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我号纯阳TXT下载我号纯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号纯阳全文阅读

作者:见白头     我号纯阳txt下载     我号纯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灰灰(下)

    吕岩脸上一看即明的强颜欢笑,让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温言劝慰?谢必安抖了抖眉梢,靠在吕岩身边的王涟接到示意,伸出手却又在半路收了回来。

    “这种时候,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王涟抿低着头,直到一双薄薄的嘴唇因用力过度而渐渐泛白,也始终无法从脑中的杂乱思绪中,抽扯出任何可以劝慰吕岩的借口和理由。

    空气渐渐凝滞,气氛愈发沉重。

    迎着越来越多的注视目光,吕岩抬起头一一对视过去,或心虚避让,或怜悯更甚,只有与自己正面相对的李重阳,面色平静如常。

    “师傅...我没事。”

    闻声低头,李重阳为了自己这个徒弟的安危与前途,不惜以自斩元神的亏耗手段也要强行下界,可没想到最终只得到这样一个不算最坏,却也难辞愧疚的结果。

    笑了笑,李重阳压抑着情绪,问道:“真没事?”

    吕岩仰起脸,强行拉扯出一个无所谓的洒脱笑容:“真的没事!我当初拜师学剑的时候,也么预料到自己竟然能一路走到现在,飞升成仙这种事情,我更是想都没想过...”

    吕岩越说声音越小,直至最后,再也掩饰不住的痛苦与失落接连涌上心头。道途断绝...这四个字所蕴含的深意,是任何一位立志登临绝顶的年轻人都无法接受的,是艰难攀援,却明知无果的绝望。

    神色一黯,李重阳抬起手指向虚空深处的那座辉煌天门,强笑道:“其实,飞升也没什么好的,那上边比这里还乱。”

    “是吗?”

    在吕岩的一句轻声附和过后,与师傅李重阳同时陷入沉默。从太和山下,到龙虎山上,无论是在平淡如水的幽谷生活中,还是在步步惊心的厮杀险境里,不善言辞的师徒两人大多都这样沉默渡过。

    “你...”李重阳定了定神,忽然发现吕岩有些消瘦的脸颊两侧已然萌生了一圈细碎胡茬,印象里那一直如山泉水般纯澈的清秀眉眼,竟然也有了些稳重与阴郁。

    时间一晃而过,李重阳怔了怔,本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他,由此感慨道:“你长大了。”

    吕岩闻声一愣。

    从当年的顽皮稚童,到如今注定将名满天下的年轻剑客,吕岩走过,经历过许许多多曾憧憬向往的江湖与生活,也因此痛过,愤恨过。

    设想着心里有一杆台秤,吕岩拿起所有难以忘怀的经历,而后分别放置两端。

    秤杆此起彼伏,一件,又一件,数到最后,吕岩已经分不清摇摇晃晃的两侧秤砣,到底孰轻孰重。而自己得到的相比失去的,又到底值不值得?

    无尽的迷惘渐渐涌满心间,吕岩低下头,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吕岩?”李重阳低声呼唤着。

    身躯一飘,李重阳低头看去,原来在与吕岩交谈的短暂时间里,自己元神分化而成的真仙法体已濒临溃散。

    时间所剩无多,李重阳转过头去,视线停落在惠岸身上,问道:“你怎么办?”

    双手合十,惠岸没有第一时间对李重阳的问题作出回应,而是弯下腰来,向陷入失落的吕岩再次行礼致歉:“吕施主,落日原冤魂之祸因我而起,最终苦果却被你承担,贫僧自知罪孽深重,已无可挽回,只能在这里向你虔诚悔过...”

    无论惠岸如何致歉,吕岩始终置若罔闻。在吕岩看来,这位曾经让自己心生好感的佛门高僧,哪怕当场死在这里,也不值得自己抬头看他一眼。

    一人说,一人听,始终弯腰行礼的灰衣老僧终于无奈起身,脸上见不到半点的怨怼与不耐。

    “当日为了搅乱视线遮掩行踪,我将你们师徒三人的行踪所在告知诸子百家,为了能历劫飞升,我又不惜弃佛入魔。可到头来,贫僧却一无所成...”面露苦笑,惠岸停在胸前的合十双掌渐渐垂落身侧。

    “唉,重阳,你当初说的确实没错。佛门三戒,我惠岸独占贪念。就是这一念之差,便使得我步步走错。”轻声叹息,惠岸转过身来,望向等待了许久的青衣老人,眼中饱含歉意:“满身因果,当以业火洗炼,内魔外劫,此身应化飞灰。”

    誓言方起,惠岸身下便凭空生出一座殷红如血的业火莲台,老僧盘腿坐下,星星点点的阴冷火焰自惠岸双腿,渐渐向上蔓延。

    眼见此景,李重阳深藏心底的芥蒂终于瞬间消融,伸出手搭在惠岸肩头,不忍道:“你何苦如此?”

    感知到掌心中那道隐而未发的温和气机,惠岸摇了摇头,谢绝了李重阳的援手之意,笑道:“倘若有缘,来生当可再见。”

    “吕岩!”层层生涨的业火渐渐覆没全身,惠岸最后喊道:“贫僧寂灭之后,当有一金身舍利残留,你可以将他留在身侧,一可平心镇神,以防落日原残灵再次作乱。”

    恩仇再大,也大不过世间生死,吕岩缓缓抬头,看向即将逝去的灰衣老僧。

    惠岸恰好转头,迎上了吕岩的复杂目光,虽未开口原谅,可内蕴其中的点点悲悯已经让惠岸足以自 慰。

    “二来,令姐吕雉的寿元亏损,乃是天命注定,累世劫难。贫僧救不了,亦救不得...”声音越来越小,惠岸承受着身躯炙烤的无边剧痛,挣扎道:“可贫僧会在这颗金身舍利当中留下一道佛门秘法,能够帮你找寻到吕雉的转世之躯。”

    火焰没顶,人声渐消,吕岩摊开手掌,接住主动投来的一点金光。吕岩再看之时,随着惠岸的彻底逝去,形如绽莲的赤红业火也瞬间消散。

    吕岩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停留在掌心当中的那颗浑圆舍利,该恨,却又恨不起来,想放,偏偏又放不下,五味陈杂。

    “吕岩...为师也该走了。”

    吕岩抬起头,想要伸手拉住老人的衣角,却径直穿身而过。原来为自己跨界而来的师傅,已经到了分神溃散的最后时刻。

    李重阳心神微动,指挥着垂向地面的随身佩剑停落在吕岩身前,笑道:“拿住赤霄,别忘了,你还要帮为师还剑回山呢。”

    吕岩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沉默点头。

    笑了笑,李重阳看出了少年心中不愿示人的疑惑,问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思虑再三,吕岩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师傅...我是斩龙之人。”

    “我知道。”脸色一凝,李重阳不等吕岩再问,便已抢先说道:“我一直都知道。”

    眉头一皱,吕岩握住赤霄的右手不由瞬间紧绷。

    本不该有的疑惑,却得到了师傅的肯定回答,一连串的后续思潮瞬间将吕岩彻底淹没。

    等到吕岩再回神时,天地间却只有化为飞灰的道道残影遗留。

    面对着涌上心头的酸涩与解脱,初悟世事的白衣青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ps:随着少年到堪堪成年的初悟世事,落日原剧情就此完结了。接下来要展开的剧情会大上许多,我会尽力写好,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

第一百四十九章,城头问答

    春寒料峭,夜雨如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范阳城内草草搭成的伤兵营地里,隐隐的哀嚎声接连穿破夜色。

    披着沉重的蓑衣,朱厚聪站在城头外沿,独自怔怔出神。

    啪嗒啪嗒...

    一连串清脆的踏地声从背后响起,脚步匆匆的坤一与马连德并肩走上城墙。

    定了定神,朱厚聪转头看去,尽管夜色深重,可两人脸上的忧虑神色依然清晰可见。

    及至跟前不远,脚步渐缓的坤一欲言又止。自落日原返京之初,便一路噩耗连连,哪怕朱厚聪并没有因此表露过明显的颓唐之意,可只看他日渐增涨的独处时间,谁又会猜不出,朱厚聪心中的压力早已异常沉重。

    转身迈步,朱厚聪一步步走到两人身前,开口问道:“具体的伤亡数字统计出来没有?”

    “启禀殿下,自攻城之战过后,我部骑兵一万两千六百人,共计伤亡六千八百余人...”想到一日之间,便战死过半的兄弟袍泽,满脸阴郁的马连德瞬间将坤一之前的叮咛尽数抛在脑后,抬头恼怒道:“殿下,不能再这么冲下去了!”

    “以往路过的各地州县,大多还因忌惮殿下的身份而不敢多加阻挠。可现在,我军已经进入了京畿大营的管控范围,京城禁卫与四方驻军当中的拒北二十万大军向来都是武王麾下的嫡系部队。殿下您若是再向之前那样横冲直撞下去,我...我!”越说越急,越说越气,马连德一把将双手横抱过来的坤一甩退数步,冲至朱厚聪身侧,竖目大吼道:“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马连德!”站稳脚步,坤一挥手抽刀,明晃晃的锋利刀刃过半出鞘,怒声威吓道:“以下犯上,你是想死不成!”

    “来!有本事你就现在一刀砍了老子!”猛然回头,马连德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怒斥道:“省得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老子还要亲手逼着兄弟们走进火坑!”

    “好了,你们不用吵了。”

    朱厚聪伸出右手,将坤一的掌中长刀按回刀鞘之后,才转过头来,温声宽慰道:“一路上,两位的数次谏言,本王从未忘却,将军暂且放心,本王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莽撞了。”

    “就是就是...”坤一伸出手,将犹带不甘的马连德拉回身侧,数落道:“好你个马连德,还真以为殿下和你一样是个莽货不成?”

    马良德还待张口再说,却瞬间又被坤一堵住话头:“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城里指挥布防去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单独禀报殿下。”

    “哼!”猛地拧身,挣脱怀抱的马连德冲坤一冷哼过后,才整理好身上的凌乱盔甲,冲朱厚聪抱拳道:“属下多有冒犯,还请恕罪,殿下要是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挥挥手,朱厚聪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还请马将军率领麾下的剩余将士,于范阳城中尽快布下安防。”

    马连德弯腰回礼,道:“诺!”

    回身远去,直到目送着马连德一路走下城楼,朱厚聪才缓缓收住嘴角的笑意,忧虑再次涌上额头。

    眼见朱厚聪面色不豫,坤一忙道:“马将军他虽然性子是急了些,可绝对没有丝毫的忤逆心思,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你多虑了,返京路途,艰险重重,若是没有马良德的尽心护卫,本王哪能如此顺利地抵达范阳。”

    雨水滴落,朱厚聪抬手捋了捋两鬓垂发,突然问道:“坤一,你这是又得到了什么坏消息?”

    “这...”朱厚聪开门见山的问话突如其来,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的坤一在略微迟疑过后,才缓缓答道:“殿下,范阳城中粘杆处设点刚刚传来消息,如今的京城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不动声色,朱厚聪淡淡道:“继续说。”

    “驾崩一事,武王秘而不发,只是以皇上身体有恙为缘由,将朝堂政事渐渐揽在了自己手里。如今京城当中的驻军布防,与各处殿府衙门大多都被武王的亲信所掌控。如此一来,京城上上下下可以说是尽入敌手了。”说至此处,坤一语气微顿,刻意给朱厚聪留出了一丝缓冲时间过后,才继续说道:“就凭我们现在剩下的这点人手,恐怕还不等靠近京城大门,就会被武王轻松剿灭。”

    眉头一挑,朱厚聪疑惑道:“怎么会闹成这样?陈总管手里不是有父皇的遗诏吗?”

    “皇上驾崩当夜,武王殿下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率兵封锁宫闱,不许任何人进出皇宫,所以宫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坤一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据京城密探推测,陈总管虽然手持遗诏,却根本无法将诏命向外传达,而为了守护皇上龙蜕不失,又不能独身出宫,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音讯全无。”

    眼含忧虑,朱厚聪又问道:“那衍圣公呢?难道他已经投入到我皇兄麾下了吗?”

    “这...”坤一闻声苦笑,皱眉道:“这也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近日以来,衍圣公一直称病不朝,于家中闭门不出。无论粘杆处如何尽力探查,也未能与衍圣公当面接触。不过...”

    “不过什么?”心中烦躁,满脸不耐的朱厚聪不自觉语气一厉,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与本王藏藏掖掖!”

    闻声低头,坤一慌忙跪地,道:“衍圣公府中,曾派出一面复银甲的神秘书童,对粘杆处传递了一条消息:殿下回京之日,便是丞相出山之时。”

    “嗯?”听到这里,朱厚聪心中疑惑更甚,低声念叨着:“既不曾投靠皇兄,却又闭门不出,难道衍圣公这是想待价而沽?”

    双膝跪地,坤一仰头说道:“殿下,我只怕,衍圣公这是在故布疑阵,想将您诱骗入京啊。”

    万千思绪,纷乱如麻,朱厚聪于原地来回踏步,却始终拿不定心中主意。

    身前一暗,朱厚聪下意识抬头看去,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又来到了城墙外沿。

    冷风拂面而来,头脑为之一清,朱厚聪双手扒住城垛,向北望去。

    京城已然在望,可前路注定更加难行,朱厚聪视线一路远去,一颗心仿佛也随之跨越到了空旷的荒野尽头。

第一百五十章,宫中困兽

    谁也没有想到,今年的第一场大雨竟然会绵长到半月之久,以至于让京城的男女老少都不得不重新披换上厚重棉衣,来抵挡这开春余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太和殿外,于檐下避雨的武王朱厚成满脸怒色,大声呵斥着跪立在大雨当中的一众宦官內侍。

    “废物!都他娘的是一帮废物!”

    朱厚成抬手一指,指向皇宫西南方一处人声嘈杂的偏远宫殿,与隐约可闻的慌乱呼喊声一同划破夜色的,还有道道冲天而起的醒目火焰。

    “这都多长时间了?”朱厚成斜眼横扫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往出崩问道:“本王问你们,这都多长时间了!”

    话音未落,跪立雨中的一众內侍愈发战战兢兢,纷纷低头叩首,以额覆地,连呼吸都尽量压低到了几不可闻的微弱境地。

    “十天!”朱厚成双手食指并成十字,频频比划道:“本王足足给了你们十天时间,让你们封锁宫闱,将外界安插在宫里的钉子秘谍好好梳理干净。可你们是怎么做的?”

    “京城之内,本来就因为之前的禁军异动和天象异常而人心惶惶,现在,你们又让宫里的那些余孽贼子四处作乱,短短的几天功夫,就有十几处宫殿连续失火,內侍接连外逃...”

    朱厚成越说越气,恨不能将连日以来积压在自己心中的燥火尽数发泄干净。抬手一招,朱厚成示意分立殿前的两列披甲禁军抽刀上前,挥袖道:“给本王都拉下去,斩了!”

    回身迈步,朱厚成径直推门入殿。

    听到殿外传来的一声声凄厉哀嚎,太和殿内聚在一团的几位武王心腹早已习以为常,同样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去招惹满脸阴郁的朱厚成。

    朱厚成大步迈进,直到踏上了置放龙椅的玉阶丹墀之后,才缓缓停下脚步。仰起头来,望向置放在高台之上的雕龙木椅,朱厚成眼中不由闪现出一抹狂热。

    “成儿。”皇后韦氏自龙椅之上站起身来,一步三摇的走到朱厚成跟前,嗔道:“你也是的,和那帮不长眼的奴才置什么气啊?”

    身子轻轻一旋,韦氏乘势揽住儿子的右臂,就要拉着朱厚成走上地台,满脸堆笑道:“来来来,帮母后试试这把椅子,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母后也好抓紧让人去改。”

    半推半就,两人并肩前行。随着距离梦寐以求的那座龙椅越来越近,朱厚成的额头也渐渐生出了一层细汗。

    及至跟前,朱厚成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臂,直到紧紧绷直的右手五指触碰到了檀木雕成的纹龙底座,朱厚成突然感觉到身子一松,心底的压力终于就此散去。

    定了定神,朱厚成手臂微微用力自皇后怀中挣脱,长长吐气道:“不像话,儿臣我还没有登基,怎么能坐上龙椅。”

    韦氏闻言一愣,转而掩嘴笑道:“现在,这有什么区别吗?”

    “再说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试试又怎么了?”边说,韦后边双手用力,就要将朱厚成按坐到龙椅之上。

    朱厚成左躲右闪,却不小心脚下生绊,差点撞翻了身边的照明火烛。心生不豫,朱厚成用力挺身,一把将韦氏推离身旁,满脸不耐烦道:“胡闹!”

    站稳脚步,韦后再次靠近到儿子身边,柔声道:“好了好了,生什么气啊...母后知道你心里烦...可现如今,成儿你又有什么可烦的啊?”

    “哼!”闷声低哼,朱厚成想起了刚刚传递入京的那条消息,皱眉道:“我那个好弟弟马上就要回来了。”

    “朱厚聪?”眉梢一扬,韦后冷笑道:“那个贱种早就该死了,他要是敢回来,杀了就是了。”

    朱厚成面色一沉,冷声道:“若是朱厚聪一个人回京,自然不足为虑。可你别忘了,掌握着父皇遗诏的陈正华前几日已经打出京城去了,若是让他们两人成功汇合,奉旨回京,怎么办?”

    “怕什么?”胸脯一挺,皇后韦氏不屑道:“如今京城上下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外有禁军护卫,内有群臣归附,就算他们手持遗诏,也注定搅动不起多少风浪...”

    “你!”猛一抬手,朱厚成压抑着满心的烦躁与怒火,呵斥道:“跟你说不明白,你该忙什么忙去吧,别在这烦我!”

    “好好好,你不愿意听,母后不说了便是。”接连几日,韦后都被宫内的繁杂事项给困在太和殿中,早已心生不耐。

    长袖一挥,韦后勾了勾手指,台下的几位太监宫女连忙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各类器具。

    內侍掌扇跟后,宫女提灯在前,临近殿门之时,韦后回头最后吩咐道:“留下一个人,在这里伺候武王,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本宫汇报。”

    皇后韦氏与随侍在其身边的宫女太监一走,宽阔的太和大殿顿时一清。

    独立高台,朱厚成低着头陷入沉思。被单独遗留殿内的那位锦衣宫女再三踌躇,也没能寻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所在。右脚几次抬了又收,幽深寂静的大殿之内,只有宫女单脚反复踏地的低微轻响。

    抬眼一瞥,朱厚成看向扰动了自己思绪的年轻宫女,眼神冰冷如刀。

    后背一凉,宫女瞬间联想到了近日以来频频丧命的那些无辜同伴,本就无比紧张的她慌忙后退,却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殿下,奴婢知罪。”

    宫女屈膝连连叩地,感受到头顶下压而来的目光愈发沉重,纤细的腰肢开始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殿下,臣有事启奏。”铁甲碰撞,始终沉默的禁军统领李从心突然迈步,恰好挡在了宫女身前,抱拳行礼道:“殿下现下最担忧的,不过是齐王返京一事,臣愿率兵出京,定然能够将朱厚聪一行人拦阻在范阳城中。”

    视线偏移,朱厚成注视着身前这位主动请缨的年轻武将,眼神平静无波,可内蕴其中的审视意味已昭然若揭。

    李从心面不改色,反而低下头来,毫不避讳地对身边跪地不起的宫女清声说道:“我与殿下有要事相商,你还不抓紧退出殿外?”

    闻声抬头,宫女激动道:“谢殿下,奴婢告退。”

    “嗯。”朱厚成鼻间闷哼一声。

    宫女弯腰倒退,及至推开了殿门之后才敢挺直身躯。借着这短暂的抬头间隙,宫女以难以言喻的感激目光深深望了一眼之后,匆匆转身闭门。

    沉默依旧延续,良久之后,朱厚成才缓缓开口道:“李卿行事,本王自然放心。说,你要多少兵马?”

    略一思索,李从心不紧不慢道:“秘讯中曾有提及,如今范阳城中不过只有三千可战之兵。兵书有云,十倍围之,臣只需三万兵马足矣。”

    “你就不怕平镇关还有后续援军吗?”

    笑了笑,李从心肯定答道:“平镇关乃边防重镇,大将军李右龄又一生心系西蜀,断然不会为了齐王回京这种事情,动用过多兵员。”

    “好!”朱厚成抬手掷臂,将腰间悬挂的一枚赤金符印投递台下,道:“持本王虎符,允你于京城禁军当中抽掉出三万兵马,如若事败,本王要你提头来见!”

    “诺!”摊开掌心,李从心双手捧住符印,朗声道:“臣定当不负所望。”

    踏步流星,李从心不等台上回应,已径直转身出殿。

    朱厚成双眼凝滞,一路注视着李从心走出殿门之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直至此时,大殿当中的所有人已尽数离去,朱厚成转回身来,直直地看着身边的鎏金龙椅。随着浓黑的一双刀眉渐渐紧皱,朱厚成眼中接连闪过一道道复杂神色。

    “殿下...”遮挡大殿后墙的祥瑞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位束发老人,借着殿内用以照明的灯烛余光,可以看到这位身穿大红色蟒袍的老人脸上,堆叠着层层皱纹。

    皇宫之内,三千宦官,近万宫女当中,仅仅只比大内总管陈貂寺权势略逊一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赵俅,冲武王朱厚成弯腰微微一礼,问道:“这个李从心,真能信得过吗?他毕竟是李右龄的唯一嫡子啊。”

    朱厚成毫不惊讶,平静答道:“无妨,他们父子失德一事,天下皆知,更何况,就算他李从心真的临阵倒戈了,本王还可以随时调回拒北大营。”

    微笑点头,赵俅又继续说道:“那如今看来,真正棘手的,就只有陈正华手中的那卷先皇遗诏了。”

    皱了皱眉头,朱厚成摇头道:“错,那条阉狗已身中剧毒,就算侥幸不死,短时间内也难以掀起多少风浪。真正难缠的,反而是紧闭家门的当朝宰相张衍圣。”

    “也对...”略一低头,赵俅转而笑道:“不过,张衍圣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在王爷您亲口许以重利的诱惑下,老首辅张居岳已经开始在京中频频运作了。明天晚上,张居岳就要在他府中大摆寿宴,将满朝文官尽数邀至家中,为王爷您登基鼓涨声势。到时候,王爷您有文官武将尽数归附,朝政军权一手掌握,区区一个张衍圣,又算什么东西?”

    “那就好。”眉头一松,朱厚成不放心道:“你能确定,张衍圣这些天确实没有出门?”

    “没有,绝对没有!”肯定摇头,高俅忽然想起了近几日里于宫外盛行的几条趣闻,道:“若是张衍圣真的出门了,恐怕也会被手底下这帮废物给活活气死。京城局势都如此动荡了,那些于各部衙门任职的儒家门生,竟然还有心思大办诗会。迎春,叹春,咏春,探春...短短半旬时日,就有大大小小的几十个不同诗会接连举办。宴会当中,曲水流觞,酒池肉林,不一而足,据说每天都有十几位部司官员因饮酒过多而请假休养...真是可笑!”

    听着听着,朱厚成忍不住失笑出声:“这帮儒生是穷惯了的。历朝历代,儒家传人从来都只能在担任刀笔吏这种文案闲职。虽然太祖登基之后,曾大力提拔儒家,可我大明朝毕竟是以武立国。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张衍圣出任宰相之职,统领文武百官,他们这些个出身低下的穷书生,可不是要使劲造吗?”

    “殿下高见!”高俅抚掌笑叹,而后突然跪倒在地,大笑道:“如今看来,殿下登基已势不可挡,老奴在这里可要提前恭贺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唉...高总管快快请起!”朱厚成伸出手搀住老人双臂,假意嗔怪到:“言之甚早,言之甚早了啊。”

    “一点都不早!”高俅连连用力挣扎,直至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响头之后,才站起身来,满是皱纹的橘皮老脸上,硬生生笑出了一朵菊花。

    “哈哈哈哈...你啊你!”朱厚成伸出手轻指老人,笑道:“高总管,若是没有你两次出手下毒,本王哪会这么容易走上皇位。你老大可放心,待本王登基以后,自然会将你外放出宫,掌管一洲军政!”

    “皇上,您该称朕才是。”弯着腰,高俅刻意摆出令人望而生厌的摇尾姿态,扶住朱厚成右臂一路走至龙椅跟前,恭敬道:“皇上,请上座!”

    直至此时,满脸笑意的朱厚成终于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重重忧虑,顺势坐落到龙椅之上。

    朱厚成低头看去,丹墀玉台离地虽不过十尺,可对天下而言,这却是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所在。

    忽感不适,朱厚成左右来回地挪动身躯,却总也找不到困扰自己的症结所在。许久之后,朱厚成突然想起了一段尘封许久的幼时回忆。

    那一年,朱厚成被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父皇抱在怀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殿外响起了一连串由远及近的惊喜呼喊。

    念及此处,朱厚成就此生出了一身涔涔冷汗。

    那一天,皇弟将生,那一年,朱厚成的武王封号中间,便从此加了一个厉字。

    美名变恶谥。

    心神震动之下,朱厚成下意识十指用力,将身下的龙椅死死握在手中,狰狞低吼道:

    “这是我的...我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夜宴

    公侯巷外,车水马龙,争相出席宴会的大小文官已经一路排到了数里开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家室清贵者,自然有府内的管家仆役代为指引,而那些相比而言要寒酸许多的简陋车马,就只能在雨中安稳等候。

    “徐编撰!”

    “徐编撰,你可来了!”

    儒袍佩剑,目如朗星,冒雨步行的徐成虎一路撑伞走来,对特地凑到自己身边示好的诸多同僚一一拱手还礼。

    嘴边挂笑,行止有度,最近于京中声名鹊起的这位儒家门生,就这样迎着钦羡的目光,缓缓步入正门。

    一进到府院当中,徐成虎顿时如释重负,在将自己手中的纸伞递给一位张府门房之后,徐成虎终于有时间抬起头,用那双独具特色的绯红色双眸,打量这座前任首辅的锦绣庭院。

    大红色丝绸铺满地面,一座座雕梁画栋的绿瓦雨廊倚石而立,跨越过从外引进的道道活水泉溪直达前府大堂。

    轻轻翘起脚尖,徐成虎看着更远处的那一座新近搭救的紫柱歌台,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弧度,低声笑道:“朱紫宫中客,富贵宰相家...还当真是迫不及待啊!”

    “成虎?”刚刚踏入到张府正门,纳兰怀瑾就看到了独自发呆的儒杉青年。紧走两步,甩开了身后随侍的府内杂役,纳兰怀瑾伸手一拍,笑道:“你在这站着干嘛呢?还不抓紧进屋。”

    徐成辉还未转头,便一巴掌打掉了纳兰怀瑾搂过来的手臂,笑眯眯道:“我一个从六品的编撰小吏,哪敢这么早就上席?还不得等着像你这样的天潢贵胄,领我进门吗。”

    “呦呦呦,这话说的...”

    连声咋舌,纳兰怀瑾突然弯下腰来,怪模怪样地抱拳行礼道:“草民纳兰,拜见徐少卿!”

    “去你的!”徐成虎赶忙扶住纳兰怀瑾,没好气道:“瞎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得了吧。”顺势起身,纳兰怀瑾用肩膀轻轻一撞,揶揄道:“如今朝堂之上谁不知道,被衍圣公青睐有加的你,马上就要升任太常寺少卿了,连升三品,平步青云啊!”

    眯了眯眼,徐成虎下意识伸手按住腰间长剑,纤长的食指于剑柄来回摩挲。

    十年寒窗苦读,六年朝中沉浮,甚至还曾因为自己这幅天生有异的绯红瞳色而招人诋毁,可我徐成虎,终于还是熬到了这一天。

    笑了笑,纳兰怀瑾不问即明,刻意退开两步,并接连摒退了几位想要靠近的低品官员,为徐成虎避让出一片清净空间。即是脾性相投,又是并行同道,看到这位胸中自怀锦绣的好友终于能够一展抱负,纳兰怀瑾打心底里为其高兴。

    少时,徐成虎缓缓回神,侧身让开一步,右手自然而然地曲伸成虚邀姿态,笑道:“纳兰兄,请!”

    穿廊过户,直奔厅堂,在进入到用以宴请宾客的前院正厅之后,一直保持着面目温和的徐成虎,笑容骤然敛去。

    方圆尺许的檀木桌案排行成列,一路从矮到高,直至延伸到大厅尽头。在明显高出数等的高台尊位上,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上了几位锦衣老人,而像徐成虎这般腰悬长剑的年轻人,则大多都只能聚拢在门后不远的长案末尾处,等待入席。

    尊卑有别,自然泾渭分明。

    “成虎。”纳兰怀瑾伸出手指向远处高台,随意问道:“要不要随我去上边坐着?”

    作为大明唯一一位异姓藩王的嫡长子,纳兰怀瑾无论身处何时何地,自然都有资格坐在最高处。

    略一低眉,徐成虎点头应道:“好。”

    “嗯?”纳兰怀瑾诧异转头,以往每次他发出类似的邀请,自己这位紧恪其道的同伴从来都只会微笑拒绝,这次...为何却不一样了呢?

    挺直胸膛,徐成虎突然迈步前行,一路飘飞的儒衫下摆渐渐荡漾出簇簇白花。

    直至徐成虎踏上高台,坐着的几位朝堂耆宿早已停下谈笑。这位最近声势渐盛的宰相门生,没有人会不认识,只是分属于老首辅阵营的他们,自然也不会对徐成虎表现出任何的熟络姿态。

    坐在最边缘处的礼部侍郎暗暗端正身形,准备随时接受徐成虎的秉礼拜见,甚至,他还在心里开始筹措起奚落言辞,准备当众给这位拜错山门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

    双方渐渐逼近,老人润了润嗓子清声一咳:“吭...”

    始终昂首挺胸的徐成虎却视而不见,径直擦身而过。

    一路向前,继续向前,直到越过了所有坐立不动的华服老人,徐成虎才终于停下脚步,指着身前的最后一张犹为华贵的连岸长桌,问道:“纳兰兄,我们应该坐这里吧?”

    “你...你!”语气微颤,礼部侍郎愤而起身,右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背对众人的徐成虎,厉声喝道:“徐成虎!”

    置若罔闻,徐成虎继续低声呼喊道:“纳兰兄?”

    跟在身后的纳兰怀瑾面目呆滞,直到徐成虎再次发问之后,纳兰怀瑾才终于缓过神来。

    定了定神,纳兰怀瑾看着身前这位,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如此锋芒尽露的徐成虎,怔怔道:“对,就是这。”

    “那就好。”

    徐成虎一伸手,撩起素白的衣衫下摆,坐落在长案中央。

    宽广的宴客大厅之内,只有淡淡的呼吸声隐约可闻,迎着台上众大臣同时投递过来的一道道愤怒目光,徐成虎再一伸手,解下了腰间悬挂的三尺长剑,缓缓按落桌案。

    “坐。”

    随着徐成虎一声轻喝,殿门内外站立的一位位佩剑儒生同时踏步前行,由远及近,纷纷落座。原本寂静无声的宴客厅内,顿时响起了一连串摄人心神的落剑清音。

    心神恍惚的纳兰怀瑾如同脚踩棉花,一步步挪近到桌案跟前。坐定之后,纳兰怀瑾望着桌上的一柄柄狭长佩剑,下意识问道:“成虎,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佩剑的?”

    眉头一挑,徐成虎随口笑道:“上行下效而已。”

    纳兰怀瑾追问道:“什么意思?”

    徐成虎先是一愣,而后瞬间收起了嘴角漫不经心的淡淡笑容,最后眯起双眼,绯红色瞳仁隐隐生寒,吐气道:

    “衍圣公曾言:三尺青锋,可持之明正己身,可凭之斩辟魍魉。”

    话音未落,一股子恣意汪洋的锋锐杀气顿时扑面而来,纳兰怀瑾以手撑地,忍不住就要抽身后移。

    殿中角落安放的一支支照明火烛如同被飓风吹过,火焰猎猎狂舞。坐在台下最前端的一位长须儒生,在体会到了徐成虎眼中的杀机外露以后,缓缓提剑起身。

    一步,又一步,一连串清脆的脚跟踏地声,似乎回响在众人心间。

    看着明显不怀好意的提剑儒生步步逼近,最先起身喝问的礼部侍郎心惊之下,慌忙抬步后退。可一边是习惯了富贵生活的花甲老人,另一边却是手握剑器心起杀机的而立中年,再躲再避,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徐成虎抬起右手,而后毫不迟疑的挥掌下落:“杀!”

    血起不过三尺,头颅瞬间滚地。

    一双垂死挣扎的绝望双眼,恰好迎上了徐成虎似笑非笑的绯红双瞳,似冰生寒,如刀闪亮。

    眉梢一落,徐成虎又扬起了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丝毫杀伤力的温和笑脸,转头向窗外看去。

    “华灯初上,高朋业已满座,举办宴席的那位寿星公为何却迟迟不来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父子

    月黑风高杀人夜,雨溅血水三尺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未名儒生暴起杀人的那一刻起,无限沉重的肃杀气氛就瞬间笼罩了宴客前厅。剑尖滴血的书生并未停止脚步,而是向着台上剩下的几位朝中耆宿继续前进。

    “够了!”纳兰怀瑾急促地挪动身子,回归到徐成虎身边,阻拦道:“成虎,他们毕竟是颇有威望的朝中大臣,我想,衍圣公也不会允许你随意杀人吧?”

    置若罔闻,徐成虎只是弹动着纤长的右手食指,反复敲打桌案。

    “成虎。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也知道现在的你急于建功,可有些人,有些事,不该你做!”

    食指骤然一停,徐成虎漠然道:“停!”

    铿...

    儒生撤剑收手,染血的明亮剑刃随之入鞘。

    “你们不要妄图逃跑...”徐成虎抬起眼俯视大厅,没有理会瘫坐在高台之上的几位华服老人,冰冷的视线径直向殿门扫去,道:“张府内外,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希望你们莫要自不量力,给我添任何麻烦。”

    话音刚落,几位蠢蠢欲动的张府仆役已同时停步,透过推开的大厅正门向外看去,长廊下,假山旁,还有为了寿宴而专门搭成的舞榭高台上,伫立雨中的长袍儒生们,无一不腰悬青锋,眼含杀意。而那些散落在庭院当中的头颅与残躯,更是真正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贺寿来宾,原来全都是杀人恶客。

    看着砖缝河渠中肆意流淌的殷红血水,纳兰怀瑾的脸色愈发苍白,他来之前就知道,今晚的寿宴当中必定会有人发难。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才刚刚开始就闹得这么大。转头看去,让纳兰怀瑾更想不到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会是徐成虎。

    纳兰怀瑾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徐成虎抬手一指,于聚集在门口处的张府仆役当中随意挑选出一人,道:“你,可以去后院报信了。”

    本就腿脚发软的红衣仆役,瞬间跪倒在地,止不住地连连叩首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万万不敢有丝毫违逆之心...”

    眉头一皱,徐成虎不耐烦道:“让你去,你就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张居岳。”

    直到仆役出门远去,宴客厅内只剩下沉重的寂静,瑟瑟发抖的大臣与仆役,面无表情的持剑儒生,全都望着台上忌讳莫深的冷漠男子。

    本以为将是腥风血雨的一个夜晚,却这么快就结束了...念及此处,徐成虎嘴角不由挂上了一丝兴未尽,已阑珊的淡漠笑意。

    纳兰怀瑾转过头来,恰好将这徐成虎的抹诡异笑容看在眼中,时至今日,便连自己也猜不透这位好友的心中所想了。

    相比于灯火辉煌的会客前厅,躲藏在宅院深处的书斋厢房就显得安静了许多。

    冷清寂寥,空无一人,那些本该在各处忙碌的同伴们为何擅离职守?红衣仆役根本不敢去想。

    脚步踉跄,战战兢兢,终于在走遍了整个后院之后,红衣仆役终于在藏书阁中看到了一点明光。

    “老爷...前边杀人...杀人了!”

    穿着一身富贵锦绣的华美汉服,张居岳眼神阴郁难名,没有过多为难这位快被吓破了胆子的可怜仆役。张居岳径直转身,独自返回到藏书阁中。

    沉默着,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张居岳看向依靠在书架旁,静心阅读的中年男子。

    从宴会开始之前,不,是从很多很多年以前,这对父子之间的冰冷对峙便已经开始了。

    气血上涌,张居岳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两声。

    头也不抬,张衍圣淡淡道:“老首辅,调心静气,才得以养生...”

    按照以往的发展进程,此时的张居岳或许应该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亦或者是浑身颤抖,大声地向对方愤怒指责着: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然而,张居岳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坐回到书桌旁,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着早已凉透的水。低下头,张居岳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用一种疲惫,又失落的语气开口说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张衍圣的眼角微微一动,而后继续低头翻阅着手中的珍贵典籍,淡淡道:“你应当清楚,陈正华虽在已经不在京城了,可他手底下的粘杆处还在。”

    指尖轻轻一颤,张居岳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投递过来的一丝气机,隐而未发,却锋锐到令人后背生寒。

    表情平静,张居岳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问道:“可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杀人?我儒家门生何时又需要握剑平天下了?”

    双手轻轻一合,张衍圣在不动声色地将书籍归回原位以后,终于抬起头正视老人,道:“清君侧,斩朝中魍魉这种事,本来就该是我辈读书人的应尽职责。”

    老人抿了抿嘴唇,尽可能压下心中的情绪起伏,又问道:“你这是怕来不及?可你就不怕朱厚聪他根本回不了京城吗?你就不怕自己选错了路,害得那些年轻人跟你一起送命吗?”

    “当然...不怕。”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张衍圣边走边说道:“武王抗旨篡位,形同谋反,该怕的是你们才对。”

    张居岳双眼微眯,一道寒光自眸中闪过,再问道:“就凭这些莽撞的年轻人?你虽然能借着诗会的名义,暗中集结举事,可他们毕竟都只是习惯了手握笔杆的读书人,难道你还指望靠他们,和军队作战吗?”

    随着逐渐靠近桌前,张衍圣一眼看穿了老人强硬外表下所隐藏的脆弱本相。

    无心纠缠,张衍圣开门见山道:“手握军政,百官依附,才是天子执政之本。本公身居首辅,坐镇京师,只管安抚好朝中大小文官就是了,至于那些率军作乱的武将,自然会有别人去应对。”

    张居岳仰起头,死死地盯向张衍圣澄澈的双眼,试图从中寻找任何一丝一毫的心虚与退缩。

    张衍圣沉默地回望过去,眼神却越来越亮,眸底深处,是让人根本无法怀疑的坚定与自信。

    脊背骤然一弯,张居岳颓然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

    听到这句话,张居岳用力挺直了身躯,伸手拦在将要转身离去的张衍圣身前,急促道:“为父身为前任首辅,朱厚成亦对为父信任有加,很多事情有了我,会好办很多!”

    停下脚步,张衍圣上下打量着满脸焦急的老人,眼神中尽是复杂的玩味神色。

    为父?真是可笑。

    “衍圣,当年为父虽然和你意见相左,一气之下,将你赶出家门...可为父当年也是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才逼不得已的啊!”

    笑了笑,似乎是为了安抚下老人心中的惶恐与不安,张衍圣终于卸去了脸上的冰冷表情,郑重道:“你放心,我是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眼神交接,张居岳虽然读懂了儿子眼中清晰的承诺意味,可还是放不下心来。

    皇位更替,与朝堂上的新旧交接无异于改天换日,一个不好,动辄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张居岳死死地拉住幼子的衣袖,泪眼恳切道:“衍圣,为父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就算你不为我,你也要想想你的哥哥姐姐,你的侄儿...他们可都是我张家的未来!”

    低下头来,张衍圣轻蔑一笑,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宗族延续,世家传承,才是你张居岳的关心所在。

    “你放心,我死之前,张氏阖家,必定安危无虞。”

    推门而出,张衍圣看着从天而降的泼洒雨幕,轻声感慨道:“时至今日,当天清云散。”

    口含天宪,法随声动。

    随着几与往圣平齐的张衍圣话语落地,虚空之上同时炸裂出一连串耀目天雷。原本层层叠叠的厚重乌云,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散。

    内外一松,张衍圣昂首挥袖,霎时间已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分布在京城各处的白袍儒生与黑衣秘谍,齐齐涌上街头,而后迅速消融到茫茫夜色当中。

第一百五十三章,君臣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由京城朱雀门北下的宽阔驿道上,身披赤色铠甲的三万禁军正在艰难地冒雨行进。

    道路左侧,李从心望着忽如其来,又瞬间远去的那一骑身影,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刚刚接入怀中的檀木长匣。

    宽尺许,高六寸,檀香木制,雕花盘龙...

    低头沉思的李从心突然鼻翼一张,深深吸气,将那些浓重的泥土腥气排除出去以后,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冷春幽香便油然而生。

    “传令!抛去辎重,全速前进,在破晓之前,我军务必抵达范阳城下。”

    “将军。”瞅了瞅头顶的厚重雨云,副将孙沉陆拍马抱怨道:“这么个鬼天气,路又这么难走,就算兄弟们再怎么努力赶路,我怕...”

    “怕?”两眼一抬,李从心扬手就是一鞭挥下,皱着眉头道:“就算是累死,你们也得先给我赶到范阳去。”

    不闪不避,硬吃了一记马鞭的孙沉陆顿时心生疑惑,问道:“将军,你这不是开玩笑吧?刚出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说要缓慢行军,以防遇袭的吗,为此你还和宫里派来的那条阉狗吵了一架...”

    “没跟你开玩笑。”

    当一个人朝丝暮想的事情,在历经许久之后,终于真真切切地被他人摆放在自己面前,人的第一个本能反应从来都不是欣喜,而是漫长等待中所渐渐累积下来的无尽惆怅。

    然后是惴惴不安,是难以确信的烦躁,是像现在的李从心这样,反复沉思,反复自我怀疑,最后,才是比自己预料当中要少上许多的淡淡欢喜。

    李从心忽然转过头来,看向身边这位随自己一起长大,又同时投身军伍的好友,轻声问道:“沉陆,还记得你我当年一起许下的志愿吗?”

    闻言一怔,孙沉陆的黝黑脸庞上,随之显露出更多的迷惑神色。

    剑眉一挑,李从心额间扬起的两道锋锐眉梢分指南北,几欲冲天而去,率先道:“太祖扬戈,一统中原,你我生逢盛世,从军所求为何?”

    说至此处,李从心刻意一顿,微笑凝视着身边好友。

    双唇微张,孙沉陆舔舐 去嘴边的咸涩雨水,回想起了两人当年立志从军的前一夜。

    酒醉之后,是谁率先砸碎了手中杯盏,又是谁率先抽刀出鞘,向平镇关外,抬目可见的百万座崇峻大山竭力嘶吼。

    摇了摇头,早已记不清这些细节的孙沉陆,怔怔开口接续道:“唯提刀奋起,暗整雄心,待圣上挥鞭之日,兵出东北,马踏西南....”

    风势骤急,李从心伸出手,一把按在好友肩头,迎着漫天泼洒而来的雄浑雨幕,一同扬声喝道:

    “使中原西蜀万里河山,插遍我赤色王旗!”

    “使天下百姓从此以后,尽颂我赫赫威名!”

    声音由小渐大,直至最后,起于地面之上的这一句句雨中问答,却仿佛凭借着两人眼中的蓬勃意气,一同回荡在层云之巅。

    “从心...”血丝密布的双眼早已圆睁,孙沉陆尽力平复着澎拜的心潮,断断续续道:“你是说...我们终于可以...”

    “哈哈哈哈...”直至此时,李从心才终于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真实欢喜。

    单手一托,李从心将怀中的檀木长匣用力背在身后,双腿用力一夹,起伏不定的身躯像风一样,瞬间疾驰远去。

    一天一夜,没有京城里那些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不安动荡。范阳城中除了寂静无人的雨中街道之外,只有压抑不住的伤兵呻吟声,在征用的城东民居中微弱回响。

    双手轻推,自一栋民宅当中走出的朱厚聪在亲手合上大门之后,才缓缓直起身来。

    没有接过宗弼递过来的擦手丝巾,同样也没有理会马连德暗中投来的感激眼神,朱厚聪只是低着头,径直朝巷外走去。

    滴答,滴答...

    檐间滑下的雨水,稀稀落落,朱厚聪走着走着,突然停在了狭窄巷弄的出口处。

    “你说。”背着身子,朱厚聪迟疑问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言一愣,两人都没有听懂这句突如其来的疑问。马连德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坤一,小声道:“殿下问你话呢。”

    回眼一瞪马连德,坤一只能无奈开口道:“恕属下愚钝,不知道殿下话中所指的他们...是谁?”

    双脚轻旋,朱厚聪有些疲惫地靠在了身后的院墙上,凌乱的语句,代表着朱厚聪此刻的内心纠结:“有的人为了自己心中的行事准则,比如曾经差点死在这里的师弟吕岩,或者是对生命,对权势的渴望,比如我,比如你们,可以甘愿以命相搏...这些,我都能够理解。”

    定了定神,朱厚聪一回头看向身后,虚弱苍白的脸庞上,爬满了沉重与疑惑。

    断肢残臂,脏腑受创,身后那些聚座在一起的低矮民宅内,全都是这样的伤残兵卒。可是当朱厚聪踏入到第一座民宅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位伤兵流露出过丝毫的怨恨情绪。甚至,当朱厚聪弯腰检验伤势,为他们运气疗伤之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扬起了激动的神色,就连那些必死无疑的的重伤士卒,也全都因此而感激涕零。

    眉头微皱,朱厚聪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愿为君死...”

    以往只是在书上,在他人口中接触过类似言辞的朱厚聪,终于真切地敢到了因自己身份,而产生的皇族特权。

    原来,为了自己头顶悬置的这个虚妄名号,为了这些世间传承已久的尊卑有别,就真的会有人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殿下...”搓着手,马连德满脸关切道:“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为了救人,损耗了太多元气?”

    “嗯?”抬起头,看着马连德脸上头一次对自己流露出的真切关心,朱厚聪心中苦笑更甚。

    挥挥手,朱厚聪淡淡道:“没事...”

    踏步向前,就在马连德还待再说之时,远处向北而立的城垛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呜咽长鸣。

    “敌袭!”

第一百五十四章,我以人头拉序幕

    雨势已缓,月弯半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聪自踏上城头的那刻起,便感觉到了范阳城里突然生出的一股肃杀气氛。在四周还未散去的浓重晨雾当中,隐隐约约透露着血腥将起的淡淡杀机。

    嘶~嘶~

    压抑不住的战马低鸣。

    咣~咣~

    行军路途中不可避免的金属交接声。

    皱着眉头,朱厚聪怔怔地望向城外的模糊景象,低声问道:“是京城派来的后续大军吗?一共有多少人?”

    迷雾当中,影影绰绰,随着第一杆赤色旗帜显现在众人面前,趴靠在城墙外沿的马连德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刀柄,猜测道:“是京城禁军,来人很可能是武王的心腹大将李从心。”

    一骑又一骑,沉默行进的三万禁军终于刺穿了厚重迷雾,来到范阳城下。军阵前端,从左往右疾驰而过的一位传令兵挥舞着手中大旗,骑兵驻马提枪,步卒落盾挺矛,一杆杆望而生寒的锋锐利刃直指范阳城头。

    军容齐整,装备精良,关键就连人数,也要比自己这一方多得多...

    朱厚聪回过头来,看向身边的马连德,一身略显陈旧的黯淡盔甲,一双疲惫却饱含战意的明亮眼神。

    “马将军,城内还有多少士卒有再战之力?”

    马连德沉默片刻后,才缓缓答道:“不足五千。”

    四千对三万...坤一眼光微闪,就算自己占据了脚下的这面拒敌城墙,恐怕都难以弥补这巨大的人数差距。定了定神,坤一迟疑问道:“马将军,如此看来,形势于我方不利,要不然我们撤...”

    话未说完,马连德冷冷地开口打断道:“不行,范阳城方圆百里之内,地势平缓最适合骑兵冲锋。假如我军贸然出城,才是真的找死。”

    脸上忧色更甚,坤一急促道:“可是我方兵员稀少,一旦困守城中,早晚都脱不了败亡的结果...”

    “是啊,光是城外的这些兵卒我们就难以应付了,万一还有后续援军怎么办?”

    “不可,马将军他说的没错!”

    七嘴八舌,聚拢在城头之上的众人纷纷开口陈述观点。可无论其人主张的观点是战是逃,关于最终的战败结论却都是出奇一致。

    “住嘴!”长袖一挥,朱厚聪刻意抬高嗓音,使得包括坤一在内的身侧众人都能够彻底听清,道:“临阵对敌之际,最忌军心散乱,更何况诸位当中,只有马将军他长于军事,精擅兵法,自然可一言断之。”

    一言既出,面对着朱厚聪刻意端持起的郑重姿态,各持己见的众人顿时收口不言,等待着朱厚聪后续的王命传达。只有马连德始终皱着眉头,注视向城外大军。直到朱厚聪再三开口呼唤,马连德才终于回过神来。

    “马将军。”重重地看了满脸忧色的马连德一眼,朱厚聪沉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闻声转头,堪堪回神的马连德还沉浸在之前的沉思余尾当中,并没能及时作出回应。

    前走两步,朱厚聪毫不避讳地大声说道:“今日之战,我方不仅需要以千敌万,更是因为临近敌方盘踞的根本要地,随时都可能有大军驰援,本王也知道绝无有取胜之理...”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低下头来。当简单的事实转变成直接的言语,再由朱厚聪本人亲口说了出来,一股无可辩驳的战前压抑感,瞬间弥漫开来。

    眼见众人低头沉默的气馁神态,朱厚聪却突然扬起了开朗笑容,话锋一转道:“其实皇兄所求,不过只是本王一人而已,等诸位收整好城内士卒以后,本王便会独自出城,掩护大军由后方撤退...”

    话未说完,城头之上的众人已纷纷跪倒在地,距离最近的坤一伸出手抓住朱厚聪衣襟,急切道:“殿下,万万不可!”

    “一路行来,眼见军中将士死伤惨重,本王早已深怀愧疚,如今又怎能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逼迫诸位死守孤城。”一边笑着,朱厚聪一边从怀中掏出承运龙印,温言安抚道:“等你们成功撤退之后,本王便会招出天龙,伺机脱身。”

    “万万不可!京城禁军当中,定然藏有无数宗师客卿,哪怕殿下你身怀龙运至宝,也未必能从容退走。”连连摇头,坤一坚决道:“今日就算我等尽数战死城内,也绝不能任由殿下您亲身涉险!”

    “哈哈哈哈。”便在此时,马连德眉头忧愁神色骤然散去,伸出手指向城外,大笑道:“殿下请看,敌军大阵当中,却并没有云梯,投石车等用以攻城的大型器械。我军只需要固守城头,自然可安稳无虞。更何况...”

    朱厚聪闻声转身,包括原本跪立在地的众人也纷纷直起身来,涌至城头向外看去。果然如马连德所说,排列整齐的大群骑兵与少许寻常步卒在抵达城外以后,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在原地散开成扇形方阵。

    随着寥寥几位手持大旗的传令骑兵于阵前来回疾驰,不闻战阵杀声,不见战鼓擂响的敌军深处,反而渐渐萌生出几丝骚乱。

    眉头微皱,朱厚聪听出了马连德语气当中言而未尽的转折意味,转回头来,朱厚聪疑惑问道:“何况什么?”

    收敛回嘴边笑意,马连德抱拳行礼道:“王爷莫怪,容属下卖个关子。属下此刻,也只是在心中略有猜测而已,真相到底如何,属下也无法确认。还请殿下耐下心来,静观其变便是。”

    就在此时,城外的禁军方阵当中,突然推押出十几位衣衫凌乱的狼狈身影,看其身上所穿的暗朱色纹蟒长袍,应该是宫内常见的宦官內侍。

    军阵中央,提盾戒备的重甲步卒向左右分散出一条人宽通道,跟在双手受缚的一众宦官身后,禁军统领李从心缓缓拍马而出。

    一路前进,哪怕已经踏入到了城头士卒的射程之内,这支成员搭配诡异的稀疏部队也没有停下脚步。

    继续向前,直到城墙上下都能够看清楚对方容貌之后,李从心才猛然收缰勒马,身周的几位披甲士卒随之抬腿猛踢,将一众红衣宦官踹倒在地。

    锵~锵~

    长刀接连出鞘,吹毛断发的精钢刀刃死死地抵落在脖颈之上,面临死亡,跪倒在地的数位红衣宦官同时奋力挣扎,被异物杜塞的口中呜咽着一声声竭力嘶鸣。

    翻身下马,李从心独身向前迈步,抬起头瞥向城头。

    在确认了朱厚聪的身份之后,李从心两眼微眯,举在半空的细长马鞭瞬间抖落出一道美妙弧度,毫不迟疑道:“杀!”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李从心抬起手来,几滴不小心沾染上的殷红血水在指尖缓缓垂落。李从心用力一扯,将遮掩了视线的厚重头盔随意丢到地上。

    单膝跪地,李从心高举双臂,将始终亲自背负在自己身后的纹龙木匣,以双手托过头顶,朗声大喝道:

    “臣,平镇关大将军李右龄之子,京城禁军副都统李从心,前来护驾!”

第一百五十五章,又有红衣天上来

    本以为这是场难以避免的生死苦战,却在李从心这出乎意料的一跪之下,剧情迅速结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走下城楼,朱厚聪在接过纹龙木匣的同时,也就相当于接掌了李从心身后的三万禁军。朱厚聪把目光从远处的骑兵方阵处收回来,用满是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身前这位眉眼冷冽的朝中大将。

    “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被朝中上下都视为武王心腹的李从心,会突然斩杀宫里派来的宦官监军,而后转投到齐王门下?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共同疑问。哪怕此刻面对着城门大开的范阳,李从心与远处的三万禁军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动,可大多数人一时间内还是难以放下心头戒备。

    感受到周围投递过来的不善目光,李从心刚刚站起的身躯下意识就是一退,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出贸贸然的归附戏码,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尴尬一笑,李从心赶紧又抱手成拳,将要开口之际,人群后方却突然传出一句呼喊。

    “从心!”马连德挤开人群,因为安排城中防务而晚一步出城的他冲到近前,扬手就是一拳,道:“好你个臭小子!几年不见,这一见面就给哥哥我来了个下马威...”

    伸出手,李从心将捶在胸前的拳头一掌拍飞,随着嘴角显露出来真诚笑容,李从心原本周身洋溢的冷冽杀机随之骤然卸去。耸了耸肩膀,李从心不以为意道:“马连德,自己没本事,可怨不得旁人。”

    “去你的。”语气中虽然透露出一丝不耐与嗔怪,可马连德脸上却早已乐开了花。伸出手将李从心搂入怀中,马连德转头介绍道:“王爷,这就是大将军的嫡长子李从心。按照我朝惯例,平镇边关的大军主将都要将自己的一位嫡系血裔留驻京城,所以哪怕臣与李从心自幼相交莫逆,也足足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了...”

    有了马连德从中代为引荐,盘亘在人群当中的阴沉气氛顿时缓和许多,朱厚聪嘴角也随之显露出一抹轻松笑意。

    略一迟疑,朱厚聪摇晃着手中的纹龙木匣,好奇道:“李将军,不知这里边是什么东西?又是何人所赠?”

    李从心闻声转头,头一次与这位传言不断的大明皇子正面对视。眉眼清秀,面容稚嫩,朱厚聪给李从心留下的第一印象里,既没有武王朱厚成的惯有的跋扈气焰,也不像京城当中的达官显贵那般心机深重,只是普普通通,好似人畜无害。

    定了定神,李从心视线微微低垂,恭敬道:“启禀王爷,这个木匣是衍圣公命人送来,托末将亲手呈交到殿下身前,具体装有何物,末将亦是不知...”

    三两句后,李从心忽然又单膝跪地,郑重请命道:“王爷,末将此番前来,乃是受衍圣公密令驱使,务必于今日晨时将王爷您护送回京。还请殿下您速速摆下车驾,具体情形,末将可与您边走边说。”

    一路走来,渐渐积累下来的沉重压力,早已快要将朱厚聪压得喘不过气来。在经历了这次看似平淡的城下之危以后,朱厚聪好不容易得到了京城当中的一丝讯息,可还来不及多问,便又要匆促地踏上下一段征途。

    朱厚聪心有无奈,却又无可奈何,既然自己已经像牵线木偶一样深深地陷入到了这场夺嫡风波当中,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坐。”

    马车之内,朱厚聪颔首示意,让辛苦弯腰站立的李从心与坤一两人抓紧于身旁落座。

    朱厚聪双手一横将木匣摆放膝前,手指只是微微用力,便将并不复杂的纹龙木匣掀开一角。低头往里看去,朱厚聪脸上随之流露出明显的诧异神色。

    略一犹豫,朱厚聪抬起头来,转手将完全打开的木匣呈送至两人面前。木匣之内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身杏黄朝服,紫貂批领,白玉佩腰,由肩膀对襟处直至衣摆下沿,共有五条以赤红丝线勾勒而成的五爪天龙,团簇蜿蜒。

    李从心两人微微一愣,而后互相对视过去:“这是?”

    在花费了少许时间之后,两人才终于察觉出来,这是大明立朝以后,由太祖亲自制定下来的太子朝服样式。而由于先皇登基以后,始终没有正式册立过太子尊位,所以才会让李从心两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念及此处,刚刚落座的李从心两人便瞬间弹跳起身,于狭长车厢内并排跪地,举臂平肩,双手覆于额头,行出朝拜天子的三跪九叩大礼:“臣李从心,坤一,拜见太子殿下!”

    转回头去,朱厚聪反手将木匣搁置身旁,对身前跪拜的两人视而不见。脸上盘布多日的阴郁神色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浓重。

    朱厚聪双眉紧皱,只感觉到盘桓自己胸间的一口闷气上下不得出。心烦意乱之下,朱厚聪随手推开侧边车窗,一股寒冷的夜风瞬间倒灌而来。

    皮肤一紧,朱厚聪深深呼吸着大雨过后的清新空气,想努力压制,却总也按不住自心底接连涌起的怒气。

    背对着身后两人,朱厚聪冷声喝道:“你们到底在暗地里打的什么算盘?”

    跪在地上的李从心正伸手暗暗揉捏着自己有些酸涩的腰身,身披重甲又连夜疾驰,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下的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朱厚聪会突然发难。

    愣了楞,李从心与同样陷入到迷惑当中的坤一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朱厚聪猛然转身,眼中蕴含着不可遏制的蓬勃怒意。

    朱厚聪右手愤然一挥,重重地捶落在车厢侧壁,无视着身前两人表露出来的困惑表情,朱厚聪咬牙道:“从开始到现在,关于京城之内的大小变故,本王一概不知。我最初还以为,是因为皇兄他逼的太狠!是你们根本没有办法传递消息。”

    “可现在呢?”一手指向车外,一手指着身前不远处的纹龙木匣,朱厚聪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轻蔑讥讽道:“你李从心不仅能在皇兄的眼皮子底下扯出来三万禁军,甚至还有闲心帮人带这么件破烂衣裳!却想不到派人提前知会本王一声吗?还是说,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本王?”

    千百里路,半旬时光,自从踏上返京路途起,朱厚聪没有一个晚上不曾辗转反侧,忧心难寐。心系父皇龙蜕,担忧吕雉安危,担心杳无音讯的陈正华,担心闭门不出的先生张衍圣,甚至还担心曾站立到自己身后的京城大小官员。

    “王八蛋!都他娘的是一群王八蛋!”

    信之忧之,所以才会怒极恨极,怒不可遏的朱厚聪抬脚横踹,将跪立在身前的两人瞬间踹倒在地。

    一弯腰,捡起李从心散落在地上的宽厚朴刀,朱厚聪拔刀出鞘,抵靠在两人脖颈之上,一字一句怒喝道:“真以为本王不会杀人吗!”

    利刃加身,李从心纹丝不动,只敢以额头贴触在车厢地板之上。就连时刻侍奉在其身边的坤一,也从来没有见过朱厚聪如此狠厉的一面。

    一时间,黯淡无光的狭窄空间内,只剩下朱厚聪盛怒之下的沉重呼吸声,在车厢内缓缓回荡。

    “殿下...殿下?”一句句初时甚远,却在急速靠近的呼喊声,突然打破了车内寂静。

    听着这道分外熟悉的温柔嗓音,朱厚聪微微一愣,而后瞬间面露狂喜。

    朱厚聪挑帘看去,在星光渐黯的天空尽头,一道分外惹眼的朱红流光正疾驰而来,破长空,跨万军,转瞬及至。

    “陈叔叔!”

第一百五十六章,余荫

    同一件事情,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分量自然大不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落地之初,红袍老人就瞬间察觉到了君臣之间的沉重气氛,连问都不曾多问一句,陈正华便冷冰冰地开口说道:“既然他们敢惹得殿下心中不快,那就杀了便是。”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两人便同时浑身一颤,与面对朱厚聪盛怒之下的威胁不同,李从心两人深知这位习惯藏身于黑暗当中的大内总管,杀起人时向来都只在眨眼之间。更何况,随着老人落地之后,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腥臭血腥也渐渐在军中弥漫开来。

    由淡转浓,坤一抽动着被血腥味微微刺灼的鼻翼,颤抖道:“王爷饶命,我等绝非有意隐瞒...”

    朱厚聪脸上笑意渐浓,因为陈正华的意外到来,之前掩映在自己心头的阴云已瞬间消散大半。挥了挥手,朱厚聪随意道:“算了,你们退下吧...有些话,本王要与陈总管单独叙说。”

    “哼...”鼻间轻轻吐气,陈正华眼角斜瞥过去,刻意分落出来的一缕冷冽杀气于两人头顶重重一压,而后骤然散去。

    “拿下去,替殿下收好了。”边说,陈正华边抬手一挥,隐藏在宽阔袍袖中的一个染血包裹随之甩落。包裹在外的粗劣毛皮早已破烂不堪,受力之下,两颗死不瞑目的含恨头颅瞬间滚落在地。

    “刘大将军,吴将军!”李从心下意识惊呼出声。

    作为天下四大军镇当中的镇北主将,李从心怎会不识。坤一用力一拽,得了提醒的李从心赶忙以双手捧起头颅,不敢多想,也不敢再看,只是躬着畏缩的身躯,双膝滑地退去。

    车队再次行进,朱厚聪望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红袍老人,原本压抑了许多时日的满心疑惑,反而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火光摇曳,陈正华同样静静注视着对面有些憔悴的疲惫青年,面带忧愁,眼含焦虑,还有那与先皇年轻时尤其相似的俊逸侧脸。

    怔了怔,自半月以前便一路奔波厮杀的红衣老人突然张开笑颜,用只有当面对先皇时才有的温和语气,宽慰道:“殿下,您一路辛苦了。”

    一言既出,朱厚聪顿时感觉到心田回暖,就像是一扁独自漂泊了许久的苦海孤舟,终于得以上岸。嘴角一抿,朱厚聪压抑道:“不辛苦,只是有些难受。”

    作为见惯了多变人心的宫中老人,陈正华自然能够轻易地听出其语气当中的淡淡不满。

    神色一凝,陈正华歉声道:“这件事,确实是老奴考虑不周。京中剧变过后,老奴满脑子里都是要将这些上下乱跳的虫蚤尽快拔除干净,好为殿下您扫平前路。却没有考虑到,殿下虽然还年轻,可毕竟是先皇选定的大明储君,这些事情本就该提前报由殿下知晓,由殿下您亲自决断。”

    站起身来,陈正华边说,边要行礼下拜,道:“老奴知错...”

    朱厚聪连忙伸手一拦,挽住老人双臂道:“陈叔叔,千万别这样,我也只是心里有些着急而已。”

    双手用力下沉,弯腰及地的陈正华在行完一个大礼之后,才缓缓挺身。视线一斜,恰好瞟见了散落在地的杏黄龙袍,陈正华捡起盛放朝服的纹龙木匣,将之恭恭敬敬地捧在两掌之间,道:“殿下,皇族冠冕,尤其还是太子朝服,岂可随意丢弃。”

    脸色一红,朱厚聪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刚才一时火大,所以才...”

    笑了笑,陈正华转而将手中木匣收回身前,岔开话题道:“殿下,先皇逝去之前曾留有遗诏,立您为储君,接掌大明江山。如今距离京城已不过咫尺之遥,还是让老夫先为你更换朝服冠冕,以供百姓朝拜...”

    直至此时,话题终于又扯回到了京城方面,朱厚聪一把按在老人肩头,疑惑道:“如今,京城不是由我皇兄朱厚成全盘把控吗?皇兄他内握京师百官,外掌镇北二十万大军,就算您手持父皇遗诏,可单凭此处的区区三万人马,我又怎么可能会顺利驻入京城?”

    双臂左右横展,陈正华将手中的太子冠冕尽力摊张开来,不以为意道:“先皇逝去之前,便早已察觉到武王异动,为此特地准备了许多后手。比如李从心,比如我...”

    陈正华一边为朱厚聪更换朝服,一边继续解释道:“李从心当年入京之初,便是先皇刻意埋在武王身边的一位棋子,所以殿下尽管放心驱使。而老奴呢,则是手持遗诏与先皇调兵虎符,负责安抚驻扎在京城以北的戍边军镇。如今镇北大营当中,反王朱厚成安插下来的嫡系心腹已被老奴斩杀殆尽。所以如今他朱厚成所能掌控的兵马,其实也就只剩下京城当中剩余的一两万禁军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那...衍圣公呢?”

    闻声一顿,陈正华回想起自己离京前与张衍圣的那番隐秘对话,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迟疑道:“留守京师的衍圣公,手握一直宫廷秘卫,与粘杆处的众多秘谍...想来,如今应该已经成功于暗中掌控局势,只等与殿下内外呼应,一举扫平京中贼逆了。”

    终于,在身旁老人的口中获知了诸多喜讯,朱厚聪心中时刻悬坠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下。短暂的欣喜过后,朱厚聪心头瞬间又生出了一片茫然。

    千般思虑,万种谋划,直至此时才发现原来结果早有注定,其中的复杂情感实在是难以叙说。

    回忆着路上所萌生出来那一个个悲观抉择,以及寄希望于各种奇迹的可笑念头,朱厚聪不由想起,那个早为自己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父皇。

    长长吐气,朱厚聪轻声感慨道:“前人余荫,后辈乘凉...”

    陈正华侧过身子,听到了身边青年的喃喃低语,同样心生惘然。

    心思再转,朱厚聪在最后时刻,终于想起了那个最该问得人:“吕雉她...这么样了?”

    老人眉头一皱,而后低头不语。

    无需追问,也不用猜测,朱厚聪沉默着转过头去,有些悲伤的视线径直飘飞出车厢之外。

    晨光破晓,乌云散尽。随着久违的璀璨阳光洒落大地,一座宏伟至极的古朴城楼随之清晰显现。

第一百五十七章,得来太快

    车队抵达京城以后,朱厚聪望着眼前高耸如山的京城南墙,只来得及皱了一下眉头,便忽然听到京城内萌生出来的一阵阵剧烈骚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门后负伤的痛苦闷哼声,城楼上奋勇冲锋的竭力嘶吼声...

    双眼微眯,朱厚聪惊讶地仰头看去。透过城垛之间的狭窄空隙,可以看到那些正与士兵奋力厮杀的读书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恐怕谁也不会相信,这些惯常给人以怯懦,无力,智慧与人张嘴辩驳道理,只能在桌前编纂文册的儒家门生,竟然有一天会化为眼前的澎拜浪潮,与披甲持刀的悍勇禁卫发生这样一场舍生忘死的战斗。

    四处飘飞的殷红血液争相撒落,于洁白如雪的素白长衫上映染出朵朵红花,然后随着力竭身死的读书人一同坠落城楼。令城下观战的众人难免生出一种感慨,相比较其他那些常见的军阵对垒而言,眼前这一幕书生提剑的场景,似乎显得犹为壮烈。

    所以,当率先打开城门的徐成虎一步步向己方靠近之时,护卫在朱厚聪身前的普通士卒也好,如李从心这般的军中大将也罢,纷纷主动避让出一条道路。

    倒提着手中的滴血长剑,徐成虎昂首挺胸,大步前行。感受着众人投递过来的那些敬佩目光,徐成虎愈发志得意满,甚至在他的心底渐渐萌生出一种错觉,自己脚下踩着的,便是此生梦寐以求的通天大道,是自己心之念之的晋身阶梯。

    以至于,当徐成虎停立在终点前低头下跪,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热血渐渐冷却的他会心有不甘。

    于是徐成虎悄悄抬头,却发现朱厚聪脸上不仅没有表露出丝毫嘉许之意,便连视线也始终着落向京城深处,似乎对于眼前的浴血儒生根本不屑一顾。然后,朱厚聪便这样径直地穿过人群,迈步远去。

    殿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了这个疑问。

    看着朱厚聪渐渐远去的背影,徐成虎双拳紧攥,从饱含希望到尽是失望的巨大失落感让他忍不住手足微颤,面目涨红。

    站起身来,徐成虎甚至想冲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大声呼喊,为什么自己会被无视?

    就在此时,一道深沉的目光忽然袭来,像一桶冰冷的水从头浇落,将徐成虎被怒气撑 涨的脑海瞬间泼洒通透。

    “退下吧。”

    话音刚落,收回视线的陈正华也随之迈步离去,徐成虎的想法与愤懑,老人不问即明,却和之前离去的朱厚聪一样,选择漠不关心。

    空旷的道路两旁,跪立着一位位大战浴血的儒袍书生与黑衣秘谍,还有一些未能及时收殓的阵亡将士。血染黄土,尸横处处,独自步入京城的朱厚聪却仿佛视而不见,只是踏着平稳的步伐,向道路尽头的皇宫走去。

    陈正华一路随行,直到临近到终点之前,才突然开口唤道:“殿下...”

    朱厚聪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他只是稍稍侧过脸庞,示意自己在听。

    “殿下,您该让他们平身了...”陈正华谏言道:“他们毕竟是为殿下扫除前路的功臣,您若是表现的太过冷漠了,免不了会伤了他们的心。”

    朱厚聪缓缓转头,用依然淡漠的目光扫视四野,从远处的皇宫殿檐处,一路拉回到自己身前,数以千计的文官武将正跪于地面,以额触地,静候王命。

    朱厚聪嘴角微翘,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抹明显的不满情绪,反问道:“让他们跪一跪又怎么了?”

    陈正华闻声弯腰,恳切呼唤道:“殿下!”

    转过身来,朱厚聪语气复杂道:“这些官员的颜面,是不是要比本王的心思重要的多?”

    继续弯腰,陈正华沉默不答。

    看到老人如此作态,朱厚聪眼中难免掠过一道轻微不忍,终于放软了口气,道:“陈叔叔,我出京之前曾特地吕雉托付给您与衍圣公,既然你们能够躲过皇兄的耳目,暗中把控京城,为什么就没有抽调出一丝精力,放到她的身上?”

    陈正华直起身来,面露苦色道:“是老奴疏忽了,还望殿下降罪。一开始,老奴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能尽快平定住京城叛乱,等到想起来吕雉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心生不耐,朱厚聪突然打断道:“行了!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就连我的心思,都未必能抵得过父皇托付的江山社稷,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吕雉呢。就算本王千叮嘱万嘱咐,你们也根本不会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让他们都起来吧。”挥挥手,朱厚聪带着明显的恼怒神色径直转身,重新投落在远处皇宫的沉重目光里,饱含着担忧,期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色彩。

    “殿下您此刻关心的,不该是吕雉的生死,而是还占据在皇宫当中的武王才对。”陈正华于心中暗中想着,却最终没有真正的说出口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厚聪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愈发冰冷。获命得以起身的众多官员,只敢躲在远处静声旁观。

    良久之后,朱厚聪才突然开口问道:“如今负责皇宫布控的人是谁?”

    一位近处随行的粘杆处密探颤声答道:“是衍圣公在皇宫门前亲自坐镇。”

    眉梢一挑,朱厚聪用生人勿进的冷厉口气喝道:“带路!”

    看着一路远去的朱厚聪,陈正华不自觉地拿这位刚刚换穿上太子冠冕的年轻人与先皇比较,似乎少了很多沉稳,却添了一些年轻人捉摸不定的任性?

    王霸之气,绝不该是像此刻的朱厚聪这般,像是小孩子置气一样的幼稚骄纵,而是胸怀天下心存社稷的天子威严。

    想着想着,陈正华忽然一惊,迅速收起了心中的不敬念头,转而自我开解道。其实从小在外长大的齐王殿下,如今也才不过刚刚弱冠而已。而在这刚刚过去半年时间里,殿下他在遭逢了许多常人难以承受的巨大变故之后,言行举止已然改变许多,将来还未可期...

    念及此处,老人压心底那片从未曾止歇的悲伤再次涌来,陈正华低声怔怔道:“怪只怪,陛下他走的太快了...使得殿下他只能匆忙继位。”

第一百五十八章,失去更难

    深宫之内,金銮殿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早已放晴的璀璨日光,被紧紧闭合的殿门尽数阻拦于外,在依然阴暗空旷的宫殿尽头,武王朱厚成低着头坐落在玉阶上。

    单手后撑,朱厚成细细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冰冷触感,瘦削的脸庞上再也没有了前几日的明亮色彩,无忧无喜,只是一味的沉默凄然。

    “呜~呜~”

    随着这令人心烦的抽泣声于身后不断传来,朱厚成的眉头渐渐皱在一起,既不恼怒也不烦躁,只是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平静语气,开口道:“哭什么哭?你死不了的。”

    “朱厚聪这个贱种!”皇后韦氏拧着脸,于紧紧抿住的唇缝间发出一连串尖锐的恶毒咒骂:“和他那个下贱的娘亲一样,都该死!当年要不是你父皇拦着,我早就把他们娘俩一起...”

    转过头来,朱厚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娘亲,如黑晶石般深邃幽暗的瞳孔中,蕴含着一丝无言的嘲讽。

    从最初状若癫狂的破口大骂,到被自己亲生儿子的诡异目光盯到心中发毛,韦氏的咒骂声渐渐越来越小,就像殿外传来的那些脚步声一样,从最初的纷杂嘈乱,到如今的寂静无声。时至今日,包括皇后韦氏自己在内,怎会不清楚这座刚刚易主的皇族宫殿,又要改弦易张了。

    “成儿...我们该怎么办?”

    尾音九转,语句生颤,当癫狂的外相再也不足以支撑自己以后,难以否认的残酷现实就像把尖刀一样,直直地捅入韦氏心头。看到朱厚成不愿开口,韦氏带着刚刚涌起的无边恐惧一把抱住儿子,终于哭了出来:“成儿!你倒是说话啊,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朱厚成心想,让自己引以为傲的镇北大军已经落入人手,朝中的文武百官也早已被张衍圣收服,就连宫里,或许也被许多粘杆处密探在暗中把控。

    一低头,朱厚成看到了穿在自己身上的天子龙袍,心中又生出一股无比荒诞的可笑感。就算自己穿上龙袍又怎么样,就算自己封锁了京城又怎么样,父皇他只是凭着死前留下的几道谕旨,便能把自己彻底打入尘埃。

    朱厚成越想越怕,越想越恼怒,脑海中渐渐纠缠在一起的悲观猜想,就像眼前这幽深阴暗的大殿一样将自己牢牢困住。朱厚成想起身,想愤怒的呐喊,却被自己由内而外的深深无力感,压制到浑身动弹不得。

    直到哭泣的韦氏快要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始终心神恍惚的朱厚成才仿佛回归现实,嘴角一翘,道:“母后,你放心,只要你自己不找死,那么你就永远都是太后。”

    抬起头来,韦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朱厚聪他会放过我吗?”

    “当然。”眯着眼,朱厚成点头道:“只要你从今以后把自己老老实实地锁在后宫,他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你,毕竟你也是他的母后。况且,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有作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他朱厚聪不至于会大开杀戒。”

    闻听此言,韦后眼中闪现出一抹意外的惊喜,“真的?”

    看见这一幕,朱厚成只是轻蔑的笑着。

    韦氏眼神顿时又黯淡了下来。类似的喜悦,注定会稍纵即逝,可既然已经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便没有人会愿意继续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站起身来,韦氏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急切道:“成儿,跟母后走,去赵朱厚聪主动投诚!”

    身子一停,无论韦氏如何用力,身后的朱厚成始终纹丝不动。转回头,韦氏焦急地喊着:“成儿,成儿。”

    “听母后的好不好,我知道你不乐意,不甘心,可是只有继续活着,才有以后翻身的希望啊...”

    听着听着,朱厚成突然双脚一松,任由韦氏拉着自己向走出两步。朱厚成脸上的冷漠与讥讽骤然散去,转而扬起一幅不合时宜的开朗笑脸,轻声应道:“好,我听你的。”

    剧烈的心境起伏当中,韦后连瞬时涌起的欢喜都来不及细细体会,又怎么可能会思索出朱厚成表情的异样。

    走着走着,临近到殿门之前,朱厚成突然又停下脚步,面对着担忧回头的母后,朱厚成伸手指点道:“母后,你看看你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就算我们是去向皇弟投降,也不能这样慌慌张张地去,凭白让人笑话。”

    闻言一愣,韦氏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凤袍褶皱,妆发凌乱,便连脚上穿着的纹金云履,竟然也少了一只。

    “也是...”定了定神,韦氏犹豫片刻后,抬头道:“要不这样吧,你先跟母后我回寝宫收拾一下。”

    “不了,母后你自己去吧。”朱厚成轻轻抽回手臂,一边将韦氏推向殿外,一边解释道:“你忘了吗,皇弟的那个小情人可还在我们手上呢。既然要去投诚,我们自然不能空手去,儿臣我还得先去把吕雉带来。”

    深深吐了口气,韦氏刚刚悬起的心又再次放了下来,连连点头道:“成儿说的对,时间紧张,朱厚聪他随时都有可能带人打进来,那我们就先兵分两路,最后在这里汇合。”

    “这样最好。”朱厚成轻声附和道,伸手一推,将韦氏推出殿外。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母后终于彻底远去,朱厚聪才缓缓收回嘴角的笑容,心道:“女人啊...有时候真是蠢笨的可怜。”

    双脚一旋,朱厚成径直走进右手边的的金銮侧殿,扬袖一挥,守卫在门后的两位心腹亲卫便躬身告退。前走两步,朱厚成有些随性地依靠在身旁的朱红立柱上,静静地低头思考着自己有限的将来。

    “咳咳咳...”

    一连串咳嗽声突然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朱厚成转头看去,身后单独安放的床榻上,吕雉正倚靠在侧边的扶手,虚弱地大口喘息着。

    没有急于说话,而是在耐心地等到吕雉呼吸平复之后,朱厚成才缓缓开口道:“吕雉,皇弟他马上就会进宫来接你了。”

    闻声抬头,吕雉的目光轻轻地落在朱厚成脸上,没有开口发问,也根本无需发问。既然朱厚聪能在现在这个时候进宫,那就代表这场关乎于皇室夺嫡的短暂战争已经悄然结束,而朱厚聪便是胜利者。

    皱了皱眉头,吕雉脸上却并没有因此生出丝毫的欣喜神色,只是平静地收回右手,任由一缕鲜红的血迹自唇角滑落。

    不同寻常的是,吕雉吐出的血液没有融入到洁白如雪的丝绸长裙里,也没有被宽阔的床面所阻拦,而是像一颗颗光滑的珍珠一路向下,直到滴落在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之后,才轻轻崩散成一朵朵血色鲜花。扎根在砖缝里,在吕雉脚边缓缓飘摇。

    眼见此景,朱厚成下意识地眯了眯双眼,哪怕在过往的半个多月里,他已经看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还是忍不住为之惊叹。

    随着一朵朵血花接连成形,吕雉似乎永无休止的轻咳声终于停了下来。伸手一抹双唇,吕雉开口说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朱厚成笑了笑,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学历史上那些愚蠢的失败者,妄图凭借着你的性命安危,去威胁朱厚聪,输了就是输了,我还没有那么下作。”

    吕雉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承诺而生出丝毫变化,平静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也对...”朱厚成自嘲一笑,道:“你也根本不会担心这个。”

    自从将吕雉挟持到宫中以后,朱厚成就从来没有见过女子表露出丝毫的害怕,或是紧张,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吕雉身上的清冷气质与日俱增。到现在,朱厚成甚至怀疑,就算自己现在拔刀杀人,眼前的这位女子也只会平静受死。

    眉梢微颤,朱厚成的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无趣的想法,他想看一看,眼前的吕雉是否真的像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天塌不惊。

    “其实,之所以不拿你当人质,是因为我知道朱厚聪根本不会为了你而放弃任何东西。”一边说着,朱厚成一边靠近的女子身前。在如此接近的距离里,朱厚成可以清晰地看到,吕雉因自己的话语而呼吸一顿。笑了笑,朱厚成轻柔的语气当中满是讥讽意味:“我想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毕竟当初在龙虎山上,他就是这么做的。”

    始终面无表情的吕雉眼中,终于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情绪波动,只是语气却依旧冷人心脾:“你这样...有意思吗?”

    朱厚成没有动怒,反而咧开嘴大笑道:“哈哈哈...当然没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这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就心里不舒服,就想刺一刺你。”

    听着听着,吕雉双眸中突然生出一丝可怜的色彩。

    脸色一凝,朱厚成仿佛被女子的眼神深深刺痛,一伸手将吕雉拽至自己身前,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本王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可怜我!”

    吕雉也不反抗,眼中的怜悯意味反而因此愈加明显。

    咬着牙,朱厚成用力挥舞着手臂,将半身悬空的吕雉再次甩回床榻。眼含怒色,朱厚成暴躁地于原地来回踏步,一会咒骂着父皇与朱厚聪,一会又咒骂着陈正华和张衍圣。

    “混蛋!你们为什么都选择他,而不选我,朱厚聪哪里又比我强!”骂来骂去,其实朱厚成心中最为纠结也只是这一个问题,论治世才干,论沙场武功,论民间风评,朱厚成自觉哪一点都要比那个自小放养在外的弟弟强上许多。若不是你们这些人都一股脑地选择帮助皇弟,我朱厚成怎会输给他!

    昨天的朱厚成还身穿龙袍,高居金銮宝座之上,今天便已经沦落成了丧家之犬。一夜之间,便已天翻地覆,朱厚成不甘心!不舍得!不愿意!

    猛然转头,朱厚成看着身后瘫坐在床榻上的白衣女子,狞笑道:“不好意思,本王改主意了。”

    今天,你与他两人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第一百五十九章,一出戏

    皇城南门外的朱雀大街上,蹲满了大片大片选择主动投诚的皇城禁卫与大小內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一方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却还能集体安下心来誓与敌人分生死的战役,大多都发生在追求荣耀,亦或是追求宗族延续的绝望战场上。而在这里,在大内总管陈貂寺当众宣读完先皇遗诏以后,在脚踏真龙的朱厚聪亲口说出了投降者不杀的时候,再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抑制住自己追求生命的渴望。

    望着城头上还在顽抗的那些个稀疏人影,朱厚聪的脸色越发阴沉,明明可以轻轻松松跨过城墙的自己,却因为宫内始终不曾露面的他与她,只能困守原地。

    “殿下...”李从心硬着头皮,走近到匍匐在城门之前的天龙龙首处,踌躇道:“这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将士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不知殿下准备何时进攻?”

    朱厚聪斜眼一瞥,知道眼前这个满脸小意的李从心,只不过是被他人推出来的一个代表而已。当召唤出了自己以心血与毕生修为浇灌的天龙之后,朱厚聪又怎会听不见身后那些毫不掩饰的交谈。

    “哼!让他们再等会。”

    朱厚聪用力一踏,脚下的宏伟龙躯随之腾空而起,自步入到这座龙气浓郁的大明都城以后,身躯便开始急速增涨的五爪金龙,此刻已如山岳般宏伟绵延。

    龙躯缓缓前移,阴影渐渐覆盖城墙,城头上仅剩的几位武王嫡系大将脸上,无不流露出惊骇至极的惶恐神色,至于那些素质更差的普通士卒,早已被阴影当中所蕴含的沉重压力给吓得瘫倒在地。

    朱厚聪再次用力一踏,之前始终被他刻意收敛的真龙威压瞬间彻底释放开来,凝如实质的浓郁龙气,于半空中激荡出一圈圈金色涟漪。

    在无孔不入的龙气渗透下,脚下这片层层叠叠的深宫大殿再也无所遁形,朱厚聪眼皮低垂细细感应。识海当中,一处处或明或暗的稀疏光点接连闪现成型。

    不用思考,也无需犹豫,朱厚聪瞬间锁定了最为耀目的那道人形光影。朱厚聪双眼一张,散逸在皇宫四处的浩瀚龙气随之猛烈回缩,凝聚成一柄几与宫殿等高的纯金巨剑,向下迅速垂落。

    看着门外突然显现而成的金色巨剑,一只脚刚刚踏出殿外的朱厚成面不改色,反而朗声道:“我的好弟弟,你竟然上来就给哥哥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朱厚成边说,边右手用力一拉,将落在身后的白衣女子拽至自己身前,而后五指微弯,以右手拿捏住吕雉脖颈。朱厚成带着嘴角勾起的狞笑,继续说道:“难道你就不怕哥哥我一个不小心,把人给杀了吗?”

    脸色一变,原本持续前刺的金色巨剑随之停滞半空,朱厚聪大声急喝道:“混蛋,赶紧放了吕雉!”

    眯了眯眼,朱厚成右手继续用力,直至将身前的吕雉掐至满脸涨红之后,才五指稍稍一松。朱厚成没有在意远处投递过来的那道杀人目光,反而突然开始迈步后退。临进门前,朱厚成最后说道:“想要她活命,你就自己一个人进殿。”

    瞳孔微缩,朱厚聪望着缓缓闭合的金銮殿正门,心中生出万丈波澜。

    杀?还是不杀?直至大门最终彻底闭合,朱厚聪还是没有把握在不伤及吕雉的情况下,将皇兄瞬间斩杀。

    心思一转,就在朱厚聪欲要指挥着脚下的五爪金龙落地之时,张衍圣突然自身边闪出。轻轻一按,张衍圣将右手搭上朱厚聪肩头,正声道:“殿下,还请慎行。”

    朱厚聪并不转头,沉默不语的他只是肩膀一甩,试图挣脱禁锢。可张衍圣初时只是轻若鸿毛的掌心力道,此刻却像层层递进的滚滚江潮一样,将朱厚聪来回几次提起的力道气机尽数抵消干净。

    “让开!”双眉倒竖,朱厚聪转过头来,直视着身边的儒杉男子,喝问道:“你们不愿意救吕雉,难道还不许本王救她吗?”

    “敌暗我明,逆王朱厚成贼心不死,此刻明显是在试图勾引殿下,步入这早已提前布好了陷阱的金銮大殿,王爷您又何必如此行事?”张衍圣不为所动,继续平静规劝道:“君子不立危墙,天子不涉险地,殿下难道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的性命安危,就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沉默不答,无论张衍圣如何恳切规劝,朱厚聪只是拧着头奋力挣扎。直至最后,几乎竭尽全力的朱厚聪面目渐渐涨红,就连脚下的五爪金龙,也因为承受不住两人之间这表面看似平静,内地里却无异于拔山摧海的巨力碰撞而连连低吟。

    多番用力却始终徒劳无功,朱厚聪抬起泛红如血的双眼,大声怒喝道:“张衍圣,本王要你让开,你难道要抗旨吗?”

    举重若轻,张衍圣只是坚定地开口拒绝道:“殿下,您不能去!”

    话音未落,朱厚聪突然张嘴吐出来一口金色心血,而后不等张衍圣伸手阻拦,朱厚聪右手食指急速轻点,瞬间于空中勾画出一张复杂符篆。

    转回头来,朱厚聪指着身前只差最后一笔便能驱动运转的赤金符篆,威吓道:“衍圣公,你再不让开,本王便自断二十年阳寿,以催涨京城龙气。”

    闻言一怔,张衍圣仔细端详着对方脸上扬起的冷厉神色,而与其四目对接的朱厚聪,亦是毫不退缩。

    良久之后,张衍圣长长叹了口气,终于收回了搭在朱厚聪肩头的右手。可还没等他开口嘱咐,摆脱了束缚的朱厚聪已瞬间闪身远去。

    “殿下!”

    事发突然,晚一步才升入半空的陈正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焦的少年独身冲入殿门。转回头来,陈正华满脸怒意,道:“衍圣公,你怎么能放开桎梏,放王爷独自进殿!”

    眉头微皱,张衍圣无奈道:“殿下如此威胁,我又能如何?”

    不依不饶,陈正华担忧道:“可...可你也不能让殿下他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吧?”

    “放心吧,我已经暗中查探过了,此刻金銮殿内并没有隐藏高手,殿下有龙运护身,应该没有大碍...”说着说着,张衍圣嘴边突然流露出一抹复杂笑意。

    张衍圣想说,朱厚聪此前之所以敢用性命龙运相威胁,只是因为他看穿了自己根本不敢拼命阻扰。若是朱厚聪真的像他刚刚表现出来的那般至情至性,又怎会在龙虎山,允许吕雉为他以命换命,也不会在落日原中那般行事了......

    摇了摇头,张衍圣转头看向身边忧心忡忡的红衣老人,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所谓的醇厚宽仁,善心博爱,于朱厚聪而言,即是欺人,亦是自欺。自古以来,天子之家本就多是良性薄幸之辈,自私自利之人啊。

第一百六十章,奉天

    一进殿门,朱厚聪脸上的焦急神色便顿时消敛不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环顾四周,朱厚聪警惕地观察着金銮殿中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陷阱。

    在这座最为尊崇的广阔宫殿里,除了几位围绕在武王身侧的宫装侍女身上,有些淡淡的武道气息之外,便只有支撑着金銮大殿的两排盘龙漆柱上,流露出明显的气息波动。

    朱厚聪地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从落日原中与父皇的那段意识交流中,他自然得以清楚知晓,在这些与国同龄的粗壮巨柱里,在每一处的细小龙鳞上,都被纹满了可以调运龙气的繁杂符篆。七十二根巨柱合在一起,便是大明历代皇室,用以镇伏天下龙脉的奉天秘阵。

    朱厚聪右手五指一蜷,轻轻摩挲着握在掌心的承运铜印,嘴角就此流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奉天承运...这里本来就该是我的主场。

    “皇兄...”朱厚聪转回头,视线在吕雉身上曾有过些许地停滞,而后径直着落在朱厚成的身上,平静道:“我已经来了,把她放了吧。”

    闻声用力,武王朱厚成将手中的女子再次拽入怀中,抚弄着女子鬓间垂落下来的一缕雪白发梢,朱厚成随意地说道:“别急。既然是谈判,总该让为兄把自己的条件也说出来,才有可能继续谈下去吧?”

    面无表情,朱厚聪平静道:“你说。”

    嘴角微翘,武王朱厚成将要开口之际,始终搭在吕岩脖颈上的右手五指却突然向内收缩,而后双臂用力,死死地钳制住不停挣扎的吕雉。

    面露焦急,朱厚聪死死地盯着对方,急切道:“你到底要什么,快说!”

    “哈哈哈哈...”直至怀中的吕雉口鼻大张,几乎就要背过气去的时候,武王朱厚成才稍稍松开手指,大笑道:“你早这样不就行了?非要摆出这幅神嫌鬼厌的死人脸,给为兄添堵。”

    朱厚聪抬步欲行,可在对方投递过来的目光威胁下,又只能恨恨收脚。不再刻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神色,朱厚聪连连挥手道:“好好好,只要能放了吕雉,无论皇兄你提什么要求,我都肯定照办!”

    “是吗?”朱厚成似笑非笑地盯着弟弟脸上流露出来的慌张神色。似有意似无心,在朱厚聪每次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武王朱厚成总是恰好眉梢一挑,亦或是手臂一抬,将其吓退回去。

    许久之后,朱厚成终于收起了脸上的戏谑表情,突然说道:“承运印!”

    如遭重锤,朱厚聪脸色瞬间一白,区区三个字,让刚刚才缓过口气的他不由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语气微颤,朱厚聪难以置信地失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眉眼一凝,武王朱厚成冷声道:“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若不是你朱厚聪突然降世,当年同样身怀龙运的我,早就从父皇手中接过了承运大印。若不是你朱厚聪横插一脚,为兄早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临大宝,君临天下...”说着说着,朱厚成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蓬勃恨意。

    右手频繁用力,无视因窒息而脸色迅速涨红的吕雉,朱厚成大脚迈步,急速冲近到朱厚聪跟前,怒喝道:“若不是你,为兄我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双眉紧皱,朱厚聪下意识地握紧了藏于手中的小巧铜印,一时间,根本没有心思去分神应答。

    五官狰狞,朱厚成抬起手臂,将拖拽了一路的白发女子抬举到朱厚聪面前,一字一句道:“交出承运印,我就放人,否则今天就是吕雉的丧命之日!”

    朱厚聪抬起头来,与直望过来的吕雉四目相接。自当日离别之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吕雉本就无比虚弱的面色,如今已和她的满头长发一样,呈现出一种近乎死亡的苍白。而那原本会对自己流露出温暖爱意的一双笑眼,此刻竟然也如大雪般冰冷漠然。

    吕雉张了张嘴,在寸寸龟裂的唇间缝隙里,在早已干涸的声带摩擦下,却只能发出一句句晦涩难懂的低声呜咽。

    手臂微微一颤,朱厚聪克制着心底突然涌起的冲动,转头怒视皇兄。

    “怎么,想动手?”斜眼一瞥,朱厚成不以为意道:“奉天大阵,最擅镇压龙脉起伏。为兄我虽然因为少了承运印这个大阵枢纽,不能将其全盘掌控,可要是只想封镇住你体内那条并未彻底成形的小泥鳅,还是没问题的。”

    朱厚聪暗暗驭气,可体内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五爪天龙,却根本不为所动。再抬头时,映入到朱厚聪双眼的,是吕雉嘴角溢流出来的一缕缕殷红血迹。

    朱厚聪犹豫再三,挣扎再三,可此刻的他已如常人无异。抬起手臂,朱厚聪将掌中摊放的承运铜印递举到皇兄跟前,无奈低头。

    “哈哈哈哈...”武王朱厚成一把抢过铜印,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让他忍不住仰天长笑。一松手,再也不去看相偎在一起的朱厚聪吕雉两人。朱厚成高举双手,眼中逸散出几欲噬人的凌厉锋芒,大吼道“父皇,当年你从我夺走的,今天我就要自己一个一个拿回来。我要让你看看,让这天下人都看看,只有我朱厚成才是天命所归,只有朕,才是天下之主,人间之王!”

    “雉儿,雉儿...”朱厚聪摇晃着怀中的女子,急切道:“你怎么样?”

    吕雉抬起双手,轻轻抚摸着身前的爱人脸庞,始终淡漠的双瞳于此刻终于渐渐回暖。吕雉想张口应答,可喉间不断翻涌上来的鲜血,又把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眼帘低垂,朱厚成带着无比轻蔑的口气,讥讽道:“父皇他选来选去,最后就选了你这么个废物出来,真是丢人现眼!”

    “殿下,不好了!”金銮殿侧边厢房当中,突然冲出来一位锦装宫女,边低头疾跑,边慌忙呼唤道:“殿下,太后她...她!”

    闻声转身,武王朱厚成静静地把玩着承运铜印,直至宫女奔至身前,才缓缓开口道:“太后出了什么事情?”

    敛裙行礼,宫女小心翼翼地低头说道:“启禀殿下,就在刚才,太后她说着说着话,就突然昏过去了。”

    “是吗?”两眼微眯,朱厚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宫女,蔑笑道:“纳兰怀玉?”

    宫女骇然抬头,丹唇琼鼻,皓目云眉,正是被誉为当今天下第一美女的东南郡主:纳兰怀玉。

    双脚用力,纳兰怀玉拧动起如柳条一般纤细的柔软腰肢,径直扑落在跌坐于地的一双男女身边,急切道:“快逃,我奉家父之命,特地于宫中潜伏数日,为殿下您暗中监视贼逆!”

    朱厚聪面露狂喜。在纳兰怀玉的双臂搀扶下,朱厚聪抱着怀中吕雉艰难起身。

    就在此时,看似迟钝了片刻的武王朱厚成突然振臂一扬,将手中的承运铜印抛飞半空,喝道:“镇!”

    朱厚聪脸色一白,原本静静徜徉在他体内的五爪天龙随之穿破识海,自行投奔向武王身侧。

    与此同时,七十二道形如实质的纯金色元气狂潮,自大殿两侧的成排玉柱上骤然现世。如大日临空,如河海倒灌,无穷无尽的辉煌龙气,瞬间将原本空旷阴暗的金銮大殿,照耀成金黄一片。

    高举双手,朱厚成眼中逸散出几欲噬人的凌厉锋芒,大吼道:“父皇,当年你从我手里夺走的,今天我就要自己一个个拿回来。我要让你看看,让这天下人都看看,只有我朱厚成才是天命所归,只有朕,才是天下之主,人间之王!”

    何为奉天?何为承运?

    武王朱厚成张开口,竭力吸吮着大明五百年来积累下的海量龙气,根本无需他刻意驱使,仅仅是元气波动时外溢出来的一点余威,便已足够将欲要逃跑的三人镇伏在地。

    浪潮汹涌,大海绵延,随着急速增长的元气威压抵达了承运大阵所能容纳的极限,难以言喻的炽热高瞬间将大殿融化。

    烈火煮海,金焰滔天。

第一百六十一章,我死之前

    在奉天阵溃散的第一时间里,两道人影便已经同时闪到了金銮殿上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左臂横伸,张衍圣将身侧急于出手的红衣老人拦在原地,解释道:“陈总管,别冲动。有你我两人在此看护,殿下他绝不会有事。若是你贸然出手,反而有可能会惹出大麻烦。”

    这句话一入耳,陈正华只需稍加思索,便瞬间明白了同伴话中所潜藏的深意:此时此刻,强夺龙运的武王朱厚成虽然看上去声势骇人,可落在自己,亦或是身边的张衍圣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真正让人感到棘手的,反而是双方大打出手之后,万一自己不小心,就容易把大明历朝历代辛苦累积下来的气运龙脉给折损过甚。

    念及此处,陈正华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老人的全副心神尽数投注到了脚下这片,熊熊燃起的赤金火焰当中。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在金銮殿与皇宫南门的这条宽阔御道上,在跪立于地的零散內侍人群当中,有一个人正缓缓抬起头颅,瞄向皇城半空。

    额生断眉,眼蕴愁思,宗弼小心翼翼,在不惊扰他人的前提下,尽量调运着体内的气机流转一路攀升。深渊聚海,幽谷藏龙,宗弼表面看似平静,内底里其实已经到了气机满溢,不吐不快的极致边缘。

    “还差一点...”宗弼环视四周,高檐下,御道旁,随着自己一起潜藏宫内的诸多同僚,已渐渐站到了他们的位置上。宗弼点了点头,在收回视线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天上似乎毫无察觉的两道人影。

    “呵...”宗弼张嘴呵了口热气,凝而不散的一道白色气柱,将身上连绵阴雨所带来的阴重湿意瞬间驱散一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宗弼回想起接到的最后那一道密令:“继续潜伏京中,伺机剪除龙运。”

    宗弼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陷阱?武王他难道已经迈过我这条线,直接和西蜀那边达成默契了吗?强夺承运印,迫使大明龙脉现身,这一切怎么会这么巧?”

    自当日张衍圣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京城当中的西蜀死间在短短半月间几乎被尽数拔除。雨从天上落,血水和黄泥,宗弼带着仅剩的幸存同僚,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四处逃匿。最后借着京中动乱所带来的一线契机,才能勉强藏身于深宫之内。

    假如这真的是陷阱...宗弼摇了摇头,根本不敢想象后果如何,可真要让他放过这稍纵即逝的大好时机,宗弼又如何甘心。

    宗弼手臂微抬,大战之前的他下意识又摩挲起了嘴边的散乱胡茬。值此生死之际,宗弼忽然想起,少年离家的自己,如今原来已近不惑之年。而自己最美好的,最该意气风发的年轻岁月,却都浪费在了身前的这座皇宫当中。

    大内粘杆处,武王朱厚成,还有远在东南的纳兰郡王,夹缝求生的宗弼不仅要面对敌营当中的阳谋阴算,还要顾虑着身后西蜀与大楚的互相倾扎。

    累吗?当然,宗弼缓缓起身,右手拿捏住身上外套的长衫一角,怔怔低声道:“可那又如何?”

    仰起头,宗弼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怀有信念,却生逢末世的纯粹志士,中兴大楚,光复故土这八个字,便足以抚慰自己二十多年的潜伏岁月中,所遭逢的苦与痛。

    宗弼右手用力一挣,深红色內侍长衫瞬间飘飞于空,贴身内套的玄青色大楚官袍随之显现人前。

    长长吐气,宗弼将怀中珍藏半生的一枚古朴玉佩握于手中,张口大喝道:“伪皇朱氏,窃据龙运,今日合该天诛!”

    浮在半空的陈正华神色一动,低头看向脚下,不屑道:“不知死活!衍圣公,待老夫先去杀光这些前朝余孽,再与你谋划后续事宜。”

    嗓音如雷,声炸人间。

    不等陈正华抬腿迈步,十余位同样改换青衣的雄壮身影已同时升至半空,个个渊渟岳峙,气势不凡,赫然全都是一品之上的宗师强者。

    陈正华眼中寒光一闪,还不等为首之人开口说话,袖间骤然勃发的两条血色长蛇,便已瞬间击落了两位大楚死间。

    胸膛下瘪,七窍流血,眼看向下坠落的两位同伴瞬间身死,合围而来的队伍当中顿时萌发出一丝骚乱。

    哪怕他们都清楚,这势必会是场生死一线的凶险战斗,可任谁也没有想到,还没等双方正式交手,便已经折损了两位同伴。

    陈正华抬腿跨步,倏忽间已飘飞至众人身前,再次一拳挥出,冷喝道:“受死!”

    老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趋步冲拳,落在与其正面相对的当事人眼中,却犹如山岳将倾,青天垂落。双眼失神,为首之人甚至还来不及抬臂阻挡,便被陈正华一拳捶在眉心。

    “咣~”一声巨响,如洪钟大吕瞬间响彻皇宫。

    为首之人原地屹立不倒,可他坚如磐石的横练肉身却早已寸寸龟裂。

    陈正华收回右臂,一袭鲜红蟒袍迎风猎猎作响。转回头来,老人一言不发,只是用不带半点感**彩的冰冷目光缓缓扫视身前,眨眼之间,西蜀众人已十去其三。

    “结阵困敌...”为首之人嘴唇微张,于弥留之际竭力低吼道:“为宗首领争取时间。”

    地面上,宗弼眼见瞬间惨死的三位同伴尸首接连落地,不但没有急于升空,反而缓缓踱步到金銮殿前,透过熊熊燃烧的龙气金焰向里大声吼道:“事态紧急,还请武王殿下早作决断,外界众人,自有我宗弼代为阻拦。”

    火势微微一涨,却没能得到殿内的丝毫回应,就在这时,一道平和的嗓音突然自宗弼耳边响起:“你确定,你能拦得住我吗?”

    宗弼缓缓转身,不知何时,原本处于半空的张衍圣已悄然闪至身前。

    面对着身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大明宰相,宗弼只是握紧了掌间玉佩,翘起了中生断纹的右侧眉梢,淡淡笑道:

    “我死之前...”

    ps: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哪怕我死?(求收藏)

    金銮殿外,杀声迭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武王朱厚成似乎对外界传来的那句话毫无所觉,只是一门心思地吸收着耀金龙气,可随着大殿当中的高温火焰愈加炽热,被迫蜷缩在大殿一角的朱厚聪三人,也就愈发难捱了起来。

    此时此刻,朱厚聪几乎已经和常人无异,若不是有一旁的纳兰怀玉竭力护持,恐怕根本不用他人动手,没有天龙护身的朱厚聪早已丧生火海。

    朱厚聪擦拭着由额头不断低落的汗水,是因为烈火烤炙,也是因为心底难以抑制的紧张。拧过头去,朱厚聪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的女子身上,这才发现,纳兰怀玉勉力支撑起的那层水绿色光幕已摇摇欲坠。

    朱厚聪满是担忧地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闻声转头,纳兰怀玉宛然一笑,道:“殿下放心,奴婢还能再支撑一会儿。”

    一会儿?又是多久...朱厚聪没有问,低头看去,就连怀中的吕雉脸上,也流露出了与他相同的苦笑神色。

    就在这时,大殿中央的武王朱厚成突然抬起头来,原本周身笼罩的耀目金光随之稍稍收敛。朱厚成脸上一点笑意绽放,随即便化为一声张狂大笑,“哈哈哈哈...”

    抬手一招,朱厚成接住从天而落的承运铜印,尝试着活动起沉重四肢,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向前缓慢行进,只是每一脚落下,都如同地龙翻身,满殿烈焰因此起伏不定。

    斜眼一瞥,朱厚成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初时极缓,而后步伐越来越快,十丈间距不过眨眼即至。

    “不好意思,为兄让你久等了。”武王朱厚成看着身前的这层水绿色细薄光幕,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好奇。探出右手,朱厚成只是看似轻描淡写的轻轻屈指一弹,可向外撑起的浑圆光幕,却沿着指尖所触的位置向内猛烈收缩,纳兰怀玉身躯一颤。

    “这就是你纳兰家秘而不传,号称一法出则万法失色的落幕繁华?”不屑一笑,朱厚成食指继续前伸,盯着纳兰怀玉持续苍白的脸庞,讥讽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朱厚聪心生惊怖,抱着怀中吕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独留下女子一人承受着前方袭来的沉重威压。纳兰怀玉有心答话,却生怕自己一张口,提运起的胸间气机便会就此泄去。

    武王朱厚成连连用力,可看似随时都有可能崩碎的光幕却始终屹立不倒。心生不耐,朱厚成厉声喝道:“让开,朕便让饶你不死。否则,日后朕定要将你纳兰家连根拔起。”

    牙关紧咬,竭力抵抗的纳兰怀玉于心中暗暗叫苦:可恶,本以为自己凭借着远超同辈的武道修为,进宫之后,无论救人杀人,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谁想到,齐王他竟然能让人抢走了龙脉至宝。

    心生怯意,纳兰怀玉气机流转间不免生出了一丝短暂停滞。武王朱厚成趁机猛然加力,本就摇摇欲坠的水绿色光幕瞬间彻底崩散,蠢蠢欲动的炽热火海就此汹涌前袭。

    连退两步,纳兰怀玉回停在朱厚聪两人身侧,嘴角处已溢流出一缕鲜红血迹。

    纳兰怀玉侧耳倾听,殿外依旧只有杀声一片。值此生死之际,纳兰怀玉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藏拙之念。

    张嘴轻吐,一颗恍若琉璃的七彩晶石随之跃入半空,纳兰怀玉一指点在眉心识海,一手立于脐下丹田,张口清喝道:“花开七色。”

    话音未落,半空之中的七彩琉璃随之光芒大作。看似缓慢实则瞬息万变,赶在火海袭来之前,便已于众人身前幻化成一朵大如车斗的七彩莲花。

    “落!”

    纳兰怀玉一指点出,便有一瓣绯色莲花自萼间随声飘落,遇火便已成灰,缓缓散灭半空,可由武王心神御使的炽热火海,终究还是被暂时阻隔在三尺之外。

    心神一松,几近力竭的纳兰怀玉顿时身躯后仰,朱厚聪赶忙将其揽入怀中。触手温软,花香扑鼻,明明身处困境,可朱厚聪还是免不了心神微恍,将原本想说的话瞬间抛之脑后。

    “殿下...”朱唇微张,气虚体弱的纳兰怀玉此刻嗓音犹显娇柔,堪称完美的精致五官透露出一抹令人怜惜的苍白。

    见朱厚聪毫无反应,纳兰怀玉疑惑伸手,纤白细长的手指于朱厚聪眼前轻轻摇晃,继续轻声呼唤道:“殿下?”

    “嗯?”恍然回神,朱厚聪不由面色一红,手臂却搂得更紧了,“怎么了?”

    俏脸羞红,纳兰怀玉嗓音越发轻柔,道:“奴婢是凭借着家传秘宝,才能勉强催化出眼前的这朵七彩莲花,可毕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殿下,还需早作准备...”

    朱厚聪慌忙转头,在这短暂的失神间隙中,无风自摇的七彩莲花上已只剩四瓣残留。定了定神,朱厚聪不由皱眉道:“这该如何是好?”

    金銮殿外,大内总管陈正华早已不胜其烦,可在西蜀众宗师的联手纠缠下,一时间又难以脱身而出,反倒曾因为分神关注殿内的气机起伏,而数次遇险。

    面露焦急,陈正华两臂猛挥,将身前众人暂时逼退一旁,趁机大声呼喊道:“衍圣公!殿下遇险,急需你我援手。”

    话音未落,再度前逼的西蜀众人又将陈正华团团围住。苦战至今,哪怕又有两位同伴被老人当场捶杀,可剩余诸人不仅没有心生胆怯,反而越战越勇,渐成舍生忘死之势。

    大殿门前,两人从最初的一人正对,一人侧身,到现在的直面相向,张衍圣脸上的表情也从开始的不以为意,演变成如今的全神以对。

    反观宗弼,却只是始终紧攥着握有玉佩的右拳,便连嘴边的淡淡笑意也从未变过。

    “还不出拳吗?眼神微动,在陈正华的提醒下,张衍圣终归还是忍不住先行打破僵局,道:“蓄养拳势没错,可凡是过犹不及,你这么一直憋着,就不怕反而把自己先憋死了吗?”

    面对调侃,宗弼和之前一样,依旧以四字应答:“我死之后。”

    “哦?”眉梢一挑,张衍圣淡淡道:“原来是以命相搏,出拳之时便是你身死之日。只是...值吗?”

    闭口不答,宗弼右腿突然后撤,呼吸也渐渐缓慢悠长。

    “可惜,我没时间陪你继续耗下去了。”张衍圣食指微颤,张口敕令道:“跪下!”

    此情此景,一如当日,随声而落的无形重压瞬间笼罩全身,可与福禄巷中不同的是,此刻的宗弼再无怯战之意,只存求死之心。

    吐气扬声,宗弼弓步弯腰,没有绚若烟火的气机四溢,也没有扬眉怒目的骇人声势,宗弼沉默低头,只是简简单单的缓缓递出右拳,却势如破竹,力重如山。

    张衍圣眼带疑惑,哪怕你宗弼怀揣死念,哪怕你追求向死而生的极致一拳,确实能够将你我之间的重重阻碍尽数破除。可你这慢如蜗牛的一拳,又能打得到谁?

    下意识双脚一踏,张衍圣瞬间拔地而起,可还没等他于空中站稳身形,心神剧变之下,张衍圣忍不住惊呼出声:“不好!”

    以命换命,我宗弼要的,本来就不是你张衍圣的命,而是金銮殿内两位朱氏皇族!眼露狂喜,沉默出拳的宗弼突然大喝一声:“死!”

    金銮殿内,莲花七瓣,赤橙黄绿青蓝紫,早已全部凋零。

    无穷无尽的毒燎虐焰,在武王朱厚成心神指引下,刻意盘布成圆,围绕在三人身侧,却又偶尔以零星飘出的一点火舌相撩拨。

    无处可躲,无路可逃,朱厚聪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吕雉,渐渐闭拢双眼,而一旁的力竭倒地的纳兰怀玉,早已经昏迷不醒。

    面对死亡,有人会慨然而慷,有人会淡漠处之,可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在极度恐惧中,萌生出只求活命的念想。

    猛然睁开双眼,朱厚聪向着火海当中声嘶力竭地哭喊道:“皇兄!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斜眼一瞥,武王朱厚成看着火海当中涕泪横流的那张脸,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还有些不屑。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朱厚成挥了挥手,脱离控制的一道炽热烈火瞬间向圈内涌去。

    “不!”

    绝望之际,一只手却自朱厚聪眼前突然升起,而后两指一并,将奔向朱厚聪面门的那道赤金火舌稳稳捏在指间。

    吼声戛然而止,朱厚聪转动过僵硬的脖颈,看向身侧忽然起身的白发女子,“雉儿?”

    极度的恐惧,变为难以置信的惊讶,而后瞬间又转化为难以言表的激动与狂喜,朱厚聪一把按在吕雉的肩头,歇斯底里道:“雉儿,无论如何,求你快救救我,救救我!”

    笑了笑,吕雉脸上涌上了一抹病态的潮红,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道:“咳~哪怕...我死吗?”

    闻言一怔,朱厚聪脑海中随之浮现出那段无比相似的记忆。

    先是短暂的犹豫,而后是长久的挣扎,朱厚聪最终却还是低下头,唯唯诺诺道:“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不想死...”吕雉反复念叨着这熟悉的三个字,这是和龙虎山上一般无二的答案。

    眼角溢血,嘴边溢血,鼻下溢血,双耳溢血...在吕雉得刻意催动下,一缕缕鲜血接连垂落在地,而后汇聚一团,最后绽放成一朵通体殷红的未名之花。

    无萼无枝,无味无臭。金銮殿内的炽热烈焰,却纷纷主动避让,于无穷无尽的猛烈火海当中,骤然开辟出一片清凉净土。

    吕雉转回头去,将视线自朱厚聪身上偏离开来,在女子渐渐冰冷的眼神当中,蕴含的是比死还要痛苦的绝望。

    就在这时,宗弼拼尽全力递出的一记如山拳势,恰好冲破殿门,跨过火海,重重地捶落在女子勉力挺直的后背之上,连同吕雉身前躲避不及的朱厚聪,一并捶飞数丈。

    火海当中,朱厚聪在烈焰灼身的剧痛下,大声嘶吼着。

    不远处,欺霜赛雪的纯白长发,随主人一同铺落在冰冷如水的地面上,吕雉皱着眉头,怔怔道:“好,我不让你死。”

    ps:两章近六千字,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7504/ 第一时间欣赏我号纯阳最新章节! 作者:见白头所写的《我号纯阳》为转载作品,我号纯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号纯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号纯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号纯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号纯阳介绍:
年少初闻江湖事,最喜负剑纵高歌。闲卧家中来恶客,山下少年入太和。奋起怀中三尺剑,枭首一人止干戈。仙师问我何所求,誓要剑气漫山河。我号纯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号纯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号纯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