火之中。

    但鬼使神差地,方鸻却先停了下来,想起另一件事,下意识问了一句:“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帝国要向南方雨林之中的大议会发起战争,炼金术材料市场上的波动,各方面的准备似乎都指向这个传闻。可雨林之中的使节不是才刚刚离开帝都么,会长先生,这是真的么?”

    他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心中有些后悔,意识到之前深入的探讨让自己有些逾越了。

    即便这是真的,但那也一定是帝国的机密,面前这位会长大人无论是怎么看待他和罗芬的,也绝不可能和他提起这件事情。

    他不但不会得到答案,反而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甚至恶感。

    但方鸻万万没想到的是,弗里斯顿看着他,直接点了点头。

    “是的。”

    “什么!?”方鸻吓了一大跳,这个回答过于意外以至于他一时呆在了那里,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乃至于忘记了接下来应该如何回答。

    他不是没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传言可能会作假,但市场上大宗物资的波动一定会指向那个事实,他是炼金术士,对于炼金术材料价格的变动更加敏感。

    而凡人魔导技术中的很大部分,其实都指向战争相关的机器,他又是战斗工匠,又擅长制作构装体,对此变化尤为敏感。

    何况,他还在诺兹匹兹地下见过帝国人那支神秘的军队。

    在这个时候组建的军队是为了干什么,其背后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但方鸻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位会长会完全不避讳自己的问题,直接了当地告诉了自己那个答案。对方甚至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犹豫,也没有因为他问出这个问题而感到意外。

    对方只是看着他,然后反问:

    “这场战争自然也是那个计划的一部分。”

    “你想知道吗?”

    “我——”

    方鸻一时竟有些恍惚。

    ……

第三百七十幕 帝国暴雨 V

    “既然你们已经在高塔之中见过一切,自然明白那个计划最大的缺陷在于灵魂的成长性,灵魂的信息会被束缚在它所被定格的那一刻,正如同文字书在纸张、石板与书卷上不会再变动一样。”

    “……那之后虽然我沿着这条道路做了许多尝试,但最后不过是让灵魂的载体在它生前所熟悉的领域上更进一步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它法。”

    弗里斯顿立在大厅中,那时大厅外落下一道闪电,电光将大厅中的一切照得雪亮。滚滚雷鸣正席卷过艾音布洛克的天空,雷光在黑压压的云层之间涌动着。

    “但这一切其实是可以解决的,我从一开始就设想好了,”这位会长此刻面无表情,脸庞在电光映衬下一片雪白,“祈雨者的心思我不会不明白,大议会始终坚信着它们那些记载在石板上的陈旧文字,哪怕是大预言指引我们的世界走向毁灭的终结。”

    “但即便是在雨林之中,也不是每一支蜥族都愿意追从它们,那些仰望星空的塔达祭祀早已从彗星的降临之中看出预示的危险,它们会和帝国一道摧毁它们那个早已不合时宜的陈朽上层建筑。”

    “古达索克会爆发一场内战?”方鸻总算从这段话之中析出那个最重要的信息,吃惊地问:“等等,那使节团……”

    “并不是全部,但其中一部分站在我们一边已经足够了,何况蜥人历史上本就分裂过一次,这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么?”

    弗里斯顿并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说道:“托金蜥族早就与祭祀、战士与圣殿的守卫者们分道扬镳,因为上层的意志代表不了下层的意志,在漫长的时光中平民与大议会的上层祭祀贵族之间早已心生仇隙。只是这一次,反抗来得更加决绝,甚至连塔-赫斯的战士一族,圣殿的守卫者安达索克都认为大议会的祭祀贵族们行将就木。”

    “而一部分阿苏卡的祭祀也站在我们一边,那些开明者打算彻底革新陈旧的议会,废除蜥人一族避世不出的圣训。在彗星长尾降临之前,为它们的世界,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所以安达索克打算与帝国达成同盟?”方鸻觉得这有点匪夷所思,他忽然不寒而栗,如果塔-赫斯、安达索克与阿苏卡打算和奥述人站在一起,那么第二世界的争夺将毫无悬念。

    除非帝国人就此停下脚步,但他抬头看向那位正在自己面前的会长大人,对方眼中的野心已经说明了一切,帝国与蜥人站在一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如果帝国打算整合整个世界的力量,空海之上的其他王国会同意么?

    那一刹那之间他脑海之中闪过万千的念头,方鸻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会在空海的政治博弈上思考如此之多,只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十分明显,而且事实上由不得他选择要不要卷入其中。

    因为一旦帝国达成目的,那么整个世界一定会被卷入一片火海。

    “帝国打算提前发动战争?在祸星降临之前,这于艾塔黎亚有何好处么,”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会长先生,其他王国是不可能同意的,我并不是考林人,可我很清楚考林—伊休里安王国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还有罗塔奥的荒野之民,巨树之丘的精灵们,他们一在秘罗殿的统治下,一在森林女士的指引下绝不可能屈服于帝国的兵锋所指。如果帝国一意孤行,只会令整个世界分崩离析。”

    “我之所以选择你们圣选者正是这个原因,”弗里斯顿一笑,“圣选者本身并无立场属性,如果是考林人,可能会受困于自己国家与民族的属性,那些无聊又浅薄的东西。”

    “艾德,你认为在世界面临毁灭的危机之下,道德与法律本身又算得了什么呢?当然,我们自然还不能堕落至此,可我们有理由选择更高一层次的做法不是么?”

    他转向风雨,目光犹如看向那片宽广的天地,云海之下不仅仅是奥述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更是整个星门之后的世界——名为艾塔黎亚的世界。“你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主要的四个国度,奥述人,考林—伊休里安,罗塔奥与巨树之丘的精灵们,最后再加上古达索克数个千年之中避世不出,冷眼旁观一切的蜥人一族。如果不将这些力量整合在一起,我们应当如何对抗祸星?”

    “我选择奥述人,是因为奥述帝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具有整合所有国度力量能力的实体,而与我本身的属性关系不大。我身上发生过一些事情,可能无法令你们尽晓,但从一两个世纪前开始,我其实就算不上是货真价实的奥述人了。你说其他王国不会低头,但那是在过去,而今帝国黑军已经建立,再加上和帝国站在一起的古老的大议会——古达索克,其他王国将不得不低头。”

    “就算在过去,在第二世界考林人,精灵们也在节节败退,而在帝国统合完成蜥人的力量之后,第二世界的力量对比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转过身来,灰褐色的眸子里目光灼灼,“而且你猜错了一点,艾德。”

    “蜥人不是会与帝国人达成同盟,而是会——加入帝国。”

    方鸻心头巨震,抬头看着对方。

    他好不容易才从这段话中找出一个关键词——帝国黑军,忽然想起自己在诺兹匹兹的地下曾经见过这支军队,但弗里斯顿专门提到它,这里面有何深意?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但在那之前,会长先生,会有一场大战,会死很多人。”

    方鸻停顿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在北境所见的一切,又想起丝卡佩和魁洛德曾经与自己描述过的拜恩之战——虽然他没经历过那场大战,与之感触不深。

    不过十多年前那场令人闻之色变的大战,其实不过只是考林—伊休里安同盟与帝国之间一场小小的摩擦而已,自星门打开之后,云海之上其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经历真正的战火了。

    他看向一旁的罗芬,但见那个年轻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是,除了先行者之外,很少会有人与这个星门之后的世界共情。许多人来这里,只将它当作一个任务。

    一个超竞技联盟给予他们的任务,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实现自身在俱乐部之中的价值,一个晋升之阶,一段人生当中的履历而已。

    但最早人们是为何来此呢,或者说先行者们曾经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进入这个世界?

    方鸻默默想到。

    那还要追溯到《星门宣言》起草的时代,当两个世界坐在一起,用语言而非刀剑对话之时,于是人们怀着高尚的目的走入那间金色的大厅之中,并写下那些文字。

    那只是为了印证,最终——文明会战胜野蛮。

    而理性的光芒,也会照亮蒙昧的荒野。

    ‘当我们从蛮荒之中走出,不过是经历过困惑与猜忌的时代,不再用刀剑作为语言,而用沟通与交流维系住彼此。’

    ‘当繁茂的商路从荒漠上、从海洋上、从崇山与密林之中亮起,如同星星点点的珠串,将我们曾经分裂的世界重新弥合在一起——’

    ‘我们铸剑为犁,誓言守护和平,并祝愿我们的文明不会在自我毁灭之中走向终局。因为我们曾经经历过黑暗,因此才更向往光明。’

    于是怀着这样的誓言,先行者们穿过星门,正如同愤怒与猜忌会传染,高尚的心灵也可以感染彼此。在那个最美好,最黄金的时代之中,两个世界——两个文明的世界彼此之间交流与融合。

    选召者们带来了属于他们的文化,而也接受了另一个世界的文化,那是最好的时代,他们曾推开了第二世界的门扉,开辟了星门之后最辉煌的一个时期。

    那是战争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也是属于先行者的时代。

    那重重光环所笼罩的背后,引导着尚且年幼的他向往着这个云海之上的世界,他推开门扉来到这里,只是现实世界之中所发生的一切早已不同于昔日。

    但虽然不那么尽如人意,可方鸻始终没有放弃过。

    他相信这只是一时的曲折,未来终究会走向那个他所希望的样子,人们总是在曲折反复之中艰难前行,但凡人的文明从未有一刻真正倒退过,退回蒙昧之中。

    他们之所以前行,是因为前路之上仍有光明。

    “那正是我的计划所在。”

    另一道闪电从高塔之外落下,正映在弗里斯顿面上,这位会长眸子深处映着那道火花,面色一片惨白,如此回答道。

    方鸻意外地看着他。

    “还记得我一开始说过的么,灵魂学派的最大缺陷所在,”弗里斯顿淡淡答道,“但后来我意识到那并算不上是一个缺陷,如果无法让灵魂成为一个战士,那何不让战士成为灵魂?”

    方鸻起先有些困惑,但眼中逐渐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

    一旁的罗芬立在那儿倒是无动于衷,似乎对此早已了解。

    倒是弗里斯顿看他的样子,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扬了扬眉毛道:“本来我认为你既已通过我的考验,又经历过那之后的关卡,我以为你对此应当早有了解才对。”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但现在看来,我开始好奇你究竟是怎么通过第三道红门的了,难道说除了灵魂学派之外,还有第二个解?”

    方鸻张了张嘴,很难形容自己是通过怎么样一个笨办法通过那道关卡。

    但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怎么看来法瑞夫所言的弗里斯顿给他留下的小小的惊喜原来于此,他要通过对方的考验之后,才能在那之后的关卡之中见证他为帝国所准备的一切。

    但事实上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偏差。

    因为他被杰尔德姆、海林威尔截胡了,虽然他的确在第三道红门见过这位会长一面,但大约是因为他解题的方法出了问题的缘故,所以他和罗芬那之后看到的东西应当是截然不同的。

    他再看了那一眼那个FOX的学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的确有第二个解。

    虽然他那时是用了一个笨拙的办法。

    虽然包括他、海林威尔、杰尔德姆以及另一位弗里斯顿在内,包括那位大炼金术士海恩,包括银之塔的一众学者们,所有人都还没完全找到通向那条最终的道路的方法。

    虽然那个他所未知的人帮他找到了完善的龙魂,虽然他在精灵遗迹的地下已见过了最完美的龙魂水晶。

    虽然他已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答案。

    虽然,他还欠缺一条将所有答案联系起来的线索。

    一门最终成型的炼金术。

    但弗里斯顿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其实大概猜得到那条路,也曾经见过,通过对无限计算力的索求,走上与影人们近乎殊途同归的路。但那门技术最终会将我们引向歧路,究竟什么样的才算是无限?”

    “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无限么?”

    妖精型龙骑士。

    方鸻才刚准备开口,但弗里斯顿已经打断他,“第六技术路线便是为此而诞生,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以为我之所以反对他们。是因为我认为银之塔的人无法解析出完美的龙魂,但我自身就开拓出灵魂学派的道路,自然不会得出这么浅薄的答案。”

    “我反对他们的真正缘由是,”弗里斯顿一字一顿,“妖精龙骑士是错误的答案。”

    “为什么?”方鸻脱口而出道。

    他没有去问海林威尔,杰尔德姆是谁这样无聊的问题,相信弗里斯顿也不会就此解答。

    “原因很简单,”弗里斯顿一笑,“你也去过银之塔,见过高塔之中沉睡的龙魂,制作那些龙魂需要用到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么?普通妖精的灵魂可以么,普通人可以么?”

    他摇了摇头:“都不可以。”

    方鸻心中的震撼此刻已经无以复加,他以为自己在高塔之中所见的就是全部真相,没想到那真相背后还有这么多秘辛。事关塔塔小姐,他实在忍不住问:“究竟为什么?”

    他其实问过塔塔小姐同样的问题。

    但罕见地,塔塔小姐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原因很简单,妖精们曾经铸造过五把屠龙圣剑,”弗里斯顿答道,“它们曾经也见证过海林水晶之中的一切,也就是苍之辉,铸造圣剑的王族也被赋予了那个印记。”

    “众星装置,海林王冠,圣物无不是来源于此,你听说过守誓人的传说么,他们杀死巨龙,自身又成为黑暗的仆从,其实不过是一个契约而已,被苍翠赋予了印记,才有成为唯一的,完美的龙魂的可能。”

    “炼金术的一切都源于此,犹如首尾相接的衔尾巨蛇,从此而始,从此而终,凡人逃不过宿命,我们亦无法逃开它掌握之外。而妖精们的王族时代相传的血脉永远只有一支,我们可以有多少妖精龙魂呢?”

    “即便成功,”弗里斯顿轻轻答道,“也只有一个而已。”

    “一位妖精龙骑士,足以抗衡黑暗的大军么?”他反问,同时摇摇头,“海林威尔,杰尔德姆他们其实不是不清楚这一点,他们在苍之辉中见证了一切,又何尝不明白我们的力量来源于什么地方。苍翠不过是在黑暗的渊海之中用戏弄的目光注视着什么,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那个陷阱而已。”

    “何况即便是距离这个最终的答案,”弗里斯顿,“银之塔那帮人也都还差得远,即便没有五十年前那场火灾,难道他们就可以跨过那最后一步了么?”

    但的确有人跨过了最后一步。

    或许不是银之塔的学者们。

    但方鸻心中此刻震撼的是,弗里斯顿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塔塔小姐,那么高塔之中的另一位弗里斯顿和他所说的一切又是怎样的?

    他想到了弗里斯顿给他的那个灵魂。

    可他最多也只是在那个灵魂身上看到了某种雏形而已,就连真正构筑起一个具备基本认知能力的‘灵魂’已经是接近于神祇的手段,何况即便达到那一步,但也解决不了对方所言的问题。

    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的话。

    即便是用真正的灵魂,也很难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灵魂,何况由他所构建的简陋的灵魂呢?

    要将那个灵魂放在这位会长大人面前么,可他觉得那个简陋的灵魂也很难说服对方,那不过是一条技术路线起步的可能性而已,谁也无法看到它真正最终走向何方。

    他还在犹豫之时,弗里斯顿又开口道:“不过我仍旧留给银之塔那帮人机会,只是那不意味着我会放弃推进眼下的计划。”

    “……那是留给凡人文明生死存亡的考验,容不得任何人开玩笑。我只会将真正的机会留给那些准备好面对一切的人,你没说错,战争会席卷整个世界,不论被迫接受这一切的人是否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们不愿意成为一名战士,这场战争都会教会他们一切。”

    “只有一场席卷云海之上的战争,才能让那些目光短浅的人行动起来,无论他们是否乐意,这不取决于他们自身的选择。而受迫于帝国的侵略,各个王国才会被动组建一起一支军队,到那时候奥述人给他们的压力有多大,最终决定了是否每个人都会投身于抵抗反抗之中。”

    弗里斯顿略微停顿了一下,“而最终存留下来的人,不论是死是活,他都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并最终获得那个资格,参与到那场对抗灭世的大战之中。”

    方鸻已经完全听得怔住了。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其中一部分,但也没想到弗里斯顿的计划会如此的疯狂。的确,他需要的只是成为战士的灵魂,并让那些灵魂成为永无休止的构装体,加入到那个他所预定好的——

    最终的决战之中。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一场席卷整个艾塔黎亚的战争能更轻易地达成这一切呢,他并不是没有预见到战争会带来什么,而是早已预见到了,或者不如说。

    那正是这位会长大人所想要的。

    “看样子,”弗里斯顿看他神色,摇了摇头,“小家伙,你是无法接受这个计划了?”

    方鸻一时没有开口。

    但他只是没有想好应当如何反驳这一切,但他自小所生长的环境,与他所见到与经历的一切,以及他对于星门之后这个世界的全部认知,那个重重光环所笼罩的时代——

    都让他无法同意这个观点。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对……”他摇摇头道,“但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会长先生。”

    “不止是你,许多人都不同意我的看法,”弗里斯顿看了一旁的罗芬一眼,“不过只要不挡在帝国的步伐之前,我允许你们有思考的空间,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毕竟早晚所有人都无法逃脱这一切。”

    他停顿了一下,“另外,三天之后在圣王之厅举行的那场大赛,最终的题目也与之相关。我小小地提醒一下,这倒不算是透露什么,毕竟那之前大多数人都会知晓这一点。”

    “技术是技术,方向是方向,”弗里斯顿道,“我希望你能明白。”

    他看向罗芬,那个年轻人向其点点头,两人随之离开。

    只留下方鸻在原地,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离开高塔之后,返回艾音布洛克的第一时间,他就会面临这样的重磅消息。

    不过他脑子里尚还有清醒的部分,告诉他必须将这个消息传达出去,无论是告诉白葭还是苏长风,还有塔塔小姐。

    他忽然想到在高塔之中,最后弗里斯顿所看向他的眼神,方鸻不由摇摇头,看来还是那位天才更了解自己留下的一切,对方或许从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番对话的最终结果了。

    弗里斯顿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他可以说服任何人,那位天才真正看重的,果然是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些人。

    ……

    推荐一本幼苗《我的农场绝对正常》。

第三百七十一幕 帝国暴雨 VI

    ‘鬣狗’舒伯特吃力地将那空口袋拖入地下室中,煞有介事仿佛里面真有一个人一样。他低沉地抱怨了一两句,拍了拍手,转过身,就看到一个长袍拖拽在地上、手上浮着一本巨书、戴着眼镜的少女正看着自己。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退一大步。但随即反应过来,怒斥一声:“你是谁?”

    只是舒伯特一张开口,便感到嗓子眼发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喉咙里钻出来。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大声,竟从嘴里吐出几只毛茸茸的蜘蛛来。

    舒伯特吓坏了,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恶毒的术法,手忙脚乱想要去拔刀。可那少女只伸手一点,他手中的刀刃便如滚烫一般,令他再也握不住‘当’一声掉在地上。

    “‘鬣狗’舒伯特先生,”少女开口道,声音凉凉的,有些发韧,“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轻举妄动,否则下一次掉在地上的,就无法保证只是你的刀了。伱知道巫师们喜欢用什么恶毒的法术折磨他们的对手么?”

    舒伯特牙关打战,色厉内荏地问:“你你你是那个博物学者,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姬塔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外边,卡了下壳,她一时还没想好自己接下来应当怎么编下去,只得略微低下头道:“你只用回答就可以了,你们将人送到这里来,这下面就是大墓窖么?这是欧力圣堂地下的什么地方,七家族的人又在什么地方举行集会?”

    少女的声音细声细气的,但在后者听来却有些尖锐的感觉,带着一种滑腻腻的冰冷。并且舒伯特亲眼看到一团黑色烟气从姬塔身后升起,当然那其实不过是正在张开的界域,带着沉默与幻术的作用。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反手从袖套中抽出一把尖利的匕首,用力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姬塔看着目光呆滞站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会杀手,什么匕首,刀剑与蜘蛛都早已消失不见,甚至连那只干瘪的口袋也只留在屋中央,只剩下她,与面前的敌人而已。

    魔导书漂浮在二人之间。

    学者小姐轻轻叹了口气,结果到最后她还是得用法术来撬开对方的口,她在临场应对上还是欠缺了一些。

    “这里是欧力圣堂下的大墓窖么?”她开口问。

    “是的。”舒伯特呆滞地答道。

    姬塔一连又问了几个问题,并一一得到回答。

    她伸手一点让那兄弟会的杀手昏迷了过去,又对落在地上的口袋施了个小小的术法。口袋活了过来,蠕动着爬到对方身边,张开口子一点点将后者吞下,然后绳子如蛇一样缠绕起来,灵活地在口子上系了个死结。

    默默做完这一切,学者小姐向外走去,大墓窖的地下四通八达,毕竟这儿建造之初的目的就是作为对抗黑暗大军的要塞与地下工事,又为了防范巨人入侵,甬道造得极为狭窄——

    但据说地精——巨人的仆从与娜迦还是会从下水道之中攻入,奥述人在这座地下工事之中与黑暗的生物展开拉锯战,并一次次修复与扩建它,后来这里就逐渐形成了如今如同迷宫一样的规模。

    墙上密密麻麻的墓窖之中停放的的确是巨人战争之中的牺牲者。这里位于欧力圣堂的结界之下,故不可能发生亡灵复生这样的事情来,而盗墓者也不敢进入此地,千年以降,时间在这地下的墓室之中犹如停滞一般。

    黑暗之中陈列着一具又一具的棺椁,墓穴仿佛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毕竟纵使是欧力的牧师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下来打扫这下面。

    每年会来这里一次的只有七家族的魔导士们。

    姬塔逐渐靠近了其中一座大厅,她很快也遇上了一些魔导士,先是穿着红袍的,应当是艾森葛林家的人,她停在不远处,听这些占星士们交谈,但只是一些贵族之间的荤笑话。

    学者小姐听得面红耳赤,只好略过这些人继续向前,她又看到一些穿着褐色长袍的魔导士,应当是变化之獾特里芬克家的人,这些术士沉默寡言,匆匆向前走去。

    变化学派的工作有些近似于炼金术,都是改变物质的性质,只不过一个是暂时的,一个是永久的。特里芬克家的魔导士也是七家族之中最务实的一派,他们只热衷于自身与魔法。

    外界很少听到关于这些术士的传闻。

    姬塔知晓一些关于这些变化魔导士的特点,她正好奇想要跟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正是这个时候,一阵奇特的动静引起她的注意。

    确切的说,那是一阵低沉的战栗,如同滚雷一般掠过天花板,那动静极短,顷刻之间就已消失不见。接着她看到几个穿着紫袍的魔导士匆匆从前面的通道之中讲过:

    “又是卡尔莱耶的人,他们打算将这里弄塌么?”

    “那条蛇是魔导书的守护者,卡尔莱耶的人已经快压制不住它了。”

    “本就不该让卡尔莱耶的人来,那帮老毒蛇与我们不是一条心。”

    “关键的是魔导书,何况我们还要借助于毒蛇之眼。”

    姬塔在暗处看着那些人匆匆行过,“霍克家的魔导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她心下一怔,听着这些人之间的对话,下意识抬步跟了上去。

    而今整个帝国都知道霍克家族遭逢大变,霍克公爵的座舰在亚培南德遇袭坠毁,而今生死未卜,那背后肯定不仅仅是遇上空盗或者邪教徒那么简单。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自顾不暇,没曾想对方的魔导士竟然也会出现在这场集会之中,而且那些人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忧虑的样子。

    他们口中所称的卡尔莱耶即是七家族之中最神秘的那一个,心灵之蛇卡尔莱耶-德拉卡,帝国人称之为毒蛇,正因为控惑类法术擅长玩弄人心,不仅仅是在旁人看来,在七魔导士家族内部一般人也不愿意与这些心灵法术的掌控者打交道。

    七魔导士家族掌握的五本魔导书中,其中一本就位于心灵术士们手中,只是那本魔导书没有主人。

    帝国有七本魔导书,但只有六个博物学者,正是因此。

    姬塔对于卡尔莱耶并不关心,对这个神秘的家族她也了解不多,但她却对毒蛇之眼起了好奇,方才向‘鬣狗’舒伯特的询问当中,对方提到七魔导士家族的魔导士们会举行一个仪式。

    魔导士们进行仪式法术没什么好奇怪的,七贤议会一年中在地下进行这个集会其中有一大半的缘由就是为了进行几个仪式法术,其中最重要的是预言仪式。

    事实上,帝国七个世纪之前的大预言就是在一个类似的仪式中得出的。

    当然,那个大预言是来自于星与月议会的占星术士们共襄盛会的结果,当时整个帝国最知名的那些占星术士们受那位魔法皇帝所邀,汇聚于帝国宫廷之中。

    甚至有来自于辛塔安之外的占星术士,也参与了那场集会,并且联手见证那个预言。占星术士们在数个世纪漫长的历史当中留下了许多预言,不仅仅是凡人,古达索克的占雨者祭祀们也类似。

    不过‘鬣狗’舒伯特在言语之中反复提及了毒蛇之眼,这引起了姬塔的注意,区一个兄弟会杀手自然不了解魔导士们的奇物,对方大约也只是听过而已。

    要进一步再问那究竟是什么,以及有什么作用,舒伯特却答不上来。

    而今这些咒术师们再一次提到卡尔莱耶,学者小姐自然升起好奇心,何况她对这些霍克家族的魔导士本身就有充足的理由跟上去,对方出现在这里,这已经足够奇怪的。

    只没想到随着那个方向追下去,其后是一条无比漫长的漆黑甬道,路程长得令姬塔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走出了欧力圣堂的区域,而她所追踪的目标也失了踪影。

    对方走得比她想象中还快一些,要不是这一路过来没遇上什么岔路,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跟丢了。

    但正怎么想法,一道分岔路口就出现在前方,那条走廊与她所前来的这一条垂直,形成T字形,从左往右,学者小姐指尖升起光芒,但微光也照不出走廊的尽头。

    两边视线都消失在茫茫无尽的阴影之中。

    姬塔皱起眉头来,她翻开书页,轻轻吟诵了一句,一道白茫茫的幽灵从地下升起。那既无面孔五官的幽灵漂浮在她面前,学者小姐开口问了一句:“我应当去哪边?”

    幽灵停了片刻,随即向一个方向飘去。

    姬塔犹豫了一下,这个幽灵就是传说中安吉列斯国王所遇上的那个,在北方战争中他和他的骑士曾经在黑森林之中迷路,但为一位神秘的幽灵引着他们走出那座由树精邪恶魔法所构成的迷宫。

    那也是北方帝国成立的转折一战,是帝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之一。但她在这里召唤出的这个幽灵只是她故事中虚构出的存在,其实本质上,更类似于一个预言法术。

    而预言法术的问题在于,命运有时候会曲解人心,正如占星术士们所言,正确的未来但不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他们只是从中找出答案,但答案有时候并不代表一切。

    她本来应当问:“那些人去了什么方向。”

    越是明确的问题,预言法术发挥的作用就越明显,可这一次她要追踪的人是一帮魔导士,而不是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兄弟会杀手。

    何况那些还是咒文系的魔导士,最擅长感应法术,只要以太的联系一旦施加于对方身上,对方就可以立刻感应到有人正在后面用法术追踪他们。

    不过姬塔也只是稍有犹豫而已,她看着幽灵消失的方向,很快就跟了上去。

    那条走廊中空无一人,黑暗中只剩下沙沙的脚步声而已。姬塔又用一个小法术消弭了自己的脚步,于无声之中走了一阵之后,她才感到自己进入了一小间房间之内。

    这一次她没有再施展照明法术。

    她冥冥中感到房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向前走了两步,才看到前面竟然立着一座雕像——那是一位少女,双手合十立于一片荆棘丛中,而连那些荆棘也是石刻而成,连上面的倒刺也精致可见。

    荆棘缠正绕着象征着死亡之物生长,那些骷髅的眼中一边爬出毒蛇,另一边生长着带刺的蔷薇,少女的雕像就位于这些生死之间的象征物中央,紧闭双眼,长发一直垂到地板上。

    学者小姐忍不住伸出手,少女的雕像合十的双手上,指尖回应来冰冷的触感。

    她认得眼前这一幕。

    在方鸻从大公主鲁伯特手上得到的那本手抄笔记上,其中一页插页正是她此刻所见的景象,只是插页之中所画的少女神秘莫测,而她面前的这座雕像上却充满了神圣的气息。

    让她心中微微有些意外的是。

    在伊斯塔尼亚拿到的笔记上的事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辛塔安,在帝国境内?

    姬塔皱起眉头,这种神圣的气息背后说明这座雕像可能是这座神龛的一部分,但在她的认知当中从未听过这样一位神祇。

    是阴影之中的生命与死亡么?

    她不久之前倒是听过那位艾梅雅的孪生妹妹,林中之影女士,可那位阴影女士据说长得极肖艾梅雅女士,只是两者一为生,一为死,在形象与装束上略有一些不同罢了。

    林中之影的女神据说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以至于有些艾梅雅的信徒甚至认为她和森林女士正是一人,森林之中有万物滋长,但也有冬日的肃杀与凋敝,两者本为一体。

    而面前的这一位。

    看起来年岁比艾梅雅女士年幼许多,而且她眉宇紧蹙,似乎见证到什么苦难,那种苦楚的神色绝不是森林女士她妹妹所司职的领域之中可以见得到的。

    那种苦难之色为这神秘之中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那种风格学者小姐其实倒也见过,只不过是在一些邪教徒的圣像上,他们崇尚痛苦与灾殃,他们的造像上多的是这种不协调的统一。

    既神圣,而又堕落。

    姬塔走近一些其实是为了看那少女雕像纤细的石臂上所挂着的许多经卷,那些经卷自然也是石刻而成,但上面似乎镌刻着某种文字,细细密密——她起先以为是祷文,但后来发现并不是。

    姬塔略微抬起头向四下看去,她可没忘了自己是追着霍克家的魔导士来此的,虽然对面前的一幕有些意外,但也要确认自己没有踏入陷阱之中。

    她抬头的同时手中的魔导书也微微发光,一道微不可查的法术向四下弥散了过去,要是在她的探测范围内有人存在,那个法术自然会向她预警——当然自然而然地,对方也会察觉到她的法术。

    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世上哪来什么十全十美的计划。

    只不过法术扫向空荡荡的房间中,发现这儿并无任何其他人存在,那种感受令姬塔有些奇怪,她的法术像是跌入了一个泥潭之中,理论上即便没有人,也应该能够到四面的墙。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释放了另一个法术,但同样的,还是一样的感受。只是连姬塔自己也没注意到,当自己魔导书亮起之时,那石像手臂上的经卷也微微一亮。

    只是那光亮是如此黯淡与短暂,即便在黑暗中也没引起学者小姐的注意。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这个房间之上,停下法术,她走向房间四周,亲手用手确认了那里确实有墙壁存在,而丈量过后,她也得出结论自己的法术并没出什么问题。

    这个房间其实并不大,它应当的确类似于神龛一类的存在,其中就仅只有这座雕像而已,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虽然有些疑惑与自己的法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回应,但姬塔还是再一次回到那雕像旁,这一次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去看雕像手臂经卷上的文字。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她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读得出那些文字——

    那是渊海文书。

    她对于渊海文书的认识还是来源于在伊斯塔尼亚之时,那时她和洛羽遇上了那位大魔导士卡拉图,在对方手下学习关于博物学者的进阶知识,她也是在那里完成了从讲述者到阅读者的转变。

    而那时,卡拉图给他们看的其实就是渊海长卷。

    虽然他们后来已经知道渊海长卷有很多,并不特指某一部分知识。但卡拉图那时给他们看的那些东西,确实是与十多年前伊斯塔尼亚变故有关的那些东西。

    拜恩之战,渊海石板和圣骸。

    那些石板中的一部分,应当是那个旅行者星提供的。

    而此刻她眼前所见的文字,其中一部分竟与昔日在沙海之中所读的一模一样,她甚至都忍不住如同当日一样将那些文字轻声念了出来:

    ‘黑暗重归,祸星降临——’

    ‘金星之火,坠入尘埃。’

    ‘圣白之林伸出枝丫,林中阴影带来冬日;’

    ‘蛇瞳所视之下——’

    ‘彗星之尾划破天际。’

    ‘七座方尖塔下,埋藏着古老之秘,十二星闪耀之地,永恒的生命,无尽的智慧。’

    姬塔一下瞪大了眼睛,经卷上的文字有些她认识,而有些她似是而非。

    只是这最后一句,这不是那个七方尖碑的预言么?

    它怎么会在此?

    她正要继续看下去,但忽然一阵不寒而栗的冰冷感,沿着她背脊爬了上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从她身后注视着她。

    ……

第三百七十二幕 帝国暴雨 VII

    姬塔转过身去,黑暗中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在阴影之间闪烁着微暗的光泽,那是一条巨蛇的头颅,它表面似由大理石所化,冰冷且坚硬,灰石状的鳞片一片片彼此相咬合,光滑且美丽。

    学者小姐仰着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没有感到恐惧,蛇是魔法故事中最美好且神秘之物,何况她已经看出来,这条巨蛇只是一尊巨石雕像而已。

    巨蛇缓缓张开口,露出其下尖锐的石牙,后面喉咙中是一条一人多高的甬道。姬塔看着那黑洞洞的阶梯,但那绝不是一条密道,或者说这座石像此刻都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向后看了一眼,自己仿佛已不在先前那个小室内,四周空间的束缚消失了,石墙仿佛退下去,天花板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中央那座少女的雕像与自己身后的巨蛇。

    此刻她身处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之中,一如先前法术感知,巨蛇灰白的躯体在黑暗之中蜿蜒徘徊,几乎没有尽头。

    姬塔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的石雕手臂上的经文:

    那是个启动咒语么?但又不太像,她并未从那段经文之中感受到任何变化。

    巫师对以太的变化最是敏感不过,但先前小室内的以太沉寂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层尘埃铺在地上,而那不过是一段普通文字。

    就像是圣像基座上的祷文。

    人们普遍认为那具备某种力量,齐声圣唱诵读会引来至圣者的一瞥,或者至少是天使巡游;但大圣堂内的神圣氛围多少是烘托出来的,那些不过是最普通不过、毫无魔力的文字罢了——

    欧林众圣自然也不可能会因此就投下一瞥,祂们还没那么热衷于凡世事务。

    这是魔导士之间的理论。姬塔是一个博物学者,自然也认可这个观点——艾塔黎亚确有至圣者存在,但神祇们不一定会关注凡人,祂们偶尔才投下视线。

    她正好亲眼见过那一切,方鸻不但是艾梅雅女士所选,玛尔兰女士也在他身上投下一瞥,见证过那一幕之后,她自然不会对一般意义上的传闻感兴趣。

    但这巨蛇是怎么来此的?

    她有些谨慎。

    或许只要有人踏入这间小室内就会引发这一切?这就是先前那些人口中所言的巨蛇么,它属于卡尔莱耶家,但心灵之蛇的魔导士是怎么将它带来这里的?

    先前的动静是它所弄出来的?但这明明只是一尊石像而已。

    虽然这是个魔导士的集会场所,石像会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她并未从这巨蛇之上感受到任何魔法流动的气息,换句话说它并不是什么石魔像,也不是魔法生物。

    姬塔回想了一下,忽然向那条巨蛇开口:

    “我为何会来此?”

    只不过少女张开口时,口中发出的不过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符,其间混杂着无数杂音,仿佛低沉的共振,在黑暗之中嗡嗡作响。

    那是秘文。

    脱胎于巨龙原始的发音方式,与妖精文字之间混杂的语言,努美精灵从古老的文卷中整理出一部分传授于凡人,就与炼金术士们的术式文字类似。

    片刻,一个的声音从巨蛇头颅之中回应道:“古老的的尊贵者,上前来。”

    姬塔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

    对于一位从事于神秘学的施术者来说,如果不了解,那么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开口询问,神秘事物大多有问必答,毕竟这条巨蛇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其原由。

    而在艾塔黎亚,无论是男巫女巫,人们大多都坚信语言之中的古老力量。

    那是魔法生灵得以组织与调理法术的基础——虽然魔导杖是另一个基础。但在没有魔导杖的时代,精灵、蛇人与龙也是用如此古老而神秘的方式来施展法术的。

    她虽只是选召者,但也明白魔法世界运行有其规律。

    毕竟构造这个世界的人,是用他们所见与所闻的方式去构筑一切,而她在这个星门之后所见到的大多是这样的事物,艾塔黎亚本身并不是由选召者所创造的。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姬塔明白自己应当是触发了某个条件。

    因为魔导士才不会将每一个到来的不速之客都称之为‘访客’,更谈不上‘尊贵’,按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性格,在自己的秘密门户上下重重法术禁制才是常事。

    一道闪电,一团火焰,或一条咒文召唤的毒蛇,总之会是那些使普通人退避三舍的东西,他们才不会对旁人这么客气。

    所以这是卡尔莱耶的心灵术士留下的机关么?

    那么自己究竟是如何触发它的呢?

    她再一次回首看向那座少女雕像,而这一次忽然心有所感,魔导书浮现在手上,轻轻伸出手,盖在古里尔之书金属的扉页上——作为一位博物学者,她最信任的,当然还是自己的魔导书。

    在指尖与书页相接之处,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像是卷起微弱的风,气流托着她的指肚,博物学者小姐自然不会感觉出,那是以太的流动。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那条巨蛇——是自己的魔导书触发了这个机关?

    姬塔看向那条甬道黑洞洞的入口,巨蛇的石像正重复着那句话,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嗡嗡回荡:

    “古老的的尊贵者,上前来。”

    这算是一个邀请么?

    古老的尊贵者说的是魔导书的持有者。

    还是说,是她?

    但一旦弄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空间中,她就定下心来,想了想继续向前走去,穿过巨蛇的石牙,进入那后面的密道之内。施术者们大多谨慎,但无一不具备充足的好奇心,与对自身法术强烈的信心。

    她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就不可能停下来不往前走,就算真遇上了什么麻烦,至少也还留下了后路。

    进入那甬道之前,姬塔看了一眼漂浮在自己不远处的两枚水晶——一枚是通讯水晶,那枚水晶已经黯淡了下去,从进入大墓窖起,那枚水晶就在魔导士们布下的迷锁结界下就失去了作用。另一枚是感应水晶,感应区域中的星辉存在。

    那枚水晶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说明这里并非死寂区。

    通讯水晶虽然失去了作用,但她还可以通过论坛告知其他人信息,两界通讯虽然收费昂贵一些,但关键时刻异常可靠。唯一一次出问题,还是上次星门异动的时候,但那种情况毕竟少见。

    她穿过那两道獠牙之间时,本来还以为甬道后面会是一条狭窄的、曲折向下的空间,从一级级阶梯拾级向下,从巨蛇的长度就能看得出那是一段不短的行程。但没想到的是,她才踏足于那甬道之中,身体就产生了某种失重感,仿佛脚下踩了一个空,向下坠去。

    学者小姐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是步入了一道传送门之中。她用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回首看去,才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幕奇景。

    她看到的并不是那道甬道的出口——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学者小姐也没看到一道正在关闭中的传送门——而是真的转过头,看到了自己身后的景象。

    这个说法可能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蛇,一条巨大的蛇,而那条巨蛇正在她的操控下盘起身子来,转过头去,透过红宝石一样的瞳孔,看到视野之中的一切。

    视野内一片血红。

    在‘它’血红的目光巡视之下,入眼处是一间大厅,这座位于地下的大厅一半是天然形成,一半归功于人工雕琢,大厅十分高大,巨型的天然钟乳石柱从岩窟顶上垂下,形成支撑大厅拱顶的梁柱。

    而‘它’就缠绕在其中最巨大的那几根钟乳石柱上,昂起头看着大厅内那些蚂蚁一般细小的人——是的,大厅内还有其他人存在。姬塔一眼就认出那些人是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

    心灵术士们,他们穿着蓝色的长袍,长袍上还绣着一只张开的竖状瞳孔,那就是卡尔莱耶家的神器的纹徽——毒蛇之眼,当然这个神器只是外界的说法而已,它实际上只是一件次级圣物。

    按圣选者系统的分类来说,属于传说奇物之中比较古老的那一类。

    事实上姬塔的目光立刻为悬浮在空中那件奇物吸引了过去,其外形看起来就是一个浑金圆球,背对‘它’的那一面应当是眼睛的形象,外面有三道圆环,第一道是星月之轨,第二道是晷盘,第三道的修饰上有火焰升腾一样的雕饰。

    那正是货真价实的毒蛇之眼。

    大厅中的气氛有些肃穆。

    不过姬塔很快认识到自己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那些心灵术士之前的人群成分十分复杂,里面高矮胖瘦,各色长袍掺杂,有男有女,甚至有异族,还有一些甚至穿着学院生的见习长袍装束。

    那些人无一例外正看着自己这个方向,眼中有些好奇,又有一丝畏惧之意,还有不少人正看着‘它’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崔希丝正是其中之一:

    “它昂起头了,该不会是想要攻击吧?”

    “卡尔莱耶家的术士究竟管不管得住这东西,我听说这可是一头神话生物,要是它暴动起来,我们这里可没人拦得住。路德,你们不会想要把星辉浪费在这种地方吧?”

    一旁的少年摇摇头,“潘朵拉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失控的,卡尔莱耶家的人和..D联盟的人在发现那本魔导书时,它就守护在那处遗迹之中。要不是得到这位守护者的首肯,他们也带不走那本魔导书。”

    “自从那之后,那本魔导书就由你们联盟和卡尔莱耶家交替保管,三十年历史中选出过三任主人,除了第一任主任是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之外,其后的主人都是选召者。”

    路德答道:“那之后每一次选择魔导书的主人,都是得到了潘朵拉斯许可,魔导书的主人,也可说是这头巨蛇的主人。只不过自从五年前魔导书的最后一位主人退役之后,这头巨蛇就进入了冬眠之中,长睡自今日才醒来。”

    他仰头看着那昂首吐信的巨蛇,“不过卡尔莱耶家的心灵术士们说它今天会醒来,而今果然应证,也正说明那本魔导书在空缺了五年之后,终于又要诞生一位新的博物学者了。”

    “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崔希丝有点百无赖聊地说,“魔导士们的事情为什么要邀请炼金术士来此,魔导书又不会选择我们当主人,这对我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路德苦笑着看着她,“你也是..D联盟的人,公会活动你不参加的么?至于我,我不是被你邀请来的么。”

    “要是你不来,那我可真要无聊死了,周围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崔希丝摇摇头:“你看看那几个人,应当才刚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吧,一脸萌新样。联盟也不像是缺人的样子,魔导书会看上那些人?”

    “魔导书选择主人只看天赋,不看实力,”路德答道,“通常来说会从有天赋的新人之中选择一批人,魔导书会从中挑选出几个真正的候选人,然后再竞争上位。但这一次这本魔导书已经太久没有选择主人了,卡尔莱耶家可能有些着急了,才会让联盟将所有适合的候选人都遣送到这里来。”

    他停了停,“魔导书也是七魔导士家族地位的象征。七本魔导书在战争之中遗失了三本,后来选召者又寻回另外三本魔导书,因此失去了魔导书的家族无不选择与选召者公会合作。在这样的情况下卡尔莱耶家博物学者之位空缺五年,对于这些心灵术士们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难道他们就不能从自己家族之中选人出来继承这本魔导书,偌大一个心灵术士家族连一个天才也没有?”

    “那倒也不至于,但巨蛇一直不醒,说明魔导书还没有挑选出它所中意的主人,”路德道,“在此之前卡尔莱耶家和..D联盟都举行过几次选拔,可选出的人没一个让潘朵拉斯看得上的。”

    “它还挺挑剔,”崔希丝忽然一愣,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路德,“那条巨蛇是不是一直在看我们?”

    路德一怔,他下意识以为那是少女又产生了想当然的错觉,但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头巨蛇幽然的目光,不由将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一旁的崔希丝还在喋喋不休,“难道它注意到我们交头接耳了,可不应该啊,其他人也一直在窃窃私语,又不只有我们两个。”

    路德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道回答是好。

    不过姬塔确实从人群之中‘看’到了两人,她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外围的那些人正是选召者,也只有选召者才会在这样的场合会嘤嘤嗡嗡地议论不休。

    帝国阶级森严,普通的学院生可不敢在上位魔导士面前这么一副德行,连布丽塔他们在洛羽面前多少也显得十分收敛,更不用说目无旁人地在那里交头接耳了。

    何况她还从人群之中看到了几张熟面孔,崔希丝与路德就是其中之一,其中还有几个人,她隐约有印象曾经在死亡降临公会的那些人中见过一两面。

    她记忆力很好,但当日在艾音布洛克只是和这些人打了个照面,因此她也不太敢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了。

    不过看到这一幕,学者小姐大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以及这些人在干什么。

    这里应该是卡尔莱耶的毒蛇大厅,心灵术士来参加这个集会,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为蛇吻之书挑选新的主人,让卡尔莱耶家的博物学者有继任之人。

    她在前往帝国之前就听说了这档子事情,毕竟一本魔导书之位空缺五年这件事在帝国传得沸沸扬扬,卡尔莱耶家族的魔导士急着为魔导书找到一位新的所有者连帝国平民都听说了。

    据说有很多人还从其他地方专程前来,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毕竟只要对魔导士界稍有了解就清楚,魔导书择人只看天赋,不看实力,说不好就一跃成为人上之人的阶层了呢。

    这对于那些原住民来说格外有诱惑力。

    当然了解内幕的人才清楚,普通人哪有机会前往这样的集会,七魔导士家族的人可不会轻易欢迎外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个仪式,她所步入的那个巨蛇的雕像,究竟是什么?

    姬塔甚至开始怀疑起那个小小的房间来,魔导士们在集会场所里安排这么一座神秘的雕像,如此紧要的地方,却又不留人看守。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引导她走到那里一样。

    想及此,她忍不住向其他方向看去,想要打量清楚这儿究竟位于什么地方。以及自己应当如何离开这个状态,虽然一本魔导书择主这种事情在旁人看来很稀奇,但她早就经历过一次了。

    其实那个过程也普通得很。

    她可不是来这里浪费时间的。

    但巨蛇一晃动身子,立刻惊动了大厅内的所有人,他们看着那头神话之中的生物在那里摇头晃脑,目光在人群之中巡弋,好像真在人群之中挑选一样,不由又掀起一阵嘤嘤嗡嗡的议论声。

    卡尔莱耶家的术士们立即丢了一个术法让声音沉寂下去,他们显得有些面面相觑,巨蛇的异动并不寻常,在过去它可从来没有这么表现过。

    有人向大厅中央看去,那里悬浮的毒蛇之眼下摆放着的魔导书,正冉冉升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看到这一幕的人忍不住发出惊叫声,“看那边!”

    在一众心灵术士的注视之下,那本书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然后书页自动打开来。

    “魔导书择主!”

    有人喊出这一幕奇景所代表的意义。

    卡尔莱耶家的术士们立刻向人群之中看去,好找出魔导书从这批年轻人之中选出了那些适龄者,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与那本悬浮在半空中的魔导书建立联系。

    忽然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魔导书发出一阵强烈的闪光,在大厅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之中传出一阵哗然的声音。

    “!!!”

    崔希丝在台下刚好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吗,她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忍不住不住向一旁的路德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算是择主了么,魔导书去什么地方了?”

    但一旁的年轻人也瞠目结舌,灰色领域自然也有自己的魔导书,但魔导书择主可从来没听说过是这个样子的。

    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魔导书盗走了?

    开什么玩笑?

    ……

第三百七十三幕 帝国暴雨 VIII

    事实上,在魔导书悬浮起来那一刻,姬塔就意识到了出了大事。在她注视之下的那本魔导书,冥冥之中与她产生了某种联系,那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以太的一致性构筑,那之后是第一次试探——以太汇流,与魔导书完成同调。

    银光在书的扉页之上流淌,形成一束束奔涌的光束,托起它在一片闪烁的光芒中来到博物学者小姐的面前,如同一片羽毛,上下漂浮。

    之后是第二次试探,以太在虚空的网络之中如同水银一般流动,两条支流汇流于一道——魔导书启封。

    那光正融入书的扉页之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轻轻开启,金属的书页如同融化一样变得柔软,一页页翻开,只是那一页页纸张上书写着空白。

    最后是交汇,完成魔导书在自身以太理论之中的位格塑造,于蛛网之上铸造王座,于潮汐之中筑起波提。

    姬塔所从事学派是‘星群之央’,万千群星围绕着中央主星运转,缓缓如同星河旋转。而在那之间一片空白的星区之中,一个崭新的星座,正燃着熊熊烈焰冉冉升起。

    打开的书页上一片空白,姬塔犹豫了一下向前伸出手,一只光铸的羽毛笔浮现在拇指、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她将笔尖书页上,沙沙写下自己的名字:

    姬塔-林德尔菲里诗,后者是我的魔法真名,我已是古里尔魔导书的主人,为何召我来此?

    空白书页上浮现其淡淡的墨痕,娟秀的笔迹正在上面蜿蜒形成文字:

    ‘那是一本什么样的魔导书,其主人是——’

    外面的时间宛若静止,只剩下一人一书,姬塔手持羽笔沙沙写下:

    ‘古里尔,时间之书。’

    无形的空间之中不知何时起了风,令书页发出一阵轻响,姬塔冥冥之中看到那个黑发的少女微微一笑。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温柔地按在她手背上,执着她的笔,令她所写下的文字发生了变化,令那文字扭曲起来,又在下面形成了一句新的话——

    ……

    罗塔奥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惊怒之雷,无数闪电交织在一起从半空中降下,映照在城市半空中。

    这如众圣降下雷霆之怒的景象却并未在这座城市之内引起什么恐慌,每一年雨季来临之时,这场暴风雨总会带来如此雷音滚滚,人们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尖塔之中,大贤者的目光注视着这一道又一道落下的雷霆,雪白的雷光映在他脸上,皱纹之间的阴影不断加深,他每每试图提笔写下什么,但长卷上的文字不断变化着。

    它们时而汇聚成形,时而墨水又散成一盘流沙,只是反反复复,无论他如何试图修改,长卷上的文字都始终会汇聚成那句话:

    ‘时间吹拂沙尘,崭新的取代陈旧;土中的总会生芽,如同万物必将新生,生命之书’

    斯尔托恩雪白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一挥袖,几滴墨水从他笔尖中飞出,在半空中荡漾开来,形成几行文字:

    ‘为什么是生命之书?’

    那几行文字扭曲变化着:

    ‘阴影将临,死者复生。’

    贤者看着长卷中变化的文字,喃喃自语地问道:

    ‘和巨树之丘的变故有关么?’

    但文字沉默不言。

    片刻,它们才变幻成另一幅图景:

    ‘银之塔将殒,帝国将生变故——’

    深邃的大图书馆中,无数声音正在回响,古老的,陈旧的,年轻的,锐意的,哀叹的,忿怒的。那些声音彼此交织在一起,嘤嘤嗡嗡,议论纷纷:

    “星轨发生了变化,以太之海的星光之中又诞生了新的星座,先前的预言实现了,知识的道路上迎来了新的访客。”

    “在帝国?”

    “在帝国。”

    “一本新的魔导书诞生了么?”

    “并不是,是卡尔莱耶的那本——不,这一次是生命之书。”那个声音第二次改口。

    “怎么会,那本书……”

    斯尔托恩回过头,用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所有对话:“肃静,各位。那个映照千年的预言已经来临了,在努美林精灵离开一千二百三十年之后,墨菲斯,我要你立刻前往——”

    “前往帝国?”黑暗中一个尖锐的声音问道。

    “不,”斯尔托恩注视着云层之间,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穿那里以太之海剧烈的变化,海面上的闪光中裂开了一道狭缝——他在那里看到第二世界的某个区域,与一缕闪耀的星光。

    那道星光正在穿过以太之海。

    这位大贤者一字一顿地答道:“前往巨树之丘,去桑夏尔,告诉那位小公主,她姐姐复活了。”

    翻涌的云层之间雷鸣闪烁,尖塔之上传来一声鹰啼。

    接着一只黑色的巨鹰振翅从高塔之上飞出,它在半空之中盘旋了几圈,然后穿过交织的闪电,向着远处飞去。

    ……

    黑暗的空间之中。

    姬塔正怔怔地侧过头去,看到一张美轮美奂的侧脸,那少女紧闭着双眼,睫毛轻轻颤动着,长发如同黑檀一样从雪白的面庞边垂下,交相辉映,少女眉头紧蹙——与石像上所见近乎一致。

    丛生的荆棘从下方生长,缠绕着她纤弱的身子,顺着长裙爬上她胸脯,修长的颈项,其间朵朵蔷薇盛开,鲜艳胜血,尖锐的刺划破瓷白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神秘的少女与她靠得很近,吐出的气息轻轻落在姬塔侧脸上,略微有些发痒,学者小姐面皮很嫩,脸一下子红了。纵使作为女孩子,她也还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

    学者小姐红着脸,颤抖着写道:

    ‘你是谁——’

    少女并不作答,握着她的手,在书页上沙沙写下:

    ‘你是此书的主人,从此之后,我会保护你。’

    姬塔手中所执羽毛笔笔尖变化,写道:

    ‘可我已是一本魔导书的主人——’

    ‘历史上从未有人可以执掌双书,魔导书的主人并不仅仅只是一份权力,更是它的记录者与谱写者,他们用人生来谱写这个传奇。可两本不一样的书中,不应当有同一个故事。’

    文字再次发生改变:

    ‘我无法亲自在你身边,但我会为你选择一位骑士。’

    姬塔微微一怔,忽然向大厅中看去。

    自从魔导书消失之后,卡尔莱耶的大厅中就一片混乱,心灵术士们施展了多个法术,他们可顾不得那些新人,纵横汹涌的魔法能量将选召者们冲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相比起来路德还算好,他自身有些实力,不比那些从学院生之中选出的新人,只是慌乱的人群将他与崔希丝分开,他不得不召唤出自己的构装体,才勉强得以立足。

    他注意到一部分心灵术士已经悄悄退出了大厅,这个发现让他略微有些意外——卡尔莱耶家的人在搞什么,魔导书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他抬头去看那头大蛇,但忽然吓了一大跳。

    他看到崔希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人群,竟然已经走到了那条大蛇旁边。

    崔希丝怎么会在那里?

    难道这一切变化与她有关?

    少年心思急转,大厅中的所有人好像着了魔一样,除了他之外,竟然没有第二个人发现此事。他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毒蛇之眼,才骇然发现毒蛇之眼从一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崔希丝。

    那幽幽然的目光,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隐约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着急想要大喊,但大厅之中此刻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慌张的尖叫声,还有心灵术士们的怒斥,有人抓到了正在逃窜的人,正在高声叱问对方魔导书的下落。

    但被抓住的哪些人大多一脸茫然。

    他大声喊崔希丝的名字,但少女根本听不到这个方向的动静,她只走到那条神话巨蛇的旁边,然后伸手探向对方腹部柔软的鳞片。

    崔希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干,她被人群和路德分开之后,就一路被挤到了这个方向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妖精使,论自身的力量,其实也与普通人相差不大。

    但好不容易脱离了人群,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随人流来到大厅一角,那里已远离出口,但相反,反而离那条路德口中名为‘潘朵拉斯’的大蛇十分靠近。

    那里原本是魔导书所放置的高台附近,此刻人人与这个方向避之不及,只有几个心灵术士留在那附近守卫,奇特的是,那几个人看着大厅出口的方向,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一样。

    这个发现令崔希丝忍不住好奇地向他们身后——那头大蛇所在的位置看去,但这一看之下,她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她看到那道冰冷幽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仿佛直接看穿自己的心灵一样,整个世界都被拉长了,声音、画面与一切五感都远离她而去。

    黑暗之中只剩下一个冥冥的回响,仿佛儿时那些记忆,一个温柔的声音正在不断呼唤她向前。

    在心中所升起的好奇心,与那种奇特的魔力共同驱使之向下,崔希丝怔怔地向前走去,对身后路德的呼喊声充耳不闻。她只走到距离巨蛇潘朵拉斯很近的地方,然后伸出手。

    在少女指尖碰到巨蛇鳞片的一刹那,一道白光从相接处升起,在路德的注视下,白光、崔希丝都在那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和先前魔导书的消失一模一样。

    就仿佛她从来没有在那个地方存在过一样。

    整个大厅之中除他之外无人注意到这一幕,那些心灵术士们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了,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大厅的外围,对身后所发生的一切毫无知晓。

    路德心中一急,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子力气向那个方向挤了过去,中间不断有人挡住他,他也再管不得那么多,下令让自己的构装体将每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丢出去。

    他引起的动静终于令其他人所注意到,心灵术士们靠了过来,用一道法术牢牢地将他定死在原地。

    守卫们冲了过来,其中有路德所认识的..D联盟的成员,他被法术固定得死死的,但却可以向那些人大喊:“我是路德,崔希丝她不见了……我亲眼看到她在那条蛇旁边失踪了!”

    前来的人自然认得这位FOX的学生,GrayField与圣礼公会虽然是竞争关系,但高层与选手之间私底下关系还算不错,而面前这位更是重量级,常被戏称为崔希丝的小跟班。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倒不像是作假。

    ..D联盟的成员停了下来,四下搜寻,一时还真没发现崔希丝的踪影。有人走了过来向他问道:“你说崔希丝失踪了,她会不会是离开这个地方了,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开口询问之人是卡尔莱耶家的心灵术士,路德顾不得去计较对方言语之间的冒犯,只用目光直勾勾看着崔希丝失踪的那个地方,“她就在那个地方,你们用法术去检查一下。”

    心灵术士一怔,回过头,向自己的同僚们看去。

    ……

    而黑暗的空间之中,少女的幻象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

    然后那双环抱她的温柔手臂渐渐失去了实感,少女化作了一个幻影,如同沙砾一样流逝了,她的形象逐渐虚幻,直至最终消失不见,一切回归沉寂,烟消云散。

    而就在那一刹那,姬塔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自己身后传来,将她从那个幻境之中抽离,黑暗迅速从她视界之中褪去,整个世界都在后退,最后化为一道细线。

    从那道细线分开的界限之中,另一个世界诞生出,一个黑暗、狭小的房间。

    令学者小姐迅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不知从何时起,她再一次回到了方才那个地方,那个放置神龛的房间,她还仍旧停留在原地,但巨蛇、甬道早已消失不见。

    面前只有一枚水晶,闪烁着微光。

    微光映出那座少女的石像,长发垂肩,双目紧闭,丛生的荆棘环绕着石像,上面生出蔷薇与毒蛇,生命与死亡的象征,只是她不再复幻境之中一般言语温柔,而是再次化为了冰冷的雕刻。

    但只有一件事物例外。

    那本陌生的魔导书悬浮在空间之中,金属的封面在黑暗中散发着冷光,厚重的书页上描绘有毒蛇缠绕的野玫瑰,尖刺锋利,血珠欲滴。

    书本即是人生。

    当巨书合页,人生也为之落幕。

    书厚重的封面下盖着磅礴的魔力,那是来自于每一个时代的不同传承。

    这本魔导书对于姬塔来说既陌生而又熟悉,仿佛在某个久远的时光之中曾经见过它,并将它握在手中,用笔在书页上书写,回应来熟悉的触感。在那段时光中还有一个声音陪伴她左右,继而一切都消弭沉寂。

    而沉寂之中,这本魔导书本身存在,就证明了之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将那本书握在手中,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姬塔?”

    姬塔也微微一怔,回过头去,透过薄薄的眼睛镜片,看着出现在那里的崔希丝。

    崔希丝正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一会奇特,一会担忧。她忽然之间发出一声惊叫:“我怎么和你签订了契约?”

    学者小姐心思下沉,很快也从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找到了那个印记,那个印记从未得到她许可,但却将她与面前这个少女联系在一起。

    崔希丝的脸色正变得十分难看:“这是什么契约?契约的条文怎么如此严厉,我不能离开你太远,否则就会失去星辉之眷。什么意思,那岂不是说我会被这个世界驱离?”

    她感觉自己好像中了谁的恶作剧,“订下这契约的人在开什么玩笑,就算是众圣欧力也作不到这么离谱的事情,我和俱乐部可是有合约在,怎么可能和你们一起?”

    但她在那印记上轻轻一触,从灵魂上传来的震荡就差一点令她魂飞魄散。崔希丝呆滞地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逐渐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姬塔: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事吧,崔希丝小姐?”姬塔轻轻摇摇头,她也说不清楚这个印记。但她回头看向那座雕像,大约明白这是那个少女的杰作,只是至于对方是谁,她至今不得而知。

    “……我可不能和你一起走,”崔希丝正有些慌乱,“何况我们不是一个赛区的人,这是违反超竞技联盟规定的,姬塔……你应该能理解的吧,或者你陪我去找其他人,他们说不定有办法解开这个印记。”

    姬塔摇摇头,“对不起,崔希丝小姐,我办不到。”

    她来这里的目的怎么可能去见其他人,布丽塔还昏迷不醒,随时危在旦夕。即便是崔希丝,她也不能保证和那些兄弟会的杀手没有关系,而这地下的每一个人她都不可能信任。

    如果崔希丝真的无辜,那也只有先委屈对方一下了。

    “可是……”崔希丝真有些慌了,离开这个世界不算什么,但如果无法再返回,那对于她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她才获得了前往圣王之厅的资格,她的一切骄傲都在这个星门之后的世界,她有些惶然无措:“我……”

    “对不起,崔希丝小姐,这个印记并非我本意,”学者小姐轻轻开口道:“但现在恕我无法陪同你行事,如果我们可以顺利离开这个地方,我答应你会想办法帮你解除这个印记。”

    “真的?”崔希丝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说,现在她一条小命都系在对方身上,签订了这样的契约,对方看起来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如果说这个印记与姬塔无关,那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最好的消息了。

    她现在生怕对方就是想要通过这个印记控制她。

    如果那样的话,她还不如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星门之后,但但凡有一线机会,她也不愿意行如此决绝之事。

    崔希丝有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那就按契约所规定的,我先保护你一段时间……姬塔小姐。不过话说回来,姬塔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家伙呢?”

    她忽然反应过来,如此问道。

    但姬塔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她的话,而是立刻打开古里尔的魔导书,在自己面前布下三道防护。魔法的光辉从她身上弥散开,然后学者小姐才警惕地向前看去,从那里房间的入口处正走进来一个人影。

    崔希丝看清对方的面孔之时,忍不住下意识开口道:“是你,你是那个卡尔莱耶家的术士,我记得你的名字,你是叫莱拉耶特?”

    姬塔此刻也认出了对方来,她本来就有几乎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一眼认出对方正是他们在诺兹匹兹地下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毒蛇之牙家族的年轻魔导士。

    她当时就若有若无地感到对方似乎察觉自己的存在,而现在此人出现在此,是否也是因此?

    但那个年轻的魔导士看都不看崔希丝一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姬塔,看着她面前的两本魔导书,眼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芒,那种光芒继而沉寂下去,逐渐化为一种心锐诚服的神色。

    “不愧是那人的学生,”他开口道,同时用手放在胸前,低下头俯身十分优雅地对姬塔行了一礼,“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卡尔莱耶家族已经久候您多时了。”

    “莱拉耶特先生!?”崔希丝傻了。

    连姬塔也愣了愣。

    ……

第三百七十四幕 帝国暴雨 IX

    “你们不是卡尔莱耶家族的魔导士么,我没记错的话卡尔莱耶家也是七魔导士家族之一,虽然七魔导士家族内部未必统一,但相比起来,我才更像是一个外人。”

    “那也未必,姬塔小姐既然知晓七魔导士家族内部并不只有一个声音,自然听说过以咒文与防护派系为首七魔导士家族内部其实一分为二,而至于我们则一直与两边都走得不太近。”

    莱拉耶特一边带两人穿过长长的密道,一边答道。

    他之前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姬塔自不可能相信,只不动声色地收回魔导书,用一只手托住冰冷的书封,随时作好准备施法离开。

    这位来自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虽然看穿这一点,但并不说破,只道:“姬塔小姐是来找关于袭击案的证据的,其实直接问我就可以了,作为七魔导士家族之一,我们虽然未必与其他人一条心,但外界不知道的内部消息,我们却知道不少。”

    “你们没猜错,占星院的袭击案是由七魔导士家族一手主导的,但动手的并不是霍克家的人,发起预言的是艾森葛林家,真正动手的是格里芬家,他们与兄弟会的人关系密切。”

    正是这番话让姬塔留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轻轻的,问道:“不是说格里芬家与霍克家水火不相容么,原本金山羊就和狮鹫之羽达成同盟,是为共同对抗狡枭之智,而最近艾森葛林家却与霍克家族越走越近了。起先人们以为那是迫于霍克公爵滔天气焰,但现在霍克家族遭逢巨变,艾森葛林家竟然没有落井下石。”

    “姬塔小姐何必明知故问,”莱拉耶特摇摇头,“派系是七魔导士家族内部的事务,而二十年前我们也能团结一致对付霍尔芬学派。”

    “从你们离开牡鹿公国开始,金山羊的占星术士们就一直在后面出力,霍克家族早已借助他们定位了艾什-林恩遗产的下落,虽然预言有时只是一个谜面,但七魔导士家族从那时起就知道你们已经来到帝国。”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并没有找你们麻烦,而是放任你们进入帝国内部,之后才借助那个圣选者公会之手,并试图让巡查骑兵总署介入。”

    “——至于那小姑娘,只是一个巧合,其实当初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将你们卷入进来,因为认定东西在你们身上。只是没想到功亏一篑,霍克家的人竟然料错了,为此还搭进去一个线人。”

    莱拉耶特说到这里轻笑一声,眼中带着些嘲弄之色。

    姬塔却认真地问:“你们不是见过艾什-林恩留下的笔记了么,但我看那时你们对霍尔芬学派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您说得对,曾经如此,在那之后他们的确迷茫了一阵子,”莱拉耶特点了一下头,“……再加上亚培南德那档子事,听说你们与那位会长走得很近,但那未必是一件好事。”

    “弗里斯顿是个野心很大的人,也只有他才干得出来那种事情,不计后果,用雷霆手段扫清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政治对手。”

    他停了停,“当然,这自然得到了那位皇帝陛下的首肯。”

    姬塔看着对方,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这其实与她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七魔导士家族怎么敢在这个当口搞小动作?

    “因为这次不一样,”莱拉耶特却摇摇头,“这一次他们找到了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小姑娘,卷进来的反倒是你们。当然,他们也明白你们站在那个林恩家的小姑娘身后,并作好了与你们发生冲突的准备。”

    崔希丝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插嘴道:“他们上一次难道没有做好准备,还是说七魔导士家族的人总是这么自大,这么……搞笑?”

    莱拉耶特回头看向她:“崔希丝小姐,这可不是作为一位客人该说的话。”

    “原来你还认得我,”崔希丝没好气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透明了,莫名其妙地被抓到这个地方来,又莫名其妙地签订了一个契约,又遇上莫名其妙的卡尔莱耶家的人。”

    年轻的魔导士笑了笑,“你被古里尔的魔导书的持有人选中,这是你的幸运,之后你就明白了。你是七魔导士家族的客人,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如果诺兹匹兹地下没出那些变故的话,你和灰之王的学生会是冠位祝福的第一候选人,陛下可相当看好你们。”

    崔希丝沉默了下来,目光在姬塔身上转了转,开口道:“所以你还认得我,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可不想要这来历不清的‘好处’。”

    她有些迁怒道:“你们七魔导士家族的人真是莫名其妙,早知道我就不该来此。当然了,你们可能想上一次准备不够充分,但别忘了姬塔他们毫无准备,你们不一样在那场大仲裁之中输得彻头彻尾,丢了个大人。”

    “……所以这一次呢,这一次霍克家,艾森葛林家和格里芬家又卷土重来,重拾信心,”崔希丝讥讽道,“但别忘了这一次还有陛下盯着你们。”

    莱拉耶特并没有生气,只摇摇头,“崔希丝小姐你不是帝国人,自然不了解那位真正的立场,陛下从来不站在任何人身后,他上一次的选择影响不了现下。”

    他看向一旁的学者小姐,才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崔希丝想问的,其实也正是姬塔想问的,只不过学者小姐一贯含蓄,无法作到那么大大咧咧地自夸罢了。

    姬塔只轻声问道:“你们调查过我?”

    “关于古里尔的魔导书?”莱拉耶特再摇头,“这用不着调查,在您与生命之书共鸣的那一刻,我们就确定其身份了,姬塔小姐。事实上还要更早一些,其实在您与风骑士交手那时,卡尔莱耶之眼就有所感应。”

    他继续说下去:“……再后来,在卡尔莱耶之眼的指引下,我才向家族申请前往诺兹匹兹的地下,去主导那场元素祝福的授与仪式,我那时在地下感应到另一个魔导书的持有者存在,想必就是你们对吧?”

    “不过后来出了些变故,没想到那场仪式会引出元素暴君阿尔方斯,所以才推迟了与你们会面的时机,一直拖延到今日。不过其实就在您尾随格里芬家的人进入大墓窖之时,我们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可笑那些蠢人抓了一袋空气回来,他们对于真正的博物学者的强大缺乏一个了解。”

    姬塔注意到对方话语之中的重点,“你是说——真正的博物学者?”

    “博物学者存在三个阶段,讲述者,阅读者与记录者,卡拉图先生应当告诉过您,”莱拉耶特道,“知晓这三个阶段的魔导士不少,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停留在第一阶段,甚至包括一些大魔导士在内。而只有真正踏上了这条道路的人,才称得上是博物学者,何况一众魔导书之中还有伪书存在,帝国的七本魔导书中至少有三本不是真本。”

    他看到姬塔眼神变得疑惑,又答道:“不必好奇为什么我们知晓卡拉图先生的存在,您是古里尔之书的持有人,卡拉图先生不可能不来找你们。毕竟也只有古里尔之书的持有人,得到了魔导书认可之人,才能知晓那个秘密。”

    姬塔张了张口,但听了莱拉耶特的话,又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她最后只问了另一个问题:“伪书?”

    “并不是说魔导书本身是伪造,”莱拉耶特道,“而是说魔导书并非总以真名示人,一本魔导书可以有多个名字,当它以不同的名字示人时,展示的力量也各不相同。但每一本魔导书,都有且只有一个真名。”

    年轻的魔导士将手一招,崔希丝怀中抱着的那本魔导书就自动飞到他手上——是的,崔希丝一路走来都抱着那本生命之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姬塔一个人自然拿不动两本又重又沉的魔导书书,而她又与学者小姐性命攸关,自然不可能将对方一个人留在那里。

    所以不得不暂时充当起劳力。

    见莱拉耶特不给自己打招呼就将书召过去,崔希丝忍不住向对方一瞪眼。不过莱拉耶特也不在意,只轻轻将手放在那本书上说道:“就像这本书。”

    他轻声道:“当它在莱拉耶特家之时,它被称之为毒蛇之书,蛇吻之书,它也确实展示出相应的力量,这也正是其得名的由来。这本书自从被我们找到之后,曾经有过三任主人,除了第一任主人是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之外,其他两任主人都是你们圣选者。”

    “……不过我想要说到的,其实是它的在那之前的一任主人——那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古里尔。”

    姬塔抬起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她思索了再三,才开口问道:“你是说古里尔?”

    她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魔导书上。

    “时间之书,这正是这本魔导书的真名,的确如此,”莱拉耶特看着姬塔手上的魔导书,点点头,“不过那是古里尔后半生所用的魔导书,他的年轻时代在帝国度过,曾经手持这本毒蛇之书一直到踏上大魔导士的道路。”

    姬塔下意识想说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一生中可以经历两本魔导书。但她忽然之间想到自己现在好像还要更过分一些,同时契约了两本魔导书,而且两本魔导书之间相安无事,和平共存。

    学者小姐张了张口,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莱拉耶特才继续说下去:“一般人都觉得这不可能发生,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先后契约两本魔导书,但那样的事在历史上确确实实发生过。那位大魔导士在毒蛇之书上读到了一个启示,一个梦境,他从那段梦境之中完成了自我的超脱,并在那之后晋升为阅读者,然后留下箴言,并离开了卡尔莱耶家。”

    “卡拉图先生是那件事全程的见证者,那位大魔导士当时来到帝国作客,并与先祖相交甚密,两人共同从书卷之中发现秘密,并得出了讲述者和阅读者以及记录者的可靠依据。只是自那之后先祖再也没有返回过,我们也是很久之后才得知他成为了时间之书的主人。”

    姬塔沉默下来。

    卡拉图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龙魔女之灾中的传奇英雄之一,他所活跃的那个年代连林恩家族都还没诞生,不过那位传奇的大魔导士倒的确有可能经历过这样的事件。

    卡尔莱耶家族在第一个多世纪之前遗失了他们的魔导书,直到三十多年前才再一次寻回,从时间上来说正正好对得上,而文卷上也从未记载过卡拉图一生都留在考林—伊休里安。

    事实上自龙魔女之灾结束之后,这位大魔导士就一直在周游各大陆。

    不过学者小姐还是质疑道:“可资料上说,卡尔莱耶家的这本魔导书不是从渊海之下寻回的么?”

    “那只是外面的传闻罢了,”莱拉耶特轻轻一笑,“人们愿意相信渊海下有许多古老的遗物,其实包括其他家族的几本魔导书也仅仅只有一本是真正从渊海下寻得的,而另外的大多来自圣选者手上。圣选者们消息灵通,卡尔莱耶家当时也正是通过你们圣选者打听到的消息,才锁定了毒蛇之书的所在,并重新寻回它。”

    他看向姬塔手中的书,“姬塔小姐手上这本书,不同样也是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通过自己的渠道锁定了其所在,然后才千方百计将它寻得的么。毕竟在打探消息与寻访宝物这样的事情上,这片大陆上没有谁比得上你们圣选者。”

    “可莱拉耶特先生还是没有说,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姬塔淡淡地说。

    她并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古里尔是出身自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祖先,他曾经是毒蛇之书的主人,也曾经执掌过自己手上的这本时间之书。

    她所唯一清楚的是最后一点,卡拉图的确曾经与她这么说过,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寻得这本魔导书之时也确实知晓其来历——时间之书,古里尔的魔导书。

    当时公会正是根据这一系列信息,才寻回这本珍贵的魔导书,而至于她自己是如何从青训营之中脱颖而出,并成为这本魔导书的候选之人之一,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可就算这一切是真实的,也无法说明自己为什么会与毒蛇之书产生联系,而这本毒蛇之书又是如何变成生命之书的?

    她冥冥之间感到这一切的答案都掌握在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身上。

    姬塔看着对方,而莱拉耶特似乎早料到她会猜到这其中的联系,也并未想要隐瞒的样子,只点了点头道:“这和那个箴言有关。”

    “箴言?”

    “我的先祖古里尔所留下的箴言,”莱拉耶特道,“他从那个梦境之中寻到了阅读者的晋升之阶,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家族,但在那之前他留下过一段箴言。”

    “那段箴言提到了当下所发生的一切么?”姬塔问道。

    “并没有,”莱拉耶特轻轻摇头,“那段箴言其实与辛塔安持续近七百年的大预言有关。古里尔先祖写下了他在梦境之中所见到的一切,一位他从未见过的黑发的女神在那个梦境之中给予了他一个启示,他于那个启示之中见到了我们的世界走到了时间的尽头的模样——万物化为灰烬,连星光也变得黯淡,光之海已经完全熄灭,整个世界为永恒的黑暗所笼罩。”

    “那段箴言与七百年前的大预言过于相似,因此一开始也并未能引起家族中的太多注意,何况一位大魔导士出门游历、寻访知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开始人们也没想到他会一去不返。但直到毒蛇之书和先祖古里尔一道失踪,又在三十多年前重返我们手上,箴言之中所预见的一切一一实现,我们才逐渐相信,先祖古里尔在那梦中所见的一切。”

    姬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座少女的石像,还有自己在大蛇的梦境之中所见的那个环抱自己的黑发少女,“那就是古里尔先生在梦中所见的那位女神?”

    莱拉耶特仍旧摇头,“除了先祖古里尔之外,没有人见过那位黑发的女神究竟是什么样子,欧林神系之中有几位女神,但艾梅雅女士、米莱拉女士都不是黑发,罗曼女士虽是黑发但与先祖描述的并不一致。”

    “我听说艾梅雅女士有一位孪生的妹妹,是一位双子女神。”姬塔道。

    “这我们也去查探过,”莱拉耶特道,“自从毒蛇之书回归之后,卡尔莱耶家就逐渐开始正视这个预言,但艾梅雅女士的妹妹,那位丛林之中的暗影也与箴言之中所描述的女神大相径庭。”

    “盲眼少女伊莲呢?”崔希丝问。

    “卡尔莱耶家崇拜的是蛇,其实其象征正是由盲眼的命运女神,伊莲女士的致命之吻所化,虽然箴言之中的女神也是双目失明,但传说中伊莲女士有一头蛇发,如同神话之中的美杜莎。”

    姬塔问道:“那那房间之中的圣像是?”

    “那座圣像是潘朵拉斯所守护之物,”莱拉耶特想了一下才想起姬塔并不知道那条大蛇的名字,“潘朵拉斯就是毒蛇之书的守护者,当卡尔莱耶家最早获得毒蛇之书时,它就已经存在了。但它其实并不总是守护毒蛇之书,而是一直守护着那座圣像。”

    他停了停,“那座圣像确实与先祖的描述一模一样,但欧林众神中从未有过与之类似的神祇,我们也不清楚那座圣像的来历,她甚至与黑暗众圣也无关系。”

    姬塔并没有去问黑暗众圣相关的问题,像是卡尔莱耶家这样的家族,要想去调查一下黑暗众圣太容易不过了,黑暗之中的知识虽是禁忌,但那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问道:“所以那箴言究竟是什么?”

    “两本书将会一一回归,”莱拉耶特答道,“前一本书在后一本书的一万个日夜之前,而后一本书将是前一本书的主人。”

    “书的持有者将是我所选中的人,她将引领你们走向那个光明的未来,那是故事的讲述者,阅读者与记录者,是无尽的永夜之中的唯一的希望。”

    “死亡之中孕育着新生之机,枯树也会生长出新的枝丫——”

    “我完全没听明白,”崔希丝摇头,“所以姬塔就是选中的那个人?”

    她是开玩笑地问,但莱拉耶特却认真地点点头,“毒蛇之书的回归的确在第二本书的一万个日夜之前,当姬塔小姐第一次施展时间之书的威能之时,卡尔莱耶之眼的确有所感应,所有的征兆都一一应证。”

    他郑重地一字一顿道:“何况帝国正在走向战争之中,七魔导士家族所行之事无不与预言之中相写照,卡尔莱耶家与其他家族走得并不算太近,但我也知道他们背后另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

    他看向姬塔,“布丽塔小姐不过是个牺牲品,我知道艾森葛林家族在占星院与另外一些人有所联系,只是卡尔莱耶家也掌握不了那些人的真正行踪。他们早在多年之前就在帝国布下了一个严密的网络,帝国多年来的许多事件,包括二十年前艾什-林恩之案都与之息息相关,不过,卡尔莱耶之眼或多或少会揭露其中一些秘密。”

    “是邪教徒?”那正是学者小姐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她从没忘了七海旅团是为何而来。

    “邪教徒。”

    莱拉耶特摇摇头,“真要有那么简单也就罢了,但事实上并不是,我知道你们在寻找苍翠之灾爪牙的动向,但艾森葛林家族,格里芬家族从未在明面上与黑暗众圣的信仰者有过任何联系,你们不久之前在大仲裁上抓出的那个人,让霍克家族栽了个大跟头,但实际上,对方也没有一口咬死自己究竟为何方效劳。”

    “他只是在那场大仲裁上自证了自己身份可疑而已,而在艾塔黎亚,事实上身份可疑,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身份的那些人其实也就那么些,大多与黑暗之中行动的那些存在有所联系。但可惜这还远远不够,调查进行到这一步也进行不下去了,至于那位会长的反击其实都是规则之外的手段,那之后的确造成了霍克家族一些混乱。”

    “皇帝陛下难道不管?”崔希丝瞪大眼睛,她是知晓一些关于帝国的内幕的,不过对于高层仍旧所知有限,何况即便是在超竞技联盟,与黑暗势力有染也是绝对的禁忌。

    许多年前发生在第二世界圣约山的事件,虽然主体是第三赛区,但仍旧在其他赛区造成了深渊的影响。

    “即便是魔法皇帝,也不可能指认谁与黑暗有染,就将哪个家族连根拔起,”莱拉耶特答道,“何况那位陛下有自己的想法,作为至高者,怎么可能轻易让旁人猜透心思。”

    “我还是没听明白,”崔希丝道,“所以这究竟和我们有何关系,就算卡尔莱耶家真的看到那个未来,想要自救,但凭借我和姬塔又能干什么,你们都办不到的事情,难道靠我们几个圣选者就可以解决?”

    “是姬塔小姐,不是你,”莱拉耶特深深看了她一眼,阻止了她这种为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当然,如果你是她选中的骑士,这个身份也不可不尊崇。”

    “你——”崔希丝有点七窍生烟。

    最后一道密门在三人面前打开。

    莱拉耶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密门之后,那其中似乎是一座肃穆的大厅,“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相信的从来不是外人,而是毒蛇之眼,如果说我们对预言还有丝毫的疑虑,但在卡尔莱耶之眼感应到你的那一刻,我们心中也已确信无疑。”

    他回过头来,看向姬塔:“如果您对整个事件还有疑虑,想要知道其他魔导士家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问我自然得不到答案,卡尔莱耶虽是七魔导士家族之一,但姬塔小姐也应当清楚,我们与其他家族走得并不太近。但你不妨问问毒蛇之眼——它对每个人的问题,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你说不定会从中看到那个真正的答案。”

    “为什么?”

    姬塔停下来问道,她不是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想问为什么对方会如此信任自己。虽然对方之前已经给出答案,可她还是感觉太过草率了一些。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你是古里尔之书唯一的继承人,是他的学生,是他唯一指定的那个人,”莱拉耶特答道:“当然,即便是我们也不敢尽信于一个箴言,不过没有关系,卡尔莱耶之眼会给出答案。”

    “如果我们不是呢?”崔希丝好像已经代入了身份,“那你岂不是要将我们留在这里?”

    她倒不是不自由主,不过那个契约还在星辉的印记上留下隐隐的灵魂灼痛呢。

    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地损失星辉。

    莱拉耶特并未回答她,而是看向姬塔:“万事万物都不可能没有代价,姬塔小姐既然为毒蛇之眼发现了,应当没想过可以全身而退。您既然踏入这个地方,应该已经设想好一切后果了吧?”

    姬塔微微颔首,只问道:“真正的卡尔莱耶之眼在这里?可我刚才在那间大厅之中见过另外的毒蛇之眼。”

    莱拉耶特微微一笑,“毒蛇之眼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存在,那只是外人对它固有的认知罢了,这件圣物其实是与毒蛇之书有着同样的来历,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姬塔小姐只要见过就明白了。”

    他一边说,一边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姬塔看着前方的一片黑暗,轻轻吸了一口气,但莱拉耶特没说错,她既然是为了寻求真相而来,眼下卡尔莱耶家愿意倒戈,那么她没有理由为了一丁点的风险就驻足不前。

    她前来此地,自然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

第三百七十五幕 帝国暴雨 X

    白葭的形象正出现在水晶投影之中,在苏长风离开空间站之后,她就一直作为星门港军方与七海旅团之间的中间人兼联系人。

    听了方鸻的描述,对于对方的困惑,她自然也看得出来一些,任何人到了这样的高度,当他的决定可以左右许多人的命运之时,自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方鸻现在的状态,听完之后才细细答道:

    “对于帝国发动战争的倾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突如其来,准备一场战争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准备,这一点即便是对于奥述人来说也同样如此。”

    “对此,星门港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所察觉,只是从我们的层面改变不了帝国的决定,何况这个不该是星门港该介入的事务。”她摇了摇头,“但帝国人还真是一如既往,他们时常声称帝国一直处于战争当中,这其实并不是一句调侃,而是大部分帝国人都对介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感到有些习以为常,甚至是以此为荣了。”

    对此,白葭以一句感叹作为收尾:“只能说不同的文化造就了这一切,不过这场战争也没你想象之中那么可怕,它未必真能倾覆一切。这场战争的本质仍旧与祸星相关,而关于祸星你也了解得够多了,其他王国自然对此也不可能毫无准备。正如帝国七百年前的大预言一样,其他国度其实或多或少也有类似的先兆与预言。”

    她说下去道:“考林王室其实也是一样,桑夏尔与秘罗殿自然也差不多,还有星门港,我们能掌握祸星相关的信息,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帝国人的意图毫无察觉。只不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其实要比你了解的复杂得多,帝国的制度孕育了大量的军事贵族,但军事集团永远是贪得无厌的,这正是帝国无法停息的原因之一。”

    “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意图将这支力量驯服为己用,令帝国的力量更加集中,这也是他同意推进战争的理由之一。那位会长只是这场战争的推动之人,你所说的永恒的诱惑不过只是其中一个诱因而已,但人的目光是短浅的,大多是军事贵族愿意加入是因为这本身就符合他们的利益,这也是那位弗里斯顿所看中的。”

    “当然,”白葭停顿了一下,“某些俱乐部也在里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背后自然是第一赛区联盟,我知道有些人希望火中取栗,联盟的投资者们希望在这场星门之后的‘游戏’之中去攫取更多的现实权力,这背后其实是有国家主体的影子的。”

    方鸻听得有些愕然,他对现实政治了解不多,只是而今被迫卷入其中而已。

    白葭看他神色,就明白他其实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关窍,“那自然是我们的老对手,通过操纵他国的内部派系变迁来获得影响力,从战争与动乱之中获取好处,这算是他们的传统艺能了。”

    “白葭姐,你是说……”

    “好了,”白葭却打断他,“我不太想聊地球上的东西,我相信你对那也不感兴趣,你明白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为什么么?我是想说,不要将一切想得太过复杂,好像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责任,事物的发展有其必然,当人处在历史之中时,你所作的决定其实往往十分简单。”

    “它们能决定你自己最终所要走的路而已。”

    方鸻沉默不言,他自然明白白葭告诉自己这些的真实原因,他的确从来不应该将自己看做是什么完人,也不在任何事情上负有什么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而已。

    他之所以在那位会长面前显得犹豫不决,多少也是受对方言语所影响。

    正如同一个人行在万丈深渊之前一样,他总想着向前一步世界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自然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迟疑不定,高塔之中弗里斯顿那番话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但真是那样么?

    那一切真和他的选择有关么?

    “每个人的决定都或多少影响这个世界,”白葭道,“你自然也不例外,但比起世界,首先影响的是我们自身,你有作决定的权力,其他人自然也有。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多少其实也是对于他人的不信任。”

    她道:“不过这里面也有我们的责任,或许是过去我们给予你的担子太重了,但我希望你可以理解,在《宣言》之后联合国将大多数事务和民间交流的任务都交予联盟,而我们抽身事外,但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原本的敏感性。这无可厚非,因为原本也符合我们一贯的政治立场,只是当事件产生之时,我们的反应自然慢上一拍。”

    白葭摇摇头,“但事物是客观的,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命运与选召者息息相关,而星门与我们世界的命运息息相关,何况两个世界彼此之间产生联系,很难说我们的命运是毫无关联的。我们用外交事务的态度去看待两个世界之间的交流与互动,并尽量克制,但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当我们不得不插手其中之时,才不得不借助你们这样的选召者之手。”

    “当然我们还是有所失职,等我们想要重新介入的时候,就发现其实可以用的人手已经不多了。而在这些人当中,你恰好又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军方对你的评价非常高,所以我们也不由自主对你寄予了更多期望,”她叹了一口气,“其实在你们前往帝国之前大多数人就清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七海旅团势单力薄、形单影只,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她回忆起上一次与这个小家伙会面的情形:“还记得我们上一次会面么,当你抓到那个线人之时,其实整个基地都轰动了。你创造了一个奇迹,但也正是如此,或许我们才会在无形之中给了你太多的期望,并让这种期望化作压力。”

    “白葭姐,我……”

    方鸻隐隐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星门港方面会这么关心自己。

    白葭打断他,“先听我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之所以没和你提到帝国正在介入那场战争,其实也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考量。小家伙,个人在历史的变迁面前的作用是渺小的,你只需要作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尽可能对的事情?”方鸻喃喃自语,那句话就犹如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他内心中某处。犹如划开了重重的迷雾,在那一刹那照亮了他内心之中所见的那个世界。

    他的眉头紧皱,又松开来,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他是将这一切想得太过复杂了么,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强迫自己找到那个最完美的解决一切的方式呢?

    自己是不是冥冥之中给予了自己太高的期许,那究竟是严格的自我约束,一种自信,还是傲慢?

    其实回到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上。

    他认为帝国是对的么,他认同那位弗里斯顿会长的行事么?

    不。

    他当然不认同。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那个问题简单的答案——自己不可能走上那样的道路,认同那样的行事方式,认同必须要有一场席卷世界的大战,才能让这片云海之上的世界作好准备?

    那自然不会是如此。

    方鸻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白葭注意到他的改变,忍不住问道:“你想通了?”

    方鸻摇摇头,他只想明白了一部分,意识到自己或多或少还是为那位会长当时的言辞所影响了。但那毕竟是历史上那位天才的影子,对方词锋越是犀利,反而再正常不过。

    那么剩下的就非常简单了。

    大炼金术士艾德,他的学生海恩-帆姆,学生的学生海林威尔,还有同样行走在那条技术路线上的天才工程师杰尔德姆,以及高塔之中那个孤傲的灵魂。

    曾经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曾经执掌每一条技术路线的那些伟大的炼金术士们,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可能并不是最终抵达终点的那个人,但他们选择将传承交予后人之手。

    而自己,本身就是这种传承的受惠者。

    而那些伟大的人是如何确信自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的呢?

    海林威尔留下了最善意的一面,如果所选择的手段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么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那个预定的终点。

    因为炼金术的进步本来就取决于人心,凡人的文明之所以被称之为文明,是因为它是由无数渺小的个体所集合而成的,那并不是一个建立在虚构概念上的宏大存在。

    它是由一个共同的契约所约定而成的国度,从奥述到考林—伊休里安,古老的王国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存在,而无论是贵族也好,还是平民也罢,芸芸众生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价值所在。

    文明的根基首先是人。

    那正是他所不认同于那位会长的原因所在。

    方鸻不由长长吐了一口气,眼中的世界变得明晰而坚定起来,但继而他想明白了自己所出的糗,看向面前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白葭姐,忍不住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

    他终于想好了如何回答那个问题,“……大致明白了一些。”

    他摸了摸鼻尖,这是我们的龙之炼金术士感到不好意思时就会产生的下意识行为,不过方鸻抬起头时,看着明亮的天光透过舰长室的拱窗照在他的工作台上,心中的确产生了一丝明悟。

    以及,想清楚了那背后的一个的答案。

    他只是仍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道:“给你添麻烦了,白葭姐。”

    毕竟这本来不过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接受了委托,结果到头来还要向委托人寻求帮助,其实那本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竟然一时受困于其中而无法看穿。

    白葭挑了挑眉毛。

    人的身份在发生改变时往往会看不清自身,面前这个小家伙也不过是骤然之间走到了这个位置,虽然他从南境一战时就已少年成名,但真正获得了这么多荣耀其实还是在帝国——

    或者说真正获得那个选择的权力,其实还是那位会长大人在言语之间给予他的,那个天才的影子其实早已不单纯是一位炼金术士,而是一个老练的政客了。

    她其实见过许多天才因为一时无法看清自身而误入歧途,也有因为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而一生无法走出自己的阴影,人们在巨大的权力面前往往会迷失自我,但像方鸻这么快能醒悟的反而少见。

    或者说,是她见过唯一一个。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方鸻的情况,尤其是在方鸻向星门港提及了帝国的情况和他的担忧之后,她就一直想抽出机会来如同此刻一样和对方说说关于这件事。

    只是苏长风让她不用太担心。

    “那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笑了笑道。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些冥、晨曦他们那些人身上才会有的一些特质。你知道冥的老师是谁么,我早年见过那一代的选召者们,经历过那个时代的那些人身上的确有一些与他人不一样的特质,冥他们也正是受此所影响——”

    “乐观,自信,坚定,对于未来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信念,他们始终坚信一切事物在曲折的发展之后一定会抵达那个正确的结果,”苏长风扫去帽檐上的雪,“那样的人是不会走错路的,你不必担心。”

    “没想到还是那家伙看得更清楚——”白葭心想。

    不过的确,不过在星门港这边,与方鸻交流最多的还是那个人。外面甚至有一些传言,他的小女儿还和这小家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谈不上暧昧,但肯定比普通朋友更进一步的。

    要说起谁更了解这个小家伙,在星门港的确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过一想到苏菲,白葭不由挑了挑细长的眉毛。

    “所以你真想明白了,”她看着变得神采奕奕,跃跃欲试的方鸻,略有些怀疑地问道:“你接下来不会打算去干什么蠢事吧?”

    “当然不会,”方鸻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他摇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了,白葭姐。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接下来才好去做我真正想要做的事……其实,只有圣王之厅那场决赛而已。”

    他其实早就应该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但瞻前顾后本就不是他的性格。

    而无论那位会长大人怎么说,现在于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进入圣王之厅,进入十人名单之中,拿到进入第二世界的名额。

    以及,去完成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想明白了就好,”白葭毕竟不是冥,与方鸻接触不多。要是后者在此,多半会再三确认,有些人口口声声声称自己不会搞事情,但真事到临头往往会发生预想之外的状况。

    那位构装女王对自己的便宜学生已经异常熟悉了,换作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方鸻。但白葭却没想那么多,只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说到这个,你最近有联系弥雅么?”

    而方才还信誓旦旦的方鸻,在听到这个问题之时立马卡了壳,“白葭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是我妹妹,我当然关心,”白葭道:“她最近失去消息挺长时间了,她上次说联系过你,所以你和你的那位舰务官小姐,还有那个苏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

    方鸻脸都憋红了,讷讷道:“我和苏菲没有关系,外面的传言并不属实,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那就是和你的那位舰务官小姐很有关系了,”白葭道,“所以你也没否认和我妹妹有关系对吧?”

    “啊?”

    方鸻傻了,还可以这么理解?

    白葭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淡淡瞥了他一眼:“她在第二世界失踪挺久,你可别告诉我你最近一点也没关心过这件事。”

    方鸻再一次失语,他的确一度很担心弥雅,自从变故发生之后对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他了。

    但他与第二世界确实也没什么联系手段,他本来还想从白葭这里问问关于弥雅的消息呢,但没想到先被反将一军。

    这会儿再有什么话,他自然也问不出来,而白葭看他这个傻乎乎的样子,知道自己在对方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虽然她心中其实确实有些担心自己的妹妹。

    外人都只知道海魔女的名号,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她这里那位大名鼎鼎的海之魔女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家里除了小白之外,好像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白葭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白葭道,“今天是决赛的开赛日,我就不给你找不痛快了,如果有弥雅的消息,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方鸻赶忙点点头。

    “祝你拿到好成绩,”白葭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帝国之前,再我和联系。”

    画面暗了下去。

    方鸻也松了一口气,他显得有些沉默,他从穿过星门之后,一路走到这里,来到帝国,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与紧要,甚至有那么一刻连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任何人都会迷茫,他自然也不例外,没有人生来就知晓答案,但所幸的是他身边总有可以指点他的人。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之中变得清晰起来:

    “最终,风会告诉我们一切。”

    狮人圣骑士有时候威风凛凛,但有时候又富有哲理。

    它不止一次告诫小家伙们去追寻那些最朴素的正义,遵从自己内心中美好的想法是玛尔兰骑士最基本的价值观之一。

    那只大猫人仿佛仍还在他面前,而没有前往远方,回到巨树之丘——瑞德先生和艾缇拉小姐到了什么地方呢,方鸻忍不住默默想到。

    但诚如此言。

    既然没有人可以预测明天,即便占星术士们也只是能看到未来的方向,既然如此,他何必对自己产生怀疑呢?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总得要做了才知道。

    目的从来无法导向一切。

    他从炼金桌上拿起那只闪闪发光的臂铠,并将它戴在手上,孤王之傲的每一个部件都如同往日一样嵌合在他手臂上,最后发出咔一声轻响。

    他的目光扫到桌上的另一件事物——那如同罗盘一样的星轨仪。

    那是亚约拿过来让他检查的,其中一条星轨上有个明显的缺口,他其实认得这个星轨仪,那正是莱拉送给弗里斯顿的艾什-林恩的遗物,原本是她‘父亲’留给她最至关重要的东西。

    它被赠予那位会长大人,本来是出于那位少女对于他对大家出手帮助之恩的感激,但为什么它会在这里,会在亚约手上呢,那个年轻人告诉过他这件星轨仪的来历。

    但方鸻不会认错,艾什-林恩留下的星轨仪上有些独特的个人印记,只是它上一次出现还不像这么残破,像是被什么人有意摔坏一样,亚约与他的同伴虽然将之修复,但还是留下不少破损的痕迹。

    方鸻心有所感,拿起那东西,将之收入自己的包裹之内,然后走出门去。七海旅人号的甲板上,其他人正在那里等他,正如白葭所言,今天正是圣王之厅大陆联赛决赛开赛之日。

    也是这场持续了近两年的大赛最重要的一天,在这一日中,在那个炼金术界最著名的大厅之中,这一代年轻的炼金术士中会有四个人能最终获此殊荣。

    那是圣王之选,也是除十王赛之外对炼金术士最重要的比赛之一。

    考林—伊休里安寄予他的期望其实很简单,只要进入十人名单之中就算是胜利,那是Loofah曾经达到的高度,但现在在外界看来,这位龙之炼金术士其实是有夺冠的潜力的。

    至于另一个夺冠的热门,自然是那位FOX的学生,灰之王的后继者罗芬。

    推开门,明媚的阳光从门外流淌而入,映入他的眼帘,让方鸻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艾音布洛克持续多日的暴雨终于于一日之前停歇,云消雨歇之后,温暖的阳光终于从云层的背后展露,并普照大地。

    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场大赛会有一个美好的结果,就连多日与《炼金术报》展开骂战的《占星术士日报》都消停闲下来,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场学院赛也走到了最重要的关头。

    两场比赛吸引了艾音布洛克,乃至于整个帝国上到贵族圈子,下到平民之中所有人的目光。

    而方鸻所看到的,其实只是一道温柔的目光。“准备好了,我的船长大人?”希尔薇德看着方鸻眼神之中流露出的坚定,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化为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之中带着那种认可与欣赏,还有早有所料的目光。虽然并未开口,但两个年轻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便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要说的话。

    “接下来,”方鸻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们前往第二世界。”

    舰务官小姐微微一笑。

    她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

第三百七十六幕 两条路线的抉择 I

    “亚约,在这边。”

    亚约穿过人群,与自己的同伴会合。“你来晚了。”同伴们抱怨道。

    亚约笑了笑,“比赛还没开始呢,是你们到得太早了。”

    “但选手已经进场了,看,是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正在入场,我看到艾德先生了,他在队伍最后面!”

    亚约回过头去,目光扫过今日略显陌生的工匠总部——但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汇聚在大厅外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经大厅反复回响显得有些振聋发聩。

    在那里,神圣肃穆的殿堂一分为二,其内十六道大理石柱围绕成环,一束阳光从正中央的天井上垂下,光与暗交错的边界正好钩勒出赛场与观众席之间分明的界限。

    光中悬浮着许多发光的尘埃,如同空气里的浮游生物一样,环绕着中央的台子,平台上放置着一台老旧的机器,金属的表面上生满了锈斑,铭牌上镌刻着岁月的侵蚀。

    大型塔式魔导炉,对于炼金术士们来说并不陌生,约莫在七八个世纪之前它被创造出来,从辛塔安开始,其后于整个世界上广为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炼金术史上必修的一课之一。

    但许多年月过去,过去崭新的技术也逃不过被替代那一天。而今大多数炼金术士已经不再学习相关一切,只知道那高耸的串联式结构正是其得名的由来——

    数个由环流管道相连的炉心形成复杂的结构,彼此纠缠的铜管之间在从天井垂下的自然光之下留下深邃的幽影,它矗立着,犹如一座耸立的尖塔。

    方鸻也正看着这一幕。

    这是今天的题目,不出他预料之外,帝国若还有什么题目可以既不暴露它的秘密,又与那个计划息息相关——莫过于塔式魔导炉。

    他跟在所有人后面,本来布丽安公主想让他走在最前面,代表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但冥拒绝了,现在他风头太盛,出于保护的目的还是低调一些好。

    那位公主殿下略作思考之后也没反对,她其实是替代考林王室提出建议,但人类王室与她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何况就算是艾文奎因精灵廷的意见她也要保留再三。

    更不用说方鸻还算是她半个朋友。

    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她认为人类寿命有限。

    “精灵不和人类交朋友,”布丽安公主说,“以免到头来徒惹伤感。”

    “那罗班爵士他……”

    布丽安公主拔出短铳来,于是方鸻乖乖闭上了嘴巴,只剩下舰务官小姐在一旁笑弯了腰。

    “公主殿下她没有恶意。”希尔薇德笑眯眯地说,“她只是特立独行,一贯如此。”

    “我知道。”

    “那我要在这里止步了,船长大人,”希尔薇德看着那光与暗交错的明暗交界线,“里面是赛场,只有你们可以进去。不过请放心,我会在这里看的。”

    “希尔薇德,你还是先回七海旅人号吧。”方鸻摇摇头,“在那里不也一样可以看这场比赛的直播。”

    虽然他不认为弗里斯顿会长会是傲慢自大的人,但他一旦向帝国摊牌,就无法保证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帝国人为了这个计划准备许久,而更是那位皇帝陛下的意志在背后主导一切,奥述人怎么会为了他一个人而轻易改弦更张——那背后并不是单纯技术路线的分歧——而是对于许多人而言,巨大的利益在背后主导与推动着一切向前。

    而那些意志一旦形成了集合,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与主张。

    高塔之中的弗里斯顿早已告知他一切。

    但希尔薇德静静听他说完,只是轻轻一笑,将手放在他手背上。两个年轻的恋人虽然隔着孤傲之王冰冷的外壳,但仿佛仍能感到到彼此的心跳。

    贵族千金投予他脉脉不言的一瞥,浅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希尔薇德……”

    “我是谁的女儿,你忘了吗?我生来身体中就流淌着叛逆的因子,别把我当作那些普通的女子,他们以为我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小姐,但事实上我是大探险家的女儿,”她重复了一遍,“我在这里等你,我的船长大人。”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才转身,向前走去,跟上其他人。在经过冥时,那位构装女王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又在说悄悄话?你今天的状况有些奇怪,小家伙,直觉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她言语之间有些轻松。

    那是自然的,归根结底她前来带队不过是为了完成俱乐部的委托。

    但没想到这个漫长的赛程之中会有一个真正的惊喜,相比起浑浊之域的一切这场比赛本身甚至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再说其实外界早已默认了第一第二的人选,在她看来也是如此——圣王之厅的大赛与其说是一场角逐,不如说是一场充满了重重光辉的授奖仪式而已。

    能进入前十之列的人是大赛的优胜者,会获得如此殊荣,但进入这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世人记住名字,他们中的大多数将来就算不像是Loofah那样成为冉冉升起的新传奇,但也会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更不用说各个俱乐部,甚至是帝国、考林—伊休里安王国,那些最炙手可热的地区和协会都会趋之若鹜,争夺取这些人才的归属权。

    但方鸻看冥关切的目光,心下却有些愧然,“冥姐,要是我真惹出什么事来,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狠狠揍你一顿,”冥没好气道,“怎么,你还真打算要给我惹出些什么麻烦?”

    “我不认同弗里斯顿会长的一些观点,”方鸻答道,“我在北境与影人打过交道,帝国的技术有可能是从它们手上得来,虽然技术本身没有性质之分,但一些禁忌技术却会导向灾难的未来。”

    “你和那位会长有技术分歧?”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可真会给我惊喜,你知道比赛最后一道题目是由谁设下的么?”

    方鸻点点头,他当然清楚,所以才会担心。要是冥对他们不闻不问,出于叛逆的目的他大可以自行其是,但冥对团内每一个选手都同样关切,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在行为之前说明一切。

    这是对每个人的负责。

    “你既然明白,但你还是要那么去做,”冥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小家伙,如果仅仅是技术上的分歧,你大可以放手去做。”

    “毕竟获得比赛的优胜,可不是靠卑躬屈膝,炼金术士有自己的坚持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位构装女王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懂技术上的事情,在工匠这条道路上你已经走得比我更远了,Virus在这里说不定才听得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没关系,团队中有许多技术专家,就算我看不出来,他们也看得出来——”

    “如果是你的问题,我自然会好好和你算账。”她瞥了方鸻一眼,“但如果是帝国的问题,其他人我不管,可我的选手我绝不会放任他们指手画脚,若是帝国人错了,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和我背后的公会同盟会站在你背后。”

    她认真地看着方鸻,一字一顿道:“我知道除了银色维斯兰之外,你和各大公会都有些矛盾,但那是在第三赛区内部的事情,当一致对外的时,就连古塔人也会和我们站在一起。这是赛区的共同荣耀,你明白么?”

    方鸻心有所感,点了点头。

    但他有些话没说的是,自己可能要惹出的事情,没有冥女士想的这么轻松。

    但多余的话他也不用再讲,他很清楚这位构装女王的性格,他自己所行之事没有半分问心有愧之处,就算冥不支持,他也一样尽到了通知的义务。

    剩下的,就是向前步入那神圣的殿堂之中——于一千两百年前,最初的炼金术士于此诞生。又于四个世纪之后,林荫道的议论纷纷之中塑造了一个传奇学派的前世与今生。

    从此之后大厅耸立,奥述人在魔导技术上的骄傲一直延续至今,他们开发魔导术,实行革新,将塔式魔导炉推广向云海大陆各个角落,在那之后七百年一直是艾塔黎亚技术最前沿的国度。

    直至今日。

    他踏入那条明暗交界线——走在前面的是微语,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水无铭,而其他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选手也一一找到自己的位置——方鸻经过每一张炼金台,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明亮的光线。

    穿过浮游的、闪光的尘埃,向前走去。

    然后他看到了罗芬,那个年轻人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仿佛专注于面前的事物。而在对方的工作台一旁,正是他自己的工作台。

    他在那工作台前站定,那一刻大厅中寂静了下去——当然并不依赖于每一个观众的自觉,而是魔法的威能,六十尺弥漫的沉默领域让一切声音都无法逃逸。

    老旧的塔式魔导炉下走出一个人,赛场之上所有的目光,投影记录设备都集中到了那个人身上。

    那正是奥述帝国工匠总会的现任会长。

    弗里斯顿。

    “比赛开始了,”流浪的马儿不知为何,低声念了一句,直播间内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竟然感同身受。

    这场持续经年的大陆联赛——从艾尔帕欣那一场惊天的逆转开始,从南境的表演赛一直走到今天,从那时起入坑关注这场工匠赛事的人,已经在不经意之间走过了两个年头。

    这两个年头说长不长,但已足以在这段时间之中留下许多弥足珍贵的记忆,人们回忆起一场场比赛以来的那些片段,其中有精彩,也有紧张的,有壮绝的,也有令人心潮澎湃的。

    而不知不觉之中,大多数人就已经融入其中,甚至忘记了比赛本身的目的,只将它当作了自身生活的一部分,习惯性地在对应的时间,对应的地点,打开直播——

    然后等待着自己所支持的队伍出现。

    那一刻选手们成为了许多人梦想与人生的映射,他们所无法踏足的那个光环重重的世界,而有人会代替他们去完成儿时英雄的梦想。

    让人们在平凡的世界中得到慰藉,安然入梦,步入那个美好的梦境之中,那便是超竞技存在最大的意义。

    直播间内一时竟有些沉寂,因为那是许多个日子以来,许许多多场比赛的一个终点。

    那个终点说来重要,可对于许多人来说,其实不过只是安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而已——人们内心中既不安,而又期待。

    方鸻看向大厅中央的弗里斯顿。

    那位会长的目光也隐隐落在他身上,并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他的目光移向一侧,选手们和观众一样一言不发,考林—伊休里安人显得有些紧张,几乎是头一次登上这样舞台的古塔人更是如此,罗塔奥人安静而沉默,只将目光看向他们的对手——帝国人。

    巨树之丘人已经退赛,在这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而帝国人同样沉寂,他看到朱诺眉头紧锁,格欧吉芬支着双手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其他人大多也心事重重,那个名叫海格力姆的插件工匠目光直勾勾看着面前的炼金台。

    他还看到了崔希丝,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那少女目光闪烁地时不时看向自己,欲言又止,但两人隔得太远,她最终也没能开口。

    她其实很想问:

    “你看到你家博物学者小姐了么?”

    方鸻自然是没看到的。

    洛羽告诉过他他和姬塔的行动计划,但姬塔自从离开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他们,这也很正常,她也说过,出了问题之后她才会联络他们。

    没有联络反而是好事。

    他也不担心会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七海旅人号上的复活绑点记录着一切信息,布偶留在船上监视着这一切,七海旅人号那边还有水手长和女仆小姐,足以应付一切意外。

    弗里斯顿正垂下目光,看向放在台子上的演讲稿。

    这位会长大人轻轻笑了笑,伸手将它翻了过去,用背面盖起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每一道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从那些目光之中看到许多,犹如那漫长岁月之中的索求。

    于此刻终于到了收获之刻。

    刻在他灵魂之中的印记,正在有所松动。

    “这是一台塔式魔导炉,”他开口道,“你们都能认得出来,于银之塔中,于冬至之塔中,你们也经历过不少与之相关的题目考验,那些题目其实大多数帝国留下的,或者与我有关。”

    沉默术消散。

    赛场外嘤嘤嗡嗡地议论起来。

    但弗里斯顿并不在意那些声音,继续说下去,“其实不仅仅是那些题目,这一场也是一样,只是所有的一切考验都于此汇总,回到这台老旧的塔式魔导炉上。”

    他转过身,将手放在那陈旧的外壳上,“它诞生于四个世纪之前,确切的说是四百一十二年前,并见证了串联式结构的最后余晖。或者说,这是塔式魔导炉的最后一个型号,自它走下生产线之后,四个世纪以来再没诞生过一台工业意义上的塔式魔导炉。”

    “具体的缘由,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弗里斯顿提高了声音,令话语在大厅之中反复回荡,“归根寻底,不过是因为新的技术取代了旧的技术,凡人的炼金术进步向前,自然不是于一个时代中裹足不进。”

    “但是——”他话锋一转,“沧海之中亦有遗珠,古老的技术真的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帝国从一个伟大的计划中瞥见一隅,各位都听说过半个世纪以来的炼金术革新。可这场革新的本质是什么?”

    “是多重并行技术,是余量技巧,我们从名为‘众星’的装置之中窥见了前沿讨论得沸沸汤汤的余量技巧的真正运用途径,”他道,“我们从‘灵魂’与‘计算’上探讨的分歧,但于此刻都合而为一。但只还差一个缺口——”

    “……从我们历史的最开端,当努美林精灵们将这个世界交予到我们手上时,凡人从那时起就知晓自身的羸弱,我们脆弱的躯壳无法容纳这个世界充沛的元素以太,”弗里斯顿道,“但正因为如此,魔导技艺于我们的世界才显得伟大,大炼金术士艾德在所有人智慧的结晶之中总结出了那条凡人必由的道路——魔导炉,核心水晶。”

    “自那之后,凡人便有了比肩于巨人甚至是神明的可能性,虽然那也只是一个可能性,但至少在漫漫长夜之中予我们指明了方向。”

    那段,炼金术士们耳熟能详的历史。

    但正当人们以为这位会长大人又要旧事重提的时候,弗里斯顿却一改其风格,直指核心。

    “但所有人都知道,魔导炉经过十一个世纪的改良,但仍旧没有脱离其本质。强大的元素魔力的浸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旧是不可逾越的壁障,以至于自那之后我们的魔导器一分为二,我们将那些需要少数人才可以操纵的魔导器称之为战具,而将另一部分在日常生活之中可以运用的称之为魔导工具。”

    “其实这两者之间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对于元素适性的需求的差别。”

    他一停,“也是这样的差别,让我们在对于‘众星’装置的讨论上停伫不前。于是凡人的炼金术士们仿佛在一千年前与一千年之后遇上了同一道墙,同一个‘大敌’挡在了我们面前。”

    弗里斯顿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鸻,大厅中议论声高扬了一些,人们仿佛从这位会长大人的这番演讲之中听出了什么,越来越多人的目光集中向那台高大的魔导炉之上。

    难道帝国人已经跨过了这道壁障?

    他们原本以为这仅仅是个简简单单的比赛而已,却没想到比赛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秘辛,那些对于大事件敏感的人已经暗中改变了水晶投影记录的方式。

    并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同时同步到直播之中。

    有大事要发生了?

    那是每个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但只有方鸻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他仿佛透过那位会长大人正看着那台高大的魔导炉的每一个结构部分,心中其实已经明白那位会长大人会说什么。

    帝国人一直以来都搞不明白塔式魔导炉真正的秘密,但那位会长大人不会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从那台魔导炉上得到什么呢,他其实心中已经有答案。

    影人所发明的众星装置,通向一条燃烧星辉,令世界变得暗淡的道路。

    而弗里斯顿所给出的答案,是用灵魂替代星辉。

    但凡人的灵魂一样羸弱。

    所以他所求于那条同样的道路。

    一切在经历过七个世纪的轮转之后,又回归原点。

    “所幸,先贤的智慧往往照亮今日,即便是在这个问题上,前人仍旧给我们留下许多遗产,”弗里斯顿默默看向那台塔式魔导炉,“其实真正的答案就潜藏在这台塔式魔导炉上,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塔式魔导炉对于元素属性具有更强大的亲和力。”

    “不久之前,我们从遗迹之中发现了一台建造于古早时代的塔式魔导炉,而它已经具备了通向那条道路的一些特质,”这位会长大人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他侧着身,一半隐于高大的魔导装置的阴影之下,“塔式魔导炉虽然在效率上有所欠缺,但结合今日的技术与前人的智慧,我们说不定能从中找到那条通向无属性魔力真正的路——”

    “所以,”他最终宣布道,“今天的题目,是完善那台塔式魔导炉,当然我不要求你们一定成功,但作为炼金术界最年轻一代的新锐们,我们希望你们能在这个问题上迸发出一些启发式的灵感。而你们越是接近于那个问题的答案,距离那顶桂冠就越近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方鸻身上。

    “当然,”弗里斯顿再话锋一转,“按照惯例,圣王之厅的大赛将会有两个题目,所以另一个题目来自于一个罕见的领域——灵魂学派。世人皆认为灵魂学派魔导士们研究得更多与更深入,但实则不然,这个领域一样是由炼金术士们所开辟,我不要求你们在先贤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但至少不能忘记魔导技术的历史。”

    他停了停,“灵魂学派被我们遗弃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转移的粗糙与不稳定性,问题之一是残缺不全的灵魂如何保留完整?而第二个疑问,却来自于我们对于灵魂与星辉的认知的浅薄,灵魂在被记录下的那一刻似乎被剥离了其原本的属性,它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也不再具备成长性。”

    弗里斯顿再看向所有人,“所以第二个题目是,讨论灵魂转移的可行性,以及灵魂与星辉的本质。”

    大厅中先是一寂。

    随即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议论声浪。

    不过人们的讨论主要分为两派,普通人在意的是弗里斯顿口中帝国所发现的塔式魔导炉上的新技术,这位会长大人意有所指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不是说明技术的革新已经近在眼前,一个人人都可以超过先前的自己,跨越那条界限的时代正在到来?

    而更多人的目光则汇聚向方鸻。

    因为在那个树海的空间之中,对方其实已经展示出了另一条属性水晶的路线的可能性,虽然那只是在一个虚拟的空间之中,对方事实上还在那里展现了更不可思议的精灵创生术。

    但帝国人的题目竟如此明目张胆?

    要不是方鸻不是奥述人,许多人或许要怀疑帝国人是在内定冠军了,这个题目对于那位龙之炼金术士来说还算得上是一个题目么?

    连赛场之下灵魂指纹都回过头来,忍不住看向一侧的冥,只是那位构装女王面不改色,“冥姐,帝国人这是想让艾德交出自己的技术?”她下意识问,“他们明知道——”

    “你在说什么梦话。”冥撇了撇嘴,“帝国人即便真想让小家伙交出技术,那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我也问过他的想法了,他并没有藏私的意思。”

    灵魂指纹瞪大眼睛,“也就是说,无属性魔导炉是真实的存在的?”

    冥点点头,“是,但还不成熟,只有比较低级的几款。其实小家伙也和我说过,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推动改革,他的意图是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因为那是属于方鸻的小秘密。

    而她,答应要为其保守秘密。

    其实方鸻没打算瞒她,作为弱适性者,他的成就皆来自于对于无属性魔导炉的改造。

    但要更进一步,却往后越是艰辛,冬至之塔后他已经抵达三十级,可新的魔导炉还存在于设计构思之中。一条技术路线越是往后,就越不可能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完成。

    他需要同行者。

    在方鸻言语之间,冥也感受到那份传承的厚重,一份来自于千多年前的馈赠,她很难说是什么在冥冥之中选中那个小家伙。

    但他的确具备那样的资格。

    她还很少看到这样的选召者,如此贵重的馈赠不值得珍藏么?但对小家伙来说,他似乎从来不认为那份馈赠单属于他一人,他从得到那门技术起。

    感受到更多的,是技术延续的意义。

    冥抿着嘴巴,她虽然不是专职炼金术士,但也明白工匠们在那些技术路线上走过的路,“帝国不会贪图这一点小便宜,他们如果打算和小家伙合作,自然要比普通人靠谱得多。当然,奥述人可能会有一些要求,但小家伙应该会自己把关的。”

    那个小家伙的成熟,远超她的想象。

    虽然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不让人省心,但这两种极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反而让她感到稍稍安心。何况对方身边有的是可靠的人,如果真正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她是会出手的。

    就如同对罗薇一样。

    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中,他也正在向观众们解释此事,帝国工匠协会对于技术的一贯态度,还有他们在历届大陆脸上上与普通炼金术士的合作。

    奥述人虽然傲慢,但也爱惜自己的羽毛,那种傲慢来自于目中无人的骄傲,它有时候可能令人感到不快,但在许多时候,也是帝国人一板一眼所恪守的规矩。

    观众渐渐听信的解说,可还是有人感到难以理解:“帝国人会那么好心,他们就算真要和艾德大神合作,何不选择更正式一些的方式?”

    “在大赛上用这样的题目,不是授人以话柄么?”

    流浪的马儿也皱了皱眉头。

    这也正是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不过他感到疑惑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这些日子以来他作了许多功课,从最开始对于炼金术几乎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到渐渐熟悉并了解了炼金术的历史。

    弗里斯顿在这场大赛之中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其实才是真正的大问题所在,灵魂学派在许多炼金术士看来是不值一提的,在帝国的炼金术群体之中更是如此。

    虽然诚如这位会长所言,炼金术士们还是认同灵魂学派的正统性,但是这样灰色的领域,一般在这样面向年轻一代的大赛之中是能不提及就尽量不提及的。

    就好像那些超纲的知识一样,是为了尽量减少赛事的争议性,以保证其评判的公正。

    这位会长真的就这么一意孤行,还是说这两道题目都是经由工匠协会的讨论之后选定的?奥述人突然提起灵魂学派,是炼金术学界的风向发生了改变么?

    其实不止是流浪的马儿。

    大厅之中另一半的炼金术士们,也正在议论纷纷,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这些帝国的炼金术士们同样显得震惊与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的会长大人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题目。

    所有人当中,只有方鸻心中和明镜一样。

    他回头看去,发现罗塔奥人和其他考林—伊休里安的选手大多也是一副意外的样子,反倒是帝国人显得平静许多——他甚至看到罗芬已经选择了第二个题目。

    从对方准备的器材与材料就看得出来,只有灵魂学派才会准备活体学派。这位FOX的学生这个举动一出,许多道鄙夷的目光就立刻落在了他身上,甚至有一些来自于他的同伴。

    至于朱诺和格欧吉芬,两人同样面无表情,只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第一个题目,对于塔式魔导炉的改造。

    方鸻回过头去,再看向弗里斯顿——他这才明白过来,看起来帝国人早就已经清楚这位会长大人的计划了,或许在对霍克家族一锤定音之后,奥述人的炼金术士协会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现在看来,格欧吉芬之前不止一次对自己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和他谈谈这件事。帝国人也好,选召者也好,正常人恐怕都无法接受那位会长大人的计划。

    他们选择塔式魔导炉,而不是灵魂学派,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只是方鸻再看向弗里斯顿时,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甚至找不到什么不快之色。

    他只是在公布了题目之后,从台子上走了下来,来到他与罗芬之间。

    弗里斯顿看着他,开口道:“我,还有你,以及在场的帝国选手们,其实他们都清楚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你是不是有些意外,我为什么对他们的选择并不生气?”

    方鸻不言,但心中却是有一些。

    弗里斯顿摇摇头,“我们都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你不认同我,正如同我不认同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一样。”他几乎是明牌说道,似乎也不担心旁人听去两人之间的交谈。

    其间罗芬还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弗里斯顿心有所感,但也不在意。这位会长大人继续说下去,“但如果你要沿着你的路线走去,我自然也不会反对,正如同在场的所有年轻人一样。”

    他转过身,看向整个赛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对待技术的认知,他们选择旧有的路线也好,还是投向灵魂学派也好,只要我们的目的一致,那么在我看来,这些年轻人都是我的同路人。”

    “我不介意向彼此之间分享技术,”弗里斯顿答道,“如果这门技术会让他们在自己的路线上更进一步,那再好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因为万事万物,万法皆殊途同归,终归有一刻,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他看着那些年轻人说道,“只要你们那时候仍旧怀着最初的想法,那么一定会认同我的道路。”

    方鸻摇了摇头,“正如同会长先生,最终也回到海林威尔他们的路线上来么?”

    “是的,”让方鸻有些意外的是,弗里斯顿并不避讳这一点,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发现无属性魔导炉是容纳凡人羸弱灵魂的最好办法,所以我自然会回到原点,求助于海林威尔他们的技术路线。”

    对方的目光默默停留在方鸻身上片刻,“当初我离开得太早,没有见过无属性魔导炉真正完成,让帝国人前往诺兹匹兹地下去寻回那台魔导炉,其实正是出于我的授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帝国人不太明白那台塔式魔导炉的意义,包括几位大炼金术士在内,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海林威尔的设计。当初从伊斯塔尼亚沙漠之中传来消息,我其实就知道有人已经掌握了第六技术路线的传承。”

    “……所以,我才会亲自前往伊斯塔尼亚,但却没遇上你。但没想到,你会到艾音布洛克来,想想也是,”他又点头,“作为当世最杰出的炼金术士,怎么会不来参加大陆联赛呢?”

    方鸻不太好说,其实要不是为了前往第二世界,他还真不打算来参加。

    但眼下这个关口,他自然也不会反驳这件小事。

    他知道,弗里斯顿仍有话没说完。

    果然,弗里斯顿在说完那一切之后,才重新看向他,开口道:“我说这些,你应当听明白了。之前你告知我你的选择,我并不在意,你可以不认同帝国的计划,那毕竟在普通人听来过于惊世骇俗。”

    “但是——”

    “我仍旧希望你认真对待这场比赛,”他道,“让我看看海林威尔他们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技术路线,你既然执着于你所认为的一切,那么应当让我看到你的坚持。”

    “会长先生是担心我会藏私?”

    方鸻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弗里斯顿不言,过了好一阵子才答道:“不,我只是想看看,海林威尔他们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后继者而已。”

    方鸻摇了摇头,如果说这位会长大人会认为他在这个技术上会留有私心,认为自己不愿意认同他只是因为自己对于无属性魔导炉还留有疑虑,那么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其实对于今天的题目早就有所预料,也早已作好了决定。

    他从对方身上收回目光,将手举起,然后放轻轻放在炼金台上那台仿制的塔式魔导炉上,在孤王之傲与那台塔式魔导炉接触的一刹那,细小的光芒从每一条回路上延伸开去。

    他目不旁视,只轻声开口道:

    “那么,请会长先生看好了。”

    他所要追寻的。

    从来不是利益,而是同行者。

    ……

第三百七十七幕 两条路线的抉择 II

    方鸻拿起工作台上的水晶——奥述人提供的工作台上有各式各样的晶体,锡石、水晶、闪锌矿、石榴石——它们与地球上的同类大同小异,但往往具有不同的性质。

    元素以太伴随结晶生长,并赋与它们瑰丽的色泽,然而α水晶对于方鸻来说已经是相当熟悉的事物,单斜晶系闪烁着淡蓝色微微泛紫的光泽,乳白色的光点以魔导手套的端点像是生长的树枝一样在晶石之上延伸。

    弗里斯顿沉默不言地看着这至美的一幕——对于任何炼金术士来说,这都能算得上是绝美的景象,正犹如有人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组式子,那些式子自然而然衍生出许多自洽的演算,其中的逻辑严密而等距,可总有人能找到之间潜藏的价值与规律。

    从冥冥之中发现事物、元素与以太之间的必然联系,并以此映照入现实之中,这正是炼金术之美。

    这位会长先生看到的是利用简单的手段介入了水晶内的以太分布之中,并找到那些与元素相关的节点,用炼金术的手段剔除杂质,使之变得更加纯净。

    那些简单的手段前人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总遇上解不开的难题,只是他默默看着方鸻借由水晶本身的特质、或一些魔法材料本身的特质去绕开那一道道关卡,其中所闪烁的天才的构思与妙想总令人醍醐灌顶,或柳暗花明,原来曲折的途径之后还潜藏着这样一条道路。

    炼金术的本质是可以改变物质的一切性质,连顽石也可以化作黄金,一旦深入到物质的最底层,将万事万物分解为星辉之时,星辉自然能重塑成一切。

    但操控星辉的手段并非凡人可以掌握。

    传闻之中的贤者之石弗里斯顿也不是没有见过,在伟大晶脉之中他见过那闪烁着苍之辉,那其实本质上就是星辉。

    然而炼金术士们的伟大在于他们可以用廉价一层的以太魔力来完成这一切,魔导技艺的工作其实是追求平衡,用妙思来替代粗暴而直接的手段、与所投入的天量魔力——

    银炽之林的眼球可以对最细微的魔力变化产生感应,只要提炼出其中产生效用的结构,可以用它来替代炼金术士自身的探查能力。

    一道转化之间,实际上投入的魔力总量并未变化,只是使用了银炽之林自身的魔力构造,而云海之上元素的造物远远要比炼金术士自身的设计精妙与高效得多。

    马尔夫蛙的鳞片之中的抗力对火元素具有排斥属性,藉由它可以标记水晶之中的火系元素杂质。749年海文爵士就做过类似的设计,但却发现底栖生物自身的元素结构十分脆弱无法萃炼——

    “你打算怎么绕开低栖生物的特质?”弗里斯顿看他拿起那坚硬如矿物质一样的鳞片,问道。

    方鸻拿起了一块黄铁矿。

    这个问题曾也困扰他良久,但最后他发现考林—伊休里安的文献库之中有一种发明已久的魔法试剂可以有效解决这个问题——那张魔法试剂的图纸问世距今已经六十年之久,并无人问津,他只不过花了很小的价钱就将那个专利买了下来。

    40441号试剂其设计的主人可能而今都早已不在人世,甚至那个设计本身可能都只是对方在一次不经意的实验之中所记录下来,并在工匠协会记录下来以换取一些积分。

    这样的例子在炼金术历史书上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作为短生种,凡人将浩如烟海的智慧通过各种方式存留下来,其中的大部分可能都籍籍无名,有可能只是一个灵感,一个玩笑,一件在他人看来没什么作用的小玩意。

    但没人会猜得到,这个不起眼的设计是否有一天会在另一条技术路线上大放光彩,犹如藏于余烬之中的一粒火星,或许会有后人将其拾起,置入灯塔之中。

    其中熊熊燃起的火焰,会照亮蒙昧荒野的黑暗。

    那个试剂的主要成分就是黄铁矿,令其溶入7号魔力试剂之中,制成悬浊液,备用。30号之前的试剂皆是凡人炼金术士最早期的几种发明之一,也被称之为基础试剂。

    弗里斯顿作为工匠会长,自然也认出那种罕见的试剂的名称。

    与常人不同,在几个世纪之中他阅读过大多数文献,研究过一些非常偏门的设计,试图从那些异于常人的天才之中找到通向最终道路的方法,只是那些尝试都无一失败了。

    他看着方鸻将赤红的鳞片置入那悬浊液之中,沉默不言,他没做过类似的实验设计,但单从材料的以太性质分析之中也能得出大概的结论。

    他一眼看出那个设计中尚有一个缺陷,硫化矿物制备的魔力试剂在以太性质中具有很强的活性,会令材料钝化,但他在赛场上当然不会指出这一点。

    何况方鸻胸有成竹,弗里斯顿静静看着对方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然后他看方鸻叫来工作人员低声吩咐一些什么,工作人员很快取来一批赤锡石,赤锡石的以太性质中具有吸附魔力的作用,而且只会单一元素魔力。

    看到这里弗里斯顿轻轻一扬眉毛。

    “你打算怎么引导元素杂质呢?”

    “有一类罕见的三斜晶可以将元素杂质引导出来,比如元素环境下的蔷薇辉石、斧石,但这两类元素水晶十分罕有,可其以太结构其实并不复杂,我们可以自己设计——”

    “会长先生,无非是投入魔力罢了。”

    弗里斯顿看着对方在水晶上构筑法阵,那肯定是无数次实验之后最终留下的最简练的一种形式,最后将它总结为一个谐美凝练的答案,那就是炼金术式的诞生。

    那个形式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异常精妙的设计,但看来并不像是海林威尔或者杰尔德姆一贯的思路。

    更像是一位老练的水晶工匠,利用矿物特质的手法去实现目的。

    弗里斯顿感到一丝熟悉。

    但方鸻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海恩-帆姆的设计,那位伟大的炼金术士自然不会写下每一个具体的制备步骤,但也在设计之中提到了那些罕见矿物的性质与利用它们的手段。

    那正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水晶工匠之一。

    对于深入这一途径的炼金术士来说,那一系列描述几乎等效于答案,只不过利用银炽之林的眼球,还有马尔夫蛙的鳞片,倒的确是方鸻自己想出来的方法。

    那时他才开始接触这条道路,在手法上多少有些生稚。

    不过炼金术的道路有许多种,最终不过殊途同归。

    接着他反复用同样的手段,但不同的材料去剔除水晶之中不同的元素以太——水晶既成,他才默默将一只半透明闪烁着乳白色光芒的水晶放在工作台上。

    弗里斯顿凝视着那支水晶,久久不发一言。

    但这是一场比赛,除了这位工匠会长之外,还有许多观众。

    正常来说,观众们自然看不懂这一系列操作背后的真正含义,因为大多数人既看不懂银炽之林的以太性质,又不懂得用硫化矿物制备的试剂之中的以太性质应当如何剔除。

    在他们看来炼金术士的操作更像是一门神秘的巫术,在反应釜中投入几种外形奇怪的材料,在玻璃器皿之中摇晃摇晃,或者加热,搅拌,最后生成一些试剂。

    表面看来,正是如此。

    但这又毕竟是一场比赛,主持台上仍有专业解说,直播间内主播们也会提及一些专业方向,虽然这些人大多也磕磕巴巴,画面之中几位专家甚至有些满头大汗了——

    他们不时会询问:“……艾德选手好像在剔除元素杂质,但水晶之中的元素以太几乎与之共生,之前从没有人做到。”

    “朱诺选择的倒是简单一些的方法,用改良魔导炉的方式,塔式魔导炉本身就具有更好的亲和力,沿着这条路子走下去倒无大错。”

    “本来协会方面也没指望选手们会带来什么技术突破,他们只是希望看到这些年轻的天才们展现出属于他们自己独特的思路而已。”

    “但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这边倒不太一样,毕竟我们都知道他曾经在树海空间之中拿出过实物。”

    “那好像是马尔夫蛙的鳞片,794年海文爵士曾经做过类似的设计,但他打算怎么解决底栖生物本身元素结构脆弱的问题?”

    “黄铁矿,他在制作什么试剂?”

    工作人员匆匆在主持台与赛场之间来回游走,其实是询问真正的专业人士的看法,在赛场的外围帝国工坊与工匠协会都有数位高阶炼金术士,甚至是大工匠正在关注这场圣王之选。

    但他们起先还能得到一些回答,久而久之那些工匠大师们的目光却愈发凝重,有些人甚至喃喃自语起来,并露出狂喜的神色,虽然他们所念念有词的话那些话外人根本听不明白:“炽金石,蔷薇辉石,这种试剂是他发明的还是记录在文献库中的?以太导流,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以太导流还可以这么用——”

    只是一方面专家们支吾不清,但观众们反而逐渐看明白了——

    他们至少看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方鸻在树海空间之中完成的无属性魔导炉,在现实世界之中是可以复现的。

    那毕竟已经是发生在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对此感兴趣的观众就算是自己去查资料,也大致明白了那门技术的真正意义何在,如果令普通人也可以适应以太魔力。

    那是不是与他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有些人甚至会问,那是不是说明,游客也可以通过无属性魔导炉成为真正的职业者了?

    星门是不是会向更多的群体开放?

    但炼金术士们关注的是更深入的东西。

    窃窃私语的声音并不是更高,反而更低沉了下去,大厅之中的炼金术士们尽量压低了声音讨论,仿佛生怕惊扰了他们面前的这件杰作。

    那枚水晶的底核仍旧是构成它的方式,用以太的光网在其中所镌刻下的重重法阵,一个复杂而精美无比的炼金术式,它用这个世间最隽永的语言写下了那个终极问题的答案。

    人们自然无法透过水晶的外表看穿其内部:

    “那枚水晶就是……?”

    “竟是由这样的方式实现的,其中的法阵究竟是如何写下的,是他自己设计的,还是另有来由?”

    “我从来没有想到,第六技术路线会以这样的方式在我面前实现,这实在是……”

    “太离奇了……”

    但方鸻并没有去回答那些疑问。

    他只轻轻将那枚水晶放下,仿佛那并不是什么无价之物,而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魔导核心水晶而已。一如那跨越了千年的时光,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合,那位大炼金术士也是如此注视着自己所创造的魔导水晶,然后轻轻将它放下。

    于是一个时代诞生了。

    只是那个时代是由那位伟大的炼金术士所创造的,而他,只是将另一个时代带到了世人的面前而已。

    弗里斯顿注视着那枚水晶在桌面上轻轻转动着,他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方鸻给了他两个问题的答案,那个答案之中不仅仅只有无属性魔导炉,更有与之相匹配的水晶。

    难道他真见过海林威尔与杰尔德姆了……?

    那两个人竟已经走得如此之远。

    这位会长心中竟产生了片刻的动摇,但随即又坚定下来,因为在那条道路上还有一个无法逾越的壁障,即便是妖精龙魂诞生,也无法弥补。在构筑灵魂这条道路上,没有人比他走得更远。

    方鸻也并未抬头。

    因为对于比赛而言,才刚刚进行了一半,甚至于他而言还不到一半。

    弗里斯顿刚开口想问,但忽然之间又收回了到了嘴边的话,因为他看到方鸻竖起一块板子,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一行行式子,最后在那些式子下面画出一个无比复杂的法阵。

    “艾德这是……”

    灵魂指纹眼尖一眼看到了那些式子中最关键的那部分,她纵使不是最杰出的那一类炼金术士,但也看懂了那些式子的具体含义,因为它是如此清晰,明了与美妙。

    许多人都停了下来,不远处的朱诺干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抱着双手向这个方向看来,在他身后的格欧吉芬也与之一致,参赛选手们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

    他们多少已经察觉到,这场比赛已经超出了其原有的意义。

    他们原本正在进行的,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价值。

    从那个最高处的位置往下,其余的多少黯然失色,那些人多少是有几分骄傲之人,他们干脆地停了下来。

    方鸻却将那块板子支起来,向弗里斯顿开口道:

    “这里面有我得自前人的遗赠,也有我自己提炼的思路,我将具体的步骤写下,里面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我也不介意人们一一参详。它已经写明了通向最终阶梯的道路,无论是沿着那条道路走下去,还是沿着我不成熟的设计走下去,都可以得到最终的答案。”

    “这一切所欠缺的,在我看来不过是时间而已——”

    “你要将它在协会中记录下来?”弗里斯顿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你确定?”

    “我没那个功夫,”方鸻答道,“我要继续进行比赛。”

    “比赛已经——”

    弗里斯顿回头看向其他人,年轻的参赛选手们无一反对。

    “不,”方鸻却看着他,径自摇了摇头,“会长先生,比赛才刚刚开始。”

    这位会长微微一怔。

    然后他就看到,方鸻将手放在那台塔式魔导炉上,接下来的工作非常简单,它甚至远远比不上那枚水晶所诞生的意义,有些工作在他看来十分眼熟,因为早在几个世纪之前,他就见过自己的‘老朋友’的设计。

    那些设计其实放在那个时代,已经十分成熟。

    而事实上对于方鸻来说,组装这一台魔导炉自然远比不上构造α水晶那么熟练,他也只是在树海空间之中复现过一次而已,但磕磕巴巴的组装本身并无改于这台魔导炉本身的价值。

    他一点点将塔式魔导炉拆开,更改其中的回路,构筑栅网,增加设计图上所没有的那一部分,将每一个零件塑造成形,然后组装上去。

    最后所完成的无属性魔导炉每一个部分都功能明确,不需要解说,弗里斯顿也能看得明白其原理。

    毕竟无属性魔导炉本身并不复杂,它原本所欠缺的也只是最核心的那一部分而已。

    但那一部分。

    而今已有答案。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刻钟,方鸻便已将轻轻那台塔式魔导炉推至这位会长面前,抬起头来,轻轻开口道:“这正是塔式魔导炉的真正方向,帝国想要寻找的东西。”

    外围不少高阶炼金术士正分开人群想要挤进来,一睹其容。

    大厅外传来一阵骚动,不可思议的窃窃私语正在掠过人群,大炼金术士来了,阿玛施特大炼金术士在外面。人们低声惊呼着,人群自动分开成一条小径,外面的人正在匆匆走进来。

    而方鸻看着面前的工匠会长,再次开口:“只是这个答案多少有些南辕北辙……”

    “什么意思?”看着这个少年,弗里斯顿头一次产生了困惑的神情。

    “艾德在干什么?”

    木蓝急得快要跳起来了,她下意识看向团里的两位领队,却发现冥正挡在所有人面前。“艾德和我说过了,”这位构装女王道,“这只是他和帝国人之间的事情,如果他的答案准确无误,你们没有必要去阻止他。”

    她看向灵魂指纹。

    灵魂指纹艰难地点点头,“我看不太明白,但艾德交出的东西应该比其他人完成度要高得多……就算他对那位会长大人有些不太礼貌,但帝国方面应当不至于剥夺他的成绩。”

    她十分困惑地说道:“艾德他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那么和那位会长说话?”

    “我也不知道。”

    冥摇摇头。

    木蓝看着这位构装女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鸻向观众席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不仅仅只看到了冥,也看到了那个方向舰务官小姐,希尔薇德的目光仍旧明亮,遥遥向他轻轻颔首,只是眼神中略微有一丝担忧。

    方鸻心下愧疚,但并没说太多,甚至也没回答弗里斯顿的提问,只转过身去。此刻人群正骚动起来,在人墙齐齐左右分开之后,一群人拥簇着那位大炼金术士出现在了那个方向。

    阿玛施特步入大厅,其矍铄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弗里斯顿面前的那台塔式魔导炉,开口问道:

    “这就是它真正的样子?”

    “弗里斯顿,这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他又看向方鸻。

    但方鸻充耳不闻,他早已见过这位大炼金术士,也丝毫不以对方崇高的身份而在心中产生任何涟漪,他只记得起帝国人的固执己见与傲慢,他那时所见的炼金术圣地也不过如此。

    他只看着那位会长大人,仿佛整个大厅之中只剩下对方而已,一如在那高塔之中。在对方的注视之下,方鸻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块塔卡-科卡巴的星水晶。

    蜥人又将之称之为众星碎片,起先他与工作人员交流之时,就让对方一并拿来了这件材料,这种水晶其实并不是什么罕见矿物,何况在圣王之选上,奥述人往往会提供一些珍贵的库藏。

    弗里斯顿看到那枚水晶时眉毛一跳。

    作为灵魂学派的创始人,他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没有什么比一枚星水晶更好成为灵魂的容器,许多魔导士甚至将这种水晶称之为灵魂石。

    事实上此刻罗芬也正拿着这么一枚水晶,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只有这个年轻人仍未停下手上的工作,直到他无意间抬起头,向方鸻的方向投去一瞥。

    而这一瞥,便让他再无法移开目光。

    方鸻将一缕光芒置入那水晶之中。

    水晶之中仿佛星辉初生,绽放出无比美丽的光华,那苍翠的光如同星辰一般耀眼,它在其中构筑出智慧、记忆与认知最原本的形态。

    那虽然只是一个雏形,但弗里斯顿心中已经扬起波涛,那是塑造灵魂的方法,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因为那本身就是他的一身本事,但是是谁教给对方的?

    “你……”

    弗里斯顿想要开口,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大厅之中更是一片死寂,炼金术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大致看得出来是这应当是灵魂学派的东西,但对方不是已经选择了塔式魔导炉这个题目么?

    虽然圣王之选的历史上从来没说过不可以同时完成两个题目,但绝大多数人不会干这么毫无意义的事情,何况灵魂学派即便是在帝国炼金术士内部也并不是那么受人认可的路线。

    有些人甚至认为这位龙之炼金术士这么干或许只是在炫技,或者说是在讨好这位工匠会长,世人皆知这位会长大人对于灵魂学派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看法与观点。

    不过方鸻倒是清楚,并不仅仅是看法与观点这么简单,而是自己面前的此人正是灵魂学派的创世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算得上是对方的学生。

    但他并不是在祈求对方赞许,事实上周围的人从弗里斯顿面上变幻的神色也看得出这一点,那位会长先生脸上竟然出现了震惊的神态,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但在场大多数人都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中要么是不了解灵魂学派,要么便是了解得不那么深入,他们有些人或许认得出那是星水晶,但绝大部分人甚至连方鸻在水晶之中干了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要是有精于此道的魔导士在此,说不定反而能说个大概。

    在整个圣王之厅内,其实也只有两个人看懂了这一幕。

    一个是弗里斯顿。

    另一个则是完全怔在那里的罗芬。

    而在圣王之厅外,在观看着这场比赛实时直播的人中,还有一人也看明白——在那虚浮的光幕之前,被世人称之为灰之王的那个青年正一脸淡然地看着这一幕,轻轻扬起眉毛。

    而大厅之中,有人看不懂这一幕,但却看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那个一直隐藏在人群背后的人,目光在方鸻与弗里斯顿之间游弋不定,然后一转身狂奔出了大厅——

    方鸻手上的水晶中,光正在一点点熄灭,最后化为一片黑暗。

    漆黑如墨的水晶停在他的手心中。

    他曾经见过这枚水晶。

    在妮妮诞生的那一刻。

    弗里斯顿看着那枚水晶,眉毛先紧紧皱成一团,甚至无法松开。这位会长大人的脸甚至都有些扭曲,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微微鼓起,额头上甚至绽起一条条青筋:

    “这……不可能!”

    “这是……”

    “这……”

    方鸻答道:“这是星辉熄灭之后的世界,令灵魂驻留于此的本质,与影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早就得出了答案,其实不过是借我之口,告诉另一个你而已。”

    他一字一顿:“会长先生。”

    那是在高塔之中他所见过的一切,那位天才让他看到的答案。

    他终于想到了如何复现的办法,并下定决心,在这场比赛上将其展露。仿佛是跨越了岁月与时光的壁障,两个同样的灵魂在面对面的质问,那条道路真的的通向正确的答案么?

    “会长先生,”方鸻道,“我已经证明了,那条路是走不通的。”

    弗里斯顿欲言又止,他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竟然后退了几步。

    但周围看不懂的人中已有人厉声斥问道:“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先生正在向你问话,年轻人,你充耳不闻么?就算你在炼金术上具有再杰出的天赋,但岂能不具备基本的礼仪,就算你走到这里,圣王之厅也可以剥夺你的资格!”

    方鸻这才回过头去。

    他也不再言语,也不需要言语,他不清楚帝国人会作何反应,是改弦更张,还是令他低头呢?

    不过所幸,他都已经作好了准备。

    他回头看清了呵斥自己的那人,其实不过是看清了站在那里的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那个年迈的老人,至于对方身边站着的那些人,他都一一无视了。

    历史上总会有那些声厉色茬的跳梁小丑,但炼金术的长河之中没有他们分毫的位置。倒是这位老人会在奥述人的历史上留下深刻的一笔,对方究竟是如何看到这一切的改变呢?

    阿玛施特正用深邃的目光看着他,一言不发。

    而又有一群人冲进了大厅之中,那是一批浑身上下披着严严实实甲胄的骑士与近卫,一个人走在他们前面,分开人群向方鸻一指,厉声道:

    “就是他,在圣王之厅的大赛之上使用禁忌的炼金术,”那个年轻人用尖锐的声音向卫兵们下令道:“有理由怀疑他与黑暗生灵有染,抓住他!”

    禁忌之术。

    方鸻看向一侧的弗里斯顿,心中竟然没有太多惊讶,竟然还是这个理由。

    他忽然之间想起了弥雅小姐与自己讲过的,圣约山的故事。

    但弗里斯顿脸上却露出惊怒的神色,他正看向那个年轻人,“混蛋,你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圣王之厅的大赛上有没有禁术我还不清楚,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的话多少让方鸻一怔,他原本还以为这正是这位会长的意思,但现在想来确实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卫兵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阿玛施特,但那位大炼金术士也是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

    弗里斯顿怒发冲冠,向卫兵一挥手道:“这里是工匠协会,你们给我滚出去!”

    可那年轻人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纸喻令:“这是陛下的手令,弗里斯顿会长,陛下早就洞明一切,银盔骑士听令——将他拿下!”

    “陛下?”

    弗里斯顿一阵,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七魔导士家族?”

    而这一刻,一旁的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弗里斯顿会长,刚才他所使用的炼金术的确非我们寻常所见,我可否检查那枚水晶,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成分?”

    弗里斯顿的声音一滞。

    “把水晶给我,”他回头看向方鸻,低声道:“我送你离开这个地方。”

    但方鸻握着那水晶,对他摇了摇头。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得到帝国的态度,虽然这位会长先生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其实已经从那些银盔骑士的出现之中得到了答案。

    若他无名无分地离开这个地方,那么他在这场大赛上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帝国人声称他与邪教徒有染,他岂能自己坐实了这个污蔑?

    方鸻看向一旁的冥女士,。

    冥果然正分开人群,走上前来,只是这位女士看向方鸻的目光都像要冒火了一样——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技—术—分—歧?

    这位构装女王好歹没咬碎一口牙,忍住了走上前来给方鸻邦邦两拳的冲动。

    她只是来到人群之前,先拦住了那些帝国骑士。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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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之柱介绍:
欢迎来到艾塔黎亚,浮云之上的国度。让我们推开门扉,拿起手杖,冒险,将从这里开始——穿过云与海的丘陵,如浮浪的草茵,浅河闪亮;流淌金与蜜的原野,满载欢笑,罗戴尔的矮屋之下,轻歌悠扬。穿过埃贡恩古老茂林,幽暗之中枝蔓横生,低语萦绕;越过峻岭与崇山之间,地下世界黑影祟动,危机伊塔之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伊塔之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伊塔之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