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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覆小灭     寻道天行txt下载     寻道天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车烧肉

    午后,

    炎炎烈日,当头曝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岳阳城北,北门关口,人流穿梭,车水马龙。

    由于京都讨伐、岳阳兵乱等市井谣言在岳阳城内肆意蔓延,而公家官府或江湖院府又没德高望重者,站出来说上个儿。以至于,恐慌四起,自正午下至底层的穷苦百姓们,上至有点小积蓄的商铺掌柜,都纷纷打包起了细软粗粮,拖家带口由岳阳四门泄出…

    穷苦百姓还好,家徒四壁就命儿一条,拍拍屁股就能逃出城外,躲在山沟沟里过上一阵子。那些小掌柜,就尚且窘迫了。谁都晓得,待岳阳城烧起战火,最不值钱的便是店铺门面。现在掌柜们要逃难,这房子是铁定带不走的了,当务之急唯有赶紧把这些拖油瓶子兑换金银咯。可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卖岳阳的楼子,哪还能卖什么好价格啊?收房的官人是不少,但给出的价格那是一个比一个更黑啊。原本三十两银子一尺的地段,现在是生生被前来吆喝买卖倒家压至十两不到。你若嫌价黑,不卖是不要紧,反正在你后头拿着地契来换银子有人是大有人在。只要走到门,随意看去一眼,那卖契的人流都已经排出去好几十丈咯,你怕会没人卖?

    怕就怕,你现在不卖,待你想好了再回头来时候,恐怕一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卖到五两的价了。

    这便是奸商,无商不奸的奸商。

    你不看好岳阳城,打算清盘去逃难。那总会有那么些看好的人来接盘,搏的就是其中差价。只要岳阳无事,那就是数倍数十倍的利润。在如此丰厚的回报面前,任何有胆识的商贾,都会为之疯狂。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

    “混帐!大混帐!”

    “这帮兔崽子真是饿鬼投胎啊,是上辈子没见过银子啊…”

    岳阳城北,出城关二十里外。

    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嘎嘎里头,一片稀疏的小树林中,一棵百年老树下。几个麻布袋子捆成的包裹被人随意丢在枯叶堆上,两位穿着朴素的老头子背靠着大树根歇着脚,一人闭目冥想,一人叼着跟小水烟管。

    不远处的小径中,另一位穿着同样朴素的老头,正拿着一沓银票,边嚷嚷着,怒气冲冲地朝两人大步走来。

    “混帐啊!”

    “我辛苦经营十多年的茶馆,这帮兔崽子就给几张票子便把我打发了!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此间几老头子都已经很老了,从他们那邹巴得像菠菜一样的面容看去,少说也是和问天山顶的老人家一个岁数的人。只是,看这位正大步流星走去的老头,说话语气倒是中气十足,也算得上老当益壮。

    再走近些看,几人面目依稀看清,而且有些熟悉。

    这几人咱好像打哪见过…

    再细看,原来不是别人。

    正是昨夜,在岳阳城北某座小民宅里头,嗑着凉拌花生米,遥看岳阳楼战事,看到一半便散伙走人了的三老头儿。这三人身份不一般呀,很可能就是二十年前惊世一战,苟存之人。

    只是,这大热天的,他们为何跑到这山嘎嘎的地方来呢?

    “哎…可怜我的茶馆咯。”

    “可怜我的上好碧螺春啊,气死人呐。”

    痛心疾首,呜呼哀哉,走来的老头怒火上脑,脸都被充血成猪肝咯。大树下,吧喳吧喳地抽着水烟的老头,叼着烟管看着走来的老头,问道:“你那茶馆,卖了啥子价钱啊?”

    “四百两!”

    走来的老头怒气冲冲的扬着手中银票,怨骂道:“白老三那伙孙子,就出这四百两,多一铜板子都不给!天杀的东西,我那馆子可是青竹长街排得上号的旺铺,他们就这给这点鸡碎!真当我乞丐啊!”

    “得了六儿,你就省省吧。”

    闭目养神的老头睁开眼睛,扬扬手掌,安慰道:“他们是生意人,最懂得投机窃果之道。眼下岳阳这行情,他能给你四百两已经算不错了。再晚几日,恐怕连百两都没人给你。”

    “诶!”

    走近的老头子,无奈叹声。

    来到大树下,他随手就把银票一扔,便扔到叼水烟的老头子跟前,自己便气鼓鼓地盘腿坐下。吊水烟的老头伸出一手,从地上拾起银票,粗略地数了数票子的数目,接着另一手拿掉嘴里的烟管,问道:“咳咳…二哥你话说这点银子,够咱们去到京都么?咳咳…”

    话者,一句话便生咳去两次,显然是有旧疾在身。

    被唤作二哥的老头子,瞄一眼银票,回道:“哥三省吃俭用些,勉勉强强总够使的。”

    “问题是,不止咱哥三人撒。”刚坐下的老头没好气地插上一话。

    拿着银票的老头颇有些为难:“就是撒,不还有么儿和老大么,咱总不能饿着他们吧?”

    几人交谈至此,不难听出,这伙老头应该是卖了岳阳城的茶馆子换来些银子,打算去京都来着。只是,言语间,这趟京都之行似乎还不止此间三人,应该是还有两人未到。这也难怪去卖馆子的那位老头子如此恼火了,京都距岳阳足足五千万里路,普通人家走上几辈子也走不过十之一二,唯有飞禽骏马代步方能两地奔波。而购买飞禽走兽的价格可都不低哦,况且一路上的人要吃,马要喂,晚上还得找地方落脚,这可是处处都要花银子的。

    四百两白银,看起来是不少了,给做普通人确实也够一家子花大半辈子,但从岳阳上京的盘缠,那还真只是勉勉强强够这三老头的花销,若在多两人,那就得半路饿肚子了。

    被唤作二哥的老头表情有些尴尬,心不由衷地安慰说道:“也不能那么悲观嘛,我想他两也应该知道京都路遥,多少也会准备上些盘缠不是?到时候咱们再均均,省吃省喝估计也够用。”

    “屁吧。”

    余怒未消的老头,闻声更是不悦,硬起嘴来就抱怨道:“你居然还想着他两会带盘缠来?你还真天真呀。么儿那德性,你不晓得啊?有事没事,隔三差五就大老远地从城西跑来我馆子蹭吃蹭喝,从来就没付过一个铜版子,他身上能有银子?老大就更别说了,咱们哥几个说好潜伏岳阳暗中守剑,她倒好,干脆就嫁人了。嫁人也罢,她嫁啥人不好偏嫁一个卖肉的屠夫,而且是一个只会杀猪不会卖猪的屠夫!每回她家肉货卖剩没人要,肉都被苍蝇叮烂成泥巴咯,哪回不是让我派人去高价收回来喂狗的?你指望她给你带盘缠?你做梦吧你…”

    “很委屈吗?”

    “我能不委屈啊我…额…”

    愤愤不平,怒火中烧,似将十数年积怨化作一腔飞沫,喷涌四溅!

    可见这老头子,对他另外两位同门历年所作所为,是有多么的愤慨。委屈,那是真的委屈。以至于,当他话刚说罢,被人一句问来是否委屈时,他张口想都没想就答上了。然,当他把这“委屈”两字顺口说出时候,他就后悔了…

    脸色霎时巨变!

    愤怒的猪肝红顷刻退却成绿油油一大片!

    因为,他蓦然回想,先前那句话似乎并非由两旁说出的。而且也不是此间另外两位老头的声音。那是一道平淡的女声,是由他走进这片林子的那条小径上,传过来的!

    “……”

    颤颤转脸,顺声遥看。

    但见,幽幽小径深远处,稀疏的禾杆草丛后,一位老妇领着位驼背老头牵着一辆马车,马车载着被堆积成小山似的无数油纸包裹,正从远处缓缓行近。他们走得很慢,一是因为马车上的货物太重,车轴子都能把结实的石地碾出一路沟壑来。二是拉车的老马又太老,拉得气喘吁吁,每走两步就得歇一歇蹄子。还有就是走在马车前的驼背老头也太老,佝偻的腰杆都快驼倒膝盖去咯,这身子骨能走就不错了,难还能走得快呀?

    “六儿,既然你这么委屈,为啥不当面和我说呀?这些年头,我也是难为你了哈…”

    远远地,牵马的老妇人便朝着大树下的三人吆喝了过来。

    “啪啪啪…”

    被唤作六儿的正是先前还一腔怒火中烧的老头,只是见着这老妇人后,他可不敢再烧啥子火了。连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甩开袖子就往小径里跑去。边跑就边嗷嗷喊道:“哎哟,大师姐…大师姐…你可来咯喂,六儿可等你好久啦…”

    六老头前脚撒腿跑,靠着树根坐着的另外两老头也相继起身,拾起丢在一旁的包裹便也跟了上去。由此看来,这位正牵马行来的老妇人,应该是此间数位老头子中辈分最高之人,也就是他们昨夜说得神神秘秘的“大师姐”了。

    因为,此间没人敢轻慢与她。

    行来的老妇人带着戏谑的语气质问道:“呵…你别喊得那么好听,我可受不起哦。你刚先还说啥子来着?是说我家的肉,卖不出去才让你来买回去喂狗的对吧?”

    “不不…不…大师姐,你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随着几老人相互走近,老妇人和驼背老头的相貌也有所能看清了。老妇人看起来并不老,眼角鱼尾纹下依旧透着嫩红的生机。而,驼背老头就真是老了,虚张的嘴巴黑兮兮的,连老牙都看不到几颗,邹巴脸皮和林子里的老树没啥区别,一沓一沓的。

    “大…大师姐,你这马车装得是啥啊?”

    六老头屁颠屁颠地跑出小径,跑到老妇人面前。看着马车上小山似的无数油纸包裹,他打心眼里就是一愣,好像猜到了什么,但他还是故作不知地绕开了话题问道。

    “哼,拿着。”

    老妇人冷哼一声,把牵马的缰绳塞到眼前老头的手里,道:“还能有啥,都是上路的盘缠,够你们活着到京都的了。”

    “额…”

    不多久,跟在后头的另外两位老头子,也走了过来。和前面那位老头不一样,他们很显然是没当即猜到这马车上载着的是啥玩意。

    两人随意点点头,算是和老妇人与驼背老头打过招呼。接着,两人就直径越过老妇人,来到车身后头,一人一手就好奇地从马车上各自取下一个油纸包裹。油腻腻的封纸入手即粘,还未拆开封包便能闻到从里头透出的肉香味儿…

    得咯,这下子是两老头猜都不用猜,也知道封纸里头包着啥玩意咯。两人四眼,顿时就绽起惊讶,还略带着一丝丝复杂的无奈。无奈无声,随手拆封,是果不其然。包裹在油纸之下,是焦红的皮,白花的肉,真是好一大块红烧的猪肉啊!

    “咳咳…”

第二百九十三章 哪来的钱?

    “咳咳…这…咳咳…”

    身子骨虚弱的老头连咳数声,也没顺通那一股随气血上涌的复杂情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咳了老半天,他才腾起手来指着马车,回头颤声问道:“大师姐,难…难不成这整车都是你家的肉货呀?”

    “不然你以为呢?”

    老妇人轻笑起,挽着麻布衣袖伸出一手虚指着牵马的六老,指桑骂槐般说道:“你大师姐我嫁得不好,好嫁不嫁嫁给了个杀猪佬。所以呢,家徒四壁银子没有,就只有这些猪肉。来之前呢我已经给你们盘算好了,这车子肉足够让你们吃上个把两月没问题。两月时间,足够我们走到京都了。”

    “姐,姐我刚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呀。”

    牵马的六老头急忙弯腰哈笑求饶。只是车后那两位手拿“红烧肉”的老头子,可就眼睛都快要楞掉出来咯。先且不说这车子肉能不能吃上个把两个月,光这车子肉连最基本的腌制都没处理过,放不了四五日蛆都能给你长出来,这哪里还能吃两个月啊?!

    若吃两个月,那命都能给你吃没咯。

    道理虽然这么说,但在这位大师姐面前,可没人敢把话这么讲。被唤作二哥的老头轻手轻脚地把油纸重新包裹好,放回到肉堆里头。而后,走前两步来到老妇人身侧,微微弯腰,尽量保持和老妇人一个高度,小心说道:“师姐,这事情恐怕不好整。”

    老妇人皱起眉头,瞄眼话者:“咋个不好整?”

    “诶。”

    牵马的老头插过话来:“大师姐,你不当家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哦。咱们这趟上京,不在岳阳租鸟儿,非要跑襄阳去才租,不就为了省点盘缠好上路么?”说着,他瞟眼马车上的一车子油纸包裹,再为难道:“你瞧啊,你这一车子肉儿若带着上路,保准马儿跑死我们都还没跑出南域去。若不能带马,吧便只能骑鸟,可一般的鸟儿肯定也载不动呀。要是租大点的鸟儿吧,我们可没那么多银子呀。师姐,这事情真不好整呀。”

    老妇人狐疑地眯起眼睛,深深地打量着牵马的老头:“你是不打算给我这车肉买账吧?”

    “额…”

    牵马的六老头闻言一愣,他是万万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老妇人居然还打算要自己给她这车子肉货买账,这简直是让人无语以对。

    心中憋屈不能明言,六老头急忙摆起一手解释:“不不不,大师姐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你一片好意,我做小的怎也得谢你不是?这车肉该多少,我打回头就算你多少。只是,只是,咱手上银子真不够整只好鸟呀…”

    “啧,真啰嗦。”

    老妇人有些不耐烦,摆起手坚决说道:“那就别整鸟了,多备几匹快马吧。实在不行,我看你们身子骨也还硬朗着,即便跑到京都应该也没啥大问题吧?想当年,咱们从纯阳跑来岳阳,也不过用了半月时长。反正,离国考还有几个月时间,量那几个小子也没那么快到京都,咱们就一路陪他们游山玩水过去也挺好的。”

    “咳咳咳…”

    身子虚弱的老头,顿时被老妇人这大胆设想给吓得咳嗽不止。

    他连忙摆手,婉言说道:“咳咳…使不得,大师姐使不得呀,你就饶了我这条老命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呐…”说着,老头眼中居然由精光一闪而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又补充道:“对咯,不整鸟儿我们可追不上那群小毛头哇。我才想起来,今日三藏带着白马进了北城,我和二哥都在猜,准是去接他们北上来着的。那化生寺的白马可是能飞天的呐,若不赶紧追上他们,凭那夏寻那惹祸能耐,一路几千万里遥肯定能整出麻烦来呀。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呀,师姐您就行行好,饶了我这副老骨头吧。”

    “……”

    老妇人稍稍回头,细眯着眼睛,又是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说话的老头。很显然,这老头子临时补充的言辞,没能让这位大师姐信服。至少,她是没完全信服。狐疑着,老妇人,一手伸入怀里摸索半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面残破不堪的八卦罗盘。当见着老妇掏出了罗盘时,周遭四老头子都不由得走近了两步,探起脑门,将目光投落到老妇人的手上…

    “向北,果然出城了。”

    “那小子好像受伤了,气息孱弱了许多…”

    但见,这面八卦罗盘不只是破烂,而且很是奇怪。

    它不像正常的八卦罗盘那般有八卦八宫,而是足足有十八个卦象十八个宫格,每个宫格的外边缘都雕刻上了道纹。只是这十八个宫格里,却有十四个宫格像似曾经被火焚烧过一般,焦黑破烂,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而剩下的四个宫格则相对完好,分别围绕圆心排列四周,各成卦象。其中三个宫格散发着缕缕银光,像是宫格内镶嵌有宝石,很是漂亮。还有一个宫格虽然也泛着银光,却是暗淡非常,像似随时都能熄灭一般,微弱不定。而罗盘的中间,则是一面常见的阴阳太极图,在太极图的中央凌空半寸悬浮着一把精致非常的银色小剑。银龙柄,云纹身,像是纯阳道剑的缩小版。此时,小剑的剑尖整正稳稳朝向北方,散发着微微红光,微微抖动着。

    “你瞧…咳咳,师姐我没骗你吧。剑指北淡红光,就是北去五千里外,一万里内。这准是在天上飞着才有这速度哇,而且墨闲受伤,气息孱弱,恐怕是遇到麻烦事咯。”看着小银剑的模样,虚弱的老头兴起大呼。

    “莎莎…”

    老妇人没有理会他,把罗盘重新放回怀里。接着,又念念不舍地回头,看着自己一路辛苦牵来的整车肉货,斟酌许久,为难道“哎,这可怎办好呀…”

    “大师姐,别想了…”

    眼看老妇人软下心来,被唤二哥的老头抓着势头就赶紧往上爬:“大师姐,你听我一言劝。今时不同往日,五文钱可以难倒英雄汉。这些年咱们和仙行绝了联系,隐姓埋名,月俸也就没人去取过。咱们不是生意人,没存下啥银子。这趟上京的盘缠,还是六儿把馆子抵了才换来的四百两银。四百两银呐,看起来多,但也就勉强够咱们几人熬上一段日子,能不能到京都还是不知数,若再顺上这一马车,咱们可就真得饿死在半路的呀。所以,依我看该舍的就舍了吧。”

    “哈哈…”

    话未完,一声怪笑忽起。

    自始至终都没吱声的驼背老头,不知何故忽然就笑出了声,而且笑得阴沉很是奇怪。

    二老头狠狠瞪去驼背老头,恼火斥喝道:“你抽那根筋啊?”

    “哈哈,给。”

    “唰。”

    驼背老头依旧怪笑,只是笑着笑着,他拢在袖子里的枯手像是便戏法似的,突然猛地一甩!一个西瓜大小的灰色包裹,“唰”的一声就被他甩飞出来,冷不丁地砸向靠着马车的九老头!

    “呵,小儿把戏。”

    “喳!”

    这九老头也是厉害,虽看起来病怏怏的,但反应与身手那是好生了得。

    驼背老头与他距离不过七八尺,甩手丢包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眼看着包裹就要当头砸在他脑袋上。但见他依旧脸不改色,甚至还有空闲笑出一话。在说话的同时,他下挽在腰间的老手,突然猛地往上一提!电光火石,一刹之间!当话说完,砸来的包裹已经被他稳稳地抓在了手上。

    “恩?”

    只是当他抓住包裹的下一刻,便感觉到奇怪了。是包裹太沉,沉甸甸的。而且包裹里头的东西太硬,硬得像石头一般。他心想,难不成那驼背老头真是的脑抽筋了,带着这么一大包石头从岳阳走到这里,就是专门为了来砸自己的?

    狐疑之下,九老头当即拿下包裹,打开活结,定眼看去…

    “咳咳…”

    “七…七儿…你上山当土匪啦?!咳咳…”

    这不看好看,一看之下可又把身子骨虚得不行的老头子给整咳嗽了。

    但见包裹之内,金灿灿,一颗颗,映着烈日反射是金光闪闪。这哪里是什么石头呀?分明就是整整一包裹的黄金嘛!这也难怪他第一反应便以为驼背老头上山去当土匪了。不说他,就连侧旁的几位老人,也是被这一袋子黄金给惊愣住了。

    驼背老头神秘地摇摇头:“这年头上山当土匪拿能弄来这么多金子呀?”

    牵马的老头不可自信地抓起一枚金元宝,放在嘴里咬了咬,两子牙印当即就印到了金边上。毋庸置疑,这是真金都没那么真的黄金。可是,问题便又来了,他三指夹着金元宝,瞪眼质问道:“不是抢来的,那是哪里来的?你可别告诉我,你有那做买卖的脑袋瓜,是自己赚来的。这样的鬼话,可没人会信。”

    “嘿嘿。”

    驼背老头笑嘻嘻地再摇摇头:“我确实没那脑袋瓜能赚来金子,但我能捡呀。”

    “你放屁!”

    这样的回答,确实是有些屁话的感觉了。

    一两黄金等于百两白银,这沉甸甸的一袋子少说也有两三百两。两三百两黄金对于普通人而言,那可是一笔惊天的财富。要说捡来几枚金子,兴许还会有人信,但说这一大袋金子都是捡来的,是傻子才会信啊。

    “七儿,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咯。”

    二老头子显然没把驼背老头的话当真,他端起一脸肃色,大义凌然地斥喝道:“咱纯阳门下,以仁义道德为立身之本。宁可饿死,也不能做偷鸡摸狗有违良心之事!你要是顺来的,就立马给我还回去,我们在这里等你。待你把金子还给人家,我和大师姐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哎…”

    说实话没人信,那也是件憋屈的事情。

    没办法,驼背老头只好收起嘻哈的笑容,同样凝起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竖起三根手指朝天举起,正声说道:“天地为鉴,三清在上呐。二哥、大师姐,这真是我数日前捡的,我真没讹你们呐。”

    “你还嘴硬是吧?”

    牵马的老头皱起眉头,还以为驼背老头是冥顽不灵的嘴硬。执着缰绳,指向虚弱老头正捧着的那一袋子黄金,喝道:“这么一袋子黄金,你能到哪里捡啊?要真那么好捡,咋就你能捡着,咱哥儿几咋就连见都见不着啊?”

    “嘿…”

    才刚歇一会,驼背老头又笑起来了,这回的笑是比之前几回都要更得意许多:“这可不能怪我咯。你们住城北,肯定见不着天降金雨的壮观吶,见不着又怎么捡嘛。我住城西,近水楼台先得月,要不是那日我身上的袍子破了几个窟窿,凭我身手哪能才捡这么点呐?”

    “额…”

    听得这解释,众人呆然一下。

    大家似乎都从中闻出些味道来了,虽然不知道驼背老头说些啥,但至少还有那么些理据,看起不太像是在说谎。

    老妇人犹疑问道:“说清楚些,为啥城北见不着,就你城西能见着?”

    “嘿嘿。”

    驼背老头再笑,佝偻的背脊都快要被快他笑挺直了。

    笑了好一会,他说道:“因为,初十那日,夏家小娃子去问天迎亲,金不换的金子也就只洒在问天脚下,我闲着没事去瞅瞅热闹,谁晓得福缘挡也挡不住…哈哈。你们在城北,活该饿死呐…”

    “……”

    众人无语。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王府兵戎

    夕阳西下,百鸟归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霞光红云,再染人间一色。

    江河百川,逐流东南西北。

    “嘿~新鲜出炉的红烧肉,岳阳正宗,要买赶紧了…”

    “嘿~十文钱三两,一贯钱半斤,趁热乎了喂…”

    “……”

    傍晚时分,岳阳城北去襄阳的路段上,出现了一道引人侧目的奇特景观。

    在拖家带口逃离岳阳城的人潮中,一匹干瘦的老马,吃力地拖拽着一辆老旧的马车,车上载满了用油纸包裹的红烧猪肉,车沿边坐着一位老妇,四位老头子。五老人就这样慢悠悠地顺着人流而下,边高举着油腻腻的猪肉条儿,边当道高声吆喝叫卖着。老马老车老人合一块,那是老一股凄惨劲了,让同行的路人看之心酸,听之心切,有些闲钱的也就帮衬着买上一两块肉条儿带走。

    或者,这便是世事无常。

    那些掏钱买肉的人又能会料到,比起卖他们肉的五位可怜老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呢?天下之大,有谁能晓得,二十年前从仙行纯阳奉命出山的修道高人,二十年后的今日其中几人居然会沦落至街头卖肉呢?而且,还卖得那么凄惨。不过幸好,幸好是没人料到与晓得他们的真实身份。

    否则呀,明日的江湖,又不知道会传出怎么样的奇闻了。

    霞光软软,御风轻扬。

    北去人往,南来人归。

    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不该走的,便也就留下来。

    热腾腾的一日过去,至晚霞落尽,滚滚人潮带走了将近三成的岳阳原居民,加之战前气息如浓烟般弥漫着三千里城土,虽无宵禁却胜似宵禁,让得今夜繁华岳阳显得不再繁华。

    故此,仍开档营业的酒楼茶社、青楼客栈,今夜所能招呼的官人也就不多了。相较于昨日之前,无论是租住的客房、还是消遣的歌姬,又或者享乐的瘦马等等,都跳水般掉去了近七成价码,却仍少有人光顾。而奇怪的是,岳阳城中所有物价都在下调,却唯独酒楼里的饭菜依旧一文未少,甚至还略有涨价。这就很奇怪呐,按道理人走楼空,刚需不再,供过于求,衣食住行四大类第一个降价的便是这吃的,哪还能有不跌反升的道理?只是,这奇怪也就奇怪了,反正价涨的不高,吃的也不多,该吃喝的人儿还得照样买单。其中缘由没几个人会去深究它,能晓得的,也就只有那些经营的掌柜们才会晓得。

    城东,王府道。

    “来来来,该吃吃,该喝喝,都别饿着了。”

    “吃完喝完,该休息的休息,待会可能还有得打。”

    “来,喝!喝完才力气干死他们!”

    “……”

    如果问今夜萧条之岳阳哪里最闹腾,此处毋庸置疑。

    遗留着瀛水夜宴的尾巴儿,往日冷清的岳阳王府门前,此时上下十里长街以街心为界,兵布两阵!一阵狼刀铁骑,披钢甲,挺长枪,由王府门墙一路列处十数丈开外,一字排开十里路,黑压压一大片,全是备战将士!他们站如劲松,目如虎狼,直视前方,相互间一言不发,宛如雕像。战力如何暂时看不出来,但凭一眼看去的森森气势便能感觉到这绝不会是一般的劲旅。至少,也是与昨夜在瀛水河上死战的数千盾甲禁卫是一个层次。

    而另一头,十里长街的另一边,情景则截然相反…

    数千狼狈的纯阳道人为首,执银剑,怒目相视,处街头。数千装束不一的江湖人,或站或趟或睡,或拿酒缸,或啃肉食,烂七八糟,处结尾。两波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人马合一块,那画风别提有多别扭。熙熙攘攘,吵吵杂杂,而更让人无言以对的,是这里两波人马之后的草坪上,此时居然还有炊烟升起!锅碗瓢盆的摩擦声,觥筹交错的嚷嚷声,火炉油炸的炒菜声,由远而近,人来人往,活像是到了某处繁华的夜市,毫无规矩可言,也让人汗颜。

    如果说,守在岳阳王府门前的将士,是历经军旅打磨的铁血雄姿。那么,处在他们对立面的江湖儿郎,便是实打实经过江湖沉淀,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地痞!当下情景,就好比一场盛大无比的江湖摆茶,在那位无法无天的痞子带领下,今夜岳阳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被混混所统治的年代。管你后台是天王老子,还是当朝王爷,只要渊爷说一声干!咱们千万弟兄就能拿起菜刀,跟你来上一场!

    “道长,别楞那吶,来和洒家喝上一轮!”

    “滚!”

    “干你娘,给脸不要脸。”

    “你再说一句,就莫怪贫道剑下无情了。”

    “呵呵,牛鼻子,牛啥牛?”

    “滚!”

    纯阳乃当世名门正派,向来冷傲。

    纵然已与仙行主脉割裂,纵然今日被人打落瀛水至今仍狼狈不堪,但骨子里的那份傲气,是怎也变不了的。即便现在,他们被迫与曾经被他们视作下三流的江湖强人混在一块,联合撑起场面,但他们此时眼里除了无奈,便依旧是满满的不削。以至于,自午后来到王府门前压阵起,数千纯阳道人皆是有意无意地,与那些江湖人划清界限,站道也是楚河分明,各不沾边。

    另一头。

    相比起长街上的吵杂,此时的岳阳王府,特显宁静。

    往日习惯了荒寂的知鸟,躲到了后院深处的大榕树上,颤颤吱鸣。萤虫飘零,荷塘泛月,几只刚从蝌蚪蜕变的蛙儿,泡在水里探出脑门,呆呆地看着由远处主殿透出的烛光。两条鲤鱼沉在水底石缝间,或者是已经被喂食,又或者只是在等待着最好的捕猎时机,一动不动地盯着头上的小蛙。

    看得见的,在水面。看不见的,在水里。还有看得到却又看不到的,在岸上。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正匍匐在荷塘边的假石山的影子下。它把自己伪装得很好,漆黑的绒毛几乎反映不了丁点月光,圆滚滚的眼睛被它眯成了一条细线,锋利的尖爪缩藏在肉垫中,除了两道若隐若现的精光透着冷静外,它仿佛就和此间的黑暗融合成了一块。而此刻,它看着的,不是浮在水面上的小蛙,也并非沉在水底的鲤鱼,而是小蛙头上两寸处的虚空…

    静静地,静静的,看着…

    亮堂的王府正殿,大门敞开着。

    九根金龙巨柱顶天立地矗于场间,尤其醒目。一鼎金龙宝座摆在上首也同样显眼,但此时却无人上座。

    龙椅之下,和岳阳王府外头的阵仗一样,同样是兵分两座。左侧一列,摆三十余张长桌,胡师爷坐上首,古梵于次座,其余三十余位军中将领装束的男女,分别下座。右侧一列,亦摆三十余张长桌,李清风为上首,吕随风为次,剩余五位七星院长领着数十余纯阳道长与江湖猛人,依次下座。

    佳肴上尽,美酒当前,近百人聚于一室,此间却无行酒之吆喝。唯怒目相对与瞑目安坐,让沉闷的空气绕着巨大的龙柱,自主徘徊,沉沉掂量着。

    这样的气氛,已经维持很久。

    自午后夏渊领众人由瀛水而至,相继入殿落座起,此间的人儿便是这个姿势一直坐着,坐到了现在。而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估计还得这样坐着。因为,这两方人马都需要一个答复,一个战与不战,战又如何战,不战又如何和的答复。而这个答复,此时则正在大殿之后的后殿之内,酝酿着…

    后殿。

    越过前殿,再走几步路便到了。

    对比起前殿的奢华堂皇,此处显得格外简陋与破旧。由于年久失修,又长期无人清扫,厚厚的尘埃铺去正厅一地,几乎覆盖了地上的碎瓷破瓦,断木残椅子。唯有稀疏的几道七八道脚印,浅浅外漏,预示着这里最近曾有人来过。

    正厅的左侧,是一张红木大床,看起来没有多少尘埃,还算整洁。床上放着一副大棋盘,长宽数丈,金边镶刻龙凤图文,棋盘上落满了棋子,大小不一,分黑红白三色。而此时,则正有两人坐在棋盘的两头…

    左侧是夏渊,巍峨的身躯几乎坐去大床的十分一二,宽厚的手掌抱着一缸烈酒,不时闷闷地灌进两口。右侧是岳阳王,他原本还算高大的身形,在此时夏渊的衬托下略显矮小,但王者独有的威严却让他在气势上不输夏渊半筹,镇定的神色更是如泰山磐石,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能傲视群雄。

    “夏寻曾经也坐过在你现在的位置上。”

    “哦。”

    “他说,我这盘棋下得不好。”

    “咕噜咕噜…”夏渊灌下大口烈酒,随手一把抹掉残余在嘴角的酒迹,道:“那时他不晓得红子为何物。”

    岳阳王缓缓眨下一眼,泛空当中似有寻思:“他现在应该晓得。”

    “可他已经不在岳阳城。”夏渊道。

    “你很怕他。”

    “只是担心。”

    烛光明灭,檀香燃尽,香台上已有三联檀灰。

    岳阳王站起身来,一手挽在后腰,一手从棋盘下的架子中取出一联新香,随后放在烛台的火苗上,转动指尖,慢慢烘烤着:“自他横空出世以来,祸事便连连不断。你不觉得,你的担心很多余么?”

    “祸事是磨刀石,锋刃得千锤百炼,火候需要小心控制。”

    “那你为何还容他北上?”

    “咕噜…”高举酒缸当头再灌一口,烈酒由嘴角溢出,沾湿了衣领。喝得尽兴了,夏渊才放下酒缸,道:“我从来都不赞成他北上,这是我们村长的意思。”

    “哦…”青烟缭绕,香头燃起星火,挥发出淡淡幽香,让人闻之安详,空灵。

    “那便是你们都怕他了。”

    “是担心。”

    类似的问题,略有差异的内容,同样的答案夏渊答了两回。从他瞥下的眼皮可以看出,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但,岳阳王却很有耐心。檀香置于香台,两手缓缓挽在后腰间,重新走回到右侧床榻坐下。

    “既然你们已经为他铺好了前路,那还有何可担心的?”

    “你无需知道。”夏渊带着不善的语气果断答道。

    岳阳王,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是担心他若留在岳阳,你便不好来我这讨说法吧?”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安王的道

    夏渊撇眼不答,像是默认了岳阳王这个说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了数息,见夏渊无话,岳阳王便继续自语般感叹缓道:“那便可惜了,可惜了这么棵好苗子啊…”

    “何来的可惜?”夏渊盯着岳阳王,问道。

    “君子不谋,谋者不善,为可惜。”

    淡淡说一话说着,岳阳王拿起放置在身侧的虎形酒觥,拇指按在器皿的顶盖上,朝着棋盘边上的玉光空杯,倒下酒水。酒出觥筹,香气袭人,轻轻盈盈的好似夏渊手中的烈酒有所不同,是更柔许多,也沉许多。两者比较,一如熊熊烈火,一如涛涛江河,各有千秋。

    岳阳王再慢道:“他心怀大善,却承的是隐师衣钵。纵有大智亦难谋尽人事,终究是被心性所累,谋尚毒却心不狠,做事总会给敌人留下一线生机。以至于,他至岳阳年余,每每看他使谋,本王在惊叹自愧之余,总替他觉得可惜。”

    “呵。”夏渊轻蔑一笑,一手豪迈地放下酒缸:“咱村长说了,玉不琢不成器。况且他明年才十七,路还长着,不用你淡操心。”

    酒,渐满。

    虎形酒觥被放归原位,两指再捏着玉杯底座送至鼻前,细细把闻。

    “所以,你们就把他放在台面上,让他独自历尽人情冷暖,看透世态炎凉,好炼一颗无情心了?但,我实在看不出他才十六七岁呀。”

    岳阳王的作态似乎让夏渊看得很不爽快,他撇开目光,蔑声道:“你怎么看,与爷爷我何干?”

    “确实与你无关。”

    “哒!”

    手腕稍抬,岳阳王一口饮尽杯中酒水,而后一手把玉杯放归棋盘上,声稍大,速说道:“但与本王有关。”

    虎势刚起,又歇下。

    顿了顿,岳阳王缓下声势,再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本王也不可能会让你们把一枚能威胁到我的棋子,安然放在我的棋盘上。你说对吧?”

    “哈哈哈…”

    “你搞笑吧?!”

    “亢!”

    “哒哒哒…”

    岳阳王说罢,夏渊张狂笑起。

    笑过三息,他突然虎眼暴瞪,蔑喝一声!同时,右手大力一抖手中赤瓦酒缸,猛地一下就砸在了面前棋盘边上!一声硬响即起,数丈棋盘之上,三色棋子顷刻被震得飞起寸余!

    棋子落地,声声不息,如玉珠罗盘。乍起击声,回响亦不息,似空谷落石。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久久回鸣。烈酒四溢,飞溅出缸口,洒落棋盘,蒸发起浓浓烈酒香气。一时间,此间气氛变得格外的硝烟弥漫。

    虽说,夏这一砸用力不小,但手中酒缸却并没有因此破碎,反倒是被砸的棋盘位置,生生凹陷了一大块。他瞪眼岳阳王,嚣张吼道:“这盘棋,什么时候变成你李常安的呐?二十年前我家村长与通天塔里那位布局天下时,你还他娘的在喝奶了!爷爷我三十年前横行岳阳的时候,你这王府还是爷爷我的马窑子!现在爷爷我回来了,我就要在这里横着走,你管得着么?!”

    霸道嚣张,痞气尽现。

    夏渊,就是夏渊,狂起来那股无法无天的痞子劲,当真让人闻声抖三抖。纵使面前坐着这位是手握南域数千万里大权的岳阳王,夏渊毅然能把他当作一个屁,肆无忌惮,想放就放咯。然,岳阳王的气度确实好,又或者说他的城府足够深。堂堂一位王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哪容得一介流氓如此亵渎啊?但,他偏偏就能忍下来,而且是面不改色,完全反过来把夏渊的话当成了另一个屁了。

    “梭~”

    岳阳王执起棋盘边上的镶金龙杖,不紧不慢地把先前被震乱了位置的棋子逐个移正,边移着边,平心静气地边念念说道:“下棋看心,布局论势,都不是比谁的嗓门大,而是比形势与实力。你要明白,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桌面上的这盘棋,不再只是太傅和国师两个人的布局。数十年来,暗中在这盘上伏子之人,早已超出你的想象。所以,你想横着走,还得看看别人乐不乐意才行。”

    “哌!”

    “收皮啦,你唬我是吧!?”

    岳阳王似话未说完,夏渊忍不住就当头喝断了。腾出的左手大力一拍红木大床,以做声势,完全拿出一副江湖混混讲数的痞劲,隔空点着岳阳王的鼻子,便再嚣张喝道:“我告你,爷爷我就是被唬大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他娘的真拿爷爷当地痞流氓,好打发是吧?我告诉,你没门!别以为身后几位师叔做靠山,爷爷就怂你。真要干起来,我一座问天山就能把你岳阳城给碾咯!”

    夏渊的嚣张劲应该十足了,若换作是普通的江湖恩怨,经他这一喝,绝对能把对面的人给震得一个屁滚尿流。然而,今日不行。坐在他对面的岳阳王,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如果说,夏渊此时的嚣张是一团熊熊烈火的话,那岳阳王的沉稳便是一湖柔和的静水,火入水,沾之即灭。

    待夏渊骂完,岳阳王依旧若无其事地执着镶金龙杖整理着棋子,看着棋盘,平静笑问道:“夏渊,可知道我从你的话中,看出了什么?”

    “有屁就放,别浪费爷爷时间。”夏渊不耐烦地喝道。

    镶金龙杖在棋盘靠右处,随意拨弄开重叠在一块的数枚黑子,而后又逐一摆正。看着摆正的棋子,岳阳玩渐渐收起了笑色,平静说道:“我看到了你与你侄子的差距,也看到了你的心虚。”

    “……”

    夏渊硬是一愣。

    他不曾想到,自己连番数喝,喝得一个是凶势凌人且肆无忌惮,但却没能镇住岳阳王不止,落到了他的眼里居然还成心虚了。实在让人搞不懂,难道岳阳王的心儿不是肉做得不成?然而,没等夏渊有话,岳阳王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了。

    “以目前的形势,如果是夏寻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与我论道,那他首先要做的,是谦逊不语,而非居高临下。你懂么?

    谦逊,并不代表懦弱,恰恰相反,敌明我暗的形势下它却是另一种强势。只有把自己的内心放在弱势的阴影下,你才能让敌人放松警惕。只要你沉默不语,我便得求着你跟我聊,届时你大可待价而沽,我便唯有步步为营。因为,此处是岳阳王府,我是主,你为客,我得就着你。而现在,你可好,反其道而行,敌未动你却先声夺人,实为自乱阵脚,此乃不智。如我先前所言,下棋比的不是谁的嗓门大,而是大势与实力。为了压我一筹赢取后头的利益,你便迫不及待地翻开手里的底牌,砸到我的脸上,实为虚张声势,此乃更不智。呵呵…”

    说着岳阳王莫名笑起两声,气势盛起三分,再道:“你说,岳阳王府是你当年养马的窑子,那本王也可以说,你当年养马的窑子而今已是我的岳阳王府。本王,才是这里的主人,没本王允许你休想踏入半步。你说,一座问天山就能碾压三千里岳阳城土,这点本王不否认。但,本王同样也可以说,一座问天山也就只能压着岳阳城,而岳阳城外的数千万里南域疆土,却能轻易鲸吞一座问天山,同时还能吃掉你手上所有的依仗,包括七星院。

    再放眼天下,群雄割据。隐师据北茫,囤兵千万万。国师安天塔,掌大唐国运。西域百家争鸣,佛国自成世界。东土割据天险,山高皇帝远。我南域现已成大势,即便不能远攻,也大可偏安一隅。倒是你夏渊,江谷已成焦土,曾经山河掌于我手,除了一座问天山、一座七星院以及当年隐师所留下的伏子,还能容你安身以外,你还有何根基?何以在南域立足?你说,你是不是虚了?”

    “……”

    冷静,好冷静的城府。

    岳阳王说得冷静,但字句如剑,剑剑入心!

    夏渊先前所铺开的嚣张大势,在岳阳王这三言两语间,不费吹灰之力便全数化为乌有。与夏渊的痞子流虚张声势不同,岳阳王说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形势,而且是毋庸置疑的压倒性形势。两者相比较,夏渊便得落去大大的下风了。

    嚣张气焰渐弱,夏渊一时无话。

    此时,他仿佛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一点点地迫使他愤怒,是恼羞成怒的怒。无它,是因为,内心仿佛已经被人看穿,他的所依仗的嚣张,也已然无用。也因为岳阳王说的不无道理,现在他若想扳回一筹,便只能拿出更大的筹码。

    可是,现在能么?

    夏渊不谋,但也绝非傻子。恼羞之余,他能暗暗感受到岳阳王这段言语的目的所在。明是威逼,实则探风,为的就是逼着夏渊尽快翻开手里头的有底牌。所以他不能,至少是现在不能。因为,今之岳阳王已非二十年前那位软弱的安皇子,而村里的那位村长也曾赞许过,他的谋略并不亚于当世一流。而且现在也不是干仗,而是谈判。

    所以,夏渊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掂量去自己手里面所剩下的底牌,该如何应对了…

    “喳~”

    盏中檀香烧去十之三四,棋盘上被震乱的棋子,已被重新排布复原,镶金的龙杖也被放回到了棋盘边上。岳阳王似乎真猜到了夏渊的心思,拍拍两手,慢条斯理地扫去一眼,叹息道:“可惜啊,若是换做夏寻在此,我恐怕做不到如此从容。可惜,可惜啊…”

    “哼!”

    夏渊眯起眼皮,迎着岳阳王扫来的目光,狠盯而去,切齿逐字道:“你别嚣张,你的料子还震不住爷爷我。”

    没理会夏渊的这句呛语,在岳阳王眼里此时的夏渊就如一位败军之将无异,战之无趣。他戏虐般平淡问道:“你猜猜,若是夏寻,他会怎么来应对你此时的处境?”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君王野心

    拳头稍稍握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渊知道,争论至此,讲道理他已毫无优势可言,且看岳阳王这副自信十足的嘴脸,他是越看越恼火。

    夏渊何许人?

    他是那种任人欺负的货色?

    看他此时绷拳的架势就知道,那是大有一言不合,就用拳头来解决问题的趋势。于他而言,纵使谈判谈崩,那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夏渊一个拳头解决不了的。

    如果真有,那就两个拳头!

    然,岳阳王对他的拳头,却毫不感冒:“我猜,夏寻定然会对我一笑了之,甚至一走了之,而非拧起拳头想要与我打上一场。你这可知,这是为何?”

    “呵呵…”

    夏渊蔑声一笑:“原来你也怕挨爷爷的拳头啊?”

    “哗哗…”

    拧起虎形酒觥,给空杯倒满酒水,再放下酒觥两指捏着玉杯,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夏渊走去。岳阳王走得很慢,抬腿跨步沉稳如山,他边走边说道:“但怕,也不怕。”

    “你夏渊的拳头,天下无人不怕,我也不例外。但,这里是岳阳王府,我的地盘,便也不怕了。你若出拳,即便再好的结果,也只是自找无趣罢。所以,若是夏寻,他必然不会如此无聊。”

    “无聊?”

    “确实很无聊。”

    说着走着,岳阳王便缓步来到了夏渊的身旁,随之在他身旁就塌坐下。拧着盛满清酒的玉杯,别有深意地看着夏渊。

    “无聊是相对的。与之相反,是你若一笑了之,我便会陷入困境。如若一走了之,我更是得回过头去求着你留步。这,你又知是为何?”

    “……”

    谈判再深一层,话语间的节奏显然已经完全掌控在岳阳王手中。

    归根到底,其原因有二,是岳阳王攻势太强,能给夏渊思量的时间不多,他的思路跟不上。也是夏渊不善谋,一时间很难从岳阳王的言语中,找到至关重要的突破口,也就无法形成有效反攻了。

    夏渊冷道:“说。”

    岳阳王继续步步紧逼:“因为,虚藏实,实则虚之。就好比,隐师把夏寻摆在台面上,看似危险重重,但也让我们更加看不到他的虚实一般。本王隐伏南域数十载,虽已成大势,若不远攻,确实可以偏安一隅。但,也仅能偏安一隅。换言道,从今往后,本王若不北伐,便只能坐等京都南讨。又好比,你我现在的对话,我攻你守,我若不退,你便唯有挨打。然,这可是本王所求?”

    不等夏渊有话,岳阳王自问自答般摇摇头:“必然不是,这世上没人会喜欢挨打。本王甘受天下骂名,忍辱偷生十数载。至今时,筑高台斥天子,不臣之心,路人皆知。这又是为何?”

    说着,顿了顿。

    一顿之后,岳阳王突然气势一凝!如猛虎咆哮,豪声逐渐速道:“为的便是,他日驱马入长安,拔刀弑金銮!”

    “噹!”

    “……”

    一话喝起,君王之气,徒然高涨!

    宛如猛虎临渊,睥睨山野万兽,百川鱼鲤!让人听之,即生臣服之感。

    随一话说罢,岳阳王把手中盛满清酒的玉杯轻轻碰向夏渊手中酒缸,玉瓦相触,发出一声瓷响。响声不大,却极其悠长,甚至比岳阳王先前一喝更具有穿透力!悠悠扬扬,由空旷的大殿一路传出殿外的别院,再穿过门墙传至前殿,传至花园荷塘。

    浮在水面,呆看光火的蛙儿被声响所惊扰,缩腿猛抽就要踏水跳出荷塘。但,它慢了一拍。潜伏在水底岩石间的其中一条鲤鱼,在小蛙起跳的一瞬间,突然一摆鱼鳍,如脱弦之弓箭,由水下猛地跃出水面!凌空一口闭合,便活生生吞掉了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小蛙儿!

    而就在这个时候…

    “喵呜…”

    一声凶狠的猫叫突然绽起!隐伏在假山阴影下的黑猫,利爪毕露,四脚蹬地,突然从漆黑的阴影中窜出!如猛虎下山,似饿狼夺食!由塘边跳起,化一道黑影,呈抛物线,漂亮地跃过了荷塘,稳稳地落到了另一边!

    “啪啪啪…”

    “喵呜~”

    随黑猫落下的,还有那条捕食的鲤鱼。

    锋利的猫爪,刺破了它的鱼鳞,深深刺入鱼腹。它没当即死去,抱着一丝对生机的渴望,在黑猫的爪子下疯狂地拍打着尾巴。得手的黑猫并没再继续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微微拱起腰杆,乍起一身漆黑的绒毛,警惕地看着连接荷塘两边的拱桥,警告般发出一声低呜。

    因为,那里站着一个人。

    是个女人,而现在她要走了…

    走得轻飘,如莲步轻移,踩不起一丝声响。

    只见,一纱紫凤金缕裳随风飘舞,两根宝蓝翠珠钗束缚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环肥燕瘦、肤若凝脂,无论是身段还是容颜,她都保养得极好。可惜就可惜,再好的保养也养不起青春的流逝,眼角的鱼尾纹早已让她的倾世容颜出现了瑕疵。

    是,舞宴。

    夜初静,人难寐,青草的香气弥漫在一片静谧中。紫凤金缕裳宛如夜色中的紫蝶,轻踩莲步,悄然走过拱桥,顺着绵延石卵小径又穿过小别院,缓缓地落在了王府正大殿的门前…

    “……”

    她的到来,必然而然地引来了此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但无声,依旧是无声,没人为她说去一句恭迎。是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她的身份实在太特殊。曾经是岳阳王的妻妹,这座岳阳王府她曾经算是半个主人,也曾经是夏渊私定终生的女人。在那个年代,上至京都,下至岳阳,无人不惧她三分。而,她的到来则是情理之中,却又是情理之外…

    因为,那都只是曾经,好比她的青春年华一般,现已不再。

    这,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座岳阳王府。

    “诶。”

    站在大殿门口许久,舞宴始终没有迈过入殿的门槛。不知道是不是站得不耐烦,她懒懒地伸起一个懒腰,叹声说道:“诶,看来我是来晚咯,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说着,舞宴转身就往外走去。

    殿内上首的胡三言-胡师爷,连忙起身抱拳,恭敬道:“舞家主,请留步。”

    舞宴止步,随声转身回头,看向胡师爷,没有说话。胡师爷再道:“舞家主不妨稍等片刻,小人这便去给您安排坐席。”

    “呵呵,安排坐席?”

    玲玲笑起,舞宴把修长的手掌由紫凤长袖中伸出,摆摆了,而后指着大殿胡师爷一侧的坐席,别有深意地缓缓笑问道:“那我的坐席,是安排在这里呢?”

    说着,缓了缓,修长的手指又指向另外李清风为首的一侧:“还是安排在这里呢?”

    两话问完,她再把手指缓缓指向大殿之上的那张金龙宝座,道:“又或者是,这里?”

    “啪!”

    “放肆!”

    “大胆!”

    舞宴三话问罢,坐在胡师爷下首的数位军将勃然大怒!

    齐齐一拍身前长桌,另一手把在腰间刀柄,赫然站起身来!怒叱道:“舞宴,你以为这是你能随便放肆的地方么?!”

    似无视,舞宴无声一笑,草草一眼扫过怒起的几位军将,而后又看回胡师爷,自嘲般笑道:“你瞧,这偌大的殿堂,哪里还有我舞宴的坐席呀?我还是,再找个地儿歇脚吧…”

    说罢,不再有话。

    修长的玉手收回到紫凤长袖中,舞宴转门迈步,再化作轻盈的紫蝶,缓缓飘入了夜色中。

    “……”

    看着,远去的背影。

    大殿之内,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复杂了许多。

    因为,她终究是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贪得无厌

    “咕噜咕噜…”

    后殿,岳阳王一道高喝,并没有震慑住夏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夏渊似乎从岳阳王这一番激情澎湃的言语中听出了别样的味儿。这味儿,叫做势弱。举起酒缸,当头豪情数口,一抹嘴皮,夏渊咧嘴说道:“你说的是废话,但这废话爷爷我听着舒畅。”

    “那可听出,你与夏寻的差距了?”

    “咣。”

    重重放下酒缸,夏渊扭头看着岳阳王,讥笑道:“差距再大又如何?又与你何干?”

    “必然相干。”

    “何干?”

    “性命攸关。”

    岳阳王站起身来,拧着玉杯,两手挽在身后,缓缓走回到棋盘另一侧:“他谋太高,纵有所缺,亦如你说,路还长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若他真是你们安排在局中帝王棋,那只要本王稍有不慎,走一步错即满盘皆输。”

    “哦?”

    夏渊两眼微微撑开,咧开的嘴唇含有凶机,慢道:“那就是你怕了咯。”

    “必须怕,而且本王还得小心地怕着。”

    夏渊的话,本是一句嘲讽。不曾想,岳阳王却直接地就给承认下来了,城府之深让人难以揣测。这也让得夏渊本来规整好的对白,随之乱了套路,一时间便沉默了下去。没辙,无论岳阳王怕与不怕,退还是进,有些暗地里天知地知的事情,他夏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透露丝毫。因为,这是离村前,那位村长对他的唯一要求。

    “哟。”

    而就在这个稍有尴尬的时候,大殿之外,飘飘渺渺地传来一句柔柔声语。

    “原来,咱们岳阳王爷居然还有惧怕的人呀,真难得哟。”

    语柔,讽意,由敞开的大门传来,传入大殿幽幽向鸣。

    话突然,但并没有让殿内两人的情绪有所波动。无他,凭这两人的修为,纵然殿外之人走得再无声无息,也不可能瞒得过他们的耳朵。更甚说,殿外之人仍在数百丈以外时,他们便已知道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

    语落不久,数息时长,一只紫金绣花鞋首先迈过门槛,紧随其后,一纱紫凤金缕长绸就随风飘入大殿。舞宴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温润着她盘发的翠珠簪子,闪闪发亮。殿内昏暗的烛光,映照着她风韵犹存的脸庞,平和清冷,宛如趁夜盛放的紫荆花儿。但,清冷之中似乎还藏有一缕怨恨。只是,她掩藏得很好,至少表面上看无异常。

    “你来这干嘛?”夏渊像是很不欢迎舞宴的到来,冷声问去。

    修长的手指,撩起稍被夜风吹乱的长发,理至耳后,舞宴看都没看夏渊一眼,随性回道:“小女子贪睡,误了时辰。来时前殿已无余座,也就唯有到此趁个位儿歇歇脚咯。不妨碍两位吧?”

    这话虽说得客气,但实则是蛮不讲理啊。

    不说一位四旬有余的女人自称小女子有多怪异,也不说这话得有多大胆子,但至少两军对垒时,将帅对持处,落到了舞宴的嘴里却成了一个歇脚的地方,这已是无礼至极。

    夏渊皱起眉头,回绝冷道:“这里也没有你歇脚的地儿,别处去吧。”

    “这里你说了算么?”

    “我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算啊?”

    “呵。”

    蔑笑一声,直到这时,走入大殿的舞宴才正式看去夏渊一眼。但也就这一眼看去,原本隐藏在她眼眸深处的那缕怨恨,可就再也藏不住,锋芒毕露了!

    如闺中怨妇,似蛇蝎毒物。

    一改温和随性,舞宴同样冷声嘲讽道:“岳阳王府,哪来的地痞流氓在此胡言乱语啊?”

    “谁是流氓地痞。”

    “除了你还有谁?”

    “呱噪!”

    夏渊冷眼微瞪;“你到底走不走?”

    舞宴不退半分,果断回绝:“不走!”

    “……”

    火味浓,极浓,浓得都要冒烟咯。

    岳阳王和夏渊谈判谈了半天也没这火头,舞宴才入屋言道两三句,此间气氛顷刻便势如水火,耐人寻味的同时也让人好生好奇想知道,在这两人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居然能让一对曾经的神仙眷侣,变成这般水火不容。

    “罢了。”

    岳阳王或许是看不下去了,指着红木大床的另一头,棋盘内侧,道:“既然来了,小宴你便坐里头歇息吧。”

    舞宴顷刻收回怨毒的眼神,道:“谢王爷赐座。”

    只是她嘴上虽说谢,但行动却是一点谢的样子都没有,挽起金缕羽裙,迎着夏渊与棋盘之间的隔隙,便直径踩榻而上,跨过了夏渊的半身,轻柔的羽裙当面扫去了夏渊一脸。

    “你…”

    夏渊顿为恼火。

    舞宴这一无礼举动,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无异于胯下之辱,外加当头响亮一巴掌!只是当他含怒而泄一个“你”之后,接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打不是,骂更不是。憋屈且无奈之下,也唯有把一腔怒火化作一口闷气,猛地起拿起酒缸,一下闷去数口!

    “啷…”

    数口喝罢,缸中烈酒去半,夏渊仍脸不改色。而舞宴,则已经懒懒盘坐在棋盘内侧的床榻之上。

    没再理会这个女人,借着上涌的酒劲,夏渊大力放下酒缸,目瞪岳阳王,喝道:“废话少说,你直接摆道入正题吧,我不想和你绕了。”

    “本王亦有此意。”

    与夏渊不同,岳阳王的情绪并未因舞宴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依然很平稳。他从侧边棋简里,随意抓起一枚白色的棋子,放在身前案头上,道:“来日常方,就重避轻。本王的正题只有三道。”

    “说。”夏渊冷道。

    岳阳王道:“第一道,本王要夏寻身上的秘密,你开个价。”

    果然如此。

    岳阳王先前说那么多,连番猛攻,打得夏渊几乎连话都接不上来,原来真就为了套夏寻的底。现在,前戏刚完,他就开诚布公摆出这道来,便不难看出,他对夏寻的重视程度了。可是,夏渊比他更为爽快,想都没想,一手撑着酒缸,直接说道:“无价免谈,下一道。”

    似早料到会有此回应,岳阳王同样想也没想,立马便回道:“如若免谈,本王唯有自取。”

    “你敢?”

    “生死攸关,本王不得不敢。”

    “呵,若能取到,你请随意。”

    “好。”

    简单明了,一字以答之,岳阳王显然懒得跟夏渊扯皮。接着,岳阳王再从棋简抓起一子,轻放在案头上,道:“第二道,本王助你南域筑基,但大局未定之前,我为主,你为辅。除非生死时刻,你无需听我调遣,但南域之法规律例你不可有违。若违之,当与庶民同罪。这道,你若不同意,本王亦无话可谈。”

    “呵,反将爷爷一军呀?”

    夏渊笑呵一话,看似从容,但抓着酒缸的右手食指,则在暗暗地敲击着缸檐,像在掂量着岳阳王所提出的条件。指击缸檐数下,时过亦有数息,夏渊才极其罕见地爽快应道:“依你。”

    “好。”

    依旧简单一字答之。

    紧接着,岳阳王便拿起第三枚白棋,放置在案头另外两枚棋子之后,道:“第三道,岳阳城只可有岳阳王旗。其余人等立旗,视为乱党,你我皆伐之。”

    “呵…”

    咧嘴鄙笑再起,夏渊这下子可就不乐意了:“李常安,你可别忘了,岳阳城是先有我夏渊再有你岳阳王爷的。凡是讲个先来后到,你鸠占鹊巢不说,现在还要赶爷爷我走,可厚道否?”

    “不是赶,是请。”

    “有区别么?”

    “有区别。”

    岳阳王腾出右手,拿起放置在棋盘边上的金龙长杖,拇指按下龙头机关,使龙杖内的教鞭顺势弹出,延长近四尺有余:“岳阳城乃南域首府,一山又岂容二虎?你我既然为盟,又应允第二道要求,那便只好请你移驾别处了。”

    “咕噜~”

    拿起酒缸,灌下一口。

    “这么说来爷爷我是掉坑里咯?”

    “是讲道理。”

    夏渊眯起眼睛,带着戏谑般沉声问道:“好啊,那你想请爷爷我移驾何处是好?”

    “哆~”龙杖横摆,由上而下直落于偌大的棋盘南侧,一枚硕大的红子旁边。按棋盘上的标注,那应该是岳阳城以北的位置。岳阳王,说道:“襄阳,岳阳之北,距岳阳不足两千里,物产丰盛,易守难攻。北有千里榕林为障,南与岳阳成犄角之势,若京都起兵南缴,你们随时都能合兵抗敌。”

    “嗯。”夏渊听完,认同地点点头:“襄阳城,确实也算得上个好地方。”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装起了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道:“只不过,这襄阳城三面环山,离瀛水甚远。若仅在这里扎根,爷爷我手上的水娃子,可就得渴死咯。”

    此话有道,值得注意的是夏渊的用词,他说的是“仅”,这个字的前头常常都会跟上一个“不”,也就是“不仅”。岳阳王这等人物,又哪会听不出夏渊的言外之意啊?

    不做声,龙杖微侧,平移一寸,岳阳王气定神闲地说道:“渔阳城,岳阳之东南,据岳阳三千里,襄阳两千里,虽河道尚窄,但三面环水,只要稍为拓张便足以囤水师百万。你可立旗于襄阳驻步兵,分营于渔阳练水军。”

    “嗯。”夏渊听完,又是认同地点点头,嘴上还不吝啬赞赏:“妙,甚妙。”

    但没过多久,他依旧话锋一转,为难道:“这渔阳城确实好啊,润水养人,美人儿多。但,就是地太小了,上下不过千百里,放个十来万号兵子进去就连走路的空儿都没咯,哪扎得下爷爷这么多兵马呀?”

    “……”

    痞子最厉害的是什么?我想应该就是得寸进尺的本事了。

    讲道理,比谋略,一百个夏渊也不是一个岳阳王的对手。但,若比不要脸和无赖的本事,恐怕一千个岳阳王爷也不及夏渊一根手指头。夏渊这话,那是说得真一个不要脸啊!

    先不说一座渔阳城囤兵百万亦是绰绰有余,且说夏渊拿手里能有多少人马可以囤驻。按昨夜一战算,纵使把七星院、纯阳南域各大分支、以及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人全数加一块,顶天也就是个五六十万众。只是,这五六十万号人马,若按夏渊那十万人驻一城来算,那岳阳王恐怕还得再拿出三四个城池来,才能满足他的狮子大开口了。

    然而,岳阳王会有那么傻么?

    必然不会…

第二百九十八章 泼妇舞宴

    “两军对垒,贪得无厌可不是好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爷爷我的无厌,你是今日才知道么?”

    “那也得你贪得起呀。”

    “呵…”

    夏渊的痞子气,是忍不住又升腾起来了,大手拍了拍酒缸,痞声说道:“挖沟埋坑,阴谋诡计,我比不过你。可是,咱村长也说了,你李常安现雄踞南域势大,但再势大,你也大不过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若想北伐,你到头来还不是得向咱老夏家借力呀?现在,我只是让你把几座吞下肚子的城池给吐回出来,你就说我是贪得无厌了,那倘若爷爷我向你要回岳阳城,你岂不是得说爷爷是痴心妄想了?”

    “……”

    夏渊说罢,岳阳王深思片刻。

    他知道,夏渊此话绝对不会是始出自于夏渊之口,因为从他先前的探风中可以确定,夏渊绝无此谋,更不可能考虑得如此深远。执虎头酒觥,倒一杯清酒饮去,岳阳王沉声问道:“你欲如何?”

    夏渊得逞一笑,伸出手来:“杖子拿来。”

    岳阳王没有犹豫,把手中金龙杖随手扔向夏渊。夏渊大手上伸,轻易地凌空接下龙杖。而后试了试重量,再执着龙杖指向岳阳王先前指着的地方,说道:“爷爷我不和你玩虚的,我就直接跟你摊牌说吧。北,我要襄阳。南,我要渔阳。此外你再两城给我,即可。”

    “哪两城?”岳阳王问。

    杖头左移至地图岳阳城的西侧,夏渊道:“西要一城,咸阳。”

    “可。”岳阳王不多想平声允道。

    夏渊执龙杖,再下移,再道:“东要一城,洛阳。”

    “不可。”

    “你做梦吧!”

    “额…”

    夏渊一话说出,紧接着两声顿起。

    一声“不可”源于岳阳王,另外一声始于安坐在棋盘内侧,一直无话的舞宴。而舞宴这一声鄙语,则无论是岳阳王还是夏渊都感觉得有些意外。按理说,她能坐在这里,那是因为她的身份实在特殊,夏渊和岳阳王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只是,军帐论兵,又哪容得她这女子放肆呀?

    特别是夏渊,虎眼凝视,像要生吃活人一般瞪向舞宴,冷喝道:“你有病啊?”

    舞宴毫不示弱,反瞪回去:“你才有病!”

    “啪!”

    “嗡~”

    夏渊顿时怒起,空出的左手大力一拍就缸,狰狞大声道:“老子在谈正经事,你他娘的瞎掺和什么?”

    “你骂谁娘呢?扑街找死是吧?”

    舞宴本就心有怨怒,经夏渊这么一骂,霎时间凤眼凝焰,面如恶狼。哪里还有昨天夜里那股冷若冰霜的高贵气息呀?完全就是一团暴躁的烈火!只见她修长的手指由紫金凤袖伸出,直勾勾地指着夏渊,狠瞪凤眼,威胁道:“我警告你夏渊,说话的时候给老娘想清楚咯,不然我现在就一巴掌拍死你,你信不信!?”

    “额…”

    夏渊强势,舞宴比夏渊更强势。

    而且,隐隐能感觉到,似乎这才是舞宴的真性情。在高贵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比夏渊更无法无天的蛮横劲。

    “拿开你的手指,老子在给你讲道理,你想干嘛?”

    “手是老娘的,老娘要跟你讲什么道理?!”

    “我靠!你以为老子真怕你是吧?”

    “哼!…”

    有意思。

    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痞子,何曾见过他讲道理?今日算是头一回了。而且,夏渊与舞宴的对话中,居然潜移默化地把自称都改成了“老子”,而非往常的“爷爷”,这是也很耐人寻味。但,再耐人寻味,发起难来的舞宴可不管这些。她不削一顾冷哼起一声,一手抓着紫金羽裙便站起身来,直接踩在棋盘上,三步并两步走,走到夏渊先前用龙杖所指之处,弯腰拾起一块较大的红色棋子,就用地往棋盘一砸!

    “嗙”的一声。

    棋子被深深嵌入了棋盘之中,舞宴再站直身子,用修长的手指指着夏渊的鼻子,狠声说道:“夏渊,别以为自己是个东西,谁会怕你呀?你在老娘眼里啥都不是!今日在这里,我就明摆着告诉你,你想要洛阳,便去梦里要吧!”

    “……”

    舞宴说罢,岳阳王和夏渊同时神色凝重起。

    他们似乎都从舞宴的话中,嗅出了别样的味道。这洛阳城,似乎并非只有夏渊想要,眼前这位高贵且泼辣的女人,也非常想要。而且,还是非要不可。

    “小宴。”岳阳王叫道。

    舞宴侧目,并没有应声。

    岳阳王问道:“我邀你来岳阳赴宴,你却领数十万紫荆军强行过境,奔赴洛阳驻扎,为的就是要拿这座城池吧?”

    “没错。”舞宴一点都不见外,直接承认了。

    “是舞圣师的意思么?”岳阳王再问。

    “对。”舞宴简洁回道。

    “好。”

    岳阳王一听是东洲舞家身后那位圣人的意思,倒也是爽快。一改之前的拒意,当下就允了:“既然圣师有心助本王一臂之力,那洛阳城本王便让出来吧。至于花落谁家,你两斟酌,本王不掺和。”

    “有何可斟酌的?”

    舞宴蔑声地回过头去,重新狠狠盯着夏渊:“你有本事斟酌么?”

    夏渊则迎着舞宴刺来的冷光,默默掂量了片刻,片刻之后他逐字冷问道:“你要洛阳想干嘛?”

    舞宴同样逐字冷回道:“想整死你呀,扑街!”

    “臭娘们!你很嚣张呀…”

    “龟孙子!我嚣张不起吗?”

    “……”

    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那四目狠对中的这两人。此时此刻,短短数息内,绝对已经把对方杀死千百回了。

    互相骂罢一词,舞宴一甩长袖,大步踩着棋盘走回原位坐下。愤愤不平,余怒仍未消,盯着夏渊再狠道:“你若想要洛阳,大可率兵来取。待看我东州四十万将士,如何斩你狗头,剥你皮囊点天灯!”

    “呱噪!就凭你那点娘娘兵,能挡住老子的拳头么?”

    “咳咳~”

    见两人愈骂愈烈,大有一骂不可收拾的势头,岳阳王及时出来打了个圆场。他生咳两声,道:“都是自家人,有话好好说。若有必要,本王亦可回避,让你两先谈。”

    “我呸!”

    舞宴唾弃一声,不削道:“谁跟这龟孙子是一家人吶?”

    “哼!”

    夏渊更不削,瞟眼岳阳王:“爷爷跟这样的泼妇有何话可说?况且,你摆道了,爷爷我还没摆茶了,你回避去哪呀?”

    “呵。”

    岳阳王也是被这对冤家弄得相当无奈啊,无可奈何摇摇头,同时抬起手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苦笑道:“那便请吧。”

    “哐噹…”

    这时夏渊才从舞宴的身上,全数收回冰刀一般的目光。

    举起酒缸,极其豪气地一口喝尽缸中剩余烈酒,再随手便把酒缸扔到一旁,借着浓烈的酒劲,生生把被舞宴惹起的一腔怒火,压到肚子。

    他稍正脸色,沉声说道:“你有三道条件,爷爷这里也同有三盏茶儿。”

    “你且说。”岳阳王道。

    “第一盏,你要爷爷这把刀为你披荆斩棘,但你也得给爷爷这把刀子,磨亮堂咯。襄阳、渔阳、咸阳,除洛阳暂待外,以上三城,一年之内,我夏渊立旗所需之钱粮物资,刀甲禽马,一律由你供给。”

    岳阳王稍作思索,缓缓允一字:“可。”

    夏渊不做停顿继续道:“第二盏,即日起,以上三城驻守之官府军将、兵卒、武官一律调离,只留政要文职官员,官府衙役。七日后爷爷我正式入驻,城头换旗,立渊号。”

    “……”

    岳阳王这次思索得稍微久了一些,他没有允诺,而是狐疑问道:“不是我不给你,是你真能吃下么?三城驻军少说有八十万众,分批缓退或无碍,若仓促全数调离,以如今局势,城中百姓必起恐慌。届时以你手中兵力,恐怕还控制不了局面吧?”

    夏渊摆摆手:“这些都无须你操心,爷爷我自有应对之策。”

    “你确定?”

    “确定。”

    “好。”

    既然夏渊都不担心了,岳阳王也懒得瞎操心:“此事,亦可。”

    “爽快。”

    夏渊应一声,继续道:“既然如此,就剩最后一盏了。这盏茶并非爷爷我斟,而是替南域纯阳的斟茶。你屠了他们数十分观,近十万人马,此事你得有个交代。”

    “哈哈…”

    岳阳王不知何故突然豪声笑起。

    夏渊也不疑惑,却装着疑惑问道:“你笑啥子?”

    “哈哈…”笑声渐息,岳阳王笑道:“夏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不知这十万头颅,是本王送你南归立旗的贺礼?”

    “呵呵…”夏渊同样笑起,只是笑得奸诈而且阴险:“爷爷我当然晓得。”

    “既然晓得,那你还拿来说事?”

    “啧,这就不对了。”

    阴险再盛玩味,夏渊摇摇头:“事情一码归一码。你的大礼爷爷记住下了,日后必会图报。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得讲道理。人家纯阳数十分观,被你一夜灭尽,你贵为王爷即便不偿命,那也得表示下心意,对吧?”

    手放案上,执一白子把玩于掌中,岳阳王默默思量着夏渊此话的目的。好一会,他停下了手中动作,缓道:“本王突然发现,你真的好不要脸。”

    玩笑饱含自豪,夏渊道:“你说这话有意思么?爷爷我不要脸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难不成你今天才有这认识啊?”

    “哎…”

    岳阳王没好气地无声一叹。

    人有赢弱,夏渊说得没错,不要脸确实就是他的能耐,岳阳王是真不想跟这痞子扯皮,一把将手里白子置简中,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明白人。”

    夏渊的笑意就更灿烂,他从棋盘中执起一枚不大不小的红色棋子,阴阴笑着道:“活见人,死见尸,那些牛鼻子的骸骨你得还回去。”

    “没问题。”

    “你别急,听我说完,另外你把他们的精血都炼成了这些小玩意,你也得还回来。”

    “哦?”

    棋盘内侧,舞宴闻声诧异,看向夏渊的目光中也随之多出了一抹惊疑。

    很显然,她知道夏渊此时手中这枚棋子,所代表的含义。正因为知道,所以她不能理解。因为,舞宴了解夏渊,而且非常了解。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以及确定,夏渊虽痞,行事风格虽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但!他绝对不会为了纯阳的名义又或自己的利益,去向岳阳王讨要这么一样沾满鲜血与无辜冤魂的东西!

    因为,那是夏渊做人的底线!

    然而…

    现在,他却要了。

    如此说来,便唯有一个解释。这并非他自己的本意,而很可能是他身后那位大谋者的,授意!可是,凭那位大谋者之能,弹指间即可谋尽天下人事。他还要这血淋淋玩意,又何用呢?

    反观岳阳王,他则相对平静许多。

    就像早猜到夏渊迟早会问他索要此物一般,岳阳王只是眼皮子微微撑起了一丝。

    “本王早料到,你会对此图谋。”

    “图谋就免了,让人落叶归根而已。”

    “真只是落叶归根么?”

    “我说是就是。”

    “……”

第二百九十九章 血腥交易

    “真只是落叶归根么?”

    “我说是就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夏渊这话,鬼都不信。

    岳阳王又不是白痴,就更不会信了。

    但他想得更深一层,没当面点破,只是悄悄瞟眼北面,说道:“难怪你要待夏寻离开岳阳城后,才来我岳阳王府了。只是,不知这是你的个人想法,还是隐师的想法呢?”

    “谁的想法不重要。”

    夏渊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重要的是,你给与不给。”

    “给,当然给,怎能不给?”

    拿酒觥,倒酒水,岳阳王极其肯定地应道:“隐师对本王有授业之恩,恩同再造。既然是隐师要到,本王哪有不给的道理?你说个数便是了…”

    “好,大气!”

    夏渊顿时开怀,空出的手一拍身前案台,随后拧着另一手的红色棋子,缓下些许声势说道:“村长说,这玩意名融血,分上中下三品,上品急发,中品养血,下品养身。爷爷我嘛,也不讹你,纯阳那头就算个整数十万。这一条人命换一枚上品玩意,共计十万数。你倒腾我十万枚上品融血便成…”

    “噗!”

    “咳咳…”

    夏渊淡定说罢,但对面正举杯饮酒的岳阳王则闻言色变!

    刚入嘴里的清酒,没能忍住,极其失态地就当即喷了出来,洒去一盘棋子,咳嗽声连起。而同样失态的,还有舞宴,只见她小嘴不止微张,眼角的鱼尾纹被她用力睁开眼皮都给扯平咯,那眼神像看着一个疯子一般看着夏渊,极其不可自信…

    不过,也难怪这两人失态。

    毕竟,夏渊这次的狮子大开口,实在是开得太大咯。先且不说夏渊手上执着的那枚棋子,背后所隐藏的血腥来历。光说炼制这样一枚上品丹药,便需消耗可是百人千人的精血。夏渊张口就说要十万枚,那得是多少人的精血?多少人的性命?

    亿,亿人之精血,亿人之性命!

    如此一个庞大的数字,听着就很恐怖。莫说是人命,就是家养的猪,杀了放血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呀,这又怎能怪岳阳王与舞宴闻声失态呢?

    “你确定没有说错话?”岳阳王很快就缓下了惊态,压制住心中怒意,问道。

    “没说错,就是十万。”夏渊答道。

    看得出,夏渊可不是在开玩笑的。虽岳阳王此时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也绝不会好受,毕竟一话之前他才豪爽地应允了此事。

    他想了想,再问道:“隐师可有说法?”

    夏渊也不含糊,直接回道:“北狮虽猛,但天资不足,二十年太短,未炼至大乘,仍缺兵锋。若要破黑蟒,逐鹿中原,必须借外力相助,方可万无一失。”

    “……”

    岳阳王知道,此话确是北面那位大谋者所言。因为,凭夏渊的嘴巴,是绝对排布不出如此深稳的语言文字来的。而夏寻,也绝不会在这件事上,为他出谋划策,更甚至,夏寻至今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哗~”

    思量许久,酒觥再倒清酒,细口喝尽,再倒,再喝,如此数轮,岳阳王才似有定夺,生说道:“五万。”

    “这人命关天,少一个子都不行。”毫无商量余地,夏渊果断拒绝。

    “你的胃口太大,五万枚上品融血的价值已远胜纯阳十万人命。”

    “爷爷我可不管这些,村长定的数,爷爷我非要不可。”

    “如果我不给呢?”

    “你不给也得给。”

    “你很蛮。”

    “当然。”

    “……”

    对坐两人,速对数话,棋盘内侧的舞宴,眼中惊疑则更甚数分。

    而主要原因,还是岳阳王的回话。岳阳王只是思量了片刻便对半还价五万数,这看似一下子拦腰斩半不少,但实则数量依旧惊人。而更惊人的,则是他随手拿出五万数的“上品融血”作为底价的那份平稳态度。生意有道是,买卖留本方能立根。岳阳王既然能拿五万枚丹药,那便意味着他此时手里所掌握的,远远不止这个数!如此算去,不难想象,眼前这头深藏岳阳十二载的卧虎,在段蛰伏的年头里,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啊!

    “怎么,不想给呐?”

    见岳阳王无话,夏渊便打蛇随棍上地再道:“可别告诉爷爷我没有这数,你身后那几位的底子,咱家村长清楚得很。况且十万融血换北狮外援,你怎么都划算。”

    岳阳王沉声道:“我这会养虎为患。”

    夏渊道:“我何曾不是与虎谋皮?”

    “……”

    万籁俱寂,话说罢,此间再无声响。

    幽幽屡屡,缓缓绵绵。檀香将尽,只剩最后一节,渺渺清香已经开始变得清淡无味。昏暗的烛光随着思绪晃动着,明明灭灭。思量、斟酌、等待,三颗不尽相同心儿,被千丝万缕所联系,显得错综复杂。

    对于南域数千万里疆域、无尽生灵而言,其实今夜与昨夜同样重要。若说,昨夜的瀛水夜宴是代表着岳阳王正式崛起,改变了大唐江山的南北格局的话。那今夜的岳阳府谈,便就意味着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域各方势力的将同舟共济,形成一致抗北的战略方针。所以,纵使是城府至深,心智一流的岳阳王,也不得不需要些许时间去好好斟酌一番。

    “喳~”

    香台之上,最后一抹香灰,断了。

    猩红的余碳,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但没过多久终究还是熄灭了。

    执觥倒酒,可惜觥中酒水已经倒尽,此时空荡荡的虎头酒觥,只能倒出更空荡荡余香。无奈,酒没了,再想喝也没得。随手打开觥盖,一手抚案轻扫,便把案头上剩余的两枚棋子其中一枚,拾回棋简中,而后站起身子,双手挽后腰,沉沉迈步,离开大殿。

    岳阳王,走了。

    在他走之前依旧没有回答夏渊的要求,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像不曾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似的,甩手丢下此间两人,就这么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看着岳阳王已远离大殿的背影,夏渊冷冷问道。

    此时此间,就只剩下两人,所以夏渊此问之人便能只是舞宴。

    而舞宴也没和他顶杠,看去一眼岳阳王先前坐过的位置,冷声说道:“你赢了。”

    夏渊似有不明:“为何?”

    舞宴道:“案台留棋子一枚,打一字。酒觥开盖,示人以无酒,继而离去,意为此处无水解渴。所以,这一字便是渴字,谐音即为可。”

    “……”

    妙,甚妙!

    岳阳王的一道哑谜打得甚妙,而舞宴一眼解谜的才思敏捷,更妙。

    不曾想,在舞宴高贵的外表之下,原来不单只有夏渊一般的痞狂,还藏有如此一颗七窍玲珑心。也难怪,岳阳王一走,夏渊便直接向她就发问了。有这等脑袋瓜子不问,难道还要自个浪费时间猜么?

    “哦。”

    夏渊应之一字,此间又再无话。

    烛影暗淡,余香飘沉,夏渊看着棋盘不知道想着什么,舞宴看着灭尽的余烟,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有所谓的尴尬,唯有默默无语所凝成的寂寞。给人感觉,在这两人相距不到八丈的距离间,似乎正有一堵无形的墙,把他们所能产生的一切交流,都给死死挡在了两边。无话,依旧无话,也只是无话,但看这两人的样子,貌似并没有这么快离去的打算。

    月上树梢,月明影稀。

    别院的野猫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一条被啃去肚腩的死鲤鱼,静静躺在地上。萤虫趁夜与牡丹起舞,雀鸟伴巢护雏儿轻睡,王府正大殿座列右侧的数十军将受命相继离席,最后古梵走了,胡师爷接着也走了,只剩下左列数十人,依旧坐在大殿里,依稀细语,互相琢磨。

    “呼~”

    很久…

    后殿内的两人,静坐无话很久很久。

    一直坐到殿内七盏油灯,被夜风吹熄了一根,让得昏暗的大殿,更加昏暗了。

    “七日后正午,我在洛阳西郊那个湖子等你。”舞宴忽然冷冷说道

    “我没空。”想都没想,夏渊果断就拒绝了。

    估计早料到夏渊会拒绝,舞宴脸色丝毫没变,道:“我再问一次,你去还是不去?”

    “真没空。”仍旧想都没想,果断拒绝。

    “好!那你就别怪我,坏你大事了。”

    舞宴这下倒干脆,冷应一声,起身挽长袖,踩着棋盘,迈步就走了。

    看着舞宴拖着长长的紫凤羽裙摆从自己面前走过,夏渊声稍大:“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只是有些事情憋心里太久不舒畅,觉得是时候公之于众而已。”走出的莲步闻声稍稍缓下数分,但依旧没停,越过夏渊,走向殿门。

    夏渊想了想,突然眉头一挑,声更高冷喝“站住!”

    “哼。”

    舞宴冷哼,随喝止步,回过头去狠看向夏渊:“别吓唬我,你该知道我不吃这套!”

    夏渊软下些许冷漠:“你说清楚再走,成不?”

    “好啊。”

    舞宴干脆回应,同时大力一甩长袖,挽在身后,月眉泛狠色!狠声说道:“那我便给你说清楚了,夏渊。冤有头,债有主,你躲我二十年,欠我的也该还给我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夏渊的秘密,但你以为能瞒得过我舞宴么?”

    “什么秘密?”

    “太子遗孤!”

    “!!”

    挑起的眉头,又暗暗提起一丝,但夏渊仍装作无事样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不知道是吧?好啊,那很好…”

    舞宴阴阴点头,脸色渐冷,话声渐大:“既然你不知道,那明日我便把这个消息颁布天下好啰,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活几日!你们夏家那一套狸猫换太子早在十二年前我就已经看穿,反正我忍了二十年,什么都忍够了!我与你再无情无义可讲,他若死,我痛快!”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咔!”

    舞宴威胁,夏渊一声暴喝即起!

    安放在膝上的手掌,突然一下握成拳头!明红色的气芒像火焰一般,顷刻由夏渊右肩蔓延至拳头!一股毫不伪装的杀意,随之由夏渊暴瞪的两眼迸绽而出,死死地笼罩着舞宴!这股杀意一点都不像作假,冷冽,狂暴,完全不留余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让夏渊一拳轰出!

    看来,舞宴说得不假,至少夏渊毫不怀疑。

    或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毕竟,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看穿夏渊内心深处那个秘密的话,那人无疑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了。

    “哟,想杀我呀?”

    面对夏渊这股毫不伪装的杀意,舞宴显得从容相当,脸上泛起讥讽般的嘲笑,似置生死于度外,亦似拿定夏渊不敢对她动手的。修长的左手由风袖伸出,轻蔑地朝着夏渊招了招手,凤眼如月,挑衅道:“来呀,我就站这儿让你来杀!来,赶紧动手吧,你敢么?装,吓唬谁啊?扑街!”

    “丝…”

    所谓一物制一物,糯米制木蚤,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舞宴肆无忌惮,夏渊握拳的手就是动也不动,看来他的答案已经明确了,那便是真的不敢呐!长长一气,如滚滚流水,由夏渊鼻孔徐徐泄出。刚盛起的一臂气芒,被舞宴的从容一笑消尽,隐回臂内。而那股毋庸置疑的杀气,就更像是一阵有去无回的风儿,从夏渊两眼吹出,吹起舞宴的紫金羽裙,又吹出了殿外,最后吹至无影无踪。

    没辙,是实在装不起来。

    夏渊的霸气,吓唬一般人可以,但在舞宴面前装蒜,那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啊。

    人家自踏进这间大殿起,就压根没把他当回事,任你杀气腾腾,人家皆一眼藐视之便能让你荡然无存,你还能怎么着?女人很可怕,一个摸透了男人心思的女人,太可怕。纵使你有千般能耐,到头来也不过砧上鱼肉一块。

    夏渊应该真有把柄被舞宴抓在了手里。软下声来,摆摆手:“不和你扯了,七日后我自会去见你。你若敢把这事放出风声,坏我大事,那便休怪我无情。”

    “呵…”

    “怂货。”

    蔑笑起,一骂罢,废话不多说。

    挽长袖,再转身,轻踩莲步,迈出大殿,化得胜紫蝶一只,拖着长长的尾儿,渐渐隐入黑夜…

    空虚寂寞冷,孤影最无聊。

    怀恨旧年事,独对夜思魂。

    舞宴走了,把夏渊孤身一人留在了殿内。余香消散,剩残烛盈晃,映着夏渊刚韧的脸庞。愤怒的虎眼圆瞪,似刚吃下一只死苍蝇般,难看至极。今夜一弈,他或许算是勉强赢了岳阳王,但却彻彻底底地输给舞宴…

    因为,她真的知道那个秘密。

    “臭娘们!”

    “……”

第三百章 三分南国

    晨行沐霞辉,翠鸟鸣花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雨后穹苍碧,谐步岳阳街。

    春光明媚是早晨,阳光绚丽温暖大地,路边花草映阳发芽,晶莹露珠透着清晰的波光。

    岳阳城东西南北四门关,拖家带口离城避祸的小老百姓已经不多,而且近两日来还隐隐出现了返城的迹象。这第一波返程的,是外来的淘金客,说白了就是想趁着岳阳民心不稳,物价低迷时,来倒腾一笔横财的豺狼之辈。这些人为数不多,毕竟商道有商道规矩,越界抢粮不亚于断人活路,那是得有足够实力才行的,若稍有不慎,这些外来的淘金客随时都有被人抛尸瀛水的危险。而且,岳阳城乃南域都会,本来就有大量豪商在此生根发芽,哪容得旁人指染?所以,除了一些小倒家能赚点碎银以外,稍大点的金客一时间也只是打打擦边球罢了。

    第二波返程的,是那些在岳阳城内还有些家业又没离开几天的小老百姓。他们返程的原因嘛,主要有两个。一是听说岳阳城的地价又涨起来咯,趁着没走远,赶紧回来看看形势,好卖多些银子再去上路。二是近来数日,岳阳城外大小官道上都忽然出现了大量的精壮军旅,他们由岳阳城周边城镇倾巢而出,无一例外几乎全数汇入岳阳城。这阵仗便让得那些打算在附近城镇扎根的老百姓,顿时就慌了。城镇无兵把守,那还得了啊?!不说城中治安会怎样,真要打起仗来,那也绝对就是一个用来做炮灰的地儿啊!反观岳阳城,看那无尽军士成滚滚大流朝使入的气势,那是大有一番誓与岳阳共存亡架势啊!两相比较,逃与不逃,孰轻孰重,是立竿见影。

    该掉头的,也就掉头往回走了。

    而实际上嘛,小老百姓就是小老百姓,他们永远都只能看到眼前的事物,再远些的也就不明所以了。殊不知,这仅仅只是数日间南域大地所发生的巨大变迁,其中一隅而已…

    若按岳阳楼的情报说法,那是真变天了。

    四日前,一代痞王夏渊与潜龙岳阳王于王府摆茶,数万雄兵列阵王府外对持近三个时辰,遂至深夜,渊大获全胜!岳阳王被迫让出襄阳、渔阳、咸阳三城予夏渊,并赐封其为“征北大元帅”,授统兵帅印。赐封东洲舞氏领兵副帅-舞千重为“镇南大将军”,授统兵将印,率三十万紫荆军进驻洛阳城。同时,成立“正道盟”,以原渔阳城纯阳分观观主周远山担任盟主,原岳阳城纯阳分观主李清风等三十六位各地纯阳执掌为副盟主,授“正道旗”。

    一夜之间,两人封金挂印,一盟立旗,正式确定了南域四方联合,共拒北犯之大势。纯阳方面虽仍有骚动,但也被夏渊以各种理由与许诺给生生安抚了下去,半推半就地接过了封旗。

    南马北奔,北兽南走。

    信鸽漫天,飞禽蔽日。

    瀛水千帆争流,各路万人汹涌。

    披坚携刃兵马,拖家带口小民。

    短短数日,襄阳、渔阳、咸阳、洛阳四城,累计百十万兵马,数万军将武官相继出走,随大道流入岳阳城。与此同时,临时驻扎在岳阳四周城镇的近百脉纯阳分支,数十万弟子,陆续倾巢而出。化散为整,兵分四路,南西北中,中路万余人入岳阳,立“正道旗”于纯阳旧址。其余三路,南西北各数万人,分流襄阳、咸阳、渔阳三城,临时接替城中守备维稳要职,撤换城头帅旗,立一字“渊”。

    但,数万人统领一城,实在是太勉强。

    由于交接仓促,而且治安人手严重不足,襄阳、渔阳、咸阳三城的原著豪门院府都纷纷出现了抵抗情绪。

    毕竟换帅容易换将难呀…

    往日无官府无朝廷的南域诸郡之所以能安生,那都是因为江湖庙堂各方势力间有默契存在,江湖即官府,庇护一方水土,谁也乱来不得。然而,现在局势巨变,夏渊一声不吭就突然空降,看他目中无人的架势,是大有以纯阳为尊,他独霸一城之意。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乐意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十数年的官场人脉,一夜之间付诸于东流。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安生日子过贯了的豪门氏族,在利益面联合起来,同样也有三瓢水。轻则闹事,重则火拼,你不是要占城么?

    好,我就闹你个鸡犬不宁,看你夏渊又当如何!?

    然,这样的乱局并未维持多久,仅仅两日。

    就在第三日,就在南域各大势力隔岸观火,静看夏渊要如何时…

    深藏屠刀,便带血出鞘了!

    以岳阳城为圆心,深藏在方圆数百万里内,各处山林湖泊的无尽绿林悍匪,水贼马帮,突如无尽狼群暴起夺食般,立高旗,执屠刀,不约而同地由自家老窝,凶猛扑出!

    先是瀛水十二连环坞,他们以水晶坞为点,聚战船数千,载钱粮物资无数,水贼悍匪无数,浩浩荡荡横穿三水,直入渔阳!再是榕林怨军,黑虎涧的黑虎帮等八处山匪贼寇,十数万号强人,突然汇聚于榕林南,歃血起势,直奔襄阳!最后是淮山、龙牙领、毒龙泽大小近百伙马帮劫盗,每伙各领百千人马,毫无征兆,会师于淮山北,形成一支十万大军,直扑咸阳!

    雄赳赳,霸一方!

    气昂昂,虎狂澜!

    南西北,山水路,三路大军突起至挺进,前后不过半日。行军如烈火燎原,出没之处,如狼群过境,管你江湖豪门还是官府兵卒,凡挡我路这皆视如草芥,直接冲踏而过!不可谓不是气势如虹!短短半日,这三路大军便奔袭数千里,分别闯入襄阳、渔阳、咸阳三城,期间未战一场,亦未折一人!

    因为,他们早在入城之前,便把往日匪旗换下,都换成了一面极其威风的镶金黑龙旗!

    此黑旗,背面为银龙金虎图腾,正面则为金丝绣一气势恢弘的字…

    “渊”!

    没错,就是夏渊的“渊”字!

    随着这些黑旗打起,一个隐藏在南域江湖下二十年的秘密,终于真相大白。这些人,哪里是什么绿林悍匪,贼人盗寇啊?他们根本就是二十年,那惊世一战战败后,遁入深山,苟活性命,潜伏待机之人!

    一朝惊天变,虎狼逾龙潭。

    当这个消息传至岳阳楼时,整座岳阳楼都颤抖了…

    虽说,在年前那少年命垂一线时,许多谋者就已经推算到,南域境内的匪患必然与北面那位大谋者有着莫大联系。但当真相真正呈现在世人面前时,所有人的心脏,仍然是被狠狠震了一下。

    事不突然,只是这些人太能忍,也太忠义了…

    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绝对也不短。它足以让许多人生老病死,也让许多事情发生质的改变。二十年前,血染天地,岳阳城尸堆成山,能在此等逆境存活下来的,必然不会是无名之辈!二十年来,他们藏身于峻岭大川,自甘背负骂名,落草为寇,以绿林之名招兵买马以待时变,这其中的辛酸与忍辱绝不会亚于岳阳城里的那头卧虎。

    而今时,变天了。

    岳阳王筑高台,割据南域。夏渊振臂高呼,再立当年帅旗!

    前路茫茫,必然更加危机四伏,但这些人毫不犹豫地就领着二十年所囤积的粮草兵马,奔赴夏渊而去。初心不忘,仍是当年,仅凭这份忠义之志便足以让天下人,为他们歌颂万载!从中也不难看出,北茫那位大谋者的鬼谋之名,实乃名不虚传,真能谋尽人心呀。

    而相较于襄阳、渔阳、咸阳三城,岳阳东面的洛阳城,则平静太多。

    三十万紫荆军进城,浩浩荡荡,当地豪门氏族、江湖院府没有抵抗情绪不单止,居然还组织起了数十里的人手,点鞭炮,烧高香,夹道相迎!看那样子,就象是迎接一支剿匪归来的正义之师一般,盛况是一时无两。这便让得好些有心人,看在眼里却低估在心里了。默默暗问,难不成,这洛阳城中各方势力和东洲舞氏一族,暗地里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否则,同样是换帅,为何洛阳的状况就如此截然不同呢?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只是可惜,谁知道呢?

第三百零一章 长安金銮

    炎炎烈日,南雀北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岳阳北去数百万里,云雾迷蒙,山峦叠翠。白马两匹,毛发如雪,拉着辆板车,载着六人,缓缓行驶在崎岖的山路间。

    墨闲心口上的窟窿,在昨日就已经彻底痊愈了,经夏寻再三复查,确无大碍。六人无所事事,枯燥至极。至于他们此时为什么不在天上飞着,而是在地上慢悠悠地走着,前几日小和尚是这么解释来着“阿弥陀佛,人生苦短而众生疾苦,我等北上不急一时,三位施主何不随缘行善,与小僧一同授有缘人于造化?”

    此话深妙,当时夏侯听得这话,一时间也没晓得这是啥意思。

    只是经这两日下来,他算是明白情况了…

    何为随缘行善?说白了,就是到了饭点,便厚着脸皮去找炊烟人家要吃的,小和尚还美其名曰化缘。而夏侯打心底里觉得,这根本就是乞食嘛!与路边乞丐唯一不同,就是不管别人施不施舍饭食,小和尚都硬是要给人家唠叨上半天佛理,遇到脾气好的无所谓,遇到脾气儿差些的,人家直接拿起锄头就赶人咯。小和尚还老成巴巴地说“无碍,此乃感恩行善。”

    好吧,感恩行善。

    如果说出家人化缘,尚且还说得过去,那小和尚后头那句授有缘人于造化,就更离谱了。过去数日,他们一行人于九霄云上御空飞行,这飞去一路,一胖一小两和尚便低着脑袋往地上探去一路,只要看到地上有人儿遇到了事儿,无论大小,无论状况,无论情形,就必然就会像天外飞仙一般,御马空降,上前为其“排忧艰难”,顺道再传道佛理。有好几次,弄得穷山沟里那些没啥见识的小老百姓们还以为自己真看神仙下凡了,当即就跪地磕头,开坛许愿。更有甚者,一拥而上求取仙家宝物,整得跟在三和尚身后的夏侯几人好不尴尬,他们自己连吃都吃不饱,哪里能有什么仙宝嘛。连番解释亦无济于事,人家压根就不信还以为你抠门了,直接动手就要抢咯,幸好两匹白马撒腿子跑得快,才堪堪让一行六人免去被剥光衣服的下场。

    你说,世间之大,岂有此理?

    现在,夏侯他们总算是知道,这三和尚为何要提前整整两个月时长上京了。切合瀛水夜宴的日子离开,是原因之一。而真正主因,则是按照这三和尚啥子热闹都要凑上一番的走法,若没两个月时间,他们压根就到不了京都!还谈啥子赶考嘛。

    悲从心来,追悔莫及,夏侯打心里就觉得,这三奇葩秃驴就是夏渊故意派来折磨自己的。瞧瞧那天上高飞的信鸽,短短数日间,那都已经飞过多少百轮了,自己却还在这磨磨蹭蹭的,想着就让人难受。

    同样的念头,夏寻其实也曾有过,但仅仅之是一闪而过。

    而现在,他心中更多的是一抹莫名的顾虑。顾虑,由天上绵绵北飞的信鸽而来。当这些信鸽飞过的第二轮时,夏寻便已经可以确定,岳阳城必然出大事了。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或许能猜测七分,但看着天上无数北飞的鸟儿,急促地拍打着翅膀,冥冥之中,他总感觉在某个被疏忽的地方,正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急,逐步朝他靠近。

    “啪啪啪…”

    信鸟乘风,讯闻大唐。

    此间再北去四千六百万里余,大唐之都,国都长安。

    城伟七千里,百丈高墙围绕,万里泗水环抱。阁楼参差,不失尊王威严。富丽堂皇,亦有水墨意韵。城外山林秀水,有驻军把守,城内秩序井然,百姓居太平,一派盛世景象。

    相距数千里,登高远眺,城中四座最名闻天下的建筑,首先映入眼帘!

    之所以在此加一“最”字,是因为这四座建筑在各自所代表的领域中,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北塔通天,高不知几许,拔地而起直入云霄,一眼不见尽头。虽然无望,但任谁都知道,塔顶之上住着一位普天之下站得最高的人。他的高度,甚至于早已超越了退居北茫的那位大谋者,以及仙行纯阳的那位大算师。

    南楼醉仙,千万丈阙楼,碧瓦朱甍,贝阙珠宫。瀛水的岳阳楼与若它比,那根本就是不足一提,一看就知道唯富贵人家方可消遣之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曾有高人计算,敌国之富仅是眼前一隅。此楼之贵,堪比盛世大唐百年赋税!可想而知,这到底有多贵。

    西山真武,连绵百里雄山峻岭,参天古树遮蔽天日,一把数百丈的石雕巨剑笔直地倒插在主峰之巅。剑身上书“真武”二字,气势磅礴,如有真龙内藏,立于山巅,睥睨天下!此处,便是被世人誉为万剑归宗的,真武之巅。虽半百年前,此山曾被那位天下俱惊的“杀神”以王境巅峰修为,一日屠尽四位圣祖,但时至今日,亦无人敢说此山是徒有虚名。因为,此山之中,住着一位连那杀神也不敢与之出剑的女人…

    东殿金銮,此处便无需多费笔墨了。任你通天再高,醉仙再贵,真武再雄,亦不及天子九五之尊!天*阙,大唐七千万里疆域之核心,受万民朝拜,诸侯朝贡,一道圣旨可叫亿万人生死,一怒君王更能换乾坤日月,金銮殿上谁敢不跪?

    没人敢不跪…

    此时此刻,金銮殿上,光明正大匾下,百官拜尽!

    大殿上首,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盘卧雕刻于金銮宝座,一条“真龙”端坐其中。

    刀削一般的面孔,菱角分明。深邃的目光,蕴含神武。无上君王之威,深藏于剑眉,含而不吐,凌慑人心。从容且坚韧的神色,倒与岳阳王有几分神似,但却比岳阳王更具王者气势!他就像是一条真正的金龙,盘卧在九天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颤颤匍匐在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

    “陛下圣明,历朝历代,高台唯君王可筑。”

    “李常安虽贵为王爷,但依旧是大唐臣子,无陛下授意,他竟敢私自在瀛水筑起高台,以帝王之礼祭拜先灵,更舒众目睽睽之下残忍杀害朝廷命官,其不臣之心,是天下共睹!”

    “启禀陛下,崔尚书所言极是。”

    “夏渊乃逆族夏氏之要贼,数日前滥杀无辜于长安,畏罪潜逃于岳阳。李常安身为我朝亲王,非但不以朝廷律法拿下此人,还赐封其为“征北大元帅”,授统兵帅印,掌襄阳、渔阳、咸阳三城。其谋逆之心,更天下共睹啊!”

    “臣,恳请陛下,即刻派兵,讨伐逆贼,还天下以太平!”

    “臣,复议。”

    “臣,复议。”

    “……”

    第一批信鸽,早数日前便已经为京都带来了在岳阳城的详讯。

    京都上下,朝野内外,闻讯震惊!震,为百官之震怒。惊,乃百姓之惊怒。之所以都是怒而非怕,主要还得归咎于岳阳王的在京都的名声,实在太不堪。

    过去十数年里,岳阳王三字在长安城的百姓官僚眼中几乎与懦夫二字同等含义。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件事,就莫过于十二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为免遭牵连,亲手把自己身怀六甲的王妃送入太和殿,而自己却只身跑回南域岳阳,甘做一只真正的乌龟。懦弱如此,毫无礼义廉耻,岳阳王绝对可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受千夫所指。

    然而…

    今时,正是这么一位叫天下人所不齿的王爷,居然在南域岳阳立起了旗号!筑高台,祭先灵,斥天子,剑指京都!这哪能叫人不震怒、不惊怒?若真让他当上了皇帝,这叫天下男人的脸面,往哪搁!?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还跪得下膝,叩得下头么?大唐皇朝的礼义法度,还能尚存么?

    不论对错,这是一国之尊严,无人可以亵渎!

    所以,他们怒了。

    “众卿家平身吧,此事朕自由定夺。”

    看着堂下跪拜不起,情绪亢奋的文武百官,金銮宝座上的龙袍天子,神色肃然且平静,静如止水,毫无波澜。没人看得出,他此时此刻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平平起手道一言,不言进,不言退,不置可否。

    堂下百官,却无一人应声站起。跪在百官前列的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臣,低埋头颅,面朝地面,高声恳切再道:“请陛下三思!国有法度,朝有律例,李常安筑高台,杀朝臣,与逆贼共谋,已然是拥兵造反。臣,恳请陛下,即刻举兵讨伐,以雷霆之势剿灭叛贼,正我大唐国威,莫再迟疑!否则天下人不服,隐伏江河之下的窃国贼子更会肆意妄为,趁机乱我大唐国运根基!请,陛下明察!”

    陈词激昂,铿锵有力,这位老臣也当得上老当益壮了。

    金銮宝座上的君王,平平扫去一眼堂下群臣,问道:“众卿家亦是此意么?”

    “臣,恳请陛下,即刻举兵讨伐!”

    “臣,恳请陛下,即刻举兵讨伐!”

    “……”

    帝王发问,百官高声齐应,整齐划一。

    不难看出,这堂下的文武官员应该早就互相通过气了,否则怎带得出如此节奏来呢?龙袍挽袖,轻抚椅柄明珠,两指轻轻弹跳,剑眉之间似有思绪酝酿。

    “那该举何处之兵,又该如何征讨?”

    “启禀陛下。”

    群臣首列居中第二位,是一位着三品武官蟒跑的中年官员,宽大的官袍难以掩盖他那一块块隆起的健壮筋肉,十分威猛。他匍匐在地上,矫健爬出两步,两手举笏板过头,洪亮说道:“李常安日前连斩我朝命官数千,必然已导致南域各州郡军心动荡,守城空虚。臣以为,此次缴贼,在于一字快!臣建议,马上任命马鞍山太守法均为讨贼前锋,落雁郡太守吴唯、柩州太守史广为副前锋,领三城守军先行过境,探明南域前线各城布防、器械军阵等。再由天策调遣八百万精锐铁骑,兵分两路,以五十日为限,一路三百万绕道东洲过境潜行,一路五百万携皇令由马鞍山进入,如遇抗命不降者尽杀之,摧城拔寨,直驱南域心腹!时限一到,若李常安无意自立,突受三军围剿,必败!”

    话如人,字成刀,一听就知道这位武官必然必然是位用兵大家,思路清晰,杀伐果断。

    龙袍轻点手指抚盘龙明珠,仍不紧不慢,不知何意:“若他已有防备,五十日攻不入岳阳又当如何?”

    “陛下圣明!”

    武官稍稍抬起头颅,虎目尽现精光,仰视着外露在龙袍下的祥龙重台履,再洪亮说道:“如若时限之内不能攻克岳阳,便证明李常安早有谋朝篡位之心,已暗中拥兵自立!届时,陛下方可无需再顾血脉亲情,北调苍云盾甲千万为攻坚主力,中遣皇都御林五百万为后援,请出半数护国圣军为助,颁布剿贼圣诏,命东洲各郡太守,北域南部前线各路守军,集千万雄狮,以八路战线,成狂澜之势,横扫南域!”

    气势如焰,武官此番策论比之先前更加具有杀伐战意。

    待他说完,金銮殿内的所有官员,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千军万马纵横沙场的狼烟气息。而端坐在金銮宝座上的君王,应该也能闻到,因为他轻敲着龙椅柄上明珠的手指,已经停下了动作。

    剑眉藏威,目如龙视,看了一会先前说话的武官,而后说道:“你的意思,朕已知晓,退朝吧。”

    “……”

    说罢,没等堂下百官反应过来,话者便站起身来缓步走下了龙台,候在龙台下的两位掌蟠太监紧忙躬身迎上,跟在其后。另外两位随侍小太监,小心捧起拖拽落地的龙袍长摆,小步跟在后头。朝堂之下,匍匐跪拜的百官虽然心有疑问,但此时帝王已有退朝之言,一言为九鼎,谁也不敢再生劝谏了。

第三百零二章 神算悠然

    “莎莎~”

    帝心难测深似海,一袭皇袍拂衣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待天子由侧殿离开,群臣陆续摒着笏板站起身来。

    “陛下这是何意?”

    “我也不明白呀。”

    “以陛下的谋略,应该早就能穿李常安的图谋不轨,为何就是迟迟不肯发兵呢?”

    “哼!我想定是那妖妇迷惑了陛下心智…”

    “郭将军小心祸从口出,天子内事,哪是做臣子可以妄言的?”

    “我也有哪句说哪句!哪来的妄言?”

    “我赞同郭将军的说法,若非那妖妇,以陛下之圣明,岂能让那李常安活至今日?”

    “一群莽夫。”

    “……”

    群臣起身稍微整理官袍,几位武官围在了一起,首先谈论起来。只是他们话还没谈几句,原先跪在文官队伍靠前位置的一位中年长须官员,便迎头给他们痛骂去了一句。

    武官之中,被人称为郭将军的勇猛男子,顿时不悦。虎眼大瞪,虬须顿立,叱喝道:“柏纵,你会说人话吗?”

    “本官已经在说人话了,只是你听不懂而已。”长须文官不以为然,抚长须,高扬头颅轻说道:“君臣有别,天子帝心,安是汝等莽夫能够揣度?幸好汝等只是行军武将,若掌内政笔墨,早就被拖出午门斩首咯。”

    “柏纵,此言差矣。”

    原先上朝时,跪武官上首的一位老者闻声走来。

    鬓发花白,皮肤枯黄,此人少说也有六七旬年纪,只是炯炯有神的目光,以及稳健的脚步,却让人觉得他正值盛年。他像长辈教导晚辈般,轻轻拍了拍长须文官的肩膀,和声说道:“自古以来,武掌兵文掌政,两者皆为天子臣下,皆为国运分忧,不存在你说的道理。”

    长须文官不敢反驳,双手把着笏板,诺诺鞠躬:“大司空所言甚是,下官受教。”

    老者收回手掌,和笑道:“好呐,你我同朝为官,不必多礼。刚才你说郭淮他们言之有误,我想凭你之智,应该是已领略圣意了,对吧?”

    长须文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大司空过誉。陛下乃百十不出的圣明君主,下官仅是月光下草芥一株,有何德何能领略陛下之大志呀?”

    本来就不悦的郭姓猛将,听闻长须文官说他自己也不晓得圣意,更为不悦:“柏纵,你耍人好玩是吧?自己脑子不好使,还敢出言不逊?”

    长须文官伸起一手扶着长须,藐视般撇去郭姓猛将一白眼,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不能领略陛下圣意,并不代表我柏纵看不见天下大势。”

    “呵,就你能看到,难道我们看不到?”

    “这话你倒说对了。”

    “……”

    长者似乎从长须文官的这句话中听出了深意,他不着痕迹地扫去一眼四周那些正在几人一团交谈着的文武官员,而后伸出手来指着金銮殿门外,笑说道:“此处太吵杂,你们随我到殿外再述。”

    “好。”

    长须文官心领神会应一声,不再扭捏,与以郭姓猛将为首的一众武官,簇拥着老者走出大殿。越过殿门,走下白玉雕砌的朝圣石阶,一路在走出数百丈来到金銮殿外广场的中段,老者方才停下脚步。

    “柏纵,眼下四处再无外人,你可以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吧?”老者笑问道。

    “大司马叫到,学生不敢有瞒。”

    长须文官说着,转眼看向老者身后的郭姓猛将,斥道:“先前郭淮在朝堂之上的劝谏,实在是愚蠢至极!”

    “你什么意思?”郭姓猛将瞪虎眼,质问。

    长须文官不加理会,斥说道:“陛下乃当世雄主,以他的雄才伟略安能不知,征讨南域,可安国运之理?此为,你愚钝,看不透帝心。当今天下看似盛世太平,你就以为真是盛世太平了?李常安筑高台,祭先灵,剑指长安,他身后若无依仗,会敢这么放肆?此为,你愚蠢,看不清形势。懂么?”

    “这…”

    被人当众痛斥愚蠢、愚钝,郭姓猛将哪忍得住性子啊?但就在他作势就乍起时,老者伸起一手便挡在他身前,阻止说道:“莫扰。”

    老者转眼再看去长须文官:“你以为如今是何等形势?”

    长须文官藐视郭姓猛将一眼,而后在看着长空之上的云卷,感叹着继续说道:“现今大唐看似盛世,实为乱世。所以,乱世当中无论为君为臣为将,更应该步步为营。”

    “何为乱世?”老者问。

    长须文官道:“乱世始于旧疾。”

    “当年那位太傅战败,遁入北茫,秣马厉兵二十载,早已成大势,无时无刻不在虎视中原。他才是陛下心目中真正的猛虎。而南域李常安,最多只能算是一条恶狗。虽不知道他身后依仗如何,但这十数年来陛下时刻皆有提防,凭他手面上的根基与兵马能自保尚属难得,还想要剑指长安,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而你郭淮,居然劝谏陛下倾半国之兵,不守都郡,不防猛虎,而去攻打一条狗!”说到这里,长须文官嗤之以鼻地摇摇头,逐字逐字地说道:“君之愚,吾辈汗颜至极。”

    “哼!”这下郭姓猛将是真忍不住怒了,暴喝道:“你才是迂腐之见!逆贼当前,管他是狗是虎,难不成不打啊?”

    长须文官看都没看郭姓猛将一眼,依旧看着长空云卷,深沉地肯定道:“没错,就是不打。因为无论狗还是虎,他们都不是陛下最大的敌人。”

    “那陛下最大的敌人是谁?”郭姓猛将身旁一位官职较低的武官插话问道。

    “呵…”

    长须文官意味深远地一笑不正答,而是绕着弯子,笑说道:“乱世妖孽多呀。北茫有猛虎,南域有恶狗,北邙关有黑蟒,东洲有狐狸,西域有群魔乱舞,先行山脉里还藏着条看似无欲无求的银蛟,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而我们脚下的长安城则为大唐真龙,只是这真龙的巢里却一直盘着条更大的老龙。你说,谁才是陛下最大的敌人?”

    “……”

    长须文官话罢,诸位武官顿时一愣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是眉头一皱,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了起来。

    “哈哈。”

    就在这时,被长须文官恭称为大司马的老者,哈哈笑起:“贤侄不愧是翰林状元,一言便能道破我等粗人看不见的玄机。”

    长须文官连忙收回目光,朝着老者恭敬作揖:“大司马实在过誉了,下官只是懂点策略,真才实学不及大司马万一。”

    老者欣慰点点头:“你不必过谦,文略乃你所长,你当得起这赞誉。”说着缓了缓,老者换上了一副深沉的气韵,压低些许嗓音,细声再道:“既然你已经看破玄机,想必心中已有助陛下安国剿敌之策了吧?”

    长须文官微微抬头,不着痕迹地靠近老者身肩些许,同样压低嗓音,说道:“陛下之圣明,无需下官献策,早已运筹帷幄。”

    “哦?”长者狐疑一声。

    长须文官再压低三分嗓音,道:“大司马可还记得,八日前陛下对北邙关那位的封赏,以及今年国考的安排?”

    老者细细回忆片刻,道:“记得,此有何深意?”

    长须文官阴险淡笑。

    “驱蟒噬狐逐狗,放虎搏龙屠蛟。挟持四方禁脔,方可鲸吞天下!”

    “……”

    一话罢,此间再无话。

    唯数道你知,我知,心知之狡笑…

    笑,终有歇。

    天上高飞之信鸟,则延绵不息。

    纵使地上便是天*阙,拥有至高无上之威严,但亦难止住它们欢拍的羽翼,在九天之上藐视你的身影。

    随信鸟北飞,皇宫再北去七百余里,为东城边界…

    此处,山林茂密,山中多为高大的赤柏树,山峰从高而低由四面汇聚成一谷,谷中建有参差宫阙数百间,白的石砖墙,褐的瓦砖顶,每栋间数层,每层前后皆开数窗门,与京都别处富丽堂皇的楼宇甚不一样,是更显雅致。谷口立一高耸牌坊,牌坊中央有一牌匾,匾中上书红漆二字…

    “翰林”

    翰林,盛名也。

    虽不及长安城四座最著名的建筑之名盛,但也仅仅只差之丝毫。古往今来,儒生士子如同朝中大臣一般,亦分文武。文儒者,理法治国,以百姓安乐为盛世之道。武儒者,策论定邦,以皇权律例为传世根本。两者核心皆为定国安邦,其实并无太大出入,区别仅仅在于思想上的分歧尔,就更无高低可比。

    只是,有分歧,便会有纷争。

    文儒与武儒之间的争斗,可半点都不输于修士江湖中的杀伐。常言道,刀枪伤人可见血,笔墨杀伐于无形,历朝历代更替的背后,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们的影子。而其中,文儒和武儒最具有代表性的两处鼻祖门庭,则更被前朝帝王赋诗;天下文士拜问天,治世策论出翰林。

    此处,便正是与岳阳问天阁齐名的…

    京都-翰林院!

    “啪啪啪…”

    数只雪白的信鸽,逐渐缓下拍翅的力度,在高空滑翔徘徊数周,缓缓降落在院中东北侧,一栋普普通通的楼宇外。越过打开着的柳木窗摆,轻巧地飞入屋内…

    随鸟看入,一片雪白…

    雪白的帘幕,雪白的纱带,雪白的屏风,以及一位雪白的女人。白发、白衣、白袍、白肤,白得凄惨,不带一点异色,就连她双目瞳孔都是白森森的,很是吓人。

    天底下,能白得如此吓人者,唯有…

    纯阳宫-余悠然。

    “莎莎…”

    她盘腿端坐在帘幕之后,雪白的蚕丝白羽床几乎与她的肌肤、长袍,融为一体。

    飞入屋内的数只信鸟,似乎也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自以为到了冰天雪地中,正乖巧地停落在的雪白裙摆上,一动不动,任由着她取下绑在鸟爪子上的信笺。巴掌大的各色信笺,铺满半张蚕丝羽床,层层垒叠,少说也有数百纸数。再往细里瞧,这些信笺上的内容也很奇怪,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尽是些数据及名词,没有过多实质性内容,一般人估计也看不懂…

    “是追魂楼那位吧?”

    一纱之隔的另一边。

    一袭深灰色的麻衣长袍,与一梳灰白色的及腰长发,是此间唯一的异色。虽与周遭的雪白氛围格格不入,但却也自然相当。阴霾的眼眸略带伤感,伤感之中韵有韧性。一把翠绿色的竹简,就像是由刚伐不久的新竹精工所制,静静地放在身前案台上。

    一杯一壶绿茶,信笺亦有百纸。

    “无疑。”

    无色无味两字,宛如春日之冰雪,穿透层层白纱传散屋内,冰冷、无情。

    “既然是他,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确实。”

    “可能推算?”

    “不难。”

    惨白的手掌轻轻折叠起阅过的信笺,放置身前右侧一堆归类好了的纸条旁,再从蚕丝白羽床上挑选出数张之前标记过得的信笺,按照某种顺序排布在身前。三纸排上,写的是重量与长度等数据。一纸排中,写的是人名与衣装。两纸排下,写的是时辰与气温。还有两纸分别置于左右,一写风势,一写兵势。

    待八纸相继列位后,冰冷的嗓音,方才再次响起:“冰封余霜不足寸,他只停留了三刻。”

    “北岸沿东,三人足迹,两浅一深,步距数丈。他们在逃,夏寻被其中一人携带。”

    “三人行,再无迹。追他们的,是位善长身法的王者,追魂楼-帝江。”

    “十七里路,三处战迹。逃亡的过程中,有人为他们出手三次,三次皆败。圣人之下,能在时空禁锢中出手者,唯移花接木,意念之道。化生-三藏。”

    “最后两里有大面积血迹,而无战迹。足迹剩二人,继续往东,深浅不变。一人原驻,迹突深,成撞势落地。东二里,忽现马蹄印,有五人回走行迹。南十数丈,独现两屐印。二十丈外,有三尺青锋落地。此处,为变故所在。帝江已追上,情急之下,墨闲把夏寻抛出,拔剑迎战,未曾伤敌分毫,即败。帝江则一击止步,再无寸进。能让追魂楼杀手止步者,唯有杀令解除。追魂楼那位,就此止杀。”

    空寂冰冷,毫无抑扬顿挫,肯定且平整,宛如是一具僵硬的尸首在张合着嘴唇,无论是话声还是话者,都让人听得惊悚也看得惊恐。而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则是这个女人的推算能力之恐怖。仅凭一堆南域探报送来的粗糙数据,没有一丝的理论基础,她居然活生生地把瀛水当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给地推演了出来!大至追魂楼圣人所停留的时间,小至而且墨闲抛出夏寻这样的细节,竟然都没有一丝错漏之处,如临现场!精密至极,恐怖如斯,如此算力,普天之下,同辈当中,恐怕真没人能压她一筹。

    帘幕外头的儒者,闻言不解:“既然已追上,为何不杀之?”

    “他本就无杀意。”

    “为何?”

    惨白的嘴唇微微张动:“如若要杀,何须解除四人禁锢,多此一举。”

    “……”

    儒者一愣,恍然明悟。

    不曾想这么明显的漏洞,居然被自己给疏忽了。

    然,疏忽的人其实有何止他一人?

    所谓当局者迷,纵使是夏寻、芍药被追杀之时,肯定也漏算了此处,否则他们哪还需要跑一个狼狈不堪呢?由此看来,君子不谋,谋者无情,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帘幕之后的这位无情女子,便能先人一步,相隔千里之外,洞察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譬如…

    静言片刻,她忽然说道:“详查墨闲,呈书于我。传信仙行,即命墨言赴京。”

    “哦?”

    一愣未完,儒者又是一愣。

    “命墨言赴京?莫非,墨闲他…”

    没等儒者细问,帘幕之后的女人似乎便已知其后话,生说道:“血洒数十丈,血泊呈七尺,至少失血二十斤,他必命悬一线。而,据近日探报表明,至空头镇时他已无伤在身,此事有妖。他,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

    “……”

    这女人,着实厉害得超凡入圣呐…

    举手投足,便生生推演出瀛水当日细节不说。现在,她更是凭着其中疵毫细节,神乎其神地偷窥到了一丝本不应该让她察觉的端倪。这一丝端倪,不得了呀。看似微小,但它却好比一块顶梁的砖石,纵使千丈高楼,若没有它的基垫,亦会轰然倒塌!要不然,北面那位大谋者,也不会把它藏在深渊多年,而无人知晓。

    只不过,她真的看到了么?

    不知。

第三百零三章 北邙封王

    鹏程万里,志不在一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羽翼已就,敢横绝四海。

    翰林院中的女疯子,是不是真看到了那位大谋者掌中谋略,先且不论。此时此事,必须要暂告一段落。因为,还有一件比之更重要千百倍的事情,正在大唐的北疆悄然发生…

    它将是不久将来大唐巨变的另一个支点。

    随禽鸟再高飞,继续往北,再去数千万里。

    北国风光,万里雪飘,原驰蜡象,天地茫茫。

    千里雄关天险,百里狂蟒伏潜。军镇为骨,连营为鳞,猎猎蟒帜随风雪飞扬,森森坚壁成百里盘势,据守北邙一线!

    再大的风雪,也掩盖不住此处铁血。不会有人怀疑,沉寂在积雪之下的,将是一条随时能够吞噬天地的巨蟒。因为,此处是大唐第一天险雄关,北邙关!

    “啪啪。”

    携信的飞鸟受不了北地严寒,已在过去的数千万里路途中,陆续转道又或降落缓歇…

    茫茫雪云,放眼看去,此时仍在九天之上飞行的,就只剩九只体型庞大的鹏鸟。鹏鸟展翅,上下近十丈,拍翅疾飞,一息数里。鹏背上站着些身着朝廷袍服的官员,每只鹏鸟各载有数十只精工打造的红木箱子,像是在给什么人送去些什么东西。当它们接近于北邙关百里禁域时,九只鹏鸟皆默契地收翅缓速,前后排成一线,秩序井然地陆续穿破风雪云层,滑翔而下。

    “什么人?”

    “吱…”

    降落的鹏鸟离北邙内关尚且还有一段距离,守备在城楼上的黑甲将领便已迅速摆出旗令,高声喝去。随令出,数里城墙,绵延数千弓弩手应令拉弓,响起一声刺耳弦绷,箭准齐指近来的九头大鹏鸟。

    “啪啪啪~”

    鹏鸟陆续有序落地…

    头鸟之上首先走下一黑袍官员。

    四旬上下,方脸短耳,鼻梁高挺,眼有文韵也算是相貌堂堂。他用手端整理去两肩及腰间积雪,接着从怀中掏出一面金漆令牌朝门关城楼高高举起。

    “本官乃吏部侍郎于龚,奉天子诏命前来宣旨,有请镇北大都督。”

    遥遥看去金漆令牌,城楼上的黑甲将领思虑片刻,而后与身旁的副将低声交代几句,像是安排什么。副将点头应去,急忙转身跑下城楼,骑上备在楼下的大鸟就拍翅飞入城内。待副将走后,黑甲将领方才正眼看回城关之下,神色虽不卑不亢,却硬是一声不吭,没让关下众人怎么着,同样也没让城墙上的数千弓弩手收回满弓,这就么硬生生地对持着,显得颇为无礼。

    城关下之,黑袍官员轻微皱眉,不悦之色是尽显脸上。但他知道此处之要害,更对北邙之兵悍早有耳闻,所以此时他也不好有所抱怨。

    绵绵落雪,依稀如雨。

    北地的冰雪又不同于中原地域,雪落即成冰,纵有厚袄加身亦感冷澈入骨。待不久,半刻时长不到,黑袍官员理去的积雪又逐渐覆上了衣肩,就在他准备再次理去身上积雪时,御鸟入城的副将,从城中帅楼飞回来了。

    “啪啪…”

    大鸟拍翅凌于半空,没有落下。

    站在鸟背上的副将,捧拳朝下高喝:“大都督有请,大人请上骑禽,随我入城吧!”

    说完副将就掉转鸟头,作势引路。而关门下的黑袍官员则顿时黑下脸来,不悦之色急转成屈怒之色。

    他抬起来收,喝二字:“且慢!”

    半空御鸟的副将回过头来,不耐问道:“大人有何事?”

    端肃怒,黑袍官员两手捧拳朝天高举,正声道:“我乃朝廷命官,携天子诏命前来,按礼,大都督应该出城迎圣,以感天恩。大都督若不能出城,这于理不合,亦有违君臣礼数。”

    副将无声蔑笑起,不以为然地回道:“大人言重了,北地天冷,大都督近日突染风寒不便出门迎圣,圣上环宏大量,想必能体谅大都督的难处。大人你就别摆官架子啦,随我走一遭吧。”

    “……”

    北邙兵悍,果然不虚。

    副将话意真假尚不知,但区区守门副将,就敢如此出言顶撞一位朝廷命官,真不知道他是无知,还是他背后的主子无惧好了。总而言之,他是直把黑袍官员气得抱拳的两手都握出了青筋,咬牙切齿,怒目竖眉。

    敢怒而不言…

    “怎么?大人的架子,难道还要我等来抬不成?”

    “哈哈…京都来的大人架子大着哟,我等可抬不动哦。”

    “哈哈哈…当这里是他家啊?还想我抬着进城…”

    “哈哈哈…”

    半空御禽副将见黑袍官员半天不动,以为他真是在摆官架子,紧接着就调侃喝去,城楼上的军官们都很默契,纷纷嘲笑附和起。

    “哼!”

    黑袍官员今日算是真长见识了。

    平日拜官于天子脚下,哪有人敢对他此般放肆?何况仅是兵痞小卒矣?

    然,今日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他这次奉皇命所带来的圣旨,只要宣罢则更可让他朝着北邙关里的这条大黑蟒,俯首叩拜…

    想至此,黑袍官员含怒哼起一声,不敢再有怨。转身大跨步走回到鹏鸟背上,愤愤作一个手势,领着后头其余八只鹏鸟,重新展翅腾空飞起。城楼上空,御禽副将见着官员识相,也不再调侃,拱手垫垫拳头作一请的姿势,随之便引着一众鹏鸟,相继飞入北邙关内城…

    “啪啪啪…”

    冰雪莎莎,彻骨冷冽。

    喝杀不止,百里一片。

    御鸟随风而行,高空俯视,百里雄关。

    千百里连营被大雪覆盖,但依旧模糊可见其黑色的轮廓。营帐规整,楼宇严密,百步一旗,十步一哨。隔数里即立一将台,邻设四武场,将台有将,武场练兵,皆有军士无数列阵布势操练,挺盾执刀互搏。一阵阵喝杀,宛如浪潮击岸,一波未完一波又起,绵绵不断,击打着这片冰天雪地。更有甚者,数百人为团,光着膀子就在冰雪中执着棍棒,摸爬滚打,摔跤单挑,战一个血雪淋漓仍不罢休。又或者执刀枪剑戟等兵器,在凿开的冰溪中,盛气芒,沉入水,破冰练力!

    给人感觉,这些北邙关里的兵卒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冰冷一般,是彪悍至极!短短数息间,黑袍官员的心中怒火当即便被眼下情景给消磨殆尽了。

    官员心中默想,世人皆道,北邙兵悍,今日看来确实有他兵悍的道理。北邙,乃极兵之地,兵之极悍者也!在北地驻守,若没那不畏天地生死的悍心,恐怕连眼前的冰雪都熬不过去,那还谈何守城打仗呀?这也难怪,当年那位太傅,为何放眼天下几处龙兴之地不选,偏偏选那北茫更北的冰封山川,作为东山再起之根本。

    那,根本就是一处锻造人间第一流狮虎悍卒之圣土!

    二十年冰川磨剑,其锋必然利。倘若日后北虎南下,除了眼前这条黑蟒,放眼大唐上下恐怕是连最精锐的军队天策府、苍云堡等,亦不可能当其兵锋…

    “啪啪啪…”

    “大人,想什么了?请下座进殿吧…”

    “额…”

    看得陶醉,想得入神。

    御风眨眼,百里即过。

    黑袍官员脑中思绪还没理得清楚,一行人就已从城关口飞入城中近百里,来到一座守卫深严的殿府大门前。

    此殿府不高,就数十丈仅一层,气势却恢弘非常。黑铁钢砖砌的墙,灰褐实木精雕着蟒纹作门窗,漆黑的殿瓦成片垒叠,乍眼看去整一座殿府就像是一条盘起的巨大黑蟒。蟒头即为府门,蟒信为门上黑铁牌匾,牌匾上书“军神殿”猩红三字。

    “额,好。”

    回过神来,黑袍官员利索整理衣装官帽,尔后从身后的官员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一卷明黄色的绸卷。此绸卷为金丝精织,上绣三条金龙,栩栩如生。黑袍官员把绸卷端端正正地两手捧于胸前。正步走下鹏鸟,迎着殿门上台阶,走入殿府。

    此时,殿府之内,帅案之前已站有一人。

    身材魁梧,五旬上下,浓眉厚唇,大鼻高额。刚韧的脸庞,宛如冰雕蕴含着风霜。双目如炬,不怒而威。身着玄钢铁甲,甲镶金丝浪腾纹路。黑金腰带,盘黑龙。两边肩甲龙爪虚抓,战盔有黑龙含怒瞠目,一身万军统帅之装束。

    此人,只能是镇北大都督,军神之子-洪破天了。

    看着捧卷入殿的黑袍官员,他并无过多的动作,仅是双手虚握拳头,双目泛精光平静审视过去。黑袍官员捧卷走入大殿,同样没有也过多的动作,挺胸抬头,一身正气,笔直地就朝着洪破天走去。

    走至近前九步之遥时,黑袍官员方才停下脚步。端正捧起手中明黄卷轴,拉长嗓音,正肃宣道:“天子手谕,镇北大都督洪破天,听封!”

    “哒!”

    洪破天一手握拳撑地,干脆利索地就单膝跪下。

    黑袍官员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洪破天,接着双手小心摊开卷轴,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黑蟒神军,勇冠九州,不畏寒苦为国守疆二十载。拒蛮莽于国门,庇大唐之昌运,功不可没,忠义感天。今,册封镇北大都督洪破天为东洲神武王,赏九锡,赠天子宝剑,赐领东洲一千七百三十四郡,掌管各族世家,世代荣华。欽此!”

第三百零四章 黑蟒之危

    “臣,谢主隆恩!”

    “……”

    这封圣旨,来头甚大…

    黑袍官员宣旨罢,洪破天不犹豫高声谢恩,站起身来微躬着腰从官员手中,恭敬地接过圣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交出圣旨后,黑袍官员抱拳作揖道:“下官恭喜大都督,贺喜大都督,受封神武王。”

    洪破天随眼看了看接过来的圣旨,确认无误后又卷起握在手中。虽被朝廷封王,但他的神色依旧沉稳非常,看不出有太大的喜悦感。黑袍官员贺道,他也仅仅应付般一笑而过:“陛下赠我如此厚爵,破天实在受之有愧。”

    “无愧无愧。”

    黑袍官员拱手笑道:“陛下有言,大都督守疆二十载乃大唐第一护国功臣,盖天功绩,唯王爵可赏。”说着,话风稍转,黑袍官员小心问道:“不知军神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呀?”

    “老样子…”

    洪破天苦苦一笑,不知可否沉默片刻,眼中似有一丝顾虑忽现。在沉默片刻后,他两手抱拳装作歉声说道:“于大人不远千万里前来宣诏,破天感激不尽。现已命人在边营备好热水棉袄,酒水佳肴,待出殿堂后便会有人领大人前去。只是,破天近日身体染风,不宜外出,恐怕还得晚些时日才能作陪了。”

    “额…”

    有些奇怪…

    看似威势凌人的黑蟒军大都督,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的很有儒气,和之前遇到的兵将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即便说他是谦逊亦不为过,让人听得舒服。只是,这黑袍官员圣旨宣罢,代天子赐下一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异姓王爵,不曾想才寒暄了两句,洪破天就要下逐客令,这便显得非常无礼了。

    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是对眼前这位吏部侍郎不削一顾呢,还是真的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又或者别的…

    黑袍官员暗暗斟酌了一番洪破天的话意,最终还是没斟酌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拱手鞠躬,好生道:“大都督乃国之栋梁,可得多加保重才是。请都督待下官向军神老人家问声好,下官无事,便不再打搅了。只是陛下令下官带来些中原特产,还有劳都督安排两位随军主簿逐一查点。”

    “嗯。”

    洪破天应一声,伸出手来便朝着殿门作一个请的手势。黑袍官员虽有不解,亦再无话,稍作一礼便转身缓步退出大殿…

    看着离去的身影,洪破天沉稳冷冽的眼神忽泛锐色,宛如两把尖锐的冰刺。宛如一条潜伏的大蟒,在拢着头颅,吐着蛇信。

    “恭喜都督。”

    “贺喜都督。”

    待黑袍官员走离大殿,在殿中右侧耳殿的屏风后,悄然无声地走出两人…

    一人高瘦,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拿一把鹅毛黑羽扇,清秀儒雅。一人高壮,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满脸虬须,身披黑蟒将甲,看着便十分勇猛。

    两人走出,皆朝洪破天行礼贺喜。

    洪破天不以为然,收回冷冽的目光:“何喜之有?”

    清秀儒者轻摇黑羽扇,笑着说道:“大唐已二十载不曾有人封王,大都督今乃特例也。从此雄蛟化龙,凌驾苍生之上,掌东洲疆土,承世代荣华。怎能不喜?”

    洪破天不动声色,转眼问向黑蟒将领:“那洪褚你贺的又是何喜啊?”

    “哈哈!”

    被称洪褚的黑蟒将领虬须刺立,豪声大笑,豪声道:“哈哈,军师前些年不说了么?咱家大黑蟒已成势,不惧天下任何雄主!缺的就是一个雄霸天下之名,所以只能困在这北邙关,静待风雨临。而现在雄霸之名来了,都督受封神武王,咱们洪家便是王族,掌东洲疆土,退可守北邙,进可杀伐天下!怎能不喜?”

    “呵…”

    洪破天不置可否一笑,笑得却毫无味道。他把手上圣旨随意往侧旁的册柜一丢,接着缓步到回大殿中央的帅案上坐下。

    清秀儒者见状,似乎猜到这位都督正在忧虑些什么:“大都督可是有心事?”

    “是有那么些。”

    “在担忧这王位不好坐吧?”

    “正是。”

    洪破天没有回避,直接承认。

    他摊开摆在帅台上的军略地图,粗略看了一遍,说道:“东洲疆域,历来由洪、夏、舞三大氏族共同统领,割分北、南、东三域。虽说自二十年前一战后,那位遁入北茫,加之十二年前的围剿,南夏江谷已不复存在。但,东洲之东还有一个舞氏…”说着,洪破天抬头转眼看着清秀儒者,再缓声问道:“你说,我如何能安稳?”

    “大都督所言甚是。”

    嘴上说是,但清秀儒者笑意却半点都不像是的意思。他含笑着走前几步也来到帅台上,而后倒执羽扇,用扇柄点了点军略地图上的东洲舞氏,又点了点南域的中央区域,最后再点了点地图的最北边。方才隐晦地反问道:“只是,大都督似乎没明白圣意吧?”

    看得清秀儒者的提点,洪破天似有所明意,但却不显诧异。同样隐晦道“安军心,驱蟒吞狐,定东洲,对否?”

    清秀儒者含笑摇头:“非也非也。”

    “帝王心术,权衡之道也。现蟒已成蛟,蛟若再吞狐,那便真就要一飞冲天化作神龙了。高居帝位者,又怎可能如此弄权?大都督可千万别忘记,除了狐狸,我们眼前还有一头猛虎呀。”

    洪破天不多想,再逐字缓道:“驱蟒吞狐,虎必吞蟒,三败俱伤,他想趁机削我北邙军权。”

    “没错。”清秀儒者沉着点头:“正是如此。”

    “哼!”

    名洪褚的黑蟒将领随话顿悟,怒哼一声:“那他就是要我们老洪家当傻子使唤了!”顿了顿,想又了想,气还是不打一块出。黑蟒将领两步做一步走,来到将台前,随手拿起一根毛笔,就往军略地图的中心腹地大力一捅!

    “哼!按我说,既然他不仁,那就休怪咱老洪家不义!他不是封大都督你为神武王么?我看这可好啊,咱们就顺他意,带着大黑蟒回东洲老家,再召集各族子弟,找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横穿白骨山脉,直接杀入他京都长安!我看他还敢不敢得瑟!”

    “啪!”

    黑蟒将领一怒说罢,洪破天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拍开他按在军略地图上的大手,黑着脸训斥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为将者不得意气用事。多动动脑子,即便我们兵临长安,你以为我们进得了城么?”

    “哼!怎么不能?”

    看来这位洪姓将领和洪破天的关系非同一般啊,居然敢当面怒起顶撞自己的顶头上司:“咱有千万悍蟒,普天之下谁人能挡?难道还怕他天策府、苍云堡那等庸兵不成?他纵有亿万兵力,我们半月就能给他灭了,何惧之有!”

    恨铁不成钢,是又气又无奈。

    洪破天轻巧拔出捅入案台的毛笔,无奈说道:“那等庸兵固然无惧。但,通天塔如何?四圣军又当如何?”

    “额,这…”

    洪姓将领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那通天塔和四圣军又当如何?

    他一时怒火上头,居然把隐藏在天子脚下最深处,也是最强大的两个名字给遗忘了。

    想当年,北茫那位大谋者倾全族之力外加一位几欲斩尽天下圣人的无上杀神,都被一座通天塔给挡在了长安城外,半步不得进。而现在的黑蟒军虽说是大唐第一劲旅,可无惧天下任何雄主,但若和当年全盛时期的杀神相比,还是有相当差距的。就连他都无法攻克的京都长安城,一条黑蟒又有何能耐攻克?

    “大都督,这回你恐怕错怪洪褚了。”

    “哦?”

    就在洪姓将领为自己的鲁莽羞愧不已之际,清秀儒者忽然无缘无故地帮衬上一话。

    洪破天眉头微皱,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儒者会帮洪褚说话,他在深知,眼前这位儒者是从来都不会话虚话。

    “军师何出此言?”

    鹅毛黑羽扇摇起,清秀儒者微笑回道:“许褚虽莽,但今日此策却甚是高明呀。”

    洪破天抬头疑惑地看着清秀儒者:“还请军师明言。”

    “隐晦至深,言而不明。”

    清秀儒者道:“黑蟒军攻不下京都,并不代表京都无人能破。既然陛下想坐观虎斗,那大都督为何不顺其心意演一出龙虎相争呢?”

    “此为何意?”

    “北蟒逐东狐,放虎入中原。蟒逐狐,逐而不伤。虎入中原,必大杀四方。大都督你说,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

第三百零五章 天下暗潮

    心思诡计百千道,一道更比一道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古往今来,上兵伐谋,谋必随兵,有谋出便会有策破,此乃天道轮回,生灭不熄。胜败关键,还得看谁能谋尽最后一步。就好比正在翰林院玩鸟的女疯子,即便能窥视一线天机,能不能破而反谋,还是未知之数…

    春风得意去,盛暑坦荡来。

    春日的尾巴走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万物苍生都感觉到意外。

    就好象,北边的人儿已经遗忘了南边的事儿一般,连吹风的劲儿都提不起一丝。

    月前。

    岳阳夜宴,高台之言,举世惊闻。

    各地氏族,文人儒士随之闻声哗然。铺天盖地的讨贼檄文、口诛笔伐,数日内便被人托印成无数纸笺,化作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雪,紧跟着春日的尾巴儿,由东西向南北“轰隆隆”地席卷而去。然而,春消夏至,刮去南北的暴风雪没闹腾多少日子,便被酷暑融化成了雨点儿,最后又被曝晒的烈日,蒸发得渣都没了…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白费力气,浪费口水。

    人家南王谋逆,纵使闹出天大动静,要打要杀终归还得看京都脸色。而京都长安则自始至终屁都没咯一个,生生就把事实按在眼皮子底下,净当作啥也没看见,这不明摆着不想追究么?

    帝王心术,凡夫难测。

    既然君意已决,任那些义愤填膺的笔杆子再怎么唧唧歪歪,出尽风头,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呐?

    至于京都为何会有此态度,市井朝廷间皆众说纷纭。其中最有说服力,就莫过于益州城某位礼法大家的言论了。据他说法,南王虽筑高台,祭先灵,斩命官,但这些都是皇家之事,若按严格的律例说道,也勉强算是他岳阳王可为之事。而天子枕边,又常年睡着位不可言语的妖妇,免不得有些枕边风。所以呀,这谋逆之名呀,也就得过且过,且过无过罢事呐。

    这番言论看似强词夺理,实则真还有些道理。

    起初嘛,还有好一部分文人儒士不敢苟同来着,但当那位益州礼法大家道出这番言论后的第三天,莫名其妙地就暴死在家中,不敢苟同也就勉为其难地默默苟同了。毕竟,谁都能猜得出,那是谁动的手…

    相比起北边的帝心难测,南边的王意则好猜多了。

    自瀛水夜宴后,南域数千万里疆域可谓是一片百废待兴之壮丽景观。各城诸郡,官府楼台相继翻新,民户入册,田粮载书,减赋税,废旧制,颁民政。新设郡守监察一职,上监一城太守,下察一城民生,理百姓日常大小疑难。每城每郡,日有官兵巡道,夜有守军当值,秩序之井然,守备之严密,更是短短半个月时长,便让得整个南域的绿林匪贼,马帮强盗,出现了向北迁移的倾向。

    可以说,现在的大唐南域,已初显盛世之征兆。

    而其中,南域之心腹要地,岳阳城以及其周遭城镇,更是无时不刻不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岳阳城就不用多说了,百数十万重兵把守,坚如铁石,四城城墙更是加建十丈有余,已然是军事要塞一座。苦就苦了当初那些抱着侥幸心理逃出岳阳的小老百姓了,他们那一走,没走来京都皇师南征的战报不止,反而走来了岳阳城地价暴涨数十倍的喜闻。然而,对于如今这些人而言,这喜闻哪还能是喜闻呀?为了逃难他们早已贱卖家财,而首先卖掉的,就是那岳阳城的宅子。现在回想,他们是肠子都要悔青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拿着贱卖家产的银子,到岳阳附近的城池再置家业。

    谁料想,待他们山长水远走到襄阳等地时,暮然发现,那里的地皮早就坐地起价,更超过往日的岳阳城,现在他们手上那点疙瘩银子,哪还能买回原先同等的家业啊?

    百姓苦,是真的苦啊…

    苦在永远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中。

    说道这里,就必须提点下夏渊了。因为,若不是他,这襄阳等地也不会出现价比都会的景象。百姓人家,也不至于有苦无处述了。

    夏渊被岳阳王册封为“征北大元帅”,统领三城。他即刻就收编了附近下上数万里内的大小水贼、悍匪、马帮团伙,更远之地更是每日都有强人主动来投。其中是不是还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密辛,尚需见仁见智。

    总而言之,夏渊是一夜痞子变元帅,数日间更是凭空变出了百十万天降雄狮!

    他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着实是让许多看戏的人,将眼珠子都给看掉咯。

    那当然咯,有好些人是依旧对夏渊这痞子元帅不看好的。毕竟狗改不了吃屎,那些所谓天降的“雄狮”,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攻城掠地、杀人放火或许是绰绰有余。但,让他们穿上戎装入伍作兵,守卫城池,那简直就是真正的请强盗来看门嘛。他们不把你家值钱的财物给劫光就已经万幸,哪还能指望他们给你看门呀?

    然而,这回夏渊又狠狠地给了这些人一大耳光子。

    如仙行那位这大算师的卦象,夏渊虽痞,但有雄主之才,治军安邦更有一把刷子。

    他把百十万新军规整分类,分驻足三城。襄阳为马战军,渔阳为水战军,咸阳为陆战军,三城新军皆定严整阶级。两人为组,六人为队,设队长。六队为亭,设亭长。六亭为阵,为阵长。如此类推,再设营、镇、军三阶,层层监督,以连坐问责。

    并在原本的军规基础上,他再立下三道极其有江湖味道的规矩:

    一,阵以下,揭发上级扰民犯罪,证据确凿者,提拔一阶。

    二,营以下,被揭发犯罪者,队、亭、阵、营四长同罚。

    三,镇、军以上,不守规矩者,斩!

    三规制定,很好地应合了严整的军旅阶级,以及江湖中人的特性。

    特别是前两道,只要你不扰民犯罪那一切都好说,该逛窑子的逛窑子。既不会把人约束得没有自由,也可以阶级牵制江湖人的不羁。在这三规与军阶的互相约束下,自夏渊立旗挂帅之日起,襄阳、岳阳、咸阳三城兵卒犯禁的案件,是比过去数十年的都要少去数倍有多。甚至在半月后,岳阳城里的那位王爷也忍不住偷偷地把夏渊这套制度,移花接木到了自己的军帐中,略把称为改改就生搬硬套上去了。而现在各城各郡中新增的监察一职,也就是由此演变而成的。

    至此,夏渊掌兵的能耐算是有目共睹。

    待夏渊的兵势有所稳定后,纯阳各支脉相继撤离,大部分道人回归本部。小部分人经“正道盟”协商后,分别调入被各城空缺的纯阳观,重新开宗立派。

    经此一劫,南域纯阳百十分支,终于勉强全数被扭在了一起。至于他们与岳阳王的恩怨,夏渊和七星院的八位院长应该也是下了大功夫的。毕竟,岳阳夜宴后,再回头看去,谁都看得出,岳阳王就是在拿他们纯阳人的鲜血祭的旗。

    这等梁子,结得可不是一般大呐…

    不过万幸的是,事后岳阳王遵从与夏渊的约定,全数还回了逝去纯阳弟子的骸骨,在下葬入土当日他还亲自领人带黄金封赏祭拜,礼数做足,也勉强压下了纯阳各支脉的怒火。而周远山,也在问天圣人的妙手回春下,活过来了。虽然伤及心脉,毕生修为只能止步于王境中期,但能活下来总是好的,只要有他和李清风这两位执剑脉的大师兄在,也就能压住那些看不清形式的道人们了。毕竟,现在的南域纯阳支脉,可不能再乱了…

    在拜辞问天山的老人家后,周远山被七星院众院长接到了岳阳城纯阳旧址,现在的“正道盟”好生照料。芍药每隔个三五天都会下山一趟,为其把脉复诊,送来些汤药,可谓医者仁心。那当然,她也有小算盘的,每回下山芍药姑娘准会领上小西瓜,御青凤往襄阳城那边跑上一遭,说是要带小西瓜多认识些知识,顺道看望渊伯父。实则嘛,她就是想看看夏渊到底有没有鼓弄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因为,夏寻临走前可是对她再三叮嘱不能让夏渊胡来的。况且,按照目前南域的局势发展看来,芍药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夏渊必然和岳阳城里的那头卧虎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而交易之内容,芍药曾多次旁敲侧击试探夏渊的口风,奈何小姑娘家的演技实在不堪,演不出真情实意来,每一回都被夏渊提前察觉到意图,摆出一副长辈嘴脸,左右言他,敷衍了事。

    对此,芍药也是深感无力…

    但无力也罢,不至于无趣便好。

    反正南域局势目前是一片大好,除了前些日夏渊去了趟洛阳城见了舞家那个女人后,变得神神秘秘的以外,估计着在夏寻国考回来之前,他还整不出幺蛾子来。平日里陪陪老人家叨叨,教教西瓜识字念书,再出去探探夏渊口风,芍药姑娘的小日子也过得安逸。

    闲暇之余,她还能呆在闺房里写下几封羞答答的信,系在那只天下无双的小青鸟的小爪子上,让它化青虹北飞,给两位相隔数千万里的小情人儿搭上一座近在咫尺的小鹊桥。甜甜蜜蜜的,那便挺好。反正鸟儿飞得快,一息千百里,最开始几日一个来回也用不着半刻时长,宛如咫尺相见。所以,姑娘家的相思之苦,也就不怎么苦了。若非要说苦,只能苦了那送信的小青鸟咯。短短月余时间,它为这对小情侣所送出的书信,那是比它这辈子所送书信加起来的总和都要多。幸好鸟儿不会说人话,也幸好这只是小情侣间的私事,再无旁人知道。否则呀,若让世人知道,这两天杀的人儿,居然在用一只连大*机处都梦寐以求的千鸟为他们奔波情书,这必然又得掀起一阵义愤填膺的口诛笔伐!再不济也会丢下一句酸丢丢的话:城里人,真会耍!

    呵呵,只是会玩耍的,哪只有城里人?

    春去夏来,炎炎烈日。

    静水如常,波澜不惊。

    潜伏在水底的暗流,如昙花一现,一现即逝,又沉入了水底。

    站在南域河边观水度势的人,似乎冥冥之中嗅到了什么味儿,显得非常谨慎。直到京都开考日期的临近,南域各大势力方才陆续公布自家赴京赶考的名单,而且公布得遮掩,若非公家派衙役上门入册,他们恐怕还有不打算往外说。

    所谓,十年精炼磨一剑,寒窗苦读望金榜,谁不想一战成名,光耀门庭?

    举世大考,任何势力都不例外,只能有两人名额,这无疑是残酷的。但能从各自门府数千人中脱颖而出者,无疑都是年轻一辈中精英娇子。各大势力皆有藏锋之心,可以理解。

    只是,若从数日前官府新贴的国考官榜名单上看,这些院府势力…

    哪里只是藏锋呀?

    济阳高氏一族-高桔,绝刀-铭络崖,海归流-乐耿,铁扇门-方千羽等等,被写在数丈官榜之上的,清一色,几乎全部都是在年轻一辈中如雷贯耳之名号。之所以如雷贯耳,是因为这些人都成名已久。

    之所以成名已久,那是因为这些人老呀。

    诸如绝刀会的铭络崖,海归流的乐耿等人,十年前的国考他们就已经参加过一次,现至少已三十出头,或赴各地为官、或留院任职,或驰骋江湖,早非院府弟子。不曾想,为了这一届的国考,南域各大势力,居然都默契地把上届老人又重新搬上了台面。只能说,他们这锋藏得真够不要脸。

    至于为何如此,按照安阳城某位院府执掌的原话说是:风声紧呼,被大势逼的呀!你不想想这届国考啥背景,啥形势,去的都是些啥子人哟?连纯阳宫的疯婆子都赴京了。若我们真派些毛头小子过去,进不进得了长安城都难说,你还想他们活着回来吶?罢了,派两老人去至少能讨个出其不备,运气好些,再搏个三甲也是有机会的嘛…

第三百零六章 夜遇天机

    夏初,过数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离京都开考之日,还剩月余。

    夏夜,残云千里,漫天繁星,如银沙点缀长空。月芒如弓,似有人在九天之上挽月狩猎…

    大唐南北两域之交界,断崖沟。

    北三十里为北山,南六十里为南岭。两段山脉连绵数千里,无一接壤。其间,为天地伟力所开辟的一片平坦荒草原。由于已近北域,所以此地的温度已然没有南域那般炎热,甚至于还有些清冷。加之四面千百里皆是荒野,毫无人烟,就更显阴凉。

    “呼呼~”

    “哒哒哒~”

    风凄凄,吹草低,见白马两匹,拉车儿载人儿,慢悠悠踩草儿,慢悠悠地前行着。这慢悠悠地,是真够慢悠悠地的呀。整整过去一月有余,夏寻几人跟着三和尚才堪堪走出半数路程,看着都让人替他们着急。奈何,三和尚就是不着急,仍是抱着阿弥陀佛的慈悲,到哪都要凑上一番热闹,让人拿他们毫无办法。

    现夜已深,天高风冷不好睡眠,易染伤寒,只得落地慢行。

    夏侯和胖和尚,已躺在后车板上呼呼大睡去。老和尚与墨闲瞑目打坐于车板前后。小和尚则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疲倦似的,就从没见过他有歇息的时候,现在仍呆呆地坐在马车前看着路儿。而夏寻则坐在小和尚的身后,拿着一张巴掌大的信笺纸想着什么,小巧的青鸟儿愣愣地站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打着瞌睡。

    数十日来,岳阳城内外所发生的大小事情,夏寻通过芍药的来信,已尽数得知。和芍药一样,他对夏渊与岳阳王的推算皆止步于那笔不可告人的交易,轮番推演终究无解,又或者说是不敢解。因为,对于那笔交易的某种猜测,已然让他感觉到恐惧。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就好象溺水之人呼吸不了空气。而这种惶恐的源头,并非岳阳王和夏渊,亦非站在岳阳王身后的那些人,而是北面那位大谋者,他的爷爷…

    他的图谋,似乎并不像看上去的简单。

    “去吧。”

    “啪啪啪…”

    夏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抵不过对亲情的信赖,下意识地屏蔽了最不愿意去猜测的方向,把笔墨化成了漂亮的言语,再细心折叠好信笺,用红绳系在小青鸟的爪子上,让它化青芒南去。于夏寻而言,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会比知道来得更舒心些,至少他不需要像他爷爷那般,把整个天下都装在心里,无时无刻不掂量着,这想想都让他头皮发麻。

    夜,已经渐深。

    白马缓行,车子很稳。

    趁着还有些时间,夏寻利索地脱去外套盖在身上,蜷缩着身子,就着厚实的车身板,便躺下睡去了。

    喳喳…

    马蹄践草声细柔,晚风拂脸略冰凉。

    两匹白马通人性,待车上最后一人也歇去以后,慢悠悠的步子就变得更轻更缓慢,几乎让人感受不到颠簸。

    旷野空寂,夜路难行,呆呆的小和尚老成得有趣。明知挑一盏灯笼也照不亮身边几丈地儿,也明知道拉车的白马凭天上月光就能识路儿,他却仍旧一本正经地提着灯笼,坐在车前,像是方怕迷了路一般,呆呆地看着旷野深处。

    喳喳…

    百里荒草,随风弯腰。

    慢悠悠的蹄子,走呀走…

    走得很慢很慢,约莫走了个把时辰,两匹白马才堪堪走出两里来地。而这时,就连天上弓月也实在看不下去了,顺手拈来块乌云就遮起了自己皎洁的脸蛋。没有月光的映照,荒寂的原野更加漆黑,阴冷。

    一盏小小的灯笼就宛如黑暗深渊中的一点星火,极其渺小且孤单,却格外醒目。

    马儿继续走着,小和尚看着,夏寻、夏侯、胖和尚睡着,墨闲坐着。而老和尚,则忽然缓缓睁开了清澈的眼睛。呆呆地小和尚,似乎感觉到了身后老和尚的动静,疑惑地回过头去。但还没等他生起疑问,空旷的荒野远处,极其突兀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前方的道友,请留步。”

    “……”

    嗓音急促,连声呼喝,非常突兀。

    是真见鬼了。此处乃百里荒原,上下千里之内绝无人家烟火,这半夜三更的除了孤魂野鬼以外,哪还有能冒出个人来喊“请留步”?

    “前方的道友,请留步!”

    定下神来,细细听去。

    这嗓音轻飘不重,沙哑中带着些尖锐,倒有几分耳熟。小和尚疑惑地看去老和尚一眼,只见老和尚侧着脸双目直视并没有动静,小和尚再顺着老和尚目光同样侧过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道友!请留步!请留步啊!”

    “道友…”

    随眼看,稍远处,荒草丛间。

    一道人影,正扯着嗓子呼喊着,急促跑近!由于荒野漆黑又无月光映照,一时间还分辨不出来者何人,相貌如何。唯不止呼喊,随人影渐近…

    “道友请留步呀!”

    “御…”

    大喊不止,人越近声越大。

    小和尚扯起缰绳,止住马蹄前进的步伐。

    随蹄停,车子一顿,睡梦之中的墨闲、夏寻、夏侯、胖和尚四人,相继被这肆无忌惮的呼喊声给吵醒。睡眼朦胧,无精打采,夏寻首先随声粗略看去一眼。

    然而…

    就是这一眼,一看之下他就是一愣!

    顿感身子一冷,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夏寻赶紧把手揉揉眼睛,不自信地再定眼细看去一遍…

    但见,此时来者已行近,就在数十丈开外。五旬上下,六尺身高,身材发福略带肥胖,大圆脸上点着两颗猥琐小眼。厚实嘴唇,翘两撇羊咩胡须。一件脏兮兮的灰蓝色道袍,紧绷肚腩。头上青铜道冠,锈迹斑斑。左手掌着根黑铁拂尘,随呐喊高高挥舞。右手持着把破旧旗蟠,旗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字道天机”五个大字!

    “是他?”

    夏寻一下子没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会遇到曾在岳阳城有过一面之缘的神棍!夏侯这时还没完全退去睡意,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你认得这人呐?”

    夏寻不答,瞬间沉醉于自己惊讶与急速思索当中…

    而这时,远处的神棍已经屁颠屁颠地,从腰高的和草丛中,跑到马车之前。

    “呼…”

    气喘吁吁,整理一番衣装。

    但见他一手挽着黑铁拂尘,一手合掌于胸前,生硬地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沉声道:“无量天尊,各位道友有缘了。”

    “……”

    老和尚首先走下马车,小和尚紧跟其后,胖和尚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跟了下去。和尚三人,缓步来到神棍面前,双手十还去一礼。

    有些意思…

    小和尚和胖和尚的礼还算中规中矩,只是稍稍点头欠身。但老和尚的礼,却让人匪夷所思。他是生生把自己的腰杆子躬成了满弓,恭恭敬敬拜下,就像是向眼前神棍低头一般,足足拜去了数息时长,方才重新站直身子。

    老和尚的这下举动,霎时间就把刚从马车走下的夏寻、夏侯、墨闲给看楞了。因为,老和尚拜的这礼,可是着着实实的尊长大礼呀…

    如此大礼,往来世人是只拜于天地师长。

    而老和尚是何等身份?

    他乃西方极乐那位无上佛祖之弟子,岳阳化生寺之方丈!在严格的礼制说去,那是普天之下即便圣人也不敢承他这一礼呀!可事实上,猥琐的神棍,却堂而皇之好不谦让地就接下了。

    那,意味着什么?

    一个极其可怕且恐怖的念头,随即在夏寻、墨闲、夏侯三人的心中萌发而生…

    “阿弥陀佛,不知道长深夜来访,所谓何事?”说话的,是小和尚。他是此间,除老和尚最淡定的人,仿佛像完全不知道老和尚做了什么事情一般,呆愣呆愣地有礼问道。

    偷偷瞄眼,见得夏寻几人皆露惊恐之状,老神棍暗暗得意,阴阴笑起。笑得猥琐且奸诈,更似肆无忌惮,就连他嘴皮子上的羊咩须,都快被他笑到鼻孔里去咯。

    在奸笑过一阵后,神棍收回瞄眼,端起严肃回道:“无量天尊,贫道乃世外闲人,闲来无事常四处云游。今夜至此,远远地便见得诸位过路,贫道深感道缘所致,所以便冒昧上前送来善缘了。”

    “阿弥陀佛,敢问道长送何善缘?”小和尚呆得可爱,也老成得可爱。居然不问缘由,顺着老神棍的道就问上去了。

    “呵呵,不急,先待我盘算一番。”

    神棍故作神秘,沉声一话,笑而不详语。

    只见他左手掌拂尘,右手执旗蟠,迈开步子便围着眼前三和尚缓缓走上两圈,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边打量,神棍边不止点头赞赏。

    “天下无双的根骨,都是好手段,有底蕴。”

    “脱五行六道,自成方圆世界,很有想法…”

    “啧啧…这头猪也是犀利呀…”

    “气血澎湃,实属世间罕有呐…”

    说着,说着,似还未说完…

    突然!

    “哒!”

    “靠!你干嘛!”

    神棍突然跨脚转向!

    毫无征兆,就像突然抽羊癫疯一般,三步作一步走,徒然越过三和尚,直愣愣地窜到了夏寻面前!

    突至变故,霎时间就把夏寻、夏侯、墨闲三人吓得毛都乍起。夏侯顿时就被吓得清醒,硬是没忍住脱口就唾骂去一句。拳头紧握,蓄势后蓄,看他样子,那是随时都能暴起揍人的!

    “小道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呀!?”

    “别…别来无恙。”

    “呵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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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异变,洪荒再至万载,天下三分东南北,东唐南溟北苍茫,孕育苍生无数,成就此间神话亦无数……奈何世人只知寻道破境修长生,却不知破境为何,更不知何为长生。一个藏有天地神局的躯体,一道寻求摆脱大道束缚的意念,一段不求长生求众生的历程…… (这里没有太监,没有小白仅凭一段情怀与寻道天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道天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道天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