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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覆小灭     寻道天行txt下载     寻道天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一章 诛天血誓

    醉仙楼,穹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登高远眺,可俯揽人间。

    凭栏前,黄家的老太爷捧着刀,细眯着老眼。

    神色虽然无波澜,但熟悉这位老太爷的人,都不难发现他眉宇间正藏着一缕若隐若现的愁思。不知道多少年了,自从老友陆续远行隐退以后,他便不曾再有过这般犹豫的状态。把刀沉思,思的是过往对错,也是未来的抉择。思绪如乱麻时候,刀或许就是最趁手的工具。

    “莎…”

    枯槁的老手,轻轻抚摸着金光灿灿的刀身,就像爱抚着自己的妻子,充满细腻的柔情。在老太爷身前,正放着一副长长的卷宗。万余蝌蚪小字将昨夜发生在蝾螈泽的一切,尽数记录。使人看之即如身临其境,惊心动魄的同时更惊骇不以,又或从容依旧。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

    黄崎恭恭敬敬地站在老人身后。

    其实他才刚到这来,而来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他爷爷先一步抢了台词。

    黄崎尴尬地笑了笑:“那我该知道啥事情?”

    老人道:“你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便无须知道。”

    “呵呵…”

    笑色苦涩三分。

    和夏寻了解北茫那位大谋者一般,黄崎同样很了解这位黄家的老太爷。他人如刀,刀法最讲究的就是狠劲。这老太爷认死的东西,无论是谁,用什么办法,都别想让他吐得出来。

    黄崎无奈摇摇头:“难怪真武那位老奶奶整天喊您老狐狸,老狐狸的,连自己孙子都要诈。您这可不厚道哟。”

    老人轻轻把刀放回刀盒,再用金丝棉布将刀身盖上,合起盒子。

    “我是为你好。你头脑精明,心有猛虎亦可细嗅蔷薇,是行商的好料子。可惜,你无修行的天赋。若强行为之,必适得其反。你能好好将黄家这份家业发扬光大,我便很欣慰了。江湖朝堂的事情,就止于你爹爹这一代人吧。你就不要再往里头伸一只脚了。待我百年归天之后,你就替我亲手将屠龙送回风谷。霸刀那群小子,谁有本事,就谁来掌刀吧。这也好绝了你的性子。”

    “额…”

    老人的话说得很轻,但话意却沉重无比。

    屠龙宝刀历来是黄家镇住至宝,可少有人知,此刀并非黄家的刀,而属风谷霸刀。数百年前,黄家始祖师出风谷,后娶霸刀山庄庄主独女,继承了霸刀庄主之位,方掌得屠龙。在黄家始祖百年仙逝后,霸刀山庄才传归于柳氏后人。而黄柳两家的渊源,则延续至今。黄家掌着霸刀的刀,霸刀握着黄家的财,唇齿相依三百余年。

    而如今,黄家的老太爷想把刀还回去,这隐隐就有着让黄家割离江湖的意思了。

    黄崎听来随之就收敛起了脸上的笑色。思量片刻,他稍稍把话风转回正题问道:“这么说诛仙真的要重现人间了?”

    “……”老人不答,自顾自地整理着刀盒。

    黄崎再试探着问道:“奉仙爷爷隐世前曾说过。待诛仙重铸,阴阳重逢时,便是他归来弑天日。按这推算,奉仙爷爷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吧?”

    “他早就回来了。”

    “啊!?”

    老人突然放来一话,即刻就把黄崎惊得整个人乍起。

    “他…他早回来了?”

    “那…那…他在哪里?”

    黄崎显然被吓得不清,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老人缓缓转过身,提起枯槁的老手,鼓励般拍了拍黄崎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在哪里,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这都不重要。因为这只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与你无关。但你若想趁机布局,可就得要抓紧了。夏寻授你的只是一方世界雏形,里头的框架细节都需要你自己谨慎处理,一丝不能有误。倘若有朝一日,我能看到,我穷极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在你的手上开花结果,那我也能含笑九泉。崎儿,你且切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的能量越大责任便越大,就更应如履薄冰。毕竟属于我们这代人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剩下的便都是你们的。“

    “……”

    话语深沉,饱含玄机。

    使人难听得懂其含义…

    没等黄崎把老人的话理解得通透,老人双手挽在后腰,便越过黄崎朝着楼梯蹒跚走去…

    “他早就回来了?”

    “与你无关…”

    “……”

    老一辈的人似乎知道许多事情。

    也似乎隐瞒着许多事情…

    他们到底知道什么?

    醉仙楼下。

    笼罩着历史的浓雾被一击惊雷轰散。

    不该看到的,或许就是该看到的,都逐渐浮现在世人的眼前。

    二十年前,一代剑神吕奉仙飘然隐遁人间,糊留下一句隐语,给世人带以无限想象。“诛仙重铸,阴阳重逢,吾当归来再弑苍穹。”话语简短却蕴含无尽杀机,它就像一把归鞘的利剑,伏藏百年静待喋血。世人将它演化成数之不尽的猜测,最终又因为人间繁华与喧嚣,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而今日,诛仙二字随蝾螈泽事发再归人间,理所当然地便成为了醉仙楼今日被人提及最多的词语,从而衍生出无数思绪。

    是期待,也是茫然,更是畏惧与恐慌。

    “错不了!”

    “一定错不了!”

    “诛仙,一定是诛仙!”

    “你们看,剑出七星,道归纯阳。临渊阁早就对这墨闲、墨言两人有所猜测了,不然他们不会如此备注这段话。而且真武山武考,墨言、墨闲双剑合璧五十息斩杀魏严,这是一个大境界的跨越。他们一出仙行一出岳阳,相隔数千万里从未相见,不可能有如此默契,更不可能有此威能。他们一定就是诛仙的阴阳剑魂!”

    “……”

    覆盖真相数十载的谜团被人以最粗暴的方式野蛮掀开,拍打起满堂惊涛。纵是传菜的小二也不禁愣了神,停下了脚步。许多人重新翻开月前由临渊阁书写的皇榜,才穆然发现,临渊阁其实对此事已有所提及。只是证据不足,写得含糊玄乎,当时被人误解罢了。

    堂中一位绣衣女子并不同意此说法,手握瓷碗,生说道:“如果真是诛仙,他们的战力远不至于如此。诛仙乃仙神器,凡人持剑亦可弑苍穹。杀魏严只需一剑,天谴金雷更难对他们造成伤害,又怎会落得被柏凌云千里追杀的下场?”

    “额,这说法也有些道理。”

    “对呀,若是诛仙,怎会如此孱弱?”

    “……”

    女子言之有理,此间食客皆暗暗点头。

    其实他们并非认同女子的说法,只是此事太蹊跷。毕竟当年那把神剑是连苍穹大道都能斩出一道裂缝的,斩杀圣人更似如快刀切白菜,何至于杀一个王境大能都要花费五十息功夫?

    “祈帮主的说法恐怕有些误会。”

    东南侧的一位食客想得似乎更深一层,他犹豫着说道:“诛仙能斩天,杀魏严必然不废吹灰之力。但你们别忘了,此诛仙非彼诛仙,此乃剑魂而非剑躯。当年吕奉仙逆天伐道,天机菩提被迫出手,降下仙人雷罚将诛仙剑心连同吕奉仙的道心一同粉碎。当时诛仙仅是七星融合剑魂而成,仙雷之下更只剩残魂数缕,后来阴魂被神算收归仙行,阳魂被吕奉仙藏在七星,便再无下落。纵使二十年过去,神算和吕随风等人能倾力将剑魂孕养,恐怕也难以把诛仙复原如初。毕竟,相比于诛仙的数千载蕴藏,二十年实在太短,短得就像一位初生婴儿。如此算来,墨闲、墨言如今只有天启境战力,便是可以理解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再是当年的纯阳神剑。”

    绣衣女子闻言稍作沉思,没有反驳。

    场间的气氛徒然变得安静许多…

    “诛仙残损已非诛仙,那剑神归来还是剑神么?”西侧靠窗台的一位男子看着醉仙楼外的车水马龙,沉沉说道。

    坐在他对桌的另一名男子也随眼看出窗台,深沉地接过话来:“吕奉仙的道心受天罚所创,已是天弃之人,不可能再得大道眷顾。纵使他真能如约归来,恐怕也已是凡人了。”

    “若如此,便实在太可惜了。”

    “是呀,可惜了,可惜了那一代剑神的芳华绝代。”

    “你觉得鬼谋的孙子如何?”

    “何意?”

    “本意。”

    “……”

    话者缓了缓再补充道:“夏寻体内藏有遮天,遮天封了八道仙人传承,这都不得了。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也得了剑神的传承。毕竟剑神的剑,就握在他的手里。那剑神的传承,被他掌握也不难让人接受。”

    另一名男子稍稍回头,意更深接过话来:“或许,是墨闲得的传承也不定。”

    “我倒觉得现在的夏寻配墨闲,倒很像当年的夏隐配奉仙。”

    “夏寻有谋,墨闲有剑,夏寻谋动,墨闲剑出,可堪绝配。”

    “那余悠然和墨言呢?她的算计谋略,可不在夏寻之下。”

    “呵呵,或许都有可能吧。”

    “或许如此。”

    “……”

第五百三十二章 诸方暗流

    真武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枫绚烂,石剑擎天,巍巍雄山屹立长安西巅,静看着万里风云变幻。郁郁古枫,漫山遍野,被烈日映照成数十里翠绿林海。

    真武主峰,石剑之巅,南来的五位老人已经厚着脸皮子在小楼子里住下许久。日出戏耍,日落安眠,闲来无事还拿上锄头就地种起几片菜田。看他们那副整天乐呵呵的模样就知道,在真武山里的日子,铁定过得比岳阳舒爽多了。

    “诶诶,大师姐别走这步,走这里。”

    “不对不对,该走这里。”

    “啧!你们闭嘴行吗?”

    “……”

    六盏清茶,一壶沸水,一副棋盘,两老女人对坐执子,四老头子大眼瞪小眼如烦人的苍蝇,唠唠叨叨。

    正在对局的这两位老女人肯定是上辈子的仇人,否则怎来的这辈子的大冤家?论年纪,都已过百。论身份,江湖朝廷再有地位的人见着她们,都得哈下半截腰杆。可两人明争暗斗小半生,老时还是放不下那被半生浸泡得酸溜溜的果子,接着继续死缠烂打。这似是而非的微妙关系,以及高得吓人的辈份,使得南来的老妪在真武山上横行霸道月余,却也没人敢对她怠慢丝毫。

    眼下这盘棋,她们从天试开考至今,已经整整下了数十日,悔棋耍赖皆无数,就是没能得出个输赢结果。

    如今,还在下着…

    悠哉游哉,恍如世外。

    纵使今日由方寸吹来的风,稍大许多。吹得长安满城惶恐,朝堂江湖瑟瑟发抖,但也没有动摇到这两位老女人非要分出胜负不可的决心。而对于墨闲和墨言的事情,这里始终没人道来个只言片语。

    或许,她们早就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

    毕竟他们很老了,老一辈的人经历过无数沧桑风雨,总比年轻人知道更多事情。更何况,南来的几位老人本身就是那把神剑的剑侍。拜入仙行守剑一生,他们与纯阳与七星,甚至与那位剑神都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苦守岳阳二十载,就是要守护那道剑魂,等那位剑神归来。

    倘若他们不知,谁还能知?

    所以,这里的人理所当然地,就要比别人更清楚昨日夜里的情况了。

    “诛仙重铸的契机还未到,阴阳无法重逢。”

    “如此说来,昨夜天谴便另有玄机了。”

    “必然如此。”

    “但,老巫要进城了。”

    “何时?”

    “就今日。”

    “……”

    城南,南郊城门口。

    门关进出的人流如往日般拥挤。数十丈宽阔的官道塞满各色路人,抬轿的,拉车的,挑担的,人挤着人,将关口堵得一个水泄不通。

    带刀守关的卫兵,并未因拥挤而有所懈怠,反倒对进出城关的行人审查得更加严谨。稍有觉得不对劲,便将人领道一旁再三盘查,直至无误以后方才放行。

    人潮之中,一道蹒跚身影显得尤为单薄。

    若不留意很难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察觉到他的存在,而若留意却让人看之一眼便再难以开好奇的目光。

    从他瘦弱且佝偻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厚实的麻布斗篷几乎将他的容貌完全遮掩在阴影底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猩红如血的微笑。他全身上下都被破烂的麻布所包裹着,外露的只有两只如鹰爪般的干枯手掌,一手掌这根和他那手掌同样干枯的赤藤拐杖,一手挽在后腰。他每行一步都迈不过两尺,如身背着座大山,走得极其艰难。

    “站住。”

    这么一位怪人,必然会被守城的官兵所留意。果不其然,待他刚入门关,离他最近的一名守城官兵便伸手将其拦下了。

    “你打哪来的?”官兵质问。

    怪人沙哑地回道:“西周蜀地,谕川以南。”

    官兵似乎没察觉到问题,习惯性再问道:“报上姓名。”

    “古葬。”

    “来京何事?”

    “葬尸。”

    “……”

    官兵听着奇怪,但看怪人的衣着打扮,确实也像是和尸体打惯交到的。故,不禁觉得晦气,也就没再多盘问了。

    官兵嫌弃地挥挥手,将人赶走。

    怪人阴阴一笑,缓步入城…

    怪人怪,是事怪。

    故事的开端,往往会被潜伏在其它故事的进程之中。佛门讲其为因果缘分,其实更多时候,它更像是水流的源头。由天上来,奔流入海,再回到天上去,是永无止境的循环。

    就像曾经离开的人,又悄然回来了…

    数日后。

    随信鸟飞散人间千万里。

    许多人都知道他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岳阳城。

    岳阳王府,后殿。

    渝州官窑出产的晨鸡卯子杯,今早便被仆人送入封尘的后殿。泡上红茶,淡淡白雾与芬芳流转着温软水色,让陈老的气息都变得有了些清晰。

    只是,现在茶已冷却…

    胡师爷双手捧着一封早上送来的信报,瑟瑟颤抖地站在岳阳王面前。从他那已经被扭曲得不成样的面容里,看不出他到底是激动还是惶恐。又或者说,他是无法想象一个局原来还能布得如此广阔。无论在何时何地,仿佛都看不到它的边际。

    他的主子曾说过,北风不吹,大唐不危,北风若吹,大唐摇摇欲坠。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而如今,他总算是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北风吹的不仅仅是风,风里还藏着一把剑,一把可将大唐根基斩得粉碎的无双利剑!

    “王爷…”

    “夏寻必然就是皇族后裔。”

    瑟瑟许久,胡师爷稍显激动地说道:“诛仙降世,奉仙归来。只要将皇帝斩首,夏寻便能名正言顺直登大宝。届时,鬼谋欲窃大唐根基就根本不废吹灰之力。好阴险的算计啊!”话说着,胡师爷双目凝起严重之色,看着岳阳王续道:“王爷,事不宜迟,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若让夏隐得势掌控大唐,他第一件事便会遣军毁尽各处伏尸地!我们此时若不出手,他日便会陷入万劫不复!十二年心血即会毁于一旦呐!”

    胡师爷说得颇为激动,脸颊一片充血,最后几话更是要喊破喉咙了。

    吼声震荡起大殿内微微灰尘,驱之不尽的腐朽味道宛如在为这座历经风雨的大殿,倾诉着多年来的屈辱。

    胡师爷是真的惶恐呀…

    他害怕眼前一切会化为乌有。

    他本是小小一穷酸书生,因机缘巧合得了李常安的赏识才当得这岳阳王府总管。十数年来这座王府经历过怎样的变迁,他非常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感到深深的愤怒且赋予无数期待。而今眼看着忍辱偷生的岳阳王,用不了多久便能为自己证名,洗刷去一切的耻辱。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那位大谋者却横空使来一道截杀,使得一切都有了变数。

    这叫他如何平静得了?

    “……”

    岳阳王提手扶着额头深思许久。

    晨鸡卯子杯里的茶水已经沉淀薄薄一层。

    胡师爷说的,岳阳王何曾不知道?只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呀。就如他自己所言,若没北风相助,纵使他能有覆灭大唐的能耐,也推不倒长安城那座高塔。只要那高塔还屹立在大唐疆土之上,那他便没可能真正意义上的君临天下。

    若不能君临天下,他所做的一切便毫无意义了…

    想去许久,岳阳王方才清淡说道。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自以为然。我们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墨闲、墨言这两把剑本身就存在缺陷,夏寻纵使能让诛仙重铸,诛仙也不再是当年的诛仙。它还弑不了天…”

    “……”

    剑不过四尺,天却有千万丈。

    以剑弑天看起来确实就像个笑话。

    城西,问天山。

    竹海荡漾,静而汹涌。

    九州风云聚变,牵动人间万里。然而,作为最早知道墨闲身世的人儿之一,今儿芍药姑娘的心情并没有多少起伏。而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也早就通过夏寻的来信尽数得知,故也没多少可以容她思虑的惆怅吧。只是担心总是免不得的,天谴金雷将夏寻直接劈成了咸鱼,手上人马几乎全数重伤,被迫降于徽山。余悠然与夏寻在岳阳结下血仇,是敌非友。虽因某些奇怪的事情,被迫施以援手救下夏寻,但以她那无情的心性会不会啥时候又趁机发起疯来再捅去一刀,那可都是未知数…

    小竹屋,少女的闺房。

    幽幽药香,清清淡淡。竹笔染墨,未书一字,几张无关痛痒的信笺纸被揉成皱巴巴一团,搁在桌旁。深褐色的当归被碾碎在药碗里,浸泡着已显苦涩的清泉水,就好比此间的气氛,沉沉闷闷。纤细的小手轻轻缕着乌黑亮丽的长发,芍药嘟着小嘴委屈地坐在小木桌旁,两眼幽怨看着窗外。

    几只黄鹂跃枝上,不时叽叽喳喳…

    “那小子到底说了什么,你从实招来。”

    “你若不说,今天晚饭我便不给你煮咯!”

    “我自己会熬白粥。”

    “那我便把你的米给收咯!”

    “先生饿肚子,可是会抽你的。”

    “你…”

    一把墨绿色的逐渐安静地躺在少女的棉布枕头旁,曹阁主神色木讷,双手抱怀,双目微闭含有闷火,一声不吭端坐在床边。刀师傅藏不住心里的恼火,连麻花辫子都快被气成两根树杆子,高高翘起。

    就在刚不久,北边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岳阳城,岳阳城可就炸锅咯。

    刀师傅连同曹阁主闻信乍起,二话不说就跑上了山顶,本想找老人家絮叨一番前因后果,可谁晓得老人家两眼一闭直接就把门关起,将两人给踹出了厢房。无奈之下,刀师傅和曹阁主便只好无礼第冲到这少女的闺房。怎奈,芍药姑娘的嘴皮子咬得紧呼,任两人如何威逼利诱就是半点风声都不给透露。

    “你…岂有此理!”

    刀师傅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木桌上的信笺纸,涨红着脸喝道:“我不跟你扯别的!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墨闲这茬子事情了?”

    “这还用问么,看她表情就知道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牙关紧咬

    “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墨闲这茬子事情?”

    “这还用问么,看她表情就知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曹阁主在旁冷声附和道。

    “好呀!你这小皮娘。”刀师傅厉色喝道:“现在还学会骗人了呀,连师兄都敢骗!”

    小嘴微微嘟,芍药没好气地瞟起眼眸子:“你可别含血喷人,我不说而已,哪来的骗人?”

    刀师傅双目大瞪三分,逼视去:“你不说就是骗人!”

    芍药委屈地低埋下脑袋,嘀咕道:“你是大师兄,你要强词夺理我也没办法。总之你们就别想知道他在寿山的事情,你打死我也不会说。”

    “混账!你…”

    “诶。”

    刀师傅欲要再次逼供。

    曹阁主见芍药嘴巴咬得紧,知道再逼问也是徒劳。

    他无奈起身一手把刀师傅给拦下,把话茬接过来:“让我来试试。”

    “试?怎么试?她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那你这般瞎扯又有用吗?”

    “哼!”

    刀师傅撇眼曹阁主,硬生生吞下一口闷气,甩袖子坐到一旁。

    曹阁主挽袖走前两步,来到芍药身旁缓缓俯下身去,轻声说道:“药儿,李清风刚来找过我,你晓得吧?”

    “哦。”芍药敷衍应声。

    曹阁主再道:“清风说,他们那头也已经开始逼供了。吕随风是吕奉仙的书童,墨闲便是由他一手带大的,他知道的事情只会比你更多,晓得吧?诛仙重铸,牵连甚大,先生不说是怕我们惹出事端,我们晓得。但你不说,那便是不厚道了。你该知道,我和你大师兄是打哪来的,潜心修儒多年,又是打哪里去的。师兄和七星向来有间隙,数十年不曾来往,你该不会要我为了这事,低着头去向七星找他们讨要消息吧?”

    芍药显得心虚,低埋着小脑袋嘀咕道:“你和七星院不往来,又不是和李道长不往来。既然李道长来找过你,你大可事后去问他呀。干嘛要来套我的话呀?”

    曹阁主自嘲般微微翘起一边嘴角:“药儿啊,你这话说得可酸了。清风说到底还是纯阳的人。纯阳再乱,都是道归仙行的。如果是牵涉到太上宫的根本,清风他们根本不会向我透露一丝半点。而同样的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事情牵涉问天的根本,我也是责无旁贷。”

    “……”

    芍药自知理亏,嘟着嘴巴,不再说话。

    曹阁主眼看有戏,更语重心长地顺势说道:“诛仙重铸,阴阳重逢,奉仙归来再弑苍穹。这话都快成为岳阳城的童谣了,连三岁小儿都晓得。你想想看呐,墨闲藏了道剑魂,夏寻藏了道人魂。他们两现在都在国考,以夏寻的能耐入三甲取菩提登通天并非难事。通天塔乃大唐命脉所在,鬼谋为何要煞费苦心地把夏寻往那送。原因,以你的才思想必早已清楚。而诛仙重铸之地,就是长安城。阴阳现在已经重逢,鬼谋的剑很快就会重临人间,通天*,他必斩皇帝。皇帝驾崩,大唐无主,夏寻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将会发生什么事,你我皆心知肚明,无须遮遮掩掩。”

    “……”

    曹阁主似乎说中了芍药的痛处,无辜的眼眸子怯怯看去一旁,但依旧无话。

    曹阁主缓了缓,随手搬来张小竹凳子坐下,稍稍转去话风再平心气和说道:“药儿呀,先生常说,我们悟性不如你,眼光也不如你,学东西没你快,看东西也没你远,这点我和你大师兄都是承认的。而如今连我都能看到的东西,你肯定也能看到。而长安城那等藏龙卧虎之地,看到的人就更多如牛毛了。既然如此,你那位小情郎如今的处境有多危险,你可想而知。皇帝不是傻子,相反他师承鬼谋、奉仙、皇策、军神四脉,早已脚踏圣境。文韬武略皆乃当世天骄之列。他之所以迟迟不动夏寻,必然藏有更大野心。你如今还藏着掖着,又为哪般呢?莫说不能帮到夏寻什么,即便师兄们有心帮忙,那也是无从下手的呀。”

    “……”

    小嘴稍稍平伏三分,有了许多犹豫。

    芍药的豆腐心儿似乎被曹阁主这一番苦口婆心给说软了。

    她掂量片刻,幽幽说道:“即使我告诉你们,你们也帮不上忙。”

    “呵,你不说又怎知我们帮不上忙?!”

    见芍药姑娘有松口的迹象,刀师傅赶紧拍着胸口咧嘴喝来:“药,你可别忘了,我和你二师兄都是京都出来的人。烂船也有三斤钉,在那等龙潭虎穴摸爬滚打,哪个世家不藏着点手段?若真到了玉石俱焚的时候,我们也能让皇帝老儿头皮发麻一阵!”

    “……”

    豪情震响,生生将种在窗台上的花苗,震得一阵颤抖。

    纤细小手轻轻缕着长发,淡淡墨香沿窗向外飘散。阳光拂照,绿竹成荫,知了伴山蛙起伏鸣叫,鹌鹑啄开树皮叼出虫子。思想许久,或许是觉得曹阁主所说确实言之在理。事到如今,夏寻身处险境,芍药思念心切却爱莫能助,而许多事情即便藏着掖着那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即便夏渊曾有严令,绝不能对外人言…

    “喀…”

    小手缕下长发,打开身子前的抽屉,从暗格中取出两张巴掌大的信笺纸,放置于桌上。

    看着窗外,芍药神情复杂地说道:“你们要的东西就写在里头。有很多人都已经入局了,局势凶险可叫日月换新天,连圣人都无法左右。老师不想和你们叨叨,就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问天不能再行差踏错,否则万劫不复。”

    “唰!”

    沉甸甸的话,似乎隐藏着许多本不可高人的秘密。

    曹阁主像怕芍药会反悔似的,二话不说,迅速提手一把就将信纸夺下。

    随眼看,两张信纸皆写满蚁般小字。一纸是夏寻初入寿山时寄来的,而另一纸则是寿山爆炸之后寄来的。乍眼看下,曹阁主顿时脸色巨变,双手颤抖不矣!刀师傅见状,当即就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起身走到曹阁主背后,大瞪两眼亦细看去。乍眼之下亦不妨多让,刀师傅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这…这鬼谋居然策划了断龙葬尸地!”

    “难道…难道当年他隐遁北茫不是断臂求生?!”

    “哒哒哒…”

第五百三十四章 打死不说

    “这…这鬼谋居然策划了断龙葬尸地!”

    “难道…难道当年他隐遁北茫不是断臂求生?!”

    “哒哒哒…”

    待刀师傅看过几眼,即不禁胡言乱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曹阁主则没说任何话,立马便把信收起于掌心,然后化作一道残影夺门而出…

    曹阁主和刀师傅神色之惊慌,显然是被埋藏在深渊里的真相给震惊得不能自我。毕竟谁能想到北方那位大谋者当年断臂求生的背后,居然还隐藏着此等惊世伏笔呀?他把人藏到了北茫,却把刀留在了大唐,待风云变换时候,屠刀出鞘破腹杀人!真相惊悚,以至于曹阁主窥探一眼即满脑子一片空白。惶恐之间,甚至连那把承载问天道统的墨玉竹简,都给落在了芍药的小枕头边上而不自知…

    清风吹呼,林海翻腾。

    草渐飞沙,惶恐措急。

    数千万里外的一道小小金雷,为大唐接连掀起阵阵狂风。

    曹阁主夺门而出离开小竹屋,带着一道残影随风“坠”下山腰。山腰经楼前,此时站着位手指拂尘的半老道人--李清风。两道人影交错,曹阁主直接就把两纸信笺交出。毫无意外,李清风随眼阅信,赫然脸色煞白,同样极显惶恐。草草交流数句后,告辞曹阁主,便急速跑下问天山,骑上候在山口的大雕展翅高飞去…

    大雕向东,一飞冲天,数息之间即无影无踪。

    数十息后,问天山的大雕便出现在八百里外的七星院上空。

    李清风的着急,已急得失态。飞鸟入院,他连御鸟停泊的功夫都省去了,直接就从天云间一跃而下,化作落石重重坠到玉衡院内,险些没把石亭给砸得稀烂。

    李清风然后快步走入主楼大堂,奋力一脚便将木门踹开…

    “啪!”

    “吕随风!我看你这回还有何话要说!”

    入得大堂,李清风煞白的惶恐之色尽褪,转而怒目狰狞。

    而此时大堂内已有七人,吕随风就像一位受严刑审讯的囚徒,被六位院长团团围在大堂中央,正襟危坐在小木凳子上,苦巴巴地皱着老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李清风一手推开挡在面前的几人,怒气冲冲地将从曹仁轩那讨来的两张信笺纸,狠狠甩在吕随风的面前,怒声斥喝道:“夏寻过断崖沟遭遇天机,入寿山伏尸地取得师尊精血!关键时刻夏隐附残魂出手,引动煞气雷云配合厉小花开启天罡怒阳,毁尸灭迹!你别告诉我,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夏寻他们遇到天机了?!”

    随李清风一声暴喝,在座六位院长皆神色一震!连忙走前几步,拿起两张信笺纸细看去…

    乍看下,满堂徒然暴怒!

    “师尊精血居然被人用来炼尸!”

    “厉小花没死,真还活着!”

    “伏尸断龙地果然是鬼谋手笔!”

    “当年剑侍一直就在岳阳城潜伏…”

    众人惊怒不止,皆连连诧语。

    暴躁的天枢院长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走前一步,双臂猛然抓住吕随风的衣领,暴喝道:“吕随风!你个扑街仔!现在证据确凿,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你肚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哼…”

    吕随风一巴打开天枢院长的手,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眼看着天窗,切齿说道:“老二,你给我放尊重些。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不该你们知道的你们也知道了。别的东西,你们休想再从我这里套得。”

    天枢院长更怒不可泄:“好你个香巴巴,这些年老子没揍你是身痒痒了对吧?好呀!吕随风,那今天老子就拿你来练手!你们都给我起开!”话说着,天枢院长大力一手钳住吕随风的手腕,就把他整个人从凳子上给扯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屋外拖去…

    “诶诶诶,二哥有好好说,别动手呀。”

    “滚你嘛蛋的!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啧,你被这么冲动…”

    陈随心见天枢院长是要动真格了,赶紧走起两步拦开双手挡在门口:“老二,咱都是同门师兄弟,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嘛。现在都已经乱成麻花了,你就别老是这爆炸性子成不?”

    “哼!”

    天枢院长丝毫不留情面,一手拽着吕随风的手臂,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就因为事情已经够乱的了,所以我才要动真格!你看他这吊儿郎当的,像是有话好好说的样子么!今天我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看得天枢院长这路说不通,为免事情恶化,陈随心急忙转眼看去吕随风,恳求般说道:“诶…老八,你也是的。你将墨言藏了二十年也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把事情给藏着掖着?阴阳重逢,诛仙重铸,师尊必将涅磐归来。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情呀。师尊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现在状况如何,你倒是给我们透个底呀!京都乃龙潭虎穴,若无后手帮衬,夏寻、墨闲必难逃一死的呀!”

    “……”

    吕随风牙关咬得比问天上的芍药姑娘可要紧多了,直接心虚地把眼看去一旁,硬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不知道。”

    “哼!”

    李清风提起拂尘指在吕随风的胸口,冷道:“做人,他娘的要凭娘心说话。你好好问问自己的良心,到底知不知道。年前仙行派人来探剑,你死咬牙关处处退让。夏寻的事情,你一瞒再瞒。这些,我都罢了。师尊将你从臭水沟里捡回仙行养大成人,传你武艺道数,恩同父母。他一苍发老人孤苦在外隐世二十载,我等做徒弟的何以心安?你又何以心安?而今他将归来,必举世皆敌,我们若不能有所作为,还有何脸面活于世上!?”

    说至肺腑,吕随风脸色惭愧难当,但仍旧紧咬牙关:“你们别逼我,我真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陈随心问:“你知道师尊在哪里对不对?”

    “总之就是不能说,你打死我也不会说。”

    “这到底为什么!?”

    “阴阳已经重逢,诛仙随时有可能重铸,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吕随风扫眼众人,脸色随之决然:“我若说,就会泄露天机徒生变数。现在离师尊归来仅差最后一步,不能有任何差迟。你们别逼我了!”

    “差哪一步?”

    “不能说。”

    “那我就打你!”

    “来啊!”

    “啪!”

    “靠!你真打!”

    “……”

第五百三十五章 恩仇难衡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吾归来斩龙首,覆九州。

    汝为苍天,能奈我何?

    诛仙重铸,剑神能否归来,还有待考究。

    而推动大唐改写历史的齿轮,则已经转动许久…

    金銮殿上奏折如飞霜落叶,愤慨奏报余音绕梁。二十万禁军锦衣由北城郊遣入方寸山脉,严密封锁各处关口要道。数百万苍云连日辗转,分调至信渡、镂宜、舒丹等北邙关后军镇。南线骊山,天策府大将军秦明率百万战骑换防边塞。

    烽火台被惊雷悄然点着一缕枯草,枯草燃起星火,相信不用多久,便能冒起熊熊狼烟。

    未然之时,有人为世事伤神,也有人再为私事伤脑…

    天谴后十五日。

    徽山清晨,阳光明媚。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徽山是个土壤肥沃,适合万物繁衍的地儿。半月不见,原野中央被一场大火所焚烬的荒草已经重新长出新枝叶,有的都快长得比人还高了。蓝蓝的天空,丝丝缕缕的阳光,温暖而舒适。风儿吹过,荒草低伏,显露出原来隐没于草丛中的野牛羊,自然而安宁。牛羊群中,还有一袭青衫和位小道人。谈笑间,两人各拿着个大木桶,逮着头可怜的母水牛肆意亵渎着人家的私密处,肥大的肉团被蹂躏得扭曲,不止飞溅出白水,好生猥琐。看附近那些牛羊的惶恐神色,便知道它们近日绝对没少受这两小人的欺负。

    不远处,原野之外。

    上百号人围成个大圆圈,手舞足蹈,吆喝声连连。

    其中多为穿着纯阳衣冠的道人,只有零零星星十数人穿着别的衣裳。圆圈中央有一道牛犊子般的魁梧身影,挥舞着砂锅大拳头接连攻向与他对战的道人,打得那一个是不可开交。打得性子上来时,口出狂言不止还得带上别人的祖宗十八代。这副极品德性,恐怕也是当时少有的。

    “你这堂哥和你真不像。”

    “哪儿不像?”

    “哪都不像,特别是那没事找抽的性子。”

    “呵呵…”

    “你说,他咋这么爱惹是生非呢?”

    “额,或许是天生的吧。他爹便是这么横行无忌,遇着再牛气的人,都能抡起拳头怼过去。他俩呀,都是见了棺材也不流眼泪的硬骨头。所以呀,你没事最好还是别惹他。他虽然打不过你,但你要把他给惹急了,你可定也吃不了兜自走。”

    “呵,这话你倒别说绝咯。上回呀,我差点就向拔剑把他给斩了。幸好小师叔劝着,不然他哭都来不及。”

    “呵呵。”

    荒草丛中,夏寻苦苦掀起一抹无奈的微笑。

    提起袖子抹去额头的虚汗,眉心的伤疤早已经痊愈,就只留下细细一条红线,显得格外碍眼。侧脸看向草野外再一次被道融打飞出去的夏侯,夏寻越看就越显得无奈。

    虽然离村前,他爷爷曾有交代,要他看好夏侯。

    可夏侯的德性就那样,夏寻是真管不住,既然管不住也就只好让他放肆了。

    他要闯祸,就让他闯个够吧。夏寻能做的,就只有乖乖跟在屁股后头,给他补锅。

    他们一行人来到徽山已经有半月了,半月时间这夏侯和雷猛、虎熬他们真就没给夏寻少添麻烦,不是今日和别人打架,就是明日把人家的帐篷给烧了。更有几回甚至去偷瞧几位纯阳道姑洗澡,要不是夏寻及时到场,免不得就得红眼见血的。总而言之,这群混世魔王是直惹得这儿的纯阳道人,恨不得把他们几个给活剥生吞,挫骨扬灰。

    不过也难怪,这事归根结底嘛,确实和纯阳脱不了干系。

    谁让余悠然先前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呢?

    半月前的一记天谴金雷,直接把夏寻所剩不多的人马都给轰废了。他们虽然最终逃到徽山,可徽山本来就是个荒野地儿,虽土壤肥沃种啥长啥,但也是国考以后才有了些人烟生气,哪里来得那么多救命的药材呀?经过一夜救治,能强行吊起命儿来的也就是十数号人,而其余人等则命垂一线。最终夏寻是没办法了,只好把那些掉不起命儿的人的灵玉全给捏碎,将他们全部送出方寸山脉。自此,夏寻的手里不多不少就只剩下二十号人。

    这个尴尬的数字让他不由得联想起月前余悠然曾经提出的要求,当时余悠然棍打落水狗所索取的人马,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二十数。这是巧合,还是算卜先知,夏寻后来都没问,只是像如今这般苦苦一笑了之。

    重伤的小和尚,最终还是被救下来了。

    不过,说话非常神奇…

    一道金雷实打实地把他劈成一块黑碳头,受的伤看似最为严重,却复原得比谁都快。夏寻压根都还没来得起给他用疗伤药,只是用止血草把他的皮肤全给涂抹了一遍,本想着让火毒退去,再逐步治疗。结果第二天,夏寻正准备给小和尚清洗身体时发现,小和尚的身上皮肤居然宛如金蝉脱壳般自主蜕去了一层厚厚的死皮。死皮下的新肉红润如新生的婴儿,粉嫩得是吹弹可破,还淡淡散发着一层金色的油光。本被天雷劈断的经络筋骨,也全数被重新连接起来,气血通行,生机勃勃。

    当天下午,小和尚就醒了,虽然精神不佳但也再看不出多少伤情。

    在得知蝾螈泽的事情后,他显得愧疚难当,再没提及一丝有关于那个秘密的只言片语。数日后,他便独自拉着全身捆满绷带的胖和尚上了趟山,做来两只木鱼。就此坐在徽山平原的东南角,朝着蝾螈泽的方向默默念叨了整整半月的超度经文。至于那个只说了一半的秘密,事后无论是夏寻还是墨言都没再追问。因为一道王者威能的雷罚已经足以说明许多事情,再问便是找死。而且余悠然似乎也已经从中推算出些许蛛丝马迹了,因为纯阳的道人,都在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件事情。

    “寻少。”

    “啊?”

    “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夏寻思想得入神,小道人忽然唤来。

    夏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额…你干嘛突然这么说?”

    轻柔柔地挤着牛奶,小道人淡淡笑说道:“不是我说的,是大家都这么说。这些天你教我和小师姐做料理,又教师兄们配置药材,处理伤病,我们可佩服你了。你学富五车,谋智过人,还能把菜做那么好吃。我觉得,在我们这些师兄弟里除了小师叔以外谁都比不过你。所以,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相问你。”

    “哦…”

    夏寻点头应声,遂将装满牛奶的木桶移开,将空木桶放在水牛肚子下,帮着小道人搭把手一块从水牛的私密处挤出牛奶。

    “你不会想问我遮天的事情吧?”

    “不是,那只是你的私事。”

    “哦,那你想问就问吧。”

    小道人想了想,说道:“大家都说你是君子,行谋再毒辣,都会留有余地,从不赶尽杀绝。年前小师叔奉师祖命,去岳阳城在你身上布落契机,引夏渊南下破除王境天罚。那一战七星院死了不少人,你定是恨死小师叔了。但如今你在天试落难,不论如何小师叔也算救了你一命。这两笔账,你估计着该怎么算呀?”

    “额…”

    夏寻顿时被问得语塞。

    小道人的这个问题,其实自打夏寻来到徽山那一天起,就一直在默默掂量着了。只是掂量来掂量去,他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毕竟一头是千条人命,而另一头又是自己的救命之恩。逮着余悠然让她血债血偿,这显然不讲人情。可就此撇过一笔勾销,那也肯定不行。取舍之间如何抉择都不合适,可叫夏寻苦恼不已呀。

    “唉…”

    想了许久,夏寻长叹一声,方才犹豫着回答道:“道生呀,你这个问题可真就把我给难倒了。你让我咋说好呢?岳阳血债,那是比天还高的。入京之前吧,我本想着是用你们纯阳的命来偿还的。你们小师叔害我千人,我便择机斩你们千颗头颅带回岳阳,陪葬在逝者山坟前。可入京后出了墨闲的事情,我就不知道该咋办是好了。纯阳七星一脉双生如同胞兄弟。兄弟闹得再凶狠,大不了就是动动拳脚,哪有捅刀子这道理?也就只有你们小师叔这般无情罢。

    如今凭心而论,虽然夏侯他们老是和你们吵着要打要杀,但几日相处下来,你们若真站在那给我杀,我恐怕真拿不起刀。哎…”说道这里夏寻神色凝重再长长一叹,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无奈续说道:“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就是道理呀。你们小师叔在岳阳闷声不吭就杀了我们七星院那么多人,我要不去向她讨回债来,怎对得起那些因为我死去的七星院师兄弟呀?”

    小道人闻言,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两眼细眯成一把剑,缓缓侧目看着夏寻:“这么说如果你以后有机会,你还是会设法报仇的咯?”

    “咩…”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与道生论

    纯阳道祖,并非虚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纯阳的人骨子里就篆刻着与生俱来的剑意。朋友可把酒吟欢,敌人即剑下亡魂。小道人听闻夏寻之言,当即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两眼细眯成一把缓缓出鞘的利剑,侧目看去…

    “这么说,你还是会设法报仇的咯?”

    “咩…”

    风吹草动,牛奶渐出盆沿。

    无形之中,由小道人眉宇间所渗漏出来的杀气,将附近的牛羊惊起许多慌张,嘶鸣声彼此起伏。

    夏寻同样也能感受到这一缕几乎实化成剑的杀气,只是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轻轻把手放在冰冷的溪水里清洗去指缝间的污迹,淡淡回道:“答案虽然不是你所想要听到的,但我却不想欺骗你,我的答案便是如此。毕竟我的命只有一条,而七星院的人命足有上千。论数量,论恩怨,他们的命都远比我贵重得多。所以,若不出意外,我会在天试期间把自己欠下的债还清。待天试结束,我就会设法向你们的小师叔要债了。”

    “你怎要?”

    “还没想到。”

    听得这个回复,小道人眉宇间的杀气不知为何松弛去许多,如利剑缓缓收归剑鞘,甚至嘴角边还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色。

    “呵,那恐怕你是这辈子都要不回债了。”

    夏寻稍稍抬头,疑问道:“为何呀?”

    小道人道:“因为,柏凌云说你是君子。”

    “难道你没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吗?”

    “那是君子用十年去遗忘仇恨,所以未晚。”

    “额…”

    夏寻一愣:“这啥是歪理?”

    小道人提起双手继续把牛奶挤去。

    “啥歪理我不晓得,总之这是小师叔说的。她说,你命格瑰异,诛星皆有,唯独缺了福星庇佑,陈勾又被七杀所遮,命星与文曲、苍龙纠缠,生死相不过三两二钱,注定一生多灾多难。每逢灾劫都要借助旁人气运以消厄难,是想还都还不清。如今,你既然已经开了头,欠下咱小师叔的债,这债肯定就没法完。债还不清,你又怎么舍得下脸皮去要债呢?”

    “哦?”

    小道人说得有些偏题,但夏寻仍能听得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诧异更显三分:“她真能算到我的命理?”

    “那当然。”

    小道人擦一把汗,稍稍抬头看向东南方的高山瀑布,若有所思地得意轻笑道:“咱小师叔可是神人呐,有什么不能算?在岳阳时,她就曾经算过你的面相骨相和生辰八字,虽都未能成功。但你遮天被她戳破后,命数有所泄露,她便能随手算到些许了。而当你在天坛被神龙镇压时,本命命数基本就被她记下来大半。只要不是涉及你身体里的那道人魂,小师叔拿着你身旁朋友的命相命数复合演算,基本也能有个大概呢。”

    “这么厉害呀…”

    夏寻略有敷衍地应一声。

    因为,小道人说的这件事情,在半月前墨言便已经说过一遍。而余悠然那疯婆娘的算术到底有多逆天,夏寻也都懒得去深究。毕竟,连连吃瘪,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夏寻故意转去话风。

    “哦,对了。前些日子我拜托你们采摘的草药可都找齐全呐?”

    小道人点点头说道:“找全咯。按照你给的方子,将巴豆磨粉,大黄去根,泡过两天温水。其余的都放在库棚子里晾着。”话说着,小道人好奇地问起:“话说,你那方子也是够奇怪的。炼丹阁的那些师姐拿着琢磨好些天,就是没看出来做啥用。让人煎熬成汤试着服用,除了提气旺血以外,也不见得有啥药效。而且,你要那么多巴豆、大黄是作甚呀?”

    “呵呵…”

    夏寻略带玩味笑起:“药找来当然是给人吃的咯。方子确实是奇怪,但并无大碍。巴豆熬大黄成膏外敷,还能有排毒养颜的功效。待天试结束,你不妨让那些师姐每月内服外敷少量,定可青春常驻。但切忌不可过量,更不可在经期服用,否则风邪入体,可就伤身了。”

    “过量?”

    小道人饶有疑惑:“多少是过量?”

    夏寻道:“汤按方子,膏一钱足以。

    “额…”

    小道人的脸色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僵硬了,过了好片刻,他才艰难地提起一边嘴角,颤颤道:“膏一钱足以,但你要的那些巴豆、大黄可是两箩筐呀。这份量连大象都能吃虚脱咯,你要给人吃可不得吃死人呀?你该不会打算掺在小师叔的饭菜里吧?”

    “哈哈哈…”

    夏寻听来,忽然好声大笑起。

    笑得乐呵,玩味极深,更耐人寻味。

    笑过好一阵,他站起身来用抹布将手擦干,然后将浸泡在小溪里的竹篮子提起,再将安放在篮子里的一个个木罐子全数拿出。随手打开其中,眯眼观察去里头的浆液,方淡淡笑道:“如果可以,我还真打算这么做。可是巴豆这些凡人的玩意,恐怕还奈何不了你们的小师叔呀。若想毒她,我觉得你们道观里那些驱鬼辟邪的符纸灰,或许还更有效果。”说着,夏寻话风又是一转:“得吧,既然药材都准备好。那明天我就该离开徽山了。”

    “啊?你要走?”

    “恩。”

    小道人显得颇为吃惊。

    或许他怎也想不到,夏寻会走吧。

    毕竟现在夏寻手里的人马不足二十,蝾螈泽被毁后,他们这些人就是没壳的乌龟。趟若离开徽山的庇护,只要随便有个稍大些的势力都能轻易将他们给拍翻咯。

    “你打哪去?”

    “瞿陇。”

    “额,唐门的老巢?”

    “是啊…”

    “为何这般突然呀?”

    “也不算突然吧,我考虑很久了。”

    轻轻合上盖子,夏寻淡淡解释道:“柏凌云说得对呀。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心儿软,做事情老狠不下心来。你们小师叔欠我的,可是天大的人命血债。血债需血偿,无论如何都是清不掉的。我在徽山待一日,这要债的心儿便淡一分。如果我再待久些,恐怕日后真会不好意思朝她伸手要债了。所以呀,我考虑很久,能和她少些交集就尽量少些交集吧。这正好瞿陇那头有位小姑娘还欠着我些东西,我离开徽山后可以去她那赖着。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没地方落脚,会被人欺负。”

    小道人莫名地生起些许失落。

    “可你这一走,咱们这就又得冷清了。”

    “怎会呢,这人多想热闹还不容易呀?”

    “至少往后很难再有口福咯。”

    “呵呵…”

    小道人虽武艺高超,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说起心里话来难免有些孩童气儿。夏寻听得好笑,摆摆手,笑道:“无妨,徽山离瞿陇不远,你们若嘴馋了便过来找我嘛。饭菜管饱,管足。况且我不都教你们好些菜谱了么?莲子白玉羹,麻婆豆腐,狮子头,糖醋鱼这些菜肴,你们照着我教的仔细料理,把控好火候,味道其实也不会差太远。只不过,这双皮奶嘛,你们可得讲究些…”

    话说着,夏寻把拿出来的木罐子都小心放入身旁的木盒子里,再叨叨续道:“我看得出你们小师叔挺喜欢吃这口味的。她嘴里虽不说,但你们每日送两碗去她也能照样吃完。所以你们大可以准备多一些,待她哪天胃口不好了,喂她两碗也能填饱肚子。”

    小道人为难地瘪下嘴:“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们可做不来你那味道呀。前些天净师姐就学着你的手法做了两碗,结果小师叔吃了两勺子就咽不下嘴了。要不你再留些日子?待我们熟练了你再走不迟呀。”

    夏寻是听出来小道人的挽留之意,但他似乎铁了心要走的。又摆摆手,同时瞟眼被搁置在小溪里的十数个竹篮子,平淡絮叨道:“我去意已决,你就别留了。我这里已经给你们预先做有不少,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够她吃到第七道钟响的。趟若还不够,那你们可就得自己想法子了。一碗晨初挤的牛奶,两只新鲜野鸡蛋的蛋清,再配三两冷泉清水,添白糖蜂蜜各一勺子,均匀搅拌,密封入罐,然后置于溪水底冷冻三日方可取出。这做法并不难,只是量不能多也不能少,不然她那刁钻的嘴皮子都会嫌弃。做料理嘛,讲究的是耐心。你们多鼓弄几回,想必就能有她喜欢吃的味儿了。”

    “啪啪…”

    说罢,夏寻站起身子拍拍衣摆,然后一手提起木盒子便朝着东南方的高山瀑,迈步走去。

    “今儿的早饭,我就帮你送去吧,正好我也想跟她道个别。放心,我不会偷偷在碗里下符纸灰的。哈哈…”

    “……”

    郎朗笑声,略带孩童玩味。

    小道人再没言语,看着这道逐步远去的背影,他清澈的眼睛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纠结。或许这就是夏寻的魅力吧?敌人对他恨之入骨,朋友对他情深义重,只要和他相处上一段时间,再大的仇恨也能在潜移默化被稀释。你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它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山洪猛虎,却能无时无刻地影响着旁人的心绪。迫使着你,不得不接受那份微乎其微的心意。

    “哎…”

    夏寻走后,小道人默默叹息一声,将地上的竹篮子重新盖上盖子,又小心放入到溪水中。然后继续埋头把那可怜的母水牛侵犯去…

第五百三十七章 恬淡寡欲

    青山幽,绿水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天一色,燕雀高飞。

    处江湖悠,饮一壶浊酒,醉里看百花愁。

    茂密的野树野草将山峦覆盖,溪水里的小鱼儿听得远处而来的脚步声稍稍游离小溪边,剩下光滑的鹅卵石在溪水中静静地沉睡着。小巧的蜻蜓似乎对自己敏捷的身手很有自信,丝毫没被来人所惊扰,依旧不止用尾巴拨弄着水面,点缀起一面面涟漪。

    自然之美,不在繁杂,而在自然。

    每一滴雨露的形成,其实都是一道命运的光华。无数雨露汇聚成溪流,倾泻成瀑布,击打去岩石,绽起哗啦啦的美妙音符和水花儿,都是别样的优美。

    微风吹拂过雪白柔软的毛毯,从水泄声中,细细听闻来人沉稳且有序的脚步。安睡在瀑布边上的女子微微翻转过身子,颤颤睁开雪白的眼帘,显露出一双苍白无神如死鱼一般的眼眸。

    看着由山道走来的那袭青衫…

    没人知道她正想着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面容便不再生成表情。

    就像,死去的人。

    “喳。”

    “醒呐。”

    “被你吵醒了。”

    “哦。”

    夏寻似乎对眼前这位女子,从骨子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他知道女子在此轻睡,但由山下行来,脚步却掷地有声。至小瀑边,更甚至连最基本礼节问候,也都不曾说去一句。

    可能,这就是他对这位女子表达不屑的一种形式吧。毕竟,他们俩真不是一路人。即使,余悠然刚才出手救过他一命,他也一直都这么认为的。

    “莎…”

    夏寻轻手搬过放置在毛毯外的小木桌,再将木盒子里的四个木罐子和两个木碗逐一取出,放在桌上…

    平淡道:“我明天就离开徽山。”

    “去瞿陇?”

    “对。”

    “那你的药都该准备妥当了。”

    “是的,药材妥当,煎熬就是半日的事情。”

    “无需此策你也能畅通无阻。”

    “你知道我施的是何策?”

    “偷粮换柱,威逼利诱,震慑群雄。”

    “额,好吧,算你厉害。”

    “如此多此一举,纯属浪费光阴。”

    “光阴,不都是要来浪费的吗?”

    “那只是闲人。”

    “我恰好就是那闲人。”

    “可惜。”

    “可惜啥?”

    “可惜了光阴。”

    “呵…”

    字语生硬,来回毫无顿挫,气氛尤为尴尬。

    但处于尴尬气氛中的两人,全然不觉得尴尬之尴尬。极其简短的言语,似乎就是他们互相间要表达的所有内容了,根本连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夏寻将木罐子分别打开,拿起勺子再分别将罐子里的乳白色浆液拨倒在木碗里。淡淡**携带着一丝丝蜜糖的甜腻,轻飘飘地散发开来。夏寻做的双皮奶颇有些特色,乳白的奶浆凝而不固,就像一块块雪白雪白的豆腐,却比豆腐更加柔软且光滑,似吹弹可破。光看卖相,便能让人心生食欲。

    “给。”

    夏寻拿起一碗递给余悠然,余悠然单手接过木碗再一手拿过勺子,便独自细细小口吃去。从她那千年不变的面容,实在无法看出她到底是欢喜不欢喜。

    “我能坐进来么?”

    “脱鞋。”

    余悠然应得干脆,夏寻的动作更利索。脱去鞋子,他挽起青衫衣摆便盘腿坐在毛毯子上。一手拿过另一木碗和勺子,自个也默默吃去。

    一袭毛毯不过八尺余,两人相对而坐相隔不到四尺,伴林风儿吹,瀑水儿落,就恰似一对小情人在山野间悠然歇息着,画面暧昧非常。幸好那芍药姑娘远在天南边不在此间,否则呀,她那小醋瓶子肯定就得碎成渣滓咯。纵使夏寻面前的女子实在不堪入目,试问天下男人也不会有谁能对她动起丝毫色心。但芍药姑娘肯定也会被气得把嘴巴子嘟起高高的,小手狠狠掐下青衫…

    “刚刚道生问我,我两的事情该如何了断。”夏寻没头没尾地忽然说道。

    余悠然冷道;“你怎说的?”

    “我说,我的命儿就一条,岳阳七星师兄弟的命儿可是有千来呢,这两笔账肯定抵不清不的呀。道生听得,就有些想揍我的意思了。可后来我说,我得先把我欠你的债还清,才能再找你要债。结果,他就笑了。他说,我这债是永远还不清的。那我可就纳闷呐。我不就欠你个救命之恩么?这些日子我在徽山给你斟茶倒水,勉强也能算利息吧?日后你掉水里,我再救你一命,这账怎算也是清了吧?你说是这道理不?”边小口吃着,夏寻边絮叨说道。

    “是这道理,但也不是。”余悠然冷道。

    “怎么不是?”

    “你心自明。”

    “……”

    夏寻无奈地咧了咧嘴皮子。他晓得余悠然这句话的意思。君子谋心嘛,和柏凌云的道理一般,无非都是说夏寻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罢。

    思想片刻,夏寻犹豫着说道:“要不我帮你把这血债折中一下?”

    “如何折中?”余悠然问。

    夏寻道:“岳阳的事,因我们长辈而起,他们做局向来冷酷,不折手段。也因我而起,我南来岳阳成为契机,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人是你设局杀害的,你的双手也染满鲜血,更不可能推卸。如果可以,我希望国考完了之后你随能我到岳阳,为死者守灵看墓三年。三年期到,我们的债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妄想。”

    “额…”

    冰冷吐息,寒霜自显。

    余悠然拒绝得非常果断,夏寻话刚落,妄想二字就像一把菜刀,直接一刀将夏寻留给她的退路斩成两段。同时,也惹不禁恼火了夏寻。

    “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道祖纯阳,无人可辱,没道理可讲。”余悠然面无神色。

    “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就得担当责任。”夏寻愈发恼怒。

    “众生如一,人如蝼蚁,踩死只蚂蚁需要担当什么责任?”

    “那你咋不去死!?”

    “啪!”

    夏寻终忍不住暴骂一声,瞪眼欲吞人,余悠然不再有话。

    闷闷忍怒,夏寻埋头一口把碗里的奶浆喝光,再狠狠地将木碗置于木桌。

    微风轻吹,有些寒意。

    阳光顺着树梢泄漏,带不来多少温暖。

    其实吧,以余悠然的德性,拒绝早在夏寻的预料之中。可问题只在于,他不曾想到余悠然会拒绝得如此果断,连寸毫余地都不留下。以至于连夏寻这性子单薄的人,都忍不住想狠狠揍她一回。

    气氛安静许久…

    余悠然慢悠悠地将双皮奶喝完,理所当然地把空碗递给夏寻。夏寻忍着揍人的愤怒,拿过木碗,又从另一个木罐子里倒出奶浆,再气鼓鼓地递回给余悠然。

    “我两的事,就暂时搁一边吧。先说诛仙剑的事情。”夏寻含怒道。

    “想怎么说?”余悠然问。

    夏寻深吸一气缓下怒火,平声道:“诛仙出纯阳,道分仙行与七星两脉。前世他们是剑,今生咱们长辈将他们重铸为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人就是人,人有七情六欲,不可能再成为一把无情无欲的剑。这些天,之所以徽山没人敢提这事,固然有忌惮的成分,但更多因素还不是因为大家都不希望他们成为一把剑呀?同样,我也不希望。所以,我希望你也如此。”

    雪眉轻提,挂起寒霜一抹。

    余悠然似乎显得有些诧异,但她那毫无情绪的面孔却丝毫没有动静。宛如冰雕的人偶,诡异得很。

    “这就是你的想法?”

    “就是我的想法。”

    “我觉不像。”

    “何来不像?”

    余悠然道:“我以为藏在你身体里的人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

    夏寻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他不可自信地看着余悠然,就像看着一只魔鬼般惊悚。

    “你能算得到我遮天之下的人魂?”

    “本算不到,但现在该算到了。”

    “什么交现在该算到了?”

    “你告诉我的。”

    “额…”

    晃神一瞬,惊色稍敛,霎时间夏寻的脸色变化万千,他忽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你这是啥意思?”

    “莎。”

    余悠然不紧不慢地将木碗里的奶浆一口口细细吃完,然后把空碗放在毛毯子上,方才冰冷冷地开始解释道:“之所以本算不到,是因为那只是一种极小概率的猜测,小得无从说起。可是刚刚有那么瞬间,你的急切让这极小的概率放大了一丝,所以我便随口试探着问了。而如今,你的惊愕反应却告诉我,这个极小的概率或许才是真相。再结合你先前所说的前世今生,无情无欲,七情六欲,是剑是人,这些两极反差的词语,我便不难推断你应该也非常了解他。你知道他是谁。而且,你很可能已经知道他的意图,否则你不会有这么一说。”

    “……”

    脸色变换万千,终青煞一片。

    在这一刻,夏寻有一种被人脱光衣服的感觉。

    他正一丝不挂地坐在余悠然的面前。而他对眼前这位女子的恐惧,简直是到了无以加复的地步。太可怕,实在太可怕了。夏寻几乎什么都还没有说,余悠然居然就从那极其微小的只言片语中,提取到了最为关键的信息。而这些信息经过她随手试探得以放大充实,再经过她那恐怖的心算,居然眨眼瞬间就把一个虚幻飘渺的事情强行拉扯到了几近真实的边缘。

    心思缜密,洞若观火,简直天衣无缝。

    如此恐怖的推算能力,夏寻扪心自问,那是望尘莫及呀。

    “随你怎么想吧。”

    “……”

第五百三十八章 天若有情

    “随你怎么想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震撼至极,是天壤之别的差距使人羞愧。

    得夏寻迫切地转移去话题,强行平复去脸上惊容,生说道:“你爱咋说就咋说。总而言之,墨言和墨闲都是人,我不管你们纯阳宫有什么规矩,我爷爷又有什么打算,但你们这些人都没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人生。”

    “帮我盛碗清水。”

    余悠然忽然提起手,指着放在毛毯子外空杯用命令般的口吻说到。

    余悠然的口吻无疑让人听得刺耳,夏寻闻言顿生火气,咧起嘴来不屑道:“余大姐,你真以为我是你的小书童么?我给你做双皮奶吃,就已经是看在你快饿死的份上了。你求我给你办事,还那么理直气壮?这什么人呀?”

    虽嘴巴说得不乐意,但夏寻也没和余悠然真计较。他穿上了鞋子愤愤一把夺过空杯,就走过几步来到小瀑边沿,猫下腰杆子将空杯装去清水。

    溪水清澈,冰凉清爽,浸手即感觉得舒适。

    余悠然瞟眼夏寻的背影,冰冷冷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懂的这道理,为何还如此理直气壮?”

    “额…”

    得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背对着余悠然盛着水,夏寻硬是一愣。

    他瞬间便知道自己又上余悠然这婆娘的当了。余悠然哪是让他去盛水呀?她分明就是想借盛水之事,让夏寻自己打自己一巴掌。夏寻上山来本有事求于她,但那语气始终都硬邦邦,像讨债的恶人,这不等同于余悠然如今命令他去盛水一样道理么?

    “臭娘们。”

    “我真想把水泼你脸上。”

    夏寻双手捧着水杯走回,狠力将杯子递给余悠然,切齿道。

    “莎…”

    余悠然不以为然,提手接过水杯轻饮数口,神色始终死沉沉的,没有半点动静。

    “你可知道,我们虽是两个极端的人,但我们却有一个极其相似的共同点。”

    夏寻重新脱掉鞋子,盘腿坐上毛毯。

    自嘲般咧嘴笑一笑道:“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对吧?”

    “错。”

    余悠然道:“确切说,我们都是想挣脱出棋盘的棋子。你不想受你爷爷摆布,我同样不想受我师尊约束。所以你来了京都,我也来了长安,我们的本质与出发点都是一致的。我曾听闻,你之所以来京是为了上通天看书。而今看来,你要看的书不过就是看自己罢。我也一样,我想上通天看一面镜子,就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是谁。对于这一点,我们极其相似。”

    夏寻沉默不答,他不否认余悠然的说法。

    而且早有同感,隐隐约约里他总感觉得他们这代人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不单单只是他和余悠然,而是许多许多的人。仿佛每一个与他产生过交集的人,都有着许多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墨闲、墨言深藏剑魂,小和尚有一尊魔神封印,夏侯背脊有一道图腾,古梵有三脉同修,芍药有不明身世,北来的雷猛等人深藏血丸,还有那些不曾谋面的传奇少年等等等…甚至连小西瓜身体里,都有着四道还未长成的凶兽战魂。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特殊,似乎都在为某件事情,承载着各自的使命。

    “那你是怎一个意思?”

    夏寻问来,余悠然想了想,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该问你身体里的人。诛仙之事全因他而始也应由他而终,但纯阳的东西始终都是纯阳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染。你、我、他,都没资格。”

    余悠然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夏寻不知其解的同时,也看到了余悠然心底里的一丝丝不可溟灭人情味儿。

    那就是,她也不希望…

    “我们总算有些共同语言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的事情你得替我保密。”

    夏寻缓了缓再补充道:“那当然,你的事情我也会帮你保密。”

    “你以为我们不说,就没人知道吗?”

    “……”

    夏寻一时无话。

    余悠然缓缓抬头,惨白的眼眸子看着北面的天空,酝酿片刻再说道:“天机皇策、神算鬼谋,问天智。皇策乃当世第一圣人,他的算术仅在你爷爷和我师尊之下。你我现在才看到的事情,恐怕他早已知晓。”

    夏寻稍稍皱眉,似有不解,遂深思去。

    “呼…”

    而就在夏寻皱眉的一瞬间,场间的风儿忽然大了许多。碧蓝长空徒然阴沉,风卷云涌,一朵灰白色的雷云迅速汇聚于徽山当头。山下的道人们见天象异常,脸露惊容,纷纷停下动作,昂首谨视。

    只是风起得快,去得也很快…

    “靠!这么小气?我不想了还不成么!”

    “忽…”

    小瀑边的夏寻无奈骂起一句后,忽起的风儿便说停就停了。天上的聚起灰白色雷云似乎感受到那地下人儿的屈服,也迅速消散。唯山下的道人们依旧呆愣楞地站在原地,方怕那恐怕的玩意,啥时候又回来,打下道晴天霹雳。

    “真晦气…”

    夏寻稍稍平息心中恼火,也强行屏蔽去有关于余悠然那秘密的思绪,婉转道:“你身体里的秘密,是孙悟空机缘巧合之下通过火眼金睛才隐隐看得的。而我身体里的秘密,是你先前设伏试探才猜得的。皇策算术再高,他也不可能凭空知道隐于深渊的秘密。”

    雷云散尽,余悠然始终面无异色死沉依旧。

    她摇摇头,冷声说道:“我的秘密你无需过问,既然事涉二十年前一战,皇策必然清楚。而你的秘密他同样清楚。因为皇帝在天坛祭镇国神龙逼迫你身体里的人魂显现,就此目的。天机已漏,皇策便可以此为基,动用通天塔起卦。通天乃仙器,凌驾于苍穹,其卦可断六道。你爷爷的手段,必然瞒不住他。他之所以现在不拿你,必然有他所忌惮的原因,又或者更长远的图谋。难道,你不清楚?”

    夏寻显然也知是这道理,没多想就答道:“他应该是想等我去找他。”

    “理应如此。”

    “那墨闲、墨言的事情就先这么定了?”

    “看天意吧。”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若无情你奈何?”

    “我也得尽力试试。”

    “那便试试。”

    “……”

第五百三十九章 孰能无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若无情你奈何?”

    “我也得尽力试试。”

    “那便试试。”

    “……”

    草草两句,将隐晦的收尾。

    夏寻忽然转去话风,突兀再道:“你知道阿修罗异世天魔到底是什么吗?”

    余悠然道:“顾名思义,天外之魔。”

    夏寻道:“我问的是,他是个什么东西。”

    “……”

    惨白的小手撩起数缕散落在脸颊的白丝,挂在后脑。

    这个问题貌似很有些难度,余悠然想去许久,也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此物只存在于上古经卷中,后世记载少之又少。相传来至于异世的魔人,身体庞然,大可至千里,小可成寸毫。铜皮铁骨,金刚不坏。力大无穷,寿命无穷,数不可计。无翼却可飞行于穹苍,遨游于太虚,速如雷鸣闪电。徒手便能激射出媲美巅峰王境的光束,拥有灭世威能。最强者,甚至可以破大道,弑仙人。但这些都只是传说,最近的文录仅限于数千年前,吕洞宾入太虚血战为止。其真实性以无从考究,根本不能作实。”

    “……”

    余悠然这番话其实说了等于没说,因为夏寻早就知道了。他不知道的只是其真实性,已及更详细的信息。但看余悠然的言辞,夏寻估计着他应该也是知之甚少,所以也就没有深入探讨的必要了。

    夏寻侧身将空碗逐一放回到木盒子,然后穿上鞋子,拍拍衣摆站起身来。

    “既然连你也不清楚这玩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若想反悔提前告知一声。没别的事,我便就此告辞。哦,对了…”话说着,夏寻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稍稍低头瞟眼看去余悠然,淡淡翘起一道微道:“别人都说你长得丑,丑得惊天地泣鬼神,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可有那么个瞬间,我忽然发现你其实并不丑。只是比之常人少了一些笑容,也少了一些人情味。所以,才使人视你为异类。如果你能多笑笑,凡事多替别人着想,别老是动不动就草菅人命。我想你一会变得可人。”

    “……”

    夏寻说罢,稍稍收起笑色,也没给余悠然搭话的余地,提起木盒子便朝下山的小道走去…

    而没等夏寻走出多远,看着这袭青衫背影,余悠然冷声问去:“可知我为何无情?”

    “……”

    夏寻稍稍慢下脚步,提着木盒子背对着余悠然,道:“太玄经乃仙人功德法门,凡人参悟至深便需斩七情六欲方得其所。道门至高境界,也就是这太上忘情。只是我以为,人非草木属能无情?太上忘情那是太上的事,你既然为人,便得有人情,不然你当块烂石头算了。”

    “你错了。”

    “错?”

    夏寻说得颇有深意,但余悠然瞬间便能明意,直接否定了夏寻的说法。

    夏寻的步子停了,稍稍回头,侧目问道:“我又错哪了?”

    “全错。”

    余悠然道:“太玄经不过死物,我早已参透于心。太上忘情,忘的是太上之情。而我之所以无情,则是因为我若有情,天便会怒。天怒便会死人。”

    “额…”

    语如霜,字如针。

    恰似寒风一阵,刺人生疼…

    两眼惊瞪,血丝如线,夏寻听得是哑口无言。

    余悠然这段话可真叫人震惊呀。

    这段话不长,但从她这段简短的话语中,夏寻却听出了两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太玄经乃仙人功德之撰,深藏世界无尽法则,奥义之深刻,就连夏寻的爷爷也不敢说自己能全数眀悟其理。但余悠然却说她早已将其参透于心。换而言之说,她对大道法则的理解已经远远凌驾于圣人之上。圣人乃天地间无上存在,其对大道的理解仅次于仙人,又哪是凡人可以比拟的?这简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夏寻并不怀疑,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余悠然不屑于说谎。

    而更恐怖的,却还在后头…

    余悠然说,她之所以无情,是因为她不能有情,若有情生即会惹来天怒,天怒就会死人。而死的人不用说,肯定就是促使她动情之人!这件事很可怕。细思恐极,恐极至极,是比之那参透太玄经更让人难以相信,更难以想象!

    情,不止于爱情,亲情、友情、恩情都是七情之内。

    所谓苍天无情,万物蝼蚁。

    一只蝼蚁的情绪居然能引来天怒,这是哪门子的妖孽呀?如此荒谬的事情,恐怕说出也不会有人相信呀。但夏寻相信,因为在余悠然话罢一瞬,他就想起了余悠然曾经说过的另外一句话…

    在翰林院时,夏寻曾试探着问过余悠然,难道你没有朋友吗?余悠然当时回答是有,但都已经死了。当时夏寻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而现在则全都明白了…

    人间有七情,友情便是其一。

    余悠然体内的东西居然逆天到连情绪波动都能引至苍天暴怒,降下天谴。那她曾经的朋友,无疑就是死在她这份情谊之下。夏寻仿佛可以穿透时间,看到当年的余悠然绝望地站在仙行雪峰之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在天怒雷罚下,灰飞烟灭。那是人间至悲惨的一幕。余悠然也因此对这个世界绝望…

    所以,她开始把自己变成一头与世隔绝的怪物,无情无绪,无悲无喜,残忍冷酷,让所有人都因恐惧与忌惮,而不敢与她亲近。因为,唯有如此,她所在乎的人才能免受天谴的伤害。这便也解释了年前在岳阳纯阳观,墨闲挟持余常乐威逼余悠然屈服,为何余悠然却能那等无情无义地置若罔闻了。

    那她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

    当时她若施令救余常乐,心中亲情便会无法抑制。待天怒雷罚因情生而降世,余常乐必死无疑!

    她并非无情,而是不敢有情呀。

    “呼…”

    夏寻思至此,场间冷风再起,天上乌云隐隐有凝聚的迹象…

    愁思逐渐变得负责,是怜悯也是忌惮。

    思考掂量许久,夏寻冷冷地说出三字:“你有病。”

    余悠然答:“是的。”

    “我能治。”

    “怎治?”

    “……”

    夏寻无话,提起脚步悄悄地就走了。

    乌云遂散尽…

第五百四十章 分道扬镳

    翌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寻真的走了。

    领着孤零零十数人,背着大包小包,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徽山。

    对于夏寻这番举动,许多人都想不明白。毕竟诛仙的秘密已经大白于天下,北方那位大谋者和隐世的剑神有何阴谋,各方皆在揣测。朝廷方面虽仍旧没有强制动武的意思,一场燎原大火也暂时连苗头都看不见。可谁都晓得,那火是随时都能烧起来的呀。纵使火势烧不到方寸山脉,但纯阳双剑已现,阴阳合璧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诛仙在手,谁与争锋?纵使墨言、墨闲尚未成气候,能越战王境而不能驾驭群雄。但凭夏寻的谋略外加上余悠然的计算,手掌徽山千数纯阳道剑,亦足以横扫包括皇族在内的天试诸方势力。

    他们联手,已然无敌。

    可结果,他们却莫名其妙地分道扬镳了…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仍在天试考场上伺机而动的诸方势力,无疑欣喜交加。

    毕竟夏寻只有二十人,墨言又被留在了徽山,墨闲再强也就比雷猛、武藤强上一线,孤掌难鸣。如此一来,这二十人的团队即便再有能耐,又能翻得起多大的风浪?若有不甚,遇到稍大的浪花,更甚至自己就得翻船了。

    这是绝大多数势力的想法,唯独一处例外…

    瞿陇。

    夏寻领人离开徽山后,一路向西,御快马急奔。

    所行之路线丝毫没有隐藏,就像一枝射出的疾箭,笔直地射向千八百里外的瞿陇。

    “小糖,夏寻已过空港湾。”

    “若不出意外,他傍晚前便能抵达瞿陇。”

    “你看我们是否先将兵马埋伏于道外会比较好?”

    “你确定夏寻只领来二十人马?”

    “非常确定,我们埋伏在徽山外的各路暗哨皆已发回详信。夏寻离开徽山,徽山毫无动静,他身后确实不存在后援的可能。而且他们所携辎重不少,很可能是准备在瞿陇附近安营落脚,以备大战的。”

    “安营落脚?”

    “难道他们真打算攻山?”

    “他脑子没问题吧?”

    “二十人就想破四千兵险之地?”

    “啧,这夏寻纵使谋智若妖,感情也不至于这么疯狂吧?”

    “话可不能这说,他拥兵四百就能拦腰斩折李建成,疯狂也是有倚仗的。”

    “……”

    瞿陇山腰,聚义堂上。

    气氛颇显凝重,且有三分纠结。

    满堂头目数十人,表情古怪,各不相同,皆若隐若现凝聚着一缕深思。

    夏寻早晨出徽山,一路快马加鞭直驱瞿陇,其目的已然是路人皆知。可,路人却不知其盘算呀。夏寻所带兵马就只有二十,徽山却雄踞着四千壮士。他若敢来攻山,怎看都是自寻死路。可是,夏寻是谁?他被誉为本届国考第一谋者,踯躅算尽,谋术诡诈。他曾几何时自寻过死路?君不见月前,坐拥八千皇族大军的李建成,终归还不是被夏寻给坑得当场吐血?

    所以说,夏寻既然敢来伐,确实很可能就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倚仗。

    前来报信的唐门弟子见众人忧色重重,便忍不住劝说道:“小糖、川哥,事不宜迟,夏寻人马就二十,我们直接领千军截道他定然措手不及。”

    唐门弟子话起,场间众人无话。

    或许是忌惮也或许是另有其他想法…

    唐小糖双手托着小下巴掂量过一阵,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道:“敌不动我不动。传令各部,将人马全数收归瞿陇各道严阵以待。命三师兄开启天罗地网阵,夏寻若敢攻,便不留余力施以雷霆绝杀。”

    “……”

    同时。

    西百八里外。

    二十骑骏马飞奔,风呼草断泥渐。

    御马者,每人身上都背有一个偌大包裹,马鞍上或多或少都挂着各类箩筐。从他们不时嚷嚷的交流中,很难以听出多少紧张的气氛,更多的却是愉悦。仿佛前路只是一趟远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恶战在即。

    跑马当中,一袭青衫尤为安静。

    对于昨日余悠然所给他带来的震撼,夏寻并没有相告予任何人。只是颇为刻意地给众人提醒了一番,告诫他们不能与纯阳过多接触,至少没事别去找事,有事能躲就躲着吧。

    看得出,夏寻这回是真的怕了…

    毕竟从某种层面上说,余悠然身体里东西的恐怖程度,恐怕已远超出夏寻体内那道人魂。夏寻体内的人魂显世,顶多也就血染天穹剑斩真龙。他日完全出世最强或也就天圣这个层次。而余悠然体内的东西,不单止拥有超越圣人的灵智能辨识天地大道。而且动个念头,就能唤来九天雷罚,杀人于无形。这两者间的差距,少说也得有十万八千里…

    不过怕归怕,有那么几个瞬间,夏寻真挺可怜余悠然的。

    太上忘情,忘的是太上的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很难想象,一个人需要付出多少,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彻底封锁在心数十载,而不露丝毫。但不难想象,余悠然必然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因为,人不可能无情。就像夏寻本以为余悠然是因太玄经而修至太上无情一般。她若不断情根,纵使她藏得再深,始终都会有情丝万缕遗漏,如万蚁噬心无孔不入,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心神。

    辗转反侧,昨夜夏寻想了一夜。从创世神话,上古大能,洪荒诸神,再到近代的魔神仙人。他想破了脑袋,最终都没有从已知的知识里,搜索到丝毫和余悠然状况相关的信息。因为,昨夜穹苍一片安宁,无风无雷亦无雨。所以,即便此时,夏寻都无法想象寄宿再余悠然灵魂里的东西,到底是何方恐怖存在。

    他没问小和尚,因为这不能问。

    而昨日夏寻说要帮余悠然治病,这事夏寻心里倒是有谱的。无论于公于私,能帮余悠然脱离出这片苦海,那都勉强算他分内之事。于公,还一个人情,了一桩心结。于私,鬼谋之谋,谋尽人心。但也只能谋人心,人无情哪来的心?无心之人,鬼谋怎谋?

    或许,夏寻真被余悠然给欺负得太磕碜了。

    他其实打心里,就想赢。

    “御…”

    “停。”

    “阿寻,我看就这吧。有树有水好安歇。”

    “嗯,就这里吧。”

    日头偏西,映残阳奔马。

    疾箭飞掠,一路至瞿陇。

    遥看着十余里外的巍巍孤山,人影重重,刀光闪烁。

    夏寻一行人相继勒缰绳下马,停泊在一处枯木林边。絮叨两句,遂默契地分工合作,或砍柴伐木,或捆绑绳索,以青叶为蓬粗木为梁,在附近稍平坦的空地,清除杂草,迅速搭建起二十个小小的帐篷。

    在其余人忙活的同时,夏寻则领着墨闲御马朝着瞿陇山行去了…

    “小糖!”

    “夏寻领墨闲前来拜山了。”

    “就两人?”

    “对,就两人!”

    “没看错?”

    瞿陇山腰。

    一位肌肉扎实的猛汉大跨步跑入聚义厅,随即报来山下消息。

    其余人闻言皆一副难以自信的模样。夏寻来了,却只带着墨闲,这胆子也太大些了。

    猛汉应声再道:“千真万确!孙悟空、雷猛、武藤这些人全都在十里外的小林子里扎营。就夏寻和墨闲两人御马前来,看模样应该是来拜山的。我们打还不打?”

    “……”

    唐小糖轻挑睫毛,神色有些许古怪。

    她一时也没太多的想法,站起身来不言不语走出聚义厅。众头目见状,皆随后跟去。一行数十人从聚义厅一路走到山腰的山崖边上,临崖而望。但见瞿陇山下数里外,真有两旁骏马带着一道细细尘土正在靠近。一袭青衫飘逸,一袭黑衣冷峻,是那么的扎眼。

    “胆子可真大。”

    看过好一阵子,唐小糖像有所决定,瞟眼看向前来传话的猛汉,平声道:“传令各部,伺机而动。他若不动手便容他上山来。”

    “天罗地网撤么?”

    “不撤,若连天罗地网都破不了,他没资格拜我这山头。”

    “好。”

    猛汉点头应声,转身沿道下山…

    瞿陇山下。

    马儿欢欢跑,欢快的马蹄声在开阔的平原悠悠传开。

    青衫携黑衣伴风飞舞,遥望山峦人如蚂蚁布满瞿陇各道各崖。各色各样的目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与钦佩。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生来就注定成为传奇。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遇到何等挫折苦难,命运都从不吝啬地光芒照耀在他的身上。夏寻,就是这么个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名字其实就已经是他们这代人的传奇。无论他去到哪里,无论敌人还是朋友,所有人都会对他踏出的每一步充满各种期待。

    此时,便是如此…

    “御…”

    和风稍暖,拨弄荒草萋萋。

    余阳成血,映照人马影长。

    夏寻、墨闲至瞿陇山口,勒马下地。

    拍拍长途跋涉而皱褶的衣服,稍稍打眼扫看去漫山俯视而来的目光,再仔细审视去空无一人的山道,及道间各处隐秘的草丛、低洼、石块。这些地方都看似平常,倘若常人过路必然都不会有所留意,但再微小的痕迹依旧瞒不过夏寻的神识。

    夏寻颇有深意地掀起一抹古怪的微笑,没多话,随意挥起长袖…

    “唰唰唰。”

第五百四十一章 独上瞿陇

    “唰唰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振臂挥袖,数十枚铜板由袖间飞射而出。

    看似随意却极其精准,分别击打在山道各处。

    “噹!喳喳喳。”

    铜板击落,即刻触动隐藏在暗处的机关。

    一阵疾箭首先由草丛石缝射出,数十飞镖紧随其后在沟壑泥土间飞溅而过山道。三处平地突然坍塌,露出一根根尖锐木刺。倘若此时有人身处道中,必然措手不及。只是夏寻、墨闲都站得远远的,这些伏击手段也就全都打到空气里了。

    “嘿…”

    夏寻觉得好笑地摇摇头,朝着墨闲淡说道:“师兄,还是你走前头吧。这阵子不简单,老有学问呀,我怕不慎失手,那可就糗大了。”

    “恩。”

    墨闲冷冷应声,同时将背上三尺绣花缓缓出鞘,毫不犹豫地就迈步走上山道。

    夏寻从袖子里悄然拿出两串铜板,握掌掌心,缓步随后…

    边走着,边罗哩罗嗦地叨叨絮道:“西川唐门有两脉,一脉惊羽一脉天罗。惊羽修外功,极善弓弩疾箭之法,且炼器之术非凡。修至大成,利器在手,十数里穿扬不在话下。若与他们作战,千万不要被拉开距离。否则一记穿心弩加追命箭便能随手夺人性命,使人防不胜防。不过有得必有失,惊羽过于注重远攻技,近战是他们的致命弱点。如果单论近身缠斗,江湖上随便哪个大门派都能将他们轻易越战一番。唐川是惊羽脉首徒,当日对持他不敢出手,便是此缘故。因为他的弩,远没你的剑快。而为了弥补近攻不足的缺陷,数十年前唐门那位老婆婆曾求助五毒教,借得奇门炼毒之法,并在后来十年内,将其融入至唐门机关陷阱术之中。天罗脉便由此而来。

    天罗修内功,极善暗器陷阱之术。

    千机变为此功法核心,乃江湖上最诡异的机关术。天绝,地灭,毒煞,散花等陷阱术更能杀人于无形,刁钻至极。若被布阵方圆,机关陷阱层出不穷,毒液沾体就是九死一生,敌人再强亦投鼠忌器不敢贸然攻袭。而我们脚下这些小玩意,便是天罗脉的手段,阵名天罗地网。此时无人持阵,方才容得我们轻易前行。否则,若有人暗中牵引机关,那我们可就得费好一番功夫了。相传,唐门天罗脉首席是位奇女子。三年前曾在藏剑山庄举办的名剑大会上,以一式千机变-毒煞就将同辈好手打得落花流水,可见其手段远胜于唐川。幸好这届国考她没来,来的是唐小糖,要不然我可不敢来拜山喲。”

    “……”

    黑衣携青衫上山,一前一后。

    夏寻像只苍蝇般,嘴巴絮絮叨叨不止,手里不时疾射出数枚铜板,疾射去隐藏在道间的机关。当然他,也并非全然没有遗漏,只是墨闲剑术非凡,纵有遗漏的机关暗箭也在三尺绣花剑下轻松被化解。故两人一路上行,皆显得从容不迫。而墨闲始终不曾有话,因为他对于夏寻说的东西知之甚少,所以也就无话可以说了。

    “哒哒…”

    言语絮叨,如烦人之苍蝇。

    山高云厚,隐有展翅苍鹰。

    披荆斩棘,寒芒破风,暗箭毒刺纷纷断落。一条小道数丈宽,满是坑坑洼洼。迎着山上投来的无数目光,夏寻和墨闲由山脚慢步而上,悠哉游哉至山腰…

    遂眼望,平地开阔,连营近里,人潮已挤挤。强壮的汉子,小个的矮子,撇脚的瘸子,青涩的女子。拿刀带枪的,拿锤吹箫的,形形*啥人都有,十足是江湖各派的大杂烩。千百号人儿直把道口堵塞得严严实实。数十面旗帜高高插在道前两旁,迎风招扬。前端墨绿色的西川唐门旗号尤为醒目,四处林间亦有不少唐门弟子挽着弓弩,严阵以待。

    看他们紧张兮兮的模样,是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万箭齐发呀…

    直到这时,夏寻才识趣地闭上嘴皮子。墨闲也站住了脚步。场间静悄悄,为风行与呼吸,气氛略显怪异。在默默看去来者半响后,堵在路上的考生们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几步,为来者空出一道通行。

    空道不偏不移,一路延展至聚义厅前。

    站在山崖边上的唐小糖和唐川等人,定定审视去夏寻两人许久。唐小糖的嘴角忽然掀起一抹挑衅的笑色,然后轻轻挥袖,领着人转身走回到聚义厅。

    “走吧。”

    夏寻没多话,走前一步,领着墨闲步入空道。

    此间始终没人言语,所以无论是来者还是瞿陇的各方势力,都几乎感受不到丝毫的战意与杀机。给人感觉,夏寻和墨闲仿佛就只是走走过门,来拜访老朋友的而已。

    夏寻两人随唐小糖等人的后脚走入聚义厅。

    偌大的厅堂,一眼便能看尽。简易的花梨红木长桌此时已几近满座,只余刻意留在靠门的两个位置。唐川坐于上首第一把交椅,唐小糖及其余势力头目依次落座,皆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两位来者。

    “……”

    夏寻依旧无多话,也没有虚礼。

    随手作一请的动作,便与墨闲直径走到所剩的两空位坐下来了。淡淡笑容,像一杯刚刚泡开的清茶,清淡的气韵,平静且不争。

    夏寻平静地看着在座众人。

    清净中并没多少可以述说的内容。

    唯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睛瞪着小眼睛。仿佛,都在等着他人先开口。你若不说,我便和你耗着,反正时间良多…

    挤在屋子外头的考生们可是好生奇怪。他们定眼看着里头,里头的人却装起闷葫芦,皆静悄悄一片。江湖人做事向来豪爽,快人快语快意恩仇,哪有这般闲操蛋的?平静的气氛,都快被他们从怪异演变成了尴尬。

    而尴尬,则僵持有足足维持有近半刻时长…

    “啪…”

    一声拍响,打破了沉寂。

    坐于唐川下首次座的瘦脸男子首先耐不住性子,绷起阴狠的脸色,朝着夏寻便大声喝问道:“夏寻,徽山地险,草沃物丰,你不好好待着,来我们这穷山恶水作甚?!”

    “要债。”

第五百四十二章 谁敢伤我?

    夏寻淡淡笑着,压根没把话者放在眼里,净两眼定定看着唐小糖,轻轻回道两字:“要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哪来的债?”瘦脸男子问。

    “你们欠的债。”

    “胡说八道!我们何时欠过你的债?”

    “月前蝾螈泽。”

    “呵…”

    瘦脸男子冷笑一声,掀起蔑色:“你真不识好歹呀,蝾螈泽一役我们放你一马…”

    “你错了。”

    前者话未完,夏寻直接断话。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凝聚在唐小糖那张俏皮可爱的脸蛋上,压根就没看过话者一眼,可谓相当嚣张。

    夏寻清淡说道:“蝾螈役,是你撒泼我才放你一马,而非你放我一马。在你离去前我便告诫过你,你欠的债我迟早会来取要。如今我来了,你便该连本带利把欠我的还来。”

    “啪!”

    “呵,好大的口气!”

    夏寻的话是朝唐小糖说的,但接话的人依旧是那瘦脸男子。他再是狠狠一拍桌子,气焰更嚣张地喝道:“夏寻!别以为自己有些小谋略就了不起。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瞿陇,我们的地盘。墨闲剑术犀利,我承认拿他没办法。但你区区一出窍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若再敢猖狂,我一声令下便能将你碎尸万段!你信不信!?”

    “额…”

    夏寻闻言,生生一愣。这才缓缓转过头去像看傻子一般,笑看着瘦脸男子,然后如镜湖拨开的涟漪般摇摇头:“我不信。”

    “……”

    瘦脸男子闻言同样一愣。

    但他之所楞,并非因为夏寻的回答,而是因为在夏寻投来目光的同时,红木长桌上的所有头目,都像看傻子一般看向了瘦脸男子。

    瘦脸男子这便很蒙圈了。因为眼下这一幕,使他不禁回想起蝾螈役时,那名叫做阎霸的二愣莽汉。他当时,也是这般被人看待而猖狂不自知,最终差点就落得个被吓尿裤子的窘境。

    瘦脸男子思想着,感情自己说错什么话吗?

    可他想去老半响,硬就是没发现自己言辞有何错漏之处。只是心中忐忑,让他不得不谨慎许多。他用手悄悄点了点身侧的另一位男子,低声问道:“诶,老何你这是干啥呀?”

    被叫做老何的男子没脾气地一把拽下他的手臂:“我看你还是先坐下吧。”

    “为啥呀。”瘦脸男子不解。

    “因为他也不信呀。”

    “……”

    老何还没来得及搭话,夏寻先一步就抢过话来,缓缓说道:“而且不单止他不信,此间在座诸位都不信你敢杀我。”

    “……”

    瘦脸男子皱起眉头,他硬就是转不过弯来,但也缓下许多嚣张气焰。他迷糊地看去夏寻问道:“你给我说说,他们为啥不信我敢杀你?”

    “哈哈…”

    夏寻豪声笑起,反问道:“你可知本届国考最厉害的人是谁?”

    “当然是古梵。”瘦脸男子想都没想就答道。

    “不是。”夏寻摇摇头。

    瘦脸男子想了想再道:“墨闲、墨言?”

    “也不是。”

    夏寻再摇摇头,他并不着急将答案道出,又继续问道:“你又可知蝾螈役那天,我为何说自己光脚丫不怕穿鞋的?”

    见夏寻的关子卖得没完没了,瘦脸男子显得很不耐烦:“不就因为你的人都给打散了么,剩烂命一条谁怕谁呀。”

    “不是…”

    夏寻依旧摇摇头,再问道:“你还可知,为何我会怕柏凌云和余悠然,却丝毫不怕你们?”

    “……”

    瘦脸男子的脑袋显然不够用,还以为夏寻是有意刁难,便懒得再搭理,直接递去个鄙夷的眼色,干脆闭上嘴巴,一声不吭。

    “呵呵…”

    见男子无话,夏寻又淡淡一笑。自知下马威已经够火候了,也不好自打没趣地继续卖关子。他饶有深意地扫眼看过场间众人,然后将目光再次聚焦在唐小糖的脸蛋上,慢悠悠地自己把问题逐一答上:“本届国考最强者,名义上是古梵,实际上是墨闲和墨言,但真正意义上却是我。你可别忘了,我身体里还藏着头怪物。它不曾降世便已有剑斩真龙之威,倘若降世,非圣人谁能奈何?倘若把我逼入绝境,烂命一条横竖都是死,谁怕谁呀?我怕柏凌云,是因为李建成早就对我有必杀之心,柏凌云为了杀我,可以不计代价。我怕余悠然,是因为余悠然根本就是个疯子,她草菅人命,无代价可言。但我不怕你们,因为你们不敢杀我,甚至是我站在这里你们也不敢朝我动刀子。既然如此,那我还怕你们作甚?反倒是我师兄武艺高强,刀枪不入,诛仙重铸亦指日可待,纵使不敌也能随手杀你们些人,然后带着我逃之夭夭。若我心情不好,明日再来杀个回马枪又何妨?你说,是该你们怕我呢?还是该我怕你们呀?”

    “……”

    夏寻的话说得极慢,但道理却说得锋利无比,刀刀见血。很显然,此间人儿早就明白这道理了,故夏寻话罢场间皆无太多异色。唯独那后知后觉的瘦脸男子,傻愣楞地愕然当场,不知所措。

    “呵…果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夏寻话罢许久,场间无声。唐小糖忽然蔑笑起,然后凝眸一瞪,话风急转狠声道:“夏寻,你觉得我们怕你是吧?但我觉得我们不怕呀。要不你出剑试试看?看看到底谁怕谁呀。诛仙之名我是早有耳闻,可惜从未见识,可好生期待呀。”

    唐小糖的话,似暗藏激将之意。

    夏寻哪看不出来,他淡淡摇头:“小妹妹,你就别脱鞋了。虽然你的小脚丫是挺好看的,但我没那兴趣欣赏。所以,你赶紧把那泼妇劲收起来吧。在蝾螈时我就告诫过你,当我来瞿陇要账,你再脱鞋我也不会卖你面子。”

    “……”

    唐小糖的动机被夏寻随手识破,当即就有些气不过来了。但没等她有话,坐上首的唐川,便直接明白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想要什么账?”

    “当然是你们欠的账。”夏寻道。

    “把话说清楚。”唐川冷道。

    “人。”

    夏寻单独说一字,然后转眼正视去唐川,接着续道:“蝾螈泽一役,你们虽没出手,却害我足足折损九成兵马。赊账便得还,你们得把我的兵马还来。”

    “……”

    唐小糖闻言略显深思色。

    唐川双目眯起近半:“你想要五百人对吧?”

    “不。”

    夏寻摇摇头:“我要你们全部人。”

    “呵…”

    “放肆!”

    “……”

第五百四十三章 谋弈夏唐

    “……”

    荒唐之言出口,满堂骇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包括唐小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将眉头皱成一块疙瘩。夏寻如此大言不惭确实有些欺人太甚,而且也不自量力。虽然他先前说的都不错,可毕竟都是假设。夏寻身体里的东西再恐怖,也是以玉石俱焚为前提。而墨闲再强,也不可能战得赢整座瞿陇山。夏寻开口就要人家所有兵马,就好比夏侯插着腰杆就让人跪下磕头,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

    唐川忍不住掀起一道蔑笑,两眼泛起精光:“那你就真的太目中无人了。遮天破,你既身死。诛仙已损,不复从前。光凭我们对你的几分忌惮,你就想把瞿陇连根拔起。你是在做梦吗?”

    夏寻依旧摇摇头:“我没做梦,只是你理解错我的意思而已。我的意思是…”话说着,夏寻扫眼场间众人,然后逐字清晰说道:“我要入伙瞿陇。”

    “啊?”

    “哦?”

    “……”

    话风突转…

    愣色去,惊色起。

    满堂惊色皆开颜。

    夏寻这话可是来得突然,顿时就让场间内外众人听得一惊,紧接着就不禁暗暗欣喜。夏寻何许人?本届天试第一谋士,手下虽只有二十人,但几乎全都是皇榜有名的悍将。他若能入伙瞿陇,那瞿陇简直就是如虎得风,如龙得云,放眼方寸那都是横行无忌的存在啊。

    唐川听得夏寻此话,心中也止不住惊喜。

    此间唯有唐小糖闻到了一些藏于阴暗的气息,她可不相信夏寻会这般乖巧。唐小糖冷眼看这夏寻,问道:“你恐怕还有话没说完吧?”

    夏寻淡淡一笑,看眼唐小糖点点头:“你挺聪明,我确实有话未说。入伙瞿陇是我的选择,但并非我要的账。我要的帐,在你们唐门身上。你们唐门得把盟主的位置让给我,此账为两清。”

    “小人,休想!”

    似乎早有预料,唐小糖当即恼火,水汪汪的眼眸子都快瞪出眼珠子来咯。夏寻一句话分为两头说,一头是将肉包抛向瞿陇各部考生,一头则把唐门划分在外,可谓歹毒呀。唐小糖想都不想,狠盯着夏寻就切齿斥道:“聚义盟是我搭建起来的,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布置的,你休想从我手里头吧它抢走!而且,就凭你这区区离间计,也没这资格和我争!”

    看着唐小糖那气嘟嘟的模样,夏寻甚是觉得好笑,弯曲两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台:“我向来不喜争端,只是天试乃战场,战场就会有胜负。联盟是死的,虚名而已。人是活的,如果有一个更出色的领导者,想必大家都会乐得如此。”

    “分化夺权?呵…”

    唐小糖阴狠笑道:“你觉得,你会比我师兄更出色么?”

    夏寻不动声色轻点头:“必然如此。”

    “不要脸!”

    唐小糖粉拳一握,声大七分:“蝾螈役,我不伤分毫便斩你手足,倾覆柏凌云,使你等陷入绝境。天谴夜,你狼狈逃窜,若非我有意留情,又怎跑得到茶山?即使余悠然出手相助,柏凌云军中无大将,倘若我横空出手便能使你万劫不复。还未交手,你就败我三回,你凭什么觉得,比我更出色?”

    “额…”

    义正词严,咄咄逼人。

    夏寻显得有些尴尬,食指不由摸上鼻梁。

    唐小糖貌似说得真没错,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明里暗里,夏寻确实是被唐小糖用神仙局坑过一回,也险些在天谴当夜被柏凌云彻底击败。这些糗事,都是夏寻无法否认的。

    思来想去许久,或许觉得自己不该和这小姑娘去争执那口舌,夏寻的态度不禁软下许多。

    他淡淡笑问道:“既然如此,我们打个赌如何?”

    见夏寻语气缓下,唐小糖也没得寸进尺,不屑地嘟起嘴巴问道:“怎么赌?”

    夏寻没着急摆道,他先扫眼在座众人,说道:“按理说呢,我是没必要跟你赌的。因为,只要我入伙瞿陇,我相信在座诸位都会推举我做盟主。即使我不当这盟主,日后谋动,大家都会听我的而不听你的…”

    “……”

    夏寻说得自信非常。

    但他话罢以后却也无人讽刺。

    即便唐小糖也没争辩,只是狐疑顿生,扫眼看去场间众人。

    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可就纳闷了。但见场间诸方势力头目甚至于聚义厅外的考生,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更有甚者笑色难抑。喜色之甚,就像老鼠见到大米似的看着夏寻,就差没出言阿谀奉承咯。得,这些墙头草心里想啥,唐小糖哪还能看不出来?只是她纳闷,自己辛辛苦苦拉拢起来的人马,连番伏计所取得的名望,居然还没夏寻这两字来得重要?

    唐小糖现在是骂娘的心都有咯。

    “但为了让你心服口服…”

    “别给我绕圈子。”

    夏寻稍稍转去话风,但话刚开口,气急败坏的唐小糖瞪着大眼珠子就将其后话断去:“你要赌什么,直接说!”

    夏寻也不再废话:“当然是赌瞿陇盟主的位置。”

    “怎么个赌法?”

    “赌谋略。”

    顿了顿,夏寻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小糖徐徐再说道:“你说你比我更有谋略,而且领军亦重谋略,那就用谋略作局。我掌二十人,你掌瞿陇四千,天地为盘,二十日为限。二十日内我将率本部兵马,一举攻取瞿陇。逾期不达算我败,瞿陇兵马不能击溃八成以上算我败,唐门不降亦算我败,你唐小糖若不能心服口服也算我败。”

    “……”

    狂,太狂。

    一话四败,条件苛刻至极。

    夏寻是再次刷新了人们对狂这一字的理解。

    国考始初,他以两人败六百。鱼木寨他以四百败八千,这都是打破常规的经典战役。而现在,夏寻居然提出要以二十败四千,还要别人败得心服口服,若有不服都算他输。这份自信已不再是自信,而是目中无人的狂妄至极!

    所谓招兵容易收心难。

    二十败四千已经不可能,更何况要让唐小糖这么为老早看夏寻不顺眼的小姑娘输得服气呢?

    虽说夏寻之名,早已随诸多奇闻响彻大唐。此间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怀疑夏寻之谋,可以翻天覆地于股掌之间。可眼下他摆出这四道苛刻至极的条件作为赌局,实在很难让人对他产生信心。毕竟,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空间了。这赌局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夏寻在自寻死路…

    满堂寂寥,惊色难敛。

    唐川抿嘴不话,众头目面面相觑。

    唐小糖忍着心中震撼,寻思无话。

    夏寻等待片刻,见众人皆沉默,便知道是顾虑索然。

    为了让众人消除心中犹疑,夏寻继续平静说道:“为了让你能心服口服,也免得旁人说我夏寻欺你一介女流。这盘赌局,我不妨再让你一步,明着告诉你我的图谋,你可听好了…”话说着,夏寻缓缓站起,然后绕着聚义厅慢步走出,边走着他边淡淡说道:“兵略讲形势,谋略看大势。瞿陇兵马有四千,以天罗地网,千机毒煞盘踞天险,占尽地利人和。莫说我只有二十人,即便有两百人我也不敢对你强攻。所以,短兵相接之事,我肯定不会逆势而为。我唯有巧夺。而刚好,你们瞿陇就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相当适合我行谋。瞿陇方圆百里荒原,地险而物薄,土肥而林稀,你们四千人马吃喝都得依靠西仓粮道。这是你们四千人马的命脉所在。只要我能断你们粮草供给,不出数日,你们也就全玩完了。所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的图谋就是断粮道。三日之后,便是天试送粮之日,我会在西仓出手夺你们粮草,从而让你们一口饭都吃不上。如此一来,你们若不想退出瞿陇,便自然就得全军归降。你若不服,我便饿到你服。”话道最后,夏寻绕着聚义厅的花梨长桌来到了唐小糖的身后,他微微俯下身子,紧贴着唐小糖的后脑勺,再逐字说道:“所以,小妹妹若想胜我,便唯有在西仓布以重兵,阻我夺粮。否则,追悔莫及。”

    “……”

    话说完,夏寻重新站直身子,走回到原位。

    此间众人依旧无话,满堂更加静悄悄…

    是想不明白,也是不可思议,更是迷雾重重揣测难明。

    夏寻再有谋略,他毕竟不是天人,也曾有谋缺之时。众人实在想不明白,夏寻要以二十败四千便已是万难之事,为何还要把自己的图谋全盘托出。这显然不是一道算计,因为夏寻说了,他要唐小糖输得心服口服。谋者不削于谎言,更对骗术嗤之以鼻。可,夏寻又是哪里来这般自信呀?

    难道真的只是要打粮而已?

    “小糖,怎么说?”

    等去许久,上首的唐川见气氛寂寥便问道唐小糖。

    唐小糖再犹豫了片刻,方不可置信地定眼看着夏寻:“你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呵呵。”

    说实话却惹来满堂狐疑不信。

    夏寻想想都觉得很是好笑,他认真回道:“小妹妹你别想太多,这是一计阳谋,目的就是让你心服口服。你该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撒谎。”

    “……”

    说得从容简洁,却更让人费解不已。

    场间再次陷入沉寂,是众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夏寻这回也就没再久等,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多说已经无谓。

    他朝着墨闲使去个眼色,示意可以离去。

    接着,悄然眼众人清淡说道:“我做事喜欢保底,所以二十日只是一个虚数,如果不出意外,四五日我便能倾覆瞿陇。无论胜败,待我再次上山时,望诸位能准备些酒水相迎,莫再像今日这般吝啬了。若无它事,我这就此告辞,诸位不必相送。”

    “等等。”

    “……”

    夏寻刚想起步,唐小糖忽然喝来:“我要再加一份赌注。”

    夏寻稍稍侧目:“你还想赌什么?”

    “赌你的人。”

    唐小糖厉色道:“倘若你输,从那往后至国考结束,你便得做我的洗脚婢。打不得还手,骂不得还口,让你去西不可向东,侍我为主!”

    “额…”

    夏寻眼皮子一跳,感觉有些不详。

    或许是唐小糖这番狠话真把夏寻吓得有些心虚了,迟迟没能应话。

    “怎么,你不敢?”

    唐小糖挑衅问去:“当日醉仙楼,你和李建成对赌不也是这般加码的么?既然,你觉得这是必胜之局,为何不敢应我?”

    夏寻皱起眉头,这下子他可是骑虎难下了。

    醉仙楼一役,李建成正就是因为皇族的尊严,而不得不与夏寻做最后的纠缠,终铩羽而归。如今,斗转星移,夏寻莫名其妙地就坐到了李建成的位置上。男人的尊严,使得他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退后半步…

    “好,我和你赌。你就准备好做我的丫鬟吧…”

    “……”

    说罢,夏寻没给任何人搭话的空隙。直接领着墨闲,便转身走出聚义厅。

    聚集在室外的考生带着几近崇拜的目光,自觉退后,为两人空出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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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将计就计

    远风急,忽回首,明月漫千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地渺,意气满,踏歌至长安。

    方寸里,瞿陇山,满座均贪欢。

    众人酣,拂衣散,乌云然。

    唯此间江湖年少,偏爱纵横天下。

    恩仇趁年华轻剑快马,

    红尘未破也无甚牵挂,只恋生杀。

    醉里论道,醒时折花。

    “小糖。”

    “说…”

    夏寻走后许久,围堵在门外的考生陆续散去。

    聚义厅内的诸位头目面面相觑,谁也没首先把口张开,皆静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过了有将近半刻之久,上首的唐川方才忍不住发问道:“我思想良久,实在摸不着这夏寻的心思。难道他是真想打粮吗?”

    唐小糖亦不自信:“或许吧。二十战四千,极兵之战,除了后方断粮道,他似乎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可行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将图谋说出?”

    “我也想知道。”

    “会不会有诈?”

    “必然有诈。”

    “小糖呀。”

    “说…”

    谈话间,坐在唐小糖右手边的一位素袍女子犹豫着插过话来:“我觉得夏寻能来瞿陇倒挺好的。”

    “对呀,他人不过二十人马,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而且人家有意来投,你也不该如此恶言相向嘛。”

    “所谓盟主,虚名而已,何必动刀兵?”

    “……”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头,在座的头目都忍不住纷纷附和起。

    看得出,这一战是真没多少人想打。唐川尴尬地笑起。唐小糖的脸色则顿时黑成了大铁锅,明亮亮的眼眸子如乍毛的老猫,狠狠地扫过长桌:“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右手边的素袍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毕竟夏寻的谋略确实非常人可比。先前没人敢投奔他,是因为李建成对他有必杀之心。而如今他仅凭四百人马便将皇族八千拦腰斩半,打落神台。其谋力是有目共睹。想和他合伙的人,更是趋之若鹜。即便他不来瞿陇,去任何一处势力,他都能轻易取得遣兵虎符。而他选择了瞿陇,这不正说明瞿陇有实力与他联手么?这对我们来说,更是百利而无一弊呀。”

    “……”

    素袍女子道出众人心思,唐小糖听得郁闷之极:“你这么说,就是认为我比不上他咯?”

    “哎…”女子叹声,不敢接话。

    “也不是说比不上,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和他比肯定还是有差距的嘛。”

    坐在对桌的一名独眼男子犹豫着接过话来:“小糖呀,咱平心而论吧。夏寻师承世间第一大谋,乃本届天试公认的第一谋士。先前你施驱狼逐虎固然了得,但当时夏寻已是疲兵,又有柏凌云和余悠然的联手围攻,这才使你得以侥幸谋成。如若他是全盛姿态,你恐怕也讨不了好处吧?”

    “啪!”

    “一派胡言!”

    唐小糖终于是忍不住了,小手大力一拍木桌,站起身来,瞪眼娇斥道:“兵家只论胜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就是输了。他即便是全盛状态,我唐小糖依然能将他算计到死!高远,你可别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风。”

    “诶诶诶,小糖你别上火…”

    眼看着唐小糖气不打一块出,就要拿人开骂咯。坐上首的唐川急忙起身走过去打起圆场:“高兄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能不能比,还是得比过才知道的嘛。夏寻不是想要赌一把胜负么?那咱们就把他给漂漂亮亮地赢下来,他也无话可说。到时候孰强孰弱自有分晓,你再笑话他不自量力也不迟,用不着在这里恼火嘛。”说着,唐川笑看去众人:“大伙说是这道理不?”

    “嗯。”

    “说得不错,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

    “这事输赢皆无大碍,既然你们不赌都赌了,咱就看结果嘛…”

    “对,你们谁赢了,谁就做瞿陇的老大,我都服。”

    唐川很会说话,三言两语便缓下了场间的气氛,众人也乐得如此皆附和应道。

    唐小糖的小姑娘脾气不得了,始终还是火气难消,嘟着小嘴闷闷不话。唐川见状,再缓下许多声息,笑哄道:“小糖呀,你就别生气啦。大伙都不是傻子,夏寻刚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挑拨离间罢,你若真生气可就中计了。依我看呀,在这关头,咱们还是先想想这后事该如何安排吧?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咯。”

    “……”

    秀眉稍松,唐小糖这才缓下些许火气,她嘟着小嘴气鼓鼓地说道:“还能咋安排,往死里锤憋。”

    唐川尴尬笑一笑:“要能抓着锤,我倒乐意。他就二十号人,我们大伙每人吐沫口水都能把他给淹咯。问题是,我怕就怕抓不住他呀。”

    “对呀。”

    右手边的素袍女子补充道:“夏寻带来二十人马个个好手,配合默契,身轻如燕,他们若打游击战法,我们可不好追哟。”

    “不用追。”

    谈入正题,唐小糖当即就把恼火抛开一边,摇摇说道:“他们目的是要夺粮,只要我们把目光放在粮草上,死死盯着,他们就跑不掉。”

    女子闻言,会意点点头:“也对,他们跑不掉。”

    对桌的独眼男子,放声来:“那就好办了,他想夺粮,咱们就安排三千精锐堵在西仓,粮车一到我们赶紧把粮草运回瞿陇。夏寻若敢来抢,我们就把他往死里锤,这下子他总玩不起阴谋诡计了吧?”

    “这方法不妥。”唐小糖依旧摇摇头。

    “如何不妥?”独眼男子问。

    话语聊开,唐小糖看眼说话男子,正色说道:“西仓粮道,供应的是方寸西考场诸方势力的伙食。我们之前拿粮也仅派数百人前往,取其大半留其小半。这回如若屯重兵堵道,必然会引起诸方警戒。届时夏寻只需略施小计,便能策动诸方势力,联手起来讨伐瞿陇。如此一来,我们便得不偿失了。”

    “恩,这有道理。”

    “难怪夏寻要明目张胆告诉我夺粮之策,原来有这般打算…”

    众人闻言皆默默点头。

    唐川问道:“若不屯以重兵,那我们该如何布局方为妥当?”

    “……”

    唐小糖把明亮的眼眸子缓缓合上,沉沉思去。

    众人见状,便知道她是在思考对策了,故也没人再出言打搅。

    时间如水,由指尖流逝…

    余阳渐渐沉落,红日只剩一缕红边渲染在远处的山峦间。孤山里,陆续烧起缕缕炊烟,淡淡的饭香随着渐冷的晚风吹如厅堂。夜了,唐川从角落的木桌里拿出蜡烛,分别点燃在聚义厅的四角。漆黑的人影悠悠晃晃,寂静的气氛虽在苦恼着御敌的对策,但却生不起多少大敌当前的紧迫。

    思量足足半时辰,唐小糖再次缓缓睁开眼皮,道出八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哦?”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此话怎讲?”

    众人不解八字深意。

    唐小糖又思量去片刻言辞,再解释道:“夏寻夺粮,意在断我供给,以消带打,借群狼之力伏虎。此策高明,浪费可惜。既然如此,那我索性将计就计,将此策还之于其身。

    三日后西仓的粮草,我放手让他去取。

    你们帮我暗中放出风声,就说夏寻携徽山之兵,埋伏西仓,要劫悉数粮草,使他成为众矢之的。厚利之下,诸方势力群起而攻,如果他夏寻还能力挽狂澜夺得粮草,必然会运回营阵之中,届时我们再抢不迟。如果他不能夺得粮草,那我们便在道上把瞿陇的份额逐一拿回,亦无所谓。如此一来,他也有计难施。无计可施之谋者,我随手便能将他再次打趴在地。到时候,我看他还如何张狂。”

    “好!”

    “妙哉。”

    唐小糖话罢,场间众人皆两眼盛起精光,忍不住赞赏一字。

    唐川则更深思一层,谨慎问道:“此策虽好,能不废吹灰之力便能拿得粮草。可是,夏寻此人奇诡。若在夺得粮草后,放一把大火将粮草烧尽,我们可就真断粮了。而夏寻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般会不会太危险?”

    “他不敢。”

    唐小糖果决否定了唐川的猜想:“夏寻图的是瞿陇,他若将粮草烧尽,纵使得了瞿陇也无法将人喂饱,只能弃山离去。如此得不偿失的做法,他断然不会取。我们唯一需要提防的,是他在粮草中下药。半月前他在蝾舔时便采集了不少药材,虽然后来被天谴金雷所焚毁殆尽,但在徽山期间他极有可能已重新采集。所以,待我们夺得粮草后,务必小心谨慎。先用银针试毒,再命十名修为高深的强者复试,皆无异常后方可食用。”

    “若试到有毒怎办?”

    “全数清洗,再次试毒,直至处理干净为止。”

    唐川想了想再问道:“夏寻手里貌似没有用毒高人呵?”

    唐小糖摇摇头:“没有。即便有也不怕,五毒的解毒配方我都记在心里。只要是毒,无论多厉害我都有化解的法子。我们只需小心谨慎方可。”

    “……”

    唐小糖说得细致且在理,唐川再没想到别的遗漏,便稍稍点头…

    夜,昏去。

第五百四十五章 西仓粮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唐小糖确实是一位很厉害的姑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少细腻的心思堪得上当世后生一流水准。

    短短数时辰,夏寻的行谋轨迹就几乎被她一览无余。她算到了夏寻想用群狼围剿之策,也算到了夏寻不敢焚毁粮草,更算到了夏寻会在夺来的粮草中下药。

    从后事看,唐小糖可谓算无遗策。

    只可惜呀…

    唐小糖算尽所有,最终却还是算漏了一位局外人。局外之人,不在局中,本不该在这场国考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只是,她与夏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身在万里之外却因一只小小的青鸟儿,与夏寻恍如咫尺之间。夏寻善谋,但不善于用药,更不善于用毒。但这并不就代表他不能配药用毒。反之他若配起毒药儿来,这世上恐怕真没几个人会是“她”的对手…

    两军对垒,生死两忘。

    谋者对垒,锱铢必较。

    算差一丝,那便是败局之始。

    唐小糖此时看不到夏寻的自信所在,所以她注定就要败得一塌糊涂。

    虽然,她最终也赢了…

    枯木林。

    夏寻和墨闲下得瞿陇,回到营寨。

    雷猛他们早已将一个个帐篷搭建起来,虽然做功粗糙但只要不是刮风下雨也能将就着用上些日子。况且按夏寻之前说的,他们估计也就只需在荒野露宿四五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入主瞿陇。

    对此,没人有疑问。

    因为,夏寻从来不会食言。

    有的只是怨言…

    瞿陇地域百里荒原,清净的水流就只有瞿陇山泉一道。

    食水固然可以满足日常所需,但要想在山下洗澡啥的,可就难办咯。白绣、舞兰乃名门贵族的姑娘,比不得另外两位北人女子那般豪爽,戴着两片遮羞布便敢躺水里嬉戏,对瞿陇山上俯下的鬼祟目光全然可以视若无睹。只能扭扭捏捏地沾湿条毛巾,隔着衣裳勉强擦擦身子,就全当擦汗了。

    纵使如此,可那臭馊馊的味儿,又哪是白绣这等娇贵女子能忍受的?君不见,她和舞兰在鱼木寨的恶战日子里,也要一天洗个三回澡?最终夏侯他们是被白绣逼得没办法了,硬是连夜拉着大伙骑马奔驰百里,找到一处滚滚泉眼,让她两人痛痛快快洗了个香澡才算了事。

    这小小的插曲,当然免不得旁人的好奇窥探。只是当瞿陇的探子,将这二十号人奔袭百里只为两位女子洗刷身子的事儿传回山上,那聚义厅里的大佬们可都傻懵了。

    这是国考还是过家家呀?

    “丫丫丫…”

    乌鸦飞过,呱呱乱叫。

    无聊的趣事,在无聊的时光里也就只能当笑话看看,当不了饭吃。

    接下来的两日,安营在瞿陇十里外的夏寻等人,皆无动静。再了不起,也就是几名北人实在憋不住浑身蛮劲,抡起拳头比划了几场飞沙走石,流星坠地的武斗。夏寻做来几只风筝,后来觉得风筝无趣,又做糊弄了几只会飞的奇怪灯盏。灯盏高高吊在天空之中,随风飘呀飘,如星辰被摘落凡尘,很有意思。夏寻说,这灯叫孔明灯,夜能照明,也能许愿,听说还挺灵验的。看他们那悠悠哉哉的模样,仿佛压根就没把那夺粮的事儿放在心头上,直看得瞿陇山上的小姑娘,咬牙切齿。恨不得跑下山去,给那袭青衫狠狠轮去两粉拳头。

    幸好,两日时间不长。

    眨下眼也就过去了…

    第三日。

    这是精彩纷呈的一日。

    按天试规则,每隔十日,大唐官府便会由方寸山脉东南西北四道送入粮草。这是像瞿陇这般方圆数十里无林无河,无法获取足够粮食的势力,唯一能够轻易补给的机会。

    由于天试开考至今才过月余,尚属于初期。所以大唐官府送入的物资尚且还算丰富足余,不至于为了果腹杀个你死我活。经过前两轮的磨合,需要取粮补给的势力都有了默契,知道自己该拿多少给别人留多少,而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作为方寸西考场的最大势力,瞿陇无疑拥有着最大的粮草分配权,毕竟他们人多势众,谁不听话可是要挨打的。也正因如此,半月前的蝾螈役上,唐小糖方才能以数纸书信,轻轻松松便挑动数十方势力共同联手埋伏夏寻、柏凌云。

    若换了别的势力摇旗…

    恐怕就连匹马都喊不动。

    所以,也才有了前些日,夏寻在瞿陇聚义厅上的一席话…

    断西仓粮道,无异于掌瞿陇命脉。

    无粮之兵,哀兵也。

    白云朵朵,阳光绚烂。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狡兔蹦跳于草野,昏鸦坐落于孤巢,骜鹰徘徊于云霄。狐狸再狡猾也不敢光天化日下猎食,因为它忌惮隐藏在暗处的狼。

    百里荒原,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就连夏寻等人都起得比平日早上那么些许。刷牙洗脸,打上两套软绵绵的架子拳,再吃过细软白粥,收拾好上路干粮,嘻嘻哈哈地,便骑着快马朝西绝尘去了。

    夏寻领人西去,唯赴约夺粮…

    “好戏开场了。”

    “按计划行事。”

    “驾…”

    剧目就像被提前预演过多次,进行得规规矩矩。瞿陇的反应,显得出奇迟钝。待夏寻他们走了有足足半个时辰,瞿陇山里才懒懒散散地跑出数十快马,沿着前者的脚印,尾随跟出。不难看出,瞿陇山上的小姑娘,今日恐怕真不打算出手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既然已笃定夏寻想施一式群狼伏虎,便不会给他有机可乘。

    她想当那只最后的黄雀…

    清晨。

    方寸西。

    “驾…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似乐耳之琴筝,弹奏一曲凤凰朝日,引无数燕雀竞高飞。

    郁郁葱葱的林间小路,轻洒着细碎光丝。

    明媚阳光不能完全驱散阴影,千道万缕朝阳似针线穿刺密林,缝补着阴暗。奔跑在林间的马儿似乎也厌倦了那百般红紫斗芳菲的繁花,独独爱上这抹浓阴。跑得悠然自在,异常欢快。

    沿着林荫小道随风跑出茂密森林。道路两旁,忽长起粗壮结实的大树,树枝树叶把整条小路密封起来,也掩盖去许多阳光。晨曦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渗漏下来,映起点点的光斑,却也显露出清晨的别样朝气。

    前方,看不到尽头羊肠小径。

    是历年游人用脚走出的路子,顺着小径一路西行数千里,便能走出方寸地界。此道,故名西仓道。

    “御…”

    朝阳还未完全从东山升起。

    晨末时分,夏寻一行人御马沿着西仓道,奔驰至考场边缘。他们来得已经很早,可许多人却来得比他们更早…

    两旁山林里,此时已经聚集有许多人马。当见得来者,他们皆纷纷警惕地把手虚握成蓄势的状态,气息内敛。山林间的气氛,徒然变得紧张了许多。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早已收到风声了。来得这般早,必然多少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

    夏寻没多言,直接领人将马匹停靠在路旁,就地摊开带来的麻布,拿出干粮便坐下歇息了…

    “真只有二十人。”

    “好家伙,有魄力。”

    “瞿陇也是够胆小的,区区二十人便能把他们吓得不敢冒头。呵呵,混江湖多年,我还没见识过这般怂人。”

    “切,你胆大就去冒头试试?”

    “额…”

    道东北,小山坡。

    几伙人马倚着聚在一块。

    眼看着不远处围坐在地上的夏寻一行人,众人的神色都有许多道不出的古怪味道。像狼看着羊,也有些像羊审视着狼,矛盾中是隐隐约约的距离感。

    刚叫嚣的赤袍男子,此时显得颇为尴尬。大话出口是爽快,可真让他付诸于行动,就整个人都软趴咯。

    “呵呵,我也就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咱家细胳膊细腿的,哪敢朝他们这伙凶神冒头呀。要不…要不你去试试?我在这里帮你摇旗助威如何?”

    “呵,无胆比女。”

    人群内侧的一名女子鄙夷声道:“既然没那老虎头上拔毛的胆色,就别说人家瞿陇胆小。行走江湖虽都把脑袋挂腰上,但人命就一条,谁会没事瞎张狂?唐小糖可不是会认怂的货色,她之所以不来,那是要拿我们做试刀石。”

    “呵呵…”

    男子干笑两声,生硬地转去话题:“你们都收到瞿陇的信啦?”

    “废话。”一位虎背熊腰的彪悍女子喝骂道:“若没信来,谁会到这瞎扯淡?怎么,你们那小寨子也想着趁机混水摸鱼插一脚呀?”

    赤袍男子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们这些小角色,哪上得了台面呀?今日来,也就是想能混口剩饭吃而已。锤子姐,待会若真动刀子,你可得看着点呀…”

    “滚犊子吧。”

    彪悍女子咧嘴露出两颗崩牙:“我这大家闺秀可不会随便动刀子的,除非他奶奶滴把我给逼急了。要不然…”

    “诶你们看,安塔山的人居然去冒头了!”

    “哦?”

    就在此间几人细语时,夏寻一行人的地盘忽然来了些动静…

    随眼望,但见一名手握开山大刀的汉子,领着名手执木尺的书生,从侧道林中走出,正朝着夏寻几人走了过去。

    汉子与书生缓步走到夏寻几人面前。

    识趣地抱拳躬身行下一小礼…

    “在下渝州豹子堂张翰,见过诸位。”

    “在下渝州善行院钱铭,见过诸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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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异变,洪荒再至万载,天下三分东南北,东唐南溟北苍茫,孕育苍生无数,成就此间神话亦无数……奈何世人只知寻道破境修长生,却不知破境为何,更不知何为长生。一个藏有天地神局的躯体,一道寻求摆脱大道束缚的意念,一段不求长生求众生的历程…… (这里没有太监,没有小白仅凭一段情怀与寻道天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道天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道天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