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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     回头万里txt下载     回头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一)

    二月初八,晴,虽还是春天只是初至,冬季的影子也还没有完全远去,但临安城地处东南,气侯温暖,连空气中似都有着小小的水气在飘浮。小草再次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而一阵风吹来,轻悄悄的,又绵软软的。

    宋君鸿驻马正侯在临安城的北城门外,看着田野间在一片冬意中已经开始透出了春劲,不觉心情大好。

    此时他正在准备前往淮南东路任职的路上。

    昨天晚上,姑夫郑小六、姑妈宋柳儿和表姐杏儿等几人来家中探望他,两家人聊了很多。

    在经历过宋金战火后,两家就变成不多的亲戚之家了,也更加注重亲戚间的亲谊。可惜两家才在临安团聚这还没到两年,就又要分开了。

    可奇怪的是苏雨农却没有来,表姐杏儿便歉然的说明道:苏雨农领了个大差事,前两日就已经匆匆忙忙地先出京了,来不及来送自己。

    宋君鸿点了点头,心下联想到他半个月前来捧日军营找自己打听王宝川的事情,猜到必是与此有关,便也没多做计较。

    今天一大早,他拜别了同样来送行的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便领着家眷出城了。

    出了城门后,他并没有立即再继续前行,而是暂时停驻了一小会儿。

    此时,在他身后,同样侯立着刚赶过来的李三狗和孙狗子二人。都是青色的校尉军官戎常服,按刀勒缰,一身英挺的坐在马上。

    仅过了一小会儿,从城门中又驰出一批马队,当头的就是种依尚,身后跟着李通、张世业和刘长火等人。

    原来,随着种慎的放行,宋君鸿借调淮南东路的事情就算是顺畅无阻了。去兵部办理完了相关的手续后,他特意又去拜访了鲁如慧,本意是想和着这名老师长兼新上司能一同启程回淮南东路,但没料到皇帝赵措居然空前的喜欢鲁如惠,想留他下来担任副相。但鲁如惠放心不下淮南东路的重建情况,便婉绝了这份升迁。即便如此,皇帝赵措也想把他留下继续咨询国政一阵子时间,圣心难却,所以鲁如惠只好把回程再往后延续了阵子,而宋君鸿便也只好自行先前去淮南东路报道了。

    不过,好在这一路上宋君鸿并不会太孤单。原来,同路的不仅有他的母亲、妹妹和一男一女两名家仆,还有种依尚和李通、李三狗、张世业、刘长火和孙狗子等这些军中的老袍泽们。

    必竟,作为经历过宋金多次恶战的捧日军原铁血第一营的成员,李通、李三狗、张世业和刘长火等都在兵部调外的优先考虑范围之内。而孙狗子倒是原本不在借调范围之内的,但他不愿意离开宋君鸿,所以跑去央求宋君鸿,宋君鸿无奈又去求问于鲁如慧和种慎,这才一并成行的。

    大家约好了在今日一并同行。只是除了宋君鸿外,只有李三狗带了家眷前来罢了。

    种依尚纵马小跑和宋君鸿几人会合后,先跑到宋君鸿身后的菊子娘的车架旁抱拳问了个安,然后才兜转马头回来向宋君鸿笑道:“劳子烨和两位兄弟久等了。”

    宋君鸿瞅着种依沿马背上拴的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行礼包裹,仰天哈哈一笑,开始打趣:“小弟知道了,想必是嫂子舍不得哥哥离开,所以拉着手又多说了阵子悄悄话吧?”

    “这个蠢婆娘,老子又不是去出征打仗,大早上的偏哭个不休,晦气!”种依尚嘴里尽管在骂骂咧咧的说着,可在眼中也尽是不舍的柔情。

    种氏在临安城中也算是大族,所以他就算是不在身边,妻儿和父母也会有亲戚们照顾,不用像宋君鸿一样走哪儿都是家眷随行,可必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这一去就是一年半,当然也舍不得家中的妻儿老小。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唉,人在官场,追求的倒底是什么?舍弃的又是什么呢?

    像种依尚这种硬汉也平生出一些感慨来。他摇了摇头,尽量想驱散此刻正困扰自己的小儿女情绪,向宋君鸿故做洒脱的一笑:“咱们走吧。”

    说着走,但种依尚却刻意压慢了马速,落后宋君鸿一程。

    宋君鸿驰马刚往前奔行了两步,立刻觉出不对劲来。他扭头诧异的望向种依尚。

    种依尚尴尬地笑笑:“虽然你我现在两人同是将军了,但我只是从五品下的游骑将军,而子烨你已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了。礼当有序有别!”现在种依尚的勋阶已经落在了宋君鸿后面,后以他便也不肯如以前一样纵马奔在宋君鸿的前面了。

    “哥哥这是在取笑我吗!君鸿岂是那种得势忘义之辈?”宋君鸿哭笑不得,他如何肯让种依尚这么委屈自己,索性便也同样压慢了马速,与种依尚并辔而行。

    这样也好,两人边走边聊,倒也蛮开心的。时不时的,还会指着不远处经过的一些人家好奇的谈扯上几句。

    随着冬去春来,已经有不少风流仕子们开始再次出城踏青,尽情游玩。

    亦有一些善男信女们开始出城去城外的各山间古刹间上香礼佛,合家出行,煞是热闹。

    远远的,一辆马车驰来,见到前面的一队军官的队伍就迟疑的放缓了车速。宋君鸿笑了笑,冲身后的人们挥了挥手,大家把马往路旁扯了扯,让出半条路来。

    好在临安城外的道路又宽又敦实,哪怕只有半条路,也足够马车驰骋的了。

    赶车的车把式在车上冲宋君鸿等人揖手道了声谢,然后一挥鞭,赶着马车率先越过马队,飞奔而去了。

    在车子经过马队时,内中有一名女子在弹着琵琶放歌,尽管人在车中姿容难见,但歌声却温软喜人,透过车墙夹在风里四散传开: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宋君鸿识得对方唱的这是当代风流才子宋祁的名篇《玉楼春》,旁边的种依尚却识得更多,笑道:“此歌必是素三娘子所唱。喝功之独特,足领临安风骚啊!”

    宋君鸿笑道:“还是哥哥见多识广。”

    种依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却又似是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近几日在临安城中声名鹊起的寻娘却始终是无缘一见。”

    此时又听到那素三娘子歌声继续依依呀呀地飘来:“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好个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临安繁华甲于天下,此间风情,又岂是别处可比的?”种依尚发出一声喟叹,作为从小生长于临安京华的大族子弟,对于临安城的繁华的确是依恋许多。

    “反正我们再过一年半就可返回了,今日惜别,明朝载誉而归。”宋君鸿笑着安慰了一句。

    “倒也是。”种依尚点了点头。

    几人说着话,慢慢的也就走的远了。走了约一个半时辰后,基本上便离开了临安的直辖地界,路上行人也随之就渐渐的少了。几人又略加快了些马速在官道上奔驰了起来。

    石榴又吵闹着要骑马,然后被菊子娘朝屁股上一巴掌揍的不敢言语了,只好把委屈的小目光投向自己的哥哥。

    宋君鸿无奈的冲她笑了笑:“现在马跑的快,妹子你骑着也不安全。等今后到了地方上,我教会你骑马,你再慢慢骑吧。”

    石榴又把征询的目光转向菊子娘,菊子娘立刻断然否定:“不成!一个女孩子家家,骑在马上四处去抛头露面,像个什么话?别让人笑话。”

    石榴嘴一扁,犟嘴道:“那杨门女将还都骑马打仗哩,大家都称赞,哪里会笑话。”

    种依尚在马上听得哈哈大笑:“好!咱们的小石榴有志气!果然是虎兄无犬妹。将来你们老宋家也发展成为我大宋将门的时侯,没准你也能像穆桂英一样的登坛挂帅呢。”

    宋君鸿知道所谓的杨门女将和穆桂英挂帅都是在本朝的史事上经过大量艺术夸长演绎而出的故事,但民间不少人还是喜欢拿它当百分之百的真事来看待。石榴最喜欢听评书,讲英雄故事,种依尚这番话可谓是正好挠到了她的痒痒处,立刻心喜难耐。

    菊子娘当然不敢驳斥种依尚的话,只是狠狠的又瞪了女儿一眼。

    石榴这次却浑没有在意,只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和花木兰一样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遐想之中。

    嗯,以后一定要缠着哥哥多学点本事,不仅要学骑马,还要学兵法,学射箭,学刀剑,学......

    嗯?石榴突然觉得有两道渗着冷冽杀气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转头一看,只见母亲正盯着自己。知女莫若母,石榴小脑袋里在想什么,菊子娘轻轻一猜就能猜的到。她一把将女儿拉回车厢中,然后撸起袖子,狠狠地揍了刚才还兴奋的手舞足蹈地石榴一下。

    “啊————!”石榴一声凄惨的叫声从车厢中传了出来。

第六十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二)

    转眼间,宋君鸿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五、六日,离临安行在也越来越远了。

    此刻,他们正走在一条土荒草凉的官道上,四周天地一片空旷,人烟稀少,只有几只寒鸦被他们的马蹄惊起,“呱”、“呱”的叫着飞远了。

    宋君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红红的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上,天已近晌午,而宋君鸿一行人也已经嗓子干的冒烟了。

    回头再瞅瞅已经让长途旅程给折腾的有点劳顿的老母亲,宋君鸿心下暗暗有点担心。他回头喊了一声:“刘长火!”

    “末将在!”最擅长搞侦查的刘长火赶了上来。

    “咱们现在到了哪里了?”宋君鸿问。

    刘长火摸出一份大宋的地理舆图来瞄了一下,又折叠好塞回怀里,答:“回禀大人,我们现在应该仍然是在两浙西路上,刚过吉安的地界三十五里地,但距下一站江平府城还有段距离。”

    “遭娘瘟的,还有这么久?老子都快饿的前胸贴肚皮了。”李三狗抚着开始“鸣叫”的腹部骂了句。

    “也不知是谁搞丢了大家在路上的干粮,才这么狼狈的。”同样饥肠辘辘的李通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原来,在吉安城里的时侯,原本众人走前是买了些干粮和饮水以备路上吃的。但李三狗当时正和李狗子、郑大虎三人拼酒,喝的忘乎所以,最后在种依尚的连声催促下才奔出店外开始上马赶路,策马奔出七、八里地,凉风一吹,酒劲略醒,这才想起来原本分派好应该让李三狗拿的干粮却给忘记在店里了。

    哎,忘了就忘了吧,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总不能再掉转马头回去取吧?宋君鸿当然不愿为这一袋干粮白白消耗路上的宝贵时间,只好继续前行。

    “你再估算一下,还有多长时间咱们才能赶到江平的驿馆中?”宋君鸿问向刘长火。

    “巩怕要在申时吧。”刘长火答。

    申时?那不都快要接近傍晚了?宋君鸿转头望向种依尚,商量道:“种大哥,要不咱们干脆先在这附近找家酒家,让大家先歇歇脚,顺便吃点东西吧。只要咱们在晚上能赶及到驿馆中休息就成。”

    种依尚也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说是就在这附近找,但城郊野外的哪有那么多酒店?一行人又奔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是在官道半里外找到了一家酒楼。

    见到酒家门外的旗幡招展,李三狗欢呼一声,率先纵马过去,然后不待店小二过来问侯就已经自行甩镫下马,像头饥饿的野猪般地冲了进去,边跑还边扯开他洪钟一样的大嗓门喊道:“店家,店家,快来上些好酒好菜,可饿死我了。”

    “三狗,你个吃货!”李通无奈地骂了一声,体帖的他却招呼了张世业、孙狗子一起先去扶几位家眷们下车。而刘长火则和杨火云、郑大虎则一起去把大家的战马归拢到一起拴了起来。

    待到宋君鸿和种依尚走进店里时,李三狗已经抢占了两张桌子开始大声的招呼着他们过去了。

    宋君鸿拿目光飞快的扫了一下店里的情景,出门在外,他不得不留着点小心。何况还有母亲妹妹同行,容不得出一丁点儿的意外。

    这家店的店面倒是不小,店中排了十三、四张大小客桌,已经坐满了七、八桌的客人。瞅模样装束,大多数都是商贾或是贩夫走卒之类的。

    不得不说,他们一行人的进入,同样也是引起了店里人们的注意。宋君鸿一行人中就有九名跨刀背箭的军官,而且其中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是身着绯红袍服的将军,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小小诧异。

    宋君鸿和种依尚等武将们坐了一大桌,两家女眷和孩子坐了一大桌。

    店掌柜已经亲自跑了过来,对他们打揖问道:“几位军爷,不知都需点些什么酒菜?”

    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没干口,李三狗就已经急不可待的嚷道:“先切十斤熟牛肉来,嗯,再来一些好菜,哦,别忘了——再加几坛好酒!”

    种依尚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撑不死你!”

    李三狗这才安静了下来,缩头缩脑的笑了笑。

    宋君鸿也笑了下,对店掌柜的说:“就按我们这位兄弟说的上,另外,先给我我们的几位女眷们上先温水。”

    店掌柜的应声下去准备了,两个伙计先过来给大家添了些茶水。几人就开始边喝茶边聊天,等着酒菜做好。

    宋君鸿朝刘长火和孙狗子比了下眼色,两人不动声色的站起来,说是要找地方解手,实则慢慢的分开来在店里走了一圈,回桌之后刘长火低声对宋君鸿和种依尚禀报道:“有三个人携带有兵器,可瞅着应该只是护院保镖一类的,不大打紧。”

    宋君鸿微微点了点头,又开始和种依尚等人闲聊。

    但随后,临桌其他客人们的一席无意中的谈话,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酒店茶坊,向来便是消息传递的最便捷途径。古往今来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汉们都会来这吃食,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们也会进来停下休息下,所以这大江南北的各类消息都会在这里会和、交换,并再次通过张张口舌向着四方传播。

    此时,临桌似是让一个商贾给包了下来,其中一个腰跨方头大刀年纪约四十余岁的粗莽汉子整一抹嘴边的酒渍,借着酒劲大声的说道:“我跟你们说,这‘红花绿柳’可谓是近几年江湖中名头蹿的最快、也最响亮的了。不过才短短两三年间,就已经名动江湖。”

    一名看似压车伙计的毛头小伙子好奇地问道:“王护院,这红花绿柳是什么?”

    “切,说你小子没见识吧,我来跟你说。”粗莽汉子得意的又饮了一口酒水,这才接着介绍道:“这‘红花绿柳’实际上是江湖上人们送个两位少年剑侠的雅号。‘红花’指的是‘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而‘绿柳’则是‘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大侠。”

    “名号到是挺雅致的?”那桌上另一人笑道,看打扮有点斯文,可能是个帐房先生。

    “这是江湖上人们特意给他们两人起的。”被唤作王护院的护粗莽汉子答。

    “又不是比吟诗作对,外号起的雅致有个屁用。这两个人真有那么厉害吗?”有人不服气的问。

    “厉害?这两柄剑凑在一起,足以让江湖中人人避让。先说这‘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和苗大侠吧,他可是出身江湖上著名的铸剑山庄,而且是庄主苗千尺的独生子,一身本事近得乃父真传,剑技精湛,被风评为我们大宋西南七路青年一辈中最杰出的侠少。”

    “而另一位,‘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就更不得了了。乃是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最喜欢的女弟子......”

    听到这里,宋君鸿心头不由得一震,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的弟子?且还是姓史的青年女侠?那——莫非是指的史珍?

    果然,那名护院的汉子说道:“这史女侠单名一个珍字。剑技更是出神入化。听说——”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但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神色,说道:“听说,她还曾只身潜入北境,并于金人的重重护卫之下刺杀了金国太子呢!”

    宋金两国交战五六十年,仇深似海。能刺杀金国太子的无疑会被宋人捧为英雄,但这种英雄的壮举却竟是由一个娇俏的女子来完成的?当真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护院的汉子此言一出,同桌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随即脸上神情各异,有惊讶的,有钦佩的,还有脸上表情明显似是不信的。

    宋君鸿却是知道此事千真万却,身为黄龙党中重要一员的鲁如惠曾得到过准确消息,并在此次来临安时偷偷地跟自己提到过。

    果然、果然他们谈论的就是史珍!

    念着这个名字,宋君鸿的心里开始泛起了一层层的微澜。

    自己和史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如今天各一方,难知她的确切音信。

    史珍,对他来说,是个会使他想要回避、又使他牵挂的名字。是个会使他感到温暖、有充满了心酸的倩影。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史珍的呢?对了,十六岁,在那个少年跳脱的年代,他遇上了同样豆蔻懵懂的她。他离家远去岳麓书院求学,她下山回家完婚。却不想鬼使神差的撞在了一起,也撞出了纠缠不清的牵挂。

    两人一起同路而行,一起查案,一起在芙蓉镇恶斗天星社,那一路之上的种种经历,是他少年经历中惊险但绝对精彩的记忆!

    后来,他在岳麓书院读书,史珍还曾去看望过他。想起史珍放下长剑,素手拎起菜刀做饭的样子,宋君鸿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有点温馨。

    再后来,与金宋战火乱世之中,他们再度相逢,却已是兵荒马乱,国破家亡。于此天地翻覆而自己又满腔悲愤之中,两人匆匆相逢又匆匆作别,宋君鸿摘下儒冠投笔从戎,史珍则北上抢救岳英。

    乱世豪情,也算是英雄儿女,但却只能各自随波逐流。

    在时代变幻的巨涛洪流之中,他们两人唯有很努力的挣扎!

第六十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二)

    转眼间,宋君鸿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五、六日,离临安行在也越来越远了。

    此刻,他们正走在一条土荒草凉的官道上,四周天地一片空旷,人烟稀少,只有几只寒鸦被他们的马蹄惊起,“呱”、“呱”的叫着飞远了。

    宋君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红红的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上,天已近晌午,而宋君鸿一行人也已经嗓子干的冒烟了。

    回头再瞅瞅已经让长途旅程给折腾的有点劳顿的老母亲,宋君鸿心下暗暗有点担心。他回头喊了一声:“刘长火!”

    “末将在!”最擅长搞侦查的刘长火赶了上来。

    “咱们现在到了哪里了?”宋君鸿问。

    刘长火摸出一份大宋的地理舆图来瞄了一下,又折叠好塞回怀里,答:“回禀大人,我们现在应该仍然是在两浙西路上,刚过吉安的地界三十五里地,但距下一站江平府城还有段距离。”

    “遭娘瘟的,还有这么久?老子都快饿的前胸贴肚皮了。”李三狗抚着开始“鸣叫”的腹部骂了句。

    “也不知是谁搞丢了大家在路上的干粮,才这么狼狈的。”同样饥肠辘辘的李通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原来,在吉安城里的时侯,原本众人走前是买了些干粮和饮水以备路上吃的。但李三狗当时正和李狗子、郑大虎三人拼酒,喝的忘乎所以,最后在种依尚的连声催促下才奔出店外开始上马赶路,策马奔出七、八里地,凉风一吹,酒劲略醒,这才想起来原本分派好应该让李三狗拿的干粮却给忘记在店里了。

    哎,忘了就忘了吧,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总不能再掉转马头回去取吧?宋君鸿当然不愿为这一袋干粮白白消耗路上的宝贵时间,只好继续前行。

    “你再估算一下,还有多长时间咱们才能赶到江平的驿馆中?”宋君鸿问向刘长火。

    “巩怕要在申时吧。”刘长火答。

    申时?那不都快要接近傍晚了?宋君鸿转头望向种依尚,商量道:“种大哥,要不咱们干脆先在这附近找家酒家,让大家先歇歇脚,顺便吃点东西吧。只要咱们在晚上能赶及到驿馆中休息就成。”

    种依尚也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说是就在这附近找,但城郊野外的哪有那么多酒店?一行人又奔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是在官道半里外找到了一家酒楼。

    见到酒家门外的旗幡招展,李三狗欢呼一声,率先纵马过去,然后不待店小二过来问侯就已经自行甩镫下马,像头饥饿的野猪般地冲了进去,边跑还边扯开他洪钟一样的大嗓门喊道:“店家,店家,快来上些好酒好菜,可饿死我了。”

    “三狗,你个吃货!”李通无奈地骂了一声,体帖的他却招呼了张世业、孙狗子一起先去扶几位家眷们下车。而刘长火则和杨火云、郑大虎则一起去把大家的战马归拢到一起拴了起来。

    待到宋君鸿和种依尚走进店里时,李三狗已经抢占了两张桌子开始大声的招呼着他们过去了。

    宋君鸿拿目光飞快的扫了一下店里的情景,出门在外,他不得不留着点小心。何况还有母亲妹妹同行,容不得出一丁点儿的意外。

    这家店的店面倒是不小,店中排了十三、四张大小客桌,已经坐满了七、八桌的客人。瞅模样装束,大多数都是商贾或是贩夫走卒之类的。

    不得不说,他们一行人的进入,同样也是引起了店里人们的注意。宋君鸿一行人中就有九名跨刀背箭的军官,而且其中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是身着绯红袍服的将军,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小小诧异。

    宋君鸿和种依尚等武将们坐了一大桌,两家女眷和孩子坐了一大桌。

    店掌柜已经亲自跑了过来,对他们打揖问道:“几位军爷,不知都需点些什么酒菜?”

    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没干口,李三狗就已经急不可待的嚷道:“先切十斤熟牛肉来,嗯,再来一些好菜,哦,别忘了——再加几坛好酒!”

    种依尚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撑不死你!”

    李三狗这才安静了下来,缩头缩脑的笑了笑。

    宋君鸿也笑了下,对店掌柜的说:“就按我们这位兄弟说的上,另外,先给我我们的几位女眷们上先温水。”

    店掌柜的应声下去准备了,两个伙计先过来给大家添了些茶水。几人就开始边喝茶边聊天,等着酒菜做好。

    宋君鸿朝刘长火和孙狗子比了下眼色,两人不动声色的站起来,说是要找地方解手,实则慢慢的分开来在店里走了一圈,回桌之后刘长火低声对宋君鸿和种依尚禀报道:“有三个人携带有兵器,可瞅着应该只是护院保镖一类的,不大打紧。”

    宋君鸿微微点了点头,又开始和种依尚等人闲聊。

    但随后,临桌其他客人们的一席无意中的谈话,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酒店茶坊,向来便是消息传递的最便捷途径。古往今来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汉们都会来这吃食,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们也会进来停下休息下,所以这大江南北的各类消息都会在这里会和、交换,并再次通过张张口舌向着四方传播。

    此时,临桌似是让一个商贾给包了下来,其中一个腰跨方头大刀年纪约四十余岁的粗莽汉子整一抹嘴边的酒渍,借着酒劲大声的说道:“我跟你们说,这‘红花绿柳’可谓是近几年江湖中名头蹿的最快、也最响亮的了。不过才短短两三年间,就已经名动江湖。”

    一名看似压车伙计的毛头小伙子好奇地问道:“王护院,这红花绿柳是什么?”

    “切,说你小子没见识吧,我来跟你说。”粗莽汉子得意的又饮了一口酒水,这才接着介绍道:“这‘红花绿柳’实际上是江湖上人们送个两位少年剑侠的雅号。‘红花’指的是‘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而‘绿柳’则是‘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大侠。”

    “名号到是挺雅致的?”那桌上另一人笑道,看打扮有点斯文,可能是个帐房先生。

    “这是江湖上人们特意给他们两人起的。”被唤作王护院的护粗莽汉子答。

    “又不是比吟诗作对,外号起的雅致有个屁用。这两个人真有那么厉害吗?”有人不服气的问。

    “厉害?这两柄剑凑在一起,足以让江湖中人人避让。先说这‘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和苗大侠吧,他可是出身江湖上著名的铸剑山庄,而且是庄主苗千尺的独生子,一身本事近得乃父真传,剑技精湛,被风评为我们大宋西南七路青年一辈中最杰出的侠少。”

    “而另一位,‘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就更不得了了。乃是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最喜欢的女弟子......”

    听到这里,宋君鸿心头不由得一震,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的弟子?且还是姓史的青年女侠?那——莫非是指的史珍?

    果然,那名护院的汉子说道:“这史女侠单名一个珍字。剑技更是出神入化。听说——”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但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神色,说道:“听说,她还曾只身潜入北境,并于金人的重重护卫之下刺杀了金国太子呢!”

    宋金两国交战五六十年,仇深似海。能刺杀金国太子的无疑会被宋人捧为英雄,但这种英雄的壮举却竟是由一个娇俏的女子来完成的?当真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护院的汉子此言一出,同桌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随即脸上神情各异,有惊讶的,有钦佩的,还有脸上表情明显似是不信的。

    宋君鸿却是知道此事千真万却,身为黄龙党中重要一员的鲁如惠曾得到过准确消息,并在此次来临安时偷偷地跟自己提到过。

    果然、果然他们谈论的就是史珍!

    念着这个名字,宋君鸿的心里开始泛起了一层层的微澜。

    自己和史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如今天各一方,难知她的确切音信。

    史珍,对他来说,是个会使他想要回避、又使他牵挂的名字。是个会使他感到温暖、有充满了心酸的倩影。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史珍的呢?对了,十六岁,在那个少年跳脱的年代,他遇上了同样豆蔻懵懂的她。他离家远去岳麓书院求学,她下山回家完婚。却不想鬼使神差的撞在了一起,也撞出了纠缠不清的牵挂。

    两人一起同路而行,一起查案,一起在芙蓉镇恶斗天星社,那一路之上的种种经历,是他少年经历中惊险但绝对精彩的记忆!

    后来,他在岳麓书院读书,史珍还曾去看望过他。想起史珍放下长剑,素手拎起菜刀做饭的样子,宋君鸿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有点温馨。

    再后来,与金宋战火乱世之中,他们再度相逢,却已是兵荒马乱,国破家亡。于此天地翻覆而自己又满腔悲愤之中,两人匆匆相逢又匆匆作别,宋君鸿摘下儒冠投笔从戎,史珍则北上抢救岳英。

    乱世豪情,也算是英雄儿女,但却只能各自随波逐流。

    在时代变幻的巨涛洪流之中,他们两人唯有很努力的挣扎!

第六十二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四)

    宋君鸿每每想到丁蓉和秋灵,便深深地叹息上一声。

    她们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生活,也闯入了他的心灵。

    对于丁蓉,他是愧疚和遗憾的,对于秋灵,他是感激和回避的。

    这两位女子,不论容姿才学,都可以说是上乘的,命运让他们产生纠葛,也产生了说不清、诉不明、道不完的心绪。

    可要说来到此世后,真正让他最为牵挂、甚至可能有点动心的,还要属于史珍。

    史珍,像他生命中的一抹阳光,照射进了他的生活,甚至也照射进了他的心灵。

    他们一起查案、一起上路、一起杀敌,一起欢歌笑语。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不可能对她全无感觉,就如同她对他一样会特别的关注和牵挂一样。

    尤其,这个史珍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那是一种他几乎淡忘、也遍寻不着的前世女友尹月湘的感觉。

    应该说,史珍和尹月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一点宋君鸿很清楚。

    他也从来不敢对史珍说什么“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之类的话,生怕唐突佳人。

    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就是存在。

    这很奇怪!

    也因此,宋君鸿分外享受和史珍在一起的每段日子。尽管他从来不好意思对史珍明言。

    可史珍最后却终究还是要离他而去的。

    史珍可以不管世俗的看法,却不能不在意父母的心意。

    对于从小和父母分离十年的史珍来说,思念父母是她在山林中除了练剑以外每天都会做的功课。父母的形象,也在她的心里分外的高大。

    父母的意见,也对她来说分外的重要。

    重要到会影响她一生的选择。

    为了他的一句话,史珍壮着胆子做出了逃婚的傻事。可这种事,不可能永久做。当她发现父母因为自己的逃婚而备受煎熬时,她难过了,也彷徨了。

    她认为自己没做错,她相信他的话。

    可看到父母伤心的目光,她又认为她或许还是做错了的。

    所以,当最后父母要求她今后永远不要再见宋君鸿、并以断绝父母关系为要挟条件时,她还是屈从了。

    她不能失去她的父母。

    纵马江湖、仗剑四方,她从来都是一个豪爽的女子。

    但别人都不知道的是:她其实也是一个胆小的女子,一个很容易就会犹豫,甚至会摇摆的女子。

    浴血而战,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当需要面对父母和她的选则时,她会犹豫,最后,她只能逃避。

    天下诺大,可有一处可以寄身忘情?

    史珍走了,带着哭泣的泪珠来与他绝别。

    宋君鸿无能为力。莫说他还没有对史珍表白过或接受史珍的好感,就算两人真的做为情侣,他也从来不会强迫史珍。

    泪是要自己擦的,前路也是要自己走的。

    心中所系所念,只有自己知道。

    有时宋君鸿暗想:当史珍远离自己后,或许会找到一处地方,能安静的生活,能很快的忘怀自己。

    或许,这样更好。

    有时,他会庆幸两人并没有真的挑明一切。否则,这种别离和分手,会更是伤人。

    宋君鸿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不管前世还是今后,他都只能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去简单但深沉的去爱一个女人。

    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会尽自己全部的心力去爱她护她。可她要是有朝一日想要离去时,他也绝不会强迫她。

    爱一个人,是快乐的。可有快乐时,没准哪一天就会有悲伤。

    有心喜的一天,没准就会有心碎的一日。

    爱一个人,都是喜悦的,可谁曾想你会有朝一日而为此承受痛苦?

    与其爱而后伤,不如不爱不伤吧。

    史珍走了,他很感伤,但也安慰自己。你要看开,也要祝福史珍。或许,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人生不相见,便认情怀一世闲吧。

    去他娘的爱与不爱!

    他不敢想像有朝一日相见的话会是怎么样?

    他很渴望史珍的消息,但又怕听到史珍的消息。

    宋君鸿只有让生活忙碌起来,以麻木一切、忽略一切、忘怀一切!

    他以为他已经淡然了。

    可此刻,听到临桌的客商们谈起史珍,宋君鸿还是不由自主的心中突然一颤。

    临桌的客商们依然在借酒高谈,他们丝毫没有想到,此时临桌的一名年青的将军静如山岳,心中却已经如擂鼓一般地响个不停。

    “史珍史女侠,被誉为是莫干剑派最杰出的弟子。虽是一名女子,却压过了万千须眉男儿呀。”那名王姓护院大叹了一声。

    “看来江湖中人都很敬仰这位史女侠呀。”那名伙计附和了一句。

    “当然啦!”王姓护院眼睛一瞪:“并不是谁都能去北境刺杀金国太子的。我大宋多少男儿,却都让这名女子给比了下去。”

    “听说她本还是出身于一名官宦之家的小姐呢。”

    桌上一人怀疑地说道:“我却不信。官府家的小姐们都一个个娇贵着呢。能和咱们一样在这江湖之中餐风饮露?”

    “管她是不是官府家的小姐呢。总之,大家知道的史女侠,可是一剑走南闯北的巾帼英雄哩。甚至江湖中人提起来,‘红花’的名头总还是排在‘绿柳’前面呢。”

    这时又有人问道:“我说老王,这‘红花绿柳’既然并称,这二人间是否有什么风流佳话呢?”

    “这个可是大家都在关注的话题儿呀!”王姓护院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绿柳’苗大侠和‘红花’史女侠虽然并称,却是英雄惜英雄。两人最近大半年来一直在一起行侠仗义,若说无情,谁会相信呢?”

    “不错,没准儿真能成为一对江湖中人人称羡的少年侠侣呢!”另一人附和道:“咱江湖儿女规矩少,在外累了倦了,往一个被窝儿一蹭,也就成其美事了。”

    一桌人闻声哈哈大笑起来。

    宋君鸿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这时,一个人伸手拉了一下宋君鸿的胳膊,很奇怪地问道:“大人,你怎么还不吃饭,在想什么呢?”

    宋君鸿条件反射似的胳膊一抬,那把人的手给甩开,大声的喝道:“要吃你就自己吃,少他娘的胡说八道!”

    李通完全呆住了,他完全料想不到,拉宋君鸿吃个饭他会发这么大的火。现说,好心好意地叫吃饭怎么就变成胡说八道了呢?

    只有宋君鸿自己心里清楚,他口中的“胡说八道”是指的什么,是对谁说的。

    也只有这时,他才从一片聆听和沉思中回过神来,也才发现刚才叫自己的是李通。

    原来,在自己凝神偷听临桌说话的过程中,自己这桌的酒菜就已经陆续地送了上来了。大家都是饿坏了的人,也不用招呼,就立即开始吃喝了。贪吃如李三狗者,更是两只手并用。只有宋君鸿呆呆地坐在那里,像走了神儿似的,面前的热饭热菜他去瞅都没瞅,连筷子都没拾起来。

    细心的李通发现了宋君鸿的异样,就好心过来询问一下。却没有想到宋君鸿的反应会这么地大,这么地反常和激烈。

    宋君鸿的脸上通红,不知是因为心情的激动,还是因为刚才对李通的误会。他尴尬地笑了笑,对李通说:“没事了,你别往心里去。”

    说罢拾起了筷子,似是想要和大家一样去夹些桌上的饭菜。但却突然觉得每一道饭菜此时在眼中都变得索然无味了似的。

    最终,宋君鸿还是放下了筷子,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突然很想喝酒,喝好多好多的酒!

    活该!珠落掌中偏不取,花看人摘方知惜,叹平生双眼太孤高,嗟何益!?

    人郁闷时,喝酒会越喝越郁闷,又越郁闷越想喝酒,所以他一连喝了两三杯。

    他抬腕又给自己掌了一杯酒,端起杯来刚想再喝时。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宋君鸿扭头一看,是坐在另一边的种依尚。

    “子烨,你这是怎么了?”种依尚关切的询问道。

    “哥哥,并......并没有什么的。”宋君鸿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

    “不要瞒哥哥,你似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真的没!”宋君鸿有点慌张的否认道。他的那一点心思,可怜可笑,说出来怕种依尚笑话。

    种依尚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要记住你如今是咱们这一支队伍的领头者,你若是贪杯醉酒,则前路就难走了。”

    宋君鸿看到种依尚眼中深深的惋惜中似还有一缕责备,一缕关切。心下一凛,忙说道:“哥哥教训的对。小弟刚才失态了。”

    说罢,他又朝李通举杯敬了一下:“李通哥哥,我刚才有点迷怔了,你也莫介意。”

    李通忙笑了笑:“怎么会呢。头儿,你没事儿就好啦。”

    “没事儿了。”宋君鸿也是哈哈一笑,心中暗道:史珍是好是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了呢?她已经离开你了!

    接下来宋君鸿收敛心神,说道:“大家都抓紧吃饭,吃完饭后咱们还要赶路哩。”

第六十三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五)

    他不想在这座酒店多待,旁边那桌人总让他感觉到别扭,不如早早离开上路来的清静。

    他是一名饱读诗书的举子,可此时他已拙言。他是名亲临过战阵的勇士,可此时他却显得胆怯。

    心中关心的人啊,你会使我勇敢,也会使我怯懦!

    可惜,他越是不想理会临桌那拨人,那临桌的人却偏会主动的来找上他。

    只见一名穿着略讲究的人站了起来,端着满满的一杯水酒,来到宋君鸿一桌旁,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打起了招呼:“几位军爷,请了!”

    宋君鸿一桌人都有点好奇地望向这个人,却谁也没有立即回应他。

    大家互相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似是都不认识这个人。

    最后是种依尚答了一声:“这位老人家,您来我们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

    “出行在外,能遇上几位军爷是小老儿的荣幸,所以特来敬几位军爷一杯。”那名过来的老人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十分恭敬的说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老人虽然过来的莫明奇妙,但人家说的客客气气,也不能强行拒绝不是?种依尚转头向宋君鸿点了下头,宋君鸿站了起来,也端起酒杯,说道:“那就谢谢老人家的美意了。”说罢对一桌的袍泽们说道:“大家就喝完这杯吧。”

    众人于是一饮而尽。

    一杯酒喝完,那名老人却并没有离去。

    原本,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间突然跑来敬酒本就是件有点失礼的事,何况宋君鸿等人还是有军职在身,和这名富态的老者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社会群体,对方这种突然敬酒的举动就更是莽撞了。

    所以,宋君鸿等人就算是不喝这杯敬酒,把这名老者喝斥走原也是没什么打紧的。

    只是宋君鸿和种依尚都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徒,见对方年纪老迈,又说的客气,所以便给了这个面子,喝上一杯水酒也没关系。

    可明礼敬老是一回事,谁也没有想要和这名老者有什么过深或过亲密的交往。

    所以一杯水酒下肚后,大家就都直愣愣地望向那名老者。

    老者似是个精明人,很敏感的感觉到了宋君鸿一桌人敬而远之的意图。他哈哈一笑,回身冲酒店掌柜的一挥手:“老板,几位军爷这桌的酒菜都算在我的帐上了!”

    宋君鸿赶紧挥手:“老丈,无功不受禄。我们这桌的酒菜,还是我们自己付帐的好。”

    老者依然地在打着哈哈,说道:“出门在外,碰上了就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看着这名老者的话中客气有余,却是不尽不实。宋君鸿便给李通递了个眼色。

    “谁跟你是自己人!”精神的李通心领社会,突然一拍桌子,历声的喝道:“你认识我们家两位将军?还是你认识我们几个?我们是堂堂的朝庭命官,也是你可以随便称作自己人的吗?”

    这一下变象陡生,老者立即就傻呆在了当场。

    这面前的几位军爷刚才还似是客客气气一团和气的,现在怎么就变得如此声色俱厉了呢?

    自古以来,官民都是两个不同的阶层,更何况,大宋朝虽然经济繁荣,但商人的地位却是极低的。所以商人们向来只能用钱物来拉拢官员们,却是从不敢和官威正面冲突。

    原本看起来还算是有点精明的那名老商人,此时已经有点紧张了。他过来敬酒,本来也是自知失礼,只是情势所逼没有办法才过来咬牙一试的。

    可对方要是真的生气,那自己也只有赔礼认罪的份儿。

    冒认官亲,在大宋朝,可同样是触刑犯罪的呀。

    他是看这几位小军爷很好说话才话说的大了点,只是客套话,可谁料到对方会突然抓着这个由头翻脸呢?

    但他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立刻躬身赔礼道:“小老儿知罪,小老儿知罪了。”言罢不待宋君鸿等人答复,就又回身招手说道:“来呀,快取二百两官银来,给几位军爷们赔个礼敬。”

    “礼敬?”宋君鸿冷笑了一下,指着伙计端过来的几个银锭封包说道:“一出手就是二百两,老丈好大的手笔啊。”

    “不多,不多,只要几位军爷肯笑纳,都不算多。”老商人依旧赔着笑脸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这回轮到宋君鸿拍桌子了:“刚才还只能算是你言语失当,可现在你居然敢明着行贿朝庭官员,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捆绑投监的了。”

    孙狗子和郑大虎已经一左一右的窜了出来,把那老商人抓着胳膊一拧,就给按跪在了地上。

    如此变化,更是出于众人的所料。临桌那些人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那名王姓护院的手刚一摸到了刀柄上,又慌慌张张地移开了。

    “真有胆子,你就拔那名刀试试看?”李通冲那王姓护院瞪了一眼,声音冷峻地问了一声。

    李三狗、张世业、杨火云、刘长火等人手都按在了刀柄了,只是引而不发,冷冷的在这个酒店里扫视了一眼。

    没有人敢动。

    刀枪无眼,这时侯还敢算来的就是傻瓜了。何况对方还是官府的军官,搞不好给自己按一个袭军的罪名,岂非是杀了也白杀的?

    大家都紧张而害怕的望向宋君鸿一桌人。

    李三狗、张世业、杨火云、刘长火等人气势汹汹地压着刀剑,目光在扫视着全场,惊的一屋子人噤若寒蝉。可在他们自己心底下,谁也不知道宋君鸿这是演的那一出儿?

    都是过命的兄弟,所以宋君鸿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可大家也都知道——一向文质彬彬的宋大人平日里并不是那种很喜欢耍官威、吓糊人的人呀?

    对此,宋君鸿也很无奈,基本他只是想套套这名老商人的实话。可对方偏偏是个老油条,只好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吓他一吓了,说不定接下说问话能更利索一点。

    果然,宋君鸿先是故意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你知罪吗?”

    “知罪,知罪!”老商人赶紧点头。

    “知罪就好。”宋君鸿朝孙狗子和郑大虎说道:“先松开他吧。”

    接着,又朝那名老商人抬了抬下巴,故意装出一份傲慢地姿态问道:“我看你绝而旅途偶遇,过来敬杯水酒的那么简单。有什么企图,就如实地招来吧。如有一句虚言假话,哼!便着人将你送官法办!”

    老商人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个头,连道了几声“小老儿不敢!”后。才抬起头来,迟迟疑疑地说:“其实......其实,小老儿不过是想待会儿和几位军爷一同赶段路罢了。”

    和我们一起赶路?宋君鸿诧异地望了眼种依尚,种依尚微摇了摇头也表示不明所以。宋君鸿只好又继续喝问道:“我们都是朝庭的命官,军中的将尉,走的是官任。你一介商贩,自行南北贩货就是。咱们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各不相关。为何要与我们同道?”

    那名老商人脸上一红,嘟囔着说道:“因、因为、因为我们想借几位军爷的威光,路上好走的顺畅点罢了。”

    “呸!你们也一样有车有马,有什么顺不顺畅的,难不成路上还有劫道的不成?”种依尚被对方这理由给逗的哭笑不得,只好啐骂了一声。

    不成想,那名老商人听了他的话后,居然很认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娘的,还真有山匪路霸?”种依尚愣住了。

    “千真万确!”那名老商人使劲点着头回应。

    一听真有匪徒,涉及到来路上的安全,宋君鸿再不敢大意,他冷峻地道:“匪徒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名老商人说道:“往前三十里处,有座二龙山,山上近来盘距了一批恶匪,杀人越货,很是凶残。”

    “那你们就不能绕个弯儿过去?”种依尚问道。

    “哎,如果能绕的过去就好喽。我们这些南来北往做生意的,求的就是一个平安。只要但凡能保障到人货安全,我们原也是不介意多绕点儿路的。”老商人叹息道。

    “怎么?这山匪的势力竟有这么大?”种依尚的脸色有点变了,如里真有这么大股的绿林响马盘踞前途,怕是他们这几个军官在不曾领兵的情况下也要退避三舍。

    好在那名老商人赶紧摇了摇头,说道:“几位军爷误会了。其实这附近的山匪势力都并不算太大,只是较多点而已。这二龙山里有山匪,别的路也有山匪,就算绕的过二龙山,却终究是是绕不过山匪。”

    种依尚愤怒地惊叹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这么多的山匪敢做案行劫!”

    “几位军爷是从临安过来的吧?”那名老商人惨笑着反问了一句,接着语声悲伤地说道:“临安是天子行在,又未曾受到战火波及。所以到处都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像。却不知这越接近东南诸路,越是满目创痍,不忍猝睹。战争过后,田亩荒废、十室九空。各种想趁乱打劫的、活不下去的,就都纷纷挺而走险,所以战后在这东南诸路里各类山匪路霸层出不穷,纷纷打劫战乱中背井离乡的流民和往来客商们。我之前的一位亲兄长,就是在两个月前这附后近的路上遇山匪袭击而亡的。”

第六十四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六)

    宋君鸿皱了皱浓眉,问:“当地的民众们难道就不曾报官进剿?”

    老商人惨然一笑:“官府们忙着战后重建,事情多的顾不过来。山贼又多如牛毛,剿之不完的。”

    “那地方上的驻军们呢?那些禁军、厢军、乡勇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保境安民,外抗敌寇、内剿山匪,不就是他们的天职吗?”宋君鸿又问。

    老商人却又摇了摇头:“宋金之战后,东南诸路的驻军们更是残缺不全。如今让他们结城自保都有点勉强,外出各郊野山林去扫荡山匪,却是力有未逮的。就算是偶有组织起来进剿,山匪们也多是闻风而远遁,待驻军们前脚刚一离开,后脚就又回来占山为恶。驻军们也不能经常出剿,于是匪势除之不尽,便苦了这些来往的客商和行人们。”

    宋君鸿和种依尚面面相觑,此时他们才知道东南诸路的情况有多差,而他们肩上的担子又会有多重。

    宋君鸿冲那名老商人说道:“老人家,您受惊了,起来吧。”

    老商人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又拱手先自我介绍说道:“小老儿姓乔,名准,主要是做布匹绸缎和医药生意的。因为担心前面的二龙山不好走,所以临出门时特意雇佣了三名武师做护院一路同行,可来到这里后,跟店里的老板打听后才知道这二龙山上足足盘距着有数十号的恶匪,小老儿担心三名护院孤拳难敌这数十恶匪,便寻思着宁可再待上一两天,多等些行人客商们一起走,也好壮些声势。不曾想老天爷垂怜小老儿,竟在这里遇上几位军爷,便想着、便想着......”

    “便想着如何?”宋君鸿笑了起来,打断他问道:“我们可都是堂堂的朝庭命官,大宋军官,难不成你也想让我们给你做私人的护镖师不成?”

    “不敢,不敢!”那名叫乔准的老商人连忙双手直摇,说道:“小老儿哪怕劳几位军爷做护啊,不过就是想一路同行,也好狐假虎威一把罢了。”

    这倒也是,一般的山匪就算有胆子劫掠过往客商,却很少有敢动经过的官府的人马的。必竟动了客商后官府还不一定能立即办官处理,但如果直接动了官府,则无异于引官兵立即来攻打自己。

    何况宋君鸿一行人还都是跨刀持弓的武将,一行人中有约十名军官,有着这种阵势,最起码一般小规模的山匪路霸是不敢轻易去动的。

    这对于商人们来说,无疑比雇佣一百个保镖护院还管用!

    所以,宋君鸿才理解了眼前这名看似熟透人情世故的老商人为何会冒冒失失地来自己桌敬酒,且赖着不愿走的原因了。

    他笑了笑,说道:“也行,那你待会儿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种依尚转头看了宋君鸿一眼,迟疑地问:“子烨,这样真的合适吗?”

    宋君鸿笑了笑:“出门在外,能互相帮助下总是好的,何况,我辈军人所食大宋俸禄,皆来源于民间税赋,保境安民,也是我等的职责。”

    他这样一说,种依尚也就只能点头同意了。而那名叫乔准的老商人简直已经高兴的嘴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一个劲的给宋君鸿打着揖,说着一堆烦不胜烦的感激话儿。

    宋君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其实,他答应帮这名老商人一把,除了个人的良心和军官的本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自己的姑父郑小六就曾是和这老商人一样的商贩。并且,自己还曾跟姑父的商队一起外出过,深深体会到了在这个信息不发达、安全少保障的时代里行商客人们的种种艰辛不易。

    自己的那次随商队出行,一样是遇上了恶人,全队皆惨遭屠戮。侥幸自己有急智,裹毯滚山而下才逃的姓名,但临桌的这队商贩们,如果真的遇上山匪,没有别人帮助他们的情况下,他们又会有几成的幸免机会呢?

    虽然因为刚才关于史珍的谈论让他对临桌的几个人有点心理上的不舒服,但宋君鸿绝对不会让这种个人小情绪上的波动而妄顾自已做人的良心和军人的职业道德。

    吃过了这顿晌午饭后,宋君鸿等人又喂好了马匹,备起了干粮,再次开始赶前面的路。临桌的那名商贩们,也早就整理好了货物,恭敬地等在路旁,宋君鸿一行人前头一走,他们就紧紧的跟着帖在了后面。

    走了约有个十七、八里地后,那名老商人乔准派人过来递上了话儿,再往前三、四里地就会是二龙山的地界了,怕是不大好走,还是提醒几位军爷们要多要的当心点。

    宋君鸿点了点头,把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唤过来说道:“你二人快马上前侦察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报。”

    然后又回过身冲其他人吩咐道:“咱们先放缓了马速慢慢行进,边走边等前面的消息。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随时以备应对不测情况。”

    “领命!”手下众将哄然应了一声点。现在跟着宋君鸿一路而来的这些原捧日军校尉们,大多都是已经跟随宋君鸿经历了此前护送皇子东安王就藩路上却遇到恶徒袭击的事情,前事犹在眼前,此时便是谁也不敢大意,皆齐齐的一只手扣紧了缰绳,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刀拼杀。

    他们都是经历了多次战阵的余生之人,都知道如何在最危险的情况下留得性命、夺得胜利!正所谓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管捧日军铁一般的军纪使得他们谁也没有多言多话,但却是一瞬间便变得如同高举起的盾,上满弦的箭。

    如有来犯之敌,辄灭之!

    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一刻多钟,好在没有遇上什么事情。可只要宋君鸿没有下令,便谁也没有敢放松警惕的神经。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种依尚手一抬,余下六名军官已经齐刷刷的弯弓搭箭,作好了随时进行射击狙杀的准备。

    宋君鸿又眯了下眼,他从小生长于山林之中,视力较一般人要略好点,此时已看清了来人。挥了挥手道:“先别慌,是刘长火和张世业。”

    只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见来人已经策马奔到了跟前,果然是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大家便都暗暗松了口气。宋君鸿却眉毛一皱,派出作探马的这两人奔的如此急促,一定是遇上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怎么样,前路可是有事?”宋君鸿沉声问道。

    果然,两人一抱拳答道:“回报大人,前面不足三里处,正有一伙山匪在杀掠一批客商们。”

    “遭他娘的,果然是有山匪!”李三狗恨恨地骂了一声。

    “要不,咱们还是等等再过去吧?”同样得知了消息的老商人乔准过来胆战心惊的问。

    “再等等,那前面的那批客商们怎么办?”宋君鸿沉着脸问,并狠狠的盯了乔准一眼。

    乔准把脑袋一缩,退到一旁不敢搭话了。

    宋君鸿又问刘长火和张世业道:“前方有多少山匪,还有多少客商,你二人可曾探看的明白?”

    刘长火一抱拳,回禀道:“为免引发到山匪们的注意,我们兄弟只是远远的观测了一下。客商们应该也是如此前刘老板所言,是汇集了一大批人后才过路的。原本应该约有四、五十人吧人,但现在估计已经只余下二十来个了。山匪之数也约有三、四十人左右。”

    “三、四十人,还不是太难对付。”宋君鸿低低的说了一声。

    乔准闻声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宋、宋大人......你们、你们莫不是要、要......”

    宋君鸿朝种依尚看了一眼,问道:“哥哥,可敢与小弟一道上前去冲杀上他几个来回?”

    种依尚仰天哈哈大笑:“我捧日军怕过谁来?昔日面对金兵的铁蹄时都从未退过一步,今时又怎么会惧怕前面的这几个区区的小蟊贼?”

    “好,有哥哥和诸位几位兄弟们在,君鸿更无忧矣!”宋君鸿扭头冲乔准喝了一声:“乔老板,你今日且睁大眼睛看好了,我捧日军兄弟们的威风!”

    “李通,你领封闯、孙狗子留下,和几位商队的护院兄弟们一起看护咱们的家眷车队,一会儿看我们的燃放的信号决定继续前行还是后退。余下的兄弟们,跟我快马冲上前去,打那批山匪们个措手不及!”

    宋君鸿一声令下,便与种依尚领着另外五名捧日军的军官们纵马扬刀的冲了出去。

    对于这种中小规模的山匪,无需任何的排兵布阵或兵法计谋,直接神兵突降,作雷霆一击,比什么都有效。狭路相遇,勇者胜!捧日军的将士们,有这种勇气和自信。

    看着宋君鸿一行七人拍马呼啸而去冲杀山匪四十余人的战团,乔准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冲身边的人问:“他们、他们说自己是捧日军?”

第六十五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七)

    宋君鸿一行七人七马如狂龙怒虎之势奔到近前时,正沉浸在即将获得的胜利喜悦中的山匪们还完全没有回过味来。

    宋君鸿反手就从箭壶中拈出一只箭来,搭箭、推弓、听弦、撒放,尖利的箭啸声响起,一名正挥手准备屠杀客商的山匪喉咙间立即冒出一支箭锋和一股飞溅的血泉,挣扎的倒了下去。

    山匪们惊讶的转头回望时,宋君鸿又已是两箭飞来,两名山匪两次应声倒地。

    而此时,宋君鸿身后的种依尚领着李三狗、郑大虎、刘长火、张世业和杨火云等人也都跟随其后同样在马上弯弓搭箭,一时间矢如电至。

    两三轮箭雨打击后,山匪们已经倒下了十余人。

    而当山匪们回过神来准备抵抗时,宋君鸿等人早已杀到眼前。

    宋君鸿一马当先,左手迅速挂回弓箭的同时,右手已经将腰间的战剑给抽了出来,一挥给格开一名山匪的长矛,再回斩间已经把那名山匪的头颅给切了下来。

    应该说,这些山匪们只是一些聚啸在一起的流氓之辈,其战斗力并不能比及正规军,离捧日军的军官们就更是所去甚远。此时宋君鸿等人已是直入虎如羊群,手起刀落间便又先后砍翻了十七、八名山匪。

    那些山匪们还没回过神来,已方四十余人便已经倒下了大半。不禁大惊失色。这时有几个山匪总算看清了宋君鸿等人的穿袍衣着,惊惶的大喊:“不好啦,官兵们来啦!”

    余下的十几名山匪本就心惊胆战,在李三狗等人的冲杀下全无还手之力,此时再一听同伴的这些呼喊,早就没有了斗志,也不管手下正待屠掠的客商们,惊喊一声,便开始了四散奔逃。

    李三狗、郑大虎、刘长火、张世业和杨火云等人杀的兴起,哪肯就这么罢手,呼啸一声,不依不饶的开始催马追杀。

    宋君鸿忙大喊了一声:“穷寇莫追!都先回来整队集合。”

    李三狗等人这才在宋君鸿的严令下勒马跑了回来。杨火云一甩刀上的血渍说道:“约莫着还跑掉了五、六个,若不是大人有令,俺就一定把他们的脑袋一并给拎了回来。”

    宋君鸿笑道:“我们这一击可算是出其不意,战果已经算是不错了。咱们这次没有带兵,这里的地形咱们又都不熟,如果在追击中分散了,万一再在这里中了山匪们的伏击,就不美了。”

    种依尚担心的问向宋君鸿:“留这几名山匪的余孽跑回去,不打紧吧?”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没关系。此前卢老板不是说摸查过这山上统共才只有几十名山匪吗?相信咱们这一次袭杀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了,恐短时间内难再组织起有效的攻击来了。何况咱们又都是官兵,他们就算还有部分余党没曾下山,在收到逃回去的人的消息后,多半误以为是官兵进剿,也只会先慌乱的先躲避起来,断不敢再来这里喂咱们的刀锋了。”

    种依尚想想也有道理,便也就放下了心来。

    宋君鸿冲刘长火吩咐道:“为防止意外,还是赶快施放信号,通知李通他们护送着车马赶紧过来与咱们汇合吧。”

    刘长火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个焰火筒来,用火折子点燃后高举,“嗵”的一声响后,三颗绿色的焰火便冲上了天空,并炸了开来。

    中国是火药的发明国,到了南宋时,对于火药已经开始了大量的使用。尤其是在民间焰火烟花的使用上,可谓是登峰造极,变化多端。宋君鸿便找来一些工匠,专门配比出了几种不同燃放效果的焰火,作为两军联络时的信号来使用。这一尝试,曾得到种慎的大力赞许,并在捧日军中开始率先推广试用开来。

    此时还有七、八人幸免于难的客商们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纷纷抛下手中刚才赖以抵抗山匪们的木棒树杈,跪在地上开始给宋君鸿等人磕头。

    有几个意志薄弱的干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像滩烂泥一样的爬不起来,只是抹着眼泪哇哇的大哭。

    “怂货!”种依尚上前踢了那几个人一脚,说道:“还不快起来帮着照顾受伤的客商们。”

    此时,宋君鸿等人也从马上下来,扶起了几句跪在地上一起磕头的行人们,便一起开始清点起战场来。

    对于已经死难的客商,认识的人们就给把尸首给搬到一起,好清点后事。有被山匪们砍伤,还有口气的,就要赶紧包扎伤口,进行救治。遇上还没断气的山匪们,不用多说,上前去只直补上一刀,免除后患。

    宋君鸿翻开一名已经心背中刀死去的客商的尸体,发现在其下面还倒卧有一名青年人。对于已经经历过多场战事的宋君鸿来说,眼光已经是极为犀利,他仔细一扫,便发现这名青年客商身上虽是有大量的血污,但大多是上面那人流血所染,只是在腹部和腿部似是各有一处刀伤,但如果只是从伤口的情况来看,应该还不一定能致命。所以他把那名青年想拖出来看还有没有的救,却不想那名身材甚至称的上有点小巧的青年手中却还死死的抱着一个极大的长条包裹。

    宋君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暗道这人都受伤快没命了,还在死抱着财物,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没奈何,他只好把这人连同大长条包裹一同扯了出来,放到旁边一片开阔点的平地上,俯耳下去帖在他的口鼻上,似是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好,总算还有的救!

    宋君鸿奔回马鞍旁扯下一个羊皮缝制的行军袋来,里面有针线和外伤急救用的药品。这已是捧日军的标准配备,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宋君鸿把那名客商腹部的衣服往外扯了扯,然后就洒上了一层刀伤药,然后用绷带仔细的捆扎起来。

    捆扎好后,宋君鸿又双手交叉着扣在那人左胸前,对其开始进行心脏按压急救。

    按了几下手,宋君鸿突然觉得感觉有点不对。那种软软的、还富有点弹性的胸肌对男人来说是很少见的。

    正在这时,那名受伤的客人苏醒了过来,原本一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宋君鸿赶紧驱走自己的胡思乱想,对他说:“你醒过来就好了,幸亏你上面还有一个人,要不然刚才的战斗中说不定光马踩也可能把你这个小身子骨给踩死了。”

    那名客商看到宋君鸿,初始时并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像是盯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稀奇景物似的不肯移开目光,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宋君鸿让他盯的发毛,便只好开口问他:“你别担心,刚才你虽然遇上了山匪,但我们是官军,已经把他们给打跑了。”

    那人似这才从极度的惊惶激动中回过神来,双手紧紧的抓着宋君鸿的衣襟,嘴里“嗬、嗬、嗬”的想说着什么。

    可是因为他受的伤也是极重,又刚刚苏醒过来,神情激动,嘴大张着,却就是说不清楚发音。

    宋君鸿猜想他必是要说一些什么感激之类的话儿,便笑着:“不用客气的。我们是官军,驱贼保军是我们的职责。你受的伤也不轻,还是不要说话了,多休息静养一会儿吧。”

    说罢他起身想去再看看能不能接着救治别的受伤的客商,却不想那人此时倒也不管那长条的布包裹了,反而是双手紧紧的攥住自己的胳膊上衣袖,像是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依靠似的。

    唉,人在重度惊吓后就是这个样子,惊恐、不安,拼命的想要抓住自己认为一切安全或可以依靠的东西。

    宋君鸿理解这种心情。他轻声又安慰了那人几句。

    可那人依然是死命的抓着他的衣袖就是不肯撒手,双眼更是牢牢地盯着他,一眨也不肯眨一下。

    还真是麻烦了!宋君鸿心中暗道了一声。

    怎么办?总不能放任着一地的死伤客商们不管不顾,只和眼前这名奇怪的伤者玩大眼瞪小眼吧?

    自己每在这里多耗一会儿,都可能会有别的伤者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援而死去。

    这是在和阎罗王争夺人命,时间当真是无比的宝贵。

    念及可能有人因此而送掉性命,宋君鸿只好对那名伤者说:“你也伤的不轻,还是先休息会儿吧,我还要去救助别的客商。”说罢狠狠心强行掰开了那名伤者的手指,起身向旁边的其他受伤客商们走去。

    也许是看到宋君鸿的离去,刚才那名伤者竟想伸手再去抓宋君鸿,却是伤重行动迟缓,一下扑了个空。

    孙狗子赶紧过来扶起了他,说道:“我们家将军让你休息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那名伤者却丝毫不管身旁的孙狗子,只是伸手指向宋君鸿,似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才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君鸿......是君鸿吗?”

    宋君鸿闻言猛的愣住了,回身惊讶地望向那名伤者,却是左看右看都不认识,只好奇怪的问道:“你认识我?”

第六十六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八)

    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这让宋君鸿很惊讶。

    那名伤者再次躺在宋君鸿的臂湾中,扯动嘴唇微微一笑,其中竟似是有一丝满足的喜悦似的。

    “君鸿,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你又是谁?”宋君鸿完全被搞糊涂了:“你为什么要找我?”

    那名伤者似是每说一句话需会引发伤口剧烈的疼痛似的,但“呼哧”、“呼哧”地呼吸了两口气,才再次拼命鼓劲说出了一句让宋君鸿彻底惊呆住了的话:“君鸿,我是蓉儿啊。”

    说到这里,他的力气似是渐渐消耗尽了似的,无力的靠在宋君鸿的胸膛前。真好,就是这种温暖的感觉。自己找了四年,终于给找到了。

    过多的流血,已经让他神智不清。哪怕是在踏上黄泉不归路之前,突然能够见到自己一直在找寻的那张面孔,却是比什么都幸福,上天终是没有完全辜负于他。当他再次昏倒在宋君鸿的怀中时,嘴里只是轻轻地呢喃了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蓉儿啊。”

    蓉儿?宋君鸿虽然也凑巧认识几个名字中带“蓉”字的人,但在这个时代,能以“蓉儿”两字跟自己自称的,却是只有一个人:丁蓉!

    可是,自己虽然与丁蓉分别了近四年,却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她啊?

    何况,丁蓉明明是个女子,如何怀中的却是一个作男士打扮的陌生面孔的男子?

    可是、可是那个声音,分明就是丁蓉的声音;那个语气,分明就是丁蓉在呼唤自己。

    这虽然看着不是丁蓉,但宋君鸿心中却无比笃定的确认:这就是丁蓉!

    这一发现,让宋君鸿激动,让他喜悦,但也让他害怕。

    喜悦的是终于找到丁蓉了。这些年来,丁蓉的事,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伤痛,他一直希望可以有要机会弥补这一切。

    害怕的是刚与丁蓉相逢,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刀剑冰冷,血泊遍地。丁蓉身受重伤,她还能安然的挺过来吗?

    就在宋君鸿抱着怀里的丁蓉正在悲怆无名的时侯,菊子娘等人已经在李通的护送下赶了过来。

    因为怕这里满地的尸体吓到女眷,李通本不想让菊子娘和石榴太过于靠近。可是向来母子连心,菊子娘只朝这边瞄了一眼,就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

    那种脸上透露出来的奇怪神情,竟似让自己向来懂事和稳健的儿子手足无措了似的。

    一咬牙,菊子娘就已经从车厢中窜了出来。她是一个曾嫁身于猎户家的女人,虽然现在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老太太,但她从来不会惧怕血液与死亡。她快步从那些地上的尸体中迈过,来到宋君鸿的面前,关切地问道:“石头啊,你这是怎么了?”

    “啊?娘。”宋君鸿这才发现母亲已经来到了跟前,他别的都不及说,但欢喜的对母亲说:“娘,我找到丁蓉姑娘了。”

    “啊?丁小姐,在哪里?”菊子娘四顾茫然。

    “在这里,在这里。”宋君鸿忙急切地把怀中的人递给菊子娘看。

    菊子娘看了看宋君鸿怀里的那个男人,又看了看儿子激动的脸,心中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她上前去摸了摸宋君鸿的面庞,柔声说道:“这孩子,傻掉了吗?这哪是丁小姐?”

    说罢她想将儿子怀中那个陌生的人给夺下来,却不想宋君鸿却突然跳了起来,高喊道:“卢老板!”

    卢准胆战心惊的慢慢凑了过来,应道:“将军,找小老儿来有什么吩咐?”

    宋君鸿不容他反对地说道:“立刻从你的货车中腾空出一辆来,上面铺好棉软之物,我要将这名‘小姐’快马拉去最近的城镇中医治。”

    乔准尽管是一头雾水,此时却哪敢多问半句,急忙命伙计腾出一辆马车来,宋君鸿把丁蓉放了上去,然后就亲自护送着朝最近的城中奔去。

    其他人全都不明所以,也只好一起翻身上马,跟在宋君鸿的身后一起呼啦啦的策马疾奔了起来。

    到了城里时,已是后半夜的光景了。种依尚领着封闯去官府报案,述说二龙山的战斗情况、录制案情卷宗等。宋君鸿把丁蓉放置在城中的驿站登记落脚的同时,已经派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在驿卒的带领下,快马加鞭的去请医师来。

    那城中医师正在自已家中睡得香甜,却突然听到院门外像山响一样的擂门声,翻个身便想继续睡觉。却不想擂门的声音不仅没停,后而越发的大了起来。他不满的披衣起身却开门,嘴里骂了一句:“嚎个鬼——”

    一句话还没骂完,打开门的他便愣住了。只见门外立着两个人,皆都是跨刀牵马的军官,且身上还有着丝丝血渍,看着极是骇人。

    还没等他张口询问,一名年轻的军官已经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说道:“我家将军请大夫赶紧出诊一趟、请勿拖延。”

    医师再不敢多言,急喊自己的伙计把药匣子给拎了过来,然后跨上了刘长火的马背,一起往驿馆而来。

    刚进驿馆,就见一名年轻的军官急切地对他说:“伤者我已经包扎过了,但人就是昏迷不醒,还请大夫仔细给她瞧瞧,务必要救活她的性命。”

    医师慌忙间拿眼扫了一下他身上所穿的袍服,妈呀,绯红色,这得是个四、五品的大官吧?唬的忙点了下头,说道:“小老儿全力施为。”

    医师在那里检查完伤口后,回过身对宋君鸿说道:“大人莫担忧,伤口并不致命,好在包扎的及时,只是失血过多,才昏了过去。”

    宋君鸿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师又给开了一个药方,宋君鸿转手就交给了刘长火。药抓取回来后,菊子娘不放心男人们的粗手笨脚,便就亲自去熬汤煎药。

    期间县里的知县来过一趟,对于宋君鸿等人“剿匪”的义举大力赞扬,并提出要置办酒席为大家接风之类的。但宋君鸿直接一眼就把他给瞪了回去。宋君鸿心头有火气,直接开口就是一顿狠批:“接风?接个屁的风!你的地盘上恶匪这么猖獗,青天白日之下就敢杀人越货,直拿王法如无物,你这个地方的父母官是怎么当的?”

    知县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一句话不能答。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宋君鸿的官阶比他高上好多级,虽说武将不得干预地方政务,但宋君鸿逮着地方上闹匪患的事骂娘,他却只能低着头赔罪,不能顶嘴或分辩的。

    最后,还是种依尚在旁边看了觉得场面太尴尬了,上来接过话头儿,明着是继续批了那名县令几句,实则早早地把他打发了滚蛋了事。

    少许,医师处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患者醒了。

    宋君鸿再次冲回了屋中,只见床上的丁蓉已经醒了过来,正在菊子娘的搀扶下喝药汤。

    此时,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本来容貌,一张秀气美丽的面庞,却因失去过多,而显得苍白的有点吓人。

    但当看到宋君鸿进来时,她显得有点激动,脸色似也微红了红。

    宋君鸿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温声说:“你有伤在身,不要乱动。”

    吃完了药,菊子娘又扶丁蓉躺下休息。

    第二天,宋君鸿再过来时,丁蓉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了些血色,多了点红润的生气。

    “君鸿,你坐吧。”尽管有点虚弱,但丁蓉还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招呼宋君鸿。

    菊子娘忙一把将她按下,嗔怪道:“你个丫头,不要命了?这时侯还乱动什么。”

    宋君鸿笑笑:“就是。我只是进来看看你,你也不用太在意的。”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桌子上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惊讶的伸手拿了过来,仔细审视了两眼。

    丁蓉看出他的疑惑,便解释道:“我当年落入河水后,被我师父所救。哦,就是教坊司的著名国手琴师。她以前也曾行走四方求师学艺,除了琴技外,还会着这么一点易容之术,便也教给我了。后来、后来......”

    丁蓉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烧,不好意思地说道:“后来,我出去四处寻找你,便只能靠卖艺凑盘缠。我一个孤身女子为免在外漂泊为免引起一些登徒浪子的骚扰,所以路上时我便给自己装扮作男子,也好方便些。”

    原来如此,宋君鸿点了下头。易容之术,他以前也只是在书本逸闻中看到过一些故事而已,没想到竟真的是存在这样的一门技艺。

    天下广大,真是无奇不有。

    “丁小姐只管在我们这里养伤,至于伤好后,丁小姐如果有什么打算,也可随时和我说。”宋君鸿放下面具说道。

    丁蓉还没答话,菊子娘已经截口说道:“伤好了也哪里都不去!郑知芳和郑氏一族都已经没了,丁小姐现在就算回了潞县也是举目无亲,你又让她去投靠谁?”

    听菊子娘提起外公的去世,丁蓉一阵黯然,心下更是倍添伤感。

    “丁小姐,听大娘说。”菊子娘拉起了丁蓉的手,十分热忱的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家石头,今后就和我们一起过吧。”

    菊子娘这句话说的又大声又似是理所当然,丁蓉和宋君鸿却同时臊红了脸。

第六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一)

    为了更好地帮助丁蓉的伤势恢复,宋君鸿一行人干脆在吉平城里多待了六日,等到丁蓉的伤口基本都开始加疤时,一行人才又重新策马上路。

    三月十七,他们终于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宋朝淮南东路的首府所在地——扬州。

    尽管此时还只是走在城郊的荒野之上,但已是春回江南,绿起淮扬了。

    舒目望去,路旁已经有一丛丛的春草开始萌发,沐浴着清新的阳光和雨露,体现着生命蓬勃的生机。唯一遗憾的是,路上行人却是不多,使的这一切于一片翠色中却又透出一股子春寒。菊子娘挑开马车的车帘向外看了一阵,叹息着说道:“此时的临安,大概已是城郊外踏春的游人如织了吧?”

    丁蓉也曾在临安城待过,她想了想临安春来时的盛况,接口说道:“婶子说的不错,此时的临安,应正在富态悠悠的大好时间,有客商们南来北往的贩货不断进出,有各地进京办事的官员络绎不绝而来,更有那善男信女们出城去寺庙中烧香拜佛,有孩子在追逐着的风筝,湖边的婀娜的柳条下,才子佳人们的风流佳话无时无刻的不在上演着。”

    宋君鸿目光迷离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春色,叹道:“可惜了,天下的春色本无二致,可惜在一场兵祸之下,这里却是繁华曲寂、静水流深了。”

    宋君鸿的叹息是有原因的,扬州,原本是并不输于临安城的繁华所在。大宋立国的头一两百年间,淮南东、西两路曾是天下间极富裕的所在。宋代除了“与士大夫共天下”这种尊儒重文的国策外,对民间商业活动的管制也是极为宽松,各类民间经济在此时得到高速发展,这才造成了大宋朝富名远扬的时代特点。而在这种风气下,淮南东路的扬州和楚州等主要城市更是一举成为唐朝之后的新兴商业中心,成为富裕的代名词。在北宋之时,淮南东路发展水平处于全国各路的前列,可以说是宋廷赋税、食货重要来源。

    靖康之耻后,宋庭于建炎年间被迫南迁,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二次衣冠南渡。与上一次一样,都是在异族入侵的战火下而悲怆大迁移。此时,淮南两路建制仍在,但因其慢慢转变成为了宋金交战的主战场之一,对于江淮地区的经济在战争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几经争战,无数男儿的鲜血洒下落不明后,淮河成为北方的金和南方的南宋的边界线。

    辛弃疾的词中曾有“烽火扬州路”之句,可见此地在近五六十年间战争的频繁。

    如今,大量的家园在战争中被毁弃,此时尽管春回人间,但又有多少家庭能重归平安与详和呢?

    只有石榴还小,一心中念着玩耍,在旁边想插话而不可能,急得抓耳挠腮,好半天才问道:“哥,哥,咱们接下来就是非曲直住在这扬州城里吗?”

    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这还真是不一定的事情。我们是被朝廷借调来练兵的,所以不一定能留在扬州,很可能还会再下派到其他军州去领兵。”

    孙狗子在旁边插了句嘴:“头儿,你说我们接下来会被分到哪个军州去?”

    宋君鸿笑道:“这我又哪里能知道。”

    大宋的淮南东路本包括十个州:扬州,楚州,真州,通州,泗州,海州,泰州,滁州,亳州,宿州;二十年前亳州,宿州被撤销,改涟水为安东州,扬、楚、海、泰、泗、滁、真、通八州仍然沿用,但是疆界略有微调,如将自唐属于扬州的天长划入了宋金前线泗州。其范围基本继承了唐代的淮南道的东部,大致包括后世的江苏中部和安徽的中东部区域。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重要的军事重镇:天长军、淮阳军和高邮军。

    如今,这十二个军州,都有可能成为宋君鸿等人接下来的任职之地。

    种依尚叹道:“咱们兄弟几人从在捧日军中时便在一个马勺中搅饭汤吃,并肩进退、生死相依。这一路上又共同走来,却不知进了扬州城后,会如何分派我们的职务,咱们兄弟,可能会要分开了。”

    宋君鸿笑道:“哥哥莫要担心,反正同在淮南,大不了以后每个休沐日,咱们兄弟便者同时纵马数百里,聚于一处吃酒。”说罢他拿马鞭往身后一指说道:“如李大狗、孙狗子这几个,你只要放出请人吃酒的风声去,他们飞也会飞到你的身边去的。”

    众人闻声无不哈哈大笑。

    虽然心里都明知不可能真的在休沐日时纵马百里去喝碗酒,但众人都是军中兄弟,自有股子豪迈慷慨之气。此时些许抑郁气息一扫而空,众人一起快马加鞭,奔向了扬州城去。

    经过扬州城门时,宋君鸿等人交验完凭证和鱼符,便先找驿馆中安置了丁蓉和家眷们后,几名军官便直往宣抚使司衙门的所在而去了。

    此时,淮南东路的宣抚使鲁如惠还滞留临安未归,则淮南东路的一切军政大事,皆由副使主持。宋君鸿等人不敢轻忽,一进副使就立刻昂首挺胸、军资标准的站作一列,宋君鸿一声高喝:“行礼!”

    十人一起横臂当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异口同声的说道:“原捧日军领导,奉命调任淮南东路,特来报道!”

    声若洪钟,人如龙虎。

    那副使脱口赞道:“好,果然不愧是我大宋捧日军中出来的精锐啊。”

    宋君鸿等人心下微微得意。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要来,就让人们看出他们的气势来。

    那位副使特意向宋君鸿和种依尚瞄了两眼,感慨道:“此次我淮南东路从京中各禁军中借调军官一两六十名,大多数皆是校尉军官。能以将军勋阶而调来练兵的,便是只有两位了。还望你们以后要矢勤矢勇,为我淮南东路的诸军作出表率来。”

    宋君鸿和种依尚同时上前一步,再次行礼唱了声“喏!”

    此时那副使又对一名身穿大红将军袍服,头戴四翅熘金盔、年约四十余岁、坐在他下首的男子问道:“青夫,这几个人你看如何?”

    那名将军只是笑了笑:“是美玉还是顽石,尚待来日考究一番。”

    副使指着那人对宋君鸿等人说道:“此人便是我淮南东路经略使兼楚州节度使高云高将军,你们今后的职位,便归他按排吧。”

    经略使和招讨使、招抚使、镇抚使等,皆是大宋地方一路的高官,只是各有职司,并皆受宣抚使总领辖制罢了。其中经略使是重要的军事统帅,多以节度使兼任,也算是重职。

    于是宋君鸿一行人又再次向高云行了个礼。

    高云却只是随后回了个礼,然后说道:“把你们的个人履历卷宗都留下,今天你们就先都回驿馆去吧。至于你们的具体职务任命,等两天后到我经略使司衙门去问取吧。”

    宋君鸿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应道:“末将等领命!”然后便退了出去。

    既然职位未定,众人也无所事事,所以干脆在扬州城里先转一下。

    宋君鸿在街上正走着,却见一名老妇人高声地叫卖着:“双麻酥饼、双麻酥饼,扬州特色小吃,吃完就忘不了。”

    “大娘,给我来几张。”宋君鸿摸出几十文钱递了过去。

    拎着小吃刚回驿馆,宋君鸿扯开嗓子喊了声:“石榴,有吃的喽。”妹妹石榴闻声就窜了出来,美滋滋的接过来开始大嚼起来。

    “慢点吃,别吃的满脸都是。”宋君鸿爱昵的帮妹妹把嘴边沾的双麻酥饼粒给擦掉,不知什么时侯开始,他已经彻底地接受了这个时代的这个家庭。在这个多艰的时代里,只有这个家庭一直在无私的爱着自己,支持着自己。所以,就算他有一颗铁石的心,也早给融化了。她们就是他的家人,宋君鸿发誓要保护她们。尤其是在宋大柱死后,他对菊子娘和石榴的感情却越发的浓厚起来。

    “娘呢?”宋君鸿问。

    “嗯,在陪蓉姐姐聊天。”石榴满嘴双麻酥饼,说话含糊不清。

    “慢点吃,别噎着。”宋君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丁蓉的屋子。尽管之前听说丁蓉仍可能存活于人世时,他很想找到丁蓉。但现在两人终于在一起时,他却有点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始终感觉有点愧对这个姑娘。丁蓉为他吃了太多的苦,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感动。

    丁蓉的一腔真情,是宝贵的。更难得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年,丁蓉都仍然没有丝毫的气馁和变心。这让宋君鸿在这一片纷乱和飘零的时代中感到难得的一丝安全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像丁蓉这种女子,从小一起长大,是最熟悉,也是最亲切的。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像丁蓉这种女子,是可贵,也可敬的。

    可是,宋君鸿一直想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爱她吗?

    经历了这么久、这么多后,宋君鸿发现当面对丁蓉时,他曾冷酷的心也会变的很柔软。那他是对丁蓉有感觉喽?可他又倒底爱丁蓉有多深呢?

    宋君鸿不知道答案,这让宋君鸿感到很迷惘,又很害怕。幸福离他那么近,可他却就是不敢去触碰。

第六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

    两天后,宋君鸿等人再次来到经略使司衙门的时侯,高云并不在。只有一名副将把宋君鸿一行十人的任命文书拿了出来。众人便各自领了自己的文书去看。

    “种将军,您分在哪儿?”李通问道。

    种依尚瞅了眼文书,高兴的笑着:“在强勇军,任左厢指挥使,正将。”

    难怪种依尚会高兴,强勇军是宋室南迁之后才新增的禁军,是淮东安抚司的直属禁军部队,平日里驻师在扬州。可以说是淮南东路诸军中数一数二的部队了。看来,对于种依尚这位种氏将门子弟、新晋的将军,经略使司还是很器重的。

    种依尚强忍住兴奋的神情,转过去对宋君鸿问道:“子烨,你又分在哪里?”

    “黄成军,军都指挥使。”宋君鸿瞄了一眼文书上的部队番号答道。

    以宋君鸿目前正五品定远将军的勋阶,就任一军的都指挥使也是完全可以的,众人闻言都眼中一亮,他们中终于已经率先出现一名某一支军队的统领了。大家彼此也都是过命的兄弟,此时自然也打心眼里为宋君鸿感到高兴。

    只有种依尚微皱了下眉头。原来,高宗皇帝赵构南迁以来,为了加强对大宋各地军事力量的掌控和便于抗金作战,曾将宋室残存的军队划分作前、后、左、右、中五大护军,统一指挥作战。如岳飞就曾担任“后护军”的都统制。但自孝宗北伐失利手,宋金达成短暂和议,宋庭就废除了五大护军制,只把天下禁军划归为十三个“屯驻大兵”。屯驻大兵下就是各军,既包括原各地禁军,也含一批新增设的军队。大宋禁军原有近百支,宋室南迁后,只余下四十余支左右,再加上新增的一些军队,也不过五、六十支军队。种依尚生长于将门世家,对各新、旧禁军的番号均了如指掌,却似是并没有听说过有黄成军这一支部队。

    “这个黄成军是新增设的禁军部队吗?”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厢军。”经略使司衙门中的一名副将脸色有点尴尬的解释道。

    什么?厢军!种依尚等人顿时差点跳了起来。

    厢军是大宋的地方性部队,取“驻扎城厢”之意。名为常备军,实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机构的杂役兵,分别受州府和某些朝庭的衙门统管,总隶于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因其主要从事工役或杂役,故也称“役兵”。至于打仗,对于厢军来说反倒是次要的职责了,往往是当禁军在战场上顶不住了,才会调厢军过去“凑凑数”。

    由此可见,厢军在大宋军旅中的地位有多低了。

    且待遇上差的就更多了。同样的是一军的编制,厢军往往只有禁军的一半、甚至是三成的规模。即便是同品阶的军官和士卒,厢军与禁军中的俸禄米钱相差也极为悬殊,大约只能相当于承担同样任务禁军的一半左右,此外,禁军还有其他优厚的待遇。如禁军在置营地有营房以供兵士家属居住等。

    一般来说,都是在禁军中得罪人了,或犯了错,混不下去的人,才会被调任到厢军中去。

    而宋君鸿一行人本出身于军中地位尊崇的捧日军,又是被鲁如慧和兵部高调借来的,理应重用,哪里能想到会发配到一支厢军中去。

    脾气急的李三狗气的上前一拍经略使司衙门的桌案,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我们宋将军去领厢军?”

    就连好脾气的李通也翁声翁气的说道:“如果真的瞧不上我们,就明说。兄弟们可以直接回临安捧日军去。”

    那名副将看着李三狗等人凶恶的样子吓的禁不住退了一步,脸一沉,喝道:“大胆,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喧哗放肆!”

    话声里,原本在经略使司衙门中侍立的那些侍卫们同时上前一步,手中的长枪一挑,就已经指着宋君鸿等人把他们给围了起来:“全都噤声,有违令者立即捕拿!”

    李三狗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面对侍卫们冷冰冰的枪锋,眉毛一挑,冷笑道:“就凭你们这帮废柴也想跟老子们玩刀枪?”

    “刷”、“刷”、”刷”的几声响,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起,除了宋君鸿和种依尚外,捧日军的其他人也都抽出了腰间的战刀,顽强地开始与厅中的侍卫们对峙着。

    “都住手!”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暴喝,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大红将军袍服、四十余岁的精壮男子走了进来,他扫视了一遍厅中剑拔弩张的情形,愤怒地喝问道:“你们这像个什么样子?难道金人还没来,咱们宋军兄弟们倒先要自己打上一架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教授宋君鸿武学和兵法的师傅,现任从四品上诸卫将军、知扬州军知事的王矢。

    见到王矢出面喝问,那名经略司的副将这才命手下的侍卫们把长枪收了回来,宋君鸿和种依尚此时也分别劝着手下的一干兄弟们先把战刀插回刀鞘。

    “昨天你来我府上时,我正巧在外未归。听说了今天是你们分职务的日子,我特地跑来看看,却为什么闹成这样一番光景?”王矢十分奇怪。

    “末将们并非是有意要喧哗军衙,实在是感觉对宋将军的职位分配有失公允。”种依尚上前把他们感到愤怒的理由进行了僻说。

    王矢听后上前把宋君鸿手里的任书一把抽了过来,连看了两遍,然后也不敢置信的问向那名副将:“他们可是鲁宣相特意从临安借调来的得力干将,为的就是帮咱们操练士卒,怎么会有把人分到厢军中去的事情?”

    那名副将对王矢还算客气,答道:“王将军,这事是高将军亲自安排的,末将等人也只是奉命传达而已,个中原由并不太知晓的。”

    “既是高将军亲自按排,却怎么会如此的奇谱!”李三狗兀自感到不忿。

    那名副将却冷冷的应道:“什么是离谱?什么是合理?难道非得好职位全按排给你们才不离谱?军职分派,上峰自有斟酌,又不是市场买菜,容得你们自行挑挑拣拣的吗?刚才若不是王将军出面,我就将你们全部拿下,先关上几天禁闭,然后再上奏有司论罪。”

    王矢怕双方越说越僵,最好不可收拾。便一挥手先堵住了李三狗他们的嘴说道:“好了,此地必竟是军衙,不宜喧闹。你们都先出去到我府中等我,我去找高将军询问一下,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误解也说不定。”

    宋君鸿等人只好离开了经略使司衙门,集体到王矢的家中等待消息。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后,王矢气鼓鼓地回来了。

    “夫子,怎么样?”因为在岳麓书院中王矢曾作过宋君鸿的弓马夫子,所以在目下这种私人场合里,宋君鸿还是喊王矢为“夫子”,以示亲近和尊崇之情。

    “哼!”王矢坐回了屋中的椅子上,冷冷地一拍桌案,骂道:“高云也欺人太甚!”

    “怎么了?”宋君鸿等人惊讶的问。

    “原本还以为他会卖我三分薄面,我去探问他关于你任职按排的原因,他却说这是经略使司的事情,我无权过问。我据理力争,他却说我有结党营私之嫌。”王矢说。

    “都怪学生,让夫子也跟着受气了。”宋君鸿谦然道。

    王矢一挥手,说道:“其实跟你也没多大关系。那高云仗着是官家的外戚,向来眼高于顶,在这淮南东路里除了宣相外,谁也都不放在眼里。”

    宣相指的是宣抚使鲁如惠。宋代宣抚使权高位重,统领整整一路的军政大权,所以才有了这种尊称。而这高云敢除了鲁如惠外旁人都不放在眼中,也足见其高傲了。王家和高家、种家一样,都是大宋朝的将门世家,几个家族之间那都是历经数代人在军旅间结下的深厚交情,王矢原本以为他能去帮宋君鸿讨回一个公道,却不想是碰了一鼻子灰,所以他怎能不生气?

    “他是国舅高行的亲戚?”宋君鸿等人的脸色一齐变了变,问道。

    王矢点了点头,说道:“高云是高行和高皇后的亲叔叔。”

    说到这里,王矢很奇怪地看了看宋君鸿等人,问道:“你们跟高国舅有旧?”

    “有旧,当然有旧!”宋君鸿咬着牙应道。一年半多之前的那场宋金大战里,宋君鸿等捧日军机缘凑巧和高行所领的军队相遇,本应该并肩作战的,却因为高行贪功冒进而一头栽进了金国大将仆散揆设下的包围之中,而另一方面韩书贤为了能救出高行,竟不惜拿捧日军一个指挥的兵力作了炮灰,当时宋君鸿等人在一个营中的兄弟,十有**都断送在了那场战役中。

    现在跟在身边的李通、李三狗、郑大虎、张世业、刘长火、封闯和孙狗子等人,是他们营中为数不多的能侥幸突围活下来的兄弟。

    可事后,高行和韩书贤对于他们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提过,反倒是为了逃脱罪责追究倒打一耙说是种依尚、宋君鸿他们这些友军接应不力,最后兵部虽然心里雪亮但碍于天家的颜面也只好和了稀泥了事。

    所以,宋君鸿几人对于高家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太良好的印象了。

第六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三之上)

    听宋君鸿等人饱含着愤慨说完了自己所在的捧日军所部与高家在战场上结怨的经过后,王矢惊讶地连口都合不上了。

    一年半前的宋金大战时,王矢跟鲁如惠是在西面的潭州战场上做笼城坚守,根本不知道在东面战场上发生的这件事情。

    作为军人,在战场上必须互相依靠,把胸膛面对敌人,而把背后留给自己的战友同袍们。所以,袍泽间的信任有时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可是,韩家和高家所做的这一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也许只是韩书贤为了救出高行的不得已之举,但对于在战场上被友军出卖的宋君鸿等人来说,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此遗忘和不介意的。

    尤其是每每念及那么多自己的袍泽兄弟们在被敌人团团围困,突围艰难,只能大喊着死战——直至战死的时侯,宋君鸿心中的悲愤就油然而生。

    你高行凭什么贪功私动,置全军于战略被动之中?

    你韩书贤凭什么拿捧日军一个指挥营的兄弟都作了炮灰,用我们的性命,来换取你们的从容撤退?

    你们凭什么让我的兄弟们血溅黄沙、尸横荒塞?

    就凭你们是皇亲贵戚?

    就凭你们想要两家联盟?

    凭!什!么!

    应该说,身为军人,不论是宋君鸿还是种依尚,亦或是李通、李三狗、张世业等人,都早已做好了为国捐此躯、马革裹尸还的心理准备,也绝不会为此而抱怨什么。可是,他们受不了的是:被人利用,被人出卖!

    这也是军旅间的大忌!

    良久,王矢叹惜了一声,感慨道:“宁舍千军,不弃一高。韩家为了能和高家联盟,真是在所不惜了。”

    “高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李三狗在旁边骂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王矢摆了摆手,说道:“高家累世将门,他们家的先祖中有太多的人为国战死沙场,对我大宋社稷可谓是功高威重。再加上高家如今已出了两代皇后,这种殊荣在于我们大宋历史上还是绝无仅有的。所以,高家显赫,自有其道理。也不能说所有的高家子弟都是尸位素餐。高行贪功,是其不对。高云高傲,我也生气。但却也不能因此而凭空臆测高云是因为高家和你们结怨而故意整治于你。”

    “另外,高家如果因为之前的事而继续为难于君鸿,作为一个将门之家和皇亲贵戚,这种行为也实在于过于掉价了。他高家敢于这么干,难道就不怕落人话柄吗?”王矢摇了摇头,有点不可置信的问道。

    高门大户,自有高门大户的傲气。这点王家有,高家自然也会有。高家什么门第?什么名望?现在却追着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连番整治,也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一点。

    但王行和宋君鸿等人其实都没有料到,前头宋君鸿的调令从兵部发出来,后头韩书贤就密密走近了高行的府宅。宋君鸿得罪的,远远不是单纯一个高家那么简单。有时,一个女人可能会给男人间带来更大的伤害和仇恨!

    高家虽是高门大户,但若是再加上一个韩家在旁撺掇,那么要整死一个小小的宋君鸿,还是完全出的了手的。

    哪怕是为了韩、高两家结谊,高家也是要对当初韩家在战场上对高行的救援行为来投桃报李的。

    所以,高、韩两家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治死宋君鸿!

    尽管这个目标完全拿不上台面,但这并不妨碍身为皇亲贵戚的高、韩两家对宋君鸿连番出手。

    当初,宋君鸿在捧日军中时,种慎不仅爱兵护短,更是只会吃人的老虎,所以高、韩两家才含着恨意退避三舍。现在,宋君鸿调被到了淮南东路,固然可以说是鲁如惠对心爱弟子的一番栽培之意,可这位以睿智著称的老将却并不知道,高、韩两家也等这个机会——久矣!

第三十二节 天涯飞花自在开(四之上)

    宋君鸿等六人也坐在了书院食堂里,当他们看到别的地方都乏人问津,独独只有史珍的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时,也不得不是目瞪口呆,暗自咋舌不已。

    “看那个穿绿衣的无耻家伙,已经反复排了三回队了。”方邵愤愤不平的说道。

    “对!简直就是鲜廉寡耻嘛!”柳丛楠也拍着桌子大声地响应道。仿佛别人多看了史珍几眼,也是占了他们“曲润六子”的天大便宜似的。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应该是属于宋君鸿的,应该本是只有他们五人才有资格沾光接近的。

    在史珍来的当天,宋君鸿就向她一一介绍了自己这五名在书院中新结交到的朋友,而刘羽、柳丛楠他们五人也立刻拍着胸脯表示一定拿史珍当作最好的朋友来对待。

    眼下见到史珍被一大帮书院的师生们围着,数不过来的目光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无不大感气愤,继而随着柳丛楠和方邵叫骂不已。

    只有王玉田一声不响的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及腰带玉配,然后拎起饭盒就要往前走。

    “你干什么去?”刘羽一把拉住了他。

    “打、打饭去。”王玉田的脸顿时有点红,嘴也有点结巴。

    “你平常不都是嫌食堂中排队打菜时油腻味太重,全让小斯们帮你去打饭的吗?”李孟春奇怪的问道:“今天怎么要亲自去了?”

    “大概是怕唐突了佳人吧?”刘羽“故意”恍然大悟的说道。

    柳丛楠和方邵两个坏小子立刻挤眉弄眼地窃笑了起来。

    王玉田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他只好又坐回了坐位上,狠狠的瞪了李孟春一眼:“就你多事!”

    宋君鸿看王玉田尴尬的紧,只好拍了拍桌了,说道:“好了,都别笑了。美池,你也不用去打菜,因为史小姐曾跟我说过:一会儿她要亲自给我们上一些最好的拿手菜。”

    “真的?”余下五个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眼睛就亮了起来。

    宋君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果然,一会儿的功夫后,史珍真的手里托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炒菜从卖菜的地方转了出来,然后一手擎菜,一手晃悠着一柄锅铲,莲足款动,一直走到了“曲润六子”的桌旁,笑着把菜摆了上去。

    立时全食堂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曲润六子”这一桌上,刘羽带头咳嗽一声,六个人一起挺起的胸膛,骄傲的坐在史珍端上来的菜周围,哥几个这一刻真是太有面子了!

    “清耦片炒小肉、梅菜红烧肉、蒜香芋泥、老味排骨汤、雪里红炒鱼、小炒牛肉,几位客官请慢用!”指着这一些菜,史珍神气十足地一一介绍道。

    色、香、味俱全啊,人间美味!几个人眼都直了。

    “宋公子先吃!”史珍甜丝丝的说道。

    宋君鸿哈哈一笑,伸出筷子去夹了一口,余下众人也都开始伸筷下箸。

    史珍又夹了一口菜给宋君鸿,端到他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唉,羡煞子烨了!”王玉田在旁边看的直眼红。

    “小气鬼!”史珍的小脸也有点飞红,只好又给王玉田也夹了一口菜。

    “我也要!”“我也要!”喊声中立刻又有四只大碗伸到了史珍的面前。

    宋君鸿从第一筷子后就再没下筷,只是安静的看着史珍帮一桌人每碗中都夹上了一口菜,笑而不言。

    “怎么,菜不好吃?”史珍发现宋君鸿在瞅自己,突然有点脸红。

    “没有,挺好吃的,只是……”

    “只是什么?”

    宋君鸿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面。老实话,你突然不做女侠,而改做厨娘,我还真有点不大习惯。”

    “哼,本姑娘是多面手!”史珍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在山上时,师父和师兄弟们的饭菜也是我来做的。厨艺历害着呢!”

    说罢,她把手里的锅铲挥舞了一下。那架式,仿佛仍是握的千军中可取上将首级的宝剑般得意。

    此后每天,宋君鸿都能吃到史珍特点为他们烧的小菜,滋润得像要从此躺在珍馐美味中不想再出来一样。只不过宋君鸿不想太招摇,所以改为在自己的屋中吃。所以刘、柳、方、王、李五人总是一到饭点儿就往宋君鸿屋子里窜,而只要他们去则总是能蹭到一顿好饭。后来,史珍干脆记下了每个人的口味,然后按六人的饭量一做就是一大桌子,专门在宋君鸿屋里开聚餐会议。

    这一日,史珍又按时来到了宋君鸿的屋门外,扣了扣门,方邵便急忙帮着开了,史珍指挥着李孟春和王玉田把三大盒子的菜一一摆到了桌子上。

    方邵打眼一瞧,史珍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于是好奇的问道:“史姑娘,你手里捧的是什么?”

    “袖珍美味狮子头。”史珍边把这小盒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打开,边说着。

    只见盒子一打开,一股浓香立刻飘的满屋子都是,勾得人食指大动。

    “美味、美味!要尝尝!”方邵立刻抓起了筷子就往那小饭盒中伸去。

    史珍手一扬,一双筷子准确的抽在了方邵的手背上,疼得他“嗷——”的一声嚎叫,筷子里刚夹起的小狮子头也掉下来,重新落回了盒子里。

    “你们先吃桌上那些,这个可是我今天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做好的。”史珍骄傲的说道:“只能给宋公子一个人吃!”

    方邵揉了揉手背,怏怏的道:“子烨吃得,我们却吃不得。”

    史珍也不理他,只是抬头又扫视了一遍屋内,发现一屋子五个大胃男人都到齐了,独独缺了自己最关注的那个人没在,便问道:“疑?怎么不见宋公子?”

    “哦,可能是让王夫子留下了吧?”李孟春夹起一口菜说道。

    “王夫子?”史珍好奇的问道。

    “嗯,我们书院中教射、御两门课的武夫子,前阵子他突然说宋君鸿在骑马时踢伤了马腹,要求宋君鸿每天不上课时都要去马厩的后院中与他一起洗马喂料。”

    “宋公子应该不是那么粗心的人啊?”史珍与宋君鸿骑马赶了一路,自然是对宋君鸿的骑术还是了解的。

    “谁知道呢?”方邵也在旁边嘀咕道:“王夫子还不让我们帮忙,跟着去都不行!每次都把门锁得死死的,什么时侯子烨干完了,什么时侯再放他出来。”

    史珍感到闷闷不乐,突然说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说罢就冲出了门去。

    眨眼间又一阵风似的奔了回来,冲着方邵刚想往小饭盒的手上又抽了一记,在方邵的再次惨嚎声中,她已经抱起了那个装有“袖珍美味狮子头”的小食盒奔得远了。

    在跟人打听到了马厩的位置后,史珍就很快找到了宋君鸿的身影,只是有点惊讶的瞅着他的举动。

    在缓缓西沉的夕阳下,这名男子一遍遍的挥着刀,身旁浑无一物,他却像是在与千军万马搏斗一样,呼喝着,战斗着!

    这哪是在喂马啊,明明就是在偷着练刀嘛。

    只见宋君鸿挥舞了一阵子手里面的大刀后,终于先停了下来,用那柄刀身沉阔的大刀柱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低着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上“啪嗒”、“啪嗒”地不停往下掉,整个衣襟都让汗水打的湿透了。

    史珍刚想过去打招呼,却见宋君鸿抬手一抹额头的汗珠,呐喊一声,随即冲刺、跃起、旋手、拧腰、挥斩,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只是落地时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了地上,急忙拿刀再次柱起。

    “你这样不行的,劲力到挥斩时就衰竭了。”一个娇呼呼的声音传来。

    宋君鸿抬头一看,史珍正坐在马厩后院里的一个屋顶上,笑咪咪地瞅着自己说道。

    “你怎么进来的?”宋君鸿讶然道。

    “哼,铁琐高墙,或许能拦得住别人,但却拦不住我史珍。”史珍小下巴一扬,她们莫干剑派的“风尘大千”身法独步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史珍一纵身从屋顶上跃下,走到宋君鸿跟前说:“你应该把劲力凝结到最后的挥斩上,而不是一开始的冲刺起跃上。”

    宋君鸿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你、你是这方面的大、大行家,果然一、一语道破。”

    史珍上前摸了摸宋君鸿手那的那柄刀,拧眉瞧着宋君鸿说道:“这是沙场上才用的战刀!”

    “是的!”宋君鸿说道:“教我的王夫子据说是武将出身。”

    史珍点了点头,说道:“难怪呢,我刚才瞅你挥刀的方法,不似我莫干剑派轻灵多变,但却极为的简洁、凶悍,想来便是那些专门从战阵撕杀中磨练出来的武技。”

    千军万马的交错混战中,哪有那么多的功夫和规矩让两人慢慢换招试手?所以大多时几刀之间要么毙敌,要么就已经躺下了。

    “可、可是这总是练不好王夫子今天教的内容。”宋君鸿苦笑道:“他一生气,把我锁在这院子里,让我再多练两个时辰才放我出去。”

    “哼,你们书院中怎么这么喜欢罚学生?”史珍撇了撇小嘴,有点颇是不以为然。

    “你别怪王夫子,他也是为了让我能有点长进。”说到这里,宋君鸿自嘲道:“我原本以为我比寻常的书生都要有力气些,却不想到最后仍是气力不济。”

    “这也不怪你!”史珍从宋君鸿手里接过那柄战刀说道:“这种战刀比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所用的刀剑都要厚重一些,挥舞起来劲道猛,可也是耗力快些。要想纯熟应用,非长期苦练不可。你像是刚练不久,所以最后气力接不上来,落地时已经只用凭借惯性带动身体了,自然脚下没根。”说罢,她用脚轻轻一勾宋君鸿的小腿腕,果然宋君鸿“啪唧”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

    “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啊!你在山上练剑十年,我这才刚开始练了一个月呢。”扔下这句话后,宋君鸿索性坐在地上休息了起来。

    史珍笑嬉嬉地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说道:“功力长进,的确非一时一日之功。我们莫干的道家剑术也和你现在练的这种军中刀法不是一个路子,不过回头我可以传你一种我们道家的呼吸吐纳之法,习面久之,能助你气力更加绵长!”

    “真的?”宋君鸿一听来了精神。

    “嗯!”史珍点了点头:“本派自己的武学,在没有获得家师铁月道长的首肯前,我也不敢轻易与人。但现在说的这个调内息的方法,却是非我一家独有,传给你也是无妨的。”

    宋君鸿挣扎着便要起身学习,被史珍又一把拽回地上,嗔道:“你都累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休息下。”

    说罢从身旁把那个小食盒端了过来:“给,尝尝怎么样?”

    “真好吃!”宋君鸿咬了一口就开始赞道。

    史珍的眼睛立刻就笑弯成了两朵小月牙。

    “那我以后就经常做给你吃?”史珍美道。

    “怎么,你想再做女侠了?”宋君鸿捉狭地说道。

    “要做!”史珍嚷道。

    宋君鸿哈哈大笑了起来。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满天的星光打在这小小马厩里,两名少男少女席地而坐,畅谈着各个对于未来的梦想。忙碌而简单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可日子真的都能过得这么安静而简单吗?

    四日后,岳麓书院的门前来了三名造访者。这三人中有一男两女,男子已界花甲之年,须发皆白。两名女子也是中年年纪,芳华渐逝,只是风韵犹存。

    她们脸上都有掩不住的风尘憔悴之色,待到得门前,两名美妇当先下马,斗篷抖开,手里赫然都握有一柄长剑。

    看到他们直闯了过来,脸色异常,看门的老张头连忙迎了上来,作拱道:“几位客官,请问你们来俺们岳麓书院有什么事?”

    见到有人挡道,走在最前面的美妇粉面含霜,“呛朗”一声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架在了老张头的脖颈间,叱道:“别挡道儿!”

    老张头心里叫苦不迭,心想最近这几个月怎么总碰上这种事,现在的婆娘们都这么凶悍了吗?

    最后面跟上来的老人连忙上前劝告道:“主母,不可啊。此地也算是仕林中的有数名苑,大儒汇集,如果闹将起来,恐让老爷的颜面上不好看。”

    听到白发老者这么说,美妇这才把剑给收了回来。老张头心有余悸的退后两步,摸着自己的脖子两腿真打颤。

    白发老者走到老张头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刺,笑呵呵对他说道:“老兄弟莫怪,只管将这名刺送于贵书院张轼先生面前,说史府家眷有要事求见。”

    听到白发老者一翻温言抚慰,老张头这才心里放松一二,答道:“张山长外出访友一直未归,现下我们书院里的大小事宜,一应由鲁山长权代为处理。”

    “鲁如惠?”白发老者眼中露出一丝喜色,笑道:“这便更好办了。你只管速去通报便可。”

    老张头将信将疑的从白发老者手中接过名刺,又瞅了两名美妇手中紧握的长剑一眼,便转身飞也似的朝书院内部跑去了。

    老张头前脚刚走没多久,在原地已经转了两个圈的美妇一抬腿就也要往里走去。

    “主母,何不等待通传?”白发老者拦道。

    “我女儿生死不明,难道我还能在这里慢悠悠的等待不成?”美妇一瞪眼,不顾白发老者的阻拦,只管闯了进去。

    另一名中年妇女也一声不响的仗剑紧跟而进。

    白发老者摇头叹息了一声,也只好赶紧追赶了过去。

    随便书院中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但宋君鸿尚不得知这一切,仍安静地在马厩中与王矢不断的作练习挥刀之中。

    突然,“轰”的一声响,似是有人踢在了门上,紧接着就有一个急切的女子声音高喊着:“宋君鸿,你在里面吗?”

    宋君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瞅了王矢一眼,傻不楞登地扬声答道:“我在呢!有什么事吗?”

    话声里就把刀放回了马槽底下,拎起了一个扫把,一边装作尚在打扫马厩的样子,一边上前准备开门询问。

    但他尚没有走到门前,门就已经被人打开了。确切的说,是被人“切”开了。

    宋君鸿瞅着碎了一地像豆腐般让人切碎了的门板,在他印像中,有这种能力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在随后出现在门口的三个人影中,史福的样子赫然在列。

    “福叔?”宋君鸿惊讶的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在他印象里,史福是一位对外总是表现的老成而恭逊的一位老人,类似这种破门而入的强盗行为,的确不应该像他的作风。

    但走在前面的一名美妇已经抢先替史福回答道:“我们在找一个人。”

    “找谁?”宋君鸿问道。

    “你就是那位宋君鸿吧?”美妇冷笑了两下,上下打量着他,嘴里冷飕飕的问道。

    “正是在下!”宋君鸿才刚答完。“好你个小贼!”美妇已经一巴掌扇了过来。

第三十四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九)

    一行四人连夜离开了乞丐窝,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史珍之前曾到过的那个地道里。在一个房间门前,史珍说道:“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朱爷爷一直在等你。”

    “朱老将军还活着?”岳英喜出望外,推开门就冲了进去,浑没注意到身边跟着的史珍脸上慢慢浮现出的一抹戚容。

    进屋后,却只见屋中立着几个人,都是义军中的中坚骨干之人。他们瞅见岳英进来,便一起横臂行了个军礼,但却并不像往日那样大声的上前问好,而是一起默然的让开了一条通路。岳英走过去,只见在人们身后围笼的是一个简易的床榻,两盏昏黄的灯烛照映下,一位本应健壮老人却无力的躺在床上,浑身的伤口竟比岳英还多,双条胳臂和和条大腿竟都是齐根而断。

    此时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名老人已经奄奄一息,生存无望了。

    他还能活着,都已经可能说是一个奇迹了——或许,他至此刻仍然强吊着一口气,只是为了能见一见自己寄予了无穷希望的那个孩子。

    “朱老将军,是英儿害了你呀!”岳英伏床痛哭了起来。

    “别哭,傻孩子。”朱强很想抚一抚这个孩子哭到抽搐的背项,可他此时连一只胳膊都没有了。

    “英儿,你回来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朱强气若游丝的说道。

    “朱爷爷!”岳英伏床痛哭了起来。将近两年前,他的爷爷与世长辞,现在,另一位像爷爷一样照顾自己的老人也要离开了。

    “傻孩子!”朱强又昵喃了一遍:“你难道没有想过,对于我们这些一生都在致力于抗金复土的老将们来说,能死在这北边的故国山河里也可算是足慰老怀了啊!”

    岳英却再也无法接话,只是大声的号啕起来。

    朱强,生于北宋徽宗宣和二年,卒于南宋召圣元年,享年七十八岁。终其一生,身历六帝,并亲身侍奉过其中南宋高宗、孝宗和现今太上皇三位皇帝,他离世的消息传回南宋临安京城后,抗金党莫不悲恸,经府院众位宰执大臣商议奏请,新皇帝批准,追封其为“长清开国县公”,荫其孙、曾孙辈七人入朝为官,并议谥曰“景庄”。

    “布义行刚曰景;胜敌志强曰庄。”这是若在太上皇和李太后当朝时抗金党绝对无法得到的美谥。

    当朝野内外的人们无不在纷纷议论朱强的传奇一生和极大哀荣时,却不知朱强一生也没有在意过这些名爵之类的东西,或许真正能令他快意的,只有壮年时那些跟在“岳”字大旗后面,和袍泽们一起纵马高歌的日子吧!

    两天后,众人安葬了朱强。在朱强的坟前,牛兴安押来了一个人,此人被帮缚推搡而来,脸上满是恐惧。

    “牛叔,这人是?”史珍不解的问道。

    “这便是里通金狗,出卖大家的人。”牛兴安愤愤的说着。

    “王义,朱老将军待你不薄啊,众位义士们也与你情同兄弟,你何以忍心把大家都一一骗去送死。”岳英又是愤怒又是不解的问道。

    亏得此人还名“义”,却偏偏是那个最不义的人,世间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

    王义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狗杂种!”牛兴安愤愤的骂道,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朱强的坟前,手起刀落,“噗嗤”把他捅了个透心凉。

    “朱老将军,众位死难的兄弟,你们在天有灵,可以心安了吧!”牛兴安仰头望天悲声喊道。众人思及朱强及众死难义士的情义,无不悲痛。

    回来之后,史珍注意到岳英的面上除了悲恸外似还有一丝彷徨,便走过去,用鼓励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

    “史小姐,我有点怕。”尽管有些犹豫,但岳英还是嗫嚅着说出了心里话。

    史珍疑惑的望向他。

    “我不是怕金狗。”岳英解释道:“我是怕没法带领好大家。”

    虽然名义上岳英一直是这支北方抗金义军的最高领袖,但实际上最主要的管理都是由经验丰富的朱强在操办的。如今他走了,岳英思及抗金局面的危急和形势的越来越严峻,不能不感到担心。

    “我也有点担心。”史珍话一出口,就看岳英面上的忧色又重了一分,却又说道:“但我们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岳英抬头看了史珍一眼,史珍笑答:“荣辱与共。”

    岳英又望向牛兴安等众将一眼,牛兴安抽出刀来柱地而跪答道:“某必刀山火海,生死相随。”

    “谢谢牛叔和众将士。”

    这些部众都是岳飞旧部后裔或在北境誓死抗金的忠诚死节之士。他们的支持令岳英很感动,也略略心安了一些。

    经过了前阵子的叛徒出卖和法场自杀式劫囚事件之后。原本号召而来的义士兄弟们已经十去七八,已经不仅仅用惨烈来形容了。可侥幸留存下性名的那些个人依然义无反顾的又围聚了过来,他们中每一个人都是百战余生,再无一个懦夫。

    岳英一一望了一遍这些身上都伤痕累累的汉子们,说道:“你们中若是有人若是对我们的抗金大业存有疑惑,现在仍然可以退出,我决不会责怪于他。”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没有一个人退出。

    岳英的眼泪哄的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前途仍然艰险,但有这些人热血的汉子在一起,大概就算是勇闯黄泉也不会再有多么孤单和可怕了吧!

    他上去猛的抱住了眼前的这些汉子们。

    牛兴安把刀举了起来,高声喊道:“少元帅放心,我们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众人也一起轰声喊道。

    岳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自信的颜色,三军纵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没有什么比一支众志成城的军队更坚强的了。

    是的,“岳家军”是一个从百姓打心眼里奉现出来的尊敬称号,他纵可战死,必也不会有污于这个名号的荣光。

    当天晚上,岳英把朱强和岳霭的灵牌放在一起,默默的待坐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他一开门,却见门外抱臂而寐着一个女孩。

    岳英刚想询问,那个女孩子已经一骨碌站了起来,说道:“你醒啦?我给你炒的菜,这就给你拿来。”

    说罢一溜小跑跑开,岳英的诧异之色还没消失,却见她又端着一木盘的饭菜跑回来了。

    “听说你昨天晚上没吃饭,我便给你烧了份。可后来看你脸色严肃,又不敢打搅你。”

    岳英瞄了一眼那些饭菜,居然还微微冒出来的热气。

    那个女孩子小声的说道:“我一直放在锅里热着。”

    岳英感激的望了那个女孩子一眼,但实在又忍不住心下的好奇问道:“请问你是哪位姑娘?是哪位义军将士的家眷吗?”

    那位姑娘还没有回答,那听闻不远处已经传来“扑哧”一声轻笑。打眼一瞅,只见史珍已经缓步走了过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岳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史珍扳住那个女孩子的肩膀把他推到岳英的面前:“你给看仔细喽,这不是莲哥儿吗?”

    “莲哥儿?”岳英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的老大,望了望那个女孩子的面庞,不敢置信的问道:“莲、莲哥儿?”

    那个女孩子羞怯的点了点头。

    “可、可你不是一个男孩子吗?”岳英不解的问道。

    “我本名叫张莲莲,因为怕女孩子身份上街行乞遭人占便宜,我爹打小便让我做男孩子打扮的。”莲哥儿解释了一番,然后又揪了揪身上的袄裙,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女孩子的衣服太别扭了,我穿着也怪怪的。”

    “那你换完衣服后还自己偷偷照了半天的镜子?”史珍打趣道。

    “呀!?史姐姐你居然在屋外偷窥过人家。”莲哥儿,哦不,张莲莲捶打了几下史珍,再瞄向岳英里突然脸有点发烧。

    岳英却早已经让这些变化给惊的目瞪口呆,他疑惑地瞅了瞅张莲莲,以前她总是一副脏兮兮的乞儿打扮,脸上也涂着厚厚的灰污,意是没有发现出来她的庐山真面目。此时再仔细看来,竟还是长的蛮好看的。

    看着看着,岳英的脸上也有点红了。猛然联想到在乞丐窝里时,自己似曾还抱过她一次,顿时脸上似乎更红了。

    看着他们窘迫而又有趣的样子,史珍抿嘴一笑,又悄悄的走了开去。

    在这些腥风血雨的日子里,身边有个人能相互关心爱护,是件十分温暖而有趣的事。史珍缓缓的走到了院子中,向南方的天空望了望,在那遥远的已经目不可及的地方里,有个人,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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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絮语:至目前为止,岳英的故事就先告一段落,花开两朵,让我们再表另外一枝吧。

第六十二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二十八)

    考虑到自己手下已经仅有三十来员人马,另外还有包括母亲、妹妹和家仆在内的三名普通百姓,使得宋君鸿在与金兵的战斗接触上是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不过好在他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从敌占区向已方会师的经验了,所以宋君鸿在这方面倒也不是太惊慌。

    在经历了一天半的迂回行军后,宋君鸿一行人马在接近无锡城南一百二十宋里的地方,遥遥地就又撞上了一支人马。

    虽然从对方行军中扬起的灰尘上来判断,也仅仅约有两三百人,但对于此时的宋君鸿一行人来说,却已经是致命的威胁了。

    “立即进行隐蔽,并备战!”宋君鸿下令。虽然对方也很可能发现了自己这些人,但却也只能如此了。

    对方似乎也是骑军,所以已方未必能跑的过人家。

    果然,对方似也发现了宋君鸿这支小队,其中十几人略微一调整方向,就冲着宋君鸿他们藏身的地方奔来。

    随着对方马蹄敲地的声音渐渐已可耳闻,所有人的心中都紧张地像是擂起了一面鼓。不待宋君鸿下令,随身携有弩机的的军士已经把骑兵弩上的箭矢装上并开始拉满弦,余者也三人一组,形成了一个个小的战斗单元队形。宋君鸿和孙狗子两人把母亲、妹妹和华剩顿三人挡在身后,他决定,一旦战斗爆发,他就立即命孙狗子携两人护送母亲、妹妹和华剩顿逃离战场,而自己唯有留在这里舍身死战而已。

    李三狗眼力最好,他原本正催马立在最前方,一只手控着马缰绳,一只手握着钢枪的枪杆中端,把末端紧紧的夹在掖下,枪杆持平,枪头直指前方,身子也微微前伏,做好了骑兵冲刺的准备,但等望清了对方的旗号,他愕然了一下,紧接着手中的钢枪立刻松力而垂指到地面上。他回身摇了摇手:“没事了,没事了,是咱们的人!”

    众人心下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慢慢从掩蔽处催马小步出来,一起打量来军。

    果然,待对方又近了一些,众人都可以明白无误地望见来军在风中高扬的军旗。

    上面绣有如鹰翔风行一般的几朵彩云,再其上,是一轮正光芒四射的巨大旭日。

    对方亦是宋军——并且还是捧日军!

    宋君鸿的手终于松开了紧握着的战刀刀柄,嘴角划出一丝笑容,而他手下的那些军士们,则不自禁地都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还有什么比处在奔逃中遇到自己人更让人安心的事情吗?

    但为了防止是敌人伪装,宋君鸿仍然命令众人形成战斗预备势态,只是命令李三狗前行了十几步,大声的喝道:“来者是哪支队伍?番号多少,何人领将?”

    “我们是大宋捧日军左厢第二军第四营,营指挥使李猛,在下骑兵都知钟新叶。”对方发现了宋君鸿等人的战备姿态,便立即止住了战马,其中一人也出列高声地进行回答。

    李三狗是在捧日军中的老行伍了,对捧日军内部事情了解也较详细。他回头向宋君鸿点头道:“大人,没错儿!”

    宋君鸿这才命大家一起奔了过去,和对方这十几人马汇合。

    待两方汇合在一处时,对方也看清了宋君鸿等人军服上绣的捧日军军纹,那名叫钟新叶的骑兵都知开口便问:“大人可是姓宋?”

    “没错,我是宋君鸿。”

    钟新叶立即翻身滚落马下,行军礼说道:“见过大人!”言罢又回身吩咐一名手下:“快过去通报指挥使,咱们找着宋副都虞侯了。”

    待那名叫李猛的营指挥使领着余下的人到来后,宋君鸿皱着眉奇怪地问道:“你们到这里来是作什么的?”

    如果是作探哨,不需要这么多人。而如果是巡防,这里离开无锡城的距离又有点远了。除非是又要爆发什么大规模的战役,否则巡防根本就不必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而且听刚才那名骑兵都知的话,对方似是在找寻自己一行似的。

    “我们的确是专程出来寻找大人的。”李猛点了点头,又说道:“太尉大人听说了新宜城发生的战事后,心里很是担忧,故而派出了三个营的兵士分多路对你们进行找寻。之前除了宋副都虞侯外,其余的人大多已经有了结果。”

    “有结果?”宋君鸿心下一喜,急忙问道:“可有种依尚都虞侯的消息?”

    “昨天已经找到他了。”李猛笑着答:“其实应该算是他的战马找到我们了。种都虞侯出战时骑乘的是一匹有灵性、能识途的老马,所以后来那马驮着种都虞侯自行奔回了无锡城。”

    “这么说种都虞侯没事了。”宋君鸿松了一口气。

    “也不能说没事,种都虞侯伤的很重,人趴在马上已经完全昏迷了。我们出发时军医正在救治。”

    “那从平阳县驻地过去的江云、武长山两位都虞侯的情况怎么样?”宋君鸿又问道。

    李猛的脸色暗淡了下来:“他们和神射军的将领们一样,都殉国了。我们只找到了尸首。”

    “果然......”宋君鸿的心揪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才又问道:“那有没有高行将军和韩家两位将军的消息?”

    “他们已经回到无锡了。”李猛特意又加了一句:“三位小将军们毫发无损!”

    显然是他也已经听说了新宜城那里发生的事情,嘴里不无讥诮之意。

    “只是——不知何故,韩书俊将军是被其兄长韩书贤将军绑着押回城中的,听说回城后两人间还爆发了争吵。只是太尉严禁我们去探听议论这三位小将军们的情况,故也不知他们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兄弟不睦。”

    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宋君鸿心里大体能够猜度出个一二来。只是他和种慎一样,不希望有这种闲话在军中进行流传,与人与已都不是好事,只会涣散军心而已。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并没有再说什么。

    但那名李猛却继续把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又介绍了一番:

    就在韩书贤指挥着自己这些人在新宜城对高行进行“死亡营救”的同时,种慎也立即发兵,不过却是指向了金人右路军残部原本退驻的江阴军。

    此时江阴军中的金人右路军主力都已经被仆散揆抽调到新宜城对宋君鸿等救援宋军进行伏击,而仅余下不足七千人的伤兵在江阴军驻防。

    这点兵力,在城上装装样子或许还可以,但面对几乎是倾营而来的种慎大军则根本无力抵抗。不用半个时辰,这七千金兵就被歼灭大半,余者都四散逃走,原本城高易守的江阴军竟没费多大力气就被种慎收复回来了。

    可种慎的心里并不痛快,因为如果金兵的主力不在这里,那么会被仆散揆派往何处,种慎猜都能猜出来。

    只是他没有料到:仆散揆竟然会毅然果断地跟他玩调换战场的把戏,这一点并每一个领军的将领都能做到的。

    尤其是在金人右路军失利,连连丢失此前攻占的城池时,那么守住江阴军这么一个重镇大城,或许对一般的领军将领的心里应该都是很重要的吧。

    种慎完全相信:如果现在仍是完颜木里安在领控金人的右路军,那就算他们抽调一部分兵力到新宜去歼灭高行或可能再到来的宋国援军,但绝会也会留下至少一半的主力来死守江阴军的。

    可这个仆散揆却并没有这么做。江阴军好歹说也算是一个重镇。可仆散揆说放弃就放弃了,在其眼中如对一只已经没有多少肉的骨头一样,充之不惜。

    能有这种决断力的将领将是可怕的。因为之前种慎对于这名仆散揆并不太了解,原本还以为其只是个靠娶了金主完颜幜的妹妹这一层裙带关系才发达起来的金人亲贵罢了,此时才发觉自己竟是丝毫也不能小视了此人。

    他甚至会想:如果金人的右路军一开始就由这位刚刚才开始绽露头脚,尚不怎么名声显赫的仆散揆率领的话,或许他的仗会打的更加艰苦。

    这个人和完颜木里安完全不同。完颜木里安也算是金国的名将,但这个名将是靠着是金国的宗室这一层关系才获得了很多参与领军作战的机会,然后再凭着这些众多的作战机会积累起来的经验和威望,属于后天人为塑造出来的“名将”。而现下这个仆散揆却是不同,他有着成为名将的天赋,只是可能因为资历不够,所以现在还没有扬名天下罢了。假以时日,只要金国吞宋之心不死,那么此子必然会成为大宋朝的大患。种慎深信这一点。

    他有点庆幸,幸亏是这仆散揆是在金国右路军已经完全被打残溃败的时侯才开始领军,此时已难有什么大的作为了。但又有点懊恼,此子既然如此历害,那么为了大宋计,就应该在其还没有成气侯前就先将之扼杀。

    可惜那个莽撞的高行坏了我环而围之的战略!否则自己能将那仆散揆一举成擒也说不定。种慎心里愤愤地想。

    他现在早已过了需要奉迎人才能在朝中立足的年纪了,三十多年戎马倥偬,百战功成,种慎一生的战绩就是他铁的保障。但他仍然不能不稍顾天家颜面。尤其是在赵措这名以兵变上台、以嗜杀闻名的新君朝时,他不得不谨慎点。

    此时,高行和韩家兄弟这三个皇亲贵戚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个极为痛苦的拖累。

    把他娘的!种慎在帅帐中踱了两步,愤愤地低声骂道。连打仗都打不痛快!

第二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十一)

    十月一到,即便是身处在这片以温软著称的江南,也让人觉得空气中渐渐多些了初秋的微寒,秋意在一个多雾的黎明溜来,从人们的面庞上轻轻拂过,然后又踮起脚尖掠过树顶,染红几片叶子,乘着一簇飞掠过城市和山谷,向着天边离去。

    在这样的气侯里送别,委时不能不让人更生出一股萧索之意来。

    在临安城外的古道驿亭外,史珍回头又朝身后这座繁华的城市看了一眼,她的家就在这座城市之中,但她相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却又总是来去匆匆。

    那么天下虽大,属于她的一隅休憩静土到底在哪里?

    来送别的人当中,除了史府的家人外,还有韩书俊,他望着怅惘的史珍,也同样是愁肠百结,欲言又难。

    一片尚还没有完全枯尽的叶子却在一阵急风经过时被摇落了下来,在空中不甘心似的打了几个转儿,经于向下面的黄沙泥道落去。

    要离开的,终究是要离开吗?无论早晚,却都要在人生的风起云涌之间被席卷而去。

    史珍以前从不需要想这些问题,她在意的只是剑艺精不精,花儿开不开,江湖的某段传奇故事她听过没有?

    现在,史珍似是懂得了一些事情,又似是完全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史珍已经明白,有些事情,再是无奈,也要面对。

    她依次向来送行的亲人们告别,最后才走到了韩书俊的面前。

    “韩公子......”史珍刚唤了一声,却突然又微微笑了一下:“我好像总是不习惯叫你们大人。对你是这样,对宋君鸿也是这样。”

    “就叫公子,叫公子就好。”韩书俊的鼻子突然酸了一下:“我想子烨和我一样,还是希望你叫我们公子的,就像当年一样。”

    韩书俊看了一眼史珍,又轻轻似呓语般地嘟囔了一句:“真希望永远都似当年一样。”

    “是啊,要是真的能永远都似当年一般永远不要改变就好了。”史珍也点了点头。

    当年,他们还都不是什么“大人”,她也不需面对父母的压力。他们一起游山行水,他们一起仗剑惩凶,他们一起逍遥江湖。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快乐是永远的呢?

    史珍向韩书俊说道:“你如今已经是个将军了,少年得志,也再不能陪我千山万水的胡闹去了。此次韩公子能送我到此,已经是百忙抽空,珍儿很感动。”

    韩书俊撇了撇嘴,他跟本不喜欢官场上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所以从史云虹处听到了史珍要离开临安的消息后,但在虎翼军中慌忙请了个假,快马加鞭的便赶过来送行了。

    能守在史珍身边多一刻,也总比陪着那些无聊的上司们要强。

    可惜这时宋君鸿却不在。

    对此韩书俊感到有些遗憾,嘟囔道:“如此时侯,子烨怎的不来?”

    “因为我刻意告诉了他一个错误的时间。”史珍凄苦的一笑:“这算是我唯一的一次骗他吧,他还以为我要再过几日才会离开呢。”

    即便史府的家人们允许宋君鸿来送行,她也接受不了他来送她,接受不了两人这种送别之痛。

    她宁可骗骗他,自己孤身上路。

    韩书俊一呆,旋即又明白了史珍的心情。这两年来,他也再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了。

    两人不说话,史府的人也是强忍着泪面对着史珍的离去,现场再一次的沉默了起来。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珍儿便自此与韩公子辞别吧。”史珍向韩书俊行了一礼,又走到了父母的身边,跪下磕了一个头:“女儿不孝,这次回来又惹你们生气了。此次离别,还望二老珍重身体,健康福寿。”

    向史云虹泣道:“哥哥,请你代妹妹我承欢于父母膝前了。”

    史灵松夫妇也是泪水在眼瞒中打转,却强咬着牙不说话。

    史珍叹了口气,翻身骑上自己的小红马,扬鞭离去。

    几人怅望着史珍离去的背影,心里都颇不是滋味,这是没有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韩书俊突然一抽自己的坐骑,追了上去,边追边呼道:“史小姐,你等等我。”

    史珍好奇的勒止了马。

    追上来的韩书俊脸憋的通红,突然大声说道:“史姑娘,当年是我去莫干山上接你回来的,......将来我也一定会再去接你回来!”

    史珍瞪大了双眼,看了韩书俊一会儿,轻声说道:“韩公子,尽管下山这两三年来我经历了很多的不开心的事,但珍儿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跟随你下山。”

    说罢冲韩书俊温柔的笑了笑,转身才再次策马而去。

    望着史珍娇小的身影在这古道中绝尘离去,越行越远,韩书俊的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子似的。

    他一转马头,也不回去和史家人打招呼,径自冲着自己的府上急驰了回去。

    他急冲冲的奔进府门,一直奔到了韩侂胄的书房外。

    韩侂胄虽并不是多么好读书,但他却和所有的士大夫一样,喜欢没事待在自己的书房里沉思。

    韩书俊一般很少敢踏进韩侂胄的书房,与广受赞誉和身负父亲期望的哥哥韩书贤不同,韩书俊进书房的经历中十次有八次倒是因为闯了祸后被父亲唤来责骂。

    这直接导致了他近二十来年对父亲这座书房如视虎穴,敬而远之。

    可这次他竟直冲冲的一推门,就奔了进去。

    “爹,孩儿有事相求!”

    正在书房中看着一幅别人送来的字画的韩侂胄被吓了一跳,把字画收了起来,好奇的道:“有什么事,说吧。”

    “孩儿,孩儿想娶一个女子。”韩书俊深吸了一口气,大声的说道。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韩侂胄暗自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这个被溺爱的没边的儿子,他有时侯的确很头疼,生怕他又出去闯了什么祸事回来。但此刻看来他原本只是想讨房媳妇啊!

    这不算什么事,以他韩家的名望势力,天下除了皇帝的女人外,有谁不能立即给儿子娶回来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管和爹说。”韩侂胄大方的一挥手:“不论吾儿看中的是谁家的千金,爹都让人去给你提亲。”

    “史珍。”韩书俊这两个字一出口,韩侂胄的脸立时绿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刚说是谁?”

    “史珍,史世伯家的小......”

    “够了!”韩侂胄粗暴的打断儿子的叙述,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谁都行,就是她不行。”

    “孩儿只中意她一个。”韩书俊一撩袍襟,跪了下去:“求父亲成全。”

    “不行!”韩侂胄拍着桌子喊了起来:“你哥哥已经让她拒婚两次了,你还要再去凑这个热闹,你真当你爹我的这张老脸还没丢够吗?”

    见韩书俊依然倔强不起的样子,韩侂胄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劝道:“孩儿,我韩家何等门第?只要爹放出话去说是要为你选亲,那爹敢保证上门提亲荐女的人能把咱家的大门都给堵了,这天下的名门闺秀任你挑选,你又何苦要去选一个与你哥哥弃婚的女人?你现在已经是堂堂朝庭命官,禁军的将军,难道不怕让朝中的同僚笑话死吗?”

    “反正我这个将军,也是靠着皇亲家世才当上的。如果能与史小姐成亲,孩儿愿意丢掉这个将军的官印,与史小姐天涯海角的流浪江湖去。”韩书俊昂起脸来目视着父亲的脸答道。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韩侂胄被儿子的这番话气的差点冒烟,韩家辛辛苦苦编织朝野势力,寸权必争,这个不孝子却为了一个女人连将军都不干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商纣王,还是周幽王?

    他唤过几名家丁进来把儿子硬架了起来后,气愤的说:“你给我滚出去!”

    韩书俊奋力推开几名架着自己的家丁,说道:“孩儿这辈子只求爹这最后一回。”

    “不允!”韩侂胄冷着脸站起身来就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也不用痴心妄想,那个史家的丫头连你哥哥都瞧不上,又怎么会看的上你哩。”

    说罢甩袖自己索性先行离开了。

    一直走到了后院,一个人又气又烦,又不想搅进几名姬妾的争风吃醋,便在后院的演武场中来回踱步。

    正在练习射箭的韩侂贵看到了兄长这么心神不安的样子,走过来问道:“大哥,莫不是朝中有什么人想对我韩家不利?”

    韩侂胄冷哼了一声:“以我韩家如今的声望、实力,谁能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即便是赵汝愚明面上也需得让上我三分。能让我烦恼的,还不是那个不争气的小幺的事情。”

    韩侂贵却笑了起来:“书俊这一两年长进了不少啊,以弟看来已经很少闯祸了,又能有个什么事?”

    “长进个屁!临了还是这么的没出息。”韩侂贵愤愤的骂了一句,把事情跟自己的弟弟从头到尾转叙了一遍,末了又叹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史珍倒底有什么好?不过就是一名不通礼数的野丫头,为什么会迷惑的他们两兄弟一个个的都丢了心窍一般。”

    “更可恶的是史家那丫头还不识抬举,如此削我韩家颜面。”韩侂贵也冷哼了一声。

    “对,这其中一定大有问题。”韩侂胄说道:“老五,你立即去派人私底下查一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和我们韩家作对。”

    韩家有着自己本家族和黄龙党双重情报网可以利用,要查个人还不是易事?仅在不过短短五日后,韩侂贵就把一张叠起来的小纸递到了韩侂胄的手里:“大哥,我查过了,问题怕是都出在这个小子的身上。”

    韩侂胄接过后把纸轻轻打开,拿眼一扫,只见纸上面只写着三个字:宋君鸿。

    “这个名字似乎我有点眼熟啊。”韩侂胄喃喃地说道。

    “大哥可还记得前几年有本曾流行一行的《桃花扇》剧本吗?”韩侂贵提醒道。

    韩侂胄立刻反应了过来,不错,正是这个名字。他不禁轻晒了一下:“难道不过是名写书的穷酸?”

    “如今他却已经弃文从武,变成了一名禁军中的六品校尉。”韩侂贵更正了一下。

    从军?那就更好了,韩侂胄冷笑了一下。

    在他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下,韩家如今已经在军中有了巨大的势力,这小子敢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吃瘪,这口气定是要出上一出。

    “军中的规矩,怕他还不是很清楚吧?教导教导他。”韩侂胄对弟弟说。

    韩侂贵如何不知道兄长正在转的心里,他摇了摇头,说:“哥,怕是不易。此子现在正于捧日军中服役,听说还很受种慎的器重。种慎老儿对手下军士爱护短这一条脾性哥也是明白的,咱们要是动了他的人,怕是轻易不会与我韩家好脸色。”

    韩侂胄皱了皱眉,大宋朝禁、厢军两百余支,他不敢动的还仅只有那么几支部队,而这捧日军便是其中一支,这宋君鸿跑哪里去不好,偏偏跑捧日军中去服役?

    “还有哩。”韩侂贵又道:“此子出身岳麓书院,居然还是鲁如惠的得意门生。”

    韩侂胄的眉头皱的又深了一点。

    “此外,弟弟我其实早在两年多前出去执行党内的‘敲山’行动时,便曾会过此子,当时他还只是个布衣白丁,却已经连岳家都能与之结上了交情,可见决非等闲之辈啊。”

    韩侂胄的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他恨恨地咬了咬牙,要整治一个小小的宋君鸿并不难。但种慎、鲁如惠和岳家都是他在军中想刻意拉拢的人,一下子把这三方面同时得罪了未免不值。

    不过话说回来,能同时和这三家都搭上了关系,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不能小觑啊!

    他回身朝自己弟弟叮嘱了一声:“今后要时刻关注下这个姓宋的小子。”

    然后又微微冷笑了一下:“我却就不相信种慎、鲁如惠和岳家能一直庇护着他?总有一天,会给咱们逮着机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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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万里介绍:
在琐碎的生活中,你是一只蝼蚁还是雄鹰?在历史的洪流中,你是随波逐流还是坚如铁石?当你有机会重新审视过往时光中的一切,那倒映到你眼中的渺小身影可曾有过哪怕一两分让你微笑的改变?这是我第一次写网络小书,我知道网络小说的流行活力是YY,但我想尽量…回头万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头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头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