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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全文阅读

作者:响木     崇祯十三年txt下载     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七章 金钞银钞(二)

    烈日高挂,光耀万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操场旁的山坡上,朱平槿挺胸策马,缓缓前行。

    目光所至,前方一个超过两百亩地的大操场。十余个大小不等的连横阵由西向东展开,背北朝南,屏声静气,整齐排列于操场的北侧。

    最西边的六个连横阵,都换穿了鲜红色的皮罩甲和皮护臂,头戴缀着红樱的黑色八瓣帽儿皮盔。远望过去,仿佛山林中一条绵延的火龙熊熊燃烧。只要一阵东风,火龙就会奔涌向前,把任何阻挡它前进的东西无情吞噬。东面的连横阵,服色较杂,以灰色为主,可依然气势雄壮,不逊西边分毫。

    操场的南侧,远远的还有一大片人头攒动。远远望去,恐怕有一二千人之多。

    一名高个子的将领,手持一杆红旗,笔直地站在队列的最西头。两名护旗兵,一左一右,护卫着那杆曾经飘扬在碧峰峡、天全、雅州、牛角寨和彭山江口的大旗。

    宋振宗是护商队的总指挥,也是今日校阅的总指挥。他指着操场上列队的部队,向朱平槿和罗雨虹一一奏报。

    “禀世子罗姑娘,左边前边六个连是护商队一至六连,他们都换装了新式的红漆皮甲。六连之后,依次是天全土司排、骑兵排、特务一连、二连、董卜连,左护卫学兵连、雅州、名山两个护庄小队,最后是华阳县两个护庄中队。右边是孙先生和唐先生前日从嘉定州送来的一千新兵,仁寿王庄运送粮草衣被的五百庄户,还有曹四德带来的一千运送盔甲和小车的一千庄户。老兵新兵都等着世子校阅,这些庄户也想观礼。末将请世子示下!”

    “准了!”朱平槿的兴奋溢于言表,“开始吧!”

    “还有嘉定的兵?”罗雨虹高兴地问。她的前世今生都是乐山的户口。

    宋振宗手指着那大群叫花子,答声那就是。

    罗雨虹问道:“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换装?”

    宋振宗解释道,仁寿县的鸡公车有限,运了粮草就运不了多少衣被。他和李崇文正与曹四德商量,让名山来的车夫再往仁寿跑一趟,把仁寿织造局生产的衣被运往松林山。名山那边生产大车和鸡公车还是不够,小曹公公也是这个意思。

    朱平槿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他自豪地转头对老婆道:

    “看!我们的家底!”

    罗雨虹拉住老公跃跃欲试,眼睛里的胆怯和害羞已经不见了。

    “等一等!”朱平槿微笑着对老婆说,“大阅兵我们是头一次,要隆重一点。先得有个节目!”

    陈有福努力睁大眼睛,任凭阳光直射在脸上。他一丝不苟保持着军姿,就像在碧峰峡第一次充当护商队旗手那样。他的右手把旗杆攥住,紧靠在身体右侧,这样可以让旗杆的重量稳稳落在地面,并且保持大旗不会摇晃。山间哗哗的松涛声,带来了阵阵凉风。可惜风不大,他头顶上的旗帜没能完全展开,一个旗角努力翻转着,想把自己的真容显露出来。

    陈有福目不转睛注视右侧山坡上那群骑马的人。立在最前面的有两匹坐骑。

    黄骠马的主人是世子。他头戴凤翅镀金盔,金凤展翼欲翔;盔顶一根金枪直立,饰以红樱和青色盔旗;外罩抹金方领对襟方叶齐腰明甲,衬里是红色蟠龙袖饰的箭袖织金褶皱袍;腰缠白玉革带,左垂宝刀。阳光照耀之下,宛如金人一般。

    罗姑娘骑着世子那匹大白马,与世子并驾齐驱。她身着大红对襟方领收口弧袖绣金凤纹衣,下穿海水纹通襕黄裙,头戴黑色尖棕盔,盔沿有一圈红色抹额,盔前穿插一只金色的凤凰。盔顶明珠攒顶,金管之内,插两支长长的孔雀翎。光线激射之下,那孔雀翎色彩纷呈,变化不停。

    他俩之后,一名亮甲骑士骑在马上,手握一丈五尺长的旗杆。杆顶之上,垂挂一面红底金边蜀字长三角旗。

    旗手之后,便是宋振宗等前去接驾的大员。在这群大员中,有一名陈有福并不认识的文官。他身着朱玄云纻,头戴乌纱,在大群明盔亮甲的将军包围中,显得格外显眼。他正与贺先生和舒先生说着话,言语间非常亲热。

    突然间,三声号炮响起,惊得林间的鸦雀乱飞,然后又是一通急促的大鼓。

    鼓声中,宋振宗动了。他领着那名手握旗杆的亮甲骑士,催马从山坡上急冲下来。战马疾驰,那面绣着“蜀”字、蟠龙和各色花纹的红底金边长三角旗,随之拉长飘扬!

    “那是世子的蜀字龙旗!”陈有福听见他的夔府老乡,去年一起逃难到成都府的刘三根大喊。刘三根现在已经接任了刘红婷兼任的第一连连长职务,正好站在陈有福左侧几步开外。

    “连长,那旗手不是我们一连出去的李排长吗?”陈有福听见有士兵叫喊。

    “就是李明史!他当了世子的卫队长!”

    “是副队长!队长是二连出去的排长魏辰!”

    眼看宋振宗和李明史即将过来,陈有福连忙下令:“队列中不准说话!全体都有,立正!”

    宋振宗领着那面红底金边长三角旗向排首直冲过来。到了陈有福面前,他才使劲勒住了马头。那战马欲进不能,大声嘶鸣着,铁蹄猛烈地践踏着草地。

    宋振宗手指身后李明史握住的大旗,大声对陈有福吼道:“陈有福,往下传,这是世子的帅旗!世子有旨:自今日起,见此旗如见世子亲临!”

    陈有福大声应道:“末将明白!全体往下传,见此旗如见世子亲临!”

    “全体往下传,见此旗如见世子亲临!”

    响亮的传令声一个横队接一个横队,迅速传遍了整个受阅部队。李明史没有闲着,他举起大旗,顺着传令声从西到东,在队列前跑了一个来回,让每个士兵都能清楚看到旗帜的样式和纹样。

    长旗飘扬,大军挺戈。宋振宗立在马上,拔出他的大刀。刀锋渗寒,直指苍天。

    宋振宗大喊道:“我大明,万岁!”

    陈有福举起护商队的红旗,一边奋力地摇动,一边大吼:“万岁!”

    “万岁!”陈有福东侧的近两千士兵一起发出呼喊。

    来自操场北侧的激情传染了南侧,那两千五百衣衫褴褛的新兵和庄户也跟着喊起来。

    “万岁!”

    万岁!万岁!

    经久不息的万岁声山呼海啸一般传来,激荡着整个山谷,也激荡着在场的每个官员、每个将军、每个士兵、每个庄户,当然也激荡着朱平槿和罗雨虹这对夫妻。

    “我们下去吧?将士们都在等我们!”罗雨虹再次催促朱平槿。

    “别着急!”朱平槿微笑着,紧握着老婆的手,“我们再等等!”

    万岁之声略小。宋振宗收起手中大刀,手掌挥动着,让操场上的欢呼声停下来。

    这时,一个文士头戴玄色飘飘巾,身着翠蓝道袍,手摇鹅毛扇子,领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少年学子,无声无息从第一连的背后钻出来,排成四行站到了护商队的大旗前面。

    操场上鸦雀无声。这个文士和这群学子要干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

    当然,除了微笑中的朱平槿。

    突然那文士双手一扬,手中鹅毛扇子半举。前排的一个小胖子立即前跨一步,举起他手中的长唢呐。

    嘟!嘟嘟!一曲宏大悠扬的音乐从长唢呐中飘出,在寂静空旷的松林山间回响。

    一段前奏结束,那文士手中的鹅毛扇子猛地往下一扇。四行少年随着那扇子扇动的节奏,一起开口高声合唱:

    “上天保佑大明,

    祝他万代千秋!

    上天保佑皇上,

    常胜利沐荣光!

    得士心民欢畅,

    国运盛帝运长!

    天佑大明!

    ……

    上天保佑大明,

    发神威张天网!

    ……”

    乐曲连续循环了三遍,宏大的音乐与肃穆的腔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庄严意境。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意境中。即便他们听不清歌词,也能从音乐中感受到,这是祈祷上天之乐。

    右长史郑安民竖耳聆听,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音乐的风格好似成都城里西夷和尚的礼拜乐,难道是西夷和尚专为世子谱写?作为王府长史,自己回到成都,倒有必要到西夷和尚庙里走一遭。

    望着田先生上下翻飞的白扇子,罗雨虹似笑非笑,声音几不可闻:

    “你本事不小!竟然能将田先生和一群小屁孩骗得大合唱。”

    朱平槿不想让前面牵马的魏辰听见两口子的私房话。他小声道:“我给你出出气!”

    “还有什么歌?”

    “大明龙旗迎风飘扬。”

    罗雨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太无耻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笑声中,她的指甲狠狠掐了牵着的手。

    朱平槿没有像往常一样皱眉。他睁大眼睛小声道:

    “我需要一个让士兵们去死的理由!在未来的三四年,这些人中可能有半多要留在战场上!我需要一个崇高的目标,让他们都能相信,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是能够被别人和历史永远记住的!他们的牺牲没有白白被浪费,他们的生命没有被无情抛弃!他们的死重于泰山,他们的死将名流青史!他们的灵牌将世代供奉在昭忠祠,他们的英魂将永远接受万民景仰!他们的身躯与天地一体,与山川同在,与日月同辉!他们将唱着这首战歌,慷慨赴死,去迎接注定的宿命……”

    “好了!别说了!”罗雨虹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大股泪水。她不愿周围的人注意,更不愿在数千将士面前献丑,连忙装作眼迷,悄悄用衣袖擦了。

    “唱完了,我们下去吧。”罗雨虹的鼻子抽着,在手上加了把劲。

    “好!”

    朱平槿转过头对卫士们下令道:“把请的祖宗扛出来!”

第二百零八章 下乡调研(二)

    烈日高挂,光耀万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操场旁的山坡上,朱平槿挺胸策马,缓缓前行。

    目光所至,前方一个超过两百亩地的大操场。十余个大小不等的连横阵由西向东展开,背北朝南,屏声静气,整齐排列于操场的北侧。

    最西边的六个连横阵,都换穿了鲜红色的皮罩甲和皮护臂,头戴缀着红樱的黑色八瓣帽儿皮盔。远望过去,仿佛山林中一条绵延的火龙熊熊燃烧。只要一阵东风,火龙就会奔涌向前,把任何阻挡它前进的东西无情吞噬。东面的连横阵,服色较杂,以灰色为主,可依然气势雄壮,不逊西边分毫。

    操场的南侧,远远的还有一大片人头攒动。远远望去,恐怕有一二千人之多。

    一名高个子的将领,手持一杆红旗,笔直地站在队列的最西头。两名护旗兵,一左一右,护卫着那杆曾经飘扬在碧峰峡、天全、雅州、牛角寨和彭山江口的大旗。

    宋振宗是护商队的总指挥,也是今日校阅的总指挥。他指着操场上列队的部队,向朱平槿和罗雨虹一一奏报。

    “禀世子罗姑娘,左边前边六个连是护商队一至六连,他们都换装了新式的红漆皮甲。六连之后,依次是天全土司排、骑兵排、特务一连、二连、董卜连,左护卫学兵连、雅州、名山两个护庄小队,最后是华阳县两个护庄中队。右边是孙先生和唐先生前日从嘉定州送来的一千新兵,仁寿王庄运送粮草衣被的五百庄户,还有曹四德带来的一千运送盔甲和小车的一千庄户。老兵新兵都等着世子校阅,这些庄户也想观礼。末将请世子示下!”

    “准了!”朱平槿的兴奋溢于言表,“开始吧!”

    “还有嘉定的兵?”罗雨虹高兴地问。她的前世今生都是乐山的户口。

    宋振宗手指着那大群叫花子,答声那就是。

    罗雨虹问道:“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换装?”

    宋振宗解释道,仁寿县的鸡公车有限,运了粮草就运不了多少衣被。他和李崇文正与曹四德商量,让名山来的车夫再往仁寿跑一趟,把仁寿织造局生产的衣被运往松林山。名山那边生产大车和鸡公车还是不够,小曹公公也是这个意思。

    朱平槿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他自豪地转头对老婆道:

    “看!我们的家底!”

    罗雨虹拉住老公跃跃欲试,眼睛里的胆怯和害羞已经不见了。

    “等一等!”朱平槿微笑着对老婆说,“大阅兵我们是头一次,要隆重一点。先得有个节目!”

    陈有福努力睁大眼睛,任凭阳光直射在脸上。他一丝不苟保持着军姿,就像在碧峰峡第一次充当护商队旗手那样。他的右手把旗杆攥住,紧靠在身体右侧,这样可以让旗杆的重量稳稳落在地面,并且保持大旗不会摇晃。山间哗哗的松涛声,带来了阵阵凉风。可惜风不大,他头顶上的旗帜没能完全展开,一个旗角努力翻转着,想把自己的真容显露出来。

    陈有福目不转睛注视右侧山坡上那群骑马的人。立在最前面的有两匹坐骑。

    黄骠马的主人是世子。他头戴凤翅镀金盔,金凤展翼欲翔;盔顶一根金枪直立,饰以红樱和青色盔旗;外罩抹金方领对襟方叶齐腰明甲,衬里是红色蟠龙袖饰的箭袖织金褶皱袍;腰缠白玉革带,左垂宝刀。阳光照耀之下,宛如金人一般。

    罗姑娘骑着世子那匹大白马,与世子并驾齐驱。她身着大红对襟方领收口弧袖绣金凤纹衣,下穿海水纹通襕黄裙,头戴黑色尖棕盔,盔沿有一圈红色抹额,盔前穿插一只金色的凤凰。盔顶明珠攒顶,金管之内,插两支长长的孔雀翎。光线激射之下,那孔雀翎色彩纷呈,变化不停。

    他俩之后,一名亮甲骑士骑在马上,手握一丈五尺长的旗杆。杆顶之上,垂挂一面红底金边蜀字长三角旗。

    旗手之后,便是宋振宗等前去接驾的大员。在这群大员中,有一名陈有福并不认识的文官。他身着朱玄云纻,头戴乌纱,在大群明盔亮甲的将军包围中,显得格外显眼。他正与贺先生和舒先生说着话,言语间非常亲热。

    突然间,三声号炮响起,惊得林间的鸦雀乱飞,然后又是一通急促的大鼓。

    鼓声中,宋振宗动了。他领着那名手握旗杆的亮甲骑士,催马从山坡上急冲下来。战马疾驰,那面绣着“蜀”字、蟠龙和各色花纹的红底金边长三角旗,随之拉长飘扬!

    “那是世子的蜀字龙旗!”陈有福听见他的夔府老乡,去年一起逃难到成都府的刘三根大喊。刘三根现在已经接任了刘红婷兼任的第一连连长职务,正好站在陈有福左侧几步开外。

    “连长,那旗手不是我们一连出去的李排长吗?”陈有福听见有士兵叫喊。

    “就是李明史!他当了世子的卫队长!”

    “是副队长!队长是二连出去的排长魏辰!”

    眼看宋振宗和李明史即将过来,陈有福连忙下令:“队列中不准说话!全体都有,立正!”

    宋振宗领着那面红底金边长三角旗向排首直冲过来。到了陈有福面前,他才使劲勒住了马头。那战马欲进不能,大声嘶鸣着,铁蹄猛烈地践踏着草地。

    宋振宗手指身后李明史握住的大旗,大声对陈有福吼道:“陈有福,往下传,这是世子的帅旗!世子有旨:自今日起,见此旗如见世子亲临!”

    陈有福大声应道:“末将明白!全体往下传,见此旗如见世子亲临!”

    “全体往下传,见此旗如见世子亲临!”

    响亮的传令声一个横队接一个横队,迅速传遍了整个受阅部队。李明史没有闲着,他举起大旗,顺着传令声从西到东,在队列前跑了一个来回,让每个士兵都能清楚看到旗帜的样式和纹样。

    长旗飘扬,大军挺戈。宋振宗立在马上,拔出他的大刀。刀锋渗寒,直指苍天。

    宋振宗大喊道:“我大明,万岁!”

    陈有福举起护商队的红旗,一边奋力地摇动,一边大吼:“万岁!”

    “万岁!”陈有福东侧的近两千士兵一起发出呼喊。

    来自操场北侧的激情传染了南侧,那两千五百衣衫褴褛的新兵和庄户也跟着喊起来。

    “万岁!”

    万岁!万岁!

    经久不息的万岁声山呼海啸一般传来,激荡着整个山谷,也激荡着在场的每个官员、每个将军、每个士兵、每个庄户,当然也激荡着朱平槿和罗雨虹这对夫妻。

    “我们下去吧?将士们都在等我们!”罗雨虹再次催促朱平槿。

    “别着急!”朱平槿微笑着,紧握着老婆的手,“我们再等等!”

    万岁之声略小。宋振宗收起手中大刀,手掌挥动着,让操场上的欢呼声停下来。

    这时,一个文士头戴玄色飘飘巾,身着翠蓝道袍,手摇鹅毛扇子,领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少年学子,无声无息从第一连的背后钻出来,排成四行站到了护商队的大旗前面。

    操场上鸦雀无声。这个文士和这群学子要干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

    当然,除了微笑中的朱平槿。

    突然那文士双手一扬,手中鹅毛扇子半举。前排的一个小胖子立即前跨一步,举起他手中的长唢呐。

    嘟!嘟嘟!一曲宏大悠扬的音乐从长唢呐中飘出,在寂静空旷的松林山间回响。

    一段前奏结束,那文士手中的鹅毛扇子猛地往下一扇。四行少年随着那扇子扇动的节奏,一起开口高声合唱:

    “上天保佑大明,

    祝他万代千秋!

    上天保佑皇上,

    常胜利沐荣光!

    得士心民欢畅,

    国运盛帝运长!

    天佑大明!

    ……

    上天保佑大明,

    发神威张天网!

    ……”

    乐曲连续循环了三遍,宏大的音乐与肃穆的腔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庄严意境。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意境中。即便他们听不清歌词,也能从音乐中感受到,这是祈祷上天之乐。

    右长史郑安民竖耳聆听,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音乐的风格好似成都城里西夷和尚的礼拜乐,难道是西夷和尚专为世子谱写?作为王府长史,自己回到成都,倒有必要到西夷和尚庙里走一遭。

    望着田先生上下翻飞的白扇子,罗雨虹似笑非笑,声音几不可闻:

    “你本事不小!竟然能将田先生和一群小屁孩骗得大合唱。”

    朱平槿不想让前面牵马的魏辰听见两口子的私房话。他小声道:“我给你出出气!”

    “还有什么歌?”

    “大明龙旗迎风飘扬。”

    罗雨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太无耻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笑声中,她的指甲狠狠掐了牵着的手。

    朱平槿没有像往常一样皱眉。他睁大眼睛小声道:

    “我需要一个让士兵们去死的理由!在未来的三四年,这些人中可能有半多要留在战场上!我需要一个崇高的目标,让他们都能相信,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是能够被别人和历史永远记住的!他们的牺牲没有白白被浪费,他们的生命没有被无情抛弃!他们的死重于泰山,他们的死将名流青史!他们的灵牌将世代供奉在昭忠祠,他们的英魂将永远接受万民景仰!他们的身躯与天地一体,与山川同在,与日月同辉!他们将唱着这首战歌,慷慨赴死,去迎接注定的宿命……”

    “好了!别说了!”罗雨虹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大股泪水。她不愿周围的人注意,更不愿在数千将士面前献丑,连忙装作眼迷,悄悄用衣袖擦了。

    “唱完了,我们下去吧。”罗雨虹的鼻子抽着,在手上加了把劲。

    “好!”

    朱平槿转过头对卫士们下令道:“把请的祖宗扛出来!”

第二百零九章 下乡调研(三)

    松林山基地起伏不平的操场上,助威声一浪高过一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有福手持端头裹了棉布和棉花的竹棍,弓步虎腰,护商队标准的刺杀姿势,正与手持木刀的冯如虎四目相对。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手,双方都耐着性子,试探对方的路数。

    对峙多时,陈有福终于在助威声浪中发动了。他右腿轻蹬,右手轻轻发力,竹棍快速往前一递。

    冯如虎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那枪头。竹棍一动,他不退反进,双手抡刀,刀锋向上。竹棍刚到胸前,啪!木刀由下到上,正好将冲势正猛的枪头荡开。见陈有福门户大开,冯如虎顿时心中大喜。他甩腿一跨,借着刀势上冲,身体如猛虎一跃,暴喝一声,木刀划了条优美的大弧线,刀锋从翻转直下,对着陈有福的左肩斜劈下来。

    哗!操场上观战的官兵不由惊呼。以冯如虎的势大力沉,就算一把轻飘飘的木刀砍在肩膀上,只怕陈有福也会伤筋动骨!

    可陈有福没有丝毫慌乱。只见他既不收枪,也不后退,反而以左脚掌为支撑,右脚掌突然发力撑地,如流星闪电般大步前跨,顺着竹棍的荡开之势,腰部借力一扭,把竹棍尾端捅向来者。

    陈有福的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平时操练纯熟。枪是长兵,利在远距刺杀,洞穿门户;刀为短兵,利在近距肉搏,横扫乾坤。故而长枪手遇到刀斧手近距砍杀,那是必败无疑。可陈有福拿的并不是官军制式的丈余长枪,而是一根只有五尺半的短矛。所以枪势一老,他立即以枪尾迎敌。

    此招大出冯如虎意外。他有心收刀,可是两人都在前冲,距离已经面对面。抡圆的木刀注入了他全身力气,现在根本收不回来!

    砰!竹棍屁股在冯如虎的护心甲上敲了一下。虽说只是竹棍,冯如虎的胸口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冲击。

    “你输了!”临时充作公证的宋振嗣走上来,“刀枪沾衣甲者为输!”

    “老子认赌服输!”冯如虎嘴里喷着粗气,脸上却是大写的不服气:“但他用竹棍屁股打我的胸甲,战阵上那是取死之道!一招不能致命,老子反手又是一刀!”

    “竹棍只是比武演示,战阵上那就是十斤重的铳托!”宋振嗣拍拍冯如虎道:“陈有福虚招诱敌,借力打力,你挨了铳托还能站稳?再说人家有福用铳托捶你胸甲,已经给了你面子!你锅盔大的一张胡子脸,人家不晓得往上锤?”

    “好,老子今天认栽!”冯如虎赌品不错,认账不赖账,“哪里站那个军姿?”

    “哪里输了哪里站。”宋振嗣道,“有福给老虎做示范!”

    “是!”陈有福干净利落。

    “格老子的!”冯如虎嘟哝一句,扔了木刀,挺胸凸肚站在陈有福边上。早有好事者上前,把三块石头递来。肩膀上搁两块,两腿间夹一块。

    “冯如虎咆哮军需大堂,违反基地军纪,罚站军姿一炷香!陈有福私自约其比武,违反基地军纪,也罚站军姿一炷香!”宋振嗣大声向看热闹的将士宣布,“按我们护商队的老规矩,石头掉了重新罚站!”

    “好!”操场上喊声如雷。按照社会学原理,看热闹捡便宜的人永远比当事人更多。

    “三块石头,掉了一块都要重来!”宋振嗣再度宣布。

    “一炷香而已!老子jb都夹得住,还夹不住一块石头?”冯如虎语出不屑。

    “等着瞧!老虎,世子的新花样你还没玩过!”宋振嗣严肃的脸上终于渗出一丝笑意,“罗监军,请你监督。趁老虎站军姿,给他讲讲我们护商队的军纪!”

    噹!噹!噹!远处铜锣敲响,声音在四面的山谷中回荡。

    “开晚饭了!”看热闹的军士们一哄而散。

    “各单位集合!”值星官刘连鹏高声叫喊,“今晚加肉!先集合的先舀!各单位吃完了,成建制下河洗澡!世子发了肥皂,大家把身上的污垢搓干净!”

    一炷香慢悠悠烧完,至少两刻种。不用交代,冯如虎肯定悲剧了。他以为军姿就是简单的立正站直,是个人都会,却不知道站军姿这项解放军新兵深恶痛绝的基础训练科目,没有动作要领的切实掌握,没有顽强的意志毅力做保证,那是一刻钟也坚持不了的。前世朱平槿对当兵打仗所知一鳞半爪,可是他如同千万个同龄人一样,参加过大学军训,在酷热的操场上站过军姿,留下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在蒙顶山创建护商队时,朱平槿就开始引入这项科目。正因为最高领导对这项科目的无比偏好,所以护商队的军官常常通过展示自己笔直挺拔的军姿,来区别于大明的其他军队。

    新兵下连,老兵过年。新兵的悲剧,主要来自于他对军队规矩的陌生;而冯如虎的悲剧,却源自于他内心对护商队的不服气。

    这次随尹家麟来到护商队集训,冯如虎还带了他的两兄弟如豹、如彪。三兄弟一般的高大结实,在庄上从来都是一霸。他们今日早晨出发,几十里路骑过来,到了松林山脚下,冯如虎的那匹瘸腿马再也坚持不住,长嘶一声起不来了。十几代人在一起厮混,其他左护卫的军官还不知道他们兄弟三人霸道贪吃的德行?于是个个拍马扬鞭,加速前进,把冯家三兄弟晾在了松林里。他们三人双马,一路别扭前行,走到护商队设的木栅之前,又花了许多功夫给卫兵解释,结果还是第四连一名原来出身左护卫的副连长认得他们,他们三兄弟才进了大门。

    冯如虎在尹家麟家吃酒之时,听说他作为左护卫的世袭副千户,可能会享受副团级待遇。有了这个待遇,他在军营里衣甲兵器战马吃用都是营里领取。于是冯如虎大咧咧吩咐他的两个兄弟去找房子安顿,自己向士兵打听了供应军需的地方,便走了过去领取战马。

    来到军需处,冯如虎还未进门,先听见房子后有马匹嘶鸣。他赶忙转过去一瞧,果真屋后不远有一个马圈,里面圈养了十几匹战马。内有一匹黑色的大公马,毛色油光水亮,马脖粗壮,马耳直立,站在马儿中那是卓尔不群。冯如虎见了,立即欢喜异常。他好歹还是知道领东西总得履行一下手续,没有开口就说这马我要了。他跑到军需处的木头房子里,见到一个中年书生正在一张简陋的桌上写写画画,于是自报家门,要求领取马匹。

    孰料冯如虎立即碰了一个软钉子。那书生的态度倒还和善,他先让冯如虎稍安勿躁,然后在桌上找了一本书册翻看起来。好容易找到冯如虎的名字,他却对冯如虎道:对不起,这马你领不成。

    冯如虎那个爆脾气,当时便急了,责问为啥不能领。

    那书生道,护商队规定,只有营级以上的军官才能领取马匹;营级以下军官或士兵因任务需要长期领用马匹的,如无更高级别的命令,则必须由团级军官签字。

    冯如虎道,对啊,我是副千户,享受副团级待遇,符合领取条件。

    那书生也不急,道冯副千户享受副团待遇没错,但还没有任何现职。在他的兵藉书册中,冯副千户现任职务一栏中,填的是“学兵”。也就是说,在松林山军营中,他冯如虎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兵,还是见习的小兵。小兵吃啥他吃啥,小兵睡哪他睡哪。当然,那书生又解释,如果冯副千户顺利通过集训,担任了世子给予的营级以上军官职务,那么他就可以按照职务级别,领取马匹等军需物资。

    书生一番解说,冯如虎好容易明白了。原来护商队与左护卫一样,军官也是分作见任官和带俸官两类的。他在左护卫那是见任官,守着王府的正门;跑到护商队,反而降成了带俸兵,而且还是见习的!

    冯如虎心里那个不乐意啊,难免就把尹家麟的告诫忘了,扯开嘴巴在军需书生的面前说了几句护商队有什么了不起,老子照样一个打十个等等怪话,然后就被进来给士兵领取盔甲的陈有福听见了。

    陈有福出身草标,对护商队的感情之深,那是世袭副千户冯如虎绝对难以想象的。两人的言语起了冲突,加上冯如虎对自己的武艺向来颇为自负,所以他向陈有福提出了单挑。陈有福一听,心想正合我意。当兵半年杀了几个土匪乱民,但还没有与朝廷的正规军官交过手,听说土暴子中有不少反叛的官军,战斗力到底怎样,自己和士兵们都没底,此人提出比试武艺,恰好可以用来检验自己在雅州的练兵成果。于是陈有福爽快答应了冯如虎的要求,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夜幕下,操场上空无一人。

    冯如虎站军姿,三柱香均未通过,最后在罗景云的面前力竭昏倒,被士兵抬进了基地医护室掐人中泼凉水。

    用松木搭起的简陋节堂外,宋振嗣与尹家麟在一根长板凳上并排而坐。尹家麟望着前方黑沉沉的夜色,沉默不语。

    良久,宋振嗣终于打破了沉默:“尹大哥,这次你能来,小弟总算放心了。贺先生替我哥捎了封信。我哥说你来了,还带了左护卫许多军官过来,左护卫总算没烂到根上。”

    “你哥说的?”

    宋振嗣沉默半响道:“世子说的。”

    “那剩下的官兵怎么办?他们还是王府亲兵啊,这个名分是祖宗传下来的,世子总不会剥夺去吧。要知道,左护卫这些年虽然跑了一些人,但还剩两万多。这些人沾亲带故,个个打断骨头连着筋!”

    “尹大哥不必过于忧虑。世子仁厚,总会给他们一条出路。世子说,很多左护卫的军士,上无片瓦之屋,下无立锥之地,辗转卖力求食,穷苦比百姓更惨,凄凉如沿街乞丐。相反呢,一些军官美宅良田,醇酒妇人,役使军士如奴仆,于战阵一无所知……”

    尹家麟突然抓住了宋振嗣的手臂。

    “既然你还叫我大哥,那大哥便问你一句实话。今夜官兵都去参加学习,你却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想说什么?”

    “尹大哥对我兄弟有恩,我们兄弟没齿难忘。”宋振嗣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今晚说了,明天再向世子奏报,也不算欺君。

    “王庄已经五五纳租了,郡王家的田地也收归蜀王府统管了。这些尹大哥可有耳闻?”

    尹家麟注视着宋振嗣,点点头。

    “王府唯一没动的,只剩下左护卫!那些占着军田,又不肯为世子出力的亲兵,不要也罢。我们兄弟在秦军,早见惯了那些朽烂的卫所。卫所补的兵,在营里只配做下等苦力。尹大哥从来不与刘尽忠等反贼沾边,做事勤恳那是有目共睹。拯危济困、不治家产,更深得卫中将士爱戴。世子整顿左护卫,还望尹大哥鼎力支持。世子是君,我等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世子要我等怎样,我等就得怎样,这可是忠与不忠的大节!世子明日便到松林山,小弟想,尹大哥若能早明心迹,世子必有大用!”

    宋振嗣的话已经挑明了。尹家麟默默点头。

    夜风拂过,一直沉默的尹家麟突然微笑起来:“宋老弟,大哥看了这半天,发现世子练兵之法与古今之法皆有不同。宋老弟给我解说一番?”

    宋振嗣并没有解说。他默默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发皱的小册子递给尹家麟。

    那正是朱平槿的早期军事著作:简明练兵手册。

第二百一十章 下乡调研(四)

    松林山基地起伏不平的操场上,助威声一浪高过一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有福手持端头裹了棉布和棉花的竹棍,弓步虎腰,护商队标准的刺杀姿势,正与手持木刀的冯如虎四目相对。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手,双方都耐着性子,试探对方的路数。

    对峙多时,陈有福终于在助威声浪中发动了。他右腿轻蹬,右手轻轻发力,竹棍快速往前一递。

    冯如虎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那枪头。竹棍一动,他不退反进,双手抡刀,刀锋向上。竹棍刚到胸前,啪!木刀由下到上,正好将冲势正猛的枪头荡开。见陈有福门户大开,冯如虎顿时心中大喜。他甩腿一跨,借着刀势上冲,身体如猛虎一跃,暴喝一声,木刀划了条优美的大弧线,刀锋从翻转直下,对着陈有福的左肩斜劈下来。

    哗!操场上观战的官兵不由惊呼。以冯如虎的势大力沉,就算一把轻飘飘的木刀砍在肩膀上,只怕陈有福也会伤筋动骨!

    可陈有福没有丝毫慌乱。只见他既不收枪,也不后退,反而以左脚掌为支撑,右脚掌突然发力撑地,如流星闪电般大步前跨,顺着竹棍的荡开之势,腰部借力一扭,把竹棍尾端捅向来者。

    陈有福的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平时操练纯熟。枪是长兵,利在远距刺杀,洞穿门户;刀为短兵,利在近距肉搏,横扫乾坤。故而长枪手遇到刀斧手近距砍杀,那是必败无疑。可陈有福拿的并不是官军制式的丈余长枪,而是一根只有五尺半的短矛。所以枪势一老,他立即以枪尾迎敌。

    此招大出冯如虎意外。他有心收刀,可是两人都在前冲,距离已经面对面。抡圆的木刀注入了他全身力气,现在根本收不回来!

    砰!竹棍屁股在冯如虎的护心甲上敲了一下。虽说只是竹棍,冯如虎的胸口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冲击。

    “你输了!”临时充作公证的宋振嗣走上来,“刀枪沾衣甲者为输!”

    “老子认赌服输!”冯如虎嘴里喷着粗气,脸上却是大写的不服气:“但他用竹棍屁股打我的胸甲,战阵上那是取死之道!一招不能致命,老子反手又是一刀!”

    “竹棍只是比武演示,战阵上那就是十斤重的铳托!”宋振嗣拍拍冯如虎道:“陈有福虚招诱敌,借力打力,你挨了铳托还能站稳?再说人家有福用铳托捶你胸甲,已经给了你面子!你锅盔大的一张胡子脸,人家不晓得往上锤?”

    “好,老子今天认栽!”冯如虎赌品不错,认账不赖账,“哪里站那个军姿?”

    “哪里输了哪里站。”宋振嗣道,“有福给老虎做示范!”

    “是!”陈有福干净利落。

    “格老子的!”冯如虎嘟哝一句,扔了木刀,挺胸凸肚站在陈有福边上。早有好事者上前,把三块石头递来。肩膀上搁两块,两腿间夹一块。

    “冯如虎咆哮军需大堂,违反基地军纪,罚站军姿一炷香!陈有福私自约其比武,违反基地军纪,也罚站军姿一炷香!”宋振嗣大声向看热闹的将士宣布,“按我们护商队的老规矩,石头掉了重新罚站!”

    “好!”操场上喊声如雷。按照社会学原理,看热闹捡便宜的人永远比当事人更多。

    “三块石头,掉了一块都要重来!”宋振嗣再度宣布。

    “一炷香而已!老子jb都夹得住,还夹不住一块石头?”冯如虎语出不屑。

    “等着瞧!老虎,世子的新花样你还没玩过!”宋振嗣严肃的脸上终于渗出一丝笑意,“罗监军,请你监督。趁老虎站军姿,给他讲讲我们护商队的军纪!”

    噹!噹!噹!远处铜锣敲响,声音在四面的山谷中回荡。

    “开晚饭了!”看热闹的军士们一哄而散。

    “各单位集合!”值星官刘连鹏高声叫喊,“今晚加肉!先集合的先舀!各单位吃完了,成建制下河洗澡!世子发了肥皂,大家把身上的污垢搓干净!”

    一炷香慢悠悠烧完,至少两刻种。不用交代,冯如虎肯定悲剧了。他以为军姿就是简单的立正站直,是个人都会,却不知道站军姿这项解放军新兵深恶痛绝的基础训练科目,没有动作要领的切实掌握,没有顽强的意志毅力做保证,那是一刻钟也坚持不了的。前世朱平槿对当兵打仗所知一鳞半爪,可是他如同千万个同龄人一样,参加过大学军训,在酷热的操场上站过军姿,留下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在蒙顶山创建护商队时,朱平槿就开始引入这项科目。正因为最高领导对这项科目的无比偏好,所以护商队的军官常常通过展示自己笔直挺拔的军姿,来区别于大明的其他军队。

    新兵下连,老兵过年。新兵的悲剧,主要来自于他对军队规矩的陌生;而冯如虎的悲剧,却源自于他内心对护商队的不服气。

    这次随尹家麟来到护商队集训,冯如虎还带了他的两兄弟如豹、如彪。三兄弟一般的高大结实,在庄上从来都是一霸。他们今日早晨出发,几十里路骑过来,到了松林山脚下,冯如虎的那匹瘸腿马再也坚持不住,长嘶一声起不来了。十几代人在一起厮混,其他左护卫的军官还不知道他们兄弟三人霸道贪吃的德行?于是个个拍马扬鞭,加速前进,把冯家三兄弟晾在了松林里。他们三人双马,一路别扭前行,走到护商队设的木栅之前,又花了许多功夫给卫兵解释,结果还是第四连一名原来出身左护卫的副连长认得他们,他们三兄弟才进了大门。

    冯如虎在尹家麟家吃酒之时,听说他作为左护卫的世袭副千户,可能会享受副团级待遇。有了这个待遇,他在军营里衣甲兵器战马吃用都是营里领取。于是冯如虎大咧咧吩咐他的两个兄弟去找房子安顿,自己向士兵打听了供应军需的地方,便走了过去领取战马。

    来到军需处,冯如虎还未进门,先听见房子后有马匹嘶鸣。他赶忙转过去一瞧,果真屋后不远有一个马圈,里面圈养了十几匹战马。内有一匹黑色的大公马,毛色油光水亮,马脖粗壮,马耳直立,站在马儿中那是卓尔不群。冯如虎见了,立即欢喜异常。他好歹还是知道领东西总得履行一下手续,没有开口就说这马我要了。他跑到军需处的木头房子里,见到一个中年书生正在一张简陋的桌上写写画画,于是自报家门,要求领取马匹。

    孰料冯如虎立即碰了一个软钉子。那书生的态度倒还和善,他先让冯如虎稍安勿躁,然后在桌上找了一本书册翻看起来。好容易找到冯如虎的名字,他却对冯如虎道:对不起,这马你领不成。

    冯如虎那个爆脾气,当时便急了,责问为啥不能领。

    那书生道,护商队规定,只有营级以上的军官才能领取马匹;营级以下军官或士兵因任务需要长期领用马匹的,如无更高级别的命令,则必须由团级军官签字。

    冯如虎道,对啊,我是副千户,享受副团级待遇,符合领取条件。

    那书生也不急,道冯副千户享受副团待遇没错,但还没有任何现职。在他的兵藉书册中,冯副千户现任职务一栏中,填的是“学兵”。也就是说,在松林山军营中,他冯如虎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兵,还是见习的小兵。小兵吃啥他吃啥,小兵睡哪他睡哪。当然,那书生又解释,如果冯副千户顺利通过集训,担任了世子给予的营级以上军官职务,那么他就可以按照职务级别,领取马匹等军需物资。

    书生一番解说,冯如虎好容易明白了。原来护商队与左护卫一样,军官也是分作见任官和带俸官两类的。他在左护卫那是见任官,守着王府的正门;跑到护商队,反而降成了带俸兵,而且还是见习的!

    冯如虎心里那个不乐意啊,难免就把尹家麟的告诫忘了,扯开嘴巴在军需书生的面前说了几句护商队有什么了不起,老子照样一个打十个等等怪话,然后就被进来给士兵领取盔甲的陈有福听见了。

    陈有福出身草标,对护商队的感情之深,那是世袭副千户冯如虎绝对难以想象的。两人的言语起了冲突,加上冯如虎对自己的武艺向来颇为自负,所以他向陈有福提出了单挑。陈有福一听,心想正合我意。当兵半年杀了几个土匪乱民,但还没有与朝廷的正规军官交过手,听说土暴子中有不少反叛的官军,战斗力到底怎样,自己和士兵们都没底,此人提出比试武艺,恰好可以用来检验自己在雅州的练兵成果。于是陈有福爽快答应了冯如虎的要求,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夜幕下,操场上空无一人。

    冯如虎站军姿,三柱香均未通过,最后在罗景云的面前力竭昏倒,被士兵抬进了基地医护室掐人中泼凉水。

    用松木搭起的简陋节堂外,宋振嗣与尹家麟在一根长板凳上并排而坐。尹家麟望着前方黑沉沉的夜色,沉默不语。

    良久,宋振嗣终于打破了沉默:“尹大哥,这次你能来,小弟总算放心了。贺先生替我哥捎了封信。我哥说你来了,还带了左护卫许多军官过来,左护卫总算没烂到根上。”

    “你哥说的?”

    宋振嗣沉默半响道:“世子说的。”

    “那剩下的官兵怎么办?他们还是王府亲兵啊,这个名分是祖宗传下来的,世子总不会剥夺去吧。要知道,左护卫这些年虽然跑了一些人,但还剩两万多。这些人沾亲带故,个个打断骨头连着筋!”

    “尹大哥不必过于忧虑。世子仁厚,总会给他们一条出路。世子说,很多左护卫的军士,上无片瓦之屋,下无立锥之地,辗转卖力求食,穷苦比百姓更惨,凄凉如沿街乞丐。相反呢,一些军官美宅良田,醇酒妇人,役使军士如奴仆,于战阵一无所知……”

    尹家麟突然抓住了宋振嗣的手臂。

    “既然你还叫我大哥,那大哥便问你一句实话。今夜官兵都去参加学习,你却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想说什么?”

    “尹大哥对我兄弟有恩,我们兄弟没齿难忘。”宋振嗣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今晚说了,明天再向世子奏报,也不算欺君。

    “王庄已经五五纳租了,郡王家的田地也收归蜀王府统管了。这些尹大哥可有耳闻?”

    尹家麟注视着宋振嗣,点点头。

    “王府唯一没动的,只剩下左护卫!那些占着军田,又不肯为世子出力的亲兵,不要也罢。我们兄弟在秦军,早见惯了那些朽烂的卫所。卫所补的兵,在营里只配做下等苦力。尹大哥从来不与刘尽忠等反贼沾边,做事勤恳那是有目共睹。拯危济困、不治家产,更深得卫中将士爱戴。世子整顿左护卫,还望尹大哥鼎力支持。世子是君,我等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世子要我等怎样,我等就得怎样,这可是忠与不忠的大节!世子明日便到松林山,小弟想,尹大哥若能早明心迹,世子必有大用!”

    宋振嗣的话已经挑明了。尹家麟默默点头。

    夜风拂过,一直沉默的尹家麟突然微笑起来:“宋老弟,大哥看了这半天,发现世子练兵之法与古今之法皆有不同。宋老弟给我解说一番?”

    宋振嗣并没有解说。他默默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发皱的小册子递给尹家麟。

    那正是朱平槿的早期军事著作:简明练兵手册。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下乡调研(五)

    端午节过后十天,就是王妃世子接旨后的第五天晚上,蜀王府长史司正五品左长史秦文荐、右长史郑安民垂头丧气走在朱平槿后面,一前一后进入了蜀王朱至澍在王城东北角的宫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世子亲自杀到长史司,硬要拉他们同去觐见蜀王。两人拗不过世子,只得跟来了。

    与文官、武职、宦官三大系统相适应,明代王府设有长史司、护卫指挥司、承奉司三个主要的职司。

    长史司是由原来藩王府的王相、王傅转变而来,总掌王府庶务与辅相规劝之职,是为王府外相;

    护卫掌王邸护卫与非常之事;

    承奉司掌王府一应具体事务的办理与辅导之职,是为王府内相。

    长史司的左右长史均为正五品,比护卫指挥司指挥使正三品低得多,但由于大明重文轻武的惯例,长史司的左右长史毫无疑问地成为了王府的最高官员。

    长史司中的王府官是大明文官中的苦逼。当然,并非王朝肇建他们就是苦逼。在洪武、永乐两朝,朝廷对王府官还是非常重视的。比如蜀王府的长史郑揩,就曾被调到京师去参与永乐大典纲目的编纂。但自正统以后,这种倚重就褪变为**裸的歧视。伴随蕃禁的形成,士人凡学行优异者不得例授王府官,王府官的升选转降被朝廷明令限制在王府内。士人一旦被选为王府官即终身禁锢,如沦弃之物,“永谢清朝”,不复他转,从此失去了进取升官的机会,最后只得老死于国。当然,凡是都有例外。个别王府官也有**丝逆袭成功的先例,比如永乐、嘉靖朝的一些王府官,都因为“从龙升迁”,而成为显赫朝堂的重臣。

    苍老的声音在朱平槿身后响起。

    “世子!世子!您走慢些,老夫风烛残年,风湿沉疴,腿脚不便……”

    原来左长史秦文荐跟不上朱平槿的步伐,用拐杖撑住身体叫唤起来。他话音未落,落在他身后的右长史郑安民已经快进几步,把秦文荐扶住。

    秦文荐是山东兖州府人,万历朝同进士出身,在浙江转过几任知县。可能任内得罪了上官,他随后就被扔到了蜀王府,一干就是三十几年。朝廷允许王府官年六十五岁以上者准照府县官例,加秩致仕。秦文荐年底便六十五了。他已经向蜀王和朝廷提交了致仕申请,蜀王也准了,但是朝廷还没批下来。

    右长史郑安民要比秦文荐年轻许多,今年刚满三十五。他祖籍广东广州府,但从小在成都长大,天启年高中二甲进士,三十出头便当上了陕西西安府通判。可惜,爬得快也跌得猛。不久,他便因被劾贪污,在去年中被吏部一纸调令扔到了蜀王府,只比朱平槿穿越早几个月。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享受秦文荐同样的命运。在随后的三十年中,在蜀王府碌碌无为,终老一生,甚至老死于国。

    “倒是本世子年少轻狂,忘了秦老大人年衰体弱!”

    朱平槿的身影转过一座假山,跑了回来,也像郑安民一般搀住秦文荐。秦文荐身子两边,左世子右长史,他心中得意,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只好跺跺拄杖道:

    “世子啊,此乃王府家事,何须老夫和郑大人出面!”

    朱平槿搀着秦文荐往蜀王寝殿走去,一脸肃然。

    “帝王家哪有什么家事?家事即国事!秦大人、郑大人,这父王母妃不和,不过是他们性情差异所致。父王之贤蜀地皆知,母妃之能蜀地亦皆知。若是父王母妃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目,蜀地官绅百姓岂不笑之?若是本世子因此被废,岂不动摇了蜀国的国本?若是最后闹到朝廷,两位大人有辅导规谏、以匡王失之责,朝廷治罪下来,岂不连累了两位大人?”

    郑安民一听,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想不到世子幼冲之龄,竟长有一张铁嘴!这三个‘若是’,竟让秦大人和下官皆无言以对!也罢,下官就陪世子走一遭,拿出王相威严,匡劝一番王爷。这匹夫匹妻,天地之道!休妻之事,万万使不得!不过啊世子,我们可要说好了:那运到重庆府的十五万石粮食,可要您自己向王爷解释清楚!”

    朱平槿连忙致谢:“多谢秦老大人、郑大人仗义相救!母妃和本世子将来必有厚报!”

    朱平槿与郑安民的对话,让秦文荐无奈地摇摇头。一左一右,他被活活架到了蜀王朱至澍的寝殿。

    蜀王朱至澍的寝殿掩映在一片花石间,既有王府的恢弘,又有庭院的雅致。平静无波的水面,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宫灯;沁人心脾的花香,让朱平槿跳动的心情渐渐平息。

    世子与长史司的两位主官突然联袂而来,让寝殿随侍的陈恩大叫不妙。然而他不敢阻拦,只好禀报王爷。王爷正与太平王一起讨论诗词韵脚,听见儿子和两位长史联袂到来,连忙宣了进来。

    “儿臣叩见父王!”

    朱平槿恭恭敬敬向坐在宝座上的蜀王朱至澍磕头。听见父王叫起,他又爬起来向太平王朱至渌弯腰揖首。

    “侄儿见过四叔王!”

    两位长史也行了君臣之礼,王爷赐了坐。

    嫡长子进退谦和,彬彬有礼,让王爷非常满意。自从元宵当晚与王妃和世子共进晚餐以来,他还没见过自己的这位法定继承人。半年不到,儿子显然长高一截,圆润的脸上已有了些英武的神色。他不由像所有的父亲一样,感到十分自得。

    “槿儿此来,可是为庄丁入卫之事?”

    “禀父王,母妃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父王有旨,不敢不答,所以写好奏折,请秦老大人和郑大人一并转呈。”

    朱至澍看看儿子,又看看秦文荐和郑安民,迟疑片刻,便给陈恩使个眼色。陈恩连忙过来将秦文荐手中奏折呈上去。

    朱至澍翻翻王妃的奏折,突然忍不住笑了。他将奏折递给四弟朱至渌时,依然一脸笑意。

    “两位大人无需多言了!孤与王妃不过是有些误会,如今已经冰释前嫌。”朱至澍知道两位长史的来意,决定先下手为强。见到秦、郑两人,他已经意识到,涉及休妻废嫡这种违背朝礼宗法的大事,长史司多半要插手。说到底,长史们是皇上的臣子,是来替皇上盯住各地藩王的。若是各地藩王府出现严重的违法违礼事件,他们可是要顶缸的。

    “小弟说嘛,这大嫂就不是吃里扒外的人!”朱至渌与王妃并无根本冲突,只要能搞到一点好处,他不妨出来当好人。

    “大嫂这次把粮运到重庆府,可比在成都府发卖多赚了十万两银子。哎呀!小弟怎么娶不到这样能生钱的媳妇?”

    “那是你眼界高,人要漂亮,还要举人之家出身。”得意之余,朱至澍不忘挪喻一句弟弟过去的黑历史,“这找媳妇,就要找能干的。至于侧室,你想选啥都可以。”

    “禀父王,母妃说这银子数目太大,泸州、叙府、嘉定、眉州等地的江面上,时常有水贼出没,所以一时还没运回府来。儿臣这几日正在备船,准备过些日子就把银子运回来!”

    “好!此事抓紧办!”蜀王朱至澍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想就答应下来。不过,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槿儿,听你母亲说,你在雅州有个相好的?”

    听说?妈可从来没给你说过罗雨虹到雅州之事!恐怕你是从王四忠的情报中知道的吧!朱平槿想。

    “正是!此女家世青白,聪惠能干。母妃已经见过了,非常喜欢。儿臣正想找机会禀报父王……”

    “娶为我王府世子正妃,须有两样不能少!”王爷打断朱平槿,急不可耐道:“一是要能生养,二是……”

    “要会赚钱!”朱平槿抢先回答。

    哈哈哈!父子俩四目对视奸笑起来,太平王、陈恩、郑安民也都笑起来,连同秦文荐的老脸上,都挂着笑容。

    “禀父王,上月此女已从雅州赚了近十万两银子,隔几日就要起运回府!”

    “好好!”王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茶水四溅。不过王爷迅即意识到失态,于是重新缓缓坐下。

    “银子你打算拉到哪里?”王爷和蔼地问道。

    “父王叫儿子拉到哪里,儿子便拉到哪里!”朱平槿举手投足都显得那么天真无邪,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儿子还小,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再说,只要儿子的庄丁在雅州卡子盯着,这银子还会源源不断运回王府。”

    朱至澍听见儿子的第一句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听见第二句话,心里就盘算开了。收了儿子的银子,就不好再收儿子的兵。不收儿子的兵,这银子能否真正到手,还是要看母老虎的脸色。若是两人哪天再吵起来,世子说不定就把银子给他亲妈了。那刘妃和柲儿那里,自己如何交待?

    蜀王朱至澍思虑一阵,便大度地对朱平槿道:“槿儿你今年十五,也该大婚了。这银子你自己留着,大婚好歹要隆重些,不能在百姓面前丢了我王府的气派!”

    蜀王朱至澍又细细吩咐左右长史,世子大婚的请婚、纳采等事情。

    左右长史秦文荐和郑安民一见,父子俩完全是父慈子孝的典型嘛,夫妻俩也是和好如初,刚进门时的顾虑完全抛到了爪哇国,于是忙不迭答应下来。

    见着时机成熟,蜀王朱至澍又对朱平槿道:“这王府的庄丁,还是刘尽忠那里管着好。好歹他是护卫指挥,管着名正言顺。去年献贼猖獗,竟然叩城省府。今年乱民又起,王府也得有几个能打仗的兵,以防不测之事!”

    这时,朱平槿毫不犹豫,向前一步向蜀王跪下道:“父王,请容儿臣进一言。”

    蜀王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哼了一声:“讲来!”

    “儿臣想,王府各个王庄遍布成都、眉州、雅州等地,东西南北都是几百里。庄丁们也是各有事务,有些在王庄里防贼,有些在税关征税。儿臣想请父王暂缓几日下旨,先让儿臣与刘大人商议好了,哪些庄丁可先行入卫,哪些庄丁缓些入卫。如此,庄丁入卫之事既可如父王之愿,又不影响王府之收入。”

    唔?蜀王朱至澍对儿子朱平槿的话大感意外。原来还以为儿子会跳出来反对,谁知他却是如此知事晓事会办事!

    “吾儿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蜀王挡着众人的面对朱平槿大加赞赏。算计了儿子,他又觉得有些内疚,觉得应该给朱平槿一些补偿:“槿儿,父王想赏你一些东西,你想要点什么?”

    这才是朱平槿今天来的目的。即使蜀王失口不提,待会儿他也会主动开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下乡调研(六)

    巡抚衙门后堂一个密不见风的小屋里,朱平槿口中的慵懒无能之昏官,此时正在床上躺着,额上敷着一叠热腾腾的毛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爷,有客人前来探视。”廖大亨最喜欢的小妾刘惠莲扭着丰润的臀部走进来。她用餐盘端了一碗米粥,一叠小菜。

    “是谁呀?不相干的人,收了礼物便让下人打发了。”廖大亨眼睛都没睁开,躺着哼哼道。

    “哎呀,不是外人,是奴家的本家哥哥。”小妾温软的话语,让廖大亨睁开了双眼。

    “哦,是刘先生。他可有教我之策?快请,快请!”廖大亨揭了毛巾,掀了被子,便要坐起来。

    “哎呀,老爷!您床上坐着就行,起来干嘛?又不是外人。来,先把粥喝了,晚上不吃饭怎么行呐?”

    刘先生很快出现在门口,他作势要跪,廖大亨却不耐烦地挥挥手。

    刘先生没坐,径直走到床前,翻开廖大亨的眼皮,又摸摸额头,道:“目赤微烧,风热之症。部院大人可有耳鸣之状?”

    “时不时有耳鸣。”廖大亨边喝稀粥边回答,也许说急了,咳了几声。小妾连忙用痰盂接了。

    “还有黄痰,这便是典型的风热之症。不妨,像部院大人这般强健的身子骨,戒了辛辣,每日清粥小菜,再加几副温凉之药调理,不出几日便会康健如初。”

    “好得了什么?”廖大亨搁下碗,富态的面庞上遮不住满脸的忧虑。

    他长叹道:“城外乱民闹腾得如此厉害,只怕全川都骚动起来了!

    昨日,本抚得到消息,提学副使陈士奇他们几个已经联名上了奏折,参劾本官横征赋税,暴凌乡民,激起民变,全川震动。于民乱之际,又束手无策,唯锁城自保而已!

    正月里,献贼在黄侯城大败猛镇,出川入了湖广,又失了襄藩,朝堂上的乌鸦们便要群起弹劾本抚,好在前面还有杨阁部挡着。可是这次,再没人为本抚挡着喽!

    刘先生,你说这群正人君子啥事做不来,干嘛非要把本抚往邵捷春的绝路上逼?难道他们没想到,早晚有一天,他们也是本抚的下场!哎!既然在劫难逃,不如本抚现在便写下休书。你带着族妹远走他乡,省得惠莲将来卖进勾栏,受那群宵小的欺凌!”

    听廖大亨说得悲凉无比,小妾呜呜地哭起来。刘先生倒是微笑依旧,他摆摆手让族妹先出去,然后开口道:“部院大人一省牧守,何作如此不吉之语?小弟今日前来,正与此事有关!”

    廖大亨听到此语,连忙坐直了身体:“刘先生的生意遍及五湖四海,江湖上朋友无数,可有什么法子让本抚脱了此厄?”

    刘先生哈哈一笑道:“小弟可没部院大人说的本事!我只是一个重利轻义的贾人,做些小买卖,养家糊口而已。只是前几日,小弟偶尔听说了一个故事,特来讲给部院大人听听。”

    廖大亨一脸急切道:“哎呀!刘先生也学起我们读书人掉书袋的毛病了。什么故事,快讲快讲!”

    刘先生道:“小弟有个表外甥,名叫郭世喻,也是城中的一家大户。前几日他上门探望,说了他近期的一番际遇。”

    于是,刘先生将郭世喻在仁寿县与李崇文、刘红婷的一番交锋细细道来。末了,刘先生加上自己的理解,“小弟觉得,此番城外乱民唤作除五蠹,都与田租赋税太高有关联。我想,世子属官在仁寿县搞投献减租,莫非便是一个平息民乱的好法子?”

    刘先生原来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廖大亨饶是在官场上修养多年,脸上也掩盖不住的失望之色:

    “哎呀,刘先生,他王府收的投献越多,交税的人就越少。朝廷现在缺银子,陛下追缴欠税的旨意是一个接一个。他王府倒是得了好处,倒霉的是官府,是我们这些俸禄养家的朝官!”

    本想献个重宝,结果刚送进去就被别人扔出来。刘先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也不恼,只是笑着道:“我有些生意在雅州,听说那里已经平歇了乱民,如今正在大肆招商,要与康藏那边做茶马生意。部院大人不妨想想,雅州那边能平,为何我省城这边就平不得?”

    “雅州那边天全土司出了兵,护送世子回成都,正好遇到雅州民乱。雅州知州王国臣与满城士绅联名请救,所以……”

    没等廖大亨解释完,刘先生便冷笑道:“听说世子在雅州四门大肆招兵,当那个护……”

    “护商队。本抚还亲笔题写了队旗。”廖大亨精疲力竭,哼了哼。

    “部院大人烛照万里,原来什么都知道!”刘先生恢复了惯有的笑容。他拱手道:“既然部院大人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好生利用呢?小弟言尽于此,先行告辞!”

    “利用?怎么利用?我还不知道利用?没钱怎么利用?降租降税,我说了能算吗?尽出些馊主意!”送走刘先生,廖大亨半躺在床,闭着眼睛冷笑。突然,或许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猛地坐了起来,“惠莲!惠莲!”

    “老爷,啥事?我还要送大哥呢!”小妾嘟着嘴走了进来。

    “惠莲,你安排你族兄先在府中住下。可能有事还要麻烦他,万万不可怠慢了!”

    “知道了,老爷!又不是外人,还客气啥!”

    “还有,让管家把幕友都请来!”

    幕友便是师爷。

    师爷制度自明代便开始逐渐兴盛,地方大员多半都雇有几个私人幕僚。廖大亨一省巡抚,大事小事成堆,雇的师爷便有十几个。这些私人幕僚除了在东翁背后出谋划策,还为幕主处理政务,甚至作为官员的私人代表,监督下属官吏。只是小妾惠莲明白,老爷要见得的,并不是全部的师爷,而是他最信重的百家姓前四位:赵钱孙李。

    赵师爷是个老秀才,老爷的云南家乡人。从老爷出仕开始,他便跟着老爷,算是师爷里的老前辈了,最为老爷信任。

    钱师爷是山西举人,老爷在京师当六品主事时入的幕府,为人精灵敏捷,最为老爷倚仗。只是因为争宠,与赵师爷有些打顶张(注一)。

    孙师爷也是个举人,南直隶人,在案牍文字上极有功底。老爷的奏折行文,大都出自孙师爷之手。

    李师爷是京师人士,没有功名,却因家中是个商人,对钱粮一事极为谙熟。文官领军,最重要的便是要控制钱粮,所以老爷须臾离不开李师爷。

    听说老爷深夜相邀,四位师爷不敢怠慢,很快赶到了老爷房间。廖大亨坐在床上,身边只有小妾刘惠莲侍候。他道歉一声,只说身体有痒,无法全礼。四位师爷连忙躬身道无妨。廖大亨说明深夜相邀之意,又复述了刚才刘先生刚才讲的故事,问道:“刘先生建议我利用王府世子,何去何从,敬请诸位先生直言。”

    赵师爷资格最老,年龄最大,历来都是他先开口。他面带忧色道:“老爷,现在您最忧的是什么?不是城外的乱民,是城里的那群乌鸦!乌鸦上奏折弹劾您,您要是没个自辩的说法,那大祸不远矣!”

    钱师爷接口道:“赵先生所言不差,关键是要找个什么样的说法。城外几万几十万乱民,今天抢这家,明天抢那家,找个啥说法也没用。朝廷不是瞎子聋子,自有厂卫给皇上暗地里递折子。成都的大小官员们也不是哑巴,劾书今天发了,明天还可以发。再这样乱下去,我们迟早死路一条!”

    两位师爷刚说话便掐起来,廖大亨不由苦笑道:“本抚能做到一省督抚,几位先生功不可没。现在本抚大难临头,还望几位先生能同舟共济,勉度难关!”

    听廖大亨说得恳切,赵师爷含泪道:“学生跟了老爷几十年,虽无主仆之名,实有主仆之义。老爷如落难,学生义不独生!”赵师爷一表态,另外三位也不甘落后,都道同舟共济。

    廖大亨见自己的悲情牌打出效果,便乘势说道:“赵、钱两位先生说得不错。城外乱民是标,城里乌鸦是本。标要治,本更要治。城外不能这样任凭乱民胡来了,王府长史司已经行文十几次,让本抚出兵弹压。王妃还放出风声,再不出兵,要亲到本抚这小庙来闹事。看来老夫这回是躲不过去了。本抚刚才得了刘先生提醒,突然想到了王府世子和土司兵,我们能否用一用呢?”

    “上回雅州知州王国臣和天全土司来报捷,说他们平定了雅州民乱,还附了一长串请功请恤的单子,”孙师爷凭借出色记忆力,回忆了当时的公文处理情况,“东翁有命,四川各地皆有民乱,功劳无法核实。留待将来另为请功。所以学生暂未处理。”

    “现在看来,还是尽快准了才是!”钱师爷斗胆直陈道:“奏折上去,好歹可让朝廷知道,东翁在川并非无所事事!”

    廖大亨颔首不语。钱师爷说的对,有了功劳不报,现在被别人抢了先手。别人报了,那对自己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功劳,而是罪过!

    赵师爷问孙师爷:“难道在报捷文书上,没有提及世子?”

    “在天全土司的文书上,只提及护送世子回省城,碰巧遇到雅州民乱……”

    孙师爷的话没说完,就被钱师爷打断:“碰巧?骗鬼呢!东翁,学生断定,那世子定与天全土司互相默契。东翁若不信,只要翻看那请功单子,有没有天全土司以外的人就知道了!”

    廖大亨如梦初醒,忙不跌叫喊:“叫管家,快!快!让下面把报捷文书找来!”

    钱师爷冷笑一声:“东翁,还得把王府长史司的行文都找来。说不定我们还有漏掉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北上先遣(二)

    会议主持人为王府右长史郑安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先宣布罗雨虹的地位及在世子之后的第二军事统帅权。

    郑安民向与会人员郑重说明:

    罗姑娘为蜀地良家女子,家道清白、人物俊秀,年满十五,与世子年岁相应,与世子联姻伦理有序、於例不违,正是天作良缘。

    蜀王健在之时,他和秦长史已经将世子和罗姑娘的婚事依律禀报,得到了王爷王妃同意,王爷并亲口赐下大婚。本来今年王府和布政司便要具奏陛下,以礼聘取。但因蜀王被朱至深、刘尽忠、陈恩等反贼谋害,世子不得不依律守制,故而两人无法举行大婚仪式。

    如今世子和罗姑娘年龄都大了,经双方父母之命。两人先行订婚,待世子三年服制满了,奏请世子封国之时一并请封亲王妃。

    为了避免府外非议,王府上下人等一律称罗雨虹为“罗姑娘”。罗姑娘虽暂无世子妃名分,但是王府上下人等俱以世子妃之礼相待。逾制失仪者,以失君臣礼之罪处之。

    郑安民以王相的**明了朱平槿和罗雨虹婚姻的合法性。匹夫匹妻,夫妻是天地阴阳之合,这就奠定了罗雨虹在众臣面前的地位。

    朱平槿专门强调,以后他不在,护商队、护庄队等王府军事可禀报罗姑娘,请罗姑娘酌处。

    朱平槿讲完,对台下众将威严地扫视了一圈,准备抓一个重男轻女的倒霉蛋给老婆现场树立权威。可惜罗姑娘的剽悍早已声名远扬。众军将岿然肃立、鸦雀无声,没有一人肯当挨铳子的出头鸟。

    第二件事,是办公厅、总参谋部、总监军部和火器局、警卫连等机构与人事的设立或调整。

    设立世子府办公厅,首席文案仍为程翔凤(正团级),文案中增加了王府大管事曹三保(正团级)、朱平槿的随侍太监李四贤(正营级)、秦裔(正营级)、罗雨虹的秘书谭芳(副排级)以及郑安民推荐的王府长史司典簿王彬(正九品,享受正排级待遇)。办公厅下属四个办公室,包括世子办公室和罗姑娘办公室,一个机要室、一个政策研究室。

    军事统御机构中,总参谋部变化不大,但增加了下辖单位:情报通信局、护商队独立第一辎重营。总参谋长仍为贺有义(正团级),第一副总参谋长高安泰(正团级)、第二副总参谋长刘红婷(副团级),作训参谋贺桓(副营级)、洪其信(副营级)、祝义才(正排级)、后勤参谋吴泰(正营级)。情报通信局局长刘名升(正营级)、副局长张光培(副营级)、行动队长魏申(副营级)、通信科代理科长段仁轩(副连级)。独立第一辎重营的兵士从此次嘉定州的新兵以及仁寿与雅州民夫中挑选,营长魏干(副营级),监军李用敬(副营级),副营长、副监军暂缺。

    设立总监军部,总监军为郑安民(正团级),第一副总监军舒国平(正团级),第二副总监军孙洪(正团级)。总监军部下辖干部局、兵役局、宣传局和军法局。干部局长由舒国平兼,兵役局、宣传局长由孙洪兼,宣传局副局长田骞(副营级),军法局长由郑安民和舒国平兼。

    设立王府火器局。火器局局长郑安民(正团级,兼),常务副局长王昆山(副团级),副局长李立(副营级)。

    设立世子府警卫连,连长李明史,副连长张宝恒,监军郑安民,副监军舒国平、孙洪、程翔凤、曹三保、李四贤。

    第三件事,是对商、庄两队编制与主官进行调整。

    护商队扩编为两团六营又两个连两个排,总兵力约五千余人(不含直辖世子府的警卫连和总参的独立第一辎重营)。按大明军队惯例,以营为基本战术单位。

    护商队第一团的团部驻地调整为蜀王府左护卫。团长宋振宗(正团级),副团长徐汉卿(副团级),副团长贺曾柄(副团级),监军舒国平(正团级),副监军罗景云(副团级),副监军李四贤(正营级),以上六人组成第一团军政委员会。第一团下辖第一营、第三营,天全土司营、天全土司骑兵营共四个营。第一营营长贺曾柄兼,监军李四贤兼,副营长、副监军暂缺;第三营营长陈有福(正营级),监军罗景云兼,副营长贺仇寇(正营级)、副监军暂缺;天全土司营长由徐汉卿兼,天全土司骑兵营营长高荣宣(正营级)。

    原护商队第一营营部、第一连两个排、第二连连部及三个排、第三连连部及一个排、第六连一个排、特务第一连连部及两个排、华阳县一中队两个小队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一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原护商队第一连连部及一个排、第二连一个排、第三连三个排、第四连两个排、第五连一个排、第六连连部及两个排、特务第一连一个排、特务第二连一个排、华阳县一中队中队部及两个小队与雅州、名山两个护庄小队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三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独立土司步兵排配属护商队第三营指挥,排长徐荫桓、副排长徐荫绶。

    护商队第二团的驻地仍在松林山。团长宋振嗣(正团级),副团长刘红婷兼,副团长王大牛(正营级),监军李崇文兼,副监军刘红婷兼,以上四人组成第二团军政委员会。第二团下辖第二营、第四营,董卜土司连、左护卫学兵一连、左护卫学兵二连、训练骑兵排、训练水军排共两个营又三个连两个排。第二营营长宋振嗣兼、副营长刘连鹏(副营级),监军李崇文兼;第四营营长副营长代理营长谭思贵(副营级),监军高登泰(从七品泸州判官,享受正团级待遇);董卜土司连连长坚参尼达;左护卫学兵一连连长宋振嗣兼,副连长尹家麟;左护卫学兵二连连长刘连鹏兼,副连长田骞兼;训练骑兵排正副排长高知聪、高知明兄弟;训练水军排排长雅州老兵王祖义,该排驻扎彭山县江口镇训练。

    原第二营营部、第一连一个排、第四连连部及两个排、第六连一个排、独立第一连一个排、独立第二连连部及三个排、华阳县二中队全部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二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原护商队第五连扩编为第四营,但下辖兵力暂时只有一连,第五连改番号为第四营第一连,驻扎泸州城,对外称呼王府泸州王庄护庄队。

    ……

    护商队扩编之后,护庄队也相应进行了调整。鉴于邛、眉地区的形势严峻复杂,这次调整主要是将邛眉地区独立出来,新设了一个护庄总队。

    成都护庄总队由护商队第一团兼任,下辖成都府的成都县、华阳县、双流县、灌县、郫县、温江县、新繁县、新都县、彭县、崇宁县、金堂县、汉州、什邡县、绵竹县、德阳县等成都府龙泉山脉以西各州县的护庄大队。根据贺曾柄报告中提出的问题,朱平槿取消了华阳县的护庄大队,目前建成的护庄大队共十三个,除金堂县外,每县皆有一个大队,每大队皆有一个基干中队,总兵力约三千人。其中一千六百人是成都后卫和宁川卫买来的军士,四百人是从其他四卫零星买来的,另外的五百人既有嘉定州的新兵,也有本地的庄户。除此之外,还有五百人是陶先圣在汉州招的投献地主、自耕农和佃农。

    新成立邛眉护庄总队,由护商队第二团兼任,下辖邛州及大邑县、蒲江县;眉州及彭山县、丹棱县、青神县以及成都府的崇庆州、新津县、仁寿县、井研县、简州、资阳县共计十三州县,目前建成的护庄大队包括仁寿县、彭山县、崇庆州、新津县共四个,基干兵力有两个基干中队,十五个基干小队,一个独立守备队,共计约一千二百余人,这其中的主力是仁寿和彭山两县的护庄队。王四牛在飞仙关伤愈之后,与几个受伤的特务连士兵一起返回故乡邛州,利用他哥王大牛在当地佃户中的影响力,自己搞了一个红枪会,核心成员有三四十人。朱平槿也拨给钱粮,将他们纳入了邛眉护庄总队直辖。

    雅嘉护庄总队变化不大,主要是将朱平槿的警卫连长魏辰和总参谋部的参谋贺桂分别调去了雅州和嘉定,增加了两个负责的军事干部。宋振嗣挂名总队长,总队监军洪其惠兼、魏辰和贺桂任副总队长(副营级)、副监军曹三泰(兼),后四人共同组成军政委员会,担负实际责任。雅嘉护庄总队下辖雅州、名山、芦山、荥经、嘉定州、洪雅、夹江、峨眉、犍为、荣县、威远二州九县共十一个护庄大队。这些护庄大队中,雅州、嘉定州、名山县和雅、嘉之间的洪雅县各有一个较为完整的基干中队,总兵力约一千一百余人。

    新成立泸州护庄总队,下辖泸州、纳溪、江安、合江一州三县共四个护庄大队。该护庄总队目前还停留在纸面命令上,一个兵没有,干部也没有任命。至于奉命前往泸州的谭思贵,可能还在江上。

    护庄队调整了,王府对王庄的管理关系也会相应调整,具体的命令将择日下达。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北上先遣(三)

    会议主持人为王府右长史郑安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先宣布罗雨虹的地位及在世子之后的第二军事统帅权。

    郑安民向与会人员郑重说明:

    罗姑娘为蜀地良家女子,家道清白、人物俊秀,年满十五,与世子年岁相应,与世子联姻伦理有序、於例不违,正是天作良缘。

    蜀王健在之时,他和秦长史已经将世子和罗姑娘的婚事依律禀报,得到了王爷王妃同意,王爷并亲口赐下大婚。本来今年王府和布政司便要具奏陛下,以礼聘取。但因蜀王被朱至深、刘尽忠、陈恩等反贼谋害,世子不得不依律守制,故而两人无法举行大婚仪式。

    如今世子和罗姑娘年龄都大了,经双方父母之命。两人先行订婚,待世子三年服制满了,奏请世子封国之时一并请封亲王妃。

    为了避免府外非议,王府上下人等一律称罗雨虹为“罗姑娘”。罗姑娘虽暂无世子妃名分,但是王府上下人等俱以世子妃之礼相待。逾制失仪者,以失君臣礼之罪处之。

    郑安民以王相的**明了朱平槿和罗雨虹婚姻的合法性。匹夫匹妻,夫妻是天地阴阳之合,这就奠定了罗雨虹在众臣面前的地位。

    朱平槿专门强调,以后他不在,护商队、护庄队等王府军事可禀报罗姑娘,请罗姑娘酌处。

    朱平槿讲完,对台下众将威严地扫视了一圈,准备抓一个重男轻女的倒霉蛋给老婆现场树立权威。可惜罗姑娘的剽悍早已声名远扬。众军将岿然肃立、鸦雀无声,没有一人肯当挨铳子的出头鸟。

    第二件事,是办公厅、总参谋部、总监军部和火器局、警卫连等机构与人事的设立或调整。

    设立世子府办公厅,首席文案仍为程翔凤(正团级),文案中增加了王府大管事曹三保(正团级)、朱平槿的随侍太监李四贤(正营级)、秦裔(正营级)、罗雨虹的秘书谭芳(副排级)以及郑安民推荐的王府长史司典簿王彬(正九品,享受正排级待遇)。办公厅下属四个办公室,包括世子办公室和罗姑娘办公室,一个机要室、一个政策研究室。

    军事统御机构中,总参谋部变化不大,但增加了下辖单位:情报通信局、护商队独立第一辎重营。总参谋长仍为贺有义(正团级),第一副总参谋长高安泰(正团级)、第二副总参谋长刘红婷(副团级),作训参谋贺桓(副营级)、洪其信(副营级)、祝义才(正排级)、后勤参谋吴泰(正营级)。情报通信局局长刘名升(正营级)、副局长张光培(副营级)、行动队长魏申(副营级)、通信科代理科长段仁轩(副连级)。独立第一辎重营的兵士从此次嘉定州的新兵以及仁寿与雅州民夫中挑选,营长魏干(副营级),监军李用敬(副营级),副营长、副监军暂缺。

    设立总监军部,总监军为郑安民(正团级),第一副总监军舒国平(正团级),第二副总监军孙洪(正团级)。总监军部下辖干部局、兵役局、宣传局和军法局。干部局长由舒国平兼,兵役局、宣传局长由孙洪兼,宣传局副局长田骞(副营级),军法局长由郑安民和舒国平兼。

    设立王府火器局。火器局局长郑安民(正团级,兼),常务副局长王昆山(副团级),副局长李立(副营级)。

    设立世子府警卫连,连长李明史,副连长张宝恒,监军郑安民,副监军舒国平、孙洪、程翔凤、曹三保、李四贤。

    第三件事,是对商、庄两队编制与主官进行调整。

    护商队扩编为两团六营又两个连两个排,总兵力约五千余人(不含直辖世子府的警卫连和总参的独立第一辎重营)。按大明军队惯例,以营为基本战术单位。

    护商队第一团的团部驻地调整为蜀王府左护卫。团长宋振宗(正团级),副团长徐汉卿(副团级),副团长贺曾柄(副团级),监军舒国平(正团级),副监军罗景云(副团级),副监军李四贤(正营级),以上六人组成第一团军政委员会。第一团下辖第一营、第三营,天全土司营、天全土司骑兵营共四个营。第一营营长贺曾柄兼,监军李四贤兼,副营长、副监军暂缺;第三营营长陈有福(正营级),监军罗景云兼,副营长贺仇寇(正营级)、副监军暂缺;天全土司营长由徐汉卿兼,天全土司骑兵营营长高荣宣(正营级)。

    原护商队第一营营部、第一连两个排、第二连连部及三个排、第三连连部及一个排、第六连一个排、特务第一连连部及两个排、华阳县一中队两个小队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一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原护商队第一连连部及一个排、第二连一个排、第三连三个排、第四连两个排、第五连一个排、第六连连部及两个排、特务第一连一个排、特务第二连一个排、华阳县一中队中队部及两个小队与雅州、名山两个护庄小队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三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独立土司步兵排配属护商队第三营指挥,排长徐荫桓、副排长徐荫绶。

    护商队第二团的驻地仍在松林山。团长宋振嗣(正团级),副团长刘红婷兼,副团长王大牛(正营级),监军李崇文兼,副监军刘红婷兼,以上四人组成第二团军政委员会。第二团下辖第二营、第四营,董卜土司连、左护卫学兵一连、左护卫学兵二连、训练骑兵排、训练水军排共两个营又三个连两个排。第二营营长宋振嗣兼、副营长刘连鹏(副营级),监军李崇文兼;第四营营长副营长代理营长谭思贵(副营级),监军高登泰(从七品泸州判官,享受正团级待遇);董卜土司连连长坚参尼达;左护卫学兵一连连长宋振嗣兼,副连长尹家麟;左护卫学兵二连连长刘连鹏兼,副连长田骞兼;训练骑兵排正副排长高知聪、高知明兄弟;训练水军排排长雅州老兵王祖义,该排驻扎彭山县江口镇训练。

    原第二营营部、第一连一个排、第四连连部及两个排、第六连一个排、独立第一连一个排、独立第二连连部及三个排、华阳县二中队全部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二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原护商队第五连扩编为第四营,但下辖兵力暂时只有一连,第五连改番号为第四营第一连,驻扎泸州城,对外称呼王府泸州王庄护庄队。

    ……

    护商队扩编之后,护庄队也相应进行了调整。鉴于邛、眉地区的形势严峻复杂,这次调整主要是将邛眉地区独立出来,新设了一个护庄总队。

    成都护庄总队由护商队第一团兼任,下辖成都府的成都县、华阳县、双流县、灌县、郫县、温江县、新繁县、新都县、彭县、崇宁县、金堂县、汉州、什邡县、绵竹县、德阳县等成都府龙泉山脉以西各州县的护庄大队。根据贺曾柄报告中提出的问题,朱平槿取消了华阳县的护庄大队,目前建成的护庄大队共十三个,除金堂县外,每县皆有一个大队,每大队皆有一个基干中队,总兵力约三千人。其中一千六百人是成都后卫和宁川卫买来的军士,四百人是从其他四卫零星买来的,另外的五百人既有嘉定州的新兵,也有本地的庄户。除此之外,还有五百人是陶先圣在汉州招的投献地主、自耕农和佃农。

    新成立邛眉护庄总队,由护商队第二团兼任,下辖邛州及大邑县、蒲江县;眉州及彭山县、丹棱县、青神县以及成都府的崇庆州、新津县、仁寿县、井研县、简州、资阳县共计十三州县,目前建成的护庄大队包括仁寿县、彭山县、崇庆州、新津县共四个,基干兵力有两个基干中队,十五个基干小队,一个独立守备队,共计约一千二百余人,这其中的主力是仁寿和彭山两县的护庄队。王四牛在飞仙关伤愈之后,与几个受伤的特务连士兵一起返回故乡邛州,利用他哥王大牛在当地佃户中的影响力,自己搞了一个红枪会,核心成员有三四十人。朱平槿也拨给钱粮,将他们纳入了邛眉护庄总队直辖。

    雅嘉护庄总队变化不大,主要是将朱平槿的警卫连长魏辰和总参谋部的参谋贺桂分别调去了雅州和嘉定,增加了两个负责的军事干部。宋振嗣挂名总队长,总队监军洪其惠兼、魏辰和贺桂任副总队长(副营级)、副监军曹三泰(兼),后四人共同组成军政委员会,担负实际责任。雅嘉护庄总队下辖雅州、名山、芦山、荥经、嘉定州、洪雅、夹江、峨眉、犍为、荣县、威远二州九县共十一个护庄大队。这些护庄大队中,雅州、嘉定州、名山县和雅、嘉之间的洪雅县各有一个较为完整的基干中队,总兵力约一千一百余人。

    新成立泸州护庄总队,下辖泸州、纳溪、江安、合江一州三县共四个护庄大队。该护庄总队目前还停留在纸面命令上,一个兵没有,干部也没有任命。至于奉命前往泸州的谭思贵,可能还在江上。

    护庄队调整了,王府对王庄的管理关系也会相应调整,具体的命令将择日下达。

第二百一十五章 楚兵初现(二)

    廖大亨与刘之勃小声嘀咕,达成政治妥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朱平槿却看见远处身着护卫盔甲的贺有义向他发出了约定的信号:

    他的八瓣盔换了一簇蓝色盔樱。

    大功告成!秦裔得手了。

    既然得手,弹劾奏章的抄件不久就会快马送来。看神色,四川军政、监察两系统的最高长官也达成了协议。如此一来,护商队的合法化就有很大的希望。

    护商队合法化了,那就等于在藩禁这道紧箍咒中打开了个缺口。有了这个缺口,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便可借此走上台面。

    王府便可公开招收干部,不必遮遮掩掩;

    新军便可继续扩军,不必偷偷摸摸;

    护庄队便可随时变身为护商队外出作战,而不必局限于一乡一土。

    王府机构和官员外出执行任务,与地方官府和驻军打交道,也就有了理由和身份。

    甚至将来与官府联合设卡征税,也有了合理的借口。

    只是要做到那一步非常不易。没有皇帝的首肯,刘之勃在陈士奇弹劾在先的情况下,未必会为朱平槿或廖大亨背书。

    崇祯皇帝个性强、好面子,又十分多疑。要骗过他应该有难度。还有那些朝臣,个个都是官场厮混的老鬼,万里选一的人精。尤其是传闻即将起复的首辅周延儒,还是状元及第,与代表东南士绅利益的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确保朝廷批准,廖大亨、刘之勃的奏章写得天衣无缝倒是其次,关键是自己如何在四川营造出一种大形势,让朝廷不批也不行!

    “廖公、刘大人,本世子素知两位大人清廉。自去年献贼入川之后,蕃库亦是空空如也。兵不可一日乏食,军不可一日无饷。王府钱庄前些日子铸造了批花钱,今日正好拿来犒赏三军!”

    转眼间,朱平槿又从富n代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好同学。

    古时的花钱,是民间自行铸造的喜庆钱、吉利钱、辟邪钱,大致相当于今天的纪念币,不是朝廷法定的流通货币,即制钱。

    因为不是制钱,所以花钱的质量有好有差,而且百姓可以在花钱上玩出许多花样。花钱样式不拘一格,纹样繁复不同,但以“长命富贵”、“加官进爵”、“百年好合”等等喜庆吉利的字样居多。花钱早在汉代就有,历朝历代花钱的样式之多,随便哪个钱币专家也说不清。在朱平槿不幸生活着的大明崇祯年间,即便国不泰民不安,私铸花钱依然在民间流行。

    不管什么钱,只要是钱,廖大亨都是感兴趣得很。连刘之勃也被朱平槿这个话题所吸引,偏过头来凑趣。

    “喔?王府铸的花钱,何不让老夫见识一番?”

    朱平槿变戏法一般摊开手掌,一枚亮晶晶的银元出现在掌心。

    原来是银花钱!

    廖大亨两指捻过银元,偏头对着日光细看。他为自己再次蒙对而小小得意。眼前这位小子,鬼名堂多得很!敢在这里献宝,一定不是平常玩意儿!

    “七成五的银,正好一两一个!”朱平槿又从掌心里变出一个,递给了刘之勃。

    “母妃道,本世子按祖制请敕管理蜀王府事,应该有个纪念。本想等朝廷的诏书下来才发放,结果今晨为廖公所邀,出府匆忙,不及准备,只好令人拿了包这东西犒赏将士!”

    银花钱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很足。

    “漂亮!”廖大亨手摸银花钱,由衷大赞。

    银花钱正面中间有个人像,人像外面团着一圈蟠龙和飞凤。背面中间一个“蜀”字,边沿上还围有一圈文字。

    廖大亨问朱平槿道:“银钱边上为何有一圈压痕?”。

    “这是压花。做了压花,可防奸人挫了,坏了品相!”

    “世子所虑极为周到!”廖大亨还是爱不释手。

    太阳直照,银元上反射的白光耀眼。

    刘之勃眯缝着眼睛,拿着银元细看,嘴里念念有词:“这背面字样是护国安民……”

    “背面是‘护国安民、天下太平’八个字。舒师傅的亲笔!”朱平槿替刘之勃念出来。

    “这字写得好!语句也妥帖!”

    刘之勃文人气发作,将那八个字颠来倒去念了几遍,不由赞叹连连。

    “那正面的人像是……”刘之勃又问。

    这回是廖大亨惊讶了:“此乃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的真容像啊!难道刘大人觉得不像?”

    “像!真像!”刘之勃连忙回答。

    刘之勃说谎了。他从没进过京师太庙,哪里知道太祖真正长什么样儿的。可当着众人的面,他如何能够承认?

    “自然是像的!”朱平槿笑道,“比照着王府宗庙里太祖真容肖像刻的模,怎么可能不像!隔些日子,本世子还要让画工照着那太祖肖像画一幅更大的,挂在端礼门城楼上。起码两丈高,一丈五宽,以鎏金木框装裱。要挂得高些,让人很远便能看到……”

    “好!这样既显天家威仪,又显世子忠孝!”刘之勃击掌称赞,却有些担心:“可是否靡费过了些?”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钱,花着值!若能震慑宵小,化解人心,为我蜀地带来三五年太平,这钱便花得值了!”

    “世子深谋远虑,下官受教了。”刘之勃马上拱手。

    他这回是真心诚意的。至于陈士奇的弹劾,暂时被他忘却了。

    “既然中间是太祖真容,那这圈龙凤,必是暗指太祖皇帝和马皇后了。”廖大亨自信地猜测。

    朱平槿没有回答廖大亨的猜测。他对廖、刘二人道:“等天使带来圣旨,廖抚和刘大人便拿些去,赏给下头那些官吏,以示王府与蜀地官民同庆也!”

    没等刘之勃推却,廖大亨已经迅速代表四川官吏表示,皇帝按祖制诏准世子管理蜀王府事,对于蜀地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应当举行隆重的庆祝大典。银花钱,最好花在大典之上,以示藩恩浩荡。

    他还补充道,王爷五月中旬遇害,想必奏疏十余日前已经送到京师。当时他亲派衙门里一位经历送书,还派了十几名精悍军士护卫。一人双马,千里兼程,最迟一个半月也就到了京师。现在朝廷撤了大道上的驿站,四川这等偏远之地可就苦了。人没法歇,马没法换……”

    今天廖大亨在刘之勃面前叫苦,叫出了成果,也叫出了实惠,于是忍不住又开始叫唤起来。

    朱平槿不得不打断他,士兵在烈日下站着,半个时辰便是极限了。

    朱平槿提醒他:“廖公!能否请廖公为将士们作训示,然后便将这银花钱赏下去?”

    廖大亨反应过来。他眼睛咕噜一转,盯上了刘之勃:“难得刘大人亲来校阅!刘大人代天子出巡,刘大人至,如天子亲至!何不如请刘大人为将士讲几句?”

    刘之勃刚想应承下来,转眼看见队伍前头的陈有福和罗景云,便迅速打消了讲话的念头。

    “既然护商队是世子领着士绅募兵捐饷组建的义兵,那理该由世子来讲!”。

    “两位大人……”

    “还是请世子来讲!”

    场面做足了,朱平槿再也无需假惺惺地推辞了。

    他挺直身躯,向廖大亨和刘之勃拱拱手。随即一拨马头,带着自己的旗帜,在三营队列的排面前跑了一个来回。

    ……

    朱平槿站立在战马上,有力地挥舞着手掌,大声鼓动那些年轻士兵。

    “你们这次到川北去,是极尽荣光的!”

    “川北的百姓,对你们的到来,早就翘首以待!”

    “他们的粮食种子,被土暴子抢光;他们的姐妹女儿,被土暴子侮辱;他们世代生活的家园,被土暴子占据!”

    “他们有田不得耕,有屋不得住,有衣不得穿,有粮不得食!他们将你们视为救星,将你们视为子弟,将你们视为打跑土暴子,重享太平生活的最后希望!”

    各连的连长带着几名军官聚集在朱平槿附近,他们负责轮番将朱平槿的每句话传回本连,讲给每一位士兵听。

    “你们是解放者!你们是护国先遣军!”

    “让你们的语言和行动,让你们的赫赫战功,告诉川北的每一位百姓:他们没有被大明朝抛弃!没有被蜀王府抛弃!没有被本世子抛弃!而你们!就是他们最坚强的武力!”

    “对土暴子裹挟作乱的百姓,应该给他们改邪归正的机会!但对那些丧尽天良、罪恶滔天、死不悔改的土贼匪首……”

    朱平槿拔出了佩刀,让雪亮的刀面反射阳光。“唯有斩尽杀绝!绝不姑息!”

    “斩尽杀绝!绝不姑息!”

    “天佑我大明!大明万岁!护商队威武!”

    “天佑大明!万岁!威武!”

    朱平槿讲完话,在士兵们绵延不绝的欢呼声中,高举宝刀,再次潇洒地打马跑了一个来回。

    无论是周围的百姓,还是身处声浪中心的廖大亨和刘之勃,都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震撼。

    ……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浪中,刘之勃轻轻眨了眨润湿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突然想起了年轻时读过的一首诗,那是杜甫年轻时写下的:

    “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枪。”

    刘之勃沉醉于杜诗的意境中,没有注意他身边的四川巡抚廖大亨一脸呆滞。

    “十五举义兵,五年定两京。

    何年擒贼虏,四海致太平?(注一)”

    天下大乱,必然英雄辈出!廖大亨心里感慨道,难道鄙人就要把身家性命押在此子身上?

    想到这里他又犹豫了。

    单就这几百人,即便放大十倍百倍,离着京师那位置也还远着呢!

    还是按照与刘兄商议的结果,先等等看吧。眼下要紧之事,是把这刘之勃拉过来,解决了老贼陈士奇!

    ……

    蜀王世子和几位大人已经带着护卫走远了。那个高个军爷也领着他的军队,敲着战鼓高唱军歌向北出发。

    时至正午,骄阳似火。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天香楼头牌芜蘅姑娘还怔怔站在原地,眺望着世子离开的背影。

第二百一十六章 楚兵初现(三)

    朱平槿在皇城坝大肆假冒护卫,有人却在附近搞事,而且是搞大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距离皇城坝不远的一间茶室二楼的雅间里,蛰伏多日的陈士奇头戴东坡巾,一身暗灰色道服,端坐在茶几一端。他捧起白瓷茶盏,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谄媚鬼魅的笑容,向着对面头戴唐巾的中年人道:

    “刘大人,请!”

    这个刘大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任的四川巡按刘之勃。

    他学着陈士奇的样子拂开茶沫,轻品一口,便放下茶盏赞道:“好茶!香而不腻,苦而不涩。茶水入喉,清芬贯脾。好茶!”

    “刘大人真乃知茶之人!”陈士奇连忙恭维刘之勃,开始介绍这茶的来历。

    “这是峨眉山的雪芽。峨眉山高千五百丈,千丈上下便是雪线。雪线之上,长年积雪,终年不化。在这酷暑三伏时节,山顶依然白雪皑皑,真是煞有情趣。这茶叶,便是生长在雪线之上的茶树。因为吸了雪水的清冷,故入喉格外凛冽清香。下官出身福建,我们家乡的茶是……”

    “本官已然说了,陈大人与本官乃是同僚,品级相当,故陈大人自称下官不妥!”刘之勃突然眉毛一扬,打断了陈士奇的介绍,有棱有角的国字脸也沉了下来。

    刘之勃出生在陕西凤翔府一个并不富裕的农家里,品茶这等雅事,生就与他无缘。刚才夸茶好,不过是应景之语尔。他应陈士奇之邀便服出衙品茶,不过是想听听这蛰伏已久的兵备副使要说些什么。

    这几日,他的事情多得很,尤其是邛州来的一件官司很让他烦心。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陪陈士奇品茶闲聊。

    两日前,上南分巡道胡恒和邛州知州徐孔徒同时向他提交了两份意见完全相左的呈文,随同呈文而来的还有一封私信——人称杨天官的原吏部文选司郎中杨伸写给他的亲笔信。

    对于杨伸,刘之勃非但不陌生,而且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刘之勃属于大器晚成的一类人。他是崇祯七年(1634年)甲戌(xu)年三甲赐同进士的出身。中年及第,名次又在两百一十名开外,所以授官时他本不奢望留在京师。谁知授官名册一下,他竟被分到了行人司做了一名正八品的行人。

    行人司隶属礼部,负责对外接待,约相当于朱平槿前世的外交部礼宾司。

    在京师,行人司虽是个清水衙门,行人一职的官品更低。但是它属于京官,这就把任知县、判官等任职地方的同科进士比了下去。官场中人人都知道,京官的前途远远大于地方官。斯时,杨伸正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所以,刘之勃对关照自己前程的杨伸很是感激。

    果然在此后数年,刘之勃既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操守,也靠着皇帝的赏识,还靠着主管干部的杨伸一路照拂,很快便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今年下到四川,更是一省巡按,天子耳目。

    正因为杨伸曾对刘之勃有私恩,所以当胡恒和徐孔徒的呈文以及杨伸私信同时到来,刘之勃便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件棘手的事情。

    果然,胡恒与徐孔徒打起了笔墨官司,而且涉及杨伸等邛州士绅。

    胡恒是原告,他的指控振聋发聩。

    他认为王府在雅州推行的五五减租是前无古人的仁义之举,完全符合圣人对牧民者的教诲,应该毫不犹豫推行全川。

    而邛州知州徐孔徒顽固支持杨天官为首的地方士绅,导致邛州一地重租重税,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士绅锦衣玉食,佃户饥贫交加。从春到夏,邛州已经发生十几起大的抗租抗税暴动。长此以往,邛州迟早要引发大规模的民乱,一如年初之时的可怕景象!

    徐孔徒是被告,他的辩解强而有力。

    他说,朝廷税收,乃是上官定下的规矩。他作为守土之官,必须不折不扣执行,否则三年一次的考成他就只能得个下下。

    士绅收取租子,乃是民间自愿契约,与官府无关,官府不能因此随意去滋扰百姓。

    但是,他作为亲民官和守土官,有责任去制止王府借着五五减租之名,巧取豪夺民田!他认为,王府凭借宗蕃特权,肆意侵占民田,占了田,田利都流入了王府,而官府一无所获。“王田多一亩”,则“国税少一分”!

    杨伸的私信语气和蔼,一点都没有火气。他除了与刘之勃叙旧追远,主要还是就两位官员的争论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以致仕官员和邛州士绅代表的身份,站到了徐孔徒一边。

    除此以外,他还提到了年初与朱平槿打赌的事情。杨伸道,他已经完全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把租子减到了五成。至于士绅百姓为应对灾年,赈济贫民而自发筹建的义仓,本是件天大的善事,有些人过分夸大义仓的副作用,完全是别有用心。杨伸向刘之勃保证,他从政数十年,阅历无数,只要王府雅州、眉州的王庄不再收留邛州的逃佃,邛州必定山河清晏,内外祥和。一小撮年初逃过惩处的奸民,试图在邛州生事,他们不过是过街老鼠,成不了大事。

    胡恒是监察系统的官,也就是刘之勃的直接下属。按官场惯例,刘之勃应该支持胡恒,以维护自己系统的权威。但是,这次他犹豫了。

    一是他新官上任,还不太了解情况;二是徐孔徒说得很清楚,事涉王府的庄田,又事涉巡抚、布政司两衙门的赋税政策。年初除五蠹民乱的情况,刘之勃也初步了解到一些说法,其中便有廖大亨追征带征过急,这才引发全省民乱的传言;第三当然是杨伸的倾向性意见。杨伸为宦数十年,这话还说得言之凿凿,不由得他不信。

    所以,刘之勃接了胡恒、徐孔徒的呈文和杨伸的私信,并未马上轻率表态。这两日他已经吩咐下去,让下属官吏了解一些下面的实际情况回来上报,尤其是王府的庄田和邛州的民情。三十几年农村的生活经历让刘之勃对百姓的真实想法特别注意。

    他私下认为,民以食为天,这才是天大的道理。不管什么理由,不管什么政策,不管什么官员,能真的让百姓吃饱穿暖,那就是最好的理由、最好的政策,最好的官员!

    ……

    刘之勃不准陈士奇自称“下官”,表面谦虚,实则极不客气,让陈士奇心里咯噔一下。

    陈士奇本来准备以茶喻人。把刘之勃比作霜雪打过的雪芽,把自己比作温润清香的铁观音,给刘之勃带顶高帽,然后再展开今日的正式话题,谁知刘之勃根本不接他的茬。

    这在官场的潜规则中,分明就是拒绝了陈士奇的投靠。

    陈士奇心中当然气恼,但是蛰伏数月,已经让他的修为更上了一个台阶。若是他被刘之勃一句话噎死,那他也别来这里了。

    “刘大人!”陈士奇不动声色,依然微笑道,“衙门人多嘴杂,我家附近又常有神色诡异之人莫名流荡。事关重大,是故本官冒昧,特将刘大人请到此闹中取静之处来叙谈。”

    刘之勃的回答非常简短直白。

    “既然事关重大,那就请陈大人尽快细细说来!”

    “下官与四川盐茶御史傅崇奇要具章奏明朝廷,弹劾蜀府世子朱平槿,商请刘大人领衔。”陈士奇说明了今天的主题。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白绢递给刘之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弹劾王府、弹劾世子!刘之勃心头大震。

    刚到四川就任,就遇到这等大事!

    他不及细想,连忙将白绢接了。雅间幽暗,他便离座拿到窗下展开细读。

    一读之下,刘之勃更为吃惊。陈士奇的这封奏章,不仅弹劾了蜀世子朱平槿、蜀王妃邱氏,而且还牵连了巡抚廖大亨、藩司参政兼守西道陈奇赤、雅州知州王国臣、飞仙关巡检副使贺有义等十几名地方和王府官员。另有宁川卫指挥何某、成都后卫指挥同知徐某、雅州守御千户所署印副千户陈法杰等武官以及天全、董卜等土司,甚至连朱平槿的未婚妻罗雨虹及她的弟弟罗景云都没有漏过。

    如果朝廷准了这封弹劾,那蜀地的天可就换了一半!

    在陈士奇的奏章中,弹劾了朱平槿三项大罪:编练私兵,有违祖制;藩抚勾结,荼毒地方;交通土司,意图不轨。三大罪之外,还有七宗小罪,如侵占民田、走私茶马、哄抬粮价、擅立军制、暗造军器等等,最后一项是指控朱平槿大逆不孝,公然于丧期勾搭民女罗雨虹,并且留宿寝殿奸 淫等等。

    每一项指控后都详细地列明了蜀世子朱平槿的犯罪事实。如东市购买精壮、碧峰峡秘密练兵、亲身前往天全、雅州趁乱敛财、陈有福冒籍官军、最后到护商队在雅州大肆扩编等等,时间从崇祯十三年底到十四年五月初。

    指控的证据项项清晰翔实,让刘之勃看了心惊肉跳。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朱平槿就不是简单违反蕃禁的问题,而是谋反之罪!

    刘之勃转身离开窗户,也没有回座,就在室中沉声道:“陈大人!大明律法,诬告反坐!此事确实吗?”

    “本官和傅大人以项上人头为保,件件属实。”

    “事涉宗藩,可有人证物证?天子廷审,定要问起的!”

    “人证自然是有的。从正月到二月底,乱民把成都府围得水泄不通,本官与廖抚等官俱被困城中。这些隐秘之事,本官何从得知?自然有熟知内情之人举报才可!至于物证,王府编练的护商队、护庄队便是物证!”

    刘之勃的声音越来越阴沉,感觉有如冰水欲滴。

    “此等人证本官可以见到否?”

    陈士奇却微笑回绝道:

    “如刘大人决定领衔上奏,此等重要人证自然是可以见的。只是事情太大,本官为防消息走漏,有人要杀人灭口,所以把证人保护了起来……”

    没等陈士奇说完,刘之勃已经把白绢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他打断陈士奇道:“事情太大,本官不能偏听偏信!陈大人先保护好证人,待本官先核实后再说。十数日之后,本官自然会给陈大人和傅大人一个回音。倘若事情果真如此,纵有亲亲之谊,陛下也保不住那朱平槿!本官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他拉下马!”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天降神兵(一)

    登高望远,极目四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站在翳嘶山上的八角凉亭上,环顾四周,仁寿县城历历在目。城墙十分完整,没有被严重破坏的痕迹。北、东、南三面城墙勉强构成方形,西面城墙因为顺应起伏的山势,变得弯弯曲曲。城中东北有一大片房屋过火的痕迹,几座富户的宅院分布在西北和西南,宅院中的花园水榭清晰可见。

    “留下几个人等着,我们到县衙看看。”李崇文招招手,率先走出八角凉亭,沿着山脊上的林荫小道,向飞泉山下的县衙走去。

    为遵从以北为尊的习俗,一般的县衙都建在城市东西干道的北侧城区。但为了避开最尊贵的正北方位,地方上的衙门会故意选在东北方位。但是不知怎地,仁寿县衙并没有建在东北方位,而是直接修在了西南角的飞泉山下。只是衙门口的八字墙调转了方向,开口向着南方。

    “小姐……老爷!”

    刚走到衙门前的申明亭,丫鬟小兰就手指着一根旗杆顶端颤抖道。李崇文顺着小兰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旗杆刁斗下用头发拴着一颗人头,眼睛已经被鸟儿啄食了。一副空荡荡的眼窝,茫然地望着天空,诉说着自己的不屈和不甘。

    “爹!”

    “老爷!”

    主仆两女孩都趴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

    同样失去了父母,李崇文对两个女孩的悲痛感同身受。他默默地等待她们尽情发泄情绪,还用手背偷偷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把老大人放下来吧,让他入土为安。”李崇文轻轻走到两女孩身后,温言劝慰道。

    刘小姐停止哭泣,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中突然闪烁出疯狂的仇恨。她拉住李崇文道:“李先生,侬如实告诉我昵:那蜀王愿打献贼吗?”

    李崇文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刘小姐失望地松开了他,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李崇文接着道:“王爷没见过,我不知道,世子则为学生所深知。世子年虽幼冲,然贤达仁义,聪慧过人,学识高远,礼贤下士,常以护国安民为己任,对献贼十分痛恨。若非朝廷藩禁,世子必然……学生观小姐生性豁达,心思缜密,遇事极有主见,奇女子是也!若世子见汝,则必用汝!”

    李崇文一腔肺腑,让刘小姐用袖子飞快擦了脸,立时破涕为笑:“你们书生说话就是喜欢文绉绉的酸文!侬是替侬主子招揽本小姐?我昵可是个女子,侬的世子爷不怕人闲话?”

    李崇文一本正经道:“心正则身正,身正则行远!世子一心为国为民,学生当以为范!苟能为国求贤,女子又当如何?”

    那刘小姐真是爽快,她拉过还在哭哭啼啼的丫鬟小兰道:“那先说好了,侬要收就收两个!”

    李崇文肯定地点头道:“那是自然!既然小姐肯入我世子府,如今便有一道难题请教小姐。”

    刘小姐打断了李崇文道:“侬是想将王庄迁入县城?这县城已经荒了,也不知朝廷何时才能派出新的县令,或许还要等上一年半载。李先生不如自代之,慢慢等着朝廷派个官来。”说起朝廷,她嘴角不由扯出丝轻蔑的冷笑。

    李崇文把这一切都看到眼里。他想想便道:“也好。一切以王庄名义行事,先把这县事管起来!世子临行前,曾道学生要当这仁寿的半县。谁曾想,我这一来便权当知县!你看,这城墙完整,若是有三五个小贼骚扰,也能抵挡几天……”

    刘小姐飞了李崇文一个白眼:“别盯着城墙!还有土地房子!侬快去县衙,把大印文书档案都找出来,把这地契房契都改成王府所有!”

    李崇文尚在发愣,刘小姐推他一把道:“不是我们昵要侵人田产!这城里人都死光光了,谁先见到就是谁的!这道理都不懂,侬还权当知县?!”

    自己还是迂腐了!李崇文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招招手带人进了衙门。刘小姐喂喂叫着追上来,李崇文转过身来,看这个女子又有何话说。

    那刘小姐急道:“李先生!侬得先将我昵父亲放下来葬了呀!”

    见着李崇文等人进到县衙翻箱倒柜,丫鬟小兰忍不住打了小姐一下道:“小姐,侬傻了呀?好好的官家少爷侬不嫁,倒看上了这个书呆子!”

    刘小姐用她细长的食指戳了戳小兰的额头:“我昵不是傻子,侬才是傻子!谁说我昵要嫁给这个书呆子?他家里老婆有没有,侬知道不?就乱说什么嫁人的话!官家少爷,什么狗屁官家少爷!我爹找的,能有好货吗?他老人家向来有眼无珠,结果把自儿挂上了旗杆!那官家少爷,迟早跟我爹一样,也是个人头落地的命!

    这年月,家世出身宅子土地都没用,献贼有谁不敢杀?只有带兵的,才可以托付终身!我妈咋死的,侬忘了?奴仆家丁都靠不住。奴变一来,半个忠心的都没有,全是吃里爬外的货!只好伸长脖子给别人砍!自己有兵就不同了,让兵砍谁就砍谁!有哪个人不听话,直接让小兵推出去斩了,什么废话甭给他讲!”

    小兰听着听着已经撅起了嘴:“小姐侬忘了,我昵也是奴仆呢!”

    小姐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哎呀,什么奴仆,我昵早将侬当姐妹了!”

    小兰对小姐当年的拒婚举动还是不理解:“可是那少爷家不是老爷这个七品芝麻官呀。人家徐尚书家的公子……”

    小姐撇撇嘴道:“尚书家又怎样?官再大也没用!成都府离仁寿县这么近,最多三天援兵就上来了。可侬听说过省里派援兵了吗?一个个只知道躲在大城里混吃等死,迟早也是个砍脑袋的命。那样没用的公子哥,我昵才不嫁呢!”

    刘小姐最后总结道:“我昵要嫁,就要嫁一个盖世英雄!咦,侬想嫁啥样的,也说给本小姐听听……”

    李崇文等人实地摸清了县城的情况,找回了知县大印,安葬了刘三策的头颅,急忙回到了王庄草标队伍中。但直到日落时分,吕三和其他探马才陆续回来,带回了其他王庄和城里较为准确的信息。

    城破后,献贼愤怒于手下的伤亡,下令屠县。农民军城里城外四散清剿,挨村挨户搜查,不管是否抵抗,一律就地斩杀。县里百姓能逃脱性命,都是前世积德修来的福气。

    王府在仁寿县的五个王庄,同样遭受了毁灭。房屋被焚毁,粮食被抢走,水井被丢进死人。有两个庄子被突然包围,只好依托庄园进行了抵抗,结果全被杀光。另外三个庄子见势不妙,提前跑进了龙泉山脉深处。虽然部分人被追杀,但损失相对较小。他们前几日探得献贼远去,追剿的官军也走了,正在陆续返乡。

    吕三道最后禀道:“他们都没剩下粮食,李先生,怎么办?他们逃难时没带出多少粮食,这一月里他们什么野菜树根都在吃,身子都吃肿了!小的找到了李、尤两位庄主,让他们回来禀报。可他们都说饿得走不动路,您再不来,他们只有饿死算了!现在他们急等您发粮食过去呢。”

    李崇文问道:“他们剩下多少人。”

    “少说也有四千人。”

    “三个庄子怎会这么多!”李崇文大吃一惊。

    “还远不止!这三个庄上原来只有两千多人,进山时跑散了一些,山里面冻饿生病又死了一些,估计最多剩下一千五。可献贼攻城时,周遭其他村镇的民户也逃进了山里。刚开始倒是各跑各,后来不知怎的就与我们王庄的人混在了一起,现在出山时倒比进山时人更多。小的找他们的路上,正好遇到一家民户十几个人刚刚出山来。他们也说山里断粮,与其活活饿死,不如下山来碰碰运气……”

    吕三带来的信息让李崇文陡然站了起来。他刚来时预想了各种困难,而且尽量把困难想周全想复杂些。谁知道,当困难真正来临时,它是那么的猛烈和可怕!

    怎么办?粮食,粮食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可是这里只有一百一十石。让这些难民放开肚皮吃,用不到两天,就会粒米都不剩。现在把大车派回去,重新从唐胖子那里拉粮食,且不说他是否愿意,光路上的时间来回至少四天。若是路上再有个闪失,这四五千人就面临断粮危险!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便一人一天一斤粮食,每天都需要四五十石,一月就是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石,需要至少一百多辆大车运送。王妃只批了半年之用的两千石,再向王府伸手,王妃不给怎么办?世子现在又不在成都府,而在雅州,通过世子向王府要粮,把握是大了,但是时间实在等不起!

    李崇文家变后经常饿肚子。他很清楚饿饭的感觉,更清楚人饿久了,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事情。想到这儿,虽然冬夜的寒风吹着,他的额头反而渗出了颗颗热汗。

    “侬还在磨蹭什么,难道饿死了人,侬才想起给王府写信要粮吧?要不然,侬会法术,变出白花花的大米来?”刘小姐尖酸的语言打断了李崇文的思路。

    李崇文对刘小姐的打断很是不满,他现在正烦着呢。不过他是读书人,说话做事都应该有读书人的模样,于是他耐着性子给刘小姐解释了这王府粮食的由来,言下之意是万一王府不给怎么办。

    不想刘小姐听了李崇文的话,反倒莞尔一笑。

    “李先生放心好了,那王妃肯定会给!”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降神兵(二)

    经过两天的短暂补充整训,护商队充实了人员,增添了鞋、帽、兵器等装备,筹集了粮草、马匹,发放了赏钱,全军面貌一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更重要的是,首战大胜,从统帅到士兵都获得了战场的经验和胜利的信心。

    整训期间,雅州原有的二百兵丁经过严格挑选,有四分之一强约六十人补入了护商队,他们被彻底打散编入一、二、三连各班,其余被淘汰的占着卫所军籍,继续回家种田带娃儿。新买入的约三百五十名士兵未经训练,所以被编入四、五两连,由宋振嗣和陈有福分别在碧峰峡和雅州展开新兵训练。

    此外王府护卫中愿入护商队的有大半,这些人也留在碧峰峡由其老长官宋振嗣训练。其余不愿入护商队的护卫暂由舒国平统带。舒国平是舒师傅的亲侄子,也是世子亲自礼聘的先生,还有秀才功名在身,统带他们的资格绰绰有余。

    护商队留驻雅州的所有部队,包括四、五连和飞仙关整训的特务连,都统归宋振嗣、曹三泰、罗景云、陈有福和王大牛指挥。

    护商队一营一、二、三共三个连在补入雅州老兵后,每连按编制表成立三个排,每排三班,每班十二人。全营共约三百五十人。新任职的排长、班长、组长都由经过士兵和军官共同投票选举,在这次雅州清剿作战中表现优异的班长、组长和士兵中依次晋升。在营部另外成立辎重排,招募民夫五十人,担负物资运输任务。

    土司营与护商队士兵一样,按级别和战功推选发放赏银,普通士兵每人最少赏了十两银子。土司营是这次雅州平乱的主力,朱平槿一视同仁发赏,还额外赏给高杨两家三万两银子,银箱满满地装了五大车,由五十名骑兵押送回了飞仙关。

    土司兵们的伤亡微乎其微,却抢了个盆满钵满。他们领了赏钱,个个兴高采烈,借着战友回家的机会,给家里的兄弟亲戚捎带口信:一起出来,立功发财!

    雅州被俘的乱民总数近万。雅河一战俘获的**百人已经分作两半,提前押往了天全和飞仙关修路。剩下的九千人天全根本无力养起来,于是朱平槿顺理成章全给吞了。

    朱平槿将他们一分为三。三千人由朱平槿率大队押送,到仁寿县王庄填补人口空缺,兼做护商队回程路上的的辎重运输;三千人由护商队第四连押送,到碧峰峡基地搞建设;三千外地乱民留在当地,由蜀王府王庄王店雅、邛、眉、嘉定、天全办事处管理,在各王庄王店苦力苦力的干活。

    二月初六一早,三声号炮响过,朱平槿带着曹三保、宋振宗、宋振嗣、舒国平、贺有义、高安泰、徐汉卿、高荣宣、程翔凤以及王府护卫、高氏随从、护商队一营一、二、三、四连和土司营步骑兵一千多人,押着准备送往仁寿县和碧峰峡的六千乱民,浩浩荡荡出了雅州北门,通过青衣江上的石桥,向邛州方向开去。顺路跟随的还有新任的投献科邛州股长、副股长张士麟和傅元览;眉州股长、副股长的钟之绶和洪其仁以及他们的家丁护卫随从。洪其信要到碧峰峡接受军训,所以编入了护卫队列。

    雅州知州王国臣、雅州守御千户所署印副千户陈法杰等文武官员,洪其惠、陈有福等世子府随员,率万余雅州士绅民众在道路两旁跪送世子凯旋省城。

    朱平槿一身护商队的中长对襟灰色棉袄棉裤,头上却带着世子的金丝翼善冠,腰上缠着玉带,配着宝刀,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

    他辞别王国臣等人后,猛地一夹马腹。白马奋蹄昂首,嘶鸣着冲上了官道旁的一个小山坡。宋振宗等几员大将赶忙拍马赶上。一时间,群马奔腾,竞相追逐。

    登上高坡,朱平槿勒住战马。远望去,大军红旗猎猎,长矛如林。人流如江河之泛滥,从远处扑面而来,又在脚下奔涌而过。

    朱平槿心潮澎湃,突然从腰间拔出宝刀,高高举起,斜刺苍天。

    他声嘶力竭吼道:“我大明,威武!”

    一瞬间,行军队列有如一长串被点燃的鞭炮,此起彼伏地迸发出巨大的吼声:“大明,威武!世子爷,威武!护商队,威武!”

    在道旁跪送的人群中,一个梳着发髻的小姑娘如痴如醉地看着白马上的朱平槿从她面前疾驰而过。当威武的吼声震天响起之时,她对一旁的男孩喃喃道:“看见没?头戴金丝宝冠,手拿雪花宝剑的,就是世子爷!你姐若能嫁他,做个小妾丫鬟都值了!”

    成都府城东面四五十里,有一名山名叫龙泉山。龙泉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北偏东到南偏西走向的山脉。龙泉山脉倾斜狭长,南北绵延四百余里,最窄处却只有二十余里,从成都府北边下辖的绵州开始,经德阳县、中江县、金堂县、双流县、简州、仁寿县,南达嘉定州,把西面川西平原与东面的川中丘陵地带一刀切开。

    龙泉山脉是岷江和沱江的分水岭,山脉以西属岷江流域,山脉以东则属沱江流域。龙泉山脉的山势虽算不上高峻,但山上林木繁盛,怪石嶙峋。站在山上,一眼可以望透川西平原,所以历来军事价值极高,是成都府城抵御东面来犯之敌的必守重地。

    仁寿县城在成都府的正南,其坐落于龙泉山脉东麓,北连双流县,西接眉州,南通井研县嘉定州,东达资阳县,东北至简州。仁寿县距离成都府不远,只有一百八十里路;距离眉州更近,不到八十里,却只因为两处皆被龙泉山脉隔断,所以交通比较困难。

    大年初八晚上,李崇文被世子连夜召见,派往仁寿县恢复王庄。第二天,他又得到了王妃掌管仁寿县全部王庄王店的授权。李崇文便在长春宫太监曹义诚的亲自协调操办下,当日筹集到足够一千人半年食用的两千石口粮,一千五百两银子以及衣被、种子和农具等。

    准备工作之所以如此高效,既有曹总管的功劳,也有王庄物资管理体系的功劳。因为两千石粮食、种子和农具,并不需要实物筹集。

    从成都府到仁寿县,主要经过的地区是双流县,而双流县的田土除了部分军屯、民田,其余八成以上均属王庄。王妃下了旨意,曹义诚只需填写物资调拨函,将这些物资的调拨清单依次分解下发到双流县各王庄仓库就行了。

    比如一张物资调拨函上写明,某某王庄见此函在何时何地向某人交付稻谷多少石,并负责持函者的饮食住宿及马匹。李崇文持函上路,在路上将函件交予某王庄,那么该王庄就会自己按照函件上的要求,将物资运输到指定地方。李崇文要做的,只是到函件指定地方与运输人交接签收。如此一来,就会避免物资来回运输带来的巨大损耗,节约大量的成本和时间。

    需要随身携带的重要物资,只有从王府银库领出的那不足百斤的银子。李崇文办好调拨公文,便让分配到仁寿县的七个太监等待与贺有义的家丁汇合,然后押运至仁寿县。他驮着银子匹马飞驰,当日半夜便在成都城南的一个王庄赶上了南下仁寿的草标队伍。

    人到一个自己从没去过的地方,总是会觉得去程长而回程短。

    草标们衣不遮体、饥寒交迫,在人贩子雇佣的镖局保镖押送下,向着一个未知的地方走去,那速度能有多快,可想而知。李崇文半夜赶到时,那些草标们距离早晨出发的收租院,仅仅走出了二十五里。

    “李先生,这样走可不行啊!走了整整一天半,还没看着山影!照这速度,起码还得七八天才能走到仁寿县!李先生,您看现在走的都是平路大道,前面龙泉山里可找不到这样舒坦的路走!”在一个火堆旁,人称吕三的保镖头子与李崇文并排坐在一起,焦急地说道。在这个火堆周围,还有几十个火堆燃烧着。每个火堆边都酣睡着密密麻麻、衣衫单薄的草标们。

    李崇文感受到地上传来的湿冷气息,把身子往火堆边凑近了些。天上云彩稀薄,点点繁星。大概明天会出太阳,李崇文想,也许队伍会走得快些。

    “李先生您看,我们这次出来,镖局就发了七天的路费。若是四天走不到,我们这帮兄弟就陪大发了!李先生您看,能不能让兄弟们再送两天……”吕三继续饶舌道。

    “不行!”李崇文断然否决,“这儿好几百人,没人管着怎么行?”

    吕三前晚便知道这些人是世子买的,所以既不敢得罪李崇文,又不甘心自己垫付路费。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忍住:“那……那李先生,我们兄弟来回的路费……”

    李崇文想了想道:“好,路费我给你们补上!”没等吕三道谢,他又道:“可有个条件,吕头你可得应了。”

    “啥条件?”

    “你要带着镖局的兄弟在王庄呆上一两月,把仁寿的事情收拾干净才能走!听说仁寿县还有些献贼留下的贼子,这儿几百人手无寸铁,真遇到贼人怎么办?”

    那吕三常年在外跑镖,家里家外早习惯了。听到李崇文有意留他,他心中乐意,但嘴上却道:“我是没说的,一切听李先生吩咐!只是东家那里恐怕……”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天降神兵(三)

    朱平槿派出秦裔留客,自己便率队返回王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养尊处优数月,他现在十分想念自己那凉爽宜人通风接地气的办公室。在这个周围都是热烘烘白亮亮的环境中,他觉得自己很难静下心思考。难道几个月高富帅当下来,自己的思想和身体都不可避免地**了?

    辂车大木轮在大街的石板上一磕一碰,坐着非常不舒服,前进速度也很慢。突然前头仪仗停了下来,朱平槿隐约能听见大人惊慌的叫喊和小孩的哭声。魏辰作为警卫排长,处理各种意外情况是他的职责。他甩动骏马的缰绳,跑到前头查看情况,不多时又一阵风似的回来禀报:

    前头福仁堂门口,今天看病的人很多,排起了长龙。有个得了大头瘟的病人被家人抬了来就诊,还要插队,结果引发了人们的骚乱。

    大头瘟!瘟疫!传染病!福仁堂!老婆!

    朱平槿的大脑里闪电般掠过这几个关键词。他顾不得失态,哗一声在辂车站起来,翼善冠的鞘翅被辂车顶上华盖碰歪了也没在意。

    大意了!除了张献忠,瘟疫也是要老子命的!瘟疫就像地震,它才不管你是庶民还是世子,阎王的判官笔点了你,你就跑不脱!

    魏辰就在他身边,朱平槿却用手一指前头大声吼道:

    “魏辰!马上带兵上去,把大头瘟的病人家人一并围了,严格隔离!不准任何百姓靠近!你们自己也不许靠近!只准远远说话!说话时要捂住自己的口鼻!病人家属有不听指挥,敢于冲击包围线者,就地斩杀!”

    魏辰答了声是,连忙吆喝着士兵往前头跑去。他年纪尚轻,也不知道这大头瘟是何种妖魔鬼怪,竟然惊得世子如此失措。

    魏辰去了,朱平槿仍然站在辂车上,连续给周围侍从下达了一长串命令:程翔凤快马通知巡抚衙门;辂车的帘步厚重,立即扯了用刀割成长条;让喻指挥派兵过来,在附近街区实行交通管制,禁止车马行人通过;王府良医正立即前来报到。朱平槿还亲自给周围示范,将割下的帘布长条折成数层,严严实实捆在口鼻处,只露出眼睛在外面。

    见到周围的人都遮住了口鼻,长布条也送到了前方士兵手中。朱平槿这才跳下辂车,向前面福仁堂走去。

    福仁堂就在前头街面不远处。门面很宽,大约六七间。自从穿越以来,他还没有来过这里,也没见过未来的老丈人。朱平槿站在福仁堂门的屋檐下往里略一打望,便闻到了里面散发出来的浓烈药味,于是他径自通过了福仁堂,向前面围成一圈的士兵快步走去。执行包围任务的士兵拦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大叔,那大叔正情绪火爆地与魏辰争论什么。

    朱平槿的身份贵重,可不会亲自参加到与莽汉争吵中。他隔着十余步便向他的警卫排长厉声喝道:“魏辰!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拿绳子把这莽汉捆起来?”

    朱平槿命令一下,魏辰与那大叔立即停止了争吵。四周士兵也都不再说话,周围顿时安静不少。只有病人的呻吟声和妇人的抽泣声,依然清晰地从包围圈里传来。

    几十双眼睛一起向朱平槿看了过来。

    不对!朱平槿立即感觉到空气中的微妙变化。难道自己说错了?难道这大叔抓不得?他定睛一看,发现这大叔面目似曾相识,好像哪里见过!

    “罗神医!这大头瘟病要传人!属下奉世子令旨严格隔离,罗神医!万莫令属下难做!”魏辰在一句话里将“罗神医”三字大声说了两遍,生怕朱平槿没听清楚。

    完了!罗神医、罗小儿,朱平槿脑袋中预设的形象顿时崩塌,不得不与眼前高大伟岸的农民工联系起来。传说中的鹤发童颜呢?传说中的道骨仙风呢?一瞬间烟消云散。

    说朱平槿从未见过老丈人也不准确,他刚生下来不久发过一次热毒疹,小红疮长得满身都是。当年的王府良医正束手无策,王妃便偷偷延请大名鼎鼎的罗小儿进府诊治过一回。结果罗小儿把朱平槿丢进木桶里戏耍了一回药水澡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偷偷呢?因为大明朝的操蛋法律规定,各地藩王府要请社会上的医生,要报请北京的皇帝批准。只是成都与京师的路途实在遥远,等皇帝批准了,估计蜀王府的法定继承人兼王妃的独子已经全身溃烂,命丧黄泉了。这件事自然被王妃当做了自己重要的政绩工程,在朱平槿面前津津乐道无数次。

    风向不对,朱平槿立即想到了两个选择。一是转身就走,回到辂车换件衣服和遮脸布,再重新过来,坚决不认识刚才说话的人;二是立即认错,申明不知者不为罪,并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选择哪一样,只让久经沙场的朱平槿犹豫了片刻。他一把扯下遮脸布,露出自己的嘴脸,迅疾躬身作揖道: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方才小婿心急眼拙,故而未能认出……”

    没结婚也算订婚,再说双方家长都同意,喊了岳父也不算占女方便宜。

    老丈人果然怒气未消:“我乃医家!治病救人乃是本分,你为何要令士卒阻我看病?”

    朱平槿瞧瞧那些准备看热闹的士兵,心想自己的伟光正可不能毁在这里。他正色道:“医者仁心,岳父大人仁义之举令小婿钦佩之至!只是小婿有一言,这里说不方便……可否请岳父大人进店一叙?”

    俗语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朱平槿态度恭敬,举止谦卑,罗神医虽然十分不满,却不好立即发作。他哼了声道:“说可以,但要快些!莫要耽误了病人救治!”

    “那是自然!岳父大人先请!”朱平槿微笑着,将年富力强高大威猛的罗神医搀扶进了福仁堂。

    跨过门槛,走进正堂。外边要死要活,福仁堂里却是秩序井然。朱平槿放眼一看,每间屋子都被打通,只留下了暗红的梁柱。面对大街,有一排长长的柜台;柜台与墙壁之间,又是一整排高大的药柜。药柜上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钉着红铜的拉手。拉手之上,一张小小的标签清楚标明了抽屉里的药物种类。

    柜台里,六七个伙计正在忙碌:或用袖珍的小秤给顾客配药,或用方纸细绳包药。许多的顾客站在柜台外,目不转睛注视着伙计们手上飞快的动作,等待着拿药然后赶快走人。

    “岳父大人,我们里间说话?”朱平槿试探道。

    “就在那里说!”罗神医手指着福仁堂的左边,那里留出了一片空间,布置了两张椅子,一个茶几。看来这便是大堂的问诊之处,无数病人的手脚身体曾经接触过的地方。

    “那请岳父大人上座!”朱平槿无奈道。

    ……

    “此乃瘟疫,岳父大人可知否?”朱平槿说完便后悔了,觉得自己说话的水平实在太低。

    “我乃医家,自然知道!”

    还好没有发作。

    “那岳父大人可知是何种瘟疫?”朱平槿一边飞快回忆着老婆对她爹的那一些支离破碎的描述,一边迅速理清自己的思路,慢慢试着将谈话引到老丈人感兴趣的话题上。

    “望闻问切,我自然要看过之后才知道。难道世子已经知道了?”

    罗神医语气还是不顺,看来还得继续努力。

    “方才小婿只顾关心岳父大人安危了,还没来得及看那病人。”

    “难道世子也懂医术?不如我们一起去看过之后再说话?”说着老丈人便直起身子。

    哎,看来必须说实话了!

    朱平槿连忙起身拦在老丈人面前:“小婿虽不懂医术,但小婿知道这是什么病!”

    神医就是神医。说到病因,老丈人来了兴趣,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喔?说来听听!”

    “此乃鼠疫!凡染此疫者,往往突发高烧,或者胡言乱语、或者行为失控、或者身体肿胀,甚至血液乌黑。病发之后,一日或数日便要死亡……”

    “等等,世子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朱平槿当然不能说以前他看过以欧洲黑死病为时代背景的电影,更不能说前世卫生厅的那个防止传染病的什么省级医学委员会每年都要把过去一年的总结未来一年的安排交到朱平槿手里。送报告的人走之前,一般还要特地留下话:请朱处长辛苦审阅指正!再然后……。

    “禀岳父大人,小婿之所以知道鼠疫,是因得了朝廷的邸报……今年河南大旱,闯贼肆虐,又有大疫流行,一省之民,已经十不存一了。邸报上说……”

    “世子,莫要给草民讲朝廷之事。”罗神医摇摇手,相信了朱平槿的情报来源,“你就把这什么的鼠疫给老夫讲清楚!”

    拼了!为了老婆的终身幸福,冲!

    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深挖心中某字一闪念,朱平槿立即在大脑中拼凑出一幅惨绝人寰的鼠疫场面,准备细细描述一番。

    “此病名曰鼠疫,顾名思义,病因乃是病鼠……”

    朱平槿刚刚进入演讲状态,却被一个突发情况打断了。

    ”一个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的老者穿着朝廷定下规矩,自己出钱制备的官服,三步换成两步,径自闯了进来。

    “下官来迟,罪该万死!请世子立即回府!

    这人朱平槿好歹认的:正是王府良医正、正八品月俸六石六斗的原京师太医院前著名御医李谅徳。

    李良医见朱平槿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及时反应,便一个健步跪在朱平槿面前。

    “下官请世子速速回府!”

    世子还没动静。

    李谅德气急败坏,嗖地一声从朱平槿身前窜起,速度快得像火箭上天。

第二百二十章 天降神兵(四)

    崇祯十四年五月十六日清晨,久违的阳光一扫前几日的阴霾,重新出现在东山的边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早起的市民惊恐地发现,一觉醒来,成都府的大街小巷里全站满了官兵。尤其是在王城和王城东北角外的蜀王宫苑周围,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大街上戒严,官兵不准行人走动,可机灵的市民们依然有办法传递消息。很快,一个非官方的流言就被传得沸沸扬扬——蜀王爷昨晚突然暴死在大小刘妃的床上,据说死时赤身**,精流不止。而且,王爷的亲兄弟太平王,昨晚也突然死在轿子上。轿子抬进太平王府后,才被掀开轿帘的太监发现。据说,太平王爷一手掐着喉咙,一手伸得笔直,身体蜷曲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几个时辰过去,随着省府县三级官衙危机处理的镇定有序,蜀王爷之死给市民带来的惊恐,慢慢转成了百姓极好的谈资。尤其是王爷死在大小刘妃床上那一幕,经过许多人的添油加醋,已经变得精彩纷呈。龙门阵的讲述者兴趣盎然摆到**时,往往戛然而止,留给广大听众一个你懂得的表情,然后施施然而去,转过几个巷角参与下一个听众论坛。

    蜀王宫苑中的寝殿,所有门窗全开。临时在寝殿中间面对面摆了四排椅子,供前来勘察办案的官员休息。许多官员夙夜未眠,正斜靠着圈椅打盹。

    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青袍官员,带着几名皂吏模样的人快步进了大殿。坐在上首的四川巡抚廖大亨一见来人,精神陡然振作,萎顿的身体一下坐直了,然后重重咳嗽一声,将那些昏昏欲睡的官员们都惊醒过来。那位青袍官员姓李,是位按察司知事,破了不少大案,远近闻名,因此被廖大亨和按察司定为此案的具体经办人。

    “抚台大人!”那位李知事对着廖大亨一拱手,“毒物找到了!下官遍巡四城的名医,有七八位名医大致认定,那是雷公藤之毒!”

    在座的官员一听此话,开始喳喳小声议论。廖大亨两眼通红坐在椅子上,向周围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诸位大人!”那李知事解释道:“雷公藤别名断肠草,毒性最是剧烈,中毒之后生还者寥寥无几。可此物极为稀罕,大多数医家也只是听说过,更没见过中毒之人。下官遍巡四城名医,曾亲眼见过中毒者的仅一位,就是福仁堂的罗先生!罗先生道,误食此毒之后,中毒之人肝肠寸断,可是嘴不能说,喉不能言,身体佝偻,手臂僵直,却还面带微笑。死状最为诡异恐怖!故而,此毒物还有一个别称,名曰‘牵机’!”

    哄!大殿里顿时热闹非凡,众人一起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在座的都是读书人,宋太宗赵光义以牵机药毒死南唐后主李煜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可就是没见过。

    “各位静一静!”廖大亨身边的四川按察司见抚台大人面色不豫,连忙颤巍巍站起来维持秩序。

    臬台大人年事已高,却依然操劳国事。见着风烛残年的臬台大人,议论声立即小了。

    “诸位大人,”那李知事又道:“下官和几位仵作查看了两位王爷之遗体。太平王死在回府的矫中,左手掐喉,右臂僵直前伸,身体佝偻,面色微笑,那便是雷公藤中毒之典型症状。蜀王爷也有掐喉之动作,但是身体面色十分痛苦,与雷公藤中毒症状稍有出入。”

    见到廖大人和各位大人都在认真听着,那李知事便连贯讲下去:“下官问过两位刘妃,王爷服药时正在床上与小刘妃……”

    又是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酣战!”不知是谁小声接了一句。

    后排的低阶官员彼此间眨眨眼睛,勾着下巴闭着嘴唇颤抖着,十分痛苦地憋住笑意。

    “据两位刘妃讲,王爷连日临幸,身子不济,便服药壮阳。服药时曾以羊奶冲服。下官猜想,或许是这羊奶稀释了毒性,又或是这羊奶能够解毒,抑或是这金丹本来就有……”

    廖大亨打断了李知事的毒物学分析。他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急于知道的事情问出来:凶手是谁?

    “下官询问过当时在这大殿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世子、承奉司陈公公、长史司秦文荐秦大人、郑安民郑大人,还有一位小太监。大人,下官已将陈恩陈公公先行拘禁起来……”

    谁被拘禁,谁必然是凶手的主要嫌疑人。

    大殿里又是一阵喧闹,不免再次劳动年老体衰的按察使大人亲自维持秩序。

    廖大亨没有理会那些喧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盖棺定论,办成铁案,这才是关系到他仕途的大事!

    “为何是陈恩?”廖大亨沉声发问。

    “王爷前几日下了旨意,要王妃将运到重庆府娘家的粮食一事具折说清。因王妃偶感风寒,便让世子代为呈交折子。昨夜世子力邀秦、郑两位长史一同拜见王爷,正是为着说和王爷王妃。是故昨夜在这大殿之中,共有六人:王爷、太平王、世子、秦、郑两位长史,还有陈恩,此外又叫进一名试毒的小太监。秦、郑两位长史都道,王爷看了王妃的折子,顿时十分高兴。因为王妃并非如传言中所说,是偷运粮食回娘家,而是因川东闹摇黄,重庆府的粮价高于成都府,故而王妃将粮食发往重庆府,赚取两地差价……”

    李知事努力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廖大亨不得不再次打断按察司知事的话,否则不知何时才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王爷王妃冰释前嫌,又多赚了许多银子,王爷很高兴,便下旨要赏点东西给世子……” 李知事道。

    重头戏来了,廖大亨竖直耳朵认真倾听。廖大亨知道这一点,他周围官员也知道,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李知事那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房梁瓦柱间穿行。

    “世子奏报王爷,二王子病体沉疴,久不见好。既然王爷有赏,听说富顺王献给王爷金丹,便代二王子向王爷讨要一枚。世子语于下官,斯时陈恩将锦匣端来,内有金丹五枚。王爷让他自己挑选,可他以前没见过金丹,不知如何挑选。他问了郑长史,郑长史上前将金丹看了,也说不知道。王爷便说,二王子年纪小,叫世子拿那枚最小的。世子便拿了一枚最小的,王爷顺便也赐了太平王一枚。本来就此拜别,秦长史突然上奏称,即便金丹是富顺王所献,依然需先行试毒。王爷准了,陈恩便从此殿门口叫了一名小太监进来。

    小太监吃的那枚,就是王爷所赐那枚最小的金丹!除去王爷和太平王所吃的两枚,还剩两枚。此处一枚,世子府一枚。下官将所剩金丹全部收缴,用狗试了,立即毒发身死。也就是说,富顺王所献五枚金丹中,四枚皆有剧毒,唯独那枚最小的无毒!

    此案中极为蹊跷之处正在于此!为何四枚有毒,恰好那枚试毒的无毒?

    下官左思右想,这才想得明白:原来五枚金丹皆是无毒,或者毒性轻微,小太监试毒之后,这才有人趁机下毒!

    那试毒之后,谁有机会下毒?仅有陈恩一人!试毒之后,陈恩奉旨给太平王和世子各一枚金丹,然后太平王乘轿回府,世子送走秦、郑两位大人后,步行回府。下官已经问过各府中下人、太监或宫女,他们都证实了秦、郑两位大人和世子并未在此地逗留。故而,除陈恩以外的任何人,均未接触过锦匣中的金丹。陈恩负责保管装丹药的锦匣,要给丹药下毒,时间机会都极为充裕。”

    “万一有人在试毒之前给丹药下毒呢?”按察使大人突然提问。

    “绝无可能!”李知事立即否定了上官的揣测。

    “下官作此判断的依据是,昨夜于此殿中接触金丹的仅有三人:陈恩、郑大人、世子。

    郑大人只是拿了一枚金丹观看,未能接触所有金丹,所以首先排除。

    世子接触过全部金丹,可那是因为世子不知如何选取,所以当众拣选一番。不仅用时极短,且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世子根本无法下毒。下官询问秦、郑两位大人,两人均一口否认世子下毒之可能。世子拣选之时,那陈恩便端着锦匣就站在世子面前,而秦、郑两位大人则站在世子身边数尺,若是世子下毒,他们岂能看不见?

    况且,世子接触所有金丹之后,王爷才吩咐他拿最小的。假如世子下毒四枚,给自己留一枚无毒的,那他怎会知道,王爷随后会吩咐他拿那枚最小的?若是拿错了怎么办?又假如世子五枚全部下毒,给自己留的也是有毒的,那他怎会知道,秦大人会突然请求试毒,那岂不会被当场揭穿?所以下官认定,世子既无机会下毒,也不可能下毒!”

    “世子绝不可能下毒,剩下的就只有陈恩。”按察使大人恍然大悟。李知事的推理逻辑是排除法。除去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有可能的。

    证据确凿,推理清晰。廖大亨认可了李知事的结论。

    “此案事涉亲藩,定要仔细审理,取得铁证方可。本官必须给圣上、给朝廷、王妃、世子以及天下众多皇嗣一个交待!既然按察司证据确凿,嫌犯已明,那就请按察司、王府长史司立即会同审理此案,本官和在座各位大人都要旁听!秦长史老迈,腿脚不便,那就派人抬他过来;郑长史也要来,不得以停职听勘之由推脱。王妃骤闻噩耗,伤心过度,已经昏厥几次。世子仁孝,正在为王妃端水喂药。好在世子还没将金丹转给二王子。若是二王子再毒发身亡,那我蜀藩一脉可就只剩了世子一嗣了!天可怜见……”

    “请问大人,那陈恩本是承奉司承奉,也是朝廷命官,下官可否用刑?”李知事请示。

    廖大亨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立即上大刑!让他把幕后主使之人交代出来。早些交代,早些了断。他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大案,难道还想活命吗?他一个太监,没根的种,明知逃脱不了,怎会贸然下毒?此案背后必有更大的隐情!要审!要严审!要审出背后的主使者!”

    深挖猛挖,最好挖出一个试图篡位的皇族。这符合廖大亨的最大利益。

第二百二十一章 雷霆一击(二)

    朱平槿的见解,完全契合贺有义的意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世子聪颖无双!微臣之意正在于此!”贺有义不失时机恭维,“广元、巴州、达州、夔州诸城,之间有大道相连,献贼去年入川,便是走的此道。故而占领此线此道,不仅是防御北方土暴子之需,也是防御东边来敌之需!”

    朱平槿的竹棍在巴州名字上重重点点:“巴州必须夺回来!否则这第一条防线便被中间打断!不仅如此,土暴子还会从巴州缺口南下,袭扰我百丈关(今旺苍县)、苍溪、阆中、南部、仪陇、营山、渠州诸州县关隘。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巴州就是那个致命的蚁穴!”

    “此正乃臣斗胆妄议之处!”贺有义突然跪下了。旁边的刘名升等人都傻眼了,不知他是何缘故。

    “贺先生何故如此?”朱平槿连忙将贺有义扶起,“本世子难道是不听忠言之昏君?”蜀王是蜀地封君,所以朱平槿可以自称君。

    一番客套,两人重新坐好。

    贺有义道:“臣深知世子以蜀地万千百姓为念,一心要剿平川北之土贼。然目前却不是最佳时机!

    一则我护商队兵少将寡,装备简陋。土暴子虽然有个土字,却不能以牛角寨土匪相提并论。土贼不少都当过官军,厮杀莽汉的出身,长年刀口舔血的营生。而我护商队肇建不久,未经大的战阵,虽日日操练,毕竟战阵疏忽。贸然大军交战,胜算几何,尚难定论!

    二则巴州遥远,千里远征,粮草供给甚难。现保宁府粮价已经涨到三四两一石,大军前出,地方购粮极为困难。如果断粮,臣担心这军纪……

    三则官兵猬集此处甚多。那些官兵剿贼不行,扰民却是好手。臣担心一旦双方冲突,反倒坏了世子大计!

    反观川南泸州、叙府、嘉定一带,或被献贼荼毒,或经乱民袭扰。泸州官绅被屠,泸州、叙南两卫(注一)残破不堪,士民流离失所,田地蓬蒿遍野,正是大力扩张我王庄王店之绝佳时机。故臣请世子转兵川南,布局长江!倘如此,从省城到眉州、邛州、雅州、嘉定、叙州、泸州、重庆,沿岷江而至长江。蜀地半壁江山,尽入我毂矣!”

    贺有义非常有远见。朱平槿选的这位参谋长,能力是非常的强,这也是朱平槿重用他的原因之一。他不仅对四川的山川地理了如指掌,对大格局的布势更有清晰把握。朱平槿知道,目前川南,尤其是全城被屠的泸州,如同年初的仁寿县一样,正是官府势力的真空区。迅速布局川南,可以做到低成本进入,进行战略上的抄底。而且朱平槿还知道,川南正是历史中南明抵抗张献忠和清军的根据地。明军依托川南乃至背后的云南贵州,一直顽强战斗到了康熙年间才最终失败。

    朱平槿站在地图之前,权衡着川北、川南两个方向。他沉思良久,方才开口。

    “保宁府本贺先生桑梓之地。贺有义北守南攻之议,深明大义,可敬可叹!川南之事还要好好议议!

    然通南巴三地匪患始终为我蜀地之心腹大患!保宁府是川北重镇,二州八县,百姓无数,乃是不可弃守之地,绝不能任由土暴子横行!军事上不能攻,我们就守;守不住一条线,我们就守一个点;一个县城守不住,我们就守一个镇子一个庄子!总之,我们必须预先有所准备,提前在保宁府砸下一根坚实的铁钉子。预设精兵、囤积粮草,作为我们将来进兵剿匪的基地!最好与土暴子打上一仗,积累些作战经验,让那些兵都见见血!贺先生,你先来讲讲你那个庄子的情况。”

    朱平槿说到这里,便是向参谋部下达了作战决心。贺有义明白,世子已经采纳了他的谏言,将未来王府的主要扩张方向确定为川南长江一线。世子也说得明白,之所以坚持要在川北保宁府用兵,有提前布局的意思,但主要还是两样:

    一是军事上练兵练将。

    二是政治上与地方官府争夺民心。

    贺有义丧父之后,做生意走南闯北,对川北情况非常熟悉。世子吩咐,他立即娓娓道来。

    “臣在保宁府并无庄子,那是王庄!”贺有义先向朱平槿郑重声明,然后才道:“此庄在嘉陵江南岸之白塔山南麓。白塔山因山顶白塔得名。站在白塔之巅,隔江相望,保宁府城尽入眼底。要过嘉陵江,须得渡船。若是秋冬水枯季节,江上浮桥架起(注二),便可绕行至锦屏山下,经南津关上浮桥入城,只是要多行十几里路。此庄原来甚小,仅有耕地一百九十多亩,山林地五百多亩,户约六十,口约三百,其中丁壮不足五十人。丁壮多是我祖辈留下来的家丁,所以周边人称贺家庄。”

    朱平槿笑道:“贺先生不仅有个贺家庄,还带出来一支贺家兵。很好嘛!”

    贺有义道:“此乃臣祖父父亲老大人之功,臣不敢受世子赞扬。”

    你不敢,你倒是会选地方!把未来阆中市人民政府的窝子都端了,朱平槿心里腹诽道。可他面上依然微笑着,静待贺有义讲下去。

    “此庄现由贺永年父子镇守。臣入府之后,曾经写信给他,让他学世子之法,广收投献。几月下来,倒是战果颇丰。贺家庄周边有十几个庄子,听说投献了只向王府缴一成租子,都纷纷找上门来。不到两三月,贺家庄便扩大了十几倍,现有耕地近三千亩了。臣告诉贺永年,收受投献,除一成的投献费,还要附加一个条件,那就是每个庄子都要五丁抽一!农闲时便要操练,贼来了便要出兵保庄。臣还告诉贺永年,川北流民不少,揽之为丁,勤加操练……”

    五丁抽一,人口动员率接近一成,在这个低生产率的时代已是极限。如果长期抽调壮丁,必然影响农业生产。朱平槿正在思考,却见到贺有义离座跪下道:“臣以王府名义擅收投献,罪该万死!”

    妈的,封建社会就是这样,动不动就要跪着说话。可不这样也不行,否则本世子凭啥十五岁就坐在这儿?

    朱平槿作势虚扶道:“贺先生已为我王府家臣。先生收了投献,自然是代我王府收的。先生有功无过,快快请起!”

    贺有义放了心,重回座上道:“只是臣最近得了贺永年一封信。贺永年说,那保宁府知府张继孟,得知我王府收受百姓投献之事,对阆中知县大发脾气。如今阆中县畏手畏脚,不敢再为我王府登记土地人口过户!”

    “张继孟?”

    刘名升及时补充信息:“张继孟,字伯功,扶风人,万历末年进士,曾知潍县,与杨链、高攀龙等人俱为东林党人。天启间列入奸党,崇祯二年起复。先知府广西,后至保宁。现提督学道张绍桐之第三子。”

    现任提学副使张绍桐是万历状元,主管四川全省学校、生员考核、科举考试等事务,人称大宗师。其人清贵平淡,极好脸面,不喜结交同僚。他虽然不攀附王府,但也从来不惹事端。他的儿子怎会主动与王府作对?

    “原来是大宗师之子,难怪!贺先生去给李师爷讲讲。这保宁一府的赞助费,王府可不好给巡抚衙门交纳!再给贺永年写封信。告诉他,若张知府派人到我王庄来征税,给本世子打回去,不死人就行!好了,请先生继续讲庄子的事情。”朱平槿闭着眼睛吩咐道。目前朱平槿与廖大亨各自派出的联络人正是贺有义与李师爷。

    “臣遵旨!臣以为,阆中虽为府城,然不利我们屯兵,在官府眼皮底下实在太扎眼。若要砸下根铁钉子,作为将来进兵基地。臣倒有一处地方,可供世子斟酌。”

    “贺先生请讲。”朱平槿睁开眼睛。

    “保宁府南部县之新政坝!”

    为什么选在南部县的新政坝?贺有义 解释道,他有一好友,是户科给事中吴宇英之庶次子吴泰。吴贺两家都属利州卫军籍,吴贺两家本是世交。吴宇英少年时便与他父亲交好。吴家虽是军籍,却是世代书香门第。吴宇英本人崇祯元年三甲进士出身。年初吴宇英丁忧回乡,吴泰是故从归。

    前几日吴泰来到省城,与贺有义痛饮了一番。半醉之间,吴泰尽诟京师种种亡国之象。他听说贺有义入了王府做事,起初吃惊不小,但听说世子种种行事,他反倒神往不止。吴泰之母本为吴家丫鬟,生了吴泰便去世了。兴许吴家给了些银钱,他母家在南部县新政坝也置了百十亩田宅。可惜他母家人丁单薄,最近吴泰之舅病死,只留舅母及小女二人,新政坝田地便无人经营了。”

    “吴泰想代舅家献土于王府?”朱平槿问道。

    “正是!新政坝臣去过多次。此处在嘉陵江左岸,是个水旱码头。距离南部县城不过七十里,过嘉陵江即至。嘉陵江从昭化县(注三)至合川县一段,千里江面,水阔滩平,江流舒缓,恰是行船理想之地。从新政坝出发,溯江而上,可至南部县城和保宁府;顺江而下,可至蓬州和顺庆府,新政坝正好在两府中间。沿山路北行约百里,便至仪陇县城。向北再走约二百里,便可至巴州。

    新政坝周围地势平坦,周围有良田万余亩,足可为驻军补给粮草。场外有大山环抱,若设垒筑堡,自保足矣。当地豪绅李、周等数家屡遭土贼袭扰,经年不息。他们也曾请兵剿贼,奈何官府……”

    “区域位置绝佳,能居中策应;控扼大江,自产丰富,补给便宜。地形险要,可以节约防守兵力。此为地利。远离保宁府治,得当地士绅百姓拥戴。此为人和……”朱平槿搬着指头细数新政坝好处。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新政坝数百年之后,将成为新的仪陇县县址(注四)。

    “此地商业应是繁华非常!”朱平槿看着贺有义,突然道。

    “世子烛见万里!”贺有义笑道,“不然臣一个卖酱醋的行商,何至于经常出没于此?”

    贺有义说得有趣,参谋部几人都大笑起来。

    “以后情通局也派人过去设个点!”朱平槿肃正颜色,吩咐刘名升,然后告诫贺有义:

    “若广元、巴州、达州是第一道防线,那么嘉陵江便是第二道防线!这条防线不容有失,中间任何县城丢失,我们必须立即反击,尽快夺回来!要知道,一旦让土暴子过了嘉陵江,那荼毒就不是几州几县之事了。诸位明白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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