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握住你的剑（三）
相比于还在与人惬意交谈的魔头白起，正被西蜀与大明联手围攻的惠岸，就显得狼狈了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秋道，张胥，再加上一位负责正面抢攻的不知名中年刀客，就已经足以让惠岸疲于奔命，此刻元气大伤的他，哪怕竭力御使着头顶的繁杂异宝左挡右拆，也只能勉强维持成一个不胜不败的僵持局面。
面色一白，惠岸又感觉到自己分散出去的一缕神念消失不见，仰起头，看向半空当中的赤金双龙，不由面色一苦。
最近几年，惠岸走遍了落日原的角角落落，除了将散落各处的枉死冤魂归拢一起之外，还将当年随着主人一起陨落在此的各式宗宝尽数收为己用，数百上千，汇成了眼前的这一条法宝天河。
只是...
惠岸暗暗叹了口气，只是这些个宗宝的原主人，大半都是五百年战死此地的大楚遗民，剩下的那一小半又是负责追杀围剿的大明将领。此刻，面对着谢必安，朱厚聪身上怀有的正统龙运，在原主人的残念影响下，竟然都对惠岸生出了抵触之感。若不是谢必安两人都互相怀揣戒备，不曾全心联手，恐怕惠岸早就败了。
面色一红，惠岸喷出一口淤血，在这短暂的失神之际，又有十余件宗宝脱离了他的控制，附着其上的神念被尽数斩断。双眉紧皱，惠岸心知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必败无疑，却又无可奈何。
“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惠岸身躯猛然一抖，宽大的僧袖瞬间荡飞出一圈无形气浪，将四周轮番强攻的陈秋道等人震至一旁。
仰头一拜，惠岸大声说道：“两位施主，且听贫僧一言可好？”
半空之上，谢必安抬眼示意，陈秋道张胥后退一步，分属大明的中年刀客眼见此景，也随之回刀入鞘。
两手合十，谢必安微躬回礼之后，不愿让惠岸有丝毫喘息的时间，径直开口说道：“惠岸，只要你愿意将我大楚的传国玉玺奉还原主，我谢必安自然不会与大师为难。”
朱厚聪轻声一笑，插口道：“传国玉玺，该归我大明所有，惠岸大师你若是主动投诚，再与本王一同拿下这些叛贼逆匪，本王愿在京城中为佛教重修庙宇，再开山门。如何？”
面对两人的接连劝降，惠岸不置可否，只是低着头，整理着身上袈裟，在与白起的几次交手过后，这件原本品相不俗的宗门佛宝早已破烂不堪。思虑良久，惠岸用力扯去残损的外套袈裟，开口回绝道：“这枚玉玺，不仅是贫僧证道成佛的关键契机，还是贫僧用以震慑戾气的枢纽物件。若是失了贫僧的心神钳制，冤魂失控之下，难免涂炭生灵。”
“传国玉玺，贫僧实难舍弃。”语气微沉，惠岸神色一正，重新端起了最初的慈悯模样，此刻己身式微的他，只能寄望以此脱身。
“两位施主，不如先行助手，待贫僧化解戾气之后，再...”声音越来越小，看着谢必安与朱厚聪嘴角，同时挂起的玩味笑意，惠岸又怎么不知，自己的侥幸之念早已注定落空。
另一边，赵白起看着油盐不进的坐地少年，同样有些无奈，因为无论自己如何诱导劝说，都动摇不了吕岩心中的自责悔念。
抿了抿嘴唇，有些口干舌燥的赵白起真想伸出手，好好敲打敲打这个不知所谓的迷茫少年，只是还没等手掌落下，他就想起了吕岩的过往事迹。过往一年内，和剑魔之名一同鹊起江湖的，还有吕岩死不回头的行事风格。
“算了算了...”打又打不得，骂也没有用，赵白起只能悻悻收手，丧气道：“老夫是真的摸不透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一个个的，只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恨不能挖心挖肺，要死要活，哪有老夫当年霁月入眼，清风满怀，于山中自在清修来得逍遥快活。”
眉梢一挑，吕岩欲言又止，只是眼中的异样，已经暴露出了少年的真实心思。
“得得得，我知道你小子要说什么。”摆了摆手，赵白起又气又笑，接过话头自嘲道：“不过，像老夫当年那样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是因为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老夫才会被那些平日里看不上眼的猫鼠之辈，当成棋子，随手丢弃。”
吕岩微微一笑，上扬的嘴角给人以满满的幸灾乐祸感。
“可像你小子这样的，肯定也没有好果子吃！”两眼一瞪，赵白起佯怒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小子就是因为占了前半句，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什么都想好好地抓在手里，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这幅模样。”
眼神一冷，吕岩不屑道：“关你屁事。”
“你！”赵白起脸带怒色，可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总是对吕岩怀揣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哪怕被吕岩几次反嘴蔑视，也没有拿起之前凶厉的魔头手段。
赵白起拔起赤霄，连续挽出一连串的美妙剑花，锋锐的剑刃有意无意间，反复地划擦过少年脖颈，险而又险，只差分毫。
瞳孔微缩，吕岩却克制着自己身体的本能不去闪躲，因为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并没有丝毫反手之力，也因为他能从赵白起对自己的异常容忍中，察觉出此刻的赵白起对自己有所期求。
赵白起右手一落，将赤霄塞到吕岩怀中，恨恨道：“算你狠。”
吕岩笑容不改，后背却早已被悄然打湿，微涨的胸膛以不易察觉的速度缓慢回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吕岩吐气笑道：“呵呵。”
赵白起忍无可忍，哪还顾得上自己心里的那些个阴暗谋划，怒气上头的他此刻只想着，一定要杀杀这个小子的可恶劲头。赵白起右臂一探，五指径直抓向吕岩随手摊放膝前的赤霄剑柄。
吕岩两臂回护，瞬间将赤霄紧紧地抱入怀中，两眼回瞪过去，怒道：“滚！”
微微一愣，手掌落空的赵白起并没有继续强行夺剑，怒容散去，哈哈大笑：“我还真当你吕岩心灰意冷，从此弃剑退隐了呢。可到头来，你小子不还是舍不下手里的这柄剑。”
第一百三十四章，握住你的剑（四）
“放得下吗？”
吕岩低着脑袋，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赤霄，扪心自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放不下！”
想也不想，将仗剑行侠四个字早已刻到骨子里的少年径直摇头。
当日，从师父那里双手接过赤霄，那三年，剑气刺骨却紧抱不舍的苦，犹然历历在目。吕岩根本无法想象，习惯了满握剑柄，背负剑匣的自己，一旦再也无法提剑，会是什么感觉。
下意识里，吕岩并齐四指，紧握住赤霄剑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剑镗上所镶嵌着的那枚紫青玉石，未曾动念，便已有剑意沁人。
伸出手，赵白起一拍吕岩肩膀，将吕岩飘远的心绪拉回现实。
吕岩视线流转，绕过身边的魔头白起，再迈过脚下的几座低矮土坡，远处短暂僵持的三方势力又重启战端。瞧着逐渐被挤退到战圈外沿的五爪金龙，吕岩就知道，自己的师兄朱厚聪已然落日下风。
伸出手，赵白起一巴掌拍在少年肩膀，将吕岩飘远的心虚拉回到自己身上。蹲下身来，赵白起打趣道：“怎么，你小子才刚拿回自己的剑，就按不住寂寞了？”
抬起手，白起食指一点，指向了吕岩之前的目光所在，笑道：“是见你师兄有点不太好过，想拔剑相助？”
摇了摇头，吕岩淡定回道：“关你屁事。”
或许是因为这四个字听得多了，白起懒得再计较吕岩语气中的些许不敬，没好气道：“老夫的好脾气可是有限的，你小子别在这没完没了。”
咧嘴轻笑，吕岩有恃无恐。
瞳孔一翻，赵白起侧过头去，不愿意再继续直视这位让自己无从下手的少年，沉声说道：“老夫劝你，还是别再掺和到你师兄的那些事情当中去了，因为这不仅仅是人间王朝更迭的那些狗屁倒灶，还牵扯到了天上仙人间的彼此角力。就凭你小子现在的道行，一旦彻底陷进了那帮王八蛋的算计当中，不死才怪。”
偏着脑袋，吕岩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白起，有疑问，有质询，嘴唇张开又闭。最后，吕岩还是没好意思当着老人这少有的善意提醒，再次口出恶言。轻轻点头，吕岩开口说道：“我明白了。”
回头一瞥，赵白起对少年的突然顺从感到讶异，可他的下一句话，又让吕岩忍不住爆出粗口。
“不过，你小子要是实在手痒难耐的话，老夫建议，你不妨站到大楚一方去，与谢必安联手围攻朱厚聪...”赵白起说着说着，就看到少年刚刚柔和下来的眼神当中，又回归了熟悉的蔑视。
讪讪一笑，赵白起低声嘟囔着：“凶什么凶，你小子本来就是那个注定要祸乱大明根基的屠龙之人啊。”
扬起手，吕岩挥舞着手中的赤霄，脸上端起一副佯装凶厉的模样，朝白起吼道：“老王八蛋，你再说，小心小爷我一剑劈了你！”
赵白起双手抱胸，笑眯眯地回道：“吕岩，老夫就站在这里，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能伤老夫一根汗毛，就算我输。”
这一刻，吕岩终于明白了赵白起之前的感受，打也打不过，骂也没有用，只能咬着牙，睁大眼，恨恨地怒视白起。
“嘿嘿，憋屈吧？”
时隔良久，好不容易才能够在少年这里再占一次上风，赵白起上下打量着吕岩，直到感觉差不多已经触碰到了吕岩的忍耐上限，赵白起才带着揶揄的笑容，问道：“吕岩，武道尽失的滋味不好受吧？”
脑袋一转，吕岩眼不见为净。
“不过，谁让老夫心善呢。”低着头，白起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身上的道袍衣襟，自顾自说道：“惠岸灌注到你体内的佛门气机，海量无尽，若是在老夫的指点下，某人能够将之化为剑气，为其所用，恐怕离一品之上的地仙境界，真的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话音未落，吕岩已猛然回头，哪怕明知道白起是在用故意拖长的尾音来挑逗自己，可当他听闻自己有望重拾剑道，吕岩再不甘愿，也只能强忍着开口问道：“你愿意教我？”
笑了笑，赵白起反问道：“你想学吗？”
冲动退去，吕岩心头一凉，转而想起像赵白起这种无利不起早的魔头，怎么可能会突发善心。稳住心神，吕岩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眉头一挑，赵白起指着脚下徒弟，笑道：“两腿跪地，磕三个响头，老夫就勉强收下你这个徒弟。”
双眉倒竖，吕岩抬手就是一剑，喝道：“滚！”
寒光耀目，赤霄袭来，赵白起下意识就要抽身躲避，毕竟当日斩魔台上，曾亲眼目睹过李重阳手持此剑时的剑仙气象。右脚一抬，身形将退未退之际，赵白起终于反应过来，此刻持剑的只是吕岩而已。
两指一并，捏住赤霄剑刃，赵白起冲着少年眨了眨眼。
额上青筋暴露，吕岩的面目两颊瞬间涌上一片血色，可无论自己如何用力撤剑，被白起捏住的剑身始终纹丝不动。
“放开！”
眼见吕岩即将发飙，赵白起才终于散去力道，任由赤霄于指间溜走。
“开个玩笑而已。”
待到吕岩站稳，赵白起才重新拾起话头，继续说道：“只要你吕岩承诺，愿意在老夫历劫飞升之时，出剑抗下一重天雷，老夫就将气机转换，万法随心的功法传授于你。”
吕岩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真的！”敛去笑容，赵白起为吕岩解释道：“像老夫这种杀孽缠身的魔头，历劫之时本就要比常人难上三分，再加上如今掌控雷霆的天上仙人，又都是当年随赵弘晟一起飞升的嫡系心腹。老夫是真的怕这些王八蛋，会借此机会下死手。”
眼见少年还在低头犹疑，赵白起面色微苦，伸直右手食指递到吕岩跟前，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恳求语气，开口说道：“就一重，一重天雷而已。”
吕岩抬起头，正好迎上了赵白起递过来的可怜目光。
心头一软，吕岩开口应道：“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握住你的剑（五）
“万物纷杂，大道如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白起双臂一抖，明紫色天师道袍随之起伏震荡，因连日奔波而沾染的满身尘土瞬间被抖落飘远。
赵白起双手抱在腰前，由名贵丝缎编制而成的宽广衣袖合为一处，袖尾垂地，老人眼神微亮，似乎将脚下这荒凉的低矮土坡当成了一处学堂。
赵白起正声问道：“这是我龙虎山祖师手札，开篇提楔的头一句话，你可知为何？”
抬起头看着白起，吕岩的眼神有些异样，心想这不过是一次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直接把功法给我就好了，何必突然装出这么一副做作的先生模样。
“咳咳...”轻咳两声，没有得到回应的赵白起继续说道：“道，儒，释，魔，灵，妖，鬼，神。后面四种自天人永隔的久远年代之后，便已经于世间渐渐消匿，而我人族的四大传承却可以传承至今，经久不衰。这又是为何？”
吕岩懒散挥手，摇头不知。
“太难！”赵白起微微一笑，说道：“或者说，他们走的路太窄了。草木精魄，走兽飞禽若想修行，一要身处洞天福地，二要时时吸纳世俗罕见的清灵之气，还要有人愿意不辞辛苦的为其培养孕育，才能够诞生出第一缕懵懂灵智，从此踏上道途。鬼神两道，同样如此，需机缘，需巧合，最终得窥大道真容者，万中无一。”
说至此处，赵白起摊开右手递到少年眼前，一缕清晰可见的浓郁气机化为龙卷，色泽纯青，一丝丝惊人心神的闪灭电光夹杂其中，于掌心轻轻盘旋。
吕岩一眼看过去，便能够分辨出其中的熟悉意味，曾与他捉对厮杀的赵希夷，庄思齐等人道法剑式当中，无不掺杂着这种如海无量，杀机内敛的雍容气度，只是不像赵白起此刻具现出来的如此沉重罢了。
略一思考，吕岩开口问道：“这就是你龙虎山嫡传的云雷琅琅清诀？”
“不错。”
赵白起点头过后，突然右掌合拢，左手前伸，而后双眼一闭，身上原本散发出来的道门气息随之而变。再睁眼时，赵白起脸上已爬满黑气，瞳孔泛红，眉眼凶厉，向上摊开的左掌掌心当中，凭空绽放出一片翻滚乌云。
细细看去，在赵白起深不可测的眸底深处，仿佛有熔浆暗涌，配上老人掌心处毫不遮掩的暴烈魔气，让吕岩立刻回想起了当时被白起气机钳制之下，自己于元神识海当中所看到的那个玄妙世界。
刹那间，吕岩似乎触碰到了一道灵光，只是还没等自己伸出手，便已经瞬间远去。
眉头紧皱，苦思无果的吕岩转过头，看向白起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白起微笑不语，满身魔气的他再次摊开右手，纯青色气机龙卷竟然还未散去。
“我人族修行，之所以长盛不衰，便在于此。”一气运使，哪怕是如赵白起这般修为，也已经渐渐扛不住道魔并起的沉重压力。
赵白起额头微微见汗，为吕岩开口释疑道：“道，儒，释，魔，看似对立相冲，实则本质如一，都是取用人间浩然无尽的天地元气，打破俗世凡胎的肉身桎梏，一步步登临绝顶。”
“无需机缘，无需巧合，传说当中，于元气满溢的上古年间，只要能够成功开启第一处人身窍穴，人族修士便能一路高歌猛进。五百年成妖鬼，三千年成神灵，又如何抵得过只需甲子岁月，便能登临绝顶的泱泱人族。”
赵白起哈哈大笑，目光一凝，转向少年额顶眉心，趁着吕岩失神的短暂间隙，双手突然前探。
一掌按在天灵，一指点在眉心，赵白起急促说道：“吕岩，你之前既然能够自行摆脱老夫的气机钳制，于尽数封锁的周身窍穴当中调动剑气，打破桎梏，那你定然已是元神显现，大道初成。”
“既然已经亲眼看到过了外露气机掩映下的真实本相，难道你还不懂吗？世间万千宗门虽然修万千功法，凝化出各不相同的纷杂气象，可大道如一，大道唯一啊。”
“道诀。”赵白起右手掌心一吐，纯青色气机龙卷坠入吕岩天灵。
“魔气。”赵白起左手食指一弹，魔气灌进吕岩眉心。
“佛元。”赵白起嘴唇轻动，曾亲眼得见灵山寺秘传佛法典籍的他，低诵出朗朗佛音，遍布于吕岩体内的海量佛元随之蠢蠢欲动，于错综复杂的经脉窍穴当中，显化出一座座光耀经轮。
气海沸腾，周身剧痛的吕岩牙关紧咬，身后显化出一幅凶厉天魔，道门真仙，在世佛陀同时闪灭的巍峨画卷。
正色摒气，赵白起沉声喝道：“吕岩，拿起你的剑！”
“啊....！”吕岩嘶声低吼，在体内对立气机的相冲征伐之下，被无尽痛苦汹涌淹没的他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平放脚边的断剑赤霄。
“凝神！”赵白起似乎不堪重负，两鬓早已被汗水打湿的他急促喝道：“吕岩，速速提运剑气，只有靠着三教气机的互相砥砺，才能磨出独属于你吕岩的地仙一剑。世间万法，本相唯一，管他什么剑气佛元，道魔对立，掀开外皮之后，都不过是受制于你的天地元气而已。”
识海当中，吕岩元神凝现，眼前充斥的是全然失控的三教元气，在互相征伐。
听着赵白起于外界传来的一句句心神传音，吕岩环顾四周，可自幼苦修的剑气早已经消散殆尽，哪还有半点残留。
“怎么办？”
吕岩满心茫然，体内窍穴早已被外来的满溢元气全部霸占，体内又没有剑气为引，如何提运剑诀？
吕岩低下头，双手空空荡荡，一道灵光骤然闪现。
识海内外，吕岩同时微微一笑，左手竖立胸前，五指屈伸掐成一式请剑手诀。
“请来！”
一如提剑当日，吕岩握于手中的赤霄应声而起，于半空化为一道流光，闪没入少年胸前。
识海当中，吕岩双手捧住赤霄，于当中提运起一缕性命交修的本命剑气，剑身浮升三寸，横向悬停在少年身前。
在赵白起的言语点醒下，吕岩福至心灵，再次抬目观望之时，充斥眼前的三教气海哪还是之前的纷杂乱象。
笑了笑，吕岩轻声喝道：“去！”
赤霄转身，剑气直指而去，看似广阔无尽的识海世界，眨眼便是来回。
去时微若丝缕，归来气势如龙，几个来回之后，吕岩体内的三教元气，已被吞噬一空。
“不够，还是不够。”
吕岩摇了摇头，哪怕此时的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往日顶峰，可相比于自己的剑道止境而言，感觉还是差了一大截。
“来！”
吕岩双臂伸展，同时拥抱向体内体外的两座天地，一道贯通天地的浩然剑气于吕岩身后陡然显现，
吕岩大口呼吸，肆意卷纳着天地元气，像是一座看不见底的深渊海眼一般，永无止尽。。
任你道魔儒释，都不过是我吕岩用以补养剑气的食料罢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握住你的剑（六）
识海当中，吕岩一心壮养剑气，却不知道自己于外界形成的漩涡龙卷已愈演愈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方圆百里之内，不仅是无主的天地元气被吕岩撕扯而来，就连由惠岸控制的冤魂戾气也有些蠢蠢欲动。
“不好！”惠岸双手合十，急速默念心经，可无论老人如何努力，被惠岸以佛法强行降服的这些个前朝异宝，自愿改换主人的趋势都难以逆转。
心神一震，惠岸抬头望去，就连坐镇万宝中央的大楚传国玉玺都在震颤低鸣。感受着灌注其内的己身神念被一玉玺一点点排挤在外，惠岸无奈之下，只能向天空大声示警道：“诸位施主，冤魂暴动，老僧已无力镇压。吕岩苏醒之际，便是万鬼现世之时。”
半空之上，诸人闻声转头，急速扩张的剑气龙卷已逼至跟前，每前移一寸，便有数十件前朝遗宝被淹没其中。在惠岸不再竭力抵抗之后，千百道法宝流光顷刻间乳燕归巢，纷纷主动脱离了原本的运行轨迹，争相投入到剑气龙卷当中。
朱厚聪神念微动，指挥着脚下的五爪天龙一同飘然落地。狂风吹卷，两鬓微乱的朱厚聪将视线紧紧投放在师弟吕岩身上，隔着厚厚的剑气屏障，隐约可以看到吕岩脸上的痛苦神色。
地面战斗，亦随之暂歇，主持战斗的头领坤一前走两步，凑到朱厚聪跟前急促说道：“殿下，属下知道吕岩与您情同兄弟，可当此时刻，容不得有半点徇私之情啊。”
“噤声。”朱厚聪轻声训斥道：“本王行事，自有主张。”
“可是...”坤一还待再说，却被朱厚聪回递过来的冷厉眼神吓住，只能转换语气，小心提醒道：“殿下，他吕岩毕竟是屠龙之人啊。”
“一派胡言，本王与吕岩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何人，本王会不清楚吗？”大袖一挥，朱厚聪厉声回斥，只是藏于袖内的双手已不自觉紧紧握拳，看着远处道消魔涨的师弟吕岩，他心中难免生出忐忑与紧张之感。
天龙复苏之后，于父皇那里得知了许多皇室秘辛与天下布局的朱厚聪，又岂会不知道屠龙之人这四个字的沉重含义。嘴唇微动，朱厚聪无声叹息道：“屠龙...吕岩。”
识海中央，吕岩尽情吸纳着无穷元气，体内的大小窍穴内逐渐有剑气充盈，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气机满溢之感，让少年忍不住满心欢喜。
身体内外，伤势尽除，吕岩托起手中的赤霄送到眼前，嘴角一咧，低声笑着。
“哈哈哈...吕岩，老夫再助你一臂之力！”
闻声一惊，吕岩抬头望去，身处元神之中的他，只看到一团团浓黑魔云自识海边缘不停渗透而来。吕岩神念微动，下意识驱使起体内剑气，驱赶吞噬着眼前的外来魔气。
眉头一皱，吕岩疑惑道：“赵白起这是在干什么？凭这么点稀薄魔气，又能给自己造成多少麻烦。”
识海之外，赵白起一边将魔气倾泻到少年体内，以此推迟着吕岩的苏醒时间，一边将撤回的右手高高举起，尽力收拢着被剑气吸卷而来的异宝冤魂。
“尔等受难于此，五百年岁月更替，受风雨摧残却始终冤魂不散，不就是为了报仇吗？”赵白起念念有词，尽心蛊惑着落日原冤魂仅存的一丝残灵：“眼前这人，就是你们最好的机会，吕岩是你们各家祖师亲自挑选的屠龙之人。斩大明龙脉，灭龙虎传承...朝思暮想，如今近在眼前，你们还不速速认主归附！”
海量遗宝，无尽冤魂，在双眼紧闭的少年身边来回逡巡，哪怕有赵白起不竭余力的心神沟通，犹自举棋不定。就在这时，一道金光穿透过剑气龙卷，于天空轰然落地。
烟尘散去，大楚传国玉玺沿着万千异宝退让出来的大片空隙，缓缓飞移到少年跟前。历经数朝，传承百代，最为通灵的传国玉玺于吕岩面前左右盘旋。及至最后，玉玺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于少年额头处重重一点，而后虚化成一团金光，自头顶天灵钻入到吕岩体内。
顷刻间，以传国玉玺为首的无数前朝异宝，百万冤魂残灵，争先恐后地向吕岩体内涌去。
识海当中，吕岩连连出手，终于将白起渡入到自己体内的最后一团魔云，吞噬转化为己身剑气。
心神一松，吕岩颇感疲惫，一边收拢着外散出去的元神魂念，一边准备退出识海。
金光一闪，识海骤亮。
看着悬浮在自己跟前的传国玉玺，吕岩好奇地伸出手小心试探，指尖与玉玺轻轻相接，与认主之念，欢欣之情一起涌来的，还有大楚传国玉玺历年来积累的海量元气。
小心戒备之下，吕岩抗住了这一道元气冲击。可就在他转化剑气之时，一柄流光溢彩的耀目光华又停留到吕岩跟前，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道浑厚元气汹涌袭来。
一道，又是一道，片刻间，遗留在落日原中的无数宗宝灵兵，接连认主归附，吕岩咬着牙，尽力接纳着海量元气。
可此刻环绕在吕岩身边的，不只有前朝遗宝，还有数之不尽的冤魂残灵。
冤魂戾气，残灵凶念，一次次冲击着少年的识海元神。每一缕冤魂入体，每一片残灵附身，对吕岩而言，都无异于承受一次外来夺舍。
眉头紧皱，吕岩被无穷无尽的纷乱杂念淹没其中。感受着冤魂残灵传渡过来的一道道神念冲击，有含冤而死的愤恨难平，有念念不忘的遗憾不甘，汹涌袭来的，是五百年前枉死之人心中，最难以割舍放下的沉重记忆。
“赵白起！”吕岩仰起头，大声咆哮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哈哈哈...”感知到少年的心神咆哮，赵白起哈哈大笑：“老夫说了啊，这是在助你吕岩一臂之力。”
边说，赵白起边竭力吐气，将一道道凶厉魔气毫不吝啬的打入到少年体内。
赵白起伸出手，默默掐算着吕岩体内的元气多寡，小声念叨着：“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握住你的剑（七）
大明京都，位于东城的福禄巷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宗弼低着头，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巷间小道，正值午后的煦春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院墙檐影洒落下来，却扫不去他眼中的厚重阴霾。
双眉紧皱，宗弼在内城附近晃悠了一个上午，也没能够联系到自己于宫中埋下的内线。可仅凭从武王府中汇拢而来的隐秘消息，以及皇城附近异常的军伍调动，宗弼就能感受到掩藏于平静表面下的满城风雨之势。
“宫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宗弼压低着嗓音，满脑子里都是这个困扰了自己一天一夜的问题。虽然他凭着数十年中得来的阴暗本能，于心中早已有所猜测，可这种消息，一日无法得到肯定的确认，宗弼又怎敢武断的下出结论。
“唉...”停下脚步，宗弼心不在焉地推开了手边木门，踩着熟悉的路线一路穿过小院，径直推门而入。
“到底出了什么事？”宗弼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合上房门。回到了这座自己于京城落脚的偏僻住处，时刻紧绷的他才终于稍稍舒缓心情。
宗弼揉了揉眉心，随手脱去了自己外套的青布长衫，刚刚放松一下的宗弼背部，突然爆发出一股贯通脊椎的透彻寒意。
身形凝滞，宗弼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正对房门的八仙桌前，一位儒杉男子面无表情，正襟危坐。
眼神相对，宗弼的脸上接连划过惊骇，疑惑，与愤怒，内心千思流转，面色阴晴不定。
“阁下是谁？”双眉一竖，宗弼伸出右手，指着男子怒声喝道：“又为何不请自来？”
“宗弼...”张衍圣张开口，淡淡说道：“你身居粘杆处统领要职，会不知道本公是谁吗？”
微微一顿，宗弼当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诚恳说道：“衍圣公还请恕罪，粘杆处身为朝廷秘设机构，规定所属成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主动暴露身份，属下这才有所冒犯。”
解释过后，宗弼顿了顿，才恭敬问道：“衍圣公突然造访，可是有圣命传达？”
张衍圣端起手边的一盏青瓷茶杯，呷上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再张嘴时，张衍圣的语气已只剩纯然冷冽：“宗弼，你那层西蜀死间的身份，还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吗？”
宗弼闻言一惊，下意识就要暴起脱身，可最终还是强自镇定地疑惑回道：“衍圣公的话...属下有些不明白。”
似笑非笑，张衍圣偏过头去，似乎对于宗弼难以隐藏的紧绷姿态毫不在意。放下手中的茶杯，张衍圣笑道：“和你们这些习惯了在阴沟里刨食的老鼠说话，就是比常人累些...”
直至此时，宗弼心知再难蒙混过去。腰身一拧，宗弼猛然提气，只是心中还没有打定主意，是要寻隙脱身，亦或是抢攻克敌。
笑意骤敛，张衍圣厉声喝道：“跪下！”
法随声动。
刚刚下定主意的宗弼还没能吐完第一口气，便被一股凭空生出的无形重压笼罩全身。宗弼惊骇抬头，看向对面手掌下按的儒杉男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向来只以文名享誉天下的张衍圣，竟然还会有如此恐怖的武道境界。
“宗弼，收好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张衍圣屈指连弹，宗弼勉强挺直的身躯抖似筛糠，每一指弹出，便代表宗弼体内的一处窍穴被强行封锁。
顷刻间，宗弼体内堪比天象的恢弘气机已尽数溃散，身子一软，宗弼瘫倒在地，挣扎开口道：“衍圣公，你到底意欲何为？”
“终于老实了？”张衍圣站起身来，缓缓移步到宗弼跟前，笑道：“放心，今日若是真想拿你问罪，本公便不会孤身前来了。”
周身紧缚，宗弼竭力仰高头颅，祈求道：“那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蹲下身子，张衍圣摊开右手递到宗弼眼前，掰动着手指一个个数道：
“一，撤去本公府院内外的所有秘谍，不论是粘杆处下属，或是你西蜀打入大明的内线死间，一个不留。”
“二，向你背后的主人传个口信，就说本公有些事想与他谈谈。”
“三，交出王涑。”
宗弼凝神细听，知道这是自己今日是否可以活命的关键所在，张衍圣每说一句，宗弼便立即点头称是。可听到最后一个条件的时候，宗弼不由愣了楞，下意识开口问道：“王涑和你什么关系？”
笑了笑，张衍圣并没有出言回应，径直寒声说道：“想死，想活，就在你宗弼一念之间。”
“当然想活，当然想活。”宗弼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思考着王涑与张衍圣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直觉告诉他，身前这位儒杉男子真正重视的，其实只有王涑一人而已。
“王涑...张衍圣，王涑...王？”
“王！”宗弼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要。
念及此处，宗弼原本慌乱的心神瞬间回稳安定，借着最后的一丝喘息时机，暗自揣度着其中的取舍得失。
良久之后，宗弼双手用力，艰难地坐起身来，笑着说道：“衍圣公，王涑那小子，原来是你恩师王伯淳的儿子啊。”
眉头一挑，张衍圣淡淡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的话，老子大不了就是一死。”宗弼一边惮拂着满身尘土，一边加重着语气说道：“但如果是的话，那我们就需要好好谈谈了。毕竟王涑那小子的命，还攥在我宗弼的手里。”
眼神微冷，张衍圣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宗弼闻言一愣，没有预料到张衍圣权衡利弊的速度竟然会如此之快。顿了顿，宗弼抓紧说道：“一，我要知道明成宗如今到底是生是死。二，放我出城。”
想都不想，张衍圣直接答道：“昨夜子时，皇上业已驾崩。至于你出城这件事，本公可以不阻拦。”
“只是...”顿了顿，张衍圣瞧着宗弼脸上的紧张神色，不由笑着反问道：“你这一走，你那些属下可就活不下去了，你宗弼真能舍得用了几十年才搭建起来的京城情报网络嘛？就算你宗弼舍得，你背后的主子舍得吗？”
听到问话，一道道念头自脑海中接连闪过，宗弼面色一苦，思虑过后才改口道：“那就换一个条件，在接下来的皇室夺嫡当中，我希望衍圣公能够始终保持中立，不能让齐王朱厚聪的顺利继位。”
笑了笑，张衍圣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气急败坏之下，宗弼不由低吼道：“那你说，怎么办！”
“三天。”张衍圣伸直右手手指，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让你宗弼逃跑也罢，率领属下改头换面，重新潜伏也罢，我张衍圣一概不管。”
“还有，我张衍圣承诺在这三天之内，可以闭门不出，任由其他人在京城里搞风搞雨。”
轻轻摇晃右手，张衍圣轻声问道：“如何？”
眉头紧皱，宗弼无论在脑海中如何反复推演，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对己方更为有利的交涉条件。
至于拖下去？
看了看面带微笑的张衍圣，宗弼不禁摇头苦笑，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大明宰相，可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好说话。
按下杂念，宗弼一边缓慢后退，一边指着右侧厢房，低声说道：“王涑就在卧床之下的密室当中，衍圣公一看便知。至于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目送宗弼出门之后，重新坐回桌边的张衍圣才缓缓转过脑袋，将视线停留在右侧厢房的隔门之上，眼神复杂莫名。
良久之后，张衍圣站起身来，步入侧室当中的他右脚轻轻一跺，气机暗吐，紧靠墙边的宽大卧床瞬间烟消云散，微陷的狭长空间内，平躺着一位昏迷少年，
张衍圣一步一挪，移至王涑跟前，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依稀能看出些俊俏影子的年轻脸庞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刻伤疤。
弯下腰来，张衍圣将少年无比瘦削的身躯抱入怀中，气机探查之下，感应到自己想要的那件东西原来并不在王涑身上。
张衍圣难免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失望，可看着少年哪怕再昏迷当中，却依然紧皱不放的眉头，心中又涌上一片怜惜。
张衍圣摊开手掌，轻轻抚过王涑紧紧闭合的眼帘，轻声呼唤道：“醒来。”
言出法随，出口成圣。
张衍圣的一身浩然之气，早已达到了可以凡声动天心的地步。
睫毛微微颤动，时隔半年之后，始终重伤昏迷的王涑终于苏醒过来，只是少年的眼神中却只剩一片木然，再也不复原本的灵动可亲。
张衍圣五指一缩，将王涑始终紧握不放的长剑铗节收入袖内，轻轻叹了口气。
“唉，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王涑就别学剑了，随为师去识字读书，当一个忘却江湖的无忧士子吧。”
王涑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有些空空落落。只是此刻，已将前事尽数忘却的少年，却不知道该说洗什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握住你的剑（八）
一声大喝之后，赵白起传渡体内的魔气反而越发浓郁，吕岩有心收拢元神，退出识海，可在无穷无尽的冤魂戾气纠缠下，却根本无法脱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和之前的无人操控的佛元不同，各式灵宝裹挟而至的海量元气在冤魂残灵指引下，一点点地蚕食着吕岩体内的经脉。哪怕吕岩在拼尽全力地吞吐吸纳，试图将外来的纷杂元气转化为己身剑元。可最终，吕岩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象征着自己周身窍穴的漫天星辰，渐渐被阴云笼罩。
剑气收缩，心念回拢，吕岩最后被逼迫到，只能龟缩在识海中央的一小片空地上，勉强维持着一个不胜不败的僵持局面。
剑气愈发沉重，循环流转时也渐渐生出了晦涩凝滞之感，吕岩用力摇了摇头，叹息道：“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到自己身上，还是我自己贪心了啊...”
吕岩出山历世的这一年多来，称得上是险象环生，步步坎坷。好不容易，重修剑气的吕岩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可没想到又是被赵白起坑了一把。
深深吸了口气，吕岩平复着有些不稳的元神，竭力吐纳换气，于元神四周布下一层层剑气屏障，力求能够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寻找破局之法。
原本一片清明浩瀚的识海天地，渐渐被聚拢成云的戾气魔元笼罩覆盖。吕岩眉头紧皱，苦思冥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身周层层叠叠的本命剑气渐渐蒙上了几丝灰败，就连吕岩的元神心绪当中，也难免萌生出一分暴躁凶厉的念头。
头痛欲裂，吕岩伸手轻轻敲打眉心，小声念叨着：“这么多的冤魂戾气，单凭一人之力绝对难以抗衡，可之前的惠岸却明明可以将其化为己用，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识海之外，赵白起一边将接连涌来的灵宝残灵依次打入到吕岩体内，一边以自身魔气为引，推动着冤魂戾气的征伐进程。双耳一动，赵白起察觉到了少年识海当中的神念自语，笑道“吕岩，别想了，惠岸那种以佛心渡化怨灵的路子，你小子学不来的。”
识海之内，吕岩闻声抬头，大声问道：“赵白起，就算我吕岩被冲散元神，由落日原残灵夺舍附体，可你这样做，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笑了笑，赵白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怅惘，轻声说道：“老夫的时间，不多了。”
“叮...”
吕岩张了张嘴，还待再说之时，却被耳边响起的一声碎裂轻响打断。转头看去，吕岩惨然一笑，在外来戾气的轮番攻伐下，自己终于抵挡不住了。
寸寸龟裂，层层溃散。
随着最后的一层剑气屏障轰然倒塌，突破防线的凶厉残灵瞬间汹涌前扑，眨眼之间，吕岩元神显化而成的躯体，就已经被被汹涌而来的澎湃浪潮吞噬没顶。
由实转虚，吕岩的元神像狂风中燃起的一点烛火般时幻时灭。
随着一道道黑影由脚底爬上吕岩额头，百万冤魂汇聚成的一声声凄厉呐喊响彻识海。
“杀！杀！杀！”
外邪入侵，内魔暗生，吕岩心神震动之下，右腿一软，身躯缓缓下落。
剑尖抵地，吕岩低着头半跪而立，青筋暴露的双手紧紧团握住赤霄剑柄。
识海之外，赵白起面目平静，感受到了吕岩体内的异样之后，暗暗加快了魔气灌输的节奏。赵白起抬起左手，叠放到按在少年天灵的右手手背之上，以魔道惑心之法缓缓传音道：“吕岩，还不快快放开心神，接受老夫的秘法指引。”
“不...不...”吕岩挣扎摇头，低吼道：“不要！”
“吕岩，想想你的师傅，你的姐姐，想想龙虎山，范阳城...难道你不想报仇吗？”赵白起放柔嗓音，持续呼唤道：“融合凶灵，转换成天魔之身，你吕岩就能一步登天，踏入人间绝顶的地仙止境。到时候，报仇还怨，可就全都在你吕岩一念之间了。”
识海内外，吕岩同时抬头，愤然睁裂的双眼当中，布满了猩红血丝。
怒视白起，吕岩一字一句，挣扎道：“我说过，我不要！”
赵白起语气微顿，看着少年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由微微一愣。可眼见成功在即的他，又怎会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放弃，赵白起脑袋一偏，避过了少年的视线之后，双手径直用力。
“赵白起！”
吕岩大声怒喝，频频摇晃身体试图打断老人的魔气灌输，可在此刻内外相夹的困顿局面下，他哪还有力气去阻止一意孤行的赵白起。
许久之后，挣扎无果的吕岩再次仰起头，直直地望向身边老人，轻声说道：“赵白起，你收手吧。”
透过少年瞪大的双眼看过去，除了显而易见的祈求之外，还有隐藏在眸底深处的一丝绝望。
赵白起心头一软，而后瞬间便回复了惯有的冷漠坚硬，淡淡说道：“吕岩，放弃吧。”
眼睑垂落，吕岩识海当中的紧守的最后一片净土，终于被浓黑的阴冷浪潮彻底吞没。
再睁眼时，被凶厉怨灵取代了本我灵智的少年抬手一招，轻声喝道：“来。”
魔光一闪，应声而出的赤霄瞬间落入少年手中，原本干净纯澈的明亮剑身之上纵横交错，布满了一道道漆黑魔纹。
直至此时，赵白起在反复的打量确认之后，终于收回了按在少年天灵之上的双手。眼神复杂，赵白起心中暗暗叹息道：“小子，别怪我...老夫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眼神一凝，赵白起瞬间将不该有的杂念按藏心底。前走两步，老人凑到吕岩的耳边轻声诱惑道：“恨吗？想报仇吗？”
手臂一抬，赵白起指向远处三三两两，聚团围观的朱厚聪，谢必安等人，厉声喝道：“杀了他们，你吕岩，还有你们这些惨死此地的怨魂残灵，就都能大仇得报了。”
斜眼一瞥，少年塞满胸间的懵懂怨念，瞬间于头顶炸裂出一团团浓黑魔云。
“出剑？”右臂微抬，赤霄于少年的手中蠢蠢欲动。
“不！”吕岩仅剩的一丝清明神志，竭力怒吼：“这不是我吕岩的剑。”
第一百三十九章，握住你的剑（九）
“出剑啊，难道你不恨吗...”魔音惑神，赵白起以此将吕岩的残存神志，尽量压低到识海更深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着少年眼中的迷茫挣扎，渐渐转为醒目的仇恨，赵白起继续轻声诱惑道：“杀光这些人，你就能报仇雪恨了。”
持剑的右手手臂在一点一点，慢慢抬高，吕岩头顶怨气显化而成的浓重阴云，也在渐渐地往天空更高处延伸弥漫。
一而再，再而三的徒劳呐喊声自识海深渊中接连响起，吕岩奋力挣扎着，不愿妥协。可是他一个人的意志，又如何抵得过五百年不散的戾气驱使。
吕岩抬目望去，识海天地，四极八方，全都是无尽冤魂的狰狞面孔。
“杀，杀，杀！”
嘶吼声铺天盖地，凝成实质的戾气狂潮于识海中掀动起层层巨浪。吕岩身不由己，吕岩无可奈何，吕岩残存的最后一缕清醒神志，像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淹没在怒海狂涛之中。
“快...快阻止他！”惠岸慌忙起身，指着远处魔气剧烈涨幅的持剑少年，大声示警道：“若是此地的百万冤魂成功附身夺舍，让吕岩彻底堕入魔道，方圆百里之内，必定生灵涂炭。”
围观众人，脸色大变，只是和惠岸所预想的不同，无论大明亦或是西蜀一方，不仅都没有急于出手，反而各自用戒备的目光互相对视。
“惠岸，少在这装模作样。”韩成诀面露不屑，阴阳怪气道：“怎么的，是不是非得到谁都打不过的地步，你老人家才能想起来自己这个佛门高僧的身份？”
“你！”惠岸转头怒视，将要斥骂之际，老人才反应过来，此刻孤立无援的自己，又和吕岩有什么两样。
“好了，你先退下。”谢必安挥挥手，将还待开口的韩成诀摒退到自己身后。
前走两步，谢必安来到队列最前端，一边伸手安抚着身后因同类相斥，而有些焦躁不安的螭龙虚影，一边故意抬高嗓音说道：“就算他吕岩堕入魔道，致使邪灵现世，遭殃的也只会是大明的边关百姓，和我西楚有什么关系。惠岸大师，你找错人了。”
坤一抬眼一瞥，虽然当即就体会出了谢必安的言不由衷，却还是只能凑到朱厚聪身边，小声耳语道：“殿下，西蜀贼逆想祸水东引不假，可这件事，我们不可不防。”
“一来，不能让堕入魔道的吕岩冲出落日平原，祸害无辜百姓。二来，依附在吕岩体内的传国玉玺等诸多灵宝，也要想办法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
朱厚聪闻声点头，坤一话语中提及的诸多顾虑，他自然也懂，只是...
朱厚聪转头看去，随自己一同闯入落日原的大明客卿几乎人人带伤，犹有再战之力的，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五指之数。就凭这点人，就想从赵白起手中夺回师弟吕岩？更何况，以谢必安为首的西蜀贼逆，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朱厚聪摇摇头，不由面露苦笑。
察觉到朱厚聪脸上的异样表情，坤一随之转头，便明白了局势的棘手程度。
坤一迟疑问道：“殿下，要不我们也再等等？”
朱厚聪微微点头，此时此刻，对并不占优的大明一方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静观其变。
转过头，朱厚聪望向远处独自受苦的持剑少年，眼神复杂。
良久之后，朱厚聪逼迫着自己强行移开视线，一边率领着身后众人向后退去，一边带着心中淡淡的愧疚无声叹息道：“吕岩，希望你不要怪师兄，如今的我，已经不能再随便意气用事了。”
在接连几次徒劳无功的呼吁过后，得不到半点回应的惠岸只能悻悻收口。左看右看，惠岸瞧出了双方都互相怀有戒备，谁都不愿意抢先插手，让别人轻易得利。
三方对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之时，一支刺耳的响箭突然直冲云霄。
蹄声震地，马嘶如龙。
一列列玄甲骑兵并肩疾驰而来，只用了数息时间，便已经杀到了半里之外的一处土坡之上。
黄沙漫卷，尘埃未定，一线排开的数千铁甲缓缓驻足，随着当先一骑挥手下令，方阵中央瞬间树立起一杆朱字大旗。
骑兵统领拍马而出，一边前行，一边高声呼喊道：“奉大将军令，属下特来接应齐王殿下，火速返往京城！”
随着来人逼近身前，朱厚聪看着这位有些面熟的骑兵统帅，疑惑问道：“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马连德双手抱拳，在弯腰行礼过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前行，直到与朱厚聪几乎贴面相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殿下，大内陈总管星夜来报，皇上他驾崩了...”
朱厚聪哪怕早有准备，可当这个消息借由他人之口得到确实的时候，还是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悲伤涌上心头。
脸色几度变幻，良久之后，朱厚聪才尽量平缓下心情，淡淡说道：“嗯...本王已经知道了。”
马连德诧异抬头，心想齐王殿下远在京城千里之外，又没有陈总管连夜传讯，怎么会比自己还要提前知晓这个消息。
面露悲戚，朱厚聪继续问道：“马将军，还有其他消息传来吗？若是没有，还请将军随本王将此地的事情完结之后，再一并回京。”
马良德摇了摇头，将无关紧要的一干杂念屏除脑外，郑重说道：“皇上驾崩之前，曾留下遗诏，欲立齐王为帝。可武王殿下却抗旨不遵，如今已经率领麾下亲军将京城封禁。陈总管这才派人前来，请您速速回京！”
“什么？”
闻听此言，朱厚聪难免心烦意乱，他知道假如父皇选择自己继位，皇兄朱厚成肯定会心有不甘。可没想到的是，朱厚成他竟然会反应如此之快。
朱厚成紧皱眉头，于原地来回踱步，暗自思虑道：“晚一天回京城，就会多给皇兄一天的应对时间，但我要是现在就走，吕岩他怎么办？我可是答应了雉儿，要把师弟带回去的...”
“雉儿！”
朱厚聪猛然抬头，想起了被留在京城王府当中的吕雉，朱厚成若是一旦空出手来，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念及此处，朱厚聪脑海瞬间炸裂，原本踌躇难决的些许杂念瞬间烟消云散，径直开口下令道：“马将军，召集人手，随本王火速回京！”
朱厚聪伸手一招，潜伏在承运金印当中的五爪天龙随之现世。
登上龙首，心急如焚的朱厚聪甚至都顾不上与身后的坤一等人解释缘由，便瞬间升空而去。
临行之前，朱厚聪最后回首望去，恰好与暂时清醒过来的吕岩四目相接。
一方绝望祈求，一方难掩愧疚。
朱厚聪无声开口道：“对不起...”
第一百四十章，握住你的剑（十）
直至此时，吕岩目睹了朱厚聪又一次的背弃远去，难免心头阵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吕岩想不通，这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师兄，为何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思绪往前，吕岩想起了太和山中与卫登的那一场死战，若不是朱厚聪与自己联手应敌，若不是朱厚聪拼着自断生机也要催动起五爪金龙，为吕岩最后的致命一剑拉扯空隙，恐怕自己与当时在场的姐姐吕雉，早就死了。
舍命求活，其中的犹然壮烈至今历历在目，可现在呢？
思绪再次前推，吕岩回到了自己与师兄初次相逢的那个幽深山谷，遇险坠崖的自己从天而降，朱厚聪想也不想，就拿出了谷中珍藏的灵芝仙草为吕岩疗伤续命。
彼此素昧平生，所以才能品味出其中的温暖善意，可现在呢？
同样是舍命求活，可龙虎山上的朱厚聪却是舍去吕雉的命，求自己的活。此时此地，同样是自己遇险，可师兄他却...
有如一盆冰冷的水当头淋下，彻骨的寒意让吕岩浑身僵硬，与朱厚聪有关的过往瞬间在眼前接连浮现，一一闪过。
背道而驰，而后渐行渐远，吕岩仰头望去，目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一路向东，直至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吕岩咬着牙，紧紧抿住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想问为什么，想问那个曾张嘴圣心贤志，闭口忠义仁悌的朱厚聪跑到哪里去了？
“大道争如逆旅，行事莫忘初心...”
这是师傅李重阳，也是师兄朱厚聪时常用于督促自己修行的勉励词句，吕岩铭心难忘，吕岩恪守其道。每一次出剑，都因心有不平需斩之，所以每一次收剑之后，吕岩都自问无愧于心。
赵白起低着头，尽量将耳朵凑近到少年嘴边，却能听清楚吕岩到底在说些什么，最终好奇地开口问道：“吕岩，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
吕岩置若罔闻，自顾自念叨着：“我是这么做的，可你呢？”
“初心？大道？”连续追问之下，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赵白起不耐烦地说道：“你小子这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玩意。”
吕岩转过头，蔑视着身边这位行事不择手段的魔头，开口骂道：“你懂个屁。”
愣了楞，赵白起看着少年明明痛苦万分却依然倔强死硬的脸，不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怅然道：“老夫倒是宁愿不懂。”
抬起手，赵白起一巴掌拍在自己胸口，满脸嫌弃道：“你小子以为附身夺舍好玩呢？老子当年要不是和你一样傻，至于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吗？”
张了张嘴，吕岩想起了赵白起自述过的可怜遭遇，只是此刻满心烦闷狂躁的他，哪会有心情和赵白起玩将心比心这一套，吕岩径直说道：“那是你活该。”
“呵呵...”赵白起不怒反笑，眯着眼笑道：“我是活该，可也没见你吕岩好到哪里去啊。”
斜眼一瞪，情绪波动之际的吕岩差点让体内的冤魂残灵冲破桎梏。深深吸了口气，感知着识海当中蠢蠢欲动的无尽戾气，吕岩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赵白起脸色一愣，时时刻刻都在与吕岩神智抗衡的他，岂会察觉不出刚才那一阵明显的心境波动。机会稍纵即逝，等到赵白起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的心境早已回复如初。
赵白起暗道可惜之余，却又生出一点欣喜，自己终于找到了对付吕岩的正确路数。
“是非善恶，公道曲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像你吕岩这样一根筋的憨货才会如此看重。”赵白起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大道争如逆旅，行事莫忘初心...这句话只有前一半对了。”
赵白起伸出手，一指不远处的老僧惠岸：“像他，年少提剑却学无所成，改投佛门又最终自堕入魔，若不是老夫带人来搅局，恐怕真能让他走出一条不人不鬼的证道之路。可惠岸的修行初衷，难道会是这样吗？”
再指头顶，赵白起继续说道：“再看赵弘晟，与我同门修行之初，也只是一个心怀霁月的坦荡少年而已，哪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狠辣心肠。”
最后指向天空尽头的微末金光，赵白起玩味问道：“吕岩，你师兄朱厚聪难道就是天生的凉薄性情，所以才会如此自私自利？”
等了半晌，直至看到身前的吕岩终于将视线偏移开来，赵白起才笑着继续说道：“所以说，大道争如逆旅，人心却并无常势，只要能比所有人都先一步岳峰登顶，行事就该无所不用其极才对。”
“吕岩，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他们这些人过得都比你好？”语气一顿，似笑非笑的赵白起才最后问道：“你再想一想，他们这些人...真的应该过得比你好吗？”
吕岩偏过头，有心辩驳却无话可说。
顿了顿，时刻准备动手的赵白起却没能寻找到丝毫破绽，吕岩的心境甚至没有因自己之前的话而生出半点动摇。
张了张嘴，赵白起失声骂道：“你小子是不是被人打傻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有阵痛袭来，但也只是阵痛而已...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吕岩微微一笑，平静道：“我说过了，你不懂。”
赵白起愣了楞，从头回想起自己与少年之间的过往交谈，明明心怀怨怼，可吕岩为什么却可以始终固守心境，不留下丝毫缝隙。
良久之后，沉默渐渐蔓延，愁眉苦脸的赵白起苦思冥想，却始终一无所获。赵白起想不通，跟前这位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少年哪怕身处困境，为何却依然能够如此倔强坚持。
“为什么...为什么？”赵白起反复嘟囔着。
日暮西垂，淡薄的余晖洒照在老人鬓梢眼角，与此同时，赵白起的脑海中恰好迸现出一点灵光。
眨了眨眼，赵白起伸出手一把按住吕岩，哈哈笑道：“我知道了！”
“哈哈哈...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傻到家了的憨货。”赵白起收敛起脸上的得意笑容，竭力运使起天魔秘法的他凑到吕岩耳边，轻声诱惑道：“吕岩，想想龙虎山下，再想想范阳城中，那些受命行事，却与你无冤无仇的寻常士卒与无辜百姓...”
“他们该死吗？你吕岩能心安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握住你的剑（十一）
话音未落，吕岩的呼吸便瞬间急促，而后渐渐悠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白起直起腰，一直搭放在吕岩头顶天灵的双手终于收了回来。无需继续压制，也不用再小心提防，赵白起感觉到，吕岩的神智已经沉沦到了识海最深处。
谋划大功告成，本该心生欢喜，可不知为何，看着少年渐渐闭合的眼睑，赵白起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你个臭小子...”赵白起轻声叹息道：“真是傻到家了。”
“世上总有些人，对自己要比对他人苛刻地多，相比起那些习惯了推诿过错的人，这种人总是在自责，自省，时时刻刻都在用所谓的本心拷问着自己...”不知何时，谢必安已悄然来到了两人身边，看似是在回答赵白起，可视线却始终紧紧地安放在吕岩身上。
“也就是这种人，会将别人的好深深记在心里，却把不好的地方只当做一杆尺子，用来丈量自己的过错得失。行事，力求无愧于心，作人，自然干干净净。”转过头，谢必安用毫不遮掩的欣赏语气，与老人赞叹道：“吕岩...他就是这种人。”
眯了眯眼睛，赵白起下意识地将脑袋偏向一旁，被谢必安脸上的温和笑意深深刺痛。
“姓谢的，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带着满脸的不耐烦，赵白起伸手抓向谢必安，道：“滚。”
谢必安身子微微一侧，让过了白起并无杀意的单手横推，笑着说道：“吕岩说你不懂，我却觉得赵前辈您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脸色一怒，赵白起的眼中已隐隐爬升出一抹杀机，冷声呵斥道：“谢必安，老夫没工夫在这里陪你瞎扯淡。不想死的话，就抓紧给我滚蛋！”
笑了笑，谢必安不退反进，将吕岩彻底护在身后的他一边走，一边坚定道：“赵前辈，吕岩我今天保定了。”
随着谢必安脚步前移，以其为首的陈秋道等人渐渐靠拢在吕岩身边。
“想动手？”眼见此景，赵白起嗤声笑道：“谢必安，就你身后这区区十几号虾兵蟹将，恐怕还不够老夫一个人杀得。”
谢必安伸手一拦，示意身边的陈秋道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平静道：“我们这些人，或许无法与你赵白起正面抗衡，但捣点乱应该总是可以的。”
顿了顿，直到看见对面的赵白起并没有选择暴怒出手之后，谢必安才继续说道：“赵前辈，您所求的不过是渡劫飞升而已，我谢必安愿意遵从之前的承诺，只要您不再与吕岩为难，灵丹金身随后便双手奉上，如何？”
细目相接，两人贴面对视。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谢必安许久之后，赵白起突然开口说道：“你和谢静安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谢必安闻言一愣，好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赵白起说的是谁。谢静安这三个字，对大楚后裔来说，不仅是代代相传五百年难忘这么简单。
谢必安腰背一挺，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冠之后，才恭敬回道：“宗祠里始终悬挂着先祖画像，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也能从中体会出先祖当年与天下争雄的豪壮风采，我自然是差得很远。”
“老夫是说，谢静安可不像你一样，这么爱多管闲事。”眼睛一翻，赵白起没好气地说道：“而且，也没你长得这么娘里娘气的。”
被人当众挖苦打趣，况且是后半句有关外貌的言辞又尤为刺耳，哪怕从小到大，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的类似情景，可谢必安还是难免生出一阵烦躁，眉梢不自觉微微一挑，却使得本就纤长的眉眼处凭生出一股颦笑可亲的秀美风采。
面色微冷，谢必安正色道：“赵前辈，请慎言。”
“夸你呢...”眼看谢必安的脸色越发不善，赵白起的声音才渐渐压低，只是当着武道境界尽皆不俗的在场众人，便是蚊虫低语也同样清晰可闻。
“许你长这么漂亮，还不许人说吗？这是什么道理...”
沉默中，尴尬渐渐蔓延，就在双方低着头都在互相揣度彼此之时，赵白起突然开口说道：“成交！”
闻声抬头，谢必安惊诧道：“真的？”
赵白起张口就来：“老夫是什么人物，还能骗你这个小毛孩子不成？”
谢必安嘴角一瘪，瞄了瞄身后的吕岩，腹诽道：“你这个老混蛋，骗的人还少吗？”
察觉到谢必安脸上的一样，对其心思不问自明的赵白起佯怒道：“要是不信，那我们就打过再说！”
“不用。”谢必安右手一摆，打断道：“既然约定已经达成，那晚辈就于我西楚族地，随时恭候前辈大驾光临。”
一边与赵白起正面交谈，谢必安一边摇晃着背在身后的左手，示意陈秋道等人带吕岩先行退走。
似乎对这帮年轻人的小动作浑无所觉，赵白起始终面带和善，还笑着与谢必安客气道：“好说，好说。老夫与你无冤无仇，彼此相安无事自然最好...”
全身紧绷，时刻警惕的谢必安斜眼一瞥，注意到身后众人已经退离出十丈之外以后，才稍稍吐了口气。
反复盘恒之下，谢必安虽然并没有察觉出半点纰漏，可心中的不安之感却不曾减退丝毫。
双手抱拳，谢必安假意行礼告别之时，双脚猛然用力，瞬间飞身后退。
“赵前辈，你我终须一别，告辞！”
直至此时，赵白起也没有出手发难，反而笑眼盈盈的目视着谢必安从容远去，只是老人藏于袖间的双手却已经悄悄捏合在一起。
“小滑头...”笑容还未收尽，赵白起眼中的寒意却已经浓如实质。
长袖一挥，双手立在胸前，翻飞舞动的掐印十指瞬间一凝，赵白起沉声道：“醒来！”
与此同时，被众人护在最后方的吕岩双眼猛然睁开，瞳白无仁的眸底深处，千万道狰狞虚影隐约可见。
十指再翻，赵白起喝道：“出剑！”
手腕一转，单手立剑的吕岩缓缓起身，一道道不复澄澈的磅礴剑气自吕岩的全身大小窍穴中冲天而起，浓黑如墨，气焰凶厉。
“不要！”
不知何时，几乎被所有人共同遗忘的惠岸突然急冲到吕岩身前，双臂横展，挡住了惊骇之下急欲出手的众人。
“各位施主，且听贫僧一言。”看到陈秋道等人迟迟不愿收手，惠岸语气急促，慌忙解释道：“此刻吕岩神智未泯，贫僧还有办法慑服镇压，若是在诸位杀气的刺激下，让吕岩彻底入魔...”
说至此处，惠岸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苦笑道：“那我们所有人，就必死无疑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握住你的剑（十二）
恨，铺天盖地，恨，漫卷成潮，吕岩麻木地承受着戾气冲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伸出手，吕岩随意扯过一道怨灵，透过表面的层层阴气向里望去，一位中年男子正凄厉哭嚎，半旧的紧身灰色短衫，普通至极的五官相貌，无不昭示着他当年的低下身份。
家丁？护院？吕岩一无所知，但无论是那种身份，眼前的这位中年男子都注定是一位可怜人。
吕岩再次伸手一抓，是垂垂老矣的农家老汉，吕岩又伸手一扯，是体型瘦削的白面书生...
如是再三，循环往复，随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接连交替，吕岩终于有些累了，不想再看也无需再看，识海当中无穷无尽的冤魂残灵当中，有既富且贵的世家传人，有力战而死的披甲将士，可更多的却是豆蔻女子，是垂髫稚童，是不该死，却最终丧命于此的无辜百姓。
吕岩抬起头，识海上方悬停着的一座狭长门户当中，传递着外界之人的一声声急切呼喊。
吕岩知道，自己只需要轻轻一挣，便能够轻易地脱离脚下这座汪洋苦海，再跨过那座以惠岸心神为指引的佛光大门，自己就可以重返人间。
可吕岩却只是静静地看着。
虽然赵白起最后的那句话极为灼痛人心，可还不至于让吕岩心丧若死，真正让他难以承受的，是因此而生的一个可怖联想。
凶念残灵，呼啸而过，在沉沦于苦海中央的吕岩看来，那些龙虎山下，范阳城中，还有一路西行的入蜀之路上，或间接或直接因自己而无辜丧命的寻常人，与眼前的枉死冤魂何其相像。
吕岩是真的累了，由外而内层层渗透挤压的迷茫与痛苦，让他一动都不想动。就像之前吕岩自我评价的那样，一年多来诸多劫难，自己是做多错多，越做越错。
既然自己的倔强坚持只能引来一个又一个苦果，吕岩心想：“这一次，不如我什么都别做。赵白起也好，所谓的天命也罢，就让他们推动着自己向前行进吧。”
识海之外，吕岩的一无所求让惠岸头疼不已，明明自己已经感应到了吕岩的元神所在，可不论自己如何呼唤，也无法将吕岩带回现实。
等候许久，西蜀众人当中心性最差的韩成诀直接一把抓住惠岸，急促喝问道：“你个死秃驴不是在坑我们吧！”
事发突然，全神贯注的惠岸当即脚步趔趄，连退两步之后才站稳身形。转过头来，差点被人推倒在地的惠岸并未发怒，只是苦笑道：“不知为何，吕岩竟然自己不愿意清醒过来...”
“你！”眉毛一拧，韩成诀追问道：“你到底能不能行？”
惠安清楚，此时此刻不仅有强敌在外环伺，众人身侧还有一个随时都可能会失控的吕岩，像韩成诀这样情绪失控的情况实属正常，便连惠岸自己，在如此重压之下也难免心生暴躁。
深深吸气，微微调稳情绪的惠岸没有与韩成诀继续纠缠，而是径直转头，冲始终站在队伍最前端的谢必安大声说道：“谢施主，此等情况颇为棘手，还请为贫僧再拖延一小段时间。”
闻声回头，谢必安脸上隐现担忧，将两人争执尽数听在耳中的他也清楚，惠安口中的这一笑段时间，恐怕并没有说起来的那般轻松。
只是...谢必安视线一转，看着盘膝坐地的吕岩，最终还是点头应道：“大师放心，我谢必安自当尽力而为。”
“谢必安，吕岩他自己都不想活了，我们还管他干嘛。”韩成诀插口道：“更何况，吕岩他与我西蜀无亲无故的，我们有必要为了他冒此大险吗？”
话音未落，看到队伍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流露出了颇以为然的表情，得此鼓励的韩成诀还要再说，却被谢必安挥手打断：“闭嘴！”
谢必安面如寒霜，一字一句呵斥道：“韩成诀，你记清楚了，临行之前，诸子百家的各位前辈说过，此次行是以我谢必安为尊，而不是你韩成诀。”
视线回转，赵白起掐动印诀的双手缓缓垂落身侧，在数次尝试之后，都没能突破惠岸佛阵封锁的他，索性也就放弃了继续驱使吕岩的想法。
看到对面的西蜀阵营当中渐起争执，不由嘴角微微翘起，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低声笑道：“现在的这帮年轻人啊，真是没有意思。”
心神微动，赵白起将体内窍穴当中的封神榜召唤到自己身边，自言自语道：“反正老夫本来也没真打算要依靠别人，你们既然想争，吕岩送给你们又何妨。“
“呵呵...”低声笑着，赵白起一边将封神榜抛入空中，一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赵希夷，老夫和你打个商量。”
“你再借老夫一点本命元气与心头真血，老夫就把肉身还给你，如何？”耳朵微动，赵白起停顿半晌之后，斩钉截铁道：“功法真诀，老夫都可以给你，唯独这封神榜绝对不行！”
赵白起语气再次停顿，明显与赵希夷意见相左的他眉头渐渐皱在一起。盘恒过后，被逼无奈的赵白起只好道出实情：“当年，赵弘晟曾经抽离出老夫一缕神魂，作为类似于于器灵的存在打入到封神榜中。如今证道在即，老夫本来就已经无法肉身飞升了，若是再神魂不全，别说报仇了，恐怕连雷劫都难以渡过。”
话音渐落，面色突然一喜的赵白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嘴中便自行涌飞出一点心血。右手迅速平摊胸前，赵白起小心翼翼地将这滴象征着天师府嫡系传承的心头真血托在掌心中央。
左手频动，赵白起一边嘴唇微动，无声颂念着请神口诀，一边两指轻拈，将心头真血夹在右手指缝之间。
最后一句口诀落下，赵白起瞬间脸色一凝，将惯常展现的魔头气焰尽数收拢干净。食指一弹，赵白起迅速双手抱拳，恭敬作揖。
随着紫气隐现的心头真血落入画卷，半空之上的封神榜迎风暴涨，画轴分展，一位位道冠佛影，一片片锦绣山河，瞬间自遮天覆地的宏伟画卷中跃至人间。
赵白起抬步升空，一步一揖，一揖一请。
三步过后，赵白起已离地百尺，朗声道：“请天劫降世！请祖师现身！请神雷诛魔！”
滚滚云海，垂落下压，雷蛇闪灭，电蛟狂舞。随着赵白起的最后一字落定人间，于目之所及的虚空深处，陡然幻化出一道宏伟天门。
地面之上，众人身形陡然一沉，谢必安腰背发力，想要尽力挺直身体，却被威不可当的天地巨力一点点压弯脊梁。武道境界最为不堪的几位世家子弟，当即口吐鲜血，重伤昏迷，倒地不起。
不甘低头，谢必安仰头看去，只见赵白起再次登空，一时三刻便已经逼近到天门之前。
赵白起眼神炽热，看着近在咫尺的宏伟天门，尽力克制着自己汹涌难平的内心冲动，继续恭声道：“魔头现世，斩龙劫起，天师府嫡系传人赵希夷，恳请祖师降世除魔！”
天开一线，仙光璀璨。
宽高无际的两扇天门中间，缓缓张裂出一道人宽缝隙。
忍无可忍，赵白起将浮摇半空的封神榜一把抓如手中，便急不可耐地向天门缝隙冲去。
“哈哈哈...赵弘晟，老子来找你偿命了！”
“滚回去！”
流光倒闪，一人坠地，前一秒还志得意满，半步踏入到天门之内的赵白起瞬间被打回人间。
暴怒欲狂，赵白起红着眼，仰天骂道：“是哪个王八蛋敢坏我好事，给老子滚出来！”
天门之内，一人冷喝道：“找死！”
一道金光人影自天门内突然闪现，与之同时，一道通天彻地的剑气天河瞬间劈落向魔头白起。
剑气袭来，赵白起眉发须张，愤然出手回抵。双脚陷地，身形无限压低的赵白起癫狂吼道：“你到底是谁！”
随着一只脚跨出天门，覆盖在天人周身的耀目金光渐渐回拢收缩。
跨出门外，双脚站定虚空，终于显露出本来面目的中年剑士并没有在意赵白起的癫狂怒吼，而是径直看向另一边的西蜀阵营。
视线横扫，最终定格在吕岩身上，降世天人眉头一皱，嘟囔道：“臭小子，境界倒是又涨了不少，可怎么弄得满身乌烟瘴气...”
似有所觉，盘膝坐地的吕岩眼睑开始微微颤动，倒是被吕岩紧握在手中的赤霄先行一步，瞬间挣飞升空。
来人下意识伸手张接，将欢呼雀跃的赤霄一把握住手中。
一人一剑，时隔年载，终于在此时此地，再度重逢。
第一百四十三章，接剑（上）
单人握剑，静立虚空，中年剑士呆呆地望着手里的赤霄，轻声感慨道：“真是好久不见...”
“李重阳！”
天门之内，一道道金光人影若隐若现，接连怒吼道：“大胆李重阳，竟敢闯我龙虎仙山，还擅自步履凡尘，扰乱天地清规，简直罪不可恕！”
谪世剑仙不言不语，思绪被突然打断，心中难免有些烦躁的他只是回眼淡淡一瞥，众金甲天人就迟迟不敢跨出天门，只敢在门后继续开口叫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嘴角一咧，李重阳笑道：“闯都闯了，你能奈我何？”
迈步前行，一位走至天门内侧边缘的金甲仙人犹豫再三，也没敢再过分逼近，只是遥遥怒斥道：“李重阳，你身后的青莲剑宗虽然势大，可我龙虎山也不会...”
李重阳右手一抬，赤霄剑尖似有意似无意的向门内一点，金甲天人当即收口不言，流露出如临大敌的应战姿态。
李重阳淡淡道：“不会什么？上次冲进你龙虎仙山的时候，人也杀了，门也拆了，可直到现在，老夫不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你！”天人愤然伸手，在耀眼金光的笼映下，隐隐可以看到其阴晴不定的脸部神色。可最终，这位负责镇守天门的龙虎山天人还是只能悻悻收手，咬着牙恨声道：“李重阳，莫要得寸进尺...”
“行了行了...”李重阳右臂一横，将赤霄剑身彻底定于身前，嗤笑道：“要打就打，少在这跟我废话。”
斜眼瞥视，李重阳视线左右横扫过去，龙虎山的一众金甲天人却只敢在天门内原地逡巡。任凭李重阳如何以剑尖指点挑衅，也无任何一人敢轻易应战。
“切...德行！”
李重阳嗤笑一声之后，才缓缓将持剑右手收回身前，懒得再理会这帮畏首畏尾的镇守天人。
转回身来，李重阳既不曾扬手掐诀，也不曾提气御剑，脚下自然而然便有祥云主动依附而来，身形缓缓下落。
直到双脚落地，李重阳看到了西蜀众人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毕竟是重返人间的谪世真仙，哪怕只是自己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一丝丝天然威压，也不是眼前这帮年轻人可以轻松应对的。
抬手一挥，李重阳赧然道：“对不住了，老夫这也是第一次，没有经验。”
随着沉重巨力陡然卸去，西蜀众人却纷纷倒地不起。本来就刚刚经历了数场生死苦战，还没能歇息片刻就又要承受李重阳裹挟而来的真仙威压，西蜀众人早已内外空虚，只有武道领先的寥寥几人可以勉强站立。
谢必安大口呼吸，将胸间盘桓许久的一口废气吐旧纳新，随着几次的胸膛剧烈起伏，终于率先缓过神来。
前走两步，谢必安两手抱拳，朗声拜道：“晚辈谢必安，恭贺李剑神重返人间。”
笑了笑，李重阳抬手扶住双臂，将欲要行礼的谢必安拦在身前，笑道：“无需多礼。”
微微加力，便能清晰感应到老人双手之间如渊临岳的浩瀚气机，自知相差甚远的谢必安就此顺势起身。抬头看去，流光溢彩，青衫如昨，可谢必安知道，身前这位两过天门，于天界去而复返的青衫剑仙，早已和龙虎山上的那位迟暮剑客不可同日而语了。
世上修行，尽为成仙，可与李重阳正面相对的谢必安心中，明明潜藏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良久，澎拜汹涌的万千心潮终于缓缓平复，谢必安这才注意到李重阳眼中的复杂意味。微微一笑，谢必安向旁横移一步，让出了身后道路。
心有所觉，随之回神的李重阳没有急于迈步，而是先向谢必安抱拳一礼，说道：“谢必安，要说谢的话，该是老夫谢你才对。若不是你屡次援手，恐怕吕岩早就...”
谢必安连忙侧身让过，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李前辈无需如此挂心。更何况，我与吕岩一见如故，就算没有您的当日恩德，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看着身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大楚太子，李重阳满眼笑意，开口赞许道：“你不错。”
“李重阳！”
一声怒吼，瞬间打断了两人之间其乐融融的温和气氛。
头顶剑气，无穷无尽，赵白起本以为，哪怕自己不敌，但只要尽力相抵，迟早都能将李重阳的这道无根剑气消磨殆尽。
可随着时间流逝，挂天垂落的剑气瀑布不仅没有枯竭迹象，反而愈发汹涌浩瀚。直至此时，已是齐腰没地的赵白起却依然止不住自己的下陷趋势。
万般无奈之下，赵白起大声呼喊道：“我认输，我认输了！”
“呵呵...”李重阳随手一招，横亘虚空的剑气瀑布随之悬滞不动。
身上一轻，赵白起慌忙用力挺身，却依然扛不起压在肩头的静止剑气。如是再三，赵白起心头火起，怒吼道：“李重阳，你别太过分了！”
面色一冷，李重阳御气食指往下一划，巍如山岳的剑气水幕重重砸落在白起肩头。
“赵白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边说，李重阳边来回弹动食指，剑气大山随之上下起落，直至将赵白起彻底打入地底，只剩下脖颈以上还能勉强露出，李重阳才停下右手，冷声道：“等我忙完了，再和你好好说道到说道。”
天门洞开，谪仙降世，魔头伏首。
一件件足以让世人瞠目结舌的大事件，就这样突如其来，又迅速落幕。无论是大战余生的西蜀众人，亦或是被大明刻意遗留在此的龙虎山后辈弟子，心中都不免生出了一丝荒唐之感。
前一秒钟还魔焰滔天的赵白起，就这样被轻松镇压，世所罕见的神仙天人，就这样自身边缓缓走过。陈秋道，张胥...一位位自命不凡的西蜀传人纷纷低下头颅，自动退让两旁。
韩成诀原本以为，现在的自己虽然无法超越谢必安，无法超越陈秋道，成为诸子百家年轻一代的领头人，可最起码也是有望以家学武道，问鼎天下的英雄俊彦。
恍惚之际，一道身影自左手边擦肩而过，韩成诀下意识回头看去。
这一刻，怅然若失的韩成诀终于恍然大悟，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原来自己只能，也只配痴痴仰望。
第一百四十四章，接剑（下）
任凭他人投递过来的目光中是仰慕，是钦羡，甚至还有一丝丝潜藏至深的嫉妒？
李重阳缓缓走来，尽皆无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雀难知鸿鹄，神凰亦不落凡枝。无论身边的这些年轻人是何等出身，又如何冠绝同辈，可只要一日不能渡劫，那么于此刻的李重阳而言，尽管彼此仅距咫尺，却远胜天地之远。
面容冷峻，眼神淡漠，李重阳每一次的抬脚落步都仿佛敲落在众人心头，带着天然的撼神天威。
终于，随着逐渐临近终点，青衫剑客的神情不再冷若冰霜。脚步渐缓，看着唯一敢于与自己正面对视的灰衣老僧，李重阳眼中有怒意，有不屑，还有许多只有彼此之间才能了解的复杂意味。
“重阳...”惠岸欣然开口，却被对面直冲过来的冰冷眼神刺入心怀。强忍着对方有意施加的剑意折磨，惠岸继续说道：“好久不见。”
“哼！”李重阳视线一斜，看到了惠岸浑身随处可见的细碎伤口，终究还是放软了口气，冷声道：“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话音未落，李重阳便右脚用力一跺，就此停立在老僧跟前。
脸色瞬间苍白，惠岸张口吐出一口腥臭至极的浓黑淤血。感受着体内盘根错节的气机郁结被剑气一一冲散，惠岸心中五味陈杂，李重阳这一跺，不仅仅是将他弃佛入魔招致的内伤后患尽数祛除而已，更是将自己多年苦修得来的深厚底蕴也一扫而空。
金身魔躯，一并返本还源，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惠岸内心挣扎许久之后，才断断续续道：“重阳...谢谢你了。”
听出了老人语气当中的失落与不甘，李重阳眉头一挑，讥讽道：“怎么，不服气？”
闻声苦笑，惠岸连忙倒退两步，躲闪着李重阳并无杀意的直拳重击，急促道：“不敢不敢...我是真的不敢！”
手腕连转，直到结结实实的捶落到胸膛之上，逼得惠岸脚步趔趄差点倒地以后，李重阳才终于收回右手，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道：“当年我就看出来你心思不正，本以为把你赶走，绝了你提剑修行的念头就能让你本分做人。谁成想，你小子一气之下跑到灵山寺受戒为僧以后，修心养性的功夫半点没学，倒把那帮秃驴钻牛角尖的执拗性子给学了个十成十。”
越说越气，李重阳又忍不住出手敲打向惠岸额头，一字一句道：“弃佛入魔不说，还敢欺负到我徒弟身上了，你长本事了啊？”
两手护头，惠岸左躲右闪，却始终避不过李重阳指尖戳点，只能闷声呼喊道：“够了！李重阳，老大不小的人了，给我留点面子。”
“还敢还嘴？”李重阳摊开右手，一巴掌拍在惠岸额头，骂道：“张兴东，你告诉我，你他娘的是属猪的吗？”
躲无可躲，硬抗一掌的惠岸和尚抬起头来，苦笑道：“你猜对了，我娘还真是属猪。”
“你！”李重阳右手一抬，可面对着这位曾与自己浪荡过江湖的故交好友，所故意摆出的一幅可怜神情，终究免不了心头一软。
放下手臂，李重阳偏过头径直迈步，再不愿与惠岸多说半句。
“滚开！”
惠岸身子一侧，顺势与李重阳并肩而行。借着刚才的一番嬉笑打闹，惠岸因自己修为溃散而生出的满心烦躁瞬间发泄大半。瞧着身边好友的不豫神色，惠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徒弟的事...”
李重阳斜眼一瞥，冷声道：“用你说？”
眯着眼，惠岸笑道：“我与困扰吕岩识海的落日原凶灵共处数年，最是熟悉不过，况且这一切毕竟因我而起，我哪能不管不顾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相识一生的故交好友，李重阳虽然不曾彻底消气，可脸上的冰冷却已在悄然消融，没好气道：“没了修为以后，才知道夹起尾巴作人，你早干什么去了？”
并不辩驳，惠岸只是笑着转过话头，解释道：“之前，我曾用佛门通神于吕岩识海当中开辟门户，察觉出吕岩元神所在，只是无论我如何指引呼唤，吕岩都没有作出半点回应...”
三两句交谈之间，两人已行至吕岩身边。李重阳一边倾听着惠岸的详细讲解，一边分出右手搭扶在吕岩头顶天灵之上，闭眼细细感知。
眼见此景，惠岸便收口不言，在一旁静静旁观。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看到李重阳脸色逐渐阴郁，惠岸便已知结果如何。
良久之后，李重阳突然睁开双眼，看着身前的昏迷少年恼怒道：“这混小子，在自己找死不成？”
惠岸面色一苦，沉声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判断有误，可如今看来，确实是吕岩他自己心境生恙，不愿清醒回神。”
“识海不宁，元神自闭。”李重阳眉头紧皱，语气愈发恼怒：“再这么拖下去，用不了多久，这臭小子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心生邪火，李重阳猛地抬高手臂，恨不能像当初传剑授艺一样出手狠狠敲打吕岩，可还没等落下，就被一旁的惠岸伸手拦住。
满心邪火无处发泄，李重阳眼睛一斜，又看到了远处身埋地底的魔头白起，恨恨道：“当真该死！”
意随怒起，法随心动，压在白起肩头的剑气大山瞬间就是一沉。
浑身筋骨欲裂，赵白起吃痛之下，大声怒吼道：“李重阳，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双眉一竖，李重阳还待出手之际，又被惠岸出言拦下：“消消气，你就算现在把赵白起镇杀当场，也无事于补，还是先抓紧想办法把吕岩唤醒吧。”
李重阳双臂用力，将惠岸震至一旁，恨恨道：“瞧你们俩做的好事！”
转回头去，李重阳举起右手将赤霄递至吕岩跟前，左手摊开，五指贴覆在吕岩眉心识海处。
李重阳神色一凝，胸膛吸气猛涨，以其双手为中心的方寸之地瞬间光芒大作。无穷无尽的浩然剑气几乎将天空染至青碧一片。
真仙威压，重现于世，围在一旁的惠岸等人纷纷止不住倒退后移，睁眼看去，在无双剑气攀升至顶峰之时，一轮炽热的耀目青日忽然垂落云霄。
“吕岩，接剑！”
第一百四十五章，开蜀
“接剑...”
声若炸雷，随剑气青日一同闯入识海的两字传音在天空连绵回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吕岩猛然抬头，原本的犹疑猜测终于变成了确实真相，吕岩惊喜道：“师傅，真的是师傅！”
吕岩抬起手臂，向阴云密布的识海天空奋力伸展，只是此刻的他，却早已无力挣脱浪潮渐起的无垠苦海。
正邪对立，仙魔相争，在剑气侵袭的巨大压力下，原本散漫分离的冤魂残灵纷纷集结，对吕岩识海的占领速度与时剧增。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大潮汹涌中，承载着吕岩元神的苦海孤舟，瞬间覆没到最深处。
“嗯？”感应到吕岩的元神气息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急速增涨的抵抗之力，李重阳眼中不由浮现出一抹怒意，闷哼道：“区区残灵，也敢逞凶作乱？”
“开！”
随着李重阳一声令下，剑气四溢的耀目青日拖着最后一缕余晖，彻底埋入进吕岩眉心。
大日临空，飞火流浆。
盘桓在吕岩识海当中的戾气阴云如寒冬融雪，触之即散，由周身大小窍穴具化而成的星辰夜色瞬间重归清宁。
在几次浅尝辄止的试探过后，彻底动怒的李重阳终于不再留力。破开识海阴云之后，剑气青日继续缓缓下坠，将争相退避的浪头大潮一一碾碎，栖身于内的无数残灵就此烟消云散。
或是短暂一瞬，又像眨眼千年，在恢弘无尽的剑气重压之下，这个由元神显化的虚幻世界早已时光凝滞。
一路行来，散发着无尽光与热的宏伟青日焚天而至，煮海而落。在无所不至的剑气笼罩下，百万冤魂无所遁形，只能于戾气汇聚的苦海当中抱团成群，联手抗压。
随着剑气青日终于触碰到苦海真身，散溢在外的夺目光环终于徐徐回敛，双脚悬空，以元神跨界而来的李重阳立于青日中央，开口喝道：“真仙当面，尔等凶灵还不速速退散！”
日出海上，仙履凡尘，巍峨辉煌的天人气象泼洒长空，平静无波的苦海之下，却暗涌连连。
五百年岁月摧残，数不尽风雨吹打，藏身落日原中的百万冤魂早已将前尘今世尽数抛却，本不该，也不能与李重阳正面抗衡的他们，只剩下扎根于灵魂深处的刻骨仇恨。
“恨...恨...我恨！”
一声声低吼接连升腾而起，以李重阳脚下为中心的深灰色海面上，激荡出朵朵涟漪。旋涡渐生，龙卷下延，随着百万冤魂的不甘嘶吼声越来越大，一处深不见底的幽深海眼渐渐汇聚成形。
脸色一沉，李重阳惊诧道：“这是...鬼神化生？”
自那一场浩荡惨烈的天人之争过后，人间早已没有了曾经神鬼灵妖，万法争鸣的奇诡壮丽。如今的李重阳哪怕两过天门，眼界大涨，可对眼前的这一幕诡异景象，依旧有些拿捏不准。
“是否是天鬼即将现世？”李重阳低头思虑道：“化形而出之后，又会是何等的修为境界？”对这些传说故事只是略有耳闻的他，心中不免提上一丝戒备。
苦海之内，突然传递出一声嘶哑低吼：“死...你该死！”
与之同时，海眼中央突然抬升出一只浓黑如墨的巨大手掌。微微摇晃，在漆黑巨手的左右撕扯下，瞬间崩塌的幽深海眼激荡起万丈浪潮，海面为之一降。
向上一捞，拨打开层叠剑气，巨大手掌径直一翻，拍打向剑气恢弘的纯青烈日。
李重阳神色凝重，下意识伸出右手，扯过身边环绕的一缕青苍剑气，正面击打过去。
“叮...”
一声脆响，如金铁交鸣。李重阳存心试探的这记前冲剑气，在经历了最初的短暂拦阻之后，瞬间刺入进巨手掌心。
李重阳凝神感应，一路前推的锋锐剑气在突入几丈之后，便已后继无力，就此消散。
眼见此景，李重阳不免面露惊诧，抬头看去，相比于漆黑巨掌几乎与山等高的宏伟外相，这点打击恐怕连皮肉伤都算不上。
李重阳的试探出手与心中的繁复思绪，其实都发生在一念之间，拍打而来的巨大手掌看似行进缓慢，也只是因为彼此的外相显化都太过宏大。
李重阳每个念头闪灭的短暂时间里，横推而来的巨大手掌都会跨越过数里间距。几息过后，李重阳将心底闪动的无数杂念尽数按下，全心应对着即将到来的迅猛冲击。
巨掌遮日，如覆青天，当阻隔在路途中间的一层层剑意戾气接连湮灭过后，双方终于狠狠地触碰到了一起。
天地静籁，万物收声，没有轰天震地的嘶鸣，便连曾经的仙光鬼影也尽数消敛无踪。
两座世所罕见的宏伟天相，就这样平静对峙，如情人触额，似春风拂柳，没有带起一丁点的烟火气息。可随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漆黑裂痕，渐渐盘布虚空，预示着平静外表下所隐藏的雄伟巨力，已经到达了识海世界所能承受的极限。
李重阳瞳孔当中，层叠密布的剑气杀机将起未动，只待其动念之间，便会喷薄而出，将眼前的厉鬼显像斩他个干干净净。可最后，李重阳却只能无奈叹息，将蠢蠢欲动的剑气青日压在身后。
挟威而至李重阳，最终无奈而归。李重阳睁开双眼，冲凑到自己面前的惠岸等人厉声喝道：“天鬼即将现世，你们让开！”
话音未落，一时得势的浓黑鬼手已突破了识海界线，于吕岩头顶天灵徐徐现世。
单手托日，步步升空。
眼见此景，众人瞬间心头一沉，最先反应过来的惠岸满脸诧异，扭头问道：“重阳，这是怎么了？”
“多嘴！”李重阳面如冷霜，静静地注视着即将现世的天鬼真身。
一只手掌便已经大如山岳，若是天鬼彻底化形，又该是何等的骇人景象？这个疑问几乎于所有人心头同时迸出，却无人注意到，陷入昏迷当中的吕岩，双手在微微颤动。
手捂口鼻，谢必安突然开口喝道：“什么东西，这么臭！”
李重阳抽鼻嗅去，于空中弥散开来的细微恶臭中，蕴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腐朽与霉烂。
“吕岩？”谢必安压抑着胸间涌溢的恶心与嫌恶，一路循迹到吕岩身边，皱眉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不假思索，李重阳一把将欲要弯腰细察的谢必安拉至身后，转头提醒道：“小心，这是鬼身尸臭。”
右手突然一松，李重阳连忙回头才发现，自己分神之下，握在手中的赤霄竟然已经被吕岩抢在手中。
李重阳侧身连闪，以右手两指捏住急速前刺的赤霄剑身，连声呼唤道：“吕岩...吕岩？”
在李重阳的一声声急促呼唤中，吕岩双眼依旧紧闭，径直弹跳起身。
右腿大步后撤，几番撤剑无果的吕岩嘴角一扬，咧开成一幅凶厉可怖的狰狞笑容。弓腿向前，吕岩双手合力握住剑柄，用力抵腰前刺，与之同时，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深灰怨气自吕岩掌心萌发，沿着赤霄剑身向李重阳捏住赤霄的双指，蔓延伸展。
李重阳面色大变，甚至来不及出口示警，缓慢升空的剑气青日陡然下落，沉山，覆海，将逆向托举的浓黑巨手瞬间压溃。
漫天落雨，如坠星辰，境界相差甚远的围观慌忙四散，可还是有几位躲闪不及的倒霉蛋，被形如实质的巨手碎片碾为肉泥。
眼神凝重，李重阳自回护身后的耀目青日中，抽离出一道道恢弘剑气，打入赤霄剑身，与附身吕岩的天鬼发力抗衡。
气机对拼，不见波澜。靠在近前观战的寥寥几人，只能凭着赤霄剑身上分占两端的青灰界限，才能看出战局优劣。
黑气如蟒，青气如龙。看到代表李重阳的剑气青龙在止不住寸寸后移，惠岸侧过头，担忧问道：“重阳， 你不会是要输了吧？”
李重阳摇了摇头，示意惠岸无需担心。转回视线，看着面前持续逼迫的前压黑蟒，李重阳不由微微苦笑。空有一身磅礴剑气的他，却根本不敢全力施为。
李重阳清楚，和之前识海当中的那次交手一样，假如自己真的不管不顾地尽情发力，那么被天鬼当作承力支点的吕岩，就会轻则肉身崩坏，重则识海溃散。
投鼠忌器，李重阳既不能让天鬼脱困，又不敢用力过猛，只能勉强掌握着其中的微妙分寸，尽量将吕岩体内的冤魂戾气疏导出来。
可这样一来，与天鬼胶着角力的李重阳，就像是背负着一座承载着百万冤魂的沉重大山，双脚又时刻行走在至脆易折的刚冷剑刃上，一分一毫都不敢稍有疏忽。
脸色渐白，李重阳心身俱疲，却又只能勉力支撑，强跨天门重返人间的他，身形逐渐虚幻。
惠岸惊声道：“重阳，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此刻，李重阳已再无余力，分神应答，只是平静地注视前方，期待着吕岩下一秒就会醒来。
良久之后，李重阳眼前突然闪过一抹黑色，抬头看去，原来象征天鬼的浓黑气蟒，已经攀附到了自己右手之上，蛇头高昂，择机欲噬。
面不改色，身处险境的李重阳平静以对，依然全神控制着体内的剑气消涨，力求为吕岩，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师傅...”
就在这时，一道期盼许久的微弱呼喊，终于传递到众人耳中。李重阳低头看去，恰好迎上了吕岩投递而来的殷切目光。
微微一笑，李重阳轻轻点头过后，突然开口喝道：“吕岩，出剑！”
话音未落，李重阳已撤回双手，飞身侧退一旁。
愣了楞，恍然大悟的吕岩随后大声喝道：“去！”
赤霄应声离手，由东向西，一道气势磅礴的恢弘剑气奔袭而去，劈山，断江，裂地，斩河。
声雷阵阵，雾霭茫茫。
自古飞鸟难渡，猿猴愁攀的百万大山中央，一条贯通中原西蜀，不见首尾末端的康庄坦途，随着缓缓落地的万里黄沙，一同现于世间。
一剑开蜀，何其壮哉。
第一百四十六章，漫天星辰
当迷路的师兄妹两人终于姗姗来迟，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平静画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剑开蜀的万里尘埃堪堪落地，力虚坐地的吕岩身边，有李重阳抚须轻笑，而剩下的所有人，包括刚刚脱困而出的赵白起在内，无不面带惊骇，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目光注视着场中央的师徒二人。
“师叔祖！”
前一句，自然是出于从小仰慕青衫剑仙的李慕白之口，而满心满脑装的都是自家小师叔的王涟，早已迈着急促的步伐冲到了吕岩跟前。
“小师叔...”王涟弯下腰来，刚要凑近过去为吕岩仔细探查，却被李重阳伸出手挡在身前。
王涟诧异回头，从未与这位师门传奇前辈正经交谈过的她不免有些慌乱，右脚稍稍后撤一步，颔首低眉徐徐施礼，道：“晚辈王涟，拜见师叔祖。”
不等老人答话，王涟已起身追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不出意料之外，对女子向来格外优容李重阳在受礼过后，便笑着解释道：“你不要着急，吕岩他现在心绪未稳，还需要一点回复时间才能与你答话。”
而另一边，同为晚辈的毛躁少年就没有与之相同的善言以待了，李重阳扭步转身，视线错过李慕白径直落到了抬步欲走的赵白起身上。皱着眉头，李重阳冷声道：“站住！”
闻声一滞，赵白起缓缓停住身形，在背后一道隐而未发的剑气威胁下，无奈转身道：“李重阳，你还要怎样？”
右手微抬，掌心处隐隐有剑光缭绕，李重阳沉声道：“老夫之前就说过，待我忙完正事之后，便要与你算算总账。”
“噗...”赵白起嘴角一咧，嗤笑道：“李重阳，你才多大年岁，就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夫。”
双眼一瞥，看到李重阳手心中的剑气并未蓬发，心下大安的赵白起才彻底转回身来，不屑道：“最初，老夫还错以为你真有本事，能够以真身跨界下凡，可如今看来，这不过是你李重阳分化出来的一道神念罢了。”
抬脚迈步，一路提速的赵白起，语气中也渐渐带上了曾经不敢展露出来的挑衅意味，道：“来来来，让老夫试试，在与落日原百万冤魂正面交锋过后，你李重阳还能有多少剑气残余！”
眼见赵白起急速前冲，李重阳叫下不动，只是自持续虚幻的真仙法体中再次抽离出一点剑气本源，五指蜷握成剑，抬手就是一劈。
剑气离手，离地百丈，于赵白起的必经之路上空化为一柄色泽暗淡的纤细短剑，以常人可避的速度缓缓下落。
起初不屑，直到剑尖将要落至跟前，赵白起才随意抬手挥拨，可没想到，这柄毫不起眼的暗青短剑竟像蜃楼幻景，径直穿手而过。
惶急之下，赵白起双脚连连踩踏，上半身左右连晃，却始终让不过如蛆附骨的狭长短剑。
剑光入额，赵白起脸色由红转青，而后瞬间苍白一片。胸膛下憋的同时，赵白起收手捂住鼻嘴，发出一连串凄惨至极的痛声闷哼。
七窍流血，浑身颤栗，本就衣衫凌碎的赵白起瞬间狼狈倒地。
“李重阳！”
赵白起抬头大喝，身躯紧绷成弓的他满目猩红，似乎随时都要暴起伤人。
笑了笑，李重阳再次右手一扯，道：“再来？”
双腿发力，挺身升空的赵白起瞬间化为一道黑虹，连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便已急速遁逃天边。
“狗贼，哪里逃！”
战局突变，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只有初至战场的李慕白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御剑，欲要飞天追逃。
“不用追了。”李重阳伸出手，按在李慕白肩头，淡淡道：“剑斩元神，他赵白起不管跑到哪里，也难逃一死了。”
“哦。”闻声收剑，李慕白转回头来，惊喜道：“师叔祖，您老人家果然不愧是...”
话未说完，李慕白终于注意到，李重阳本如实质的天仙法体正渐渐虚幻，每一次呼吸之间，便有几缕清晰可见的醒目仙光随风溃散。
“师叔祖， 您这是...”王涟紧随其后，同李慕白一起凑至老人身前。
李重阳挥挥手，随意道：“这本来就只是我分化出来的一道元神化形，哪会能长存人间。所幸，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全部做完了。”
王涟满脸忧色，纤长秀气的眼角处已有泪痕闪现，踌躇道：“可是...”
李重阳没有想到，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年轻后辈，竟然会对自己如此上心。挤了挤眼，李重阳故意怪笑道：“哭什么，天上那些龙虎山的牛鼻子才是惨，被老夫今天这么一闹，别说哭，他们怕是死的心都有了。”
王涟伸手一擦眼角，愤愤道：“他们那是活该，竟然把小师叔害成这样。师叔祖，您老人家走之前，可千万要把吕岩给治好啊。”
闻言一愣，错解了少女心思的李重阳，难免有些尴尬，“呃...好。”
说话之间，一直将心思放在吕岩身上的谢必安突然惊喜道：“吕岩，你醒了？”
手指微动，随着原本蜷缩的身躯渐渐舒展，一波又一波的气机脉动渐渐向四周扩散开来。
气机如水，穿身滑过，李重阳，惠岸，谢必安...在场的所有人或惊讶，或默然，又都心生疑惑，在这道说不清楚是正是邪的诡异波动中，有吕岩自身的道门纯澈剑气，也能看到互相对立的佛魔气息，而剩下的，则是千万种迥然不同却又紧密勾连在一起的繁杂气象。
当层层生涨的诡异气机攀至顶点之时，安静终于被打破。吕岩突然睁开双眼，横向扫视过去，每当视线落在一人身上，此人的心脏跳勃便为之一顿，毛发悚然，如临大敌。
视线停滞，吕岩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喊道：“师傅...”
李重阳借着天边的日光向里看去，少年眸底深处，似乎蕴藏着色彩斑斓的无尽世界，随着瞳孔的每一次抽动，便有一轮又一轮的暗金色光圈同时向外扩张。
“小师叔，你终于醒了！”眼见吕岩终于醒来，满心欢喜的王涟哪还顾得上这些许的诡异景象，连续追问道：“小师叔，你感觉怎么样，伤好了吗？”
眨了眨眼，吕岩感觉眉心有些涨痛，下意识低声喊道：“给我出来！”
千百灵宝，百万流光，应声而出。于日暮昏黄的天空之上，汇聚成一幅纠缠错杂，却又彼此相安的星辰画卷。
怔了怔神，吕岩恍惚道：“大概...好了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灰灰（上）
仰望夜空，或暗或明的万千星辰以一种杂乱无序的形态，交替闪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漂亮啊...”
视线迷离，王涟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想要触碰这片从未如此接近过，也因此犹为璀璨的广阔星空。
人群中央，李重阳不发一言，只是面色凝重地于星空和吕岩之间来回审视。直到亲手缔造出这幅天地奇景的吕岩掉回头来，与师尊正面对视，李重阳才终于开口问道：“魔念入我体，残灵融你身？”
吕岩点点头，语气复杂道：“是的。”
闻声低头，李重阳凝神看去，随着占据识海的各式灵宝与无尽残魂具现为头顶星空，吕岩双眼当中的重瞳异象已消散无踪，而原本悸动人心的脉动冲击，也都转化成了点亮苍穹的万千星火。
轻声叹息，李重阳语气当中带着明显的歉意，道：“本以为，为师在正面勾引出天鬼真身以后，为你伺机剪除魔念，最后再由你亲自将识海当中的外来气机尽数挥洒体外，自然能扫除后患。甚至，借着这次罕见的肉神洗练，吕岩你或许还能更进一步，推开通往地仙的止境大门。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没事的...”吕岩摇了摇头，自从苏醒过后，便气质迥然大变的他只是淡淡笑道：“现在的我，不是挺好的吗？”
师徒之间的一问一答，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只有像惠岸，谢必安这种经历过，或即将经历的寥寥几人，才能够透过两人云遮雾绕的谈话内容，推测出一点事实真相。
前走两步，惠岸伸出手径直点在吕岩眉心，无需过多探查，便已瞬间脸色大变的灰衣老僧，失声道：“残灵融聚，元神污浊，吕岩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让过众人投递过来的灼热视线，吕岩脑袋微侧，望向自己一剑开辟的入蜀大道。衣衫随风飘舞，表情淡漠的吕岩却给人以一种以随时都会飞离尘世的错误观感。
良久之后，背对众人的吕岩才平静解释道：“大概是因为，我之前挥剑的时候投注了太多心神，所以才会被它们趁虚而入...”
“也或许...”语气停顿，片刻后吕岩自嘲一笑，道：“是我这个斩龙之人的特殊身份，所以这些心怀不甘的前朝冤魂与随身灵宝，才会不惜一切主动融入到我元神当中？”
话音未落，心神难稳的惠岸和尚已忍不住脚下踉跄，连退数步。定了定神，惠岸带着难以释怀的愧疚语气，诚挚道：“吕岩，贫僧真的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妄图入魔证道，你也不会...”
几人之间的轮番问答，只是掀开了真相一角，在旁听了许久的李慕白，心中疑惑更甚。见李重阳与惠岸的脸上同时生出了悲伤之色，再也按捺不住的李慕白连忙插口问道：“你们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声齐齐转身，李重阳满脸冷漠，惠岸心伤之下又无心作答，只有吕岩在心中暗自思考，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李慕白容易理解。
少时，吕岩忽然抬起右手，指向头顶那一片如梦似幻的无垠星空，说道：“看到没有，这每一点幻灭星光，都代表一位五百年枉死此地的冤魂残灵，而那些最为醒目的千百颗璀璨大星，则都是灵宝幻化而成。”
说至此处，吕岩收回手，一指自己眉心，继续说道：“而现在，他们都已经和我的元神彻底融为一体，从此以后，我与他们是祸福相倚，再难割离了。”
眉头微皱，依旧满心疑惑的李慕白继续追问道：“既然他们与你元神融合，岂不是相当于这漫天的前朝遗宝与残灵气运都同时认你为主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看着这位虽已步入一品，却距离世间武道顶峰还相差甚远的同门后辈，吕岩苦笑一声，心想：“好事？这一步之差，几乎已经将我吕岩的通天道途彻底断绝了。”
眼见吕岩转身背对自己，不愿再继续多说，李慕白正准备上前追问之际，却被身旁的谢必安伸手拦住。
“大道独行...”迎着李慕白投递过来的疑惑目光，谢必安缓缓说道：“这句话说的，不只是修行路上的孤苦难捱而已。”
倾听许久，谢必安凭着高出众人一头的眼界，早已将困扰吕岩的关键难题看了明明白白。踌躇片刻，谢必安在理顺心中的杂乱思绪之后，才继续说道：“世间修行，有三灾五劫。可要说最难的，还是当我们修行到人间止境之后，便必须经历的天降雷劫，而雷劫当中最为难缠的，则是心魔劫...”
借着此刻为李慕白开口释疑的机会，谢必安将自己修行路上所得来的些许体会也一并说出：“传说当中，心魔劫不考修为，只问心境。历劫之人一生当中，是否曾以怨报德，是否曾施恩忘报，是否曾因心有不平而与人争强斗狠，又是否曾因赊欠情债而此生难忘.....林林总总，各不相同，心魔劫考量的便是人心当中所有的难舍过往，问的便是历劫之人此生当中，无论是行善作恶，是否都可无愧于心...”
越说越多，越说越顺，直到谢必安收口不言之后，凑至跟前的大多数人依然面带疑惑，只有心思最为缜密的王涟突然灵光闪现，惊声道：“你的意思是，吕岩他因为这些外来的残灵纠缠，会遭遇比常人困难许多的心魔劫？”
点点头，谢必安踌躇道：“一缘起，则有一劫生...道教佛门当中，立志飞升的前辈宗师大多都选择潜世修行，尽量避免无谓的因果纠缠。而于世间搅乱太平，双手染满血腥的枭雄魔头，则几乎都在天劫之下，化为灰灰。”
“百万残灵所带来的些许气运，或许能将吕岩他推举成止境宗师...”回头看去，谢必安望向吕岩的目光中，满是可惜，怜悯的复杂意味。
“但是...”吕岩转回身来，接过谢必安言之未尽的后半句话，明明眉眼带笑的他，语气当中却全是说不出来的悲怆与落寞：“他们所带来的，还有近乎无穷无尽的因果纠缠。”
直至此时，同为年轻翘楚的在场众人，哪还会不明白吕岩几人面露神伤的缘由所在。
低着头，李慕白怔怔道：“百万残灵，百万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