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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炎     伊塔之柱txt下载     伊塔之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八幕 两条路线的抉择 III

    当方鸻与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方丹对峙,冥从戈蓝德代表团之中走出之时,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内反而一片热闹,屏幕外流浪的马儿才刚刚端起一杯咖啡,看到直播间内的弹幕差点一口水喷在光屏上: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毕竟我今天早上就在和人打赌,这场比赛没那么容易收尾,怎么可能一点状况都不会发生,平平稳稳从来也这不是这位的风格嘛。”

    “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人形天灾,他来了,他又来了,所以这一次又轮到谁倒楣了?邪教徒?影人?还是帝国内部的贵族斗争,我看那个工匠会长震惊的样子,多半是后者了。”

    “行走的灾厄果然名不虚传啊,各位仁兄,我可是专门到这个直播间来圣地巡游,不虚此行了这算是。”

    “哈哈,帝国人还说什么禁忌之术,这些狗东西该不会想将圣约山之事照着重演一遍吧?”

    “看来又有人想当笑话了。”

    这是对超竞技联盟有所了解的,但提及圣约山之战大多都带着讥讽的口气,赛场外的人心涣散自然而然折射出联盟内的心思浮动,事实上第三赛区的信念正是从那时起开始崩塌的。

    流浪的马儿见状眼角抽了抽了,心说各位好歹还是担心一下正主,这可不是在南境之时,那时好歹还算是主场作战,但这里可是帝国。

    不过他看向画面之中的方鸻,以及正拦在帝国人之前的冥,心下确实有些犯嘀咕,因为这位的确是有些非同一般,好像从未平平稳稳完成一场比赛一样。

    流浪的马儿敏锐地察觉到帝国人的用词,禁忌炼金术绝不一句简简单单的玩笑话而已,大家可都还记着五年前发生在浑浊之域的一切。

    尤其是第三赛区的观众对此尤为敏感。

    他又感到有些困惑,不过仅仅是一场比赛而已,难道帝国人真这么输不起?

    但与普通人的谩骂不同,流浪的马儿目光紧盯那个传令之人手上的文书,那是象征着那位魔法皇帝的权威,可那位至高者的手令绝不会这么快传递到艾音布洛克,那可是纸质文书。

    他一边已经打开工具开始检索,那纸手令写在一张金紫花纹十分华贵的皮卷上,卷成厚厚的卷轴,网上有相关的图片,正与那告密者手上的一模一样。

    从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的反应来看,那纸手令也不至于作伪,也就是说这可能是早有预谋的,流浪的马儿眉头渐渐皱在一起——难道真如直播间内所言,这是帝国的内部斗争?

    但来到众人之前的冥可不管这是什么斗争,她在大炼金术士一众人之前一伸手拦住所有人,冷冷地开口道:“阿玛施特先生,尽管你在炼金术界享有尊崇的地位,但这场比赛还轮不到你来指点吧?”

    “哦,那冥女士有何见解?”阿玛施特·方丹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这位构装女王一眼,答道。

    他自然不可能不认识对方,虽然炼金术士可算是与战斗工匠是两个系统,但作为十王的候选者,距离大炼金术士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两者还是打过交道的。

    对于冥言语之间的冒犯,阿玛施特倒也不太在意,自圣召以来,圣选者各式各样的性格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何况他也早已过了在意这些的年纪。

    他所在意的,不过只有那一纸谕令而已。

    这位大炼金术士抬头看着那纸手令。

    “这是我的人,”冥道,“而现在我正是戈蓝德代表团的团长,就算赛事方对比赛结果有什么异议,禁赛也好,惩罚也好,但还轮不到诸位闯入赛场的先生来查验,当然——关于这件事我待会再来谈。”

    她目光一一在这些人身上停留,怒道:“所以第一赛区超竞技联盟的人呢,你们现在还躲在后面干什么,是默认了联盟已经隶属于帝国工匠协会了?”

    这个帽子超竞技联盟可戴不起,立刻有工作人员匆匆跑了出来,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冥女士,我们只是——”

    但冥冷冰冰地打断对方:“不必向我解释,我是谁?你没有向我解释的义务。现在你们的工作是弄明白状况,有人对比赛的结果提出了异议——当然且不论这些‘不明人士’有没有资格,赛事方是不是应该查验一下这究竟算不算污蔑,以维护大赛的公平性?”

    工作人员一时竟然卡了壳。

    这位构装女王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早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词锋犀利得如同让旁的人感到了一阵阵刀刃的寒气,竟刺得大厅中一众人竟无法开口。

    再说虽然这话不太好听,外人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漏子来,她说得义正辞严,只是一边说,一边若有若无地将目光投向阿玛施特·方丹与他身边之人。

    显然她口中的‘不明人士’是谁不言自明。

    前者还好,后者有人已经气得赤耳面红,想要前来分辨,但旁的人死死拉住他——不要命了!?那可是一位伪龙骑士。她无理的时候还好,占理的时候当场送你去复活圣殿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岔子来。

    谁让你去冒犯一位龙骑士呢?

    谁给你的胆子?

    工作人员看看阿玛施特,再看看弗里斯顿,正要开口,而而冥仍用一句冷冰冰的话再次打断他:“别忘了,作为戈蓝德代表团的团长,我也有知情权。查验结果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参与。”

    “冥女士,你这是——”

    “怎么,我没这个资格?”冥反问道:“请从赛事规则上找出这一条来反驳。”

    工作人员无语了,好话歹话都让这位构装女王给说完了,那他们还说什么,你早直接说要亲自查验不就完了?

    虽然这位构装女王不好惹早已是共识,但他们还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棘手,而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早已对这位构装女王赞不绝口了,弹幕之间全是夸夸的。

    有担当,又有勇气,只能说这位女王早年间能得到许多观众的喜爱,并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绝非偶然。

    不过冥的话虽然咄咄逼人,但这个提议却没什么毛病,联盟方面的人商量了一下正准备同意,此刻那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恐怕各位弄错了一件事——”

    那个传令之人打断他们道:“我是来执行命令的,什么比赛我可不管,这里有人犯了帝国的禁令,陛下已经下达了谕令,捉拿犯人归案。”

    大厅中一片哗然。

    如果先前还是在比赛的范畴的话,那么此刻已经超出了那个界限,没人会事先想到,圣王之厅的大赛上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情。

    许多道目光都投向冥身后的方鸻,人们心想这位少年何德何能,连那位魔法皇帝都要专门针对,还是说这位龙之炼金术士真是考林人不世出的天才,所以才必须要将之留在帝国?

    许多人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

    而此言一出,连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都是一窒,弹幕从之前的调侃变成了复读,惊怒与谩骂:

    “帝国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样,无耻之尤!”

    “奥述狗真是脸都不要了!”

    “证据呢,他们有什么证据?”

    观众们虽然愤怒,但却无力,何况还有不明生物在趁乱带节奏:“早就猜到第三赛区能出什么高人,原来是作弊。”气得其他人大骂:“你又是什么赛区的狗?”

    流浪的马儿冷着脸将那个不明ID给拉入了黑名单。

    大厅之中,冥气势都变了,冷冷地看着这些人,一时间大厅内气温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你们要拿帝国莫须有的罪名来抓受邀而来的考林—伊休里安的选手,谁给你们的资格?”

    她将手一张,在一片幽蓝闪烁的光幕下两台高大的构装体浮现,它们身形优雅,白金色的外壳上镀着金纹,手持长枪,交错拦在那些正欲上前的帝国骑士之前。

    冥声音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杀意:“我倒要看看,谁敢上前来一步。”

    可没人敢在一位龙骑士面前造次,即便是只是近似于龙骑士的实力,银盔骑士们面面相觑。

    这支充斥着帝国贵族子弟的队伍毕竟已不是那支闪耀于千年之前的军团了,曾经他们纵使是面对地狱也不会迟疑一刹,但现在就算在圣王之厅内也不敢上前一步。

    然一人当关,余下之人皆不敢作哪怕最微小的举动,先前大放厥词之人此刻噤若寒蝉,冥身后一众考林—伊休里安选手看着这一幕此刻早已心驰神往,就连古塔人的Vikki都忍不住伫足,郑永在更是看呆了。

    而水无铭更是眼中起了小星星,忍不住扯了扯一旁的罗薇道:

    “小家伙又惹麻烦了,不过冥姐也太帅了吧,我都有点羡慕了,怎么你老师是这样的?”

    “那你来啊,老师她可喜欢你们这些年轻选手,不会拒绝你的,”罗薇苦笑,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方鸻,心下还有些担忧。

    “那还是算了,”水无铭赶紧摇摇头,“你明知道我可不敢,俱乐部那边我怎么解释?而且Virus前辈人也蛮好的,我要让冥姐当老师,她怎么看我?”

    明知故问,罗薇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但在圣王之厅内动刀兵,终于阿玛施特·方丹也有些绷不住了,开口道:“冥女士,这里是圣王之厅,你们既然身在帝国,自然也要受帝国律法约束,客随主便,帝国没有法外之人,也无法外之地。”

    “那好,”冥道,“拿出证据来,让我查验,如果是真,我二话不说带人就走,小家伙留在这里任你们处置。但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来,那这座大厅我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毕竟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辱没前人而已。”

    她言毕,将手向下一指,那台高大的构装体将手中长矛插入地面拦在一众骑士之前,矛尖所向圣王之厅地板上‘咔’一声裂开好长一条口子。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她是真动手啊,这可是圣王之厅啊,地板上的每一块大理石方砖可都是历史文物,一众帝国人更是心痛得难以言喻,以至于看向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怒意。

    谁叫事是这帮子人惹出来的呢?

    阿玛施特眼角也抽了抽,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怒意,他看向一旁的弗里斯顿,但后者脸色阴沉得可怕,对面前这一幕恍若未闻一样,一言不发。

    这边自然也靠不住了,他只得看向那个传令之人,问道:“使节先生怎么看?”

    但那个告密之人好像不会读空气一样,只看向面沉似水的弗里斯顿,一边直接打开了手中的谕令——他当然明白,绝不能让事态就此平息,让对方能有反应的时间。

    他立刻高声道:“陛下意志于此,各位连这都要质疑了么,不过区区一个龙骑士而已,立刻调动城卫军,通知投放风骑士,无论是谁敢反抗,都一律拿下!”

    “没有人——”告密之人尖声道,“能在帝国撒野!”

    阿玛施特看到那谕令上的印记,心中再无迟疑,看向冥道:“那么冥女士,得罪了,至高无上的陛下绝不会出错,请信任大仲裁庭的判断,如果此人真是无辜,书卷骑士团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

    他言毕,立刻后退一步,身边的近卫骑士上前,那是帝国安排予大炼金术士规格的秘密卫士,虽不及冥,但实力也远胜于一般银盔骑士,对于帝国更是忠心无二。

    “信任个屁!”

    冥怒不可遏,将手向这个方向一指,一道透明的墙如同水纹一样波动,一台巨大的构装体从那后面显露身形,将那两位秘卫给挡了回去。

    她转过身去,想去找那个告密之人的麻烦,但对方早已吓了个半死,一下退到了一众骑士身后,不再露面。

    冥只得冷哼一声。

    这位大炼金术士见状倒也不惊讶,回头对一旁之人道:“通知艾音布洛克分部进入紧急状况,战斗工匠团立刻出动,必要之时,可以动用战争兵团——”

    骑士们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而圣王之厅外也响起凄厉的警报声,围观之人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纷纷推挤着向外逃去,可那些贵族们哪经历过这个?

    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大厅中一时一片混乱。

    但银盔骑士们还没来得及发动,‘砰’一声枪响,一个银盔骑士已经胸前开花,倒飞了出去,贵族小姐此刻立于人群之中,不退反进,手中正拔出一只银色手铳,铳口余烟袅袅,正指着这个方向——

    方鸻也将手按向自己的信息化水晶,一台人马歼灭者已经于他身后浮现,他一边向其他人提示道:“罗薇姐,Vikki,逍遥,你们躲在这后面。”

    考林—伊休里安的大家因他而卷入事端,他决不能让大家受自己牵连受伤。

    眼看着事态向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所有正在观看直播这场比赛的人大多都已经看得呆住了,毕竟大部分人只是来看一场比赛的,谁也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出大戏。

    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众人已经麻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由于事发突然,超竞技联盟根本没反应过来,以至于一直到现在还没人意识到要切断直播源——

    所以大赛的多个镜头,便实时向两个世界转播了这一切。

    “出大乱子了。”

    所有人心中那一刻都共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阿玛施特·方丹看向冥,开口道:“冥女士,你是打算代表考林—伊休里安向帝国开战么?”

    “我谁也不代表,”冥已经准备召唤自己的伪龙骑士,空间之中震荡的以太让整个圣王之厅都战栗起来,“我只代表我自己,老不死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

    她已经不管那么多,破口大骂。

    只能说有其学生,必有其师,不得不说这位构装女王在某些方面与方鸻如出一辙,否则也不会对后者看对眼。

    但眼看着圣王之厅要毁于一旦之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等一下,冥,”布丽安公主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她径自看向阿玛施特,又看向那传令之人,“所以奥述人是打算结束休战,准备与考林—伊休里安重启战端?”

    这位公主殿下此言一出,众人一怔随即才想起,昔日拜恩一战考林王国与帝国只是休战,由于战争并未分出胜负,因此双方都并未用停战一词。

    而她的身份在此更是微妙,拜恩之战的英雄,于帝国人自然是仇敌。

    “公主殿下,你——”那传令之人在这个级别的对话下已经完全插不上口,阿玛施特·方丹一怔,他是威胁那位构装女王好让对方退让,毕竟谁也不想见到艾音布洛克爆发一场龙骑士级别的战争。

    但万万没想到,布丽安公主竟然在关键时刻赶到,并毫不留情面地直接将他的话头接了下去,而且这位公主殿下一点也不留寰转的余地,从她的身份来看——

    好像确也有这说这样的话的资格。

    这位大炼金术士一时僵住了,帝国和大议会开战在即,他那话怎么可能当得真,难道让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统领大军两线作战?

    这样的想法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没见过那位公主殿下的人认为这位传奇的精灵公主温文尔雅,优雅大方,但事实上布丽安看着所有人,只长弓取下来握手上,直接拦在冥与方鸻之前,“帝国人不敢宣战,那我来宣战,若今天你们执意要羞辱考林—伊休里安,那我必定带着艾文奎因的精灵与帝国不死不休,如何?”

    她抽出一只箭来,将箭一折,丢在地上,丢在阿玛施特面前:“以此箭为誓,如违此誓,我如此箭。”

    方鸻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精灵公主如此决绝,他是料想到事态发展,但没想到布丽安公主会如此立誓:“公主殿下……”

    布丽安和冥一齐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少废话,你的帐待会再和你算!”

    方鸻只好闭嘴。

    大厅中一时竟寂静下来,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没人敢在这样的大事上轻易作决定,银盔骑士们自然也不行,他们只能将消息层层传递上去,等到有可以的负责的人为此拿定主意,并给出最后的答案。

    但有人先一步得到消息。

    精灵公主别在胸针上的通讯水晶微微一闪,她脸色忽然一变,连续多道命令同时传递到她、冥以及灵魂指纹,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的众人手上。

    “怎么这样?”木蓝大吃一惊。

    “我没看错吧,”水无铭差点跳起来,“这是赛区的命令?”

    男生们显得稍微沉着一些,但脸色一时间也十分难看。微语看向一旁的方鸻,一时间想说些什么,但又欲言又止。

    方鸻作为代表团的一员,自然也收到了那个指令,他看着通讯中的一行行文字,面色起先有些错愕,但随即又释然——他看向微语,向对方摇摇头,示意对方不必为此愧疚。

    他不由回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自己的舰务官小姐,希尔薇德也正看向他——事实上从他们离开王国开始,他们就应当对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早有预料。

    冥在一旁将通讯水晶捏得咯咯作响,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得吓人,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但通讯水晶之中是来自俱乐部的命令,她不得违反。

    与此同时,帝国人也纷纷正在低头读自己闪烁的通讯水晶,脸上各自出现惊讶不一神情。

    弗里斯顿,阿玛施特与高阶炼金术士们皆从那些信息上一扫而过,然后抬起头来。

    随即那个传令之人第一个有些惊喜地抬起头,尖叫道:“她谁也代表不了,考林—伊休里安王国已经正式向我们传令,他们认同帝国方面的判断,认同陛下的权威,下令让我们将七海旅人号上的所有人拘捕!”

    那人挥舞着手中的通讯水晶,声嘶力竭:

    “所以还在等什么?”

    “还不赶快抓人——!”

    什么?

    此人此言一出,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直接一片大哗,事实上星门两侧所有人正在关注这一场大赛的人同时脸色狂变,尤其是第三赛区的观众直接呆住了。

    砰一声响,流浪的马儿手中的咖啡杯直接落在桌上,滚烫的咖啡洒了一地他也浑然未觉。

    “这是联盟的指令?”

    “不,联盟还未履职……这是背后那些俱乐部,是考林王室的指令……”

    “考林—伊休里安王室那帮蠢比在搞什么!?”

    “开什么国际玩笑?”

    直播间内已经不是谩骂,许多人甚至都直接破防了,五年之前的那一刻,此刻宛若梦魇一般重临。

    只是画面的这一边,那个传令之人话音未落。

    忽然大厅外传来一声尖啸,一支长矛穿过人群,射向一众银盔骑士,银盔骑士大惊失色向后退去,最后长矛发出一声巨响,洞穿了骑士之后那人胸口,并钉死在后面的石柱之上。

    那人的声音夏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仿佛死到临头还没意识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前的长矛。

    矛尖直没入大理石之中,矛尾震颤不已,竟发出长长的嗡鸣之音。

    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一定程度的听觉受损。

    而谁也没想到大厅外还埋伏着一位袭击者,事实上就方鸻也没预料到,他只是看那支长矛十分眼熟,他不由回过头去。

    果然,蜥人王子高大的身形正从圣王之厅外一步步走入,而此刻没人敢拦在这位可怖的‘怪兽’之前,帝国贵族们纷纷尖叫着左右让开,“是蜥人——!”

    但纵使推推攘攘,人群还是在本能的恐惧之前自动分开成两边——只是泰纳瑞克看也不看这些人,径自走到方鸻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一高一矮。

    “王子殿下,”银盔骑士们认出这位蜥人使节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难道你也要背约么?”

    蜥人王子看向那些帝国骑士,灰色的棱瞳之中闪烁着冷漠的光。

    “去告诉你们的皇帝陛下,”它不屑一顾地开口,“这里谁敢向前一步,白颅氏族与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的盟约便就此作废,没人可以对我的人类兄弟动刀兵,这是白颅氏族的誓言。”

    它回过头看向方鸻,目光有些温和,“我的人类兄弟,请让我和你站在一起。”

    “泰纳瑞克,”方鸻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赶到,在那之前它明明还在帝都,只能说明对方是专程一路来此的。他有些感动,“可你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

    他还记得帝国与蜥人的那场战争,不出意外的话,白颅氏族本来应当是站在帝国人一边的。

    泰纳瑞克摇摇头,“长老们给了我选择的权利,众星让我们自己去寻找答案,何况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也是光海所选中的那个人。众圣的祝福不会骗人,我相信这些人对你的一切指控都只是污蔑。”

    它冷冷地看向那个传令之人,“这是一场针对你的阴谋,蜥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来自背后的刀剑中伤朋友,而无动于衷。”

    它言毕将手一伸,那支插在柱子上的长矛如同受无形的力量牵引自动拔起,飞回它手上。那传令之人早已化为白光飞散,泰纳瑞克稳稳接住长枪,看着面前这些人夷然不惧:

    “我的人类兄弟,让古达索克与你并肩作战。”

    方鸻感动莫名,也不再拒绝:“你变强了。”

    “你也一样。”泰纳瑞克笑了笑——虽然蜥人的笑很难看得出来。

    方鸻这才看向冥和布丽安一行人,冥不太敢看他的目光,忍不住别过头去。

    但方鸻倒也不怎么在意,其实他早有所料——当然,冥女士和这位公主殿下的所作所为还是他深深领情,可大家毕竟不是无所顾忌,尤其是那位构装女王——他所认可的老师。

    在世人眼中她是那位无所顾忌的构装女王。

    可她也一样受约束所规制,她出身于弑神者公会,不可能无视背后俱乐部的指令与合约。昔日圣约山一战,他们又何尝不是另有苦衷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那时联盟的决定。

    正如此刻。

    “冥姐,布丽安公主,”方鸻开口道,“你们不必为此纠结,我知道你们的苦衷。从我和希尔薇德离开考林王国的那一刻起,其实我们就早就料到联盟与王国对我们并无善意,既然大家从此分道扬镳,那么从此我与联盟,与王国便再无瓜葛——”

    他停了停,“当然,你们不用担心,我永远是第三赛区的选召者。”

    方鸻自然明白,他不可能真让布丽安公主带着艾文奎因精灵为自己而战。

    那位性格刚烈至极的公主殿下可能真作得到,但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先斩断与王国之间的联系,让布丽安公主失去为他动手的理由,而从此之后,七海旅团展翼高飞,正如同昔日那位举世之剑的女士作出决定一样。

    从此之后,世间少了一个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而又多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冒险团。

    方鸻又看向弗里斯顿:“会长先生,我们就此别过,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道路。”

    弗里斯顿开口想说什么,但阿玛施特·方丹的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去:“你休想离开。”

    只是方鸻看了此人一眼,这是他来帝国最大的遗憾,这个炼金术士圣地,并未有如自己心中所想。所见的大炼金术士,也不过如此,帝国人真能引领凡人战胜灾难么?

    至少他不认可。

    一声轰鸣。

    令整个圣王之厅都摇晃起来,砂石从拱顶之上簌簌而下,令所有人都惊诧莫名——又发生什么了!?

    直到有人屁股着火一样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惊恐地向大厅之中所有人示警:“港口之中七海旅人团的浮空舰擅自离港,与帝国舰队发生交火,已经有三艘四级浮空舰起火坠毁了——”

    “七海旅人号正在向我们——”

    “各位——”

    那人忽然卡了壳,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厅中也是一片狼藉的样子,不由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而此刻第二声轰鸣响起,大厅又是一阵震颤,这一次有明亮的火光从窗外传来,正映在方鸻的脸上。

    这位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的天才少年,站在大厅之中,于一众骑士环绕之下,一半目光中映着耀眼火光,而另一半目光之中仍幽然如梦。

    ……

第三百七十九幕 两条路线的抉择 IV

    但要想知道七海旅人号上发生了什么,还需将时间回拨至两个钟头之前。

    树林之内,此刻洛羽正抬起头去,目光默默注视着阴沉的天空,尽管洗尽这座城市的暴雨业已停息,但平原之上雨季仍未过,第二场雨随时会降下。

    不远处正传来阵阵欢呼声,人群显得喧嚣而嘈杂,学院赛的最后一轮决赛正在进行,那场大赛举办的地址最后定在罗贝夏第奥术学院进行,那儿也是艾音布洛克仅有的两所高环魔导学院其中之一。

    外界都认为获此殊荣本应是占星院,但发生了那样的恶性案件比赛本身不受影响就已是万幸,前来带不同院部学院生参赛的占星院导师们此时都阴着一张脸。

    不过那与洛羽关系不大,他也并不在意奥述人的自己的荣誉。

    位于郊区的罗贝夏第奥术学院占地比占星院要大上许多,校区也更为崭新,林荫道建立在广场一侧,人头攒动,头顶上悬挂着各学院的旗徽,从狡枭之智,到变化之獾,狮鹫之羽到预言的金山羊,占星院的旗帜蓝白相间,群星拱卫一只全知之瞳,前来参赛的年轻贵族子弟都汇聚于那面旗帜之下。

    这场比赛说是决赛,但事实上要比上一整天,其间会拆解成许多小场次,光这最后一天的比赛都有二十场之多——帝国境内有太多魔法院校,单单是中央行省就有三十四所之多,加上不同的院部,参赛队伍可以达上千。

    即便经过前三轮筛选,最终抵达艾音布洛克的也有数十支队伍,经过一番角逐之后最后留下十六支,这十六支队伍会在这最后一天进行多场双败淘汰赛,并最终决出惟一的优胜者。

    大赛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但事实上它还不是学院赛的最终大赛,最终的那场夺冠会在帝都进行——那会是一场类似于炼金术士们圣王之选的隆重比赛。

    当然,那就与洛羽无关了。

    布丽塔组建起来的这支队伍就算是在占星院也算不得顶尖,虽然在占星院和罗贝夏第奥术学院在中央行省排名是数一数二的,但院内还有不同的分院,何况还有对手学院咒文系与元素系这样的劲敌——

    在那位敢于反抗一切的姑娘的预计当中,他们进入前八问题不大,前三也可以争取一下,但要更进一步几乎不太可能,但霍尔芬学派只要进入前三,就足以引人注目了。

    那样他们也算达成了目的。

    可这一切预计都是建立在之前的计划上。

    因为布丽塔自身才是这支队伍的灵魂人物,同时也是团队之中的第一主攻手,而今在失去了这位锋芒逼人的主攻手之后,这支队伍是否还能按原定计划走下去可以说是一个未知数。

    至少这个团队中剩下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说有这个信心。

    洛羽从阴沉沉的天空上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个坐在角落,依偎着自己的魔导杖,低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的姑娘——那日莱拉与他说了许多,有关于她自己,关于艾什·林恩的一切。

    她说了那段过去的历史。

    也说关于她童年所见的许多事情——在那段昏暗的、泛黄的林恩家族最后的岁月当中,虽然少女对于自己孩提时代的记忆所忆起的不多,记得的更多是关于那之后颠沛流离的生活……

    但她所描述的那些,才与他们对艾什·林恩后半生最后时光所知的一切可以一一印证,而在此之前少女虽然也提及过一些关于自己与林恩家的往事,还有艾什·林恩的晚景。

    但那些描述当中,其实有相当细节皆与他们所知相悖。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根据林恩家老仆人的说法,在林恩家没落之后不久,艾什·林恩就郁郁而终,那之后林恩家才举族迁徙,无人知其所踪。

    而据莱拉的描述,在家族迁徙之后,艾什·林恩还曾教导过她一段时间,并给予了她那封推荐信,这无论如何也是与历史上的时间节点对不上的。

    两个不同的描述,在七海旅团看来无疑是那位老仆人更为可信。

    因为林恩家的历史其实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关于二十年前的这一段,他们的确在那之后销声匿迹,但霍尔芬学派在二十年前的经历在帝国内其实还是为许多人共知的。

    这样的谎言甚至不需要去核查,一戳就穿。他们之前之所以不问,不过是因为尊重少女自身的意愿罢了,那本来就是属于她的秘密,旁人也无权得知。

    毕竟二十年前的一切如此复杂,作为林恩家族的后人小心谨慎一些无可厚非。

    何况方鸻在意的其实也并不是关于艾什·林恩的魔导术,而是其所留下的众星装置,他真正疑惑的是历史上与这位大魔导士合作的炼金术士究竟是谁,又所去何踪?

    两人在二十年前留下的遗产,与同一时期出现在迷雾海之中那艘海盗沉船是否有关系?

    他其实问过了弗里斯顿,而至少对方与什么海盗王并无瓜葛,何况从时间上也对应不上。

    除非是另一个弗里斯顿——那位会长大人,方鸻起先也是如此以为,二十年前艾什·林恩的旧识或许正是那位会长大人,毕竟对方也的确曾对莱拉这么直言不讳。

    但从方鸻从亚约手上拿到那个星轨仪起,他其实心中原本的猜疑就已经动摇。但是如果不是另一位弗里斯顿,那么历史上那位曾经研究过众星装置的炼金术士又究竟是谁呢?

    在他看来,对方在海盗船上留下的那些构装体已经非常成熟,但走的却是不同于影人的另一条路线,尤其是在他了解这背后的一切之后,心中对此的好奇尤为加深了。

    他至今也没完全摸透那众星装置的底细,之中唯一的线索也只有从艾什·林恩家族的历史这一条线。

    在那位海盗王留下的信息中,他声称其在帝国留下了更多的遗产,对方口中的遗产毫无疑问是指那些奇特的构装体,而他们当初也一一检查过那些构装体。

    根据铭牌之上的信息,那些狩龙人毫无疑问都是某一批次在一个名为火焰之刃的工坊中铸造出来的。

    但火焰之刃工坊早在三百年前就早已于奥述人历史上销声匿迹,他从帝国之行中得到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只有这个工坊的创始人曾为三天才之一的杰尔德姆。

    但线索至此戛然而止,而火焰之刃的传承也与弗里斯顿那样匪夷所思的经历截然不同,那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传承,杰尔德姆是三位天才之中唯一后来结婚生子的。

    而继承他工坊的,正是他的后人。

    只是传承自三个世纪之前断绝,这些日子以来方鸻寻遍了帝国的历史,也没听说过这个三百年前享誉辛塔安的工坊至今仍有支脉存留。

    线索仿佛自此断绝。

    而那位海盗王描述当中的宝藏,应当是位于帝国北方,靠近瀚瑞那外海的那些莽荒之地中,只有用其所留下的钥匙,才能打开那宝库的大门。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答应用他宝藏之中所得的一切为其复仇,虽然这个条件听起来有些儿戏,但在艾塔黎亚向众神立誓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只是对方口中声称自己为数众多的仇敌究竟是谁,他们至今不得而知。

    对此七海旅团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他们在帝国也不只有这一件事需要关注,从大陆联赛到诺兹匹兹地下的不期而遇,太多的事情牵扯了每一个人的经历。

    不过留在艾音布洛克的洛羽,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这方面的线索。

    这也是他此刻出现在此的目的。

    “……我幼时的记忆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但是艾什·林恩爵士,我父亲……我仍记得一些与他有关的片段……”

    “我经常仍梦到孩提时代的自己,与父亲,还有母亲在一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而那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混沌不堪,关于家族的剧变,还有我自己……我实在记不起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好像一觉醒来,自己就已经长大成人,而关于昨日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就仿佛如同一个梦境一般……”

    “对不起,洛羽先生,我不是有意欺骗你们……”

    阁楼中的灯光十分昏黄,烛焰在灯座上摇曳不定,少女自然用不起魔法灯具,虽然她而今早已不像先前那么拮据,可节省业已形成了一种习惯。

    狭小的房间之中只有两个人在听这段故事,他,以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布丽塔。莱拉低着头,用一种断断续续的声调向他讲述那个故事,那个声音并不显得消沉。

    不如说是在回忆。

    “……我确实记不起那些,只仍记得父亲在床前嘱托我的最后一面。在我的印象当中,父亲不曾变得如那般苍老,脸上爬满了皱纹,将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而只有那手心中的温度,对于我来说是熟悉的……”

    “然后那温度也渐渐失去了,我看着他闭上眼睛,如同过于疲惫而沉沉睡去。他不再呼吸,也不再在梦中呼喊我的名字,从那时起,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之后的记忆似是而非,但林恩家族其实早已分崩离析,我一个人在别地度过了一段时光,然后才拿着那封信来到艾音布洛克……”

    “其实父亲……爵士他并没有要求我一定要继承他的衣钵,可每当我去回想那时发生的一切时,总感到似是而非,我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二十年前……”洛羽沉默不语,沉吟着问,“那时你多大,莱拉小姐?”

    “我不知道,”莱拉摇头,“关于那时的许多记忆与我而言都前后颠倒,我……甚至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我自己的记忆。”

    “所以你有时才管他叫做爵士,”洛羽问,“但其实你知道那是你父亲?”

    少女沉默了下来,点了点头。

    “但据我所知,艾什·林恩爵士的最后一任配偶,早在三十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

    莱拉听了这个问题,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抬起头来有些惊恐地看着他,“我、我不知道。”

    “不必担心,莱拉小姐,”洛羽摇摇头:“我并不是在怀疑什么,其实方才我已经和团长还有希尔薇德小姐讨论过了,”他一边重新将手中的通讯水晶别在领子上,“你说的东西其实都一一对得上,但正如你所言,这里面有些时间线上颠三倒四。”

    他问道:“所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莱拉脸上也变得有些茫然,轻轻摇了摇头。

    洛羽皱起眉头来,这番谈话之中所得到的有用信息其实只有两点,其中之一是那段历史应当与艾什·林恩留给她的手稿有关——与霍尔芬学派的遗产有关。

    而第二点比较麻烦,那就是林恩家族其实早已分崩离析,不存于世。莱拉此前关于林恩家的描述,其实不过是出于她所待过一段时间的一处老宅,但那里的情况其实与那个林恩家的老仆人相似。

    真正的林恩家的后人,除了莱拉之外恐怕已经不存于世,或者即便有,也难以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寻。

    而她之所以一路将那手稿带来艾音布洛克,并在这里求学于占星院,或许多少也是于此有关。为了修补记忆中的空缺,解开心底的那个谜,她对自己‘父亲’留下的一切念念不忘,却又若离若即——

    多半也是源于此。

    只是那份手稿,洛羽其实也已经审视过了,里面提及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那个星轨仪——那个魔导器的一切。

    那魔导器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一丝雨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冰凉沁人,令他一下惊醒过来。从那番问话之中可知,莱拉应当是记忆被人为动过手脚,但具体为何不得而知,而关于那段似是而非的记忆究竟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是艾什·林恩出手,还是那之后又有他人介入?

    但要说短时间修改记忆的方法,这个世界上仍有不少,心灵派系的法术,还有一些偏门的神术都做得到。

    可若要长时间纠正一个人的记忆,那就涉及到灵魂层面,是的,又涉及到了灵魂层面,这个意外的发现令他与方鸻都有一丝阴谋般的预感。

    方鸻自然不会对七海旅团的成员藏私,从他返回时起,就告知了自己在高塔之中经历的一切。

    洛羽默然不语,不由将视线投向赛场方向——

    这场比赛,以及隐藏在背后的那些人真的会给他们答案么?

    在他目光注视下,在那边年轻人们正在相互加油鼓气,虽然失了布丽塔这位灵魂人物令他们多少有些彷徨,但要就此放弃他们看着莱拉这个样子一时也说不出口。

    何况大多数人心中也憋着一口气。

    有人开口道:“不管怎么说,等布丽塔醒来要是听说我们放弃了,肯定会生气的,她那样的性格,和我们绝交都有可能。”

    “那帮混蛋要是堂堂正正地击败我们也就认了,但使这些阴谋手段真是令人不齿。”

    “学院方面虽然百般否认,但各位都看得明白,布丽塔平白无故遭人袭击背后不可能不是七家族的人动的手,尤其是第二次袭击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

    “要是你们担忧于此,大可以退出。”

    但话是这么说,要走的早就走了,其实不是没人离开,袭击当天就有两人退出,之后又退出了数人。

    所幸以学院赛的赛制,从替补之中选出人来填补主力的空缺尚还来得及,就连莱拉也被选中主力辅助凑数,总算是来得及在开赛之前重新报上去了名单。

    名单上的每个人都是学院生,资格上倒是毫不麻烦。

    大家互相说完这番话,彼此看了看,其实心中都藏着不甘心——如果就此放弃,旁人岂不是认为他们都低头认输了。而那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只有众人身后莱拉紧握着自己的魔导杖,一言不发,只有握得发白的指节显示出此刻她内心的紧张。

    他们的第一个对手算不上劲敌,是来自于行省北方的某所魔法院校,对手大都是心灵院部的见习魔导士,迷惑有余,进攻不足,但代替布丽塔成为主攻手的沙利文还是出了个大漏子,为对方抓住了机会。

    而作为辅助的莱拉也没在第一时间跟上弥补失误,虽然其他人已经尽力挽回,但第一局还是很快败下阵来。

    这场失败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在众人头上,输了第一场比赛接下来每一场比赛都是残酷的单败淘汰,而他们要达成原定目标至少要连胜六场以上,其中只要有一丁点失误便立刻前功尽弃。

    众人这才发现失去了布丽塔那个个性张扬的少女之后,他们这个团队会差如此之多,那个脸上长满雀斑的男孩——主攻手沙利文满脸通红,虽然也并没有任何人责备他。

    所有人都明白,这其实并不怪他。

    本来他原本也不负责主攻,没有人可以第一次上场不失误。

    “第一场失手了很正常,我们还有机会。”海恩小声说了一句。

    但这句自我安慰并未起到什么效果,甚至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在所有人当中,他其实原本是对这场比赛最不上心的,毕竟他对于霍尔芬学派本身其实也不是那么热衷。

    但自从布丽塔昏迷之后,这个年轻人就好像变了一副模样,事实上众人能于此重新汇聚起来,除了莱拉与洛羽这个因素之外,他也是重要因素。

    否则洛羽也不可能一一去通知这些人,其中的一多半他都不一定认识。

    不过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年轻人的心思。

    而众人之后的莱拉更是一言不发,她原本就沉默,而这会儿更是孤零零像一道影子,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洛羽看着这些于另一个世界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其中一些甚至比他更小,他也不多话,只等他们休息完毕之后,才开始布置下一场的战术。

    不过现场众人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甚至连将他们聚集到一起的海恩都忍不住问:

    “洛羽先生,你认为我们真还有希望吗?”

    洛羽摇摇头,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擅长安慰人的性格,但有没有希望,只取决于个人。在他看来客观理性的分析,要远比感性的宽慰来得可信得多,但他确实不太看好这些年轻人能走得更远。

    毕竟士气也是客观存在的因素。

    海恩握紧了拳头,却又无力地松开。

    但无论机会有多渺茫,洛羽还是一板一眼地将自己的战术安排下去,他来这里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夺得什么胜利,仅仅只是保护好这些年轻人而已。

    以及寻求那个答案——

    第二轮比赛莱拉一行人刚好遇上同院的对手,一开场果然就被对方压制处于下风,年轻人们多少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失误连连,好在对手同样刚领受一场大败,一样不怎么在状态。

    结果在关键时刻,主攻手沙利文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忽然以一记恶意变形术将前面的海恩变化为一只猫,从而让对手分院的选手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类控惑落空。

    而这一次莱拉也接上了关键的法术,用一个解咒将海恩复原,而重新复原的海恩立刻以一记冰箭将对方打下台之后。

    在对手减员之后,接下来就是摧枯拉朽的反击,对手越打越慌,最后葬送优势,竟令莱拉一行人实现了一次绝地大翻盘。

    乃至于直到最后一个选手下场之时,对方还是一副不敢置信,追悔莫及的形象。

    而这场至关重要的胜利,毫无疑问为莱拉一行人极大地振奋了信心,那个主攻手大男孩下场之时满面红光,一副兴奋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当时是怎么想到用那样一个法术来挽救局势的。

    其他人也多在夸赞莱拉的反应及时,若不是那个关键的解咒,海恩也来不及趁对方发愣的当口补上一记冰箭,可以说正是两人一前一后两个法术扭转了战局。

    莱拉自己同样也不敢置信,她其实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想到了自己应当将队友变形回来,一脱口就自然施展出那个法术。

    她看向洛羽,但洛羽却十分严肃地看了过来,开口问道:

    “莱拉,你什么时候学习过解咒术?”

    “我……我……”莱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使出它来的?”

    少女仍旧摇头,她的确是接触过解咒术,但要说学习自是不可能,那个法术已经很接近于二环法术了。

    “或许是莱拉曾经见过,”有年轻人帮她解释道:“施法本身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有些时候你自己不知道,但到了关键时刻身体先于你作出反应,反而完美地施展了法术。”

    洛羽看向莱拉,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但他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巧合,只低声道:“把你的魔导杖给我看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检查这支魔导杖,事实上从莱拉先前说拿到这支魔导杖之后学习法术变得顺畅他就产生过怀疑,但再一次检查依旧毫无所获,那支魔导杖制作相当精良。

    但仅此而已。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在将魔导杖递回去的同时问道:“我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些问题,我不是很建议你继续下去,你真还要继续参赛?”

    “为什么不,”其他人显然有些不解,“我们不是赢了么,莱拉就算施展了一个预料之外的法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但洛羽对此充耳不闻,只有他才明白这位少女究竟背负着什么,他只将目光看向对方,而莱拉紧紧抱着自己的魔导杖,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向他点了点头。

    洛羽轻叹一口气,他当然明白对方这么选择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好友布丽塔,但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世,为了给予他那个答案。

    只是那个答案真有那么重要?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重,”洛羽开口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解的谜题,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在从这里知晓一个真相,何况我们也并不欠缺时间,莱拉。”

    其他人对他这番话听得云里雾里,但只有少女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她咬了咬唇,对洛羽点点头。

    但第三轮比赛一行年轻人胜得更加轻松。

    因为在最后关头莱拉竟然手中竟然使出了一个二环法术,这下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出不对来了,他们毕竟是原住民,而不是选召者,不存在对二环法术一学就会这样的事情。

    高深的法术对于魔导士来说无不是经年累月的积累,更何况在此之前莱拉根本没有接触过二环法术,占星院的学院生最后也就只能学到三环法术,而其中大多数人其实学到二环之后就已经毕业了。

    那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新生能掌握得了的东西。

    这个突如其来的二环法术事实上不仅仅是让年轻人们察觉出了不对,甚至也惊动了两所学院方面。而由于他们这一场的对手正是罗夏贝第学院,所以对方立刻提出了要检查莱拉是否作弊。

    占星院虽然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但在了解到布丽塔这支团队的来历之后,抗议的力度明显小了许多,很快星与月议会就给出解决方案——暂停比赛。

    先进行一轮检查。

    虽然名义上这也是为了对比赛,对选手负责。

    不过洛羽还是从中觉出浓浓的阴谋的味道,他从一开始就保有警觉,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验证了他心中想法而已。

    因此当星与月之塔的秘法卫兵前来带走莱拉之前,洛羽先一步拦住了对方。

    “阁下是谁?”来人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洛羽不由一愣,但对方身上的高阶魔导士的长袍令他们不敢轻易造次,只好停下来问道:“你应当不是奥述人,不是学院里的人,也与这场比赛无关吧?”

    莱拉正握着那支魔导杖,脸色有些苍白地回头来看向洛羽,她和其他人一样,自然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施展那个法术就和先前的经历一样,那个法术好像自然而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下意识放出了那个法术。

    等到一切发生之时,她才发现场上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至于对手学院的选手们,早就被她的法术给掀飞到了场下。

    洛羽只回给众人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有自己在此不必担心,他这才看向那些秘法卫兵,答道:“我是他们的教练,按照学院赛的规则,我应当可以参与这个核查。”

    他又看向海恩,那些年轻人们闻言连连点头。

    得知洛羽的身份,卫兵们自然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他们也不必核查,因为这件事本来也与他们无关,只点了点头道:“那请随我们来,但阁下请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洛羽只颔首。

    但他颔首只答应了这句话的前半部部分,在穿过人群之时,他抬起头看了看那阴沉的天空,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发条妖精,并不着痕迹地将之放飞出去。

    少年魔导士轻轻拉下风镜,在那里目光之中的大地正在变得无垠宽广,而背景之上的罗夏贝第学院的校区正越来越小,最后不过只剩下一隅。

    他将视野固定,然后一抬头。

    天边的云层阴沉成一线,闪烁的电光之中,似乎隐示着另一场暴雨的来临。

    ……

    “请问有人看到洛羽先生么?”亚约分开人群,不断向周围的人询问道,“那是一位高阶魔导士,他不是帝国人,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你们应当见过的?”

    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摇头,直到他终于找到布丽塔团队中一行人所在之地。

    “你在找洛羽先生?”海恩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年轻的见习炼金术士,“你找他干什么,你是谁?”

    “我叫亚约,工匠协会的人,”海恩比划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件修补过的星轨仪,“是七海旅团的团长,艾德先生让我将这件东西交给洛羽先生,他说他可能认得出这是什么——”

    海恩摇了摇头:“洛羽先生他离开了,不过可能很快会回来,你要是不着急,可以在这里等他。”

    “哦,那我不急,”亚约道:“我在这里等洛羽先生回来好了。”

    海恩点点头,他现在正满心担心洛羽和莱拉那边,自然提不起什么兴趣去搭理此人。

    不过他不回答,却有一个冷清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你在找洛羽?”那个声音轻轻的,十分悦耳,但隐隐又让两人同时感到有一丝熟悉的意味。

    亚约回过头去,才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出现在自己身后,对方带着尖尖的巫师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面容,但从脸蛋的比例上便能看出是一个大美人。

    对方嘴唇透着罕见的紫色,似乎涂着一层蜜色,鼻梁上似乎架着一副小巧的眼镜,一手持着魔导杖,而另一边竟然漂浮着一本厚厚的魔导书。

    海恩看到那本魔导书时心下不有一跳——一个博物学者,怎么有博物学者跑到这里来了。他眼尖地盯着那本魔导书,那是一本十分陌生的魔导书,白金的封面上竟然绘制着一株白树。

    “请问女士是?”

    他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总觉得从面前这位女士身上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女巫微微低了低头,向亚约答道:

    “我认得你手上的东西,你不如带上它,我和你一起去找那个人。”

    亚约怔了怔,理论上他当然不应当相信这个神秘的陌生女人,可不知为何,他听到对方的声音脑子里一阵迷糊,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女人微微一笑,对他道:“那好,你来带路。”

    海恩眼睁睁看着亚约转身向前走去,他心下还在想这家伙带什么路,对方不是根本不知道洛羽先生在什么地方么?

    但他下一刻就张大了嘴,瞪着眼睛看到前面的人群好像无形之中自然而然为那个女人和亚约分开出一条道路,而那些自动让路的人仿佛还对此毫无察觉一般——

    这是什么法术?

    海恩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发现哪里还有那个女人的影子?

    见鬼了?

    他吓了一大跳。

    ……

第三百八十幕 两条路线的抉择 V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在赛场中央搭了个台子,负责监控比赛,秘卫将莱拉带到那儿,四周人群惟恐避之不及,在高台下散开成一片空地,议会的魔导士们个个站在台上看着这个来自林恩家的姑娘,面上神情不一。

    这个带着黑色镜框眼镜的姑娘只微微低着头,一只手将魔导杖紧紧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拽住长袍,苍白的手背上因为用力过度而浮现出曲张的静脉。

    许多各异的目光也从四周人群中投下,落在后者身上,令她显得孤立无援,而只有一个来自于考林的少年站在少女身后不远处,正看着这一幕。许多闲言碎语从洛羽身后传来,让少年听清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

    “这就是那个林恩家的贱种。”

    “占星院当初怎么会同意她入学的?”

    “还不是罗伊斯那个败类,听说他和那个骗子爵士有些关系。”

    “罗伊斯爵士该不会也是徒有虚名之人吧?”

    “谁知道呢,不过林恩家的人真是死性不改——”

    “这下占星院丢人丢大了。”

    罗夏贝第学院的人幸灾乐祸,莱拉昔日的同学们也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看向她,纵使是那些平日里不愿与欺凌者同流合污的普通人,此刻看向少女也多少带上了一丝不满。

    洛羽虽了解林恩家后人的处境,多少清楚莱拉在占星院内会受一些白眼,但那仍比不上此刻感同身受,他不由微微叹一口气——每个人多多少少受困于自己内心当中的成见,从而无意当中伤害他人,他曾经也深受其害,但仍无力去改变这一切。

    他轻轻握了一下自己的元素使杖。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那些风言风语非但没有击倒莱拉,还让少女微微抬起头来,虽然面上仍失去了许多血色,显得略微苍白,但她仍旧经受住风吹雨打,证明自己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怯懦的姑娘了。

    星与月议会的术士们此刻正在高台上看着洛羽,窃窃私语:

    “他是谁?”

    “一个圣选者,考林人,据说是对方的教练。这是一位我们远道而来的同僚,不必多问了。”

    洛羽的身份令他们多少有些谨慎,即便他是圣选者也不例外,高阶魔导士纵使在帝国也不是那么烂大街的事物,当初整个占星院也不过只有院长可以与洛羽论交,罗伊斯算另一个,只是这位爵士冷漠不擅言辞,此外就只有图书馆里还有一个皓首穷经的老学究。

    星与月之塔派来的七八个监控比赛的术士倒都是高阶魔导士,但这些人平时都分散在各处,并不那么容易聚首,何况这些魔导士们都是来自于各个家族的精英。

    占星院派出的导师倒不带什么成见,对方只温和地看向莱拉,道:“莱拉,你方才施展了二环法术?”

    莱拉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位导师更加和颜悦色,对她说道:“等比赛结束,如果证明你没有作弊,你可以升任二年级,加入占星者分院,那里都是天才,有一天说不定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

    她伸出手来:“能让我看看你的手么,莱拉?”

    莱拉不解其意,伸出右手去,对方握住她的手,入手冰凉一片。她将莱拉的手轻放在自己掌间,仔细检查了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区域,并在那里施展了一个法术。

    那位导师看着一道微光闪过,满意地点点头,继而温言对莱拉说道:“不必担心,莱拉,议会的大人们只是为了平息罗贝夏第学院方面的质疑,他们会分辨得明白是非,还你一个清白的。”

    莱拉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她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关切,纵使是罗伊斯爵士,但也并不擅长外露感情。

    她抬起头看着对方,心下不由感到一丝暖意,那位女导师只对她笑了笑:“等你升任二年级,可以成为我的学生,罗伊斯爵士那边你不必担心,他只管一年级的新生。”

    洛羽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幕。

    罗夏贝第学院派出的导师对他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对方也没过多责难,只冷冷看了莱拉一眼,然后向星与月议会要求进行核查。

    星与月议会派出几名人手,他们先和占星院的那位女导师一样检查了莱拉的魔力三角,元素法术会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区域发生,并在那里留下印记。

    而术士们也很快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互相点点头确认这一点,接下来便是检查莱拉身上的魔法装备,历年都有学生靠藏着一些小玩意儿进赛场作弊。

    虽然资料上说莱拉是个穷学生,理应买不起太过高明的魔法道具,但也不排除意外的情况,术士们还是例行公事,其中给一个人伸指对莱拉一点,对她施展了一个侦查法术。

    一阵无形波纹拂过,而莱拉全身上下也只有手中的魔导杖散发着夺目的光。

    “这是什么?”罗贝夏第学院的导师指着莱拉腰包之间另一道微光问。

    “这是我的学派魔导器。”

    “霍尔芬学派?”对方皱起眉头。

    “曾经是,但现在它属于我们的兴趣社团。”少女咬了一下下唇,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

    罗贝夏第学院的导师便不再言语,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互相看了一眼,再点了点头。学院赛是允许携带魔导器的,魔导杖本质也算是一种魔导器,而有些学派有自己专门的魔导器。

    比方说魔导书,那可以算作一类特殊的魔导器。

    另外每个人都还要携带魔导炉,否则魔导士们连施法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比赛。

    学院赛定下的规则是每个人可以携带不超过五件以上的魔导器,莱拉身上的魔法辉光反应可以说得上是一贫如洗了,这下连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看向她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几分欣赏。

    在任何一个国度,依靠自身努力而改变命运都是值得欣赏的;即便是贵族往往也不得不认同这样的价值观,在社会范畴竖立这种榜样,是有利其统治的。

    不管少女出身是什么,但她都走到了这一步。

    何况星与月之塔中也不乏出身下层的魔导士,有些小贵族的后裔其实过得也并不比普通人好太多。如果人们暂且忘记她林恩家族的出身,那么这无疑应当是一位相当优秀的见习魔导士了。

    艾什·林恩犯下的罪过,或许实在不应让他的后人来承担,至少这个姑娘应当是无辜的,术士们看向少女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悯。

    “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他们下结论道:“这位小姑娘或许是个天才,无意识法术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

    “那么可以得出结论了?”

    他们彼此点了点头。

    “等一下!”但一个声音打断道。

    那声音从人群之中传来,引得人们转过目光,那声音一听就是现场的学生,因为在场只有这样的年轻人。

    人群自动分开,果然显露出其后几个年轻人,为首的那一个正带着一股子既愤恨又嫉妒的目光死死盯着莱拉,大声向周围的人说道:“不,她根本不应该在那个地方,我可以作证在不到半年前这个女人还根本不会施法——”

    “埃里昂,朱诺,你们?”莱拉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的同伴。

    “你们在说什么?”术士们脸色阴沉了下来,这些不守规矩的毛头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正当他们打算出手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时,但一旁有人伸手拦住了一众术士。

    罗夏贝第学院的那个导师走到他们面前,“为什么不听听这些年轻人说了什么?”

    “先生,这不合规矩。”

    “但他们是证人,自愿作证,”罗夏贝第学院的导师道,“如果他们所言非虚,那就证明作弊确有其事,如果他们只是污蔑,那当然应当承受应有的责罚,”他看向那些人,“你们愿意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么?”

    看着面色不虞的一众高阶魔导士,第一个开口的埃里昂犹豫了一下,但他马上想到自己所遇上的那些人,眼中愤恨的目光更盛,“我当然可以为此负责。”

    “我得提醒你们,这可不是开玩笑,这可能涉及到一位无辜者的名誉,一场比赛的公正性,”那导师严肃了些,“你们敢对着知识之神的圣像发誓,你们所言非虚?”

    “我们……呃……当然可以。”埃里昂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答道。

    不过不管他们再怎么吞吞吐吐,敢于对安吉那指誓本身就具有一定说服力,那是在辛塔安一地除太阳信仰之外最普遍的信仰,其信众广泛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

    就在这儿,在奥述人的魔导士之中也存在着大量的信徒,至于其他方面——在旁人眼中完全可以解释为紧张——那不过是些学院生而已,在这个场面下感到紧张也是完全情有可原的之事。

    罗夏贝第学院的导师看向一众议会的术士。

    听到这几个年轻人对知识之神的圣像指誓,几位高阶魔导士们也不得不严肃起来,开口问道:“说说看,你们都有些什么证据与证词?”

    “我们当然有证据,证据就是她手中的魔导杖,”埃里昂道:“我们也曾经是布丽塔的那个社团的一员,但正是这个女人设法将我们排挤出去,她总是蛊惑布丽塔听信她那些关于霍尔芬学派的歪理邪说,我们对此稍有分歧,这个狡诈的女人便使计让我们不得不离开——”

    “她声称自己是来自罗布尔的穷学生,与艾什·林恩有些亲缘关系,而事后又声称自己是林恩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我们那时候都只知道这个女人一贫如洗,但看在一个社团的成员的份上大家才不时接济她。”

    “但社团中资金有限,那其实都是大家的钱,我们所有人节衣缩食,这个团队中除了布丽塔大家其实都家境一般,我们这些人连自己都舍不得买较好的魔导器,这个女人凭什么会有这么一支豪华的魔导杖?”

    埃里昂看着站在那儿的莱拉,眼中似乎都嫉妒得冒出火来,“因为那根本不是她的东西,这个女人在社团里天赋是最差的那一个,满口谎言,几个月前她连最基本的法术都不会,不过区区半年,她就站在这里,还突然掌握了二环法术了?”

    他咬牙切齿,一边说一边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这一切只因为那些天赋,还有那支魔导杖根本都不属于她!这里奥格尼扬先生的证词,谨防各位不知道,奥格尼扬先生正是布丽塔的父亲,他可以证明那支魔导杖是他们家的传家宝物。”

    年轻人高声道:“各位,若说那是林恩家的东西,可以这个女人之前那爱慕虚荣的性子绝不会从没和我们提起过这件事,不信你问问她身边那些熟悉她的人就明白了——”

    埃里昂一边让开,让身后走出一人来:“这位是普舍先生,他是这个女人的房东,免费接济了这几个女人好几个月,没有收她一分钱房租。让他来说说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莱拉面上一下褪去了血色,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年轻人身边的那个老人:“……普舍先生?”

    洛羽也看清了那个人,那正是齿轮与魔导书的所有者,那个老商人普舍。

    普舍站在那儿,并未作答,只向众人点了点头表示埃里昂所言非虚。

    洛羽一皱眉头,几乎是和一旁那个议会的魔导士同时丢出了一个侦查法术,但并没有从普舍身上侦查到任何变形、或者控惑一类的法术。

    那个议会的术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并未表示什么,若洛羽只是一个普通魔导士他自然会呵斥,但对方和他平起平坐自然也有这个资格。

    埃里昂的话已令现场一片大哗,既有证物又有证人,已足以令人取信三分。大多数人都不由向这个年轻人投去同情又带着鄙夷的目光,同情的自然是他们的遭遇。

    但鄙夷则是因为在场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站在这里多半是因为嫉妒,是嫉妒致使此人站出来揭发自己昔日的同伴,无论是那扭曲的面孔,愤恨的话语。

    似乎都在说明这一点。

    但这样反而让一切显得合情合理起来,人都是利益动物,也愿意相信利益驱使一切的合理性。

    只有洛羽眉头紧蹙,他想过许多可能性,但却没想到对方会以这样一个方式发难——他看着沉默不言站在那里的老商人,对方侧过头故意不去看他似乎是因为感到愧疚。

    但洛羽还是从中察觉出一股不自然来,普舍早年在外经商身上落下过许多毛病,正因此才会在艾音布洛克安顿下来,他也正因此欠下林恩家一个人情。

    根据老人的说法,他腿上其实有些暗伤,每到阴雨季节就会因为神经痛而显得有些跛足,他对此直言不讳,那它当作一个调侃。但他记起普舍先前从人群中走出来时,似乎一如常人。

    洛羽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

    人群议论纷纷,人们不由从埃里昂的话中想到了几天前发生在占星院内那场凶杀案,案件的受害人好像正好是一个叫布丽塔的姑娘,难道此布丽塔正是彼布丽塔?

    许多怀疑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莱拉身上。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厌恶地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但对莱拉同样冷淡了几分,他们转过身公事公办地问道:“莱拉小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莱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强忍住不让自己声音发颤:“不,并不是,这支魔导杖是我的老师罗伊斯爵士送给我的。”

    埃里昂说的全是谎言。

    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大家的接济,普舍先生虽然没收她房租,但她一直在齿轮与魔导书打工还账,在社团内,布丽塔也拿她当作与自己平等的朋友。

    社团中的每一个人,她都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施舍。

    少女有些恐惧地看着面前那个年轻人,犹如看到了一条吐信的毒蛇,她从未有一刻感到人与人之间如此疏远,如此陌生过,对方怎么能如此平常地说出这么恶毒的谎言?

    那些事情她没有一件干过。

    “她撒谎!”埃里昂大声道:“罗伊斯爵士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家都清楚,他那样冷淡的人怎么可能送外人礼物,你这个狡诈的女人为了让自己的一切合情合理已经慌不择路了!”

    “我……”

    莱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涨红了脸。

    她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布丽塔平日里将她保护得很好,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

    但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却不去问他,而是看向一旁占星院的导师,那个导师显得有些犹豫,“我和罗伊斯爵士也不太熟。”

    她看了看莱拉,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两步。

    正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少女纤细的心如坠深渊。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召来一个工作人员,向其吩咐了两句,那个工作人员立刻匆匆离开,广场上一时有些寂静——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其实很好揭穿,只要将罗伊斯爵士召来一问便知。

    人们的目光在莱拉与埃里昂身上游弋不定,洛羽也正看着那个年轻人,罗伊斯会不会是自己人?他竟从埃里昂脸上看出了一丝紧张之意,这不由让他感到疑惑起来。

    他原本确实怀疑过罗伊斯的身份,或者说占星院内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他信任,但的确,如果罗伊斯愿意站出来举证的话,就可以给这件事致命一击。

    当初他赠予莱拉魔导杖在场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如果他愿意作证,以他的名誉作担保,在场不可能有人会相信莱拉这样一个学院生的证词。

    何况她本身因为出身的原因,就饱受人们的偏见。

    不过术士们仍在讨论:

    “即便魔导杖不是她的,但也不算违反比赛规则。”

    “但那样的话,她就是一个贼,”罗贝夏第学院的导师言之凿凿,“学院赛的优胜怎么可能发给一个品行如此低劣的人。”

    占星院的那个女导师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

    但她看了看莱拉犹豫了一下一时也没反驳。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倒是公事公办,“先生,注意你的言辞,这件事还没盖棺定论。”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性罢了。”

    连参与裁判之人也如此谨慎,周围人群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洛羽听得直皱眉,直接转身丢了一个沉默术在人群之中,让声音一下沉寂下来。中了法术的人正欲发作,但看到他身上长袍的式样,大多数人生生站了回去。

    那个星与月之塔的术士再一次看了他一眼,也并未发言。

    在帝国,像他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有这样的资格。

    洛羽仍旧显得沉寂,自始至终都未发言,至少到此刻为止学院方面都还在程序范围之内,他一介外人自不好插手什么,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而已。

    只过了十来分钟,便有工作人员返回,也带回来了关于罗伊斯爵士的消息:

    “罗伊斯爵士不在,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在?”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一怔,没料到事情会向这个方向发展,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难道说要先将学院赛停下来,等到证明这双方的证言有一方为假为止。

    他正皱起眉头,而正是此时又有人匆匆分开人群,来到不远处台子上星与月议会议长瓦伦·富勒身边,并附耳在这位议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瓦伦·富勒立刻脸色大变,他回头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向那人,低声问了几句什么,然后便向身边之人告辞准备离开。不过那个星与月之塔的术士将这一幕看得真切,立刻叫住对方道:

    “议长先生,这边尚未事了,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啊,这个……”瓦伦犹豫了一下,“占星院那边出了一些事情,我打算去看看。”

    “议长先生,是什么事,与罗伊斯爵士有关么?”星与月之塔的术士敏锐地问道。

    “这个……”瓦伦尴尬地笑了笑,“恐怕有一点关系。”

    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笑,世人皆知这位议长大人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操线人偶,但这些星与月之塔的精英术士说来不过是他的下属,现在看来倒好像是对方的上司一样。

    我们的议长大人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他似乎是想打个哈哈暂且揭过这个话题,但那位术士却追问道:“罗伊斯爵士在什么地方?”

    “这个……”瓦伦抹了一把汗,尴尬着看了看一旁的莱拉,“罗伊斯爵士恐怕暂时来不了这里,有人发现了他……在米莱拉圣堂后面的树林中,……罗伊斯爵士的尸体。”

    “不……”他马上摇摇头,“应该说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情况和布丽塔小姐差不多,他只是被人摄去了灵魂而已……这,这,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再歉意地看了看莱拉,“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等我们把罗伊斯爵士救回来——”

    莱拉面无血色——这个打击对于她来说毫无疑问过于沉重。

    虽然罗伊斯爵士对待她一直十分冷淡,但对方是在这个学院之中唯一愿意接纳她,并传授她知识的人。

    他的冷淡不过只是他的性子,何况在不久之前,他还亲口表示了对她的看好与鼓励,还将那支魔导杖送给她。

    她一时间只感到天旋地转,向后倒去,但所幸有一只手从后面托住她。

    “不,怎么会这样,”莱拉噙着泪,眼镜上浮着一层雾气,声音都有些发颤,“洛羽先生……”

    洛羽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他其实那一刻就有所预料,如果罗伊斯不是对方的人,那么让他闭嘴就是最好的做法,一如布丽塔。

    只可惜他还是醒悟得晚了一些,但不到最后一刻,那些幕后之人又岂会轻易让他知道那些人是是敌非友?

    他只默默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犹如站在一个盛大舞台的中央,看着这个舞台之上每一个人不同的表演,有些人惟妙惟肖,而有些人则拙劣至极。

    议长先生仍旧试图留下回斡的余地,表现得仿佛不是二十年前霍尔芬学派的叛徒,他只结结巴巴道:“各位,这背后或许有一个阴谋,但我们一定能调查清楚一切……”

    但有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她就是凶手!”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面色不虞地看向那个年轻人,埃里昂几乎是陷入了疯狂:“凶手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担心自己的事败露,是她杀了罗伊斯爵士,杀了布丽塔!”

    但这话颠三倒四,只要稍作思考就明白其中的疑点所在。

    布丽塔倒还好说,那不过是个学院生而已。

    但罗伊斯凭什么死在她手上,那是占星院的导师,一位高阶魔导士,莱拉何德何能能杀死一位上位元素使和防护大师?

    “不,这不太可能,这位同学你清醒一些,”就连瓦伦·富勒都不太认同这一点,连连摇头,“众所周知罗伊斯爵士是一位高阶魔导士,还是擅长防护学派的大师,就算在没有防范的情况下,也不是一位见习魔导士可以杀得死的。”

    “但她刚刚施展过二环法术,”埃里昂歇斯底里地喊道:“这个女人并不是一般的见习魔导士,如果用二环法术偷袭,当然能杀得死一个见习魔导士!罗伊斯是她的导师,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学生多加防范,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他也是会失手的!”

    你特么刚刚不才说了她根本不会法术么,那些不是骗术么?瓦伦·富勒看着这个疯狂的年轻人一阵无语,但他摇了摇头。

    “那些只是你的假设,没有任何理由说明莱拉小姐在杀死了自己的导师的情况下,还会好整以暇地在这里参加这场比赛,这不符合逻辑。”

    瓦伦·富勒竟向众人解释道:“何况她也没有这个动机,为了掩盖一支魔导杖的事情,就杀死自己的同学,杀死自己的导师,然后还使用着这支魔导杖,你是想说莱拉小姐打算当我们现场所有人都是傻子么,没有嫌疑人会主动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的道理。”

    洛羽听完这番话,眼中不由闪过一道诧异的光芒来。

    这个舞台上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原本所预计的那些敌人,一部分却成为了友军,而原本以为应当是站在莱拉一边的人,却反而化作了敌人。

    现在就连这位议长大人竟也表现得正常起来,对方不是二十年前霍尔芬学派的叛徒么?

    只是一个沉稳的声音直接了当地打断了这位议长大人的发言。

    “不,瓦伦先生,你错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之后,令洛羽向那个方向看去,不由目光一凝。

    虽然那是一个在他看来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手中握着一支手杖,面上显得有些阴沉,洛羽只略微沉吟,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并不是没有打过照面——

    他仍记得这个声音。

    当日在艾音布洛克一战之时,那场雨夜之中,他就在当初指挥风骑士,还有那些死亡降临公会的选召者的人当中,听过这个声音存在。

    如果他没有料错,当时的声音当中还有另外一个——也就是那个年轻人,只不过对方已经在那场大仲裁之中被逮捕,并为星门港特别行动部队带走。

    那么剩下的,就是这个人了。

    洛羽豁然抬起头去,眯起眼睛看向对方,他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确定,这就是那个自己等待多时的人——藏在占星院后的那只幕后黑手。

    他看着那个阴沉的中年人身上的装束,对方领口上有一个奇特的纹徽,不属于任何他记忆中存在的组织,像是一只手,表面一半呈现出白金色泽,一般则暗红阴郁——对方脸色苍白得好像一只吸血鬼,只在嘴唇上留有一抹短髭。

    他正用一种玩味的目光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阁下是谁?”瓦伦·富勒显然也不认识这个男人。

    但中年人不以为意,答道:“只是一个热衷于调查二十年前真相的历史爱好者罢了。”

    他看向瓦伦,那位议长忽然之间想到什么,看向莱拉脸色一变,竟下意识后退一步。

    中年人笑了笑,又道:“这位莱拉小姐声称自己是艾什·林恩的女儿,也是以这个身份得到那位罗伊斯爵士首肯,并进入占星院。但据我所知,艾什·林恩一生当中只有唯一一个女儿,并且那已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

    “莱拉小姐,你今年有三十岁了么?”他看向莱拉问道,“但没有吧?何况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因为你一定在说谎,你想知道为什么么?不,我猜你一定知道为什么。”

    莱拉心中怦怦直跳,她近乎有些惶恐地看着此人,心中再度浮现出那段模糊的、颠三倒四的记忆。

    那正是她内心之中最为恐惧的事物。

    中年人又看向瓦伦·富勒,那位议长大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但其也不以为意,目光又看向其他人,最后只在洛羽身上稍作停留,才再一次开口道:

    “各位想知晓其详细的原因,答案也很简单,因为艾什·林恩的女儿早在三十年前便已早夭,在那之后不久他的妻子也因为思念女儿成疾而病逝,”他淡淡一笑。

    “其后艾什·林恩一生再未娶过配偶,后半生一直孤身一人,那么请问莱拉小姐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成为那位爵士先生的女儿的?”

    “其实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情,艾什·林恩的女儿早夭是因为罹患怪病,那场怪病的症状与最后的死法其实与布丽塔小姐,还有罗伊斯爵士的死法一模一样,”中年人道:“我想请问诸位,你们认为这究竟是一种怪病,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再看向莱拉:“莱拉小姐,你能不能回答我这里面的巧合?”

    “我……”莱拉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事就是连她也不曾知晓的,那些模糊的记忆中她根本分不清那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那也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正如对方所言,自己怎么可能同时活在三十年前与而今的当下呢?

    艾什·林恩的女儿早已早夭,这也是她早已知晓的事实,为了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她悄悄去查过一切与之相关的消息。

    如今心中那最不愿意直面的恐惧,就那么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

    她就好像是被剥光了一样被丢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而事实的真相刺得她不敢去正视一切,她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可记忆当中只有一件事是如此的深刻。

    那就艾什·林恩的身份,那是她的父亲。

    那绝不会错——

    可中年人其实并不需要少女回答。

    他只用手中的手杖敲了敲地面,“其实答案也同样简单,因为莱拉小姐,你进入占星院就是一个骗局,你根本就不是艾什·林恩的女儿——”

    “让我们来假设一下,你是谁,为什么要进入占星院,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罗伊斯爵士作为艾什·林恩的至交好友,岂不会不知道大魔导士艾什的女儿在五岁之时就已早夭的事实,但他仍旧置若罔闻一般接受了你的推荐信,同意了你进入学院的请求。”

    “作为这件事唯一的知情人,现在却永远地闭上了嘴巴,而这场案件的另一个受害者,布丽塔小姐又何其无辜?她会不会是无意当中撞破了你的身份,才遭此横祸?”

    “不,”莱拉流着泪连连摇头,她怎么可能会干下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撒谎,我没有骗你们……”

    当中年人冷冷地盯着她,他将手一招,莱拉手中的魔导杖自动脱手飞出,向他飞了过去。

    只是中途伸出一只手来,洛羽稳稳抓住那支魔导杖,然后看向此人。

    中年人却并不反对:“你想拿着这支魔导杖?也好,这支魔导杖其实本身并不关键,让我们来看看它背后所隐藏的关于这位小姐身世的真相,她究竟是谁,不——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一指,一道无形的波纹向莱拉扫去。

    洛羽本来正想伸手阻止,但他忽然发现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侦测法术罢了,又下意识停了下来。在场诸人皆是魔导士,不会不认得这个法术,他这个时候出手反而落人口实。

    何况他心中其实也有些疑虑——

    那个法术命中少女,当然并无任何反应,它本身就不是一个具有攻击性的法术。只是片刻,一旁那个罗夏贝第学院的导师忽然跳了起来:“那是什么?”

    他指向少女的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朦胧的光彩,但那并不是魔法项链或者坠饰一类的东西,因为星与月之塔的术士早就检查过了。

    而此刻——那团光芒,正位于少女的胸口之下,在她心脏的位置。

    莱拉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那团光芒,炽烈如火,熊熊燃烧着。

    所有人都惊呆了。

    其实当中年人出现之时,场上就已经完全静了下来,只不过先前他所言的一切,在场之人听来多少有些将信将疑。因为那个故事听来多多少少有些匪夷所思,人们更宁愿相信这个少女是一个贼,一个作弊者,也不敢贸然听信一个如此离奇的故事。

    而直到此刻。

    广场上完全静了下来。

    只有埃里昂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当然明白自己来此冒了多大风险,而自此之后,这件事便与他无关了。不,说不定他还能因此而受到议会的嘉奖。

    而那个中年人,则看着那团炽烈的火焰露出无比满意的笑容,他眼中闪烁着强烈的贪婪的光芒:“莱拉小姐,这才是一切的答案,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自然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魔导士。”

    “你是艾什·林恩邪恶的造物,罗伊斯爵士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布丽塔小姐不过不幸撞破了你的身份,便惨遭你杀害。但这件事本来你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会引起学院的警觉——”

    “所以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你不得不抢先一步对罗伊斯爵士下手,因为布丽塔小姐死后,他就是你身份唯一的知情人。所以,就是这一切事件的前因后果,也是这个故事的始终。”

    他看向洛羽手中的魔导杖,“你恐怕不会想到,这支原属于布丽塔小姐的魔导杖,会成为揭穿一切真相的钥匙,从而引起了你身边同伴的怀疑,你的一时贪心葬送了自己。”

    中年人微微一笑,“我说得对么,莱拉小姐,不——奥黛丝小姐,阿德娜·林斯特恩的一号造物。”

    赛场之上一片大哗。

    那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如此分明,以至于每个人都听信了这个故事,或者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那个故事的真相。

    ……

第三百八十一幕 两条路线的抉择 VI

    “……还记得起过去吗,罗布尔的冬天,我带你们去那儿旅居的那一年……”

    人群渐渐散去了,昏暗的屋内只有低沉的抽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发出受伤的野兽一样的呜咽。除此之外是一些细碎的交谈,那段记忆朦胧又模糊,总觉得有人在争执什么。

    两点黯淡的目光,犹如风中的烛焰,记忆当中熟悉又陌生的脸上不知何时爬上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老人用残存的意识看着面前的少女,昏昏沉沉。

    在一切的陌生当中,只有那道目光令她感到最为安心,仿佛联系着过去的昨日。

    老人看着她,犹如注视着自己最宝贵的财富,微微抬起手来。

    她赶忙低下头去,令父亲可以抚摸到自己的脸颊,从那只手掌上回应来粗粝的触感,与过去的感受不同,皮肤干裂,但惟有那余温仍存。

    那一年罗布尔罕见地下了雪——

    躺在那张雪白的宽大的床上,只能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天空,但并不无趣——因为炉膛中的火焰跳跃,雪花纯白,罗布尔是年幼的莱拉所钟爱的地方,那片精灵一样的山川原野。

    而秋天一过,她就能看到父亲了。

    那个高大英挺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从一开始就了解到那一点。但他总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着她,如同石像一样立在那里,如果她不出声,他仿佛可以一直那么看下去。

    但她有时会索要一个拥抱,父亲往往会温和地抱住她,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显露出一丝微笑,那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时刻。

    那时他还未像后来那么苍老,头发乌黑,只有几缕银针。

    其后沉闷的时日当中,只有立在床边那个矮胖的女仆人整日以泪洗面,反而需要她去安慰——那个可怜的人儿,她记起那件事就会会心一笑。

    但相比起来,她更喜欢自己的母亲,因为记忆中的母亲安静恬然,每天上下午会来看她两次。

    并与她讲那个故事——

    “莱拉,你是我的女儿,”她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于山民中罕见的漆黑的长发,好像画中走出的美人。母亲总是显得十分安静,下人们偷偷说她是来自于帝国的大小姐,但母亲其实是山民,是森林的女儿。

    她经常指着心口,对她说:“你是属于我的一切,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莱拉。”

    “那父亲呢?”

    “他会同意的。”

    那之后的记忆于此戛然而止。

    只记得起维阿特里斯湾金色的晚霞,还有那片火海。

    母亲于火海之中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微笑着,看着自己。

    仆人们在庄园之中惊慌失措地奔走,灼目的火焰,还有躺在血泊之中的自己,幼小的胸口上插着那把精美的匕首。

    火光映着刀柄之上金色的蝴翼。

    “可我是……死了么……?”

    “可他们说……我得了一场怪病……,那是什么怪病……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得过去,父亲……?”

    莱拉用手按在胸口上。

    但那里并无伤口。

    老人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中闪烁着最后的光彩,那夺目的光彩中仿佛潜藏着一位昔日的大魔导士最意气风发的一面,他的女儿并未逝去,因为他改变了一切。

    他从神祇的手上,将她讨要了回来。

    感谢米莱拉女士。

    她仍旧仁慈。

    “不,你会好好的,莱拉,”那个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幽幽然地说道,“好好活下去,我会看着你长大,纵使那一日我已不再,但我的思念仍会化作这片大地上的每一缕风……”

    “当有一天你想起这一切,那风伴随着我的足迹踏遍这片云海之上的每一寸土地,在罗布尔的融雪之中,在维阿特里斯湾金色的晚霞之中,你曾见过的那片花海,它无时无刻不陪伴在你身边……”

    “你会长大,拥有曾经失去的一切,而我也将注视着那片美好的愿景,直至一切的终幕。”

    愿知识与光明,生命与命运所钟于你。

    我的……女儿……

    莱拉抬起头时,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仍旧是一个人,也会流泪,也会心痛,也会欣喜,也会生气,她不止一次在那黑暗的阁楼之中为未来的自己所许下愿望。

    如同吹灭烛焰,少女所期许的那一点点卑微的,谨慎的明天,对于命运的美好的期许,她所钟情的一切,所找寻的属于自己的命运,皆在记忆之中点点滴滴地化为了一地碎片。

    一切苦难都从未击倒过她——

    少女胆怯而又坚强地行走在那条道路上,行在那条所钟属于她的道路之上,她并不是其他任何人,而仅仅是她自己,她会寻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成为那个真正的她。

    莱拉·林恩。

    母亲夺走了她的生命。

    但父亲却给了她第二次人生。

    在那床榻之上的垂垂老矣,那位大魔导士耗尽了一切的心力,他失去了一切,但却仍得到了她——在人生当中的最后时刻,他将自己所有最美好的祝愿,都给予了自己曾经最珍视的一切——

    他的,女儿。

    莱拉泪如雨下,雾气早已模糊了镜片,在胸口那团炽热的火焰苏醒的那一刹那,她记起了一切。

    “阿德娜,我的女儿她不是一件工具。”

    “我明白,但我们只有这个法子——”

    那是两个遥远的声音。

    只是那重重叠叠的影子皆已远去了。

    只有那内心之中潜藏的梦魇正在苏醒,它化作一个女人的形象,那个安静而恬然的女人,正从那中年人身后浮现,如同虚幻化作实质,最终停留在那里。

    她看向莱拉,微微一笑。

    而中年人回过身去,抚胸向其行了一礼。

    “克塞尼亚大人。”

    女人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少女,那漆黑长发如同绸缎,金色的瞳孔之中含着一丝心若蛇蝎的微笑。“还记得我曾给你讲述的那个故事么,你是属于我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

    “现在,到时间了,”女人站在广场中央,在许多目光环绕之下,但眼中自始自终只注视着莱拉而已,“过来,和我一起离开。”

    莱拉如同看到了最恐惧的一幕,她脸色苍白地连连后退,“不……不……我不是……”记忆当中的母亲早已逝去了,只剩下那个如同森林之中精灵一样神秘的女人,于三十年前的那片火海之中,手持寒光闪烁的匕首——

    冷冷地注视着她。

    那眼中的冰冷令少女不寒而栗,一如此刻。

    洛羽默默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也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

    “你们是谁!?”而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终于察觉到异常,高声斥问,这个女人又是怎么进入到赛场上的?先前那个古怪的法术让他们察觉到一丝不安之意,那个传送法术并不是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类。

    但女人充耳不闻,只向莱拉伸出一指。

    “你——!”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又惊又怒——不管那中年人说得是真是假,但这里还轮不到外人来管束,就算那个小姑娘真杀了人,一位见习魔导士也得先交由星与月议会审判。

    他们立刻出手。

    但有人比他们反应更快,一道防护法术后发先至,洛羽在莱拉面前支开一道护盾。

    然后术士们解咒的法术才一一而至,只是从女人指尖射出的红光却匪夷所思地穿过了每一个人的法术,甚至视如无物一样穿透了洛羽的护盾——然后准确地命中了莱拉。

    “不是攻击效果!”

    术士们反应过来。

    洛羽也回过头去检查莱拉的状况。

    但那道法术的确不是攻击法术,只是令莱拉一阵恍惚,那女人将手一扬,莱拉像是牵线木偶一样向前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她腰间的口袋中一件事物飞了出来,落在地上。

    女人一召,那东西径自飞到他手上。

    “咒术,”有人认了出来,“七魔导家族的魔导士?”

    女人将那件东西托起,在她指引下轻轻飞浮起,竟飞起来悬浮在她一侧。

    那是一只精美的星轨仪,它的三道轨道皆在以太的作用下均匀地转动着,保持着匀速围绕着女人的指尖旋转。

    女人正带着一种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艾什·林恩的杰作,埃尔德文那个蠢货有眼不识泰山,这东西放在他眼前他竟也能认不出来,反而去在意那些毫无价值的废纸——”

    洛羽听着那个名字,认出那是前任巡查骑兵总署署长。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还想有动作,但那个中年男人已经拦在他们面前,他身边浮现出一本厚厚的魔导书,一众术士看到这一幕不由脸色大变:“魔导书,你是霍克家这一代的大魔导士,死之魔导书的主人?”

    中年男人并未解释自己的来历,只安静地立在那女人一侧,仿佛一个仆从一般。

    议会的魔导士们看到这一幕皆惊疑不定,但皆未再前踏一步,大魔导士是何等地位自不必说,何况对方还是死之书的主人。本来七魔导士家族隐然凌驾于议会之上,他们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虽然人人心中皆有些疑惑,不是说那位皇帝陛下对七魔导士家族十分不满么,更有传闻声称亚培南德的那场袭击背后其实是帝国军主导的,其幕后正是那位至高无上的魔法皇帝。

    外面人皆传闻七魔导士家族而今风雨飘摇,但霍克家的大魔导士出现在此,那些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此刻广场上鸦雀无声,七魔导士家族背后是七贤议会,而七贤议会对于奥述星与月之塔的影响力早已深入到方方面面。

    他们作为议会的术士,自然明白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

    人们一时间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安静下来。

    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那位大魔导士与一众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之间,而那女人自始自终就没有看过旁人一眼,她的目光始终都只落在莱拉身上,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自从中了先前那个法术之后,少女就好像是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莱拉眼神中一片空洞,正茫然地看向前方,眼角仍泪痕未干。

    而女人轻轻托起那只星轨仪,又道:“艾森葛林家的预言果真应验,谁会想到阿德娜·林斯特恩在窥见苍翠之星后会将自己的造物一分为二,要不是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执着于此,恐怕我们今天难以得见它。”

    “只是谁也没想到艾什·林恩那个老家伙会将钥匙放在自己毕生的杰作之中,”她转动着那个小玩意儿,“所有人都对他的霍尔芬学派不屑一顾,但他偏偏和我们开了这个小玩笑。”

    “真是幽默,可惜意义不大。”

    她拨过那星轨仪指向自己的女儿,用一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对方,“我的女儿,还记得曾经给你讲述的那些故事么,它们其实都是真实的……”

    “只是——”

    少女并不是她所钟意的那一个。

    在女人的拨弄之下,星轨上放射出一道光芒,那光芒如同纽带一样连向另一边少女的胸口。阿德娜·林斯特恩所铸的那个众星装置的秘密,为那个老男人转换成奥术人偶之后。

    其中的一半秘密。

    应当便藏在这个少女身上。

    这个少女,继承了那个曾经是她女儿的名字,但她毫不在意,因为过去的时日本身也不过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她看着那少女,轻轻一笑,“与其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倒不如如此死去——你早在三十年前就应当死去,那个男人只不过给了你一段扭曲的生命而已。”

    “至少在这之后,你就可以永远陪伴在母亲的身边了……”

    “还记得罗布尔的消融雪么。”

    “许多生命都活不过冬天,它们也没有必要看到来年花开之日,那也正是你的宿命,女儿。”

    银色的光芒贯入少女的胸口之中。

    这诡异的一幕发生之时,广场上正一片寂静,魔导士们互相看了看,竟无一人有所反应。

    就仿佛那真只是一个犯人,一个杀人者,一个骗子的女儿,并不值得他们任何一个人出手,去对抗七家族,仿佛先前的那些正义感,此刻都荡然无存了。

    既然一位大魔导士已经指出了一切的‘真相’——

    那么这件事如此结束,说不定也好,二十年前的一切,何必再反复提起。

    下一刻银光消散,女人眼中也露出满意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终向自己的女儿招了招手——仿佛真正是一位温柔的母亲一样:“莱拉,到母亲身边来。”

    可一片死寂——

    少女仍旧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而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中回复清明。少女看向面前自己的母亲,眼中才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在清醒过来的那一刹那,便害怕得后退一步。

    得意的神色渐渐凝固在了克塞尼亚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再看了看手中的星轨仪,两道细长的眉毛逐渐汇聚在一起,“这怎么可能!”她的声音怒火中烧——这不正是艾什·林恩那个混蛋留下的星轨仪么,它不应正是这个魔导器启动的钥匙么?

    不过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克塞尼亚看到,不远处的那个元素使手中,忽然升起了一个与她手上一模一样的星轨仪。

    那个星轨仪的三道轨道同样均匀地旋转着,无形的力量让它悬浮在洛羽的手上,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嘲讽一般。

    女人脸上逐渐露出一抹震怒的神色,就好像在一个再荒诞不过的梦境之中,见到了一幕匪夷所思的舞台剧一样,而剧中的演员,正是在场的所有人。

    但有时候。

    舞台上那些最戏剧性的转折,却往往只是在悄无声息之间产生的。

    洛羽将那支星轨仪松开,然后默默看向面前的两人——一男一女,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化,而那个女人——莱拉的母亲则早已是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面上哪还有之前的从容。

    “那—是—什—么?”克塞尼亚盯着他手上之物,咬牙切齿地问道。

    或许,这正是她正在寻找的那个答案——

    但它从一开始就不止一件。

    因为它从来就算不是原件,自从他从那手稿上提出复制这一批赝品之时,其实就早已想好了这一刻。

    那个为人心所扭曲的谎言,二十年前湮没在尘埃之下的一切,七魔导士家族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联手绞杀了霍尔芬学派,他们又在那段过去的历史之中遗失了什么呢?

    自牡鹿公国起,他们就一直纠葛于这个漩涡之中,而从死亡降临公会的纠缠不休,从魔导士家族的歇斯底里之中,他们最终看到了那个答案——

    但事实上,那个答案早已被艾什·林恩所写下。

    他一生当中最珍视的事物是什么呢?

    洛羽看向那个戴着眼镜,梨花带雨的少女,她的羞怯之下潜藏着真正的勇气——莱拉·林恩,那正是她孩提时代的名字。

    她是那位大魔导士一生当中唯一的女儿,夭折于三十年前的一场疾病之中,那之后艾什·林恩便再未在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的过去,他创立下霍尔芬学派。

    并将自己的余生投入其中。

    艾什·林恩的遗产究竟为何?

    如果是爱丽莎在此,那个喜欢调侃人的夜莺小姐,对方说不定会笑眯眯地问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问面前的这一男一女,问那些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问他们。

    是否还记得,在那场大仲裁之中所发生的一切?

    当方鸻将那份手稿丢到那个年轻人的面前,并掷地有声地告诉对方:

    艾什·林恩真正的遗产便在此处——

    ……

    七海旅人号上,妲利尔正靠在舷窗一侧,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注意着港口之中的动向。

    天蓝正缠着她询问关于洛羽和姬塔的计划,方鸻今天在出行之前让她一定要好好待在船上,诗人小姐自有一股敏锐的机灵劲儿,立刻意识到今天会发生什么。

    “艾什·林恩爵士的遗产究竟是什么啊,”她问,“艾德哥哥说早就告诉我们了,我怎么不知道?”

    妲利尔回忆起那场大仲裁之中自己所见的一切。

    她也没想到那之后自己会在这条船上留下来,虽然那是圣女冕下的命令。

    “一个冷知识——”

    妲利尔回过头来,对天蓝说道:“在众圣的注视之下,无法说谎。”

    是的,那正是一切的答案。

    但洛羽深知——可惜,那些总是习惯于漠视他人心中最珍视事物之人,自然也无法读懂那句话之中的含义。

    艾什·林恩早已在手稿中写下了一切,但那些人与真正的宝物失之交臂却不自知,但真正读得懂那手稿之上的一切的人,则早已知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还记得起方鸻在第二次离开艾音布洛克之时,给予他的委托:

    “艾什·林恩爵士在莱拉身上留下了一个谜,我们只是暂且还不知晓那个谜题的谜底是什么,但毫无疑问,那应当一定与那个遗留的众星装置有关。”

    “那不应当是那位大魔导士的发明,我只是想要找到那个设计的真正操刀者,我想它一定与那些狩龙人,与我们所找寻的诸多线索之中所欠缺的最后那一环一定有关系。”

    “既火焰之刃工坊的后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杰尔德姆的后人是不是那些狩龙人的发明人,二十年前七魔导士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对霍尔芬学派出手。”

    方鸻看了一眼那手稿。

    “照看好莱拉,她只是还不知晓这一切,但我们已经知晓对手是谁,如果七魔导士家族真与影人有关,那么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

    “不必逼那个可怜的姑娘,若她不想说,也不必去问。”

    洛羽并未说太多,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那便是他出现在这里,守护在这位魔导士小姐身边的真正原因。

    但可惜,洛羽并不真是爱丽莎——是那位喜欢调侃人的夜莺小姐——他一贯沉默,不爱说废话,因此自然也不会告诉面前的克塞尼亚这一切的答案。

    接下来他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意义。

    面对克塞尼亚的提问,洛羽在一众注视下回过头去,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沉默不言的术士,扫过莱拉,扫过老商人普舍,扫过那些年轻人,最后停留在了埃里昂身上。

    埃里昂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那毕竟是一位高阶魔导士,要是对方突然对自己出手,周围的同阶魔导士都来不及救他的——他赶忙将惊慌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那个中年男人。

    但洛羽并未对他出手,而是冷静地问道:“在帝国的文字当中,你们名字的开头字母是什么?”

    埃里昂微微一怔。

    他的名字开头的字符是J,而一旁朱诺的名字开头的字符是D,但对方问这个干什么?

    不过洛羽其实并不用他回答,只目光在一旁的朱诺身上稍作停留,仿佛已有答案。他深深地注视了对方一眼,又道:“在布丽塔遇害之时,你们在什么地方?”

    这个提问让埃里昂寒毛都炸了起来。

    他警觉地看向对方,张了张口,但一旁的朱诺先抢先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们不在学院内,那时我们——”

    他忽然卡了壳。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变得又尖又细,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朱诺脸色逐渐变得血红一片,他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个年轻的高阶魔导士——侦测谎言。

    对方是什么时候施的法?

    他有些惊恐地看向其他人,他其实早应该防范,他自己就是学院生,当然清楚施法者千变万化的手段,但因为实在事出突然,本来他都已经以为尘埃落定了。

    谁想到面前这个人会在这里埋伏他们一手。

    他惊恐得一下闭上了嘴。

    但出人预料的是,洛羽也不再问,而是转向一侧——仿佛一切的答案都早如他所预料,如此分明,根本毋须多言。他只举起手中的元素魔导杖,指向人群之中一人。

    那正不是其他人,而是站在那儿的老商人普舍。

    中年男人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怒斥一声:“你敢!”漂浮在他手边的魔导书自动打开,一条漆黑的触手从中卷出,顷刻之间形成百尺长短,向洛羽横扫而来。

    但触手如同扫中了一座石像,令洛羽崩裂开来,像是无数泥土散开,泥土落在地上,又重新汇聚在一起,形成元素使的形象。洛羽看也不看他,从杖头射出一道红光,直至向老商人。

    中年男人气得面皮通红,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大魔导士竟然给人无视了,冷哼一声,将手放在魔导书上高声吟诵道:“……如同走进一片镜面的世界,他们从镜中看到自己……”

    空气在他面前形成折射的反光,竟真扭曲成一片连续的镜面,令洛羽发出的赤红射线击中那面镜子,只是想象之中的反射并未出现,红光直接穿透了空气镜面,然后命中了后面的普舍——

    但也仅此而已。

    那道赤红的光束竟像是冰雪消融的幻影一样,在击中了普舍之后,变得透明,并直接从老商人身上穿透了过去,将他刺了个洞穿。

    周围的人群都已经看呆了,他们大多是这场比赛的参赛者,要么是各个学院的学生,哪里见过这个层次的战斗,事实上他们先前才见过那个女人匪夷所思的法术。

    明明那时议会的术士们都已经施展了解咒法术,但那个法术生生绕开了所有人的施法,而且还穿透了洛羽的护盾,最后击中了莱拉。

    硬是没打一点折扣。

    而现在洛羽又依样画葫芦再来了一次,但不一样的是,那道赤红的射线在击中普舍之后,令那个老商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在胸口上一按,但什么也没发生。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竟然穿过那条射线。

    水系幻术,折射术。

    中年男人眼角一跳,意识到不妙,虽然他早从资料上了解到对手擅长水与地两系法术,但也没料到这个圣选者元素使在实战之中会如此多变——他抬起头去,果然看到普舍身后出现了一只寒冰巨爪。

    洛羽伸手,向下一压。

    但那爪子还没来得及够到普舍,空间之中便竖起一道坚壁,寒冰巨爪撞在无形的力场之上撞得粉碎。

    那女人冷哼了一声,同样也是一道异系法术向洛羽射来,那是一只岩石巨爪,与洛羽之前拟态出的寒冰巨爪几乎一模一样,“艾什·林恩的小把戏,别以为只有你会用。”

    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女人不是咒术师么,这元素法术又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对方的施法速度甚至比那个中年男人还要快上几分,在洛羽来得及反应之前,那只巨爪就已经击中了他——确切的说,是击中了魔导炉张开的护盾。

    众人只听一声巨响,洛羽便飞了出去,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叹,便听到一声惨叫传来——但那自然不是洛羽的惨叫声,反而是那个老商人普舍的。

    人们一愣神之后才发现,洛羽所飞出去的方向,不偏不倚却正是老商人普舍所在的方向。

    年轻的元素使直接撞在对方身上——而前者张开的魔导护盾护住周全,但后者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克塞尼亚脸色青铁地看着洛羽一把将半死不活地普舍从地上拎起来,那里还不明白自己上了个恶当。

    她咬牙切齿地一把将那个悬浮的星轨仪甩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克塞尼亚岂还能不明白,洛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骗她出手,对方甚至连攻击普舍的那个法术都并未尽全力——

    那个摔碎的星轨仪她自然再熟悉不过——不过是艾什·林恩那家伙所制作的小玩意而已,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自称其可以开辟一个新的学派,但事实上星轨仪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只是在其中储存着一些预先刻入的法术而已。

    本质上而言,那和一支辅助魔导杖也没什么区别,要不是这件东西可能潜藏着找到那个真正的众星装置的秘密,她根本连看都懒得多看这个玩具一眼。

    但她怎么也没先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件艾什·林恩留下的遗物上摔一个跟头。

    在那个魔导器之中储存的法术,毫无疑问是事先就设计好的。

    只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女人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地抬起头——那么对方为什么能事先设计好法术,难道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来,还会从莱拉身上夺走这个星轨仪?

    然而洛羽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默默看着手上奄奄一息的普舍,看着黑色的火焰从这个可怜的老商人的躯壳上烧出,从他的眼睛,鼻子与耳朵之中汹涌而出,最后将其完全吞没。

    洛羽松开手,看着那团火焰化作一团声嘶力竭惨叫的人形,在广场上久久未曾停息。

    他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在看到普舍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为了将莱拉引入这个陷阱,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伤害那些甚至与此关系并不大的人。

    他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声歉,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广场上的所有人。

    少年的目光一片沉寂。

    广场上落针可闻。

    如果说一般人看着这一幕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在见到那团黑色火焰的一刹那就已经脸色大变,考林—伊休里安北境虽然相对帝国来说是偏远之地。

    但作为宿敌,帝国人不可能没有关注过北境那场大战,那么他们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影人的特性。

    “这是……”

    “那人是被附身了……这是影人……”

    埃里昂脸色雪白。

    一旁的朱诺也浑身打颤,和黑暗生灵勾结是什么下场,他们自然再清楚不过。

    而此刻似乎早已真相大白,之前至眼下所发生的一切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原来那个姑娘可能真是无辜的,没人会想到,这个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高阶魔导士只用一句话,一个法术。

    就揭穿了真相——

    但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沉默不言,他们当然察觉出了这之间诡异的气氛,面前的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找出凶手么?还是说,本来就只是一场阴谋而已。

    但那场阴谋的主使……

    术士们不约而同向那个霍克家的大魔导士看去。

    而洛羽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默默走向莱拉身边,看着少女,后者正怔怔地看着那团燃烧的黑焰。

    “很抱歉,”洛羽道,“是我没保护好普舍先生,我没想到他们会对学院之外的人动手。”

    莱拉一言不发。

    她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从未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给身边所有的人带去灾祸,无论是布丽塔,普舍先生,还是自己的父亲,而她究竟是谁呢?

    她真是莱拉·林恩么……

    但那个名字早应该在三十年前就已经逝去。

    那么她虚假的人生还有何价值?

    眼泪顺着少女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

    “你记起一切了?”洛羽问道。

    她轻轻点点头。

    “不必为此感到迷茫,”洛羽想了一下,还是说道:“人们存在的价值往往取决于身边的人,还有你自己对自身的认知,艾什·林恩爵士是如何看你的,这无可争议。”

    “霍尔芬学派是他最大的骄傲,但那一切的始终,其实都只是为了那个小女孩而已,那就是你,莱拉小姐,那位爵士先生一生当中最大的遗憾。”

    “他本不想这么匆匆离去,但在霍尔芬学派的最后关头,他还是下定决心以他所设计的那件魔导器作为你灵魂的容器,”洛羽答道:“无论如何,你都活了过来,成为你自身生命的延续——”

    “你早知道了,”莱拉怔怔问道:“洛羽先生?”

    “林恩爵士在那手稿上记录下一切,”洛羽答道,“我从第一次看到那手稿,其实就已经知晓了你的经历,但抱歉,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我没能告诉你这些。”

    “这也是我和团长共同的决议,”他道:“团长他也很关心你。”

    “你自五岁之后的记忆全部丢失,不过是因为那之后你一直都在沉睡,仅此而已——”

    莱拉咬着唇点了点头。

    “可是……”她问,“七魔导士家族的人也看过那手稿……”

    洛羽摇了摇头:“如果七魔导士家族真的明白霍尔芬学派的意义,他们也不会将那份手稿弃之如履,我们甚至从来没有骗过他们。但正如希尔薇德小姐所言,习惯了阴谋诡计的人,永远不会相信那些正大光明的东西。”

    “我们将一切放在明面上,但他们反而视而不见。”

    他停了一下。

    “所以……”莱拉又问,“布丽塔她说的是真的,霍尔芬学派是真正存在的?”

    提到自己的至交好友,她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洛羽轻轻点了点头。

    而且不止如此——

    与那些扭曲人心的谎言不同,与七魔导士家族们竭力想要掩盖的那个真相不同,霍尔芬学派不但存在,而且正如那位爵士先生所声称的一样——它将深刻地改变人们对魔导术的认知。

    洛羽将手中的魔导杖支在地上,轻声问道:“你想见见它么?”

    莱拉抬起头来。

    不远处,那个中年男人正面色青铁地面对着一众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怒斥道:

    “怎么,你们在质疑我?”

    术士们面面相觑。

    中年男人板着脸道:“他用邪恶的法术杀死了证人,你们没看到么?那团黑焰令人生疑,多半与考林—伊休里安北境一战中出没的黑暗生灵影人有关,看来不只是那个女人,此人也是邪教徒的共犯。”

    但术士们当然不可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因为这证物与证据实在太过明显,那团燃烧的黑焰让之前所有的证言都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

    中年男人见状终于沉下脸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陛下手令,七海旅人号上的所有乘客都涉嫌参与一场与邪教徒有关的逆谋之中,那背后与亚培南德霍克大公受袭案有密切的关系,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刻将与之相关的一切人等抓捕!”

    术士们脸色大变。

    广场上一静,瞬间一片哗然。

    人们怎么也没想到原本不过只是一场比赛的裁决,最终会牵扯到两场谋杀案,最后甚至牵扯到了一位大公爵的袭击案上,甚至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的参赛代表团,竟然被直接宣布为谋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是诬陷,但诬陷本身并不重要,重要是这背后有那位皇帝陛下在为此背书。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七魔导士家族非但没有受到责难。

    而正相反——

    七魔导士家族在与炼金术士们的对峙当中,赢得了这场战局。

    一阵战栗从人群之上掠过,只要稍微心思灵活一些的人,便立刻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帝国要变天了。

    洛羽自然听清了中年男人的叫嚣,但他面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将手中的魔导杖指向一侧,那里上空发条妖精视线一动,一道闪电便立刻从半空降下,击落一只从林中升起的魔法信使。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他必须要先阻止这些人向星与月之塔议会求援。

    洛羽放下手中的魔导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莱拉——少女还从先前那个提问之中回过神来,而洛羽又换了另一个提问:

    “莱拉小姐,你想成为真正的魔导士么?”

    莱拉一愣,“你说什么,洛羽先生。”

    洛羽却不多话,只将手中原本属于莱拉的那支魔导杖丢还给她,“接住。”

    少女手忙脚乱地接住那魔导杖。

    洛羽这才开口道:“艾什·林恩爵士,你的父亲,他在二十年前创造了这门真正伟大的魔导术,”他看向前方,目光之中犹如看到了那门魔导术所诞生的那一刻。

    那是他所找寻的一切。

    原来早在二十年之前,便已经有人在这片云海之上的世界中为后人留下了方向。

    他道:“而遗产之中最珍贵的一部分,其实也就是你,莱拉小姐,那位魔导士的女儿。”

    “星轨仪,不过是打开那道门扉的钥匙,”他将这个故事讲了下去,“霍尔芬学派所追寻的不过是人们如何突破自身的极限,打破学派与学派之间的界限。”

    然而魔导器本身难以当此大任。

    一切最终都要受困于其核心水晶的元素属性,在千百年的探寻之中,人们也只不过找到了魔导书这一类特殊的魔导器而已。

    但这种近乎于神器的魔导器,对于凡人来说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将法术铭刻于灵魂之中——不,是让魔导器诞生真正的灵魂,一个拥有智慧的,可以学习与成长的奥术人偶。

    当它与魔导士产生共鸣之时。

    于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魔导器便于此诞生了。

    “你的父亲本不打算将你置入这个容器之中,”洛羽道,“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他一生所珍视的瑰宝,爵士先生走上这条道路,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将你唤醒——”

    “但霍尔芬学派遭逢大难,在那弥留之际也不可能留给他再多的时间,如果他不选择将此道路继续下去,那么他将失去唯一让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

    “于是,”洛羽道,“这就是你出现于此的原因,莱拉小姐。”

    “因此你的人生从来不是被设计好的工具,你有许多敌人,但也有很多朋友,而在你的朋友们眼中,你是真正存在的,活生生的人。你的一喜一怒,皆留在他们漫长人生的记忆当中。”

    “而这——”

    “就是你的父亲,艾什·林恩爵士留给你真正的财富,一段真正的人生。”

    “而现在,”洛羽看着她道,“我需要借助于你的力量,莱拉小姐。”

    他正拿起自己的魔导手套——

    人们之所以看不明白这一点,甚至读不懂那手稿之中真正蕴含的宝藏,其实原因十分简单。

    他将那只应属于战斗工匠与炼金术士的魔导器,轻轻戴在自己的左手上,然后举起手,向莱拉答道,“还记得你的问题么,其实只因为,他们不是战斗工匠。”

    “仅此而已。”

    那一刻,一个声音在莱拉心中产生。

    “莱拉小姐,请连接。”

    莱拉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一只星轨仪正从洛羽肩头之上浮现,她惊讶地看着那星轨上有着一条裂痕的星轨仪,并马上认出了这件熟悉的魔导器的来历。

    那不是她送给弗里斯顿会长的那件星轨仪么?

    而不远处,克塞尼亚也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星轨仪,直到此刻她哪里还会不知道自己上了个恶当,对方竟然用了一批赝品来打发了她,对方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尖叫道:

    “那才是那把钥匙!”

    “该死的,夺回它!”

    而就在下一刻。

    在莱拉震惊的目光之中,她脑海之中忽然涌入了一些完全陌生的知识,那仿佛源源不断的力量正从手中的魔导杖上传来,她过去所不清楚的一切关于以太的疑问。

    而此刻,都得到了清晰的解答。

    而首先浮现在少女脑海之中的那个法术。

    就是那个她曾经施展过的解咒术——

    洛羽将手中魔导杖向前一指。

    一道冰刃凭空成形,直接击中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星与月之塔的术士,并将对方直接冻成一座冰雕。

    而同一时间,那个冰刃术的施法咒语便浮现在了莱拉的脑海之中——下一刻她不由自主地举起魔导杖,如同洛羽的动作一样同样施展了一个冰刃术。

    “莱拉,转换成地系。”

    莱拉瞪大眼睛,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地系咒语确实包含在那些知识之中。

    她施展了一面大地之盾,那个法术咒语便不减分毫地同时复制在了洛羽的思绪之中,后者毫不停留,同样为自己施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地之盾。

    “洛羽先生!?”

    莱拉呆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刹那之间两人施展了四个法术,而每一个法术的水平,至少都在高阶之上。

    洛羽一个人的实战水平就远远在这些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之前,更何况两人相加,他们不同法术的切换简直像是四个人同时正在施展法术一样。

    甚至隐隐已经踏入了大魔导士的领域——

    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措不及防之下一片大乱,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撂倒了一片人。倒是克塞尼亚尚还沉得住气,怒道:“我看你们能从这地方逃得出去。”

    她一抬手,一道闪电便向洛羽射来。

    洛羽用大地护盾掩去了那道闪电,但总算手上动作一滞,慢了下来。

    那个中年男人见状抓住这个机会,再一次打开手中的魔导书,正准备召唤一条漆黑触手。可也正是那一刻,一只纤细修长的,女人的手从虚空之中伸出来。

    那只手的主人用食指、中指与无名指轻轻按在书页上,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虚空之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尚未讲述的故事必将落幕,未打开书中只有一片空白——”

    “魔导书,合页。”

    那本死之书仿佛不再听从他命令一样,自从脱手飞出,浮向半空,然后合页在一起。

    重新回复了封印的状态。

    中年人脸色狂变,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方向,“真正的博物学者,阅读者!?”

    “不。”

    虚空中的声音掩口一笑。

    “拾级而上之人,历史尘埃的清扫者,在书卷之上留下文字的那支笔——”

    她轻轻说道:“命运的记录者。”

    ……

    七海旅人号之上,妲利尔与天蓝详细解释完那一切之后,一直注视着舷窗之外的目光忽然一动,她从窗边支起身子来,然后走向另一侧,看了看那外面的景象。

    “怎么了,”天蓝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一幕,“外面发生了什么了么?”

    猫人小姐摇摇头,“有人在监视我们,七号和十二号码头的两艘浮空舰出入有异常,他们封死了我们出港的道路。”

    “他们露出武器了——”

    她看向天蓝:“去通知巴金斯先生,让他随时做好升帆的准备。”

    她抬起头:“塔塔小姐,这边有些情况。”

    虚空之中传来一个安静的声音。

    “我已经注意到了。”

    “七海旅人号会在一刻钟之内起锚,过程会有些陡,请各位作好防范的准备——”

    不过五分钟之内。

    在那艘横入航线的浮空舰上伪装成普通水手的帝国军人的注视下,面前那艘空无一人的小型浮空舰上,桅杆自动转向,不同的帆面好像由着幽灵操纵一下从横桅上一一垂下。

    它根本没有任何人操纵,便自动转向,露出一侧的空战甲板,而那里的甲板左右打开,从后面露出一排排獠牙毕露的重型空战构装,对方正一排排放下肩上的长矛。

    指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帝国军人瞪大了眼睛,那一刻只有一个可怕的词汇占据了他们全部的思绪。

    龙骑士战舰。

    但这怎么可能——

    “敌袭——”

    桅杆之上的观察岗上,已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

    只是晚了片刻。在水手们的眼帘之中,一道明亮的火光,已经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野。

    那其实是艾音布洛克六月末的最后一天。

    那一日钢铁巨塔的空港区之上,那一束倒映在所有人眼中横贯天际的光芒,后来也成为了许多人对那一年的雨季最深刻的记忆,它于那之后被记录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之上。

    成为那场倾世之战的导火索。

    ……

第三百八十二幕 举世之名 I

    刺耳的防空警报响彻艾音布洛克。

    许多人正不知就里地走出门,抬头看去,蛛网一般交错的钢梁衍架之上,运行的魔导轨道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巨大的机械臂正将它们推向一侧,悬挂在另一条备用轨道上。

    车上的乘客正通过紧急通道疏散,争执着,申斥着面前一脸面无表情的银盔骑士,但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每一个人的声音,人们正回过头去,看着另一条轨道上一列列悬挂装置正通过钢轨飞速运输。

    那些挂钩下悬挂着一座座灰白外表的构装体,高大厚重,身后背负巨盾,钢铁长枪插入巨盾之下。其中有一些正在脱离,当装置打开时与轨道磨擦飞溅出大量火星,构装体背后喷出绚丽的青色风流,飞向前方。

    两台构装轰然坠地,身后的卡销打开,巨盾自动沿着轨道滑至它手臂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负责操控的战斗工匠一顿,他将与魔导手套相连的操纵杆向下一压,“蝎尾狮4组到位。”

    大盾轰然插入地面,液压支撑柱从大盾之后弹开,钉入地面,一片碎石飞舞,卷起的气流顺着高大的构装体双足之间绕开,形成涡流。

    笨重的构装向前推进,举起手中巨盾,带着杂音的通讯在频道之中交织着,“蝎尾狮1组到位。”

    “蝎尾狮2组到位。”

    人们仰着头看着那些巨大的战争机器经过天空,令光线一暗。

    巡查骑兵倾巢而出,但他们只是负责驱散街上的行人而已,尾随其后是一批身穿灰甲的重装骑士,“战争骑士,”艾音布洛克的住民们讶异地看着这些肩负鹰徽的骑士,“驻扎在艾音布洛克的工程兵团出动了,难道是真出什么大事了?”

    但战争骑士并不仅仅只是帝国军团的工兵,他们更负责一场战役的主要攻坚工作,与工事构筑,要塞坚守,可以说他们是除帝国野战兵团最精锐的力量。

    灰骑士们构筑起防线,身穿漆黑盔甲的帝国士兵立刻接管了这些街垒,市民们透过窗户看着这支陌生的军团,但对方身上透露出的气息无一不是百战精锐。

    每五人小队便配置一台中型构装‘胡蜂IV型’,以火力封锁街口,一个大队配置一台风骑士,火力班组配置‘灰盾’与‘蝎尾狮’,身穿同样黑色大衣的战斗工匠与作战单位一同出现在前线,于士兵环绕之下。

    头盔上带着长长翎羽的骨干技术官正拿起通讯水晶,汇报道:

    “阿莱尔丁大道已封锁完毕。”

    无数以太传讯正于艾音布洛克上空交汇:

    “十七号街封锁完毕。”

    “钟匠分街封锁完毕。”

    “平民区已位于监控下。”

    技术官放下手中的通讯水晶,回头看去,放眼望去阿莱尔丁国王大道上正一片大乱,巨大的构装体缓慢向前推进,黑衣黑甲的帝国军士兵紧随其后。

    市民们纷纷退让,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这一幕,这是又要开战了么,和谁开战?

    但将视线扩大到整个艾音布洛克,街区沿着蛛网一般的道路展开,无数同样的场景正在上演,战争构装架起巨盾,封锁了一条条街道,帝国黑军正沿着不同的街道向城市中心开进。

    他们头顶上是无数交错的轨道,一列列运载装置正沿着这座工程要塞各个既定好的路线运送至前线,这座修筑于巨人战争时代的要塞正在一点点苏醒过来。

    钢铁的城市被注入了生命。

    移动火炮系统正从掩体之下缓慢驶出,战斗工匠在轨道上挥舞着手,令庞大得惊人的炮口在机械摩擦声中转向空港方向,他们高声喊着口令,“1407,方位4,打开保险——红色警戒。”

    工匠们戴上魔导手套,弹下目镜。

    更多的人正从营区奔跑而出,冲向各自的岗位。

    而哨兵抬起头,然后便看到了一幕奇景——与空港钢铁天空塔相对的方向,工匠总会所在的地方,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在升上天空,一齐向着七号与九号港区的方向飞去。

    钢铁巨塔上的航标灯打开,一列虚空的光轨浮现在天空之上,帝国的战舰正从港区之中缓缓驶出,一艘一艘地驶离港口,并在天空首尾相衔,形成战斗队列。

    “那是战斗工匠!”

    “帝国舰队,帝国舰队也出动了!”

    四叶草大道。

    冒险者公会中一片铃声大作,不同任务区的负责人正纷纷冲过人群,脸色带着焦急的声音,他们经过柜面,在那些排成长队的帝国选召者面前挂上‘任务休止’的牌子——

    在对方愕然与不满的目光注视下,冒险者公会中所有交接的任务都同时中断,水晶投影的光屏上一片血红——闪烁了一下之后,一排排带着【紧急】前缀的任务从光屏上由上至下如同瀑布一样淌下来。

    “区域任务!?”

    “是区域任务,看,战争发布令!”

    “帝国开战了,怎么回事,艾音布洛克平原怎么会有战争任务发布?”

    “是帝国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了么?”

    “太好了,和谁?”

    在短暂的交接之后,一批新的工作人员出现在柜面前,选召者们敏锐地注意到那些身穿黑甲的帝国士兵封锁了各处。

    不到一刻钟,第一批领到了任务的选召者已经从四叶草大道四散而去,带着不同的任务而去,但那些任务中大多没有指明他们的任务目标,只是要求他们配合帝国军封锁街区。

    或者抓捕罪犯。

    不过选召者们早已见怪不怪。

    而与此同时,正在转播大陆联赛的两界通道三十多个直播流同时切断,所有的直播间内变得一片漆黑,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倒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是心中共同冒出一个念头来——要出大事了。

    流浪的马儿看着自己直播间内一片喧腾,内心却难以抑制地安静下来,他看着自己打泼的咖啡顺着桌沿流下,水珠在微重力环境中沿着光滑的地面飞腾,与尘埃混合在一起,旋转不已。

    他忽然之间想起自己还有几个业界朋友,有人而今正在艾音布洛克进行那场大赛的采访,他赶忙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拨通了其中一个人的通讯号码:

    “马儿,帝国军封锁了每一条街区,”那边传来的声音嘈杂无比,但仍可听清人声,“现在他们不允许进行任何转播,我可不想丢掉这份工作,这你就别想了。”

    那人回头看去,看着那高大的战争机器缓缓开过街区之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你那几个朋友和帝国军打起来了,他们正在和帝国开战。”

    他们和帝国军打起来了?

    他们和帝国开战?

    流浪的马儿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冥女士呢?布丽安公主呢,难道她们没有阻止吗?

    ……

    洛羽与莱拉背对而立。

    赛场上早已是一片大乱,罗夏贝第学院广场周围上的人群早已逃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也只有交战的双方,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已经直接接到了来自于议会的指令。

    不需要中年男人再督促,他们也自动组成一个人环将场中两人环绕起来,以一道道法术展开对攻,只是他们手上的法术无不在那位名叫‘莱拉’的少女手上消弭得一干二净。

    法术对她根本无效。

    任意一道法术只要进了那少女两三尺范围内立刻自动消解,她将手一划,那法术的咒文形式立刻出现在她手上,然后下一刻又出现在洛羽手上。

    对方随手丢回来,就足以令他们一片人手忙脚乱,莱拉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那不正是她所希翼的一切,当一切以太回流于光海的脉流之上,而她,正是一切法术的执掌者——

    人类羸弱的身体与灵魂令他们无法适配元素世界的风暴。

    但有人生来便是为此。

    妖精拥有元素一般纯净的灵魂。

    而少女的灵魂本身,就是元素核心。

    她甚至并不需要懂得法术本身,只要洛羽了解的咒语,便自然通过星轨分享给她;

    她也不需要操纵以太,因为魔力的汇流正通过元素使的魔导手套与她的元素核心紧密相连,强大的无属性魔导炉正将以太源源不断地输送向两人。

    正如同战斗工匠,与他的法术人偶。

    而人们所掌握的解咒方式,相关于他所修习的学派,而在一个艾塔黎亚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是,一个人通常不能兼修三个以上的学派法术,而这其中不能包含一个以上的对立学派。

    但洛羽和莱拉随时可以切换对立学派。

    当洛羽开始使用召咒法术之后,少女自然而然切换到预言学派,当洛羽使用水系元素塑能法术时,莱拉便一手施展地与大气系法术,而反过来她施展大气系法术之时。

    便将火系法术的能力共享给洛羽。

    于是魔导士便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具备了全元素系法术的施法能力,也具备全学派的解咒能力。

    而且洛羽发现莱拉因为其本身便是法术容器的原因,对于法术的底核尤为了解,在解咒上异常熟练。到了后来他干脆将防护工作完全交给了少女,自己只攻不守。

    于是便出现了星与月之塔术士们所见到的那一幕。

    “解咒,”术士们慌乱地喊道,“解除他的法术,用迟缓术减慢他们的动作!”

    但洛羽将一道火蛇之牙的咒术手势隐藏在风刃之下,令两三个星与月之塔的术士解咒解了个空气,他将手一点,一道火蛇从手中窜出,张口向其中一位术士咬去。

    而对手的迟缓术还没丢出,便已经为一旁的莱拉反制,蓝色的咒文还未在两人头顶上生成降下,就已经为一道射线击中,土崩瓦解。

    那术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被火蛇卷了个正着。

    其他人也无心恋战,纷纷向后退去,有人使出一道风刃,一道火矢,但被一一反制,洛羽将一个石化与一道风刃丢还回去,将一记射石术夹杂在风刃的飞沙走石之下。

    那边很快传来惨叫声,又倒下一人。

    旁边魔导院的导师看着这一幕顿时心神所丧,吓得丢掉手中的魔导杖转身夺路而逃。

    洛羽口中不停,举起魔导杖升起一道潮汐,巨浪形成巨鲸排山倒海而至,将一众魔导士、秘法卫士冲得东倒西歪,那些人连连后退,但踏入泥水之中忽然向下一沉。

    “托萨泥沼术!”

    在泥水之中的挣扎的魔导士们惊得魂飞魄散,对方又是什么时候夹杂了这么一个法术,但有人立刻发出惨叫声,举起双手,手心鲜血淋漓,“啊啊,泥沼下面有冰锥!”

    莱拉看着这一幕心中怦怦直跳,“洛羽先生。”

    “专心。”

    洛羽将手中魔导杖向下一击,一道波纹顺着泥水蔓延开去,头也不回地说道。

    少女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这就是魔法的力量,那位大魔导士,她的父亲所追寻的力量。

    相比起来,那些术士们根本什么也不是。

    但她这倒也是错怪了那些人。

    他们这些出身于象牙塔之内的魔导士又参加过多少战斗?

    与选召者的魔导士不同,与洛羽这样经历的人更是不同,从艾尔帕欣到南境,到伊斯塔尼亚,到北境一战,哪一场战斗对于他们来说不是生死之战?

    那些战斗甚至还要远远超过一般选召者的认知。

    就连超竞技的比赛,有时候残酷程度还要远远不如。

    大多数选召者第一次见识那样的战斗,还要追溯到拜恩之战,但那已经是快十五年前之前的历史,丝卡佩、魁洛德他们这批选召者一一退役之后,新生代的选召者对于战争的认识,往往起源于第二世界。

    但能经历那样大战的人,第一世界寥寥无几。

    洛羽不过稍加指点,海恩一行人便在布丽塔带领之下轻易杀入决赛阶段,但事实上,那些只是皮毛而已。

    比赛用不上许多狠辣的法术,学院生往往也不需要那样的手段。

    但此刻不同。

    闪电沿着泥水升腾,很多人都在泥沼之中被烧成了焦炭,从外围赶来的秘法卫士看着这一幕,看着场中站着的莱拉与洛羽两人,一时竟惊得停下脚步。

    场上除了还留下七八个星与月之塔的术士精英之外,其他人早已逃了个干净,而更远的地方,才是围成一条线的罗夏贝第学院的守卫,议会的秘法卫士。

    上百人踌躇不前,一时竟不敢近身。

    人们不由向一个方向看去,寄希望于那里的两位大人物会出手——事实上从之前开始,那边就已经音讯全无了。

    那个霍克家的大魔导士和名叫克塞尼亚的女人就好像是消失了一样。

    ……

    在动乱发生的那一刻,还留在赛场一边的海恩等人其实就察觉了不对。

    人群中先是传出几声惊呼,接着许多人便向那一个方向汇聚了过去,仿佛广场另一边发生了什么大事。

    海恩等人先是一愣,不由站起来向那个方向看去,接着便看到了明亮的魔法的光辉——他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抓来一人问道:

    “那边发生什么了?”

    被问的学院生和他们一样是占星院出身,倒也没什么不快地答道:“听说那边出事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

    “有个学院生好像是逃犯,议会的术士们过来抓人了。”

    “学院生,是哪个学院的?”

    “听说是我们占星院的,对了,就是那个霍尔芬学派的骗子。”

    海恩面色剧变——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爆炸的火光升腾而起——人群一阵大乱,起先向那个方向汇聚的人流立刻倒转,许多人都开始奔逃。

    但他和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我们得去帮莱拉!”留下的人哪个是没胆色的?年轻人们很快达成一致,只是海恩还没来得及抬步,便迎面撞上一个人。

    “拿住这小子。”

    一个声音传来,挡住他的那面‘墙’便伸手一抓,将海恩按了个结结实实。

    海恩大吃一惊,抬起头去,才发现拿住自己的是个守卫模样的家伙。

    而不远处,星与月议会的那个傀儡议长瓦伦·富勒正在那人身后看着他们,对他们摇摇头。

    “你这个叛徒!”海恩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冲对方大喊道,“你又想对莱拉做什么?”

    但瓦伦并不答他的话。

    他只对自己的守卫说道:“将这些小子带离这个地方,没我命令不允许他们回来。”

    他这才看向其他人,“……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小伙子们……至于莱拉,我会想办法将她救出来的……”

    海恩一愣。

    他用无比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个人,“你说什么,你当我们是傻子?”

    但那位议长也不打算和他多作解释,只向自己的守卫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带人离开。

    ……

    而与此同时,人们所不知的是,霍克家的那位大魔导士此刻正焦头烂额。

    在他一旁,克塞尼亚同样指节发白,一个又一个大型法术从她手中的魔导杖上施展出去,卷起的火龙与闪电几乎形成一道壁垒。

    但那些所有的法术都被卷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之中,他们就像是在一个梦境之中徒劳地挣扎,听那个冷静又好听的声音与他们讲述那个古老的故事:

    “让森林分开吧,它们说。”

    高大的根须从地上卷起,翻起泥浆,向两人气势汹汹而来。

    根须下形成肢体与骨干,岩石形成血肉,灰白的树人拔地而起,形成遮天蔽日的巨影,抡起巴掌一爪向两人拍下。

    霍克家的魔导士连自己的魔导书都开不开,只能召出自己的魔导杖,支起一面护盾,巨人的爪子拍在护盾上,护罩一闪,令半个学院都震动了一下。

    一道泥浪沿着护罩四周翻开,将周围奔逃的人群掀了个底朝天,人群尖叫着,一副世界大乱的景象。

    但克塞尼亚可不在意这些人,她并起两指,从指间射出一只火鸟向那个树人飞去,厉声高喊:

    “不死鸟之焰!”

    那起先不过是一缕火苗,但转瞬化为一片赤红的火云,如同振翅的巨鸟划过半个学院——七环法术,许多人感到头发都竖起来了,热浪从头顶上席卷而过,令泥浆干涸,龟裂成纹。

    但面对气势汹汹的不死鸟的,不过只是一位娇俏的美人儿罢了,对方带着那顶尖尖的巫师帽,推了推鼻梁上小巧的眼镜片,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幕。

    巫师帽下的容貌,这一刻像极了学者小姐,只是更加成熟,目光中泛着异彩,容貌倾城。

    她举起手中旅杖,一击书本:

    “敬启,禁术。”

    “索林龙啸。”

    一率暗光出现在她的杖头。

    那一刻罗贝夏第学院中的所有人都只感到天空一暗,仿佛整个世界被一分为二,一半的世界无限延伸,而另一半的世界坍缩成一点。

    光幕过去,以女巫师手中旅杖为中心,一道光华霎时间切开大地,白茫茫的光芒吞噬了一切,人们只看着它以瞳孔之中一点为延伸,从罗夏贝第学院中间线上将整座学院一切为二。

    那道光在那位霍克家的大魔导士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完全将其吞没,对方手中的魔导书跌入地面,翻滚了几周之后在一团扭曲的空间之中消失不见。

    然后代表着那位大魔导士的白色星光才飞卷流散,冉冉升起,汇向学院中央的圣堂之中。

    而一旁的克塞尼亚只比前者稍好,但也少了一只手臂,她一只手按着血如泉涌的伤口,二话不说,打开一个空间门,向后一退顿时消失不见。

    只在遁入门前的一刻,她愤恨不已地看了面前那个女巫师一眼,像是要深深记住对方的样子一样。

    “你究竟是谁?”

    “我从未在奥述听过你这样一位‘圣者’。”

    “我?我……是龙之魔导士。”

    “龙之魔导士?”

    “我记住你了。”

    “我—们—记—住—你—了。”

    两人在意识世界的交锋不过在顷刻之间完成,女巫师看着那个消散的空间门,若有所思地举起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脸微微有些发烫。

    她才转过身去,以目光看向场上的其他人,魔导士们,学院生们,秘法卫士们,她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看向洛羽与莱拉所在的方向。她目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三步。

    女巫师第二次举起手中旅杖。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面色大变,有人发了一声喊,于是人们纷纷争先恐后地惊慌逃离此地。

    但女巫师并未在意那些人,她只是远远看着正在与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交手的洛羽与莱拉,然后举起手中旅杖,只轻轻敲击魔导书的扉页:

    “接下来,送应去之人离开这里。”

    她轻声开口,忽然天空中风云变色,仿佛一只眼睛正出现在那个地方,从云层之中注视着一切。

    “卡尔莱耶,让我所见的未来成为现实。”

    “打开门扉吧,它说。”

    空间扭曲着,在她身后形成一片阴沉沉的风暴,闪电交织,如同要撕裂开什么一样。

    那一刻光海之中产生的风暴令所有魔导士都不由停下手来,就连洛羽也散去了手上的法术,看向这个方向。

    然而他们只看到三道裂缝于半空之中开启,那之后是幽深混乱的空间风暴,那一刻时间与空间的乱流仿佛扰乱了罗夏贝第学院的周边的一切秩序。

    人们看到树木枯萎,落叶凋零,四周的一切仿佛经历了时光的变迁,然而草木又生根发芽,迅速长得高大,四季变换,仿佛在一刹那之间完成。

    看着这一幕的星与月之塔的术士精英只感到头皮发麻。

    “超环法术——!”

    人们尖叫道。

    而女巫师只静静地看着一幕,将手中旅杖向下一指。

    第一道门扉从洛羽与莱拉头顶之上打开,它向下一沉,顷刻之间场上两个年轻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道门扉在藏身于不远处的亚约身旁打开,正躲在那里的年轻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道无形的力量便将其扯了进去。

    第三道门扉在女巫师身后打开,她目光最后于此伫留,然后后退一步,身形亦于门扉之中消失不见。

    那之后一切电闪雷鸣化作无形,天空之中重新放晴,方才产生的一切幻境仿佛皆尽消弭,犹如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只留下现成的众人,星月之塔的术士们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彼此。

    看着不远处一片狼藉,并且只剩下一半的罗夏贝第奥术学院的断墙残垣。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带头的术士忍不住大声问道: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

第三百八十三幕 举世之名 II

    高大的蜥人战士屹立于大厅之下,手持着长矛,如同石像一样冰冷、一样坚定,它只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敌人,与大厅外一涌而入的骑士们相对而立。

    “泰纳瑞克王子,你明白后果——”

    有人怒斥。

    但蜥人战士只投去冷漠的一瞥。

    它手中矛尖寒光闪烁,令所有人不得靠近一步。

    那是一位真正的安达索克,众星与丛林所选中的帝选的血脉之一,它的未来本应与星光所照一样,前途无法限量。

    但它选择于此,一如千年之前,蜥人与凡人并肩而立,共同对敌。而千年之后,于古老的圣王之厅中,白颅氏族的王子,选择了钟属于它的命运。

    低沉的轰鸣与震颤旅经大地,令大殿与廊柱正发出战栗,砂石滚地,人们于这战栗中不知所措,其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他们中央的一人,在那儿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走上前来,开口道:

    “年轻人,束手就缚吧,你们留下来,尚有一线生机。”

    “听听看,”他指向外面,“这是那位陛下的意志,你逃不出这里,帝国的舰队正在出动,就算你真不在意这一切,但何不为自己的同伴们想一想。”

    “何不多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

    但方鸻只看了他一眼。

    只如同在看一个小丑。

    阿玛施特在那目光下一滞,这位大炼金术士面上不由浮起愠色。

    一墙之隔外炮火正呼啸着令空气如同沸腾,那闪灼的光焰点亮了天空,令明暗不定的光透过天井,映出在那儿少年一侧的脸孔,稚气未脱的、平静的、安然的面孔。

    那只是一个梦境,少年曾于夜色下见过云海,那星光倘佯于浮云之上,而自由自在的风只响应水手们的号召。

    当银色的长船扬帆起航之时,就不会再于任意一地伫足停留——

    那怒海之上几曾何时风暴呼号,可也从未听说过人类会向其低头,凡人们往往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之后便一往无前,旅经千年之后,少年只从凡人的历史之中读出那一切——

    去抗争。

    他幽然的目光正一一看过大厅中每一个人。

    在一切的倾覆之下,方鸻开口,终于说完了那最后的话:

    “冥姐,公主殿下,回去吧。”

    他既然明白每一个人的心意,但这已与任何人无关了,她们身后所束缚她们的一切,那个古老的国度、陈朽的王室、投入星门背后的天量资金,庞然大物一般的俱乐部,还有超竞技联盟。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之无关了。

    接下来是他自由的意志,他所选择的路,正如昔日那位天才的少女叛出联盟的再演,云层之上自由的风从来都决定着人们的方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向这些人说不了。

    但他还要再说一次。

    “请容我,拒绝。”

    那一刻雷鸣撕裂了天空,巨响盖过了一切声音。

    而冥正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目光看向这个少年,只是那目光之中不再含有埋怨与指责,只一头仿佛囚笼之中囚禁着的困兽,可又困不住这位构筑女王目空一切的骄傲。

    只是她看着方鸻。

    那目光中含着一丝羡慕。

    她转身,只一言不发地向后走去,有人想说什么,一位龙骑士是不是有帮他们抓捕重犯的义务?但这位构装女王抬起头,只冷淡地看了对方一眼,那眼神之中闪烁的杀意令那人不寒而栗。

    那人马上脸色狂变,想要解释——

    但晚了。

    心中汹涌的怒焰早已沸沸高扬,吞没了一切理智,冥一抬手,一声凄厉的龙啸几乎要刺穿人们的耳膜,空气之中一道扭曲的光焰竟形成一只巨爪向前挥去。

    大厅的廊柱轰然倒塌,一侧的墙面支离破碎,甚至一些帝国贵族也这道劲风卷进去,也包括阿玛施特身边的几个人,尖啸的狂风穿过一切,直接洞穿了这座古老大厅。

    在那个方向落下一个大洞。

    冥面无表情,向那里走去,其间竟无一人敢阻拦,或者对此发表半句指责。帝国工坊的炼金术士们几乎要昏过去,但那是一位龙骑士,或近似于龙骑士,谁敢指责一位龙骑士?

    你说你好端端得罪她干什么?

    就算是阿玛施特也一言不发,毕竟他也不想看到艾音布洛克明天变成一地瓦砾。

    人们只能暗骂那不知死活的开口之人。

    大厅中一时间一片死寂。

    只有外面闪烁的火光,与远远近近的炮火轰鸣,人们面面相觑,但人群之中布丽安仍显得平静,那位精灵公主早年间见过许多,即便是龙骑士之间的交锋也不例外。

    她看了方鸻一眼,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欣赏,在这个人类少年的身上,她犹如看到了昔日的自己。但成为拜恩之战的英雄之后,她反而不再像过去那么自由。

    她明白自己所表现出的叛逆,而今不过只是一种表象。

    她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不顾一切的少女了。

    她将手中长弓在地上一放,然后轻轻向方鸻点了点头,再看向一旁的希尔薇德,忽然明白了那少女的选择。是,至少在看人的眼光上,现在她已经远远比不上这个艾伯特家的千金了。

    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的路了,她想。

    公主一拂斗篷,也转身走出大厅。

    比赛进行到这一步,便已再无任何比下去的意义,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中的大多数人都愤愤地看向帝国人,然后才尾随着自己的公主殿下一一转身。

    那转身而行的背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其间水无铭更是气得一把推倒了自己的炼金工作台,让上面的东西滚落一地,她抬起头瞪了一众帝国人一眼,仿佛在说:

    看什么看?

    没见过一位少女耍脾气么?

    但微语放下手中的工具,魔导手套轻轻在魔法辉灯上轻拂了一下,那一刻精神的世界直接进入到整个大厅之中,他切断了其中一条连线,大厅中光线一暗。

    所有的魔法辉灯同时熄灭。

    他抬头看着这一幕,然后才转身向外走去。

    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的小动作自然为人察觉,但却没人敢说什么,也无意说什么。

    上一个胡乱开口的人现在已经去圣堂复活了,谁知道下一个会怎么样?

    就算是奥述人骨子中再傲慢,但内心中多少也明白眼下其实是自己没有道理。

    只等到所有人离开,他们看向方鸻的目光才变得愤恨起来,究竟是谁造成了这一切——人们当然不会在自身上寻找原因,而是有理由将一切怒火倾泻向对手。

    “抓住他!”

    阿玛施特冷漠地喊道。

    “阿玛施特大炼金术士。”方鸻却头一次向此人开口。

    令阿玛施特不由一停,抬头打算听听这个目空一切的年轻人究竟打算说些什么,他原本并不将这个考林之人看在眼里,只是方鸻的轻忽反而令他在意。

    方鸻又看向一旁的弗里斯顿,这位会长大人自先前起便一语不发,但对方也没走向帝国人一方,而是一直在他身边不远处,沉着脸色,只默默看着一切发生。

    少年目光回转,才问:“各位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这里,自然是圣王之厅。”

    “不,”方鸻摇摇头,“这是艾音布洛克。”

    阿玛施特一怔,随即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冷笑着摇摇头,“年轻人,这座要塞是由帝国人所建立,它的一切都建立在奥述前人的心血之上,又与你们有何关系?”

    的确没有什么关系。

    但它建立于那个古早的年代,那时努美林精灵们尚未离开,昔日建造它的第一代凡人工匠们,是否会知晓有一天他们的后人会调转枪口向自己人呢?

    凡人的要塞,终成为面向自己人的爪牙。

    “大炼金术士先生是否想过,有一天这座要塞会对自己人亮出刀刃呢?”

    方鸻向这位大炼金术士问出这个问题,这显然激怒了阿玛施特,对方冷冷地打断:“一派胡言,”他一挥手,“我们可不会与你这样与黑暗力量有染的人沾上关系,你也不算是什么自己人。”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好再多谈的。

    银盔骑士们已经围成一道人墙,向中央围拢过来,但方鸻向他们一抬手,虚空之中一排排长枪闪现,向其一刺。

    “小心!”

    “他还是战斗工匠!”

    但冲在最前面的骑士已倒飞回去,剩下的人也纷纷向后仰倒,在一片幽蓝光芒闪烁着之中,高大的构装体于方鸻身后一一现身——那正是手持长枪的枪骑兵。

    手中长枪如林,旗帜飞扬。

    “负隅顽抗,”阿玛施特怒斥一声,“战斗工匠,拿下他。”

    他知道艾音布洛克银盔骑士那些贵族子弟根本靠不住,而早有安排,此时大厅外已经步入一批身披黑色大衣的战斗炼金术士。

    那些奥述工匠正向此看来,而听了阿玛施特之言,立刻抬起手中的魔导手套指向方鸻。

    只是他们才一抬手,却变故突生。

    说那时迟那时快,大厅的地面之下忽然一颤,那正犹如一道难以言喻的震波从地面之下传来。

    可那与其说是震颤,不如说是整个地面都在倾斜,石柱上发生裂纹,大厅竟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之中缓缓抬升。剧变令所有人一时间都惊疑不定,“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

    但倾斜仍在发生,令所有人立足不稳,那些贵族子弟出身的银盔骑士更是东倒西歪一片。

    阿玛施特为人扶住,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意识到什么,他马上抬起头来看向方鸻,这位大炼金术士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张了张口竟一时失言:

    “你……”

    但方鸻仍在原地,他双足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他们,开口道:

    “我说的。”

    “并不是我自己——”

    地面涌起,而巨兽,正在苏醒。

    ……

    走出大厅之外的冥,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察觉那异常的。

    以她的实力当然不至于因为地面倾斜就受到影响,于是她转过身,将手一挥,一台台构装体于此闪烁浮现,每一台构装体都伸手扶住身边参赛的选手。

    只是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之色。

    “这……”

    “这不可能的……”

    她竟自语。

    但那其实是可能的——

    布丽安公主正甩开试图扶住自己的构装体的手,这位公主殿下眼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芒看着地面,她回过头,心中转动着一些难以言述的念头,正一如十五年之前。

    她选择离开精灵廷,前往前线的那一刻。

    最后她心下一沉,下定决心向那个方向走了回去。

    而在这位精灵公主脚下,以太之脉正穿过光海,形成洪流。

    在那里汹涌的魔力再一次流经干涸千年的河道,它们正穿过这走廊之下的每一条管道,穿过一万两千多道回路之中的任意一道,穿过十四万个共鸣水晶,每一个齿轮,擒纵爪,与十三层排热系统。

    在帝国工坊地下的监控舱段内,起码已经有三个世纪未曾亮起的警报灯同时发出刺眼的红光,值守在那里的工匠们正一片大乱,他们亲眼看到那些原本被切断的机械自动连接上。

    工匠们尖叫着,犹如世界末日:

    “这不可能!”

    “要塞的连接机构早在三十年前就物理断开了……”

    “是谁把它们重连上的?”

    但一道明亮的光枢从整座要塞的上方直接贯穿下方。

    整座要塞从上到下,七个主核心水晶一个接着一个的亮起。

    站在那些核心传动室内的工匠们如同看着一个奇迹一样看着这一幕,他们举起手来,一时不知道是该向欧力祈祷,还是问问知识之神安吉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控系统和我们断开了……”

    “共鸣水晶无反应……”

    “有人侵入了中枢系统!”

    “是谁?”

    但每个人都明白,有些东西要回来了。

    虽然十个世纪以来,这个由第一代炼金术士们所亲手铸造的奇迹从未再显露过真容。

    大厅之内。

    在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震骇的目光注视之下,那源源不断的魔力正从方鸻脚下产生,曲折交错的光回路以他为中心展开,形成一张纵横交错的光网。

    然后融入大厅的地面之下。

    少年一言不发,一个伟大的意识进入了这座要塞之内。

    阿玛施特张大嘴巴,以为那是龙魂。

    “你真从银之塔拿到了三号龙魂……”

    “怎么可能,那不是……?”

    “不,三号龙魂也办不到……那……”

    但,那其实不是——

    龙后,阿莱莎正张开双眼。

    黑暗之中两只金色的眼睛,如同炽亮的光束一样洞穿了浓雾。

    金星之火,坠入尘埃,帝国覆入烈焰。

    ……

    十三号街区上。

    头盔上带有长长翎羽的技术官走在最前面忽然之间举起手,令整支队伍都在身后停下。

    然后他抬起头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之上正在升起的阴影——

    那座庞然大物,犹如钢铁所赋予的生命,身躯之上无数的管网、衍架结构,躯壳之下缓缓运转的每一个巨大齿轮、传动装置、擒纵结构,轰鸣着,震动着,将其缓缓托起。

    犹如一座城市被赋予了生命,缓缓升上天空,当它起身而立之时,扯断了身上的一切束缚、连接的管道,抖落灰尘,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号声。

    天空之中的钢轨正在坍塌,一列列运行于其上的列车之内早已一片大乱,黑甲的帝国士兵正试图将列车停下来,但黑风衣的炼金术士们只震骇地看着前方——

    看着那座炼金术的奇迹,从千年的沉睡之中苏醒过来,升起身形,犹如一头蛰伏已久的巨兽,重新露出獠牙。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每一个艾音布洛克的住民都感到有些呆滞,他们从出生以来就听闻着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关于千年之前决定凡人命运的一战,那场帝国得以成立的大战。

    但千百年来,昔日的要塞早已被覆上一层又一层后来的建筑,管道,如同枷锁一样将它牢牢地锁死在这片大地之上,用它的炉心,为这座城市提供光芒。

    他们只听说过传说中的故事,却从未见过这座要塞显露真容。

    直至此刻。

    在魔导巨兽的巨核心熔炉与整个城市断开的那一刻,半个艾音布洛克的运作同时中断,超过三分之一的城区陷入黑暗之中。

    街面上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着了魔一样的震撼之中,他们看着那座古老的要塞为之复生,看着那庞然的巨物缓缓起身,转动,抬足,落下,地面一震。

    帝国军的士兵看到一道石浪从前方街区席卷而来,细小的石子直接被弹飞到天上,长街之上的石板纷纷涌起,四周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栋接着一栋外墙之上生出裂纹。

    要塞颤颤巍巍,但仍然屹立,浓烟之中亮起一道灯光,犹如巨兽睁开的眼睛,接着它拔起的一足向前,那是一座高耸的尖塔,数不清的钢桁架结构上千百年来后人附加的为违章建筑直接被甩飞出去,连带着里面值守的帝国军与工匠一起。

    人与建筑一起被甩向高空,又重重落下。

    但已无人在意这些可怜虫的命运。

    因为艾音布洛克正在醒来。

    它原本就是一座奇迹般的要塞的名字,而今又不过重回这个意思。

    要塞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尖啸甚至盖过了响彻艾音布洛克长空的警报声,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巨兽’站起来,抖落身上的一切‘灰尘’,一如千年之前一样。

    然后它竖起身上的‘倒刺’与‘獠牙’,让那些要塞巨炮,纷纷指向半空中。

    那一刻。

    人们终于得见这座炼金术所缔造的奇迹,来自于千年之前的余晖。

    艾音布洛克的钢铁巨塔空港区之中,正在出动的帝国舰队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船上的每一个士官都毛骨悚然,传令官正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大喊:“转向!转向——!”

    “右满舵,驶离空域!”

    “小心,注意与它舰的距离!”

    每个人都竭尽全力,舵位之上领航员更是寒毛倒竖。

    但无济于事,整个空港区域乃至于那座钢铁巨塔此刻皆完全在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的火力指引覆盖下,它的炮火本来就是为了对付黑暗巨龙的大军而建立。

    而此刻,不过是瞄准了自己人而已。

    “不——!”

    阿玛施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你知道消灭一支帝国的舰队意味着什么,你将和帝国不死不休!”

    方鸻看着这位年迈的大炼金术士,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他原本以为走到这个位置的人,至少会表现得有些不一样,“我以为你们原本就是打算那么对待七海旅团的。”

    阿玛施特忽然住了口,脸上完全褪去了血色。

    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弗里斯顿,但那位会长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他只转过身去,丢下一句话来,“阿玛施特,从来没有炼金术士会因为威胁而伫足的。”

    而方鸻亦听着阿莱莎在自己脑海之中的尖啸:

    “艾德——!”

    它在等待着最后的杀戮的指令。

    布丽安公主在那一刻重新回到了大厅之内,看向他。方鸻自然看到了那位公主殿下明亮的目光,“艾德,”布丽安也喊道,“艾文奎因精灵从未忘记过血仇,我说过的话仍旧算数——”

    十五年前的战争,从未结束过。

    而芬里斯人,也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王国早已分崩离析,仅仅靠一顶王冠难以将不同的人弥合,而那一刻祸星将至,人们依旧需要一个团结的信念与理由。

    在那一刻,她作下决定——

    一如十五年前那位叛逆的公主。

    方鸻一怔,他再回头看向一旁大厅之中的贵族千金,再看向一侧的泰纳瑞克,而两人皆向他点了点头。

    下一刻少年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开口道:

    “开火。”

    一道刺眼的闪光。

    撕裂了的帝国的天空,作为那开战的号令。

    ……

第三百八十三幕 举世之名 III

    帝国驻扎在艾音布洛克的事实上是一支分舰队,包含一艘二等战列舰,一艘三等战列舰,另有四等巡航舰/重护卫舰二艘,五等巡航舰两艘,还有大小不等的轻巡航舰与单桅纵帆船。

    在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的第一轮射击中,这支分舰队的三分之一就宣告覆灭,四等巡航舰莫塞德号被正面击中,全舰连同上面的水手与舰长沃罗涅德少校一起在光柱中化为飞灰。

    分舰队的旗舰维利尔伯爵号则始建于猎鹰之年,算是一艘老式浮空舰,但作为主力舰船上短距传送装置与各式防护装置仍一应俱全。在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开火同时,其舰长便下达了传送命令。

    但由于老式传送装置的不稳定与响应速度的原因,在人们视野之中那道贯穿艾音布洛克天空的光柱在维利尔伯爵号进入传送状态之前仍击中其艉楼。

    舰队指挥官凯南伯爵直接在此次攻击之中殉职,最后这艘二等战列舰庞大的躯体只有前半部份进入次元门。

    于是人们看到了一幕奇景,只剩下一半的战列舰从空港G4区域打开的次元门中跃迁而出,并在船上剩下的人的一片大乱之中很快失去了平衡,开始倾覆。

    最后维利尔伯爵号于半空解体,船体最大的一部分带着长长的烟道坠入圣殿区方向,并在那里迸发出一道强烈的爆炸的闪光,惊天动地的巨响几个街区之外都能听到。

    半空中具有风元素适性的落难者仍漂浮在几千英尺高度上,剩下的人如同下雨一样落下来,摔成一片白色的光点。

    从天上看去尽是星星点点的船骸碎片,云层上黑压压一片,形同昔日阿拉贝尔海战炼狱一般的惨景——帝国在那场与艾文奎因精灵的海战之中尽丧了三分之一个主力舰队。

    但在阿拉贝尔,漂浮的船骸之中尚有精灵的船只,而在这里只有单方面的屠杀。

    其他人根本无暇顾及半空中的落难者,一艘五等巡航舰不过是被光柱擦了个边,船上便起火燃烧,此刻已冒起熊熊烈焰来,令整艘船成为一支火炬。

    至于另一艘五等巡航舰标准号,早在七海旅人号从四号航道突防之时就被两个波次的枪骑兵击伤,不得不下降到中层高度(帝国人将三百尺至一千尺之间这个高度称之为中层高度,再往下为'Emb'ton',放在星门通用语言中差不多等同于搁浅)紧急修复,被观察到这一幕的人误报为击坠。

    而事实上标准号上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鸻的龙魂小姐控制第一波次枪骑兵抵达之时,标准号上的水兵根本没有防备,大量与陆战队成员一齐聚集在甲板上准备跳帮作战,结果在第一轮光束打击下损失惨重。

    这直接导致标准号在第二波次枪骑兵到来之时难以组织反击,枪骑兵沿着主甲板一度攻入到标准号内部,并靠近到动力室附近,最后在陆战队拼死抵抗下才被击退。

    标准号的上的舰长相当老练,充分体现了帝国海军应有的素质,在船上水手不足一半大多数人都在等待复活的情况下果断命令将船下降到塔基附近。

    枪骑兵果然放弃追击。

    但那实际上是塔塔小姐没下死手,毕竟七海旅人号的目标是突围,而不是歼灭,在艾音布洛克要塞没有启动之前,枪骑兵必须要应对多个方面的敌人。

    此刻标准号上的水手看着天空中的惨景,纷纷在心中暗自给船长涅法德中尉点了一赞,若是标准号此刻还在G3空域,多半要步四等巡航舰莫塞德号后尘。

    而此刻仍藏在钢铁巨塔背面阴影之中G2航道中的七海旅人号上,则正爆发出一阵欢呼,欢呼雀跃的自然是无所事事的诗人小姐,天蓝抓着弩弓趴在船舷上,向在光柱中化为灰烬的莫塞德号挥了拳头。

    “好耶!”

    “但禁止好耶。”

    但猫人小姐妲利尔——或者说布偶从后面拎起这小姑娘的领子,不顾后者抗议将其拽回了舰长室,并在外面关上门。

    她双手盖着自己的巨剑剑柄,抵在门前,任由天蓝在里面拍着门,“放我出去!”

    “闲杂人等严禁在战时出现在甲板上——”

    天蓝把脸贴在门缝上,努力对她挥了挥手中弩箭,“我不是闲杂人等。”

    妲利尔看都不看。

    甲板上此时事实上只剩下巴金斯一人,水手长帮塔塔小姐调整那些无人控制的索具,偶尔还要介入操帆,但这位马魏爵士的副官而今早已熟悉这一切,与龙魂小姐合作无间。

    另有女仆谢丝塔在空战甲板,主要是防范帝国人的空战构装会从那里入侵,帝国人的确起飞了一批空战胡蜂——那是一种四足带锯刃的铰链翼装构装体。

    它的起飞原理和发条妖精差不多,但差不多有一人大小,尤其擅长攻击浮空舰船体,算是一种近战灵活构装。

    但塔塔小姐根本没让它们靠近,枪骑兵在七海旅人号外围组成了一张防护网,那方向不时迸发闪光,要么是胡蜂攻击中殉爆,要么是枪骑兵坠落。

    但主要是前者,枪骑兵作为重型构装在对抗中极占优势,何况还是远程单位,空战胡蜂在对付浮空舰上特攻,但在与灵活构装对抗时就弱上许多。

    何况对七海旅人号展开攻击的战斗工匠主要来自于帝国海军,在莫塞德号殉爆,维利尔伯爵号坠毁之后七海旅人号压力顿时一轻。

    艾音布洛克的空港一共有1到12条航道,除向工匠总会与圣殿区方向之外三百六十度涵盖整个艾音布洛克空域,不同高度由上向下分成F,G,D,A空层,其中F空层最高,G是次高层。

    而大战就在这一层展开,停泊在这一空域的船只大多起火燃烧,天空浓烟滚滚,一片昏暗。

    移动要塞在方鸻控制之下开火之后,G2至G7航道目前已是一片净空,天蓝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兴奋地说:“帝国人都被打退了,塔塔小姐我们快抓住这个机会离开!”

    “不,”但妲利尔却在门外答道:“我们还不能离开。”

    “怎么?”

    猫人小姐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天空。

    留在G9航道还有一艘三等战列舰卡加隆号,事实上这一等级的战列舰在帝国仍旧是分舰队旗舰级别的,通常来说分舰队不会有两艘旗舰级大船,但艾音布洛克尤为特殊。

    这里虽然不是帝国边陲,但这座要塞城市毕竟在历史上具有特殊含义,而且还是工匠总会所在地,因此驻扎在这里的帝国分舰队实际上是专门加强过的。

    再加上此刻于D4航道上的那艘重护卫舰,这支帝国分舰队事实上还有三分之一仍存,而这两艘船都是对艾音布洛克要塞具有威胁的。

    主力舰其实本身就是作为火力支点使用的,它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用来与对手的浮空舰搏杀,而是对陆地上进行火力支援,其中主力舰的大口径舰炮是可以对要塞进行杀伤的。

    何况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还是千年之前的产物,虽然它在那个时代算得上是一个炼金术奇迹,努美林精灵也参与了这座要塞的建造,其中一些技术些放在当下也不是完全为凡人所掌握的。

    但移动本身就舍弃了一部分防护,它昔日的主要作用是作为工匠们的后勤基地,只不过帝国人将它坐落于此参与了巨人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才成为传奇。

    而事实上,这座老旧的要塞的许多标准放在今天都已经过时,尤其是在奥述工匠在千年的维护中拆除了上面大多数不必要的防护设施,加上了许多违章建筑——

    让其防护水平再下降了一个层级。

    七海旅人号而今必须和这座要塞互相掩护着逃离艾音布洛克,决不能让帝国人将这座要塞瘫痪在城区之内。

    天蓝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被关在方鸻的办公室内,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舰长室后面有大幅的拱窗,可以看到那座钢铁巨塔另一面的景象。

    D4空层中那艘重护卫舰此刻正在徐徐转向。

    帝国人的海军坚信见敌必战,战死既荣耀,纵使是此刻分舰队已经丧失三分之二,旗舰暨舰队指挥官凯南伯爵战死,但余舰仍旧并没有逃离的意思。

    三等战列舰卡加隆号上,舰长罗伯特勋爵下令挂起双色旗,由于舰上的十二门大口径魔导炮在先前的攻击之中受扰无法击发,而剩下的多门小口径炮又无法对移动要塞造成有效杀伤,他直接下令令卡加隆号撞向移动要塞中层。

    重护卫舰接到卡加隆号上传信之后,立刻航至其前方,为其提供火力掩护。

    七海旅人号自然察觉到这一幕:

    “不能让他们靠近骑士先生,”塔塔对所有人说道:“我们跟上去。”

    自然无人反对。

    七海旅人号开始于G2航道转向。

    天空中打得如火如荼,地面上的帝国黑军自然没有忘了推进。

    事实上在移动要塞拔地而起的第一刻,帝国黑军就作出了反应,驻扎于十四号街,钟匠分街与国王大道的数支帝国军最先开火,开炮的是在这些街区中架起巨盾的‘蝎尾狮’重型战争构装。

    它们有单发装的长长的魔导炮,发出的火矢跨越一两公里命中移动要塞的右前足,两三点明亮的火光于那里绽开,钢制桁架结构被高温融得金红,很快断裂开来。

    巨型的移动要塞向下一沉,金属发出号哭一样悠远的扭曲声,不过它用另一足深深插入地下,在建筑的倒塌声与飞扬的烟尘之中稳住身形,并于倾斜之中转过炮口——

    如同巨兽露出獠牙。

    看着这一幕的帝国军惊慌失措地发出大喊:

    “闪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三台蝎尾狮才刚刚从背后探出一道钢轨,烧得金红的魔导水晶从上面坠下,正准备更换下一发炮弹。

    它们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地面上抽离大盾,收回液压支柱——而后面一台灰盾构装正在战斗工匠操纵下从一个箱子里拿出另一枚一人高的魔导水晶,而正是那时。

    艾音布洛克要塞上三个方向的副炮瞄向这个方向,同时开火。

    三十多道金色的光束同时贯入不同方向的四个街区,赤红的光芒直接从正面融穿了蝎尾狮厚达67毫米的巨盾,连同其后的构装体与其内的五名战斗工匠一起气化成灰。

    光柱在贯穿蝎尾狮之后继续向前,又击穿了后面的灰盾构装,将之化为钢水。

    战争构装原本厚重的外装甲在这样的攻击面前脆如薄纸,重型魔导炉提供的护盾更是如若不存,不过它们本来也不是用来对抗要塞炮的攻击的。

    光柱继续犁向前方,在街道上留下四道玻璃化的沟壑,然后空气中浓稠的火元素魔力才渐渐淡去,光束如同飞散的粒子一样消散了。

    许多人都直接目睹了这一幕。

    此刻艾音布洛克已经状若炼狱——艾音布洛克要塞起身之时扯断了大多数钢轨,令上面正在运行的列车要么坠入断轨下,要么在钢轨上熊熊燃烧。

    城市之内火光四起,而要塞炮的攻击更是令十四号街、钟匠分街和国王大道浓烟滚滚,超过一个大队的战争骑士直接在这一击中灰飞烟灭,帝国黑军也付出伤亡。

    死亡者早已化作白色光点汇入最近的圣堂之中,而受伤者的状况极惨,在那个程度的攻击下只要蹭着一点大多数都要失去身体的三分之一以上,伤兵抱着断腿在地上哀嚎。

    那些人其实被送去复活也不过只是时间上的事情。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如果没有直接阻挡,三十米范围内几乎是必然杀伤,被震碎内脏的人七窍流血,如同虫子一样在地上挣扎。

    对于这一幕帝国军倒是见怪不怪,艾塔黎亚的战争要比另一个世界同时代来得惨烈得多,但因有星辉存在,大多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要高上不少。

    但对于许多大陆联赛的参观者来说,那样的情形不啻于地狱一般的景象,人们举着手中的终端在硝烟之中前进,看着焦黑的街道与伤者、尸体不由头皮发麻。

    帝国人已经切断了大陆联赛所有的转播途径。

    但对于为数更为众多的观光客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强制约束力,大多数游客甚至并不担心自己会失去工作,因为他们本来也与这个世界无关。

    更多的人举起终端瞄向天边一角那巍巍如山的巨像,穿着黑甲的帝国军已经对这座要塞展开围攻,爆炸的火光不时在巨像周围点亮,但收效甚微。

    不时有火矢飞向天边的要塞,然后炸开一道绚丽的火花。

    但一道光芒闪过,它划过的区域立刻升起闪光,混合着强烈的爆炸,将一整条街区化作火海,在那里的帝国军几近全军覆灭。

    高举着终端的游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他们中许多还是第一赛区的观众,见惯了第一赛区的强大无匹,见惯了帝国的高傲与蛮横,还是头一次看如此景象。

    有人干脆打开了记录水晶开始记录这一切:

    “我们先前是从要塞里逃出来的……”

    “帝国军没办法靠近那边,我们过来的街区全是运下来的伤员……”

    “里面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那个龙之炼金术士。”

    甚至还有人在采访,从要塞中逃出来的游客显得惊魂未定。

    但其中也有反驳的声音:

    “是帝国人先指责那个年轻人与黑暗势力勾结的。”

    “他们根本没有证据——”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那位龙之炼金术士控制了那座要塞?”

    “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吗,他一个人就能挑战帝国军,起先那座要塞还消灭了一支舰队。”

    “是半支。”

    人们不约而同回过头去,看着那如山般的巨影,心中满是震撼。

    纵使是惊魂未定,但一个念头逐渐从他们心中升起,且不管如何,在这一战之后星门之后的历史又将写下传奇。

    一个新的传奇诞生了。

    至那位举世之剑,那位天才少女之后。

    这一次又是什么名头呢——帝国之敌?

    还是人形灾厄?

    区区不过一刻钟,七条街道已经在攻击中化为灰烬,连同里面的帝国军一齐。

    各处传来攻击受阻,伤亡惨重的报信。

    但伤亡的限度其实还能接受,远远比不上一场真正的战役,只是战报上减员的情况令人头皮发麻,一个接着一个中队近乎是全部退出作战序列,连伤者都少。

    即便暂时有伤者,但很快也会咽气——短短片刻之前已经有至少十七个作战组完全消失,连建制都无法保存。

    前沿的帝国作战分队损失了二十二台蝎尾狮,四十台灰盾,还有三台风骑士,几乎是城卫军一半的重装备配置,指挥官看着战报一阵麻木,上一次这样的战报恐怕还要追溯到拜恩一战。

    这还不算一艘二等战列舰,一艘四等巡航舰与两艘五等巡航舰的损失,以及超过六艘单桅纵帆船与快速帆船——后者大多是被七海旅人号击沉的。

    不过损失并不能让帝国军方面的指挥者动摇。

    或者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帝国军动摇,奥述为战争而生,从不接受失败的命运。

    于是滞留于这座城市内的观光客们很快看到,更多的穿着黑甲的帝国军从不同的方向传来,穿过街区,向着那座要塞的方向开进。

    巨大的战争构装开始在不同的街区出现,而天空中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是风骑士——帝国人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更加凌厉地展开了对攻。

    奥述人的固执在这一刻展现淋漓,但也令人不得不生出一丝钦佩,帝国人向来视死如归,视荣誉为生命,他们的傲慢与好战在某些时候,也可以称之为果断与勇气。

    昔日在面对黑暗的大军时如此,此刻也依旧相同,只是那时艾音布洛克要塞内驻扎有三支军团,而此刻不过只有方鸻一人而已,这一次,帝国人从守护一方变成了进攻者。

    而一头黑暗龙后,反倒成了要塞的主人。

    立场的反转近乎于讽刺。

    但在龙后阿莱莎眼中,那些黑盔黑甲的帝国士兵仿佛构装体一样,毫不畏惧死亡,他们在一条街道上受阻,很快便从其他方向上发起攻击,将死亡视作无物。

    很快,她便感到棘手起来。

    “这些该死的帝国人还是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样,”她叫嚣了起来,“昔日我们攻击这座要塞之时,他们也是这么前仆后继,现在轮到他们进攻这座要塞,为什么还是这么棘手?”

    移动要塞拥有三级武装。

    其中最次的一级也是十寸口径的要塞炮,其主武装是位于顶部的四座要塞炮,二十三寸口径的怪物,且不是老古董,是大约七年前重新改造过一轮的新锐装备。

    那本来应当作城市防御系统一部分的,但现在自然落在了阿莱莎手上。

    可惜的是当时的改造并未执行完全,要塞顶部只有两座这样的巨炮,剩下两门一门仍是十个世纪之前的老古董,另一门在三百年前翻新过一次,但而今都已经锈死。

    更老的那一座已经改造成了博物馆,而另一座也好不到哪里去。

    仅有的两座巨炮之中,其填装速度也极为缓慢,以移动要塞的魔力炉自充能恐怕要长达几个小时甚至一天——取决于当前那座要塞运行的负荷情况。

    而其中一座已经开过火,并带走了帝国人的半支舰队,剩下的一门方鸻让阿莱莎先保留下来,让帝国方在进攻时有所顾忌,投鼠忌器——当然他其实并没真丧心病狂到打算对艾音布洛克开火。

    至于龙后阿莱莎所言,其实奥述人一贯如此。

    当年拜恩一战打得如此惨烈,考林人对自己的老对手再熟悉不过。

    但真正的威胁还是天空中的构装集群,工匠协会的战斗工匠团开始发挥作用,这座阿莱莎所控制的要塞毕竟不是昔日奥述人那一座,要塞上除她之外并无一个守军。

    一旦那些构装体开始登陆,并进入要塞内部,她就毫无办法了。

    她只能组织炮火在半空中形成弹幕,延缓对方的构装集群靠近的时间,但这样一来甚至连阻拦天空上那两条浮空战舰靠近的火力都分散了,还好有七海旅人号在一旁牵制。

    可这座要塞毕竟老化了,移动极为缓慢。

    阿莱莎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小家伙,这老古董比我原本那具身体还不靠谱,我得提醒你它之中有多处设备已经完全锈蚀老化了,有些齿轮都有不同程度的断齿,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卡住。”

    “我们必须得离开这个地方,”方鸻答道,“如果停在艾音布洛克市内,我们几乎没逃出去的可能,阿莱莎女士。”

    “我知道,”龙后没好气道,“这颤颤巍巍的老东西,我在试图搜索更多的备用系统,所幸它本来就是为战争而生的,奥述人这些年看来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维护。”

    “但是我要提醒你一点的是,”她道,“这座要塞的作用今时不同往日了,在我启动它的时候,它内部还有不少凡人工匠存在。我锁死了不同区域的升降机,还有各处关隘的闸门,但这些人进入核心区域只是时间问题。”

    方鸻当然明白,这座要塞而今本来就是工匠总会和帝国工坊所在,里面肯定留下了不少高阶工匠。

    但还好阿玛施特先前下令让战斗工匠部出动去空港参战,否则此刻留在要塞内部若还有大量战斗工匠,那才是真正的棘手。

    不过那些战斗工匠而今正在返回,阿莱莎几乎肯定不可能将所有人拦下来,毕竟战斗工匠若是只身一人目标太小了,要塞上的大小口径武器很少有是对付单人的。

    “这座要塞有七个核心,”阿莱莎道,“你至少要守住其中三个,只要有三个核心,我就可以想办法将这玩意挪出去。但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很可能会丧失对外的火力。”

    她停了停,“我的意思是,你要面对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方鸻点点头。

    “交给我吧,”他答道,“阿莱莎女士。”

    “嗯,”阿莱莎倒也不客气,“我信得过你,小家伙。”

    方鸻这才抬起头,先前的战斗不过只是短短片刻而已。

    然而圣王之厅内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泰纳瑞克一人其实那些银盔骑士就已经不是对手,在这位蜥人王子的近逼之下,这些花架子的贵族子弟死的死,伤的伤。

    剩下的也忘记了他们先祖的荣耀,丢下武器从大厅内逃了出去。

    反倒是那些闯入的战斗工匠战斗力强得多,但面对一位拜恩之战的英雄——艾文奎因精灵的渺星公主,他们多少还是有些不够看。

    精灵公主张弓搭箭,然后松开弓弦——一声利啸,穿过大厅的光矢往往可以连构装体带后面的工匠一起洞穿,她身形如同鬼魅一样,且战且退,时不时还会藏身于泰纳瑞克身后。

    那些战斗工匠拿他毫无办法,更无法近在大厅中央的方鸻的身。

    因为他们所控制的构装体还未来得及靠近那里,一台高大的异体灵活构装便已经拦在了前面——奥述人的战斗工匠们看到那台构装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炽天使?”

    “你怎么能控制它?”

    “它不是……”

    它不是个废物吗?

    自从上一代的龙骑士之后,已经没有人愿意在这东西上浪费计算力了,大多数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就算少数能做到的,但到了那个高度——为什么不直接选择龙骑士,或者伪龙骑士呢?

    只不过方鸻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想说,他比较特殊——

    他甚至还能分心二用控制另一台人马歼灭者,让那台人马歼灭者在人群之中制造混乱。只不过他视线目光瞥到一旁的阿玛施特,才发现那位大炼金术士心生退意,正打算悄悄带人离开这个地方。

    他马上向那个方向一指:“布丽安公主,不能让他离开!”

    而布丽安一抬头,她才不会给帝国人的炼金术士什么面子,早在拜恩之战的时代艾文奎因精灵便已与奥述人是死敌,敌人的大炼金术士自然也是敌人。

    她既然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立刻向那个方向张开弓。

    ……

第三百八十四幕 举世之名 IV

    大厅霎时间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如同着了魔一样一动不动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帝国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脸上正露出莫名难以置信的神情,缓缓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仍在颤动的羽箭,他本能地伸手抓了一下,但如同抓住了一个虚影。

    在那里世界正如流砂一样坍塌,他指尖化为星星点点的白光,整个人如同流萤一样飞散,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向后倒下,有人接住他,但只接住一片流逝的光。

    “大炼金术士死了!”

    人群中发出一声令人毛骨竦然的可怖尖叫。

    可怕的战栗正从每一个人身上掠经而过,仿佛有一道无意识的目光正扫圣王之厅,冰冷而带有韧性,令人无法摆脱,因为一位大炼金术士的死触发了帝国的反应机制,龙骑士降临了。

    驻扎于距艾音布洛克一百四十空里外——

    四叶草平原上,煤矿区内龙骑士艾伯伦·德拉瑞文正与人交谈,忽然之间停下来,回头看向艾音布洛克所在的方向。

    矿区之中的官员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一个巨大无匹的虚影正在对方身后显现,那是一台上半是人,下半是鲛身的构装体,其手持长弓,悬浮于离地约四十米高的半空中。

    那是艾伯伦的龙骑士构装,仙女座。

    从上一次战争之后,龙骑士构装就几乎不可能会在第一世界被召唤出来,那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

    纵使数月之前艾音布洛克发生动乱,也只有一台伪龙骑士在那样的情况下显现,帝国人只动用了他们的龙骑士,但并未在镇压之中令龙骑士构装显形。

    当然,那也是给冥一个面子,说明帝国人将这位构装女王等同于一位龙骑士对待。

    人们惊骇地看着那一幕,看着那位龙骑士自身身形也渐渐虚化,最后与他身后巨大的构装体一齐消失不见。

    “发生了什么?”

    “又是艾音布洛克方向,又怎么了?”

    “数月前才,听说那时是因为那位构装女王,这一次……”

    但变故绝不仅仅于此。

    尖厉的警报正响彻整个拉文杜尔,在这座贸易城市的中央之塔附近,人们看到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向西飞去。

    紧接着驻扎于附近的帝国第七军团开始行动,传令兵四散而出,不到一刻钟天空中便布满黑压压的舰影——于半个钟头后,人们得到确切消息——

    第七军团军团长,帝国的英雄,另一位帝国龙骑士弗里茨·汉密尔顿勋爵已经离开了拉文杜尔。

    但但所去何方,人们一概不知。

    龙骑士响应速度惊人。

    并不因为他们驻扎地位于艾音布洛克几百里外便会有所延迟。

    方鸻最先感受到那种威压,淡淡的压迫感正透过大厅之外传来,龙后阿莱莎在他脑海之中尖叫:

    “小家伙,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但他抬起头看向拱顶深邃的天井上,一束明亮的光正从那里投下,只是光中浮动的微尘竟完全静止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它们——

    一位龙骑士降临了。

    最先抵达的是艾伯伦·德拉瑞文,与他的仙女座一齐,当仙女凌空之时,所有人呼吸都停止了,街上正在拍摄这一切的观光客,帝国军士兵,工匠们。

    他们视线之中犹如出现了一个奇点,犹如一个黑洞的视界线,令所有的光都无法逃脱,将他们的目光吸引向其中,仙女座举起长弓,整个世界都被引向箭矢上一点。

    艾伯伦回过头来,向下方投下一瞥,通向工匠区中心区域的十二个街区中观光客同时感到自己与系统断开连接,手中终端也成为一个无用之物,所有正在进行的转播与录像同时切断。

    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纵使是在屏幕另一边,那一瞥也令人头皮发麻。

    “那就是龙骑士?”

    “……可怕,在超竞技见过那些大神他们也不是这样的。”

    “废话,那一眼是冲我们来的!”

    “可我们只是看直播,我们不是在星门这一边?”

    所有人都心中打鼓。

    龙骑士抵达了,这下子那些考林人完了。

    没有人知道圣王之厅内正在发生的事情,但一位龙骑士抵达便宣告了七海旅人号突围的失败,那是不同层级的存在,没人相信那位龙之炼金术士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逃离。

    而在艾音布洛克,那平静的一瞥震住了众多街区之中的所有人,不少人甚至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有人吓晕过去,而正在穿过那些街道的选召者们稍好一些,但也有限。

    名为地平线(horizon)的圣选者正带着自己的冒险团一行人穿过靠近钟匠分街的一道小巷,他不时抬头看去,天空上的景象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是龙骑士!”

    团内已有人惊叫道。

    “而且还不止一位,这下出大乐子了,各位,要塞动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剧情任务小不了。”

    “闭嘴,这不是剧情任务,”地平线回头对其他人道,“小心点,我们的对手不是原住民。”

    “我知道,龙之炼金术士嘛,”那人不太在意道,还耸了耸肩,“一个工匠而已,第三赛区的家伙也敢到第一赛区来撒野,说不定是大陆联赛给了他们太多自信?”

    众人忍不住轻笑起来。

    显然各人深以为然。

    大陆联赛才是什么等阶的比赛?

    不过那帮子帝国炼金术士也实在丢人,还什么帝国双子星呢,从上一届开始成绩其实便不如人意,更让那个名叫Loofah的小丫头出了名。

    地平线摇摇头,“对方也身兼战斗工匠,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众人这才收敛了些,战斗工匠极难对付,这是共识。

    但此兼职不同于彼兼职,人们大多也明白这个道理,许多炼金术士多少都会一点战斗工匠的技巧,但人和人是不同的。

    会一两手发条妖精操控也叫兼职,而碧蓝女士Virus那样的也叫兼职,这两者明显不能等同。

    地平线显然也深黯于此,“我来之前查过社区上与之有关的视频,”他又对众人道,“里面有不少是和战斗有关的,显然对方并不是泛泛之辈。”

    冒险者公会下发相关攻击任务当中,其中大部分都是协助帝国军进攻的,而凡是靠近中心区域的任务几乎全是精锐团队接领。

    地平线和他的团队能抵达这里,自然也算得上是精锐,对付二十级以上的队伍都可以展开对攻,但若对手是战斗工匠,那就需要加强两三个人手去针对一人。

    他查过南境的那一场战斗,对方表现出来的水平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对方不但是个合格的战斗工匠,而且是里面的佼佼者,其水平至少也在高阶工匠以上。

    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说后面的,他们是临时进入这个区域任务当中,那么多视频他当然不可能一一看完。

    何况他也看过那个视频的一时间,南境一战才发生在一年之前,一年之间对于选召者来说不算短,但也不长,还能上天?

    这个时间对于在这个阶段的选召者来说,可能升一级都够呛。

    因为通常来说,一个自由选召者一般在进入星门之后会有二十年左右的职业寿命,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会在获选后第一年完成学徒阶段,通俗来说就是抵达6级。

    之后再花费两年,抵达10级,然后以每年两级的速度抵达15级,在职业寿命走完一半之前达到20级这个高度。而大多数人会在这时职业状态开始下滑,并进入退役准备期。

    最后约三分之二的人在离开艾塔黎亚之前会停留在25级,只有剩下三分之一能达到30级左右——丝卡佩,魁洛德便在这三分之一中,丝卡佩退役之前为27级,而魁洛德稍高一些,29级。

    不过方鸻曾一度怀疑两人在拜恩一战中损失过经验,否则以星的水平来看,他们的等级应远不止于此。

    又在这剩下的三分之一中,只有少部分人会得以突破高阶职业的限制,并获得前往第二世界的机会。

    如果进入第二世界,选召者的职业寿命会延长五到六年,在四十岁之前离开艾塔黎亚,最终抵达40级甚至45级这个高度,而这已经是选召者之中精英中的精英。

    而对于背后有公会或职业俱乐部依靠的选召者来说,这个比例要高得多,大约是普通选召者的一倍。

    当然真正能通过世界门扉的人十不存一。

    不过这一条不适用于那些佼佼者,精英与天之骄子们,考林—伊休里安的战士之王奥丁在十七岁时就已经抵达20级,那时候他才进入星门四年而已,比普通人快了近六年。

    游侠之王叶华比他稍慢一些,但也只用了五年而已。

    而地平线就算按最谨慎的方式去计算方鸻的等级,也就是把他当作十王后备役,自然也不可能得出一年提升五级这个结论,要知道那可是20-25级,而不是1-5级。

    于是他再与其他人核对了一遍,并一一安排好每个人的任务。

    “他们中至少有一个元素使,一个博物学者,奥伯兹,你去对付元素使,博物学者我再另外加派两个人,我们的任务是潜入要塞内A5区域,不一定会遇上正主。”

    在地平线看来,围绕着一个核心战斗工匠组建的队伍,其队伍成员应当也不会偏离其本身等级太多,因此在他看来,只要不遇上一整个七海旅团——

    那他的团队应该是可以应对的。

    接到任务的每个人也都点点头。

    毕竟他们才是人数优势一方,天上还有龙骑士照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出太大漏子。

    对于帝国方的选召者来说,这次区域任务可算是意外之喜,虽然移动要塞的火力之猛烈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许多团队在攻击外围时便与帝国军一道灰飞烟灭。

    但选召者执行任务哪有不损失的,反正半小时后圣堂内又是一条好汉,这里又不是什么死寂区,他们根本没有在怕的。

    每个人都只感到兴奋而已。

    但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当那个打开的空间门将洛羽与莱拉吞没之后,两人先经历了一段光怪陆离的光景——犹如群星化作流光,沿着他们两人身边向后飞速退去,留下一道道光轨。

    而所有的光都汇聚于身后一点,向前看去——前面只余一道仿佛是视线被拉长成一条线的空虚与黑暗。

    不过洛羽对这一幕倒十分熟悉,他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空间门,并正位于传送法术作用下,次元门或者传送阵类似的空间法术所见到的景象几乎与此一致。

    那并不是光在倒退,而是他们在前进。

    那样的光景只持续了一刹那,接着门再一次在他前方打开,那样的情形很难形容,就像是一个世界突然从前方那条黑线之中延展出来,从极小的一点展开了所有的景象。

    在他和莱拉来得及反应之前,两人面前便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小巷,以及小巷另一边正惊讶地看着他们的奥述人。

    也就是地平线与他冒险团内的成员,这些第一赛区的选召者们,有人反应很快,指着洛羽喊道,“那是七海旅团的成员,我在冒险者公会见过他们的图形,那是那个元素使。”

    “拿下他!”

    这里已经靠近那座移动要塞,遇上任何对手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地平线立刻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但另一道空间门打开,一支旅杖从中伸出,拦住了在前面的第一赛区的选召者们,接着一个女巫师从中走出,抬头看向他们,漆黑的眸子里犹如点着一点亮光。

    那个头戴尖尖巫师帽的女人也不和他们多言,抬手向他们一指,指尖迸发出一条绿色的闪电,闪电先击中前面一人,直接将其解离成一片尘埃,它又连向其后一人。

    那人身上一震,向前踏出一步,膝盖以下的小腿像是与他分离开一样,断裂成一地碎土,接着他整个身子都重重摔在地上,如同坍塌的塑像,化作碎片与尘埃。

    最后变成一团扬起的灰尘。

    “瓦解射线!”

    地平线旅团中的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只感到毛骨悚然,那是七环法术,对方至少是个四十级以上的魔导士,而且抬手就施法,没有任何声音与姿态组件。

    说明可能还远远不止。

    但他们根本忍不住这女巫师的来历,对方并不存在于七海旅团的画像上,只不过对方手边飘着那本魔导书他们至少还认识,“她……她是博物学学者。”

    “但并不是画像上那个!”

    “七海旅团有两个博物学者?”

    很多人感到世界观都颠覆了。

    地平线感到既恐惧又嫉妒,哪有这样的冒险团的,Loofah和灰之王FOX年轻时组建的冒险团也不至于这样的,当真是把博物学者当成地里的大白菜了?

    何况他们此时还看清了洛羽手上的魔导手套,与站在那位元素使身后的莱拉,少女还没与星轨完全断开连接,眼中银火闪动,身上布满了以太回路的光轨。

    任人一看都知道那是一只奥法人偶。

    “那是个魔法人偶!”

    “那是战斗工匠,他……”地平线身后那人说话的声音都在打结,完全不复之前的轻视,毕竟只要不是傻子在这里,一个七环以上法术也足以击溃他们心中一切依仗。

    地平线头也不回,开口道:“逃!”

    他此刻已经看清了那个女巫的形象,倒不是认出了对方的来历,而是他看到那女巫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姑娘,他认出了那个垂着头,带着圆圆的眼镜正沉睡着的小女孩的来历。

    那正是那个图形上的对方的博物学者。

    而他只需要看一眼漂浮在那女巫身边的两本魔导书,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对方明显是七海旅团的人,只是外界多半不知道罢了。

    但两位博物学者,地平线根本生不起与对方一战的心来。

    一个20来级的年轻博物学者还好说,但一个40级左右的博物学者,那是不逊色于战斗工匠,甚至已经可以与伪龙骑士相提并论的存在。

    只可惜那个女巫看起来并没有打算放他们离开的意思,她看着这些人,神色平静,只是手指连点,一道接着一道的绿色闪电迸射而出,对她来说仿佛只是施展了一个戏法一样简单。

    闪电在人群之中穿梭,只顷刻之间便将小巷之中所有奥述人化作飞灰,甚至波及了那些从小巷另一头进入的其他团队,洛羽看着绿色的闪电如同网状在小巷之中交织。

    顷刻之间,三四十个选召者就灰飞烟灭。

    然后她才停下。

    女人回过头来。

    莱拉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洛羽却十分平静,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女巫师怀里的少女,学者小姐微微偏着头,脸色雪白,微微阖着眼睛,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散乱的发丝耷拉平坦光洁的额头上。

    女人用一只手揽住软软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才抬起头来看向洛羽与莱拉,她松开自己的魔导杖任其漂浮在半空中,用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小巧的眼镜,对两人一笑。

    洛羽看着这个形象肖似学者小姐的女巫师,又看了看对方怀中的人儿:“姬塔?”

    “你认出来了?”

    洛羽面对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皱了皱眉,随即点点头道,“我认出了你的魔导书,魔导书在一个人一生当中只会认定一个主人,直到其星辉消散为止。”

    他停了停,“博物学者虽然能使用不同的法术,但姬塔本身是防护学派,我看到你施展瓦解射线,心中便大致对上了。”

    他看向对方,“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愧是你,不过说来话长。”

    女巫师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睡的少女。

    “她从卡尔莱耶之眼中看到未来的样子,为了能令你们可以顺利逃离艾音布洛克,她利用阅读者的权能,从时间的尺度上召来另一个自己,也就是我,大约十年之后的她。”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连莱拉都忍不住开口道:“魔导书竟然可以这样么?姬塔小姐,你之前将我们带离罗夏贝第学院的法术是一个超环法术对吗,那你现在……”

    女人摇摇头,“时间之书虽然名为时间,但其实并不具备在时间尺度上移动的能力,这具身体不过是她想象出自己未来应有的样子,以及我现在的性格,当然具备的能力也是。”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忍不住微微一笑。

    “但魔导书当然并不具备心想事成的能力,博物学者从上面借用多少力量,就要支付多少代价。”女巫师又开口道。

    “那姬塔小姐?”

    “她没事,”女巫师摇摇头,“若要召唤出一个十年之后的自己,就算将她吸干也办不到,这其实是借助了卡尔莱耶之眼的力量,只有神器的力量才办得到这样的事情。”

    “卡尔莱耶之眼?”洛羽问道,“离开圣堂之后,你追踪那些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事后你再没联系过我们,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一切顺利,”女巫师将一只银色的匣子丢给他,“就和你与她的计划差不多,不过说来话长,还是让她醒了之后再慢慢和你们讲述吧,这背后涉及到卡尔莱耶家,还有七魔导士家族的秘辛,一时半会实在说不过来。”

    她抬头看天。

    看了一会儿半空中的龙骑士,与从天上传来的淡淡威压,然后她才回眸,再看向两人,“神器的力量已近消散,我的时间已经不多,这是布丽塔小姐的星辉所在,得到它没费多少工夫。倒是这场战斗,后面还有恶战——”

    她话音未落,忽然停了下来。

    在场的两人也同时感到一阵心悸,洛羽抬头,正好看到另一道流光划过艾音布洛克的天空——

    “通过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是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的,”女巫师才开口道,“那是她在那个未来之中看到的一切,另外,这小家伙也交给你们照顾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怀中姬塔递交过来,莱拉赶忙接住,学者小姐的头软绵绵地靠在她肩膀上。

    洛羽正欲开口,可正是此刻,一道威严的气息从半空中降下。

    第二位龙骑士抵达了。

    接着是第三道气息,又有一位龙骑士抵达了艾音布洛克。

    莱拉抬头看着那个方向,脸色不由白了白,而正在两人身前,女巫师向他们点点头,她身形正在渐渐化作透明,看着两人,有些严肃地开口道:

    “注意,一定要小心星辰之光。”

    ……

第三百八十五幕 举世之名 V

    “蝎尾狮4组失联。”

    “蝎尾狮12组伤亡过半。”

    “钟匠分街7组圣选者失联。”

    “已于附近生命圣堂、光明圣堂内确认复活人数一百四十四人。”

    通讯水晶旁传报声此起彼伏,传令兵在纸条上抄写下信息全文,不时撕下一页,带着纸页于大厅内外往来穿梭。

    帝国黑军早在半个钟头之前便于附近要塞之中设立了指挥部,作为曾经的要塞城市,艾音布洛克当然不止有一座要塞,星星点点的堡垒散布于不同街区之中,在千年岁月之中城市又环绕这些要塞扩张——只不过能动的,只有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一座而已。

    那些建设于钢梁桁架结构之上的钢铁巨塔就是这些要塞的观测塔,上面设有炮台,不过那些老式的装置早在几个世纪之前就被拆除了——奥述人连移动要塞都疏于维护,又何况其他——战争骑士团团长,暨帝国军17卫戍军团军团长塔尼拉尔伯爵此刻正在这些炮台中其中一座上,双手举起过望远镜观测前线的战况。

    一旁的文书官手上递过手令,开口汇报导:“有三位龙骑士抵达了,军团长阁下。”

    “弗里茨爵士?但我们没有向拉文杜尔请求援助。”

    “是紧急响应机制,”文书官答道,“军团长阁下,大炼金术士恐怕出事了。”

    塔尼拉尔脸色黑得好像暴风雨之前的天空,艾音布洛克接二连三出事,上一次就差点引发龙骑士之间的对抗,而这一次更夸张,连几个世纪没有动弹过的移动要塞都重新激活了。

    并摧毁了半个城市的供能。

    上一次是巡查骑兵总署最后承担了责任,帝国军由于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动过,反而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奖。但这一次是那位最高者亲自下达手令,帝国军如果没有英勇表现,那么他这个军团长多半也是当到头了。

    现在一位大炼金术士陷身其中,同时引发了三位龙骑士的反应机制,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来自于帝都的严厉申斥。

    在这个方向他其实并不需要透过望远镜就能看到前线动向,巨大的要塞占据了半个艾音布洛克的天空,于整座城市内任意一个高点都清晰可见。要塞正向着城市北方缓缓后退,途经了贵族区,巨大的步进足像是一座高塔,正扬起一片片烟尘。

    帝国黑军沿着不同的街道展开攻势,巨型战争构装集中火力打断了它其中一条步进足,高塔一样的步进足坍塌下来摧毁了一整片街区,但对于拥有六对步进足的要塞来说不过是九牛之一毛。

    真正对要塞造成伤害的是卡加隆号,那艘艾音布洛克帝国海军的最后一艘三等战列舰在一刻钟之前以自身撞击了要塞的中层肋部,连带着船上的舰用魔导炉一起化为齑粉。

    爆炸造成的闪光几乎让整个天空为之一暗,冲击风暴瞬间夷平了从王国大道到十七号街之间所有的街区,帝国人根本没有进行过平民转移工作,爆炸产生的伤亡不计其数。

    爆炸炸瘫了要塞的两条步进足,并在要塞平台中层区域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但艾音布洛克不愧是精灵参与了建设的炼金术奇迹,即便如此也亦然屹立不倒。

    只不过那道剖面断口之中燃起熊熊大火,一道烟柱升上半空。

    至于负责为卡加隆号提供掩护的重护卫舰斑鸠号,则被七海旅人号上起飞的空战构装打到多处起火燃烧,最后大火烧穿了核心动力室,斑鸠号于G7航道凌空解体,炸成一团火光。

    至此,艾音布洛克帝国海军全灭。

    而此刻,圣王之厅内——

    龙骑士虽已降临,但奥述人的战斗工匠并未放弃进攻,混乱的战斗仍在持续。

    一片乱战之中,方鸻视角余光忽然察觉到一道暗影潜过——

    他向那个方向回过头。

    视野中刚好看到几个工匠总会战斗部门的精英工匠从那里出现,那些人正高喊一声:

    “为阿玛施特大师复仇!”

    三台类似于半人马歼灭者一样的异体灵活构装从虚空产生的蓝色光幕中一跃而出,并手持长枪向大厅中央的布丽安公主刺来。

    只是他们找错了对手。

    一台精美构装体此刻正立于圣王之厅高耸的拱顶下,展开的六翼如同在金色的阳光下一样熠熠生辉,尽管它背对半人马歼灭者刺过来的长矛——但与之相对的方鸻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抬起右手,令构装体转身一让,避开矛尖。

    方鸻目光沉稳,思维快如电闪。。

    只见下一刻六翼炽天使上半身以一种灵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几乎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一把抓住位于身后人马构装体手中的长矛。

    而人马靠近鞍座的位置弹开两个魔导核心,并带起大量的闪电束,它将那些闪电汇聚成网,变成一束闪电矢刺向前者,可马上那位奥述人便瞪大眼睛。

    此刻方鸻右手上魔导手套上每一条回路,每一个魔导核心都在闪光,魔力的电弧彼此跳跃。

    六翼炽天使宛若活过来一样跃身向前,一把抓住半人马构装体身后弹起来的魔导核心,并向下一贯——将其连同跃动的电光一起贯入回那插槽之内。

    魔导核心被压得粉碎,大量电光迸发而出,沿着人马构装体后半身向下蔓延,令其向一侧倒去。

    奥述人的工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怎么可能有人可以将六翼炽天使控制得如此灵活,那不像是一台异体灵活构装,倒像是具有自主灵魂的符文人偶。

    要不是方鸻的魔导手套与六翼炽天使只见建立起联系,他几乎要以为那台巨大的构装体是在自主行动。

    不过对方毕竟是战斗部门的精英,在最后的关头仍旧举起手中魔导手套试图令半人马歼灭者挣脱。

    但方鸻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他下达指令,令六翼炽天使另一只铁臂抓向人马构装体的后颈,将其向后一拽,重重贯倒在地上,大厅地面轻轻一震。

    半人马歼灭者纵使拥有种种能力,但一倒地就失去反抗余地,炽天使直接抓起对方举离地面,然后用力向前一掷,令这笨重的构装体带着巨大的风声撞向另一台同类。

    两台构装体在一声巨响后同时倒下,连同后面的工匠一道压成肉泥。

    而另一边蜥人王子泰纳瑞克也处理完战场,所经之处一片灵活构装的残骸嶙峋而立,它正将长矛从一台半人马歼灭者胸腔之中收回,拉出一道长长的魔力电弧来。

    那台高大的构装体一垂首,目光中的光芒变得暗淡下来。

    短促的战斗令奥述人的工匠一触即溃,三个人的战斗力高到不可思议,而精灵公主更身形不定,几乎很少出现在奥述人视野当中,只是她每一次出现,几乎必定带走一位战斗工匠的性命。

    何况一片混乱的大厅中,奥述人还另有敌人。

    不时一道火光迸现,在一声巨大的火枪轰鸣之中,构装体或者一旁的奥述人工匠脑门上、胸前炸开一团魔力火花,或者血雾,整个人立时向后飞去,跌入人群之中。

    贵族千金手持魔导铳,开火之后立刻侧身隐入一旁的廊柱后,机敏地躲在视线盲区之中,有察觉于此的工匠放飞发条妖精,但她立刻向那个方向端起枪将之打得粉碎。

    很快,奥述人的工匠便节节败退至大厅入口处。

    但正是此刻,精灵公主和蜥人王子同时一停,两人皆抬起头来,看向大厅入口的方向。

    “是拉文杜尔伯爵,”布丽安·渺星放下手中的长弓,眯了眯眼睛道,“十五年前我和他交过手。”

    “是拜恩之战?”方鸻问道。

    “嗯,”这位精灵公主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跃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那时他才刚刚成为龙骑士,不知道拜恩之战这么多年后这家伙有没长进。”

    大厅中显得有些安静,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份靠近的凝滞,光海平静的表面之下,以太的暗流早已汹涌而至,连奥述人的战斗工匠都停了下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龙骑士级的交锋普通人一旦卷入,就是化为齑粉的下场。

    “我来拦住他,”布丽安回头道,“艾德,你到下层去,奥述人不敢在这座城市内大动干戈,只要保护好艾音布洛克的动力核心你们还有逃离的机会。”

    方鸻看向这位艾文奎因不拘一格的公主殿下,远星之弓的主人——与拜恩之战的传奇英雄。

    这位精灵公主并不是龙骑士,但手中的远星之弓是艾文奎因精灵一族的神器,她曾依仗于此在拜恩之战中以一己之力对抗过一位帝国方的龙骑士,那正是她成名一战。

    而那场战斗的另一个主角,自然正是布丽安口中之人。

    但十五年对于短寿的凡人来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十五年前的弗里茨·汉密尔顿爵士与今日肯定无法相提并论。

    布丽安笑了笑,又有些可惜:“只可惜阿玛施特那个老家伙还余有星辉,我听说奥述人会使用一些手段来延缓他们大炼金术士星辉虽年龄流逝的速度,否则今天帝国人就要少一位大炼金术士。”

    她倒不介意与帝国人的大炼金术士一命换一命,毕竟她还年轻,星辉充沛,而且精灵们寿命悠长,而以阿玛施特的年纪经此一战之后恐怕也没几天日子好过了。

    她既然选择动手,当然作好了不能幸免的准备。

    精灵公主看向一侧的泰纳瑞克,“泰纳瑞克王子,你和我一道留下来迎敌,几百年前我的同族曾经见过你们一族的战士,我想知道今日白颅氏族的后代是否还和它们的先祖一样英勇。”

    泰纳瑞克并不作答,只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迎向前方,而方鸻见状也不多作犹豫,大家都是经历过无数场战斗的人,自然明白什么是最优选择。

    他在转过身的同时,于心中问道:“阿莱莎女士,现在要塞受损情况如何?”

    “先前的撞击损坏了位于要塞左侧的一个备用动力核心,现在还剩下六个,现在有三支队伍入侵了要塞内部,其中一支队伍正靠近六个动力核心中的一个。”

    “但好在爆炸也物理锁死了位于那个方向的三条升降机,延缓了他们进攻的速度,殉爆还击穿了下层区域,令那里聚集的奥述人的战斗工匠全灭。”

    “坏消息是动力系统可能会因此而降低效率,我们离开艾音布洛克的时间会往后推延。”

    “推延多少?”方鸻问。

    “一个小时左右,”龙后警告道,“但如果动力核心进一步损坏,我们的速度还会放慢。”

    方鸻点点头,他回头看去,只看到那方向精灵公主与蜥人战士高大的背影。

    布丽安正看向一旁的泰纳瑞克,好奇地问:“古达索克的后人,你不害怕?”

    没人能直面龙骑士之威——

    泰纳瑞克自然也不例外,但它面无表情地答道:“众星的预言不会出错。”

    布丽安翻了个白眼。

    精灵和蜥人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两支,与蛇人的历史也不遑多让,虽然努美林精灵早已遁世,但古达索克的蜥人其实也并不是最早先那一批。

    精灵与蜥人在某些古老的传统上皆具有一致性,不过他们一个执着于避世独立,另一个则痴迷于那些石板上的预言,这两点在这位离经叛道的精灵公主看来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而另一边。

    方鸻正抵达升降机旁,才发现这里有一个预料之外的人——弗里斯顿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面上竟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位工匠会长,七百年前那位天才的另一个影子,从方才起就仿佛透明了一样,既没参与奥述人对他们的围攻,但也没反过来站在他们一边,只犹如一个旁观者一样。

    “弗里斯顿会长?”

    弗里斯顿并未答话,只开口丢下一句话来:“要塞位于下层B3区域的传送装置早已损坏,两百年来经过多次拆卸已不复使用,但我私自留下过一枚传送核心,经我维护仍能使用。”

    “你们杀了阿玛施特,帝国龙骑士不会放你们离开,这座要塞也拦不住他们,那你们唯一的机会。”

    方鸻愣了一下,不由疑惑地看向对方。

    弗里斯顿再次开口道:“你之前所展示的都是真的?”

    “弗里斯顿先生,”方鸻想了一下,才拿出那枚在比赛之中完成的漆黑的水晶,展示给对方:“这枚水晶是星辉熄灭之后留下的铁证,所有的元素皆尽湮灭,只剩下一片虚空。”

    “那是那个世界终末的样子,而我所做的不过是抽取了灵魂之中的信息,点燃了星辉,截留灵魂与此并无不同,星辉的本质其实是信息,它不会凭空增加,也不会凭空减少。”

    他拿起手中的水晶,将它递出:“这是禁术,不到万不得已我本不应当向你展示这一切的。”

    “这是他留下的?”

    方鸻点点头,但其实不止,高塔之中的弗里斯顿只是计算出了这一切,但这个实验其实是他自己设计完成的。

    弗里斯顿沉默了下来。

    方鸻看向对方,帝国已一意孤行,若说在这个古老的国度内还有谁可以阻止这一切,那么或许面前这位会长大人或许还有可能。他想了一下,于是还是尝试道:

    “弗里斯顿先生,帝国前往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其本质和影人所经历的一切并无本质区别,你们所求的初衷,现在回头说不定还来得及。”

    弗里斯顿摇摇头。

    这位会长大人苦笑一声:“帝国一旦运行起来,没人回得了头了。”

    “怎么会?”

    “你不明白,艾德,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看到那一切,”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会考虑一下,你说得对,的确我们还有机会。”

    他从方鸻手上接过那枚水晶,目光默默看着那黑沉沉的晶体,将它握在手中。然后他又将手揣回兜里,从那里摸出一把十字型的钥匙,递交回方鸻手中:

    “核心我放在位于D4区域的仓库之中,那里有一个密库,这是密库的钥匙。”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方鸻的话无疑触动了他,但并不是关于未来那一部分,他心中早有一个计划,只是七魔导士家族的突入介入,还有那位皇帝陛下的态度令他深感不安。

    帝国内政治势力错综复杂,他仅仅花了不到六十年理顺这一切,但是否真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现在看来并不理想。

    不过正如对方所言——他还远没到言败的时候,弗里斯顿眼中闪过沉沉的光芒,手中握着那枚水晶——他还有一个可能性——回到诺兹匹兹的地下。

    回到,冬至之塔中。

    他从那里来,而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想要的答案。

    只要那个人还活着。

    方鸻目送这位会长大人离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件事其实是因对方而起,但没想到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的确没想过可以说服帝国人,从在帝国工坊那时起他就有那样的感觉,帝国人的傲慢或许并不通向那条正确的道路,从一开始对抗祸星的希望便不应该放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上。

    只是一千年前银盔卫士的后人变成了而今这个样子,秘学士们也分崩离析,银之塔毁灭之后又重建早已不复昔日的光景。

    守誓之人四散飘零,谨守着那个秘密的誓言,而今还留下多少族人早已成谜,至少伊斯塔尼亚那一支在最后一个后人米苏女士成为黑暗巨龙之后已不复存在。

    剩下的率光者呢?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远在巨树之丘的那位精灵姐姐,艾缇拉小姐。

    他沉默着走向升降机,但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来,抓住了他的手——那只手有些冰冷,但却熟悉。

    方鸻回头看去,才发现希尔薇德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贵族千金用明亮的目光看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五指纠缠,那目光中的韩已不言自明,“我和你一起。”

    方鸻轻轻点点头。

    她靠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他。

    ……

    布丽安和泰纳瑞克看着推开大厅的门,步入大厅的那个男人。

    对方不过只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贵族装束,紧身衬衫,黑马甲,笔直修长的马裤,一双牛皮长靴,身上披着灰色的军服大衣,下面束带上斜挂着一把弯刀。

    弯刀有金色的笼柄,上面雕刻名为弭尔忒尔的怪兽——一种艾塔黎亚传说中的神话生物——他左手放在笼柄上,和大多数帝国贵族不同没有戴手套,皮肤苍白而透明。

    而另一只手耷拉着,披在肩上的大衣的右袖下空空如也。

    这个拥有灰色头发,绿色瞳孔的男人在上一场战争之中失去了一只手,奥述人私底下称呼他为独臂的剑圣,或者独臂的龙骑士,反而忘记了他原本的名字。

    弗里茨·汉密尔顿。

    拉文杜尔伯爵。

    到了他这个实力,星辉已经很难修复其身体,事实上对于大多数原住民来说,身体的残疾往往都难以复原,星门对于圣选者有独特的恩惠,这也是圣选的由来。

    当然,所给予的一切最终都要收回,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有取必有求。

    受尽恩宠的圣选者所获得一切好处,但最后得到的自然是比原住民要短得多的星辉寿命。

    那个推门而入的男人从外表来看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帝国军事贵族,但扑面而来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却令所有人都呼吸一窒,尤其是正当其的面的蜥人王子,甚至差一点直接跪下去。

    它用手将长矛重重插在身前,才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失态。

    倒是布丽安神态如常,“小弗里茨,我们又见面了。”

    不过她还是暗地里皱了皱眉,对方惊人的气势与十五年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是凡人,短寿的种族羡慕精灵们的长命,但精灵们何不羡慕凡人的成长速度。

    他们在漫长的光阴之中获得的成就,而凡人只需要短短一生就可以达到,凡人的文明以迅猛的速度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这个新世界,而对精灵们来说仿佛才过了几代人的时光。

    也难怪它们会选择避世。

    有那么一瞬间,她大约理解了努美林精灵昔日的选择。

    “布丽安公主,”男人开口道,“你杀了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今天就不要指望离开这个地方。”

    布丽安笑了笑,“小弗里茨,你以为凭你就能留下我?”

    “我当然不能,”弗里茨道,“而且我也知道你在拖延时间。”

    他看向大厅的地面,目光仿佛穿透那里,“不过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来了么?”

    布丽安面色一变。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大厅外传来,仿佛有一头巨兽在摇晃着这座要塞,惊人的震波令整个大厅都战栗起来,石柱上产生了明显的裂纹,大量砂石从拱顶上沙沙垂下。

    布丽安惊怒地看着对方道:“你们竟在城市内动用龙骑士之力,外面是帝国的子民!?”

    大厅之下,仅有的两台升降机在下降的过程中摇晃不已,上面缆索与索具正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齿轮摩擦起火,迸射出大量的金色火星子。

    方鸻只感到立足不稳,赶忙一手护住希尔薇德,一边询问龙后道:“阿莱莎,外面发生了什么?”

    “该死,”阿莱莎在意识中尖叫,“是龙骑士!”

    “要是我还在全盛时期,这些可怜的虫子不值一提,”她愤怒地咆哮道,“不过幸好,方才那些蚂蚁进攻之时我留着护盾没有打开,否则刚才那一下我们就全完了。”

    而正是此刻,艾音布洛克要塞之外。

    艾音布洛克的市民们正惶惶不安地看着天空,在那儿——仙女座巨大的影子正手擎长弓,指向下方的移动要塞。

    它起先已经发出一矢,但巨大的光矢在横贯了半个城市之后,击中了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上展开的弧形护盾,然后被偏折向一方,击中了另一个方向上的几个街区。

    连同街区中的帝国军和奥述人的选召者一并化作灰烬,在升起的光柱之后,只在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方圆近三公里的巨大坑洞,而巨坑原本所在范围的一切建筑与生灵都已经灰飞烟灭。

    艾音布洛克的市长几乎被这一幕震得晕厥过去。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通知了冒险者公会,让他们告知帝国军立刻停止这样的攻击,他们根本不是在进攻艾音布洛克,而是在摧毁这座城市,这是帝国的城市。

    但塔尼拉尔伯爵收到信息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对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们说道:

    “这是陛下的命令。”

    人们彼此看了看,一片噤若寒蝉。

    而天空之中,第二支光矢出现在了仙女座的长弓之下。

    ……

第三百八十六幕 举世之名 VI

    艾音布洛克的天空忽然之间暗了下来。

    正当仙女座打算射出第二矢之时,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的上层——确切地说是圣王之厅上层广场——工匠总会所在的那个方向上,花园广场之下忽然迸发出一道强光。

    那光耀眼夺目,犹如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冉冉升起的第一缕曦光,它甫一诞生便令一切皆黯然失色,并以移动要塞为中心,将天地一切为二,扩散的光呈放射状弥漫,绚丽得不可思议。

    但绚丽的外表下潜伏着致命的气息,它途径处一切皆支离破碎,连半空中云层也为之消散,只剩下黑洞洞的天穹本身。悬浮于艾音布洛克上空的艾伯伦爵士一抬手,在自己面前织起光墙。

    光墙仿佛幽魂的外壳,通体散发着幽蓝光泽,而当光华抵达外壳之上时,整个世界的时钟以肉眼可见的流速缓慢下来,并逐渐趋于停滞。

    那一刻城市上空某一点产生的坍缩清晰可见,它犹如黑洞一样扩张开来,不断产生又湮灭的细小裂纹环绕着整个空间,织造出诡异又震撼人心的壮丽景象。

    仿佛极为漫长,但又极为短暂。

    但实际而言不过是一刹那,那一瞬间街面上每一个有幸目睹了这一幕的无论是游客也好,或奥述人也罢,皆同时感到整个世界产生了某种震动,那与地震有微妙的差别,因为无形的力量沿着整个城市上空扩张。

    人们仰着头,看着那个黑洞中心迸发出一道仿佛可以刺穿一切的强光。

    接着一轮烈日在艾音布洛克上空产生空爆,猛烈的球形冲击波率先抵达地面,以仙女座下方为中心,方圆几公里内的建筑依次倒塌,其爆心一千米范围内一切皆化为齑粉。

    爆风带着上千度的高温,人在烈风之中表皮焦化,接着被吹散,剩下的骨架也化为灰烬,但可怖的景象只持续了一刹那,接着灾难蔓延到几公里之外。

    艾音布洛克尚还存留的区域内几十所米莱垃、欧力或者知识之神安吉那圣堂之内圣像一一亮起。

    持杖神官在短短几分钟内接到了上千起复活报告。

    爆炸产生的轰鸣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四叶草平原上也清晰可闻,震波沿着平原传递,而此刻矗立于此的罗曼女士的圣堂之内,教士们正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摇晃不已的天平雕像。

    墙壁上裂纹丛生,灰尘与蛛网扑簌簌落下。

    一切宛若末日一般的场景,人们不得不齐声圣唱,双手合十以期能获得众圣垂怜。

    接着立于大厅一侧的灰袍之人看着圣像脚下亮起的光辉,面色大变之下,立刻转身跌跌撞撞从大厅内跑了出去,那人脚下竟有些发软。

    艾音布洛克有变——

    龙骑士的交锋虽不是末日降临,但又不啻末日降临。

    一份又一份报告正经由不同人之手交到艾音布洛克的市政厅,交到艾音布洛克市政长官巴洛里克手上,他正震怒地向面前之人质疑道:“你让我如何收场,塔尼拉尔伯爵先生!?”

    但帝国军17卫戍军团军团长,战争骑士团团长塔尼拉尔伯爵已经顾不得其他,他亲眼目睹了那场交锋的全过程,冲击波在艾音布洛克市内造成了一个直径约五十米的巨坑。

    他已宛若陷入噩梦之中。

    “远星之矢……”

    那噩梦一样的场景正从每一个熟悉那场战争的帝国人心头泛起,而那时他才不过只是一个刚刚袭承了父亲爵位的年轻人而已,自然,也袭承了为帝国承担战争义务的责任。

    奥述贵族没有惧怕战争的,年轻的骑士将之视作晋升的途径,贵族子弟们踊跃响应皇帝陛下的号召,但随后血淋淋的战争将每个人的梦扯得粉碎。

    持续经年的惨烈大战令大多数人在战争之中展转复生,失去星辉,那场惨烈的大战最后以龙骑士的交锋为终结,而那之下的力量早已成为一个笑话。

    多位龙骑士被投入到战争之中,法则之间的交锋甚至撕碎了整个空海,令那片区域的云层至今还无法恢复原状。

    在最惨烈的阶段,甚至令投入其中的雇佣兵也为之胆寒。

    那些人其实就是圣选者——参与此战的圣选双方包括第一赛区与第三赛区的选召者——另有一部分来自于第二赛区,当他们抵达之后不久最核心的一场战斗便在一片死寂区之中爆发了。

    一如七月战争的再演,但还要比那惨烈得多。

    第一赛区接近四分之一的精锐力量在那场战斗中再没有回来过,第三赛区也不遑多让,殒落的选召者不计其数,连原住民甚至也留下噩梦。

    惨痛的记忆持续至今。

    而对于奥述人来说,那噩梦之中最清晰的一幕,无疑便是那绚丽无边的,分开天地的光矢。

    由精灵王弓,远星之矢所射出的光箭——

    塔尼拉尔伯爵脸色惨白,仿佛又重回了十三年前那惨烈的战场,“怎么会……?”

    那位公主殿下不理应服从考林王室的安排,离开艾音布洛克要塞,在他们预计当中不过是对几个还没抵达法则之域的他国圣选者出手,仅此而已。

    而一位高阶炼金术士,外加一位高阶魔导士,或者还有一个博物学者,外加一艘轻型浮空舰,船上或许还有几个其他成员同党,但在动员起来的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帝国便是那个庞然大物。

    早在几个世纪的历史当中,奥述人已经证明了无人可以违逆帝国的意志。

    但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身殒便好比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们方才回过神来考林人在十五年前曾与帝国有过一战,十五年对于凡人来说也不过弹指一挥,对于精灵而言更是宛若昨日。

    那场大战并未分出高下,而精灵、矮人与人类的联合王国也从未向奥述人低过头。

    塔尼拉尔心中又是惊悸,又是怒火中烧,他以为那个头戴海林王冠的年轻国王本已退让,何况这还是在帝国境内,在艾音布洛克。

    他握紧拳头,惊怒与愤恨的心态让他几欲暴走——但接踵而来的是重重压力,仿佛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的威严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重若千钧——足令他冷汗淋漓:

    诚如市长阁下所言。

    该当如何收场?

    而一身洁白如雪的精灵公主正手持长弓从烟尘之下浮现身形,茕茕孑立,一身遗世而独立的气质。

    她抬头,肩头上披着一条长长的单肩披风,而披风上用银线绣下无垠的紫罗兰与繁星的图案,艾文奎因的精灵又将紫罗兰称之为精灵之花,寓意着纯洁与高贵之意。

    而披风随风摇曳,也同样雪白的一尘不染——公主手中的弓,正是精灵王弓,远星,由第一代努美林精灵所铸,传说由艾梅雅女神亲自赐福,虽未得人证实,但至少这把弓上有妖精的秘文。

    一共是十四个罗夏尔古文,意译:

    ‘星光破晓,长夜将终——’

    她仰头,长长的耳尖上带着银色的花饰轻轻一颤,而如星光一样的眼眸之间正映出龙骑士巨大的倒影。

    小弗里茨在她面前连连后退,倒也不至于无力抵抗,但在圣王之厅中总放不开手脚,何况有没有召唤出龙骑士构装对于一位正牌龙骑士来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只是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多少还是有些狼狈。

    先前的爆炸已经摧毁了移动要塞附近的每一条街道,但在远离爆心的地方,巨坑的边缘仍有人存活,至于更远一些的地方,人们正高举着手中的终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或者记录着这一幕:

    记录着这一刻艾音布洛克要塞上层,圣王广场之上的这场对峙。

    公主看也不看弗里茨半眼,目光中只有半空中的艾伯伦——那位帝国多年的宿将,成名近半个世纪之久的龙骑士,她开口,声音清脆,穿云破雾:

    “我仍记得,十五年前正是此人一手主持了那个计划,用炼金术炸弹摧毁了多玛,专门针对以太网脉制作的炸弹在一刹那之间彻底摧毁了复活圣坛,我至少有三千同胞丧生于那场袭击之中。”

    “奥伦泽的巨树塔恩上留下的巨大伤痕,奥西里斯之痕也是这位大炼金术士的杰作,那伤痕时至今日仍无法弥合。他或许在你们这里受人尊敬,但于精灵而言不过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当然,若我只是宾客,出于客人的礼节,我自然不会在这里向帝国寻仇——”

    “但看来,帝国已经傲慢到不屑于接受来自于外界的善意。”

    她轻轻将手中长弓一放,长弓一角倚在地上,目光平淡,幽然叹息:“帝国有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掀起一场战争,我也仍记得奥述人以战争为荣,不过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再结束……”

    精灵的披风轻轻一张。

    精灵公主再举弓,搭箭,指向半空的艾伯伦:“而这一次,奥述人,我们,正好算算总账。

    一位大炼金术士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上个时代的战争曾令一座大陆为之倾覆,龙骑士一旦介入便足以给这个世界留下永久性的损伤,而精灵仍有龙骑士,考林—伊休里安也有龙骑士。

    星门开启之后,各个势力之间拟定规则将更高层级的力量引向第二世界,并在艾塔黎亚立下诸多严格的限制,以竞技之名义限制帝国、巨树之丘、荒野之民与考林王国之间的纷争。

    但事实上从第二世界的势力纷纷开始回流回世界之扉后那一刻起,人们或多或少早已猜测到这一刻的到来,只是没人能想到,它会以这样的方式展开。

    天空上,浮云散去。

    七海旅人号正飞向青空,银帆翱翔,龙魂塔塔小姐仔细地调整着每一面翼帆的航向,妲利尔女士正一只手抓着船舷,脸上的一层细绒上映衬着帝国重型护卫舰熊熊燃烧的火光。

    那琥珀色的眸子中一支燃烧的火炬正在解体,化作许多飞散的星烬,犹如着了火的蝴蝶,两艘船在航道上交错而过,帝国人向他们的敌人竖起拳头,毫无惧色。

    布偶则回应以一支中指。

    天蓝捧着自己的琴哈哈大笑,大声称赞:“布偶姐姐,你太帅了,我们赢了!”

    布偶看着那艘船拖着长长的火焰坠向艾音布洛克,回眸道:“是么,我们真赢了么?”

    “不是吗?我们可是打败了一支舰队,一支舰队耶!”

    “但你们的团长不是还在那座要塞上么?”

    “啊?”诗人小姐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是哦,那……那我们怎么办?”

    女骑士回头,将尖尖的爪子压在耳垂上闪闪发光的水晶上:“塔塔小姐。”

    “我明白,”水晶中枢中,妖精小姐轻轻咬了一下牙,“我们重新下降高度。”

    但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交谈。

    巴金斯一把推开主控室的舱门,开口道:“塔塔小姐,你最好来看看这个。”

    妖精小姐回过头去,但见水手长只微微向她点点头。而此刻,于下层空战甲板之上,谢丝塔正双手环抱,目光之中正注视着那枚熠熠生辉的水晶,穿过打开的甲板的流风环绕着她发鬓,却无法拂动少女心中丝毫的情绪。

    巴金斯推门而入时,塔塔正坐在水手长手心中,她看到这一幕时不由一下吃惊地飞了起来。龙魂小姐环绕着那枚水晶,眼眸之间流转着惊讶之色,回头问道:“它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问的正是这枚插在基座上的水晶。

    那实际上应当是一把星匕首的一部分,它残存的剑刃立在一个充能基座上,表面布满裂痕。

    那正是她诞生之所,由一位银发长耳的女士所赠,匕首上写满许多故事,其中的一个正为她所钟爱,而在那一切结束之后,方鸻征求了她许可之后,才这把匕首放在这里。

    以作纪念。

    它本来应当作为纪念品放在橱窗之中,但星匕首本身毕竟是魔导器,需要日常维护,因此才会安置在这里。

    但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这枚星水晶上正散发出异常夺目的光彩,宛若星辰。

    “大约五分钟前,在我们击沉帝国人的战舰时状况就发生了,”巴金斯答道:“塔塔小姐,这是?”

    “星水晶,”妖精小姐有些不解地伸出手去,但水晶上忽然散发出一圈光晕,将她手弹开。塔塔吃惊地一扬手,面上露出少见的意外的可爱的表情来:

    “它在……呼唤谁……?”

    她忽然之间抬起头。

    事实上那一刻,艾音布洛克的许多人都正抬起头。

    连那位精灵公主都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指尖捻在弓弦之上,却将已经形变的弓角收回去吗,璀璨如星的眸子里,映着天空之上的景象,一束苍翠之光正穿透苍穹。

    直垂云霄。

    龙骑士艾伯伦抬起头。

    小弗里茨也收起手上的动作,湛蓝的虚影在他身后一现即逝,那庞大复杂的光幕舒展开双翼,其下的巨龙之影随风而逝,悄然淡去。而这位帝国骑士同样抬头,正轻轻扬起眉毛。

    他目光看着那熠熠生辉的光柱正穿过云幕,与半空中七海旅人号交错而过,相差大约十米,湛青的光柱一贯直下,直接击穿了由龙骑士所编起的光墙,然后——

    准确命中了下方正在缓缓移动的艾音布洛克要塞。

    那是一道苍青的耀光。

    正连天接地。

    此刻一个选召者团队正通过十一号升降梯所在的一支移动足上侵入到移动要塞中,虽然阿莱莎不断告警方鸻第一赛区的选召者正在采取行动,但方鸻实际上也无法阻止。

    龙后本身也没办法用这庞然大物作到那么细致入微的操作,这毕竟不是它本身的躯体,而且要塞的火炮系统对于正下方其实存在射击盲区,要塞的六对移动足在战争时期则是由银盔卫士所驻防的——

    而在这里,只有她与方鸻两个人而已。

    正侵入要塞的实际上是活跃在艾音布洛克附近地区一个知名的团队,名为鸥翼之剑,团队内成员平均等级都在二十三级以上,固然比不上七海旅团,但也相去不远。

    这些来自第一赛区的选召者们在领到任务之前自然就已经了解过任务本身,也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要执行什么样的任务。

    但那非但不能让他们感到畏惧,反而兴奋起来,跃跃欲试,一座一千年前的移动要塞,还有那位业已成名的龙之炼金术士,帝国为此开出了天价的悬赏,试问一个名利双收的机会在面前哪个选召者会不心动?

    鸥翼之剑下属的第三分队是最早突破防线来到要塞下方的,就在要塞向其他几条街区展开攻击之时,这个小队的十三个成员幸运地避开了主攻方向,他们又躲过先后两次龙骑士的攻击,得以靠近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的十一号移动足。

    队伍之中的战斗工匠率先占领了位于这里的升降机,然后他直接切断了升降机与要塞主控中心相连的魔导回路,熟练地安装上备用魔导炉,然后启动升降机,让队伍顺着十一号移动足向着上层区域移动。

    但正当这个分队的成员在庆幸自己的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一半之时,而升降机边缘的人忽然瞥到一幕奇景,一前两三道身影正飞快地接近他们,确切地说——是在飞向他们。

    “那是什么!?”

    但其他人很快看清了那其实三个人——不,四个人,为首的女巫师手持旅杖,怀中还抱着一个昏睡的少女,其后则是一个少年元素使,身后则跟着一个奥术人偶少女。

    那自然正是姬塔与洛羽四人。

    四人正飞快地越过升降机所在的高度,并向上方飞去——竞争者?鸥翼之剑的成员脑海之中先闪现过一个想法,但很快有人惊叫起来,“那个人,”他指着洛羽道,“我认出他了,他是目标之一!”

    鸥翼之剑的成员一片大乱,纷纷拔出武器,要不就是在准备法术,盾卫则一步向前挡在施法职业面前,举起大盾。

    而正是此刻。

    升降机刚好来到移动要塞的顶端,只听闭锁装置发出一声闷响,四个方向上的爪钩落下,令平台重重一震固定在升降井的出口处,铁栅栏门在一阵脆响之后缓缓打开。

    而洛羽四人也正在那时轻轻落在平台上。

    来自未来的博物学者小姐手中旅杖杖尾在地面轻轻一击,便令四人平稳落地,她低头看向怀中安睡的自己——那个柔弱的少女眉头紧锁,眼镜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鸥翼之剑的成员有些紧张地围住几人。

    他们举起武器指向洛羽四人但无论是姬塔也好,还是少年元素使也好,甚至是莱拉都连看也不看向他们,事实上自从四人登上平台的那一刻起,便已抬头看向天空。

    而也就在那一刹那。

    一道壮美至极的光柱直垂而下,就在鸥翼之剑一众成员震惊的目光之中,命中了移动要塞,并直接在那里直贯入要塞之中,“那……那又是什么?”这壮观的景象一时竟令人忘记了敌对的事实。

    有人忍不住颤声发问道。

    “那是万千星光芒的一束,是星辰的光芒,也是命运的光芒。”

    成熟的学者小姐回头微微一笑,“如何,美吗?”

    那发问之人一愣。

    但来自未来的学者小姐已经向他举起手中旅杖来,同时侧头道:“洛羽,我的力量立刻就要消失,我最后帮你们一次解决这些人。”

    一道强光,从她手中旅杖上放射而出。

    许多人都看到了从移动要塞十一号升降机顶端耀过的闪光,接着就是爆炸的火光,许多机械的结构直接被炸断,从半空之中坠下。

    但很少有人其实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细节,因为每个人此刻都正注视着那耀眼的光柱。

    光柱熠熠生辉,久久不灭。

    要塞十三层。

    在靠近要塞最核心的舱室的长长通道之中,方鸻正轻轻压下舰务官小姐手中魔导铳银色的枪管,他目光看着面前的那人,对方不过身穿一件幽蓝色的战甲,同样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打量着他们。

    虽然面前之人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银盔骑士的样子,但方鸻却明显感到对方的棘手,先前的攻击对其几乎完全无效。

    而事实上从那人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的威压气息,就足以令他隐隐猜到对方身份。

    “龙骑士……”

    方鸻头皮一时有些发麻,帝国人还真是舍得下本钱,有一位龙骑士在这里,而布丽安公主那边也理应当至少还有一位龙骑士,也就是说,奥述人在这场战斗中至少投入了两位龙骑士。

    难道是说是因为击杀了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

    但他总觉得,其实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些龙骑士中说不定是有冲着自己来的,从先前开始他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帝国人对自己的发难似乎并不是突如其来的。

    或者说并不是因为他揭露了关于弗里斯顿计划之中的漏洞,想想也是,帝国人怎么可能预判到他会那么做?

    那么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他忽然之间想起在圣王之厅中时那位会长大人的反应,一个微妙的念头正不可抑制地从他心底升起——这些人并不是冲自己来的,他们其实是冲着弗里斯顿来的。

    方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位奥述人的龙骑士,忽然发问:“你们……其实早知道弗里斯顿的计划存在缺陷的?”

    蓝甲的龙骑士并不作答,只是眼中闪过一道意外之色,摇摇头:“那与你无关,年轻人。”

    但事实上方鸻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们……”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蓝甲的龙骑士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会如此敏锐,他摇摇头,缓缓从剑鞘之中拔出长剑。那些话其实他不应该说太多,他是帝国的龙骑士,是所属于帝国的利剑。

    他所要做的,其实只是执行那位魔法皇帝的意志而已。

    他举剑,指向方鸻。

    方鸻不寒而栗,他当然并不是没有面对过龙骑士,甚至在依督斯地下时他还曾经与选召者龙骑士有过一次交手,在北境,他也曾直面龙骑士的追捕。

    但那与真正面对一位毫不掩饰自己杀意的龙骑士是截然不同的,全力全开的龙骑士的力量,事实上在第一世界是不可想象的,那将是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

    方鸻已经危机顿生,无论是身体反应还是心理上此刻皆已是警钟长鸣,他只感到自己的每一根寒毛似乎都在对方气势所引下直立起来,胸口的金焰之环更是不住地颤鸣起来。

    它仿佛也感应到什么,产生了不顾一切的危机感。

    那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阿莱莎更是在他心中狂喊:“艾德,跑!”

    “他不是你之前面对过那些家伙,他是真要杀你,你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你……”

    但后面的话阿莱莎并未说得出口,因为她忽然住了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幕。

    方鸻沉默着一言不发,少年那一刻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正轻轻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天青色的光芒,犹如火焰,那火焰灼烧着,如同闪耀着一切。

    他伸手,将希尔薇德挡在自己身后。

    “这是……”

    龙骑士忽然住口,只将手中剑尖向前一递。

    然而也就在那一刻,众星震动,光海之上遍布的星光正一片片沉寂了下去,以太的海面上曾经闪烁成千上万年的光辉,此刻正在淡去,它转而化作沉寂,留下幽暗的——

    黑沉沉的海面。

    光潮褪去了。

    万千预言之中的一个正在实现。

    而来自于命运两端的感应同时产生,正犹如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然后方鸻便从那重重幻象之中看到了天平的两端,命运的预见最后一次产生了作用。

    来自于光海之上祝福的力量让他侧身一让,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剑。

    然后,天平的命运降临了。

    那将是,银色的大图书馆,双生之协的命运。

    一道夺目的光柱。

    从天而降,直接贯穿了移动要塞。

    一声狼嗥。

    ……

第三百八十七幕 举世之名 VII

    龙骑士递出那一剑时其实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有关于方鸻身上黑暗祝福的力量外界其实一直有所猜测,但毕竟还传不到这样的人耳中,只不过剑与光海一产生感应,对方就立刻意识到方鸻身上光海力量存在的可能性。

    艾塔黎亚几乎一切与因果有关的力量皆与法则相关,其中就包括了必中,或者必然闪避。

    因为现实的世界中并没有必然,唯只有真理恒定不变,而作为对法则与域的能力有最深了解的凡人,一位龙骑士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在来自冥冥中的力量偏移了他的剑尖之后,这位帝国的龙骑士立刻产生感应,此时法则域尚未展开,但他千锤百炼的剑技已先一步作出反应,手腕一转,手中剑刃顺势一记斜斩,准备终结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性命。

    但他一转剑刃之后,方才大惊失色。

    那把佩剑竟在空中凝滞了片刻,像是插入一片泥潭之中,只有剑柄上传来的力量重若千钧,那时候龙骑士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而那时候也正是那道蔚青色的光从半空垂下,击中艾音布洛克要塞上层,随后龙后阿莱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直接被从要塞上弹了出来,连灵魂都震荡起来。

    光直接从上至下贯穿了要塞。

    但在要塞内部的人看到的其实是另一番光景,由于他们自身都在苍青色的光柱笼罩范围之下,因此在光中的每一个人看到的其实是一道冉冉升起的星辉。

    那光并不是在每个人的眼前产生。

    它是诞生于一片漆黑无垠的广阔世界当中,一个意识的世界。

    所有人都被毫无准备地拽入意识的海面之下,看到那黯淡无光的世界,不再发光的光海,沉寂的以太,而只有一道苍翠的光正沿着那粼粼海水蔓延。

    转眼之间它便已经跃出海面。

    人们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光冉冉升起,映亮天空——纯净而耀眼。

    那仿佛是这个世界初生的光景——

    星辉从黑暗中汇聚,编织这个最初的世界。

    最初的光是苍青色的。

    被称之为苍之辉。

    它继而收敛,转化为一枚水晶。

    光与水晶中沉睡,宛若新生的婴儿,方鸻遥遥注视着它,总感到十分熟悉,它原本应是一顶王冠上水晶碎片的一部分,但现在看来像是一把匕首。

    一把星匕首。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只纤细的手,指尖修长,轻轻收拢来,一把握回了匕首,转身,一头银发宛若倒悬的星河,上面是一对银灰色的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

    少女睁开眼来,眼中犹如流淌着繁星的光芒,清彻但深邃,睫毛轻轻颤抖着,其下沉静的眼神之中如同倾述着一首隽永的诗,一朵盛放于夜色下的蔷薇,花瓣中含着露水。

    晶莹剔透,映着月色。

    唯有夜莺轻吟。

    少女抬头,看到了方鸻,又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她微微一笑,转过身,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卷起来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倒是背后裸露出大片雪白,有些耀眼。

    她张开口,露出小小的犬牙,发出一声长嗥。

    方鸻瞪大了眼睛。

    但龙骑士顾不得欣赏面前这一幕,他只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一般,那无匹的力量只有身为同一个层级才能感受到,星匕首击穿了两个世界,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在那气息面前连龙骑士的力量也显得渺小,宛若蚂蚁面对山峦。

    他已经来不及去思考是否还要继续任务,只立刻抽剑,只是剑宛若铸进铁中,纹丝不动。

    他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才看到弥雅另一只手已经抓向他的剑,五指雪白,却犹若铁铸,一把牢牢抓住他的剑刃,一转之后将之向后一扯。堂堂一位龙骑士,竟差点在她这一扯之下立足不稳。

    帝国的龙骑士大惊失色,身上法则力量几乎处处示警,在意识的世界中发出近乎于尖啸的声音。

    他立刻松手回退,已经完全顾不得收敛自己的力量,这一退之下就是上百米距离。

    而此刻在要塞之外的人其实才看得更真切,街面上的每一个人皆看到要塞中层内部似乎绽放出一道蓝光——那一幕不过发生在刹那之间,实在难以以语言去形容——蓝光穿过重重壁障,映入到每一个人眼中。

    它一闪即逝,在外人看来却犹如一剑将整个艾音布洛克要塞拦腰斩断——从一头到另一头,带着一道耀眼的火光,帝国的龙骑士狼狈不已地从那个方向撞了出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攫住,他抬头试图去通知自己的另外两位同僚防备,但那道力量已经生生将他拽了回去。

    龙骑士急退之后在长长的通道之中事实上已只留下一片狼藉。

    原本位于七层与十三层之间的工程通道已荡然无存,铺设于通道周边的管路,以太回路完全被无匹的力量扯裂,就那么直接暴露于外,有些从中断裂,还兹兹冒着火花。

    那条通道一直延伸向要塞上层,并在那里打开一个口子,通道的后半部分已经完全是被人力生生掀开,撞开了不知道多少舱室之后直通向要塞之外。

    此刻在方鸻眼中,那龙骑士已经飞了出去,在口子外缩小成一个黑点——那一切都不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而已。

    只是在他和希尔薇德面前的狼少女仍一言不发。

    弥雅只看向前方,抬起手。

    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半空中握住了龙骑士,她将手一收,无匹的力量直接压得那龙骑士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发出咯咯的断裂声,对方试图反抗,但召唤出的龙骑士构装之影也在巨力只下化作一片幽蓝的闪光。

    继而烟消云散。

    那龙骑士才露出绝望之色。

    少女将手向后一拽。

    龙骑士有原路返回,甚至巨大的力量继而对要塞造成了二次伤害,巨力首先撞在要塞的外侧,令要塞北边从七层到十三层之间的区域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

    那是金属断裂的声音,整个外层皆以一种奇特的角度的内凹了进去,形成一个半球状的凹坑,然后以那个口子为中心,长长的甬道在方鸻面前依次扩大。

    帝国的龙骑士毫无反抗力量地被一把拽回了他面前。

    由于整个过程发生得实在太快。

    以至于外面的奥述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们似乎看到要塞被从中斩开,然后像是被人从正面砸了一拳一样整个侧面皆凹陷下去,接着要塞的上层才爆发出一道道火光。

    它仿佛被人从内部破坏了,闪烁的焰光与魔力火花正沿着半个要塞的上层迅速蔓延。

    移动要塞似乎要爆炸了。

    它的六对足完全失去了动力,最先是北面的一号足和二号足从中断裂,然后坍塌下去,接着整个要塞皆向着北面倾覆,在一声巨响之后坠入贵族区所在的方向。

    掀起近一千米高的烟尘。

    要塞之内则是好一番天翻地覆,方鸻在整个倾覆的过程当中皆用手护住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他此刻右手撑住一段断裂的管道,另一只左手则将希尔薇德从废墟之中拉了出来——

    希尔薇德正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他,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还好,两人都没受什么大伤。

    但她还记得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方鸻也亲眼看到,弥雅一言不发地将那龙骑士拽了回来,他赶忙转过身去,才发现长着尖尖狼耳的少女一手握着星匕首——正立在那倾斜的甬道之中,那个帝国的龙骑士就生死不知地匍匐在她面前。

    少女一手握着星匕首,低头看着这一幕,另一只手则轻轻松开来,身上那无匹的气势正在迅速消失。

    她一头银发上闪烁的光辉也迅速黯淡下去,这才回过头来,眸子里映出少年的影子,开口道:“又见面了,艾德。”

    那声音仍是那么悦耳,沙沙的,又犹如一串铃铛。

    方鸻一刹那几乎回到了两年之前那个月下的夜晚,他看着少女立在那儿,优雅,高不可攀。

    但那时不是裸露着雪白的肌肤,与肌肤上泛着一层莹莹的光泽,少女立在那儿,用尾巴盖住自己的身体,但仍掩不住胸前起伏的曲线——令方鸻吓得赶忙将目光移开。

    但弥雅倒也不介意,反而轻轻一笑,仿佛是促狭他时隔两年还是一个样子。

    “弥雅小姐,你……”方鸻脸上有些燥热地问。

    他此刻的问题太多了。

    千头万绪,不一而足。

    弥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已认出那星匕首是海林王冠上的碎片其中之一,社区上说她借助星匕首的力量彻底摧毁了圣约山,并在那之后不知所踪。

    那之后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方才有是借助什么样的力量来到自己面前的?

    “长话短说,”弥雅用手伸向脑后,插入长发下轻轻一拨,令银色的瀑布披散而下,她潇洒地甩甩头,“我借助了星匕首的力量留下他,这个人见过我的样子,绝不能放他离开,否则你我都会有麻烦。”

    希尔薇德俏立于方鸻身后,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这一幕皱了一下眉。

    方鸻这才看向那个龙骑士,对方其实早在落在弥雅手上时就已经身亡,此刻正化为点点消散的白光,白光已经开始汇聚,星辉会选择最近的一座圣殿复活。

    但他要怎么留下星辉,他又不是影人。

    只是他还没开口,一个轻轻的声音便从三人上方传来:“艾德哥哥,用这个。”

    方鸻意外地向那个方向看去,才发现姬塔扶着墙出现在三人头顶上,她将一个银色的匣子丢到三人身边,“这是什么?”弥雅看着那个外表精致的银匣子问道。

    但方鸻却认得那个匣子,他在北境就曾见过,也曾经从鸦爪圣殿的信徒身上询问到这东西的使用方法。他知道这个匣子的来历,捡起匣子便对着那龙骑士的尸首。

    一道淡淡的银光从龙骑士身体内被抽出,连同那些飞散的白色光点一起汇聚过来,形成一道光流汇入方鸻手中的银匣之内。方鸻虽然见过这个匣子,但也是第一次真正上手使用它,这样的光景也是头一次见。

    弥雅看着这一幕露出意外的神色,随即严肃地皱了皱眉,“艾德,这东西是怎么来的,这是禁忌之法,你最好少用它。”

    “这不是我们的东西,”方鸻摇摇头,“它应该是邪教徒的造物,我们一个朋友的灵魂被禁锢入其中,我们只是将之寻回而已。”

    他停了停,“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可以留下这个人。”

    弥雅点点头,她倒也不至于这么古板。

    事实上此刻她正在被两个世界数十个大型公会通缉,连超竞技联盟都将她列入了黑名单,理论上来说,她此刻只要一返回星门之后就会立刻受到起诉。

    除非有大型政治实体愿意给她提供避难。

    不过她早在第一次世界穿梭之时其实就已经上了通缉名单,正所谓债多了不愁,她也不在意这个了。

    “把它给我吧,”弥雅轻轻道,“反正我现在已经是摧毁圣约山的魔女了,也不在意再多一条罪名,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最好不要有其他人见到你们和我在一起。”

    方鸻其实有许多想问的,他也大约知道这是为什么,海之魔女在第二世界干了天大的事情,现在超竞技联盟将她宣传为选召者的叛徒,与邪教徒勾结。

    虽然一如既往的,国内星门港方面对此保持了缄默,由于第三赛区的超竞技联盟还未恢复正常运作,因此在考林—伊休里安相关的信息还流传不广。

    社区上有人说海之魔女是加入了自由选召者联盟,圣约山一战是昔日的自由同盟对Ragnarok完成了复仇,也是自由选召者对一众大型公会的复仇。

    许多人都认为海之魔女是站在正义一方,这倒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公然出现在大众面前,至少她和其他人在圣约山干下的那些事情太过耸人听闻,袭击联军,摧毁了浑浊之域内一座浮岛,令她得罪了第三赛区太多利益相关方。

    “弥雅小姐,”方鸻收起那只银匣,终于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问道:“你在这里……”

    “你猜得不错,”弥雅轻轻颔首,举起手中的星匕首道,“仍是借助了它的力量,当初送的你那枚星匕首也是海林水晶的碎片,与海林王冠系出同源,借助海林水晶的力量可以令人重生,这是我当初从它身上发现的不多的秘密之一。”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手中的那枚水晶,星匕首从方才开始就已经变得暗淡无光。

    失去了力量的海林水晶与普通水晶没有任何差异,为了弄明白塔塔小姐的来历,方鸻早就研究过那枚星匕首不知多少次。

    弥雅又开口道:“我上一次传送没有任何坐标,星水晶随机将我投射到了龙啸山脉附近,但这一次传送时,我却从冥冥之中看到了一点星光。我起先也有些迷惑,但随即释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方鸻已经明白了过来。

    他的确和面前的狼少女是有一些特别的联系的,那就是双生之协。

    两人的星辉彼此之间紧密相连,甚至连一个世界也无法隔断,在此之前他遇上危机之时弥雅就不曾一次产生预感,而这一次也同样理所当然。

    “所以……”他问道,“你就降临到了这个地方?”

    “我在第二世界的恩怨已了,”弥雅一笑,“现在我几乎已经成为公敌,留在第二世界最终也难逃被捕的命运,几乎所有人都在找我,我不可能躲得开十王那个级别的追捕的。”

    这位魔女略微有些自得,“但我的另一个秘密,只有你,还有你身边这位舰务官小姐知晓。”

    她俏皮地向方鸻眨了眨眼,“艾德,希尔薇德小姐,还记得我说过要送你们一件礼物么?”

    方鸻瞠目结舌。

    而弥雅正看向那位贵族千金,希尔薇德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两人皆未开口,但方鸻总有那么一刹那感到有些胆寒,他总觉得自己可能麻烦大了。

    塔塔也在上面向后缩了缩,她手中捧着自己的魔导书,想起来自未来的自己对自己的告诫。

    小心星辰——

    但少女免不了浮想联翩,自己未来真会长成那个样子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

    “总而言之,”方鸻干咳了一声,打算化解这尴尬的氛围,再说现在他们困在这座要塞的废墟之下,也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他在心中呼唤了阿莱莎几声,但那位龙后杳无音讯。

    “我们先得离开这个地方,”他道,“这座要塞之中有传送装置,那个核心就在附近。”

    “不用那么麻烦,”弥雅摇摇头,看着手中的星匕首,她目光流转,又落在方鸻身上,有些期许地问:“艾德,我送你的星匕首你还留在船上么?”

    “啊?”

    方鸻脸腾地红了,但那星匕首他留下明明是因为塔塔小姐的缘故,而不是……

    但这话要他怎么说得出口,只会越描越黑。

    但弥雅看他神情就已经了然,忍不住会心一笑,抖了抖耳朵尖道:“海林水晶之中还有些残余的力量,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一切,让我来送你们离开。”

    这位海之魔女一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她举起水晶,手中星匕首再一次放出蒙蒙的光来。

    但等一下。

    一旁方鸻却大惊失色,他倒不是觉得弥雅这个计划本身有什么问题,但是七海旅团的成员可不只是在这里还有船上啊,他忍不住吓了一大跳,大喊道:

    “等等,弥雅小姐。”

    弥雅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之色,但仪式法术一旦启动显然没有等等这个说法。

    一片朦胧的光芒已经从水晶中弥漫而出,同时将三人,还有不远处的姬塔淹没了进去,只在原地余下一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姬塔,洛羽呢?”

    “啊?他,他和莱拉小姐在一起啊……”

    然后光吞没了一切,连同那位龙骑士的尸体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艾音布洛克上空的七海旅人号上同样爆发出强烈的青色闪光,并在那闪光之中连同整艘船一起在城市上空消失不见。

    ……

第三百八十九幕 举世之名 VIII

    青色的光辉同时从两枚水晶上蔓延而出,映在塔塔讶然的目光之中,也染在女仆小姐与巴金斯面庞上,看着它如同海水一样向着周遭蔓延开去,也如潮水一般转瞬吞没了一切。

    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半空中蔓延开的青光已经夺目而耀眼,它在艾音布洛克上空形成一道闪烁的十字星芒,而另一道星芒则在高大的要塞之中诞生——虽那座钢铁的怪物而今已经垂败,折断的步进足支撑它矗立在艾音布洛克的废墟之间,犹如一座残损的奇观。

    而从那破败的建筑之中冉冉升起的星芒如此璀璨,以至于隔了重重障碍,人们依旧能感到刺眼,两道交错的星芒在城市上空彼此交映着,形成一幕奇景。

    那一刻在艾音布洛克市民看来尤为漫长,而对于选召者来说更是如此,仿佛时间于此发生定格,但那一切不过只是一个错觉,而于此错觉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半空中的帝国龙骑士。

    事实上在光出现的一刹那,艾伯伦·德拉瑞文就已经感受到什么,在意识到问题的同时,他便下令让仙女座出手,但就在那台横贯长空的巨型构装体抬起手中长弓打算阻止传送之时——

    一道不可企及的意志锁定了他。

    那一刻这个奥述人的龙骑士只感到混身战栗,自从踏入这一领域之后他还从未有一刻感到自己竟如此渺小,仿佛整个天地皆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注视着那闪耀的星光。

    一道熟悉的气息降临了。

    而所有人几乎都感到那不可匹敌的意志从天而降,锁定了艾音布洛克废墟内的每一个人。

    艾伯伦张了张口,脸上露出震骇的目光,但他已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内心在狂喊:“战争……女士……?”

    为……什么?

    奥述的每一座城市都是欧力与安吉那的圣地,这里更是在知识之神的圣殿笼罩范围之内,公正女神玛尔兰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圣降?艾伯伦眼中忽然闪动着一种疯狂的光芒——是那场审判!

    与那场审判一模一样的情形。

    神明投下注视,选中它们所许意的人,只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奥述人所圣信的神祇已经达成了一致。

    目光垂下。

    两个伟大的意志正默许这一切的发生,而冥冥之中,艾伯伦似乎可以感应到数个伟大的存在正降临到这座城市上空,其中一个对他怜悯,另一个则是冷静。

    剩下那个严厉的,则出手制住了他——

    至于剩下的那一位……

    艾伯伦的目光逐渐迷惑,那是……

    自然的气息?

    但他已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正是这个时候残存的移动要塞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那道滚滚而至含着怒火的咆哮声如同天边的远雷,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道巨大的黑影正从那座要塞之中飞出。

    它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虚影,像是一头龙,但人们很少见过长着七只角的龙,它正昂首阔步行于长空之上,眼中闪烁着金色的烈焰,正犹如世界的末日,灾祸灭世。

    那正如预言之中所描述的一切。

    蔽日的黑翼遮蔽了天空,无尽的黑暗吞没了世界,然后金星之火,落入尘埃。

    高塔倾覆,帝国覆亡。

    地面上的人们张大了嘴巴望着那一幕的发生。

    而事实上阿莱莎并没有思考那么多,星辉并不能转移它的意志,何况它还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在方鸻、弥雅与希尔薇德、姬塔消失的一刹那,这位龙后就意识到不好——

    她一爪掳起还在要塞之中的洛羽,然后疯狂地向外飞了出去。

    阿莱莎明白此刻自己最大的威胁就是帝国人的龙骑士,因此它在脱离艾音布洛克要塞的一刹那,便已经展露出龙形,并不顾一切地向半空中的艾伯伦发起了攻击。

    那头行于半空的龙后,举起手中的爪子,向奥述人的龙骑士一爪挥去,一如人们想象之中那样,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一切,于半空中的帝国龙骑士根本来不及反应。

    事实上艾伯伦也没办法反应。

    他的目光中只眼睁睁看着那道巨大的爪子挥向自己,如同利刃切割豆腐一样穿过自己的身躯,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四分五裂,化作一片血雨,从半空中挥洒而下。

    那是这位帝国龙骑士最后的意识。

    阿莱莎自己也愣了一下,在它全盛时代区区一位龙骑士自然不是其对手,何况艾伯伦在龙骑士中也不算佼佼者,可是以它现在这个状态,再普通的龙骑士也算是棘手的对手。

    它原本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可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奥述人的龙骑士是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

    但这位龙后来不及细想这些,因为它明白自己还远谈不上脱困,帝国有多强大,在它记忆中仍留有清晰的印象,虽然看起来银盔守卫已经腐朽,但帝国能维持至今肯定仍有一些隐藏的手段。

    何况就是帝国境内的龙骑士,也足够它喝一壶的。

    它不敢多留,在愕然地环视四周一周之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便一振翅膀向着长空中飞去,转眼之间便已化作一个细小的黑点。

    而那一切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发生在刹那之间。

    人们眼睁睁看着闪耀的星芒于半空中消失,连带着在那里的七海旅人号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也正是那一刻,失去了动力的艾音布洛克要塞也正缓缓倾倒在地面上,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连同着要塞之中闪烁的星光,也一并消失不见——

    接着那道黑影掠过天空,令整个艾音布洛克上空皆暗了下来,仿佛是一头巨龙的虚影掠过半空中龙骑士艾伯伦的身体,而后者好像毫无反应一样被切成了数块,尸体从几千米高的高空中坠下。

    然后仙女座的虚影也一闪即逝,消失不见。

    天空又恢复了平静。

    只留下惊愕的人群——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是龙吧,我好像看到了一头黑暗巨龙?”

    人们面面相觑,奔走相问,这突如其来的战争似乎已经结束,正一如它发生时的莫名其妙一样。

    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为什么会针对那位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其手谕自帝都而来,定然不是今天才抵达艾音布洛克,人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帝国军早已准备好集结,但却没几个人真正知晓圣王之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些零散的信息仍在人群、选召者至于横贯于整个艾塔黎亚的水晶网脉之间流传,一道一道,它们发自世界各地,甚至来到星门的另一边,于是社区之上很快出现了关于那些信息的汇总:

    “帝国损失了一位大炼金术士。”

    “还有两位龙骑士。”

    “龙骑士艾伯伦成名已久,可以说是帝国最老牌的龙骑士之一,但也意味着他的星辉本已接近枯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可能已经没有再复活的机会了。”

    “而另一位龙骑士的下落至今也没发现,不知所踪。”

    “帝国这次亏大了,但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究竟办到的,那可是龙骑士。

    三位龙骑士。

    直到有人重新提起话题:“你们说,这像不像那位举世之剑成名的一战?”

    “哪一位举世之剑,这个头衔可不止一个人。”

    “当然是那一位。”

    也只有那一位。

    有着近乎于一模一样相似的经历,离经叛道,蔑视超竞技联盟的权威,于近乎于相同的境遇之中,打出自己举世知名的一战。于众神黄昏、月尘与蔷薇十字军环绕之下,打出恐怖的一比二十的交换比,从而一战而天下知。

    举世之剑,因而得名。

    那一战中月尘损失了一位龙骑士,众神黄昏则损失了一个伪龙骑士,虽然外界传闻有那位小姐的老东家放了水的缘故,但那毕竟是小道消息不足取信,世人皆知那位小姐在离开蔷薇十字军之后便再无联系。

    而这一战,则更加惊人。

    因为一些世所周知的原因,原住民的龙骑士的战斗力要超过选召者龙骑士,何况还是艾伯伦这样的老一辈的龙骑士,更是经验丰富,而且在帝国境内,于两个奥述军团与一支舰队的环绕下。

    最后的结果是第17卫戍军团损失惨重,一支分舰队几近全灭,帝国损失多位指挥官以上级别的高级贵族,虽然其中的大部分都还可以复活,可一位大炼金术士,两位龙骑士的损失足以令世人震撼。

    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一战,几乎可以说是注定要载入帝国的历史,载入艾塔黎亚星门背后的历史之中。

    人们逐渐沉默下来,意识到一个新生传奇的诞生。

    “Loofah在这个时代,甚至都还远远不如……”

    “世人皆知她是在大陆联赛之后才离开蔷薇十字军,而成名一战已经是在前往第二世界之后的事了。”

    “你这么说我才反应过来,他们甚至还没前往第二世界……”

    “两个龙骑士,一个大炼金术士,帝国人究竟怎么打一战的,更可怕的是对手几乎毫发无伤,他们究竟是怎么离开艾音布洛克的?”

    一个个疑问被提出,但却无人可以解答。

    有幸或者不幸经历了那一切的人中,只有少部分的人依稀记得起曾有一个强大的意志降临于艾音布洛克,但他们随即便被那遮天蔽日的龙影夺去心神,震撼于一位帝国龙骑士之死。

    坊间甚至流传起一些小道消息,声称移动要塞下面于昔日的战争之中封印着一头强大的黑暗巨龙,当要塞再一次启动时,这头巨兽也获得了解封的机会。

    他们所最后看到的,正是那头黑暗巨龙脱困的那一刻。

    于是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预言,昔日之敌,必将再临,金星之火,坠入尘埃。

    但对于少数知情人来说,那头七角的巨龙则意味着另一个概念,一时间来自于帝国,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来自于巨树之丘的使节纷纷前往罗塔奥。

    而于秘罗殿,群星之柱下的诸多圣殿则一片大乱,纷纷派出教士前往封印地一探究竟。

    接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出——

    龙后阿莱莎已经脱困。

    举世皆惊。

    ……

    但那一刻,于艾音布洛克的废墟之中,精灵公主布丽安手持远星之弓,伫足仰望着天空之中散去的阴霾,于半空中的威压此刻皆尽消散一空,只余下漂亮的晚霞与云彩。

    当暗影散去过后,天光显得格外璀璨与通透,火烧一样的云霞绵延千里,将大战之后的第一缕曦光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艾音布洛克虽不至于已经毁灭,但城市的中央区域几近化作齑粉。

    伤亡仍在统计,并且最终可能超过五位数,帝国人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到方鸻一行人头上,甚至算到她头上,但真正谁应该为此负责,布丽安自然心知肚明。

    不过大人物们并不在意下面的想法,帝国傲慢的贵族们自然可以随手可以找一个理由搪塞过去,民众们只能听到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的声音,并且其中大多数人会选择相信与盲从。

    但她仍记得。

    艾文奎因的精灵们仍记得,是谁掀起了战争。

    甚至于参与了圣王之厅那场大赛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得导火索是如何发生。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都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也无人会铭记,但正如圣约山的那场大战一样,认知的种子已经埋下,终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

    布丽安默默看着晚霞,犹如看到帝国的落幕,奥述人已经告别了一千年之前他们所经历过的光辉时代,在那个时代中于大炼金术士艾德的带领之下帝国曾经担当起存护凡人文明的重任。

    但而今,银盔已不再闪烁光辉。

    努美林精灵交予凡人手上的重任,帝国已再难担起,但奥述的贵族们背离了原本的使命之时,帝国存在的正当性还剩下多少呢?

    她看到了一场战争的阴霾。

    其实对于各国来说,帝国正在准备战争并不是什么秘密,何况各大公会都在从第二世界抽回人手,这些信息对于身居一定高度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正如艾德所言,那场战争会首先从帝国的南境烧起,焚尽丛林,甚至令整个世界深陷其中,但这场注定不义的战争,首先会吞没所点燃它的人。

    但奥述人看似风光的表象之下,布丽安早已看到了帝国的摇摇欲坠,魔导士与炼金术士们的纷争只是一个开头,那位工匠会长那一刻的震撼与困惑正是这样割裂的写照。

    帝国的贵族所蚕食的利益,很有可能是以他们自身为薪柴,但那场席卷世界大火一旦燃起,就再由不得帝国人。

    各国都在为此而做准备,各个公会,甚至是星门另一边的超竞技联盟,人人皆看到了末日之景,但真正为此大胆作出决断的人却并不多,但一切无可挽回,总得有人站出来为此承担责任。

    这位精灵公主不由想到了那群年轻人。

    那个小家伙。

    他在圣王之厅的选择是作出了决定么?

    而自己作出的选择也算是另一个决定么?

    来自与考林—伊休里安的命令,那位年轻的国王陛下与执宰的意志,工匠总会的决定,星门另一边那些人的决定,种种决定皆决定了这个世界的走向与命运。

    但艾德仍旧选择了另一条路,在那一刻他就与那些人公然决裂了。

    她自然也是。

    艾文奎因精灵自然也是。

    但一切事了之后,布丽安头一次感到自己有些冲动了,她真做好准备将精灵带入这场席卷世界的战争之中了么?不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便是肯定,她意识到那冲动或许是一种必然。

    其实战争早已避无可避,那么她作何选择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小家伙竟然比自己先一步看透了这一点。

    这位精灵公主正从漫天的云霞之中回过头去,看着面前硝烟之中向自己走来的小弗里茨——帝国仅存的一位龙骑士。

    对方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地正看向这个方向,他停在不远处,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向她开口道:“布丽安公主殿下,如果你们是来针对艾音布洛克或者帝国的,那么你们成功了。”

    “不过现在,请停在那里,”小弗里茨警告道,“除非你还想出手,但这一次就是不死不休了。”

    “所以呢,”布丽安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长弓,“你打算对我怎么办呢,小弗里茨。”

    “我不会对你怎么办,尊敬的公主殿下,”小弗里茨开口道,“你杀死了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帝国必须将你留下,但其后的事与你无关,帝国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待遇。”

    布丽安看向那些围上来的帝国军士兵。

    认真来说,小弗里茨一个人留不下她,她若要出手,这些普通人会死伤惨重。但她留下来本就是为了方鸻一行人,只是为了履行作为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团长的职责而已。

    无论国内传来什么样的命令,但艾文奎因精灵有自己选择的意志与自由,她分得清哪些是对,哪些是错,不受那位国王陛下与宰相大人的控制与约束。

    这正是她选择留下的原因,奥述人曾与艾文奎因精灵有过血仇,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帝国面前低头。

    但而今方鸻一行人已经离开,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但她目的已经达成,再出手除了徒增伤亡亦无意义。她是拜恩之战的英雄,艾文奎因精灵王的女儿,要她像是一个逃犯一样逃离此地亦不可能,还不如体面地放下武器。

    帝国不会审判她。

    剩下的是奥述人与考林—伊休里安同盟之间的外交事务,那位国王陛下想必会相当恼怒,但看在艾文奎因精灵的面子上不会弃她与不顾,那不仅仅是精灵的问题。

    更是人类、精灵、矮人与侏儒之间的盟约的问题。

    这是她身份使然。

    因此布丽安只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小弗里茨,今天天气不错。”

    她看着远处的云霞说道。

    那位帝国的龙骑士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这一天无疑对于帝国来说是沉重的一天,虽然前往艾音布洛克要塞内的那位龙骑士目前还袅无音讯,很难说是已经身故了,毕竟对方体内仍有星辉。

    但那位大炼金术士经此一战已注定时日无多,而龙骑士艾伯伦更是直接身殒,帝国从此便少了一位龙骑士。

    弗里茨几乎可以预见那位皇帝陛下会如何看待这一切,会如何雷霆震怒。

    帝国尚未与大议会开战,国内就已经先损失了重要的战力。

    这一切似乎都为那场正在准备的战争蒙上了重重阴影。

    ……

第三百九十幕 举世之名 IX

    乌尔米特·菲诺斯——或者说菲利特七世,这片土地的主人,帝国的皇帝陛下,至高无上的真理的执掌者,而此刻正默然立于那深邃的宫殿穹顶之下,身穿着紫色镶金纹的长袍,用灰蓝的目光注视着面前那人。

    黑暗浩瀚如星空,只有依稀的闪光如灰尘一般垂下。

    霍克大公,或者只具有霍克公爵一半人格的陌生人,那张脸上只仍保持着一半刀削斧凿一般的严峻面孔,而剩下一半则是一个缺口,流淌着暗影与烈焰。

    他像是一支人形的火炬,一张烧穿了的纸壳,此刻正立于这位至高者面前。

    但皇帝陛下面上并无畏惧之色,冷漠地开口道:“在我默许下,你们占据了艾音布洛克地下的那座水晶塔,这是我给与你们的恩许。”

    “但只要在帝国境内,所有的以太网脉皆在帝国的控制之下,无论你们如何转移,皆都逃不过帝国军的监控。你们打开的传送门,并不足以你们将所有的军队投射过来,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安赫瓦尔的影人,把你们留在帝国是一个祸患,尤其是帝国与雨林开战在即,我在考虑这个问题,问题是——把你们留下,能给带来什么好处?”

    抑扬顿挫的语调在空荡荡的大厅之内回响。

    那位至高者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对方,右手微微笼起。

    ‘霍克公爵’看了一眼那里,那双漆黑的手套上有一只全知全能的眼睛,那件圣物令他有些忌惮——

    “我能为您扫除敌人,尊敬的陛下,”他开口道,声音完全不似本人,倒像是从烈焰之中烧灼出的沙沙声,他指向自己,“正如你所见,我们去替代那些反对您,质疑您至高无上权威的人。七魔导士家族反复无常,但现在还是归拢于您的麾下——”

    “我们可以颠覆那些凡人的国度,令帝国的大军所向披靡,令您的计划可以得以顺利的推进,以实现那个伟大的愿景。在这一点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影人被困于灰境之中数千年,我们无时无刻不想要回到故乡。

    而你们也完全不必担心我们会心怀叵测,我们可以向您许诺不在帝国境内展开活动——除非在您允许的情况下,陛下您可以通过以太网脉监控我族的行动,不是么?”

    “帝国自己就能扫清对手,不必假以他人之手,”菲利特七世淡淡地答道,“为了掩盖秘密,帝国已经损失了一位大炼金术士,两位龙骑士,我从中看不到任何好处。”

    与小弗里茨想象之中的震怒不同。

    在提到艾音布洛克所发生之事时,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面上并无太多表情,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对于艾音布洛克的巨大损失更是不闻不问。

    “那个居心叵测的人,”‘霍克公爵’答道,“他虽然支持改革,但其实与陛下并不是同路人,他花费了数个世纪的时光来找寻那条自以为正确的道路,推动陛下的计划,不过是因为那符合他的需要。而一旦他省悟过来明白自己所行的道路与期望的并不一致,还会有几分支持陛下,陛下应当再清楚不过。”

    “相反,”他摊开手,“我们非但没有给陛下惹来麻烦,反而提前通风报信令陛下的计划免于遇上麻烦,若不是依靠我们对于银之塔的渗透,陛下也难以提前知晓此事。

    而那个年轻人的身份看似不足轻重,但其背后其实代表着星门背后另一股棘手的力量,一旦那些人行动起来,陛下的计划就算谈不上夭折,但至少也难免遇上挫折。”

    菲利斯七世冷笑一声,“在星门另一边,帝国一样可以掌握一切,用不着你们多此一举。我不是不可以留下你们,但你们必须交出自身的秘密。”

    “我们在陛下面前毫无秘密,影人的秘密陛下皆已尽知。”

    “恐怕未必见得,关于七座方尖塔的秘密,你们应该说一说了吧?”

    ‘霍克公爵’面上的火焰闪动了一下,沉声道:“陛下,还请不要得寸进尺。”

    “那就是谈崩了,”菲利斯七世冷漠地看着对方,居高临下,“那各位就带着你们的秘密去死吧。”

    “等一下,”‘霍克公爵’立刻道,“我们可以与陛下分享这个秘密,但我族必须共享其好处。”

    “哦?”

    菲利斯七世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这么说来那个传说是真的,七座方尖碑所指向的秘密真与努美林精灵的宝藏有关?”

    “宝藏?”‘霍克公爵’答道,“或许吧,七座方尖碑,四圣物,的确与努美林精灵有关。但精灵的秘宝于我族又有何意义,七座方尖碑真正关系着的是精灵们离开的真正原因。”

    “精灵离开的原因,”菲利斯七世反问,“那又如何?”

    “精灵们之所以离开这个世界,当然不是返回了它们原本的世界,若是真返回了原本的世界倒好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霍克公爵一字一顿,“那原因之中其实包含着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关于‘伊塔’的真相。”

    “伊塔?”

    菲利斯七世面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

    他当然明白七座方尖碑下隐藏着某种更深层次的秘密,若仅仅是如传闻中与精灵秘宝有关,这些来自于灰境的影人又怎么会如此感兴趣。

    他心中其实已隐有猜测,但口中还是问道:“是那位传说中的创世者?”

    “正是祂。”

    ‘霍克公爵’娓娓道来:“陛下,七座方尖碑之下藏着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他可能是我们逃离这宿命唯一的‘钥匙’。”

    “你们?”菲利斯七世笑了笑,眼中闪烁着了然的光芒,“是的,是我们,我将带着我不可匹敌的帝国战胜这一切,去实现那个唯一的诺言,我将守护文明,并在那一切的寂灭之后幸存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这位皇帝陛下话锋一变,“奥述人必须在影人身上留下一个印记,毕竟你们曾经是我们的死敌,你们也是从黑暗世界而来的敌人,我们不可能完全信任你们。”

    他竖起一根指头,用包裹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在半空中写下一个闪烁着银色火焰的符文。

    “从你开始吧,”菲利斯七世用玩味的目光看向对方,“既然你是‘他’,作为我的老对手,就由‘他’来承担这第一枚符文,我应当怎么称呼你呢?我的爱卿,霍克大公?”

    这位至高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纵声的大笑在深邃的穹顶之下反复回荡着。

    ‘霍克公爵’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那枚银色的符文融入自己体内,没入那燃烧的暗影之中。

    他‘看着’那枚符文在火焰之中燃烧殆尽。

    银色的符文化作尘埃,最后连尘埃也化作虚无。

    愚蠢的人类。

    ‘霍克公爵’心想,他们还是那么固执地相信自己可以掌握以太的力量,一如千年之前。

    最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对方,毕恭毕敬地答道:“如你所愿,陛下。”

    菲利斯七世哈哈大笑,从一旁王座上拿起权杖,向前一指:“那么就为王前驱吧,我的公爵阁下。从即刻起,驻扎于东方行省边境用以监视七家族的三个军团将转而南下,与黑军一起成为帝国真正的锋矢。”

    “魔导士家族们也加入这浩浩荡荡的洪流吧,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既不是考林人,也不是巨树之丘的精灵,而是南方,去雨林之中,与我们的盟友一起并肩作战,去吧,去打开那里的门扉。”

    “去打开那里的通天之路——”

    ……

    身披炼金术士大衣的年轻人漫无目的地漫步在大街上,看着这座帝国首都阴沉沉的天空。

    由于他的穿着,许多人都又敬又畏地向这个方向投来一瞥,本来正准备匆匆离开,但却发现对方大衣领口上并无炼金术士的星辰徽记。对方正一愣,正准备发作,却又在那件大衣下面发现了代表着某个魔导学派的纹章,不由一愣,赶忙将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路边的行人正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选召者,大魔导士,却穿着一身炼金术士的行头,真是怪人。

    不过Alix对这些目光不以为意,或者早已习以为常,其实不止是行人,就连Loofah也不止一次对他的穿衣品味发表过看法,只不过他并没有听进去罢了。

    他只是漫步在人群中,看似心不在焉,实际上则在默默倾听着那些窃窃私语的讨论。

    一场关于七天之前发生在艾音布洛克那场动乱的讨论。

    是的,帝国最后将之定性为动乱,起先帝国人打算给方鸻一行人定义为黑暗信徒,或者至少是与拜龙邪教有关的人员,但盖因证据不足,星门总署方面不予采信而不了了之。

    Alix其实大约明白,肯定有人在背后发了力,考林—伊休里安王室对于七海旅团一行人不待见,国内各大公会的态度也十分暧昧,但至少还有一支力量站在那个少年背后。

    事情看似暂且被按下,但带来的改变却是深刻的,令人讽刺的是——事件本身影响到的并不是在动乱之中损失了两位龙骑士,一位大炼金术士的奥述帝国。

    反而是考林—伊休里安。

    王国看似风平浪静,但私底下各方面早已是暗流汹涌,芬里斯岛对于王室的决定十分不满,南境议会与艾文奎因精灵也表达了抗议——尤其是后者。

    布丽安公主因而落在奥述人手上,导致艾文奎因精灵廷几十年来头一次派遣使节前往戈蓝德告知人类务必履行盟约,这还是几个世纪来未有过的事情。

    最后在王室的主张下,同盟用自拜恩之战中所俘获的一批帝国中下级贵族与一个重量级人物与奥述人交换了人质,那个重量级人物Alix倒也有所耳闻,大约是一位精灵叛徒。

    不过关于对方的消息他其实所知不多,只听说与一场悬案有关。

    在拜恩之战后不久,王国就发生过一场耸人听闻的刺杀案,刺杀导致了拜恩之战英雄中的一位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外面一度猜测刺杀者与帝国有关,但由于其身份特殊,一直不了了之。

    而此次帝国的要求,算是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精灵王族中竟有帝国的间谍。

    这乐子可就太大了。

    现在精灵与矮人剑拔弩张,毕竟失踪已久的英雄正是出身自钢眉一族,不过好在精灵与矮人的关系本来也就不怎么样。

    但这些对于Alix来说不过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仅此而已,毕竟考林—伊休里安王国本来就是一堆烂摊子,南境暗流汹涌自上一次的大乱之后至今还未完全消弭。

    而而今北境又有不稳的迹象,古塔更是一片大乱,再加上与王室离心离德的芬里斯人,精灵与矮人又闹得不可开交,南方的伊斯塔尼亚看来也不是令那位国王陛下省心的主。

    据说对方本身就有资助过王国的叛党,马魏爵士的女儿一行,只不过目前考林人还鞭长莫及,拿沙漠之国毫无办法。

    目前王国境内唯一还说得上风平浪静的,大约也只有伊斯港以及附近地区。

    Alix摇摇头,除了那些新穿过星门来到这个世界的新人之外,其实大多数人都已经嗅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帝国人蠢蠢欲动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但那还不算什么,第一赛区从三年前起就在从第二世界撤回人手,其他赛区自然也不甘落后,大家都在准备什么,有目共睹。自从浑浊之域一战之后,第二世界几乎再没爆发过什么像样的大战——

    哦,除了数月之前圣约山那场冲突之外。

    其实不仅仅是各大公会,他,还有他们的团长Loofah都已经穿过星门,第三赛区超过一半的精锐选召者此刻都已经汇聚到了星门这一边,所有人都只在等待一个爆发的节点而已。

    Alix下意识停在一处这些天他日常光顾的摊位前,那个摊主抬头看清这个年轻人,熟稔地开口询问:“先生,占星术士日报?”

    “一份《占星术士日报》。”Alix点点头。

    他拿起那张报纸,目光已经落在了头版头条之上。

    ‘帝国正式向大议会宣战——’

    ‘边境三支舰队已经向断层带云集——’

    Alix目光一凝。

    ……

    KUN回过头时,正好看到那个于自己身后浮现的身影。

    “叶华?”他微微一怔,随即舒展开眉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以为你对这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那位游侠十王立在KUN身后,仰头看着那座壮观的方尖塔,周围的海渊高耸入云,元素层内闪电交加,周围的暗礁上甚至能看到许多风船的残骸。

    远远看去,像是一座船墓。

    “那就是传说中的方尖塔?”他问。

    KUN点点头,似乎对于对方到这里来并不以为意,“只是其中一座而已,渊海之下的这一座已经是我们最容易接触的到的一座,可惜有一座已经永远消失,而且这个世界上恐怕无人得知其上的秘密。”

    “这些方尖碑真有这么大的魔力?”叶华反问:“自从你们与杰弗利特红衣队一战以来,你们已经很久没有了解过外面的消息了吧,以至于从第二世界返回了这么多精英,外界一点信息都没有。”

    KUN回忆起两年前那一战,摇摇头,“不仅仅是我们,帝国人也是一样,确切地说——是第一赛区,奥述人正争分夺秒,如果输了这一战,我们可能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仅仅凭借几座方尖塔?”

    “那背后是第三世界的秘密,甚至可能包含着更深层次的秘密,你应该知道工匠们正在研究的东西,但那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我们这五年间并非一无所得,但仅仅是窥见一角,就足以令穿过星门的选召者实力飞速提升了。”

    叶华点点头,不由想起不久之前那场举世震惊的大陆联赛,新人提升的水平的确远超他们那个时代。

    如果放在过去,他几乎可以断言其中会出现几位十王一样的人物。

    但工匠之王注定只会有一人。

    KUN看向他,“你到这里来,不会是想和我聊天的吧?”

    叶华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来给你传递一些消息,你还记得他吗?”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张通缉令递了过来。

    这位全知者看到通缉令上的人像,不由楞了一下,虽然七月战争之后银之翳几乎再未离开过这处遗迹,以至于不久之前的北境之战他们都是从公会处得知的消息。

    但关于这段时日以来的知名人物,他还是了解一些的,何况上面的人还可以说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是他?”

    KUN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他又干什么了,这是帝国人的通缉令,他不在考林—伊休里安了?”

    “他去帝国参加大陆联赛,我以为你应当知道,”叶华答道,“毕竟这可是你唯一一个看走眼了的小家伙,不过自从芬里斯一战之后,他就真正成名了,龙之炼金术士,考林—伊休里安的新星,这些都是现在他的头衔与称谓。”

    “不过比起他在帝国的丰功伟绩,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他笑了笑,“他在帝国干掉了两位龙骑士,一位大炼金术士,大脑大陆联赛现场,所以才有你看到的这种通缉令。”

    这不可能。

    这是KUN脑海之中的第一个念头,他很清楚对方三年前是什么水平,纵使这三年他没怎么接触外界的信息,但也不可能有人可以在三年之间从一个新人成长到足以杀死龙骑士的程度。

    但他毕竟是银林之冠的全知者,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问道:“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足以劳动一位游戏十王亲自来向我传递信息?”

    “KUN,你不会真以为一个三年前还是学徒的炼金术士能杀得死龙骑士吧,”叶华的口气严肃了下来,“我们在现场的人感受到了神降的气息,神选出现了,自然女士,公正女士可能已经与光明之主达成了共识。”

    KUN面色微微一变。

    “降临开始了?”

    叶华一字一顿:“KUN,光海熄灭了。”

    ……

    希尔诺斯山,月尘总部。

    山谷中的公会中下层成员看到天空中正在变化的奇景,多艘浮空舰正在上空,然后是几道流光向着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

    “三个,四个,龙骑士和伪龙骑士,”人们正交头接耳,“发生什么事了,天青之枪怎么出动了,又有什么新任务么?”

    “但又什么任务能出动到四位准龙骑士?”

    “难道考林—伊休里安与帝国真的开战了?”

    而很快,一个消息便传递至公会上上下下所有成员的通讯水晶内:

    “全月尘所有战备军团,旅团,立刻前往目标地点集合,任务一。”

    “任务目标已下达至各分队指挥官。”

    接着一道一道信息被分组传递至每一个待命的小队处,而纷纷扰扰的信息之中,大多数只有一条最引人注目:

    龙后阿莱莎复活。

    立刻前往风暴外海,寻找圣者遗物的踪迹。

    龙王的秘宝可能已经重新现世。

    整个考林——伊休里安。

    乃至于整个艾塔黎亚,几乎所有的公会都同一时间得到信息,甚至包括那些自从七月战争之后多年没有任何信息的精英旅团,此刻皆以一齐出现在世人面前。

    全艾塔黎亚的公会都开始了行动。

    因为龙王的宝库已经现世,第一世界最后一座方尖塔下落已了。

    ……

    地球,西西伯利亚。

    苏长风看着从白葭处传来的报告,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

    他此时已经完全不复在空间时方鸻曾见过的那个形象,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衣物,满面风霜,眉毛嘴唇上都沾满了雪沫子,看起来更像是西伯利亚山林之中的野人。

    与他共事的有不少高眉深目的高加索人,同样穿着联合国的工作服,他们正围着一处深坑外的仪器议论纷纷,苏长风避开那些人,来到一处帐篷内。

    他打开个人终端,上面很快显露出白葭的容貌来。“团长。”白葭一本正经地向他行了个礼。

    “白葭,我不是说过了么,”苏长风道:“我现在已经不负责那边的工作了,你这样是违反纪律的。”

    “团长,星门署只是让去调查坐标点异常而已,可没卸了你的职。再说你是艾德的唯一联络人,上面在你离开之后也没派人来替代你,我不找你找谁?”

    “那也得等我回到星门再说,”苏长风摇摇头,“两界通讯没你想的那么保险,自从北境之战后关注他不止有国内的目光,小鸻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白葭无奈地笑了下,“但这件事太大了,我可拿不定主意,再说眼下都举世皆知了,也不存在走不走漏什么消息的说法。”

    苏长风默默看了上面的报告,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虽然早知道那家伙会惹事,但也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惹事。

    “所以他又被帝国通缉了,”白葭道,“考林—伊休里安,还有各大公会联盟都没有反对帝国人单方面的说法,好消息是帝国人没有证据,但艾德在艾音布洛克大闹了一通是确确实实的,帝国人要通缉他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现在我们唯一可以做的是不予采纳帝国方面的另一个说法,避免圣约山事件再一次重演,这样至少超竞技联盟没有办法指控艾德先生,至于帝国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是帝国人自己咎由自取。”

    “但目前来看对他仍旧很不利,尤其是银之塔方面愿意站出来为帝国人作证。”

    “谁?”苏长风一愣:“银之塔?”

    “法瑞夫,”白葭道:“银之塔的当代塔主,虽然他也是帝国人,但银之塔毕竟非同一般。”

    “可我听说银之塔与小鸻他们一行人的关系不是不错么?”

    “这我也不了解,”白葭摇摇头,“自从他们从艾音布洛克失踪之后,我们暂时还联系不上七海旅团一行人。”

    “我明白了,”苏长风点点头,“既然如此这样的状况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帝国人自身无理取闹,小鸻他们应该还应付得过来。”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想的是这样的状况对方见得多了去了,估计早已经习惯了。

    他又问:“所以你来找我,其实是担心帝国方面?”

    “这不是我的想法,是上面的意见,”白葭道,“现在各个坐标点都已经开始不稳定,团长,帝国的谋划也不是一天两天,现在一切征兆都已经显现,而考林—伊休里安内部还没有达成一致,我们必须提前做准备了。”

    “我明白了。”

    苏长风看了看外面的风雪中:“其实已经有所结论,又有不知名团体透过坐标点的变迁偷渡到了艾塔黎亚,这一次甚至没有借助星门。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大概和我们追踪的目标有关,总而言之,你说得对,‘临界点’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抬起头来:“我很快会申请返回星门港,撤离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终端另一面,白葭认真点了点头。

    ……

第三百九十一幕 安德琉斯

    罗昊正有些灰头土脸地从一个坑道内爬出来,他回头看向那片早已化作了火海的宏伟建筑群,那个方向仍火光冲天,在遥遥的火光中,帕克与箱子二人也从坑道里钻了出来。

    最后是梅伊。

    帕帕拉尔人一边呸呸吐着灰,一边大声抱怨:“那个该死的尤利斯,下次见着它我一定将它混身上下的毛都拔下来,一根不剩!”

    “我先前说过,对方看起来有些古怪,”箱子道,“但是你们执意要前往,幸好我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计划——”

    “这是我的功劳。”

    魔剑‘格温德斯’言语激烈,但持剑的少年不予采纳,其他人也听不懂它的话。

    他用一卷布条将手中的笼柄细剑缠了两三圈,令‘格温德斯’的声音都变得含糊起来,才听帕帕拉尔人道:“……因为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火锤矮人,而是灰锤。”

    “那有什么不同,帕克先生?”梅伊问。

    “你们在考林—伊休里安或者罗塔奥没有接触过他们,”帕帕拉尔人道,“他们和地下的黑矮人一样是黑暗众圣最忠实的信徒,你把他们当作矮人当中的拜龙教徒就可以了。”

    “但矮人当中也有拜龙教徒,”箱子反驳道:“拜恩之战的英雄与他背叛的侍从。”

    “你别和我说这个,”帕帕拉尔人噎了一下,“我在多里芬亲历了那些事,比你更清楚。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当务之急是找那头扁毛畜生算总账,幸亏梅伊小姐在附近,否则我们这次麻烦大了。”

    “不客气,帕克先生。”梅伊从坑道下爬上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认认真真地谦虚道:“团长让我照应箱子先生,我收到你们的求援时正在附近,因此立刻就赶来了。”

    “那只猫头鹰指不定已经不在那儿了,”罗昊盯着那个方向闪灼的火光道:“梅伊小姐击毁了它的发条仆人,灰锤矮人也被我们杀了个干净,它应当早就已经逃离了。”

    “逃离了?”帕克没好气道:“那我们怎么办?”

    “就算它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至少拍卖会上那只星锚是真的,”罗昊将自己的盾放在地上,双手盖在盾沿,冷静分析道:“那只崭新的星锚一定是某个大师铸匠的作品。”

    帕帕拉尔人显得有些心有余悸,连连摇头:“怎么,我们还得和那些人打交道?”

    “这一次我们自己寻找线索,”罗昊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与团长他们联络一下,我们被困在地下如此长时间,大陆联赛应当早已经结束了。我们这边袅无音讯,七海旅人号那边说不定已经着急了。”

    他看向一旁的梅伊:“梅伊小姐,你比我们后抵达,在那之前有收到更多消息么?”

    梅伊摇了摇头,轻声道:“团长他好像进入了冬至之塔中,那之后的消息我便一概不知了,罗昊先生。”

    罗昊拿出通讯水晶。

    ……

    “所以说,你们进入了铁锈基金会的地下拍卖场,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直到现在才脱困?”

    水晶投影于空气里的全息画面中,罗昊点了点头,“那只猫头鹰自称转化基金会的投资人,但根据我们私底下的调查,对方组织的真实名字应为铁锈基金会。对方对无属性水晶相当感兴趣,将我们困于地下也正是为此,那个地下拍卖场内有大量灰锤矮人,对方可能与邪教徒有染。”

    “铁锈基金会?”

    罗昊看向方鸻一行人:“团长听过这个名字么?”

    方鸻摇摇头,他看向身边的其他人,姬塔裹着一张毛毯坐在一顶简易帐篷边,面上映着篝火的光,看向他的目光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希尔薇德正在收拾行李,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弥雅,后者一头银发披散在身后,竖着尖尖的耳朵,穿宽大的衣物——属于方鸻的——正安静地跪坐于方鸻一侧。

    狼少女目光娴静,像是正盯着火光出神。

    “希尔薇德?”

    “我也没听过这个名字,船长大人,”希尔薇德摇摇头,“帝国各类组织千千万万,但不出名的占大多数,若对方真与邪教徒有染,也不可能招摇过市。”

    她刚说完话。

    一旁弥雅便开了口:“艾德,这个组织要么是一个新兴组织,要么就没有用它们的真名,我对帝国境内大大小小的组织十分熟悉,但这个名字不在其中。”

    “弥雅小姐也没听过?”方鸻回过头来。

    弥雅点点头,声音安宁得像在咏一首诗:“奥述内的邪教组织并不算什么秘密。”

    拜龙教徒,幕隐会,暗影之蛇,白银三角,狼少女将那些组织一一道来,但其中并没有一个什么基金会存在。它或许是某个大型组织的马甲,也有可能是一股不为人知的新势力——

    “但为马甲上再套一个马甲是否有些多此一举?”学者小姐双手环抱着膝盖,小声问道。她目光闪动,忽然记起什么:“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其他人不由看向她。

    学者小姐想起自己追踪那几个受雇于七魔导士家族的雇佣兵时,对方交谈中言及了要带‘布丽塔’去与基金会的人会面,也不知道此基金会是否为彼基金会。

    但帝国内或许并没有那么多的基金会,两者为巧合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是说铁锈基金会或许还与七魔导士家族有关系?

    众人一时间默然,想不透这其中的联系。

    方鸻见状岔开话题:“先不谈这个什么基金会,既然他没能把我们怎么样,那就等到下次再见着对方再讨论不迟。现在你们既逃离了那个地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箱子的目标有眉目了么?”

    他停了一下,“我听你们提到那场拍卖会上有一只星锚,市面上的星锚大多物有其主,一只崭新的星锚背后必定有其铸造者,多半可能就是你们要寻找的传奇铸匠。”

    “听说?”帕帕拉尔人大摇其头,“不不不,并不是听说,而是确有其物。”

    他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球,水晶球内不知以何手法镶入了一支精密的罗盘,重重圆轨环绕于其中的星轨仪之上,任帕帕拉尔人如何旋转,其中几条轨道都保持着相似的夹角。

    画面另一边的学者小姐看到这一幕不由瞪大了眼睛:“星锚?”

    不止是姬塔。

    连罗昊都震惊地看着帕克:“你什么时候将它偷来的?”

    “偷?”帕帕拉尔人七窍生烟,“这是战利品,怎么叫偷,你们将那台发条仆人打倒在地上的时候,我趁乱抢来的。”

    “但那时候那星锚不是在拍卖会场最中央,有十多个灰锤矮人守卫吗?”

    “咳咳……你在质疑夜莺之王的能力?”

    罗昊一时失语:“那不还是偷?”

    “那是窃,”帕克认真道,“是夜莺之王出神入化的盗窃能力。”

    “好吧,”罗昊叹了口气,“你说了算。”

    弥雅这时却回过头来,看向他道:“艾德。”

    方鸻看着这一幕也激动起来,忍不住握了一下拳。

    有星锚,就有坐标!

    他们前往帝国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从大陆联赛上获得一张前往第二世界的门票么?而前往第二世界的方式其实有两种,其中一种被称之为单程票,也是单人票。

    这种资格要稍微普遍一些,它是指选召者或原住民可以通过那些有资格往来于天之扉两端的船团之中获得一张船票,并通过这些船团前往第二世界。

    但这种资格也不是时时都有的,能穿梭于天之扉的船团本就不多,而且往往大多掌握在那些顶尖公会,超竞技联盟,或者是有实力的政治实体手上。

    这些船团只在每年当中固定的时段前往第二世界,或者往返,一年当中顶多有一两次航线,甚至有可能几年才往返一次,每一次往返的机会,船团携带的物资,人员,往往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偶尔能对外挤出几张票来,也是天价。

    但即便是天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这样一来,他们就无法将七海旅人号带到第二世界。

    虽然一艘浮空舰相比起前往第二世界的资格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可七海旅人号上的妖精之心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产物。

    那么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就只剩下第二条路可走。

    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团体门票。

    但团体门票事实上并不是单指一张门票,或者许多张门票——而是一只星锚。

    只要有星锚,就掌握了在大陆桥的乱流与幻境之中确定坐标的能力,恰好那样的能力他在银之塔的幻境之中已经体验过了一次,他本来以为大陆联赛会让七海旅团获得一张门票。

    但没想到,大陆联赛上的经历反倒成了他帝国一行最重要的收获。

    现在星锚有了,经验他也有了,那么只差……

    “还差一个经验丰富的领航员——”

    弥雅再次开了口。

    她用银色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艾德,我往返过大陆桥不止一次,可以向你们提供一些经验见解,可本身对于导航一窍不通,还需要一个专业的航海专家。”

    方鸻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舰务官小姐身上。

    对方不仅仅精擅于航海,而且熟读马魏爵士所留下的航海笔记,若论这个世界上有谁对大陆桥海域更加了解,那么无疑是这位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的大探险家。

    而那正是她的父亲。

    希尔薇德早已为这场伟大的航行而准备了许多年,可以说此刻没有人比她更胜任此职。

    面对他的目光,贵族千金止不住嘴角的微笑,眼中闪烁着明亮与温柔的光芒。

    她所期待的梦想,仿佛在此一刻化作了现实。

    弥雅在一旁看着两人一眼,饶有兴致。

    “帕克,”方鸻这才对画面那边一行人道,“你记首功,罗昊,你们想办法将这枚星锚完好地带回来,等到箱子那边事了,我们就可以准备前往第二世界了。”

    “前往第二世界?”帕克自己都吃了一惊,他左右看了看手中的水晶球:“这东西有这么重要?”

    “比你想象中更重要。”

    方鸻答道。

    星锚在第一世界极其稀少,因此前往第二世界的资格才会显得如此珍贵,构成星锚本身的材料其中大部分都只能从渊海下得来,珍惜无比。

    更不用说,只有传奇铸匠才能制作星锚,将其固定于无属性水晶之中,并不损坏无属性水晶本身脆弱的结构。

    虽然他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用β水晶来替代星锚原本的无属性水晶,但即便如此,星锚内部的结构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完成得了的。

    收集那些材料往往需要一个小国家的举国之力,甚至是那些顶尖的大型公会投入数年的时光。

    但没想到这么珍贵的东西得来全不费工夫。

    方鸻想起自己在大陆联赛上的经历,一时也不由感叹世事奇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本来都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个机会,却没想到会以这样一个方式失而复得。

    帕克听了那个描述一时有些沾沾自喜,若帕帕拉尔人生有尾巴那么他背后那条尾巴此刻一定翘到了天上去,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那星锚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塞回怀里。

    并夸下海口:“放心吧,我保证将这小东西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那现在呢?”方鸻这才问道:“罗昊,箱子,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还是我们来和你们汇合?”

    罗昊想了一下答道:“那场拍卖会虽然是一个陷阱,但我们仍从会上得到一些线索,这只星锚似乎是来自于一个叫安德琉斯的地方。我查过了,那个地方就在帝国北境,越过灰海之后,在一个小公国的边境上。”

    方鸻却听得面面相怔,连一旁的姬塔脸上都露出好奇的目光来。

    “安德琉斯?”学者小姐小声问:“那不就在附近么?”

    “怎么?”罗昊一怔,“团长你们莫非在那边?”

    方鸻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所在的位置应当正是位于垦利公国境内,不出意外的话,从这里向北便是安德琉斯。”

    “应当?”

    方鸻一时有些尴尬,抬头看去——这地方只是一个临时的冒险者营地,杂乱无章的帐篷环绕着北方阴冷的森林的边缘构成了一圈营地,中央是冒险者集会所在。

    这个地方应该叫坎帕,就在安德琉斯南面,位于垦利公国北境,再向北就是风暴外海——也就是奥述人所描述的——瀚瑞那。

    按照常理来说,这些地方应当人迹罕至,是娜迦与风暴巨人出没的地区,但也不知道这些冒险者是从何而来,又为了什么聚集在这里。

    方鸻听对方口中谈论的关于方尖碑的消息,大约猜到这附近的森林中或许也有一座方尖碑存在,这些冒险者大致也是为此而来。这让他不由想到了在北境与天蓝他们相遇的那一段经历。

    那时候也是七座方尖碑的传说广为流传,来自于各地的冒险者云集于艾尔帕欣附近,但听说最后人们也未从旅者之憩附近的沼泽之中发现任何一座方尖碑。

    相关的流言也不了了之。

    而那也是他与自己命中注定的舰务官小姐相遇的契机。

    他不由向希尔薇德看去,正好看到对方的目光也交汇过来——只是一只白皙的手探了出来,挡住了两人——还晃了晃。弥雅促狭地看着两人,微微一笑:“别发呆了,这里可还有外人。”

    方鸻脸一红,赶忙收回视线。

    希尔薇德也微微一笑看向狼少女,只是空气中激荡中莫名并不存在的电火花。

    令一侧的船长大人与学者小姐噤若寒蝉。

    但他们当然不是为了方尖碑而来的,而是在艾音布洛克那场惊世大战之中,被最后出现那莫名的绿光传送至此。事实上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明白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些冒险者以为他们是怀着同样目的前往此处的投机客,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才选择暂时在这里落脚。

    这里虽非帝国境内,但垦利公国就位于帝国北境上,关于他们的通缉令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能传到此处,在不确定事件已经过去了多久的情况下,几人决定还是伺机而动。

    将目光交汇的舰务官小姐与狼少女丢在一旁,方鸻有些干巴巴地反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安德琉斯会有传奇铸匠的线索,可据我所知,在那里只有一个边境小镇。”

    “总得去看看,”罗昊对画面那边的情形一概不知,他倒也看到了弥雅——并认出了这位海之魔女,虽然有些心惊,但明智地并未开口发问:“不过若是七海旅人号在那边的话,或许可以代为打听一下消息。”

    方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个……我们暂时联系不上七海旅人号。”

    “咦?”罗昊愣了一下,“怎么了,塔塔小姐不在船上么?”

    “那倒不是,”方鸻摇摇头,他其实已经联系上了自己的龙魂小姐,但七海旅人号传送后的状况大概有些糟,它应当搁浅在了附近的森林之中。

    塔塔小姐已经传来了船上现在的状况,猫人小姐妲利尔——或者布偶,巴金斯还有谢丝塔,天蓝都在船上,大家都没什么事,但七海旅人号暂时无法启动,得等待他们去救援。

    不过附近的森林中有些古怪,方鸻也不知道是不是与那座传闻中的方尖塔有关,令他们无法定位塔塔小姐所在的位置,龙魂小姐也没办法返回他的意识世界中与他会和。

    事实上,这也正是他和希尔薇德、弥雅还有姬塔留在这座营地的原因。

    他们这些天以来一直以营地为中心沿着四下搜索,在旁人看来好像是在寻找方尖塔的线索,但实际上仅仅是在寻找七海旅人号的下落而已。

    听方鸻说完大陆联赛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后,罗昊一时有点消化不过来,怔了怔神才道:“所以……我们又被通缉了?”

    “老传统了,”帕帕拉尔人倒是不以为意,“那些令人生厌的官僚主义,总是容忍不了新生的力量,我们和他们起冲突也是迟早的事情。记得我还在桑夏克的时候……”

    梅伊打断他的胡言乱语:“艾德先生所行的是正确的,这不是我们的错,帝国应当为此负责。”她认认真真道,“帝国对于艾德先生的通缉是没有道理的。”

    “呃……”方鸻不好意思道:“其实通缉的不止有我,还有你们,包括梅伊小姐在内,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还在帝国境内也应当小心行事。”

    梅伊愣了一下。

    她脸不由一怔,她还从来没有被通缉过呢,上一次在考林—伊休里安她也只是恰好在七海旅人号上而已。

    她脸红红的,一时不知自己作为一个帝国的‘通缉犯’该作何反应,显得殊为可爱。

    “抱歉,”方鸻道:“梅伊小姐,是我们牵连了你。”

    “没、没关系,”梅伊连忙道:“艾德先生,我也是七海旅团的一员。”

    “好了,”帕帕拉尔人道:“不说这个了,我们应该怎么离开帝国前来和你们汇合,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不是么,看起来前往安德琉斯是最好的选择。”

    罗昊倒是认同这个提议,点了点头道:“既然团长修复七海旅人号还需要时间,那么这段时间正好我们离开帝国来与你们汇合,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再留在帝国也不安全。”

    方鸻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但他又提醒了一句,让罗昊一行人帮忙留意了一下团队里元素使的下落,毕竟自从离开艾音布洛克之后,他们就和洛羽失去了联系,连同龙后阿莱莎也一样音讯全无。

    ……

第三百九十二幕 准备

    “对了,”在通讯结束前,罗昊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23级了,团长。”

    “你说什么?”方鸻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脸上不由露出吃惊的神色,“我记得你……离开之前,所以发生了什么?”

    罗昊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还想问问各位,日志上提示我完成了一次世界事件,并发放了见闻经验。然后我们捣毁了铁锈基金会的地下拍卖场,又升了半级。”

    方鸻忽然想到什么,打开日志,从眼帘上流淌下来的银色数据中,两天之前的记录里赫然写有‘世界事件终结,发放见闻1643000点——’

    他当然早注意到了这条记录,这提示其实是在当时他在弥雅引导下传送之后抵达的——或更早一些,记录上有关于这则世界事件的详细信息,名为:

    光海熄灭——

    “你们所有人都是如此?”方鸻抬头问道,他本以为这是对艾音布洛克一行的总结,那惊天动地的事迹也配得上一个‘世界事件’。但现在看来。

    这个世界事件的发端还要更早一些。

    甚至早到与芬里斯岛上的黑暗祝福仪祭有关,所以从那时起它就作为一个团队任务存在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罗昊远在阿沃奇克周边还能分享这一世界见闻。

    因为他确实与七海旅团同行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罗昊点点头,不止是他,箱子和帕克都平均提升了等级。只是他等级最低,因此提升最大,足足升了3级。

    方鸻知道,七海旅团在北境一战之后平均等级普遍有一次跃升,其后帝国一行大家又获得了不少成长,在罗昊和箱子、帕帕拉尔人一行人离开中央行省之前就已有20级。

    而箱子目前26级,帕克25级,梅伊27级。

    学者小姐提升更大,她在获得了两本魔导书之后事实上就升到了25级,而世界事件终结之后目前也已抵达27级。

    至于其他人也普遍提升,天蓝19级(其中差不多3级是白捡来的),爱丽莎28级,就连团队中的原住民也提升了等级,巴金斯21级,希尔薇德20级,谢丝塔28级。

    其中巴金斯提升最小,这大概与水手长曾经有过等级跌落有关,只提升了1级。不过对此其本人倒是不甚在意,面对众人的安慰水手长先生哈哈大笑,表示自己早已见多了大风大浪,并不在意而今的一切。

    实力提升固然是好事,但对于一个水手来说没有等级也不妨碍他掌舵:“狂风大浪的云海是属于年轻人的。”他如此对方鸻与希尔薇德说道。

    至于女仆小姐,仍板着一张扑克脸,对此毫无表示。

    只有最晚加入七海旅团的猫人小姐错过了这场狂欢,与帝国人的分舰队交战令她获得了一点作战经验,但仍不足以升级。只不过,作为编外成员存在她本身就拥有七海旅团除方鸻之外的最高等级。

    29级。

    另外洛羽下落不明,目前还不知道其具体情况。

    在这个世界事件终结之后,七海旅团内的平均等级基本已经跨过基准线,越过了中低级冒险团的阶段,进入了精英团队的行列。这意味着他们不但在物质上做好了准备,在实力上也具备了前往第二世界的条件。

    虽然光海熄灭令方鸻身上的三条祝福皆已作废,但这件事总算稍稍弥补了一些他心中的缺憾——光海竟真的熄灭了,而且到来得如此之快。

    黑暗祝福还好,但双倍作战经验这一条失效足以打乱他许多安排,继续强化火箭飞拳这一条体术路线是肯定不行了,未来只能作为辅助手段使用。

    因为火箭飞拳需要用到很多夜莺的相关天赋,这些都是需要花费宝贵的战斗经验去学习的。

    好在自从他开始学习创生术之后,本身精力就偏向了古代炼金术、迅捷战术和余量技巧,火箭飞拳相关的自身攻击的技巧本就放下了许多,倒也没什么不习惯。

    姬塔那边,学者小姐还在抓紧时间掌握两本魔导书带来的改变——除了见闻与知识,与力量本身的成长之外,她其实还没掌握太多关于生之书的能力。

    时间之书可以从过去与未来的片段之中找回历史,或预言,正如同她从预言之中召来未来的自己一样,虽然那是如同少女憧憬之中描述的形象。

    但对于魔导书来说,写下的文字即真实。

    何况预言一再印证,姬塔透过眼镜背后薄薄的一层雾气,于朦胧中看着那银发的海之魔女如同星辰一样的目光——

    ‘一定要小心星辰之光——’

    她微微出了一口气,白雾弥散在篝火的光芒中,消失殆尽。

    远处的森林溶入黑暗,冒险者的营帐内传来闪灼的火光,人影交错,披着长长斗篷的巡林客走在松软阴冷的烂泥地中,举着火把,几条猎犬低哮着,转而向森林中跑去。

    几头野生动物在林边一闪即逝,林间传来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她手边魔导书摊开的书页上正浮现出谁也看不懂的文字,如同用楔子在岩石上凿刻出的印痕,但又富有某种规律,文字的表面浮着一层荧光,映着学者小姐的脸庞。

    她已和大家讲过前往大墓窖之后的经历,包括如何获得这本魔导书——她将手指轻轻抚在书页上,指尖回应来一种不真切的触感——魔导书的书页本就是魔力形成,如同一层无形的力场。

    轻柔而坚韧。

    当然,掠过了如何召来未来的自己那一部份,她坚称那是一个历史上知名的女性魔导士——只是、只是有些喜欢恶作剧,而与她自己无关——姬塔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她在卡尔莱耶之眼中看到了未来,帝国在火海之中覆亡,第一世界分崩离析,赤红的月亮从天空中升起——预示着第三祸星的降临,湛青的光芒从黑暗中升起。

    黑暗中打开了一扇门扉,仿佛无尽的深渊从中涌现,数不清的扭曲生物从那门后跃出,坠落至他们的世界,云层似乎也燃烧起来,广袤的大地正在殒落。

    整个世界皆尽崩裂,在那之后她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但艾塔黎亚仍未灭亡,人们开始迁徙,数不尽的浮空舰正刺穿云海,如同历史上的精灵们的银帆一样浩浩荡荡向着远方驶去。

    而那舰队前方,有数不清的浮空舰正在引路。

    她试图看清那些浮空舰的形象,但画面已开始扭曲,黑暗之中只有依稀的星光引领着文明前进。

    如同众星所许诺。

    卡尔莱耶家的术士告诉她,那正是他们选择她的原因。

    如果未来必然通向一条步入疯狂的毁灭的道路,那么魔导士们必须谨慎地选择唯一的可能性,虽然其他魔导士家族已经陷入了疯狂,但卡尔莱耶家的术士们相信毒蛇之眼的判断。

    “为魔导书选择继任者从来都只是一个幌子,”那个术士告诉她,“我们只是在等待毒蛇之书的主人的回归,正如先祖古里尔向我们下达的预示一样。”

    “而今两本魔导书已经齐聚,你必定是那个未来的讲述者,与记录下历史的人,你是那个人的选民,他已于无声无息中选中了你,他是历史的书写者,你也必为他记录下这一切的文字。”

    学者小姐听得云里雾里。

    那个术士补充道:“那位是安吉那,知识与秘密的守护者,历史的见证者,书写者与记录者。”

    “知识之神,他选中了我?”

    前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每一本魔导书其实都是来自于知识与秘密之中,这是无疑的事实,你们为他见证一切,在此之前从未有一个执有两本魔导书的人。”

    “但你们不害怕报复?”姬塔忍不住小声问:“其他魔导士家族会容忍这样的背叛么?”

    “我们选择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前者答道:“我们不会和你们站在一起,接下来我们也要加入其他魔导士家族的计划当中,七魔导士家族将始终站在一起,为那位皇帝陛下为马前驱。”

    “在一切明了之前,我们不会对你们作任何承诺——”

    “所以这只是一种投资,”学者小姐眼中闪过了然的光芒,“你们给予我的,就是这本魔导书,还有一次借用卡尔莱耶之眼的权限?”

    “在适当的时机,我们可以与你们共享一些情报。”前者道。

    “但你们不担心帝国会发现什么端倪,一本魔导书凭空失踪了你们打算如何掩盖?”姬塔反问。

    “有人会帮我们掩盖。”

    “有人?”

    “魔导书不是为小姐签订了一份契约,那就是会为我们掩盖事实真相的人。”

    “你是说崔希丝,”学者小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有些天真地看着对方,“她是大公会的人,就算她自己不说,她背后的..D联盟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错了。”

    年轻的术士微微一笑,促狭地看着她:“学者小姐,你不太懂权力运作的方式。”

    不过她现在懂了。

    崔希丝在他的个人通讯终端中发来一封闪着光的邮件:“喂,你在什么地方?”

    对方显得有些焦急,不等她回复又发来第二封:“……你必须来见我,还记得你和我签订的契约么,我必须守护在你身边,否则那契约就要生效了!”

    姬塔本来不打算理会对方,因为她担心两界通讯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但看到对方焦急的口气,学者小姐还是心生恻隐,这件事对方说来也是无辜的。

    她回了一封私信:“我不在帝国了,不用联系我了,你不可能前往这么远来见我,想必你的俱乐部也不允许。”

    “不……”崔希丝立刻回道:“我、我告诉他们了。”

    “你,”姬塔显得有些生气:“你答应过保守秘密的,崔希丝小姐!”

    “对不起,我也没办法,”崔希丝道:“不过你放心,俱乐部同意了。”

    学者小姐一愣,“什么同意了?”

    同意什么了?

    “他们同意我加入七海旅团。”

    “你说什么,”姬塔再愣了愣,“什么时候同意你加入七海旅团了……?”

    “他们知道了我和你的契约,也知道了那本魔导书的事情,”崔希丝道,“这些本来也是瞒不了的事情,那本魔导书在大庭广众之下失踪,看到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随后我也失踪了,他们只要一问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了结了我的契约之后,并没有打算追究什么,反而让我以个人身份加入七海旅团,这是公会的决定。”

    “公会?”

    “圣礼公会。”

    “那你今后还算圣礼公会的成员么?”

    崔希丝并没有打算隐瞒,点点头:“还算,但明面上我已经不再是..D联盟的身份,而是自由选召者,只是不与俱乐部解除合约。”

    姬塔一下明白了过来,因为这和她与洛羽的身份很像,他们也早早与塔波利斯解除了明面上的关系,但实际上还没有解除与俱乐部的合作。

    只是那份合约而今掌握在‘银龙’尤古朵拉手上,对方也从未主动提起过此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

    所以这其实是圣礼公会在向他们释放善意。

    为什么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崔希丝道:“你们身处其中或许看不明白,但艾音布洛克一战之后大家都知道你们就是下一个Loofah一样的旅团。既然无法扼杀你们,那么自然是与你们建立关系更好。”

    她又说道:“我的身份对于公会来说也是一个意外之喜,圣礼公会不缺敌人,但朋友自然是越多越好。即便未来我们的利益可能不一致,但有这样一层关系,至少不至于撕破脸。”

    姬塔逐渐听明白了,或者说以她这样的出身其实很容易明白这件事。

    大公会从来都不是一个具象化的概念,一个庞大的组织内部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反对的就必然有支持,圣礼公会会提前埋下一条暗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她忍不住想,那些在艾音布洛克再一次拒绝了向团长伸出橄榄枝的俱乐部,这会儿会不会感到后悔?

    尤其是对于BBK来说,冥女士好不容易才弥合了弑神者与方鸻之间仇隙,但那一切都在那一纸谕令抵达时而功亏一篑,也难怪那位构装女王会感到如此愤怒异常。

    恐怕从那之后,她都不好意思再见方鸻的面了。

    学者小姐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她对崔希丝道:“但是你能不能加入七海旅团,我说了不算,我必须告诉团长他,让大家来作定夺。但在那之前,我还是想问问,这是圣礼公会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

    姬塔停顿了一下:“崔希丝小姐?”

    崔希丝一怔,她这些天被那个契约折磨得不行,一头是俱乐部的合同,一头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一样的契约,哪边都无法妥协,她只好寻求俱乐部的意见。

    在意见下达之前,她几乎没有睡得好一天,因为本质来说,她前往第二世界的这个机会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正如同所有隶属于大公会的选召者一样。

    那个机会本身其实是属于公会的财产。

    她并无权对自己的命运定夺。

    但或许也正是如此,这位少女头一次感受到了自由意志的可贵,她过去所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现在看来不过是仰仗于他人的施舍。

    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一切呢,她还能达到这个高度么,这一切还能属于她么?或者说,她能不能真正借助于这样的机会,去实现真正的自我?

    不管怎么说,而今这个契约是将这样一个机会放在了她面前,虽然她在俱乐部仍留有一份合约,那那份合约其实并未约束什么,或者说并未有什么强制的约束。

    毕竟圣礼公会也心知肚明,七海旅团不可能接受一个明目张胆的间谍。

    这位少女不由有些忐忑起来。

    加入七海旅团,这个名字而今早已成为一个传奇,或者将要成为一个传奇,艾音布洛克一战令这个名字举世知名,世人皆知它总有一天会成长到另一个高度。

    那个传说中Loofah所走过的高度。

    这一切即便与她原本所拥有的相比,也绝不算辱没了什么。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位传奇的龙之炼金术士会接受她么?她原本应当是挑剔的那一方,但现在地位仿佛发生了改变,这种落差一时间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崔希丝咬了一下嘴唇,看着学者小姐轻轻点了点头。

    在弄明白了学者小姐那边所发生的事之后,方鸻也微微颔首。

    关于那个预言,而今只不过是变得更清晰了一些,虽然不知道那是即将发生的事,还是已经注定的未来,但祸星降临,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帝国而今已经掀起战端,艾塔黎亚卷入火海之中也不过是不久的未来,他现在已经了解自己当初的担忧不过是多此一举,这个世界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他的意志而改变什么?

    明白自己当初有些自作多情后,方鸻却并不感到多难为情。

    他而今的想法早已今非昔比,意识到作出的每一个选择背后唯有责任,他既已作好为一切选择承担责任的准备,自然具备了作为团长的初步的成熟。

    与帝国反目已成既定,那么获得更多的盟友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弄明白对方是否居心叵测,至于崔希丝那边他可以再观察一阵子。

    好在崔希丝对于七海旅团来说也不算是陌生人了。

    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向考林—伊休里安国内通报,他对那片土地并不是了无牵挂,还有很多熟人,甚至是他的友人,师长仍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回到正事上,方鸻一扫之前的尴尬,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他先联络了南境炼金术士议会,向那帮子矮人与侏儒通告了自己在帝国的经历与发现。

    帝国向大议会掀起战火,考林—伊休里安必然不能独善其身,但王国的态度令他感到不安,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王室必然再一次与南境议会发生冲突。

    他的老师安德此刻并不在艾尔多芬尖塔,但老铜鼻子对他的意见颇为重视,令方鸻自己都有些意外,一问之下才明白,原来这竟是叶华的意思。

    “叶华大神知道我在帝国发生什么了?”方鸻问。

    老矮人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谁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不过小子你在南境术士协会中的声望可高得很,大家本就对工匠总会不满意,这下子更不满意了。”

    方鸻哭笑不得。

    “总而言之,”老铜鼻子这才严肃了一些,“其实我们对帝国的反应也有所预料,王国也在为战争做准备,你不用担心那个不成气候的国王大人,他在考林—伊休里安早就离心离德了。”

    “反倒是伊斯塔尼亚那位大公主殿下,”老矮人道:“我们与他们不是很熟,不过听说她视你为盟友,小家伙,艾伯特家那小丫头仍在你身边吧?”

    方鸻不明白对方问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不过仍默默点了点头。

    伊斯塔尼亚那边他自然也会通知,如果帝国与考林—伊休里安发生冲突,或者十三年前延续至今的拜恩之战再启战端,伊斯塔尼亚必将首当其冲。

    他又先后联系了星门港方面,与一些自己仍在考林—伊休里安的熟人。

    其中冥接到他的通知时显得有些错愕,“你怎么还来找我,小家伙?”

    这位构装女王愣了一下之后,不由问道。

    “冥姐,你教导了我那么多,”方鸻反问道:“我现在安顿了下来,当然要通知你一下。”

    冥愣了愣,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是这样么……我知道了,不过你之后尽量少联络我,我可不想被公会那边看出什么端倪。”

    “你现在安全了,这很好,我知道了,”这位女士故意将口气压得十分冷淡:“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一些关于联盟的动向的。”

    但方鸻却听得出来,这位构装女王似有几分高兴。

    倒是星门港方面将他好好夸了一番。

    不过负责夸奖的他的是白葭,他也不知道这番夸奖究竟是代表军方的意思,还是对方的促狭的调侃。

    他在帝国的事迹,除了将艾音布洛克闹了一个天翻地覆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可值得提的,这些事迹在旁人看来是一个传奇,但在星门港那边看来纯粹是在找麻烦。

    “那也未必,”白葭道:“没人欢迎战争,帝国人一意孤行,第一赛区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超竞技联盟其实已名存实亡,你没发现第二世界的联赛已经少了很多了么?”

    方鸻眨了眨眼睛,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他还真没怎么关注过第二世界的事。

    毕竟与星门另一边有所差别,第二世界的消息很少传到第一世界来,这里可不像地球上一样那么多实时转播的赛事。

    “大量精英人员从第二世界返回是一个方面,”白葭继续道:“但另一个方面也是联盟的约束力大不如前,星门之后的规则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现在各赛区也只是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而已。”

    方鸻哑然。

    “好了,”白葭又道:“虽然现在你们被帝国通缉了,但我们对第一赛区的约束力也不大,我们只能尽量抗议,并竭力维持不扩大影响。只要你们脱离了帝国境内,应当是安全的——”

    她一边说,一边皱了皱眉头。

    方鸻看了看一旁的弥雅——她自然早听到了自己姐姐的声音,不过这位海之魔女任性地侧过头,一副假装没听到的样子,方鸻看看白葭,自也不好提起这一茬。

    毕竟两界通讯并不完全保险,弥雅的身份比他还要敏感得多。

    他看白葭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白葭姐,这一次惹的麻烦很大么?”

    白葭摇摇头:“与你无关,不过倒也不能说毫无关系——你告知的这些,其实无非是察觉到帝国的意图,想让我们早作准备。但其实帝国人的行动并不是什么秘密,可王国这边……”

    “考林—伊休里安怎么了么?”

    “也没怎么,”白葭答道:“王国内是什么状况你也是了解的,国王陛下与南境离心离德,古塔人又一贯桀骜不驯,本来伊斯塔尼亚平复之后理应当成为王国助力……”

    她看了方鸻一眼:“但因为某人的缘故,那片沙之国的公主殿下目前似乎并不愿意向王国俯首,更不用说芬里斯人,他们没有开着血船与王国开战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还有艾文奎因精灵,”她又道:“那位公主殿下目前已经回到了考林—伊休里安,但她可一点也不好,怒不可遏的样子只差没公然与王室决裂。”

    “还有北境……”

    “够了,”方鸻连忙打断道:“我大概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白葭促狭地看着他。

    方鸻摇摇头,他也没想到王国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其中竟然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但那其实又不怪他,只是阴差阳错他解决了一些事件,又成为了王室的对头。

    “让我考虑一下。”他想了一下,答道。

    “考虑一下?”白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光,“我还以为你又要避之不及。”

    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其实白葭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如果考林—伊休里安无法终结这样多头海怪一样的政治格局,就永远无法有效整合起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而这其中,他又成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节点,七海旅团不知何时起竟成为了影响考林—伊休里安国内政治势力举足轻重的力量,甚至足以改变各方力量的对比。

    虽然第三赛区历来不主张其下选召者过于深入王国的内政。

    但事已至此,埋起头来当鸵鸟也于事无补,何况正如方鸻所言,那一切都并不是他主动造成的。

    归根结底,从南境到北境,不同的政治势力都有自己的述求,他们之所以以种种原因与他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那位年轻的国王陛下所作所为过于离心离德罢了。

    他要做的其实很简单,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头,只要将那位伊斯塔尼亚的大公主介绍给布丽安公主,正在气头上的精灵公主就有理由发起议题。

    令矮人,侏儒和精灵重新参与到这场王国政治中来,去讨论考林王室是否还适合作为联盟的领导者。

    其实她当初在帝国向奥述人宣战之时,就无异于挑战考林王室的权威了。

    但真的要那么做么?

    如果推翻了现在的国王陛下,又由谁来领导考林王国呢?

    那肯定不会是他,自然也不会是布丽安公主,那位公主殿下其实和他是一样的人,并不喜欢这些繁杂的政务。

    而无论是精灵,矮人还是侏儒,其实都不适合领导考林—伊休里安,毕竟这个庞大的同盟之中,拥有为数最多的人口还是人类,新的国王仍旧必须在人类之中选出。

    那么那个人选会是谁呢,谁才能站出来稳定人心?

    方鸻微微沉吟,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在北境与那位亲王殿下的一次会面。

    他没想到,那次其实不过是很家常的一次会面,归根结底是那位亲王殿下想要代马魏爵士看看他女儿身边的这个少年。

    但那次简简单单的会面,竟会影响如此深远的未来。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舰务官小姐,问:“希尔薇德,马魏爵士其实并未支持过所谓的叛党,是么?”

    希尔薇德在一旁听完了交谈的全过程,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点点头,“其实亲王殿下自己也没什么野心,只不过是国王陛下和宰相大人疑心病太重罢了。”

    方鸻沉默了片刻,拿起通讯水晶。

    通讯水晶那一头,鲁伯特公主有些惊喜地看着放在一旁桌上的私人水晶亮了起来,她连忙示意侍女将自己拿到自己手中,将之擦亮:“艾德先生,是你们么?”

    “大公主殿下,许久未见,我们眼下已经离开帝国境内,暂且安全了,伊斯塔尼亚近来如何?”

    “还好,”鲁伯特公主轻轻扬了一下眉,“不过考林人那些使节还是三天两头来试探口风,想要询问你们的下落,我都懒得见他们,让爱尔娜将他们拦下了。”

    方鸻停顿了片刻:“公主殿下,艾文奎因精灵王的女儿,拜恩之战的精灵三英杰之一的布丽安公主已经返回了王国,你愿意见她一面么?”

    大公主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艾德,你的意思是?”

    “我在帝国看到了一些东西,我虽然来自于星门另一边,但仍和大公主一样,在这片土地上仍有许多牵挂的东西,”方鸻道,“我不愿意看到我熟悉的人被卷入火海之中灰飞烟灭,我希望可以做点什么。”

    鲁伯特公主轻轻点点头。

    “那位国王陛下早就已经不配于他那个位置了,”她轻声道,“考林王室历代仍有许多人杰,精灵、矮人、侏儒、考林人、伊斯人与我们沙漠之民留下盟约,能够领导这个王国前进的,必须是最英明与明智之人。”

    “艾德,”她道:“布丽安公主是拜恩之战的英雄,相信她有能力代我们作出判断,考林真正需要怎么样的领导者。”

    方鸻放下手中的水晶。

    考林—伊休里安有今日的变局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它其实早在十三年前,甚至一个世纪之前的龙魔女的变故之中就埋下伏笔,只是而今才生根发芽。

    只是那一切结束之后,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希尔薇德就结束了流亡的生涯,马魏爵士可以恢复旧日的荣耀,自己的舰务官小姐可以以昔日的身份重回她的故土呢?

    他看向希尔薇德。

    贵族千金却少有地在出神。

    那么除了这个之外,方鸻心想,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谜题了。他很想知道,自圣约山一战之后,弥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艾音布洛克。

    虽然他当时的确感到了双生之协的震荡,但那绝不是那个天赋的力量,他从没听说过双生之协可以将一个人从另一个世界唤回的,那已经超越了凡世的力量。

    一切的秘密只可能出在海林水晶身上,毕竟它曾经就作到过一次同样的事情。

    但光海也恰好在那一刻熄灭。

    这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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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艾塔黎亚,浮云之上的国度。让我们推开门扉,拿起手杖,冒险,将从这里开始——穿过云与海的丘陵,如浮浪的草茵,浅河闪亮;流淌金与蜜的原野,满载欢笑,罗戴尔的矮屋之下,轻歌悠扬。穿过埃贡恩古老茂林,幽暗之中枝蔓横生,低语萦绕;越过峻岭与崇山之间,地下世界黑影祟动,危机伊塔之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伊塔之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伊塔之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