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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     回头万里txt下载     回头万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十)

    什么?朱晦庵?朱元晦?——朱熹!

    宋君鸿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眼前的便是当前誉满天下、此后又名垂青史的朱熹?和程颢、程颐两兄弟一起并称为宋代理学的代表人物朱熹?继孔子、孟子后被人称为儒学最有影响力的大师的朱子?甚至后世有些人还颂称他为圣人!

    我的个天哪,这个在后世被读书人们无数次提起、研究和顶礼膜拜、极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活生生的在冲着自己微笑说话!

    宋君鸿几乎疑心自己是在睡梦之间梦游。尽管在儒学上他更欣赏明代王守仁先生的心学流派,但不代表当他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理学宗师时会不震撼。他几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稍稍镇定,转头看了下刘羽、方邵、柳丛楠他们,也都没出息的哆嗦着嘴唇不会说话了。

    “见过朱先生。”宋君鸿急忙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心情像是略略平静了一些,赶紧上前揖手说道:“学生们早在书院之时,便多次听闻过先生大名,今日才得见尊容,幸甚!”

    无怪乎柳侯曾笑话他们身为岳麓书院学子却不识朱熹。朱熹与他们的正牌山长张栻是好友,此外朱熹也算是岳麓书院的半个客座教授了。实际上近几年张栻每次数出外游历,都有大量时间是去拜会朱熹了。而朱熹此前几年也常应张栻之邀,多次前往岳麓书院书院设坛讲学。他的每次到来都受到学子们的热烈欢迎,连其他地方的士人们听说了这个消息也都纷纷赶到岳麓书院来蹭课,各地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时人描绘为“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可见盛况之巨。只是不巧在近几年“曲涧六子”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朱熹却因再次出仕朝庭而来的很少了,故众人间只有从小在书院长大的柳丛楠能对朱熹有点印象。

    原本淳熙五年年末时,朱熹出任荆湖南跟安抚使,又到潭州,特意着令划拨巨资重整岳麓书院,并应鲁如惠之邀为书院制定、颁行《朱子书院教条》。不过此时,宋君鸿等人恰好开始离开书院时入临安,所以此前对朱熹总是缘吝一面,故不相识了。

    “不过柳公此前的质询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你们已经出仕为官了,自有朝庭的俸禄可用以维持生计,何故又需在此与市井贩夫们一起售卖字画?”朱熹也感到有些个好奇。

    “此事皆是由学生而起。”既识得对方是朱熹后,宋君鸿更是对其执学生礼,恭谨的上前回答,并把自己需要买房,几位好友想帮自己凑钱的事说了一遍,只是很隐晦的没有提其间赌钱的事情罢了。

    “原来如此。”朱熹沉吟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张交子,从其中点出八百贯的面额,拍到了宋君鸿的手里。

    宋君鸿一下子呆住了。

    柳侯急了起来:“晦庵先生,这个钱怎么能让你来出呢?回头我就让府上给这个不争气的女婿和他的朋友们把钱送来。”

    朱熹摆了摆手:“我不是白送,而是买字。”说罢他俯下身去,竟真的从宋君鸿他们的字画摊上仔细挑出了四幅来,笑呵呵的道:“每幅两百贯,钱货两清,童叟无欺。”

    柳侯看出朱熹是有心想帮助这几个后辈,但仍是摇头笑道:“那也用不上八百贯嘛。他们的那几笔字,还是稍嫌致嫩呢,哪里值得得上晦庵先生出如此手笔。”

    朱熹却笑了起来:“自古以来忠臣义士之心,千金难换,宜褒而不宜污。你们的《桃花扇》老夫去年也曾借来翻阅过,很是喜欢。你们这份少年意气,便值得这个数目。”

    然后他转身冲着柳侯说道:“何况其实八百贯之数目,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试问他们几个要是胆敢放开了去贪,又何需来这路边摆摊卖字画?”

    朱熹冲柳侯一拱手说道:“恭喜柳公,得此佳婿!”

    朱熹这一番话说完,宋君鸿等人已经感激的快要热泪盈眶了。瞧瞧,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儒,人家这胸怀,人家这境界!能让朱熹夸一下,以后出去在仕林中都可以两眼朝天的走路了。

    宋君鸿上前一步从朱熹手中抽出了那四副字画:“晦庵先生,这四副字画请您先不要带走。”

    朱熹好心前来帮忙,这宋君鸿疯了不成?竟然敢不同意!

    “子烨,你、你这却是要干什么?”刘羽、方邵、柳丛楠一起吃惊的差点跳了起来。

    “先生莫怪。”宋君鸿微笑着恭身又行了一礼,才缓缓说道:“其实学生的意思是:这几副字画作的潦草,就算侥幸能入先生慧眼,也请让学生等去装裱好,然后亲自送到榻下。”

    柳丛楠心思转的最快,是啊,这次只是街头偶遇,必竟不方便久谈。而宋君鸿提议的先留下字画再送,岂非正是一个向朱熹登门请教的大好良机。他立刻向刘羽和方邵使了个眼色,说道:“学生等也是此意。”

    朱熹向着四人又看了一眼,如何能不明白这几个后生心里转着的主意,想了想却还是说道:“也好。”

    “多谢先生!”宋君鸿四人大喜过望,立即再次行礼:“敢问先生目前下榻何处?”

    “我明天就要踏上回任上的归程了,不过你们若是想要见我,过会儿老夫可在城南的官员驿站相侯。”朱熹想了想说道。然后哈哈大笑,携着柳侯转身回去了。

    宋君鸿四人相视一眼,余下的字画也不卖了,立即收拾东西,冲到了一间字画裱糊店,把朱熹选好的四副字画全部装裱好。

    因为浆糊需要晾干才行,心急的四人又搬出去拿日头晒,又用扇子扇,就差拿火把来烤了。又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四人便兴冲冲的往着城南的驿站而去。

    四个人横冲直撞的样子,活像在被人追债,哪里还有半点官员的威仪,一路上引起不少行人的避让与侧目。

    途经一个街头拐角处,正好横过来一顶软昵小轿,跑在最前面的宋君鸿差点迎头撞了上去。好在他习武已久,刹不住前冲之力,便足腕用力,一连两个旋身,硬是在一眨眼间堪堪地擦身闪避了开去。

    前头抬轿的轿夫倒是吓了一跳,停下轿子愤怒的骂道:“做死的莽撞东西,这么急冲冲的是要去奔丧吗!冲撞了我家小姐怎么办?”

    “实在地对不住!对不住了!”宋君鸿赶紧作揖道谦。

    “算了,老李,不要和人争吵,咱们还是赶紧还府休息一下吧。”轿中转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劝声,只是从话声中似是又透出了一股深深的疲惫之意。

    等等,怎么这个声音似有些熟悉?宋君鸿疑惑地抬起头来,不过那顶小轿轿门深掩,难见其中佳人芳容。倒是那名轿夫在轿中女子的劝和下不再吵骂,狠狠的瞪了宋君鸿一眼,重新抬起轿子继续前行。

    宋君鸿刚想转身再走,就在目光将移未移、轿子被抬起转正的一瞬间,轿子一侧的小帘恰好微微地掀摆开了一个角,而宋君鸿从这侧露出来的角落里打量进去,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慵懒的女子,正在阖目轻寐。

    宋君鸿顿时有点愣住了。

    从面孔上看——这个轿中人的面容竟颇有几份似史珍。

    宋君鸿一呆,轿夫已经抬着轿子走出去了好几步,想再追上去求证时,身后的柳从楠等人也追了上来,看到正傻立在巷子角发愣的宋君鸿,立即上去冲他“啪”地拍了肩膀一把:“丢了魂啦?还不赶快走!”

    说罢拉起宋君鸿就继续往前奔跑。

    宋君鸿被拽着往前奔走了好几步,再回步去张望那小轿时,却发现已经走的越发的远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道若真是史珍回来了,便应该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反正史府的大门自己也认识,总还是可以有很多机会再去登门拜访的。

    终于在柳丛楠等友人的再三催促下,重新又踏上了去朱熹栖身驿站的奔走之中。

    到了驿站旁,几人整了整衣着,刚想进门,方邵却突然顿足叫了起来:“哎呀,不好!”

    “怎么了?”几人吓了一跳。

    “咱们来的匆忙,连名刺都没有准备。”方邵苦着脸说道。

    “嗨,事到如今,管他呢。”宋君鸿上前几步,对门口的驿卒说道:“有劳大哥给帮着通报一声,就说岳麓后进学子刘羽、柳丛楠、方邵、宋君鸿四人按约来给朱熹大人送字画来啦。”

    朱熹倒也没架子,听到驿卒传报后便立即把四人请了进来。

    刚才在路上四人还跑的心急火燎的,可一旦到了朱熹的屋里,四个人交上字画后,便立刻局促的坐在那里,手心沁汗的抓着衣衫前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听闻岳麓书院的‘曲涧六子’是混世魔王,怎么这时全变成默不做声的泥菩萨了?”朱熹笑了起来。

    管他呢,反正朱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说就说,大不了丢个丑罢了。豁出去了!宋君鸿咬牙站了起来:“先、先生,学生有话要说。”

    “哦?”看到站起来的是宋君鸿,朱熹心中暗道:记得鲁如惠对此子曾很是推崇啊,越发有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第十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十一)

    宋君鸿先暗自做了几下深呼吸,一边平复下心中的紧张与激动情绪,一边脑子里却在迅的思索着前世对宋代理学和朱熹相关的一些内容。

    朱熹看他似是在在沉思,便也不去催他。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时间,宋君鸿终于又继续开口,还是有点紧张地问道:“学生胸中有些疑问,或者纷杂,也有些不成熟,但于胸中块垒多年,望先生解惑。”

    朱熹点了点头并不答话,只是用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宋君鸿在前世素来喜欢传统文化,儒家经典和相关的学术著作也都拜读过一些,各类名家学者的解说都记得一点,此刻再无顾忌,他把能记得的一一梳理出来,当着朱熹的面挑了一些重点的问题开始提问。

    说来也奇怪,他一开始面对朱熹时简直紧张的要死,但话匣子一打开,倒是很快就镇定了起来。也不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在神坛上有多么崇高的学术地位,只管梳理着心中的疑问侃侃而谈。反正后世存有那么多关于理学和朱熹的争论,很多问题在一千年来也没有争出个定论,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相争吵不休。此时难得能跟真人当面请教,宋君鸿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眼前的这个机会。此时他想说的内容实在太多,既有后世对理学和朱熹著作的一些理解分析,也有后世学者对理学中一些问题尚未解开的疑惑,更有理学在后世的展演化趋势阐述,甚至连理学与后世著名的心学中的一些差异和联系也拿出来做了讨论。

    宋君鸿说的这些内容,可以说无一不是此后近一千年来对理学知识的重要分析和讨论中的精要之处。朱熹一听便两眼放光,宋君鸿每提一个问题,他便拧眉思索半天才谨慎地做出回来;宋君鸿每和他讨论一个理论,他便拿笔记录下来,有点问题或观点他一时也不能完全说明或理解,更是约定好将来一定在想明白后写信和宋君鸿再纷说清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的热烈,旁边的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却是对眼前这场景已经呆若木鸡。宋君鸿提出的这些个问题和说法中有很多都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考虑或听闻过的,乍一听很奇怪,再一想就又觉得有道理,再往深里想又一时无法完全吃透,只好张大了口望着两人完全插不上嘴。

    朱熹却越讨论越是兴奋,把着宋君鸿的手臂几乎都不想让他走了。

    原来,朱熹刚刚新任荆湖南路安抚使这一职位并没多久,却准备再一次推行他关于即核实田亩,随地纳税的“经界”法,虽然这项方法因触及部分大土豪和宗室的利益而在福建漳州开展时受到阻挠,但他依然深信这是一项利于国、便于民的良政,所以便打算在湖南任上再次试行。并为此连上了好几份奏折给中书省。

    没过多久,中书省便给了回复,中书门下平章事赵汝愚还下寄文召他进临安行在进行奏对。朱熹很激动,认为如果能说服朝庭的话,那对于在大宋各地推行他的“经界”法无疑将大有帮助,于是乎幸冲冲的就来了。

    可等他进了临安城,才现事情远不是他想像的这么回事。

    不错,赵汝愚素有贤名,与自己一样同崇理学,可以说是难得的志同道合者。这“经界”法的好处,老练的赵汝愚一眼就看了出来,但“经界”法的难处,他也看的很深很重。此法一出,就是相当于从天下的大土豪的粮仓中抠出一部分来补帖庄户农民,各地主田豪们不反对才怪哩。而各大宋官员们中有七成以上都是多少有些田地的人,宗室皇亲更是各各广置田产。这部分势力,是任谁轻易也动不了,或干脆不想动、不敢动的。

    他作宰相的,不得不权衡各方势力,做出争取和妥协。

    所以,赵汝愚对于朱熹的这项政策的支持仅能是:不表态、不文,但默许朱熹在荆湖南路做试验。

    侥幸做成了,固然是大好事,中书省下一步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之慢慢推行到其他各路各州县;

    便万一做不成,中书省和赵汝愚也没法站出来邦朱熹撑腰,到时朱熹就算是不被降罪,至少也要左迁、罢职。

    左迁就左迁,罢职就罢职,朱熹也赌上了气。他就不信了,那么多科甲官员跟着自己学理学,天天讲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可为什么一到了涉及个人利益时,就开始“枉顾天理、只饱人欲”了?

    “经界”法的好处,人人看在眼里,人人却不愿推行,那还跟自己学什么圣贤大道?

    别人害怕,朱熹却不在乎,大不了再次辞官回书院种田讲学去!

    不过仅朱熹不解的是:你既然无法明确表态支持我,干嘛还大老远的把我召进临安城来面谈奏对?

    经过一交谈,朱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尽管朝中并没有形成什么实质上的对垒,但赵汝愚和韩侂胄之间的权力斗争开始显现,尤其是在宋金战争结束后,对外的压力消失,对内的争斗便被慢慢转到了前台,这种分裂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对于,皇帝赵措一直是视而不见,很明显是在玩“分而治之”的平横之术。

    这便是帝王心术,你不斗,我还要挑拨你内斗呢。要两人势均力敌,便都要依赖皇帝的信任。

    相反,如果大臣们抱成一团,铁板一块,皇帝便往往要开始叫苦了。

    所以,在皇帝赵措的默许和煽风点火下,赵汝愚和韩侂胄之间的斗争开始慢慢的出现了。

    韩侂胄的势力在军中,而赵汝愚的势力以文官集团为主。韩侂胄与皇后出身的高家慢慢联盟在了一起,赵汝愚就不得不进一步加强自身的实力才能出之抗衡。他虽是出身宗室,但大宋朝宗室严禁无旨参政,所以宗室前无人能出来大朝政上帮他说什么话,赵汝愚便唯有进一步加强自己在文官集团中的威望。

    反正不管你是军中也便,外戚也罢,大宋朝说倒底是说士大夫共天下的。只要控制好了文官集团,就谁也不用怕!

    而文官集团中最富有威望的,无疑便是朱熹了。

    所以赵汝愚便把朱熹召进临安行在中进行交底和拉拢:其实能默许朱熹在荆湖南路开始进行“经界”法的实验,他就已经是顶着莫大的压力了。

    朱熹有点为难,一方面他不想过深地参与朝中的这引动权力争斗,而另一方面,他又不便拒绝好友赵汝愚的请援,只好准备早点离开临安回任了事。

    在走前,朱熹是书生本色,便就想着要到临安城的一些书坊画市上去看看。必竟以临安的文化之繁盛,是其他各地都比不了的。说不定能淘买到什么好的物什,也算没有白来京城一趟。

    而礼部素为为文官把持,是文官集团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赵汝愚便让礼部侍郎柳侯陪着朱熹去集市上逛一逛,没想到会遇上宋君鸿四人在沿街卖字画,引出今晚这一段求学故事来。

    不管事情是多么的七扭八拐,阴差阳错,但今晚宋君鸿提出的问题无一不都是很有见地,有点问题和意见连朱熹也深深感到赞同,甚至有些惊喜——必竟朱熹再有才具,在后世一千年无数学者的研究结晶面前也不得不感到震动。

    所以朱熹对于宋君鸿四人的这趟拜访求学竟是体会到了难以言述的意外惊喜。

    两个人一讨论便是四、五个时辰,眼见的已经从傍晚说到了三更时分,刘羽等人怕耽误了朱熹休息起身告辞,朱熹这才省悟到时间已经流逝了这么多,又拉着宋君鸿谈了几句关心的话题,才十分不舍的结束了这场讨论,并亲自送四人出门。

    “子烨将来若是有空,可至白鹿洞书院中讲学几日,也好与老夫再作畅谈。”在门口处,朱熹又热情的建议。

    刘羽等三人听后更是羡慕,这白鹿洞书院可是朱熹所亲创,初时还只是几间小茅草屋子,可架不住有朱熹这名大师在,自有四方学子慕名前来,所以短短十年间已经学者云集,成为与岳麓书院并称的天下四大书院之一。有了这般规模后,书院在讲师的人选上自然也是慎之又慎——能在这书院讲学,非盖世鸿儒,或旷代逸才不可。可宋君鸿以区区十八岁之龄,竟受到朱熹的亲自邀请,着实令人不眼热都难。

    宋君鸿也吓了一跳,自己有几两重自己清楚,赶紧以人在军中非自由之身的理由进行了婉拒。

    从驿站回来的路上,虽然已经到了后半夜,但四个人的心中都很兴奋。能到朱熹下榻处拜访,这对于读书人来说的确是巨大的荣耀。

    几人说笑了几句后,刘羽却突然长叹了一声。柳丛楠奇怪的望向刘羽,却见刘羽对宋君鸿说道:“子烨,今晚我算当真是拜服你了。以往为兄我还每以状元及第自许,在今晚听了你与晦奄先生的一番讨论后,才知你的见解与学问早远在我等之上。”

    宋君鸿哑然失笑:“云飞兄谬赞小弟了。弟今晚所说的,非是弟一已之惑,而是集世间之广智。弟不过将是今后千载以来读书人对晦奄生生和理学的种种见解之汇总梳理,今日当着晦奄先生的面进行了请教而已。”

    刘羽却以为宋君鸿是在谦逊,他和柳丛楠看待宋君鸿的眼光更是热烈了,而方邵的目光中更是夸张的流露出了疑似崇拜的光芒来,嘴里还在喃喃的咕囊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子烨你必非池中物。”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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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节金甲牙旗归故乡(十一)】

第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一)

    因为已经快到了四更天,四人又随口畅聊了几句后,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便各自告辞回家去了。

    但宋君鸿却并没有立即赶回苏府,也没有回军营,反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转起了圈子起来。

    他虽好不容易从朱熹事件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头脑中便立即被另一个念头占据,并再也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在来路上遇到的那顶软昵小轿,以及轿中那疑似史珍的娇颜。

    轿中人会不会真的是史珍?宋君鸿心下一动。

    尽管心里还不敢完全肯定,却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也不知是因为越发觉得那个面容像史珍,还是自己心中太渴盼史珍回来了?

    在抗金保宋的战争中,史珍也付出很多,同样也危险很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史珍堪称是比全体捧日军更加英勇的女子。因为捧日军们至少还算是本土做战,且有袍泽们可以互相依靠,而史珍却是只身直闯敌巢,早在其猎取虎子之前,就更可能会先丧身虎口之下。

    这已快成宋君鸿的一块心病了——必须要等史珍平安归来!

    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临安行在的宋君鸿也曾抽空去史府上拜访过两次,但史家给的说法一直都是史珍游侠在外,并未回府。

    这让宋君鸿心中更是急切。自从史珍前往北境后,宋君鸿的心里便开始担心了起她来,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名这个世界的女子如此挂心,生怕她在北境有所不测。

    史珍啊史珍,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我们间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宋君鸿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圆月。那么大,那么亮,又是那么的孤独冷清!

    宋君鸿不禁想起小时侯郑知庆教过的自己《诗经》里面的句子,将之轻轻的吟哦了出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是呵,自古以为有多少人在这月下怅惘,最后却有几人能了解心头所思,一偿所愿?

    宋君鸿幽幽叹了口气,终于缓缓低垂着头,向苏府慢慢走去。

    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住了。

    “不行!若不把这事儿去查个清楚,纵是我回去了也必睡不蹋实。”宋君鸿喃喃的自语。

    管他的呢,今晚已经出格一把了,就再做一次出格的事儿吧!宋君鸿一咬牙,转向史府的方向撒开了脚丫子奔去。

    可惜的是他现在身处城北的天宗水门附近,可史府却正好在城西南段的万松岭附近,而临安城恰那好是从南到北达近十里地之长的狭长格局,所以宋君鸿几乎是需要纵穿大半个临安城,心中不禁暗暗后悔今天为何竟没有把马骑出来。

    他跑出一头大汗,才终于来到了史府的大门前,此时有一个毃更人“梆、梆”的敲了几下经过,拖着长长地尾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说罢又敲了几下,然后便又机械的走远了。

    听敲出来的更点儿竟已经是五更天了!宋君鸿略感惊讶。他慌忙仰头一望,东方逐渐开始慢慢映出了一抹亮红,天果然已开始蒙蒙作亮。

    不行,不能再拖了。宋君鸿几步窜到府门前的台阶上,伸手便拉住了大门上的门环,心里却像打鼓一样了响了起来。

    “邦、邦、邦!”宋君鸿挥腕叩响了门。

    没人应声。

    宋君鸿又加大力度,使劲叩了几下,并喊道:“有人吗?请开个门!”、

    过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人应声了。

    “来啦,来啦!”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尺余宽的缝,一个仆役从里面探出头来,才十几岁的年轻脸上还是睡意未醒,带些着恼的问道:“还要不要人睡了?大清早的就在外面鬼嚎!”

    宋群鸿一看,不是以前自己熟识的门房老张,便只好揖了个手问道:“叨扰了。请问你们家小姐回来没有?”

    那名年青的仆役警惕的上下打量了宋君鸿几眼,并不答话反而问道:“你又是谁呀?干嘛要来打听我们家小姐的行止?”

    “这”宋君鸿嘴上一滞,是呀,干嘛要来打听?说挂念、担心史珍?这话不好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万一在这些下人们口中传出什么是非来反而对史珍的名誉不好。只好再搭手问道:“那贵府的大官家史福在不在?”

    “福叔倒是在。你找他又有什么事?”

    “那么烦请小哥儿跟福叔通报一声吧。”宋君鸿央道:“就说宋君鸿来访,务请其出来一见。”

    青年仆役越发的怀疑,但看宋君鸿态度诚恳,言词切切,还是犹豫了一下,说道:“在这儿等着,我去问下福叔愿不愿意见你。”

    说罢大门“呼啦”一下又关上了,把个宋君鸿晾在门外。

    一柱香的时间后,大门再次被打开,史福出来了,看见宋君鸿,笑呵呵的拱了拱手:“宋大人,劳驾久侯了,原谅则个。”

    宋君鸿见他虽然嘴上说的客气,身子却严严地堵在了门口,似是不愿让自己进门的样子,便也只是在门外先向史福执了个晚辈礼:“福叔安康。”

    “还好,有劳宋大人问侯。”史福呵呵一笑,却并不客套,单刀直入的问:“只是不知何事让您这天还没亮就登门我们史府啊?”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福叔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可以了。”宋君鸿微微笑了笑,拉着史福到外面走了几步,才轻声问道:“宋金之战结束已经快有半年了,不知史珍小姐回来没有?”

    “前不久不是告诉过宋大人宋公子嘛,我家小姐尚未归府。”史福把边拢袖子边说。

    “那她现在人大约在什么地方?”宋君鸿又问。

    “游侠四方,萍踪漂泊,岂有定所?”

    “可”宋君鸿不甘心,说道:“小侄今天傍晚时,见一轿中女子,音容间都颇似史珍小姐。”

    史福抬眼看了宋君鸿一下,然后又笑眯眯的回道:“怕是宋公子一时眼花,看错了吧?”

    宋君鸿也无奈,本就是没什么实据的事儿,如何强行求证?

    史福拱了拱手:“宋公子还有事儿吗?老夫听说宋公子现在正于捧日军中供职,而种老太尉治军向来都以严苛出名,马虎不得。休沐日已过,现在已是寅时末,天将放亮。半个时辰之内宋公子要是赶不及回军营中应卯,怕是会干犯了军法。”

    这已经是在客气点儿的进行送客了,宋君鸿无奈,瞅瞅天色也的确是所余时间不多,只好央道:“若是史珍小姐回府,还劳烦福叔给小侄送个信儿。”

    “好说。”史福拱了拱手。

    宋君鸿也再行了个礼:“小侄告辞。”回身向军营奔去。

    来不及回苏府了,待到了军营后再让人给苏府那边送信儿报个平安吧。

    看着宋君鸿离去的背影。史福堆满笑意的老脸上渐渐平静了下来,重新踏回府中并示意小门房把府门再掩上。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在院子里不远处就立着一个中年妇女。

    她一身素稠织成的短竭劲装,一手叉腰,一手倒持着一柄宝剑,正安静的立在原地,脸上轻笼寒霜。

    “主母。”史福上前恭谨地向了个礼。

    原来,这个中年女子正是史珍的母亲,史府的女主人。她早起正在院中练剑,听到小门房传报说有人找史福,一打听来人居然是宋君鸿,便干脆剑也不练了,等待着史福的汇报。

    “怎么样了?”

    “按主母一直以来的吩咐,仍是说小姐不在,把他打发走了。”

    “嗯。”史夫人点了点头:“幸亏珍儿昨天累坏了,今早没有和我一起练剑,否则让她撞见还真是麻烦。”

    “主母”史福想了想,说道:“老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在咱们府上,福叔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史夫人笑道。

    “咱们这么拦着小姐与此人见面,若是被小姐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何况——”史福抬眼瞅了一眼史夫人的脸色:“老夫与那宋公子也有过多次接触,知此后生并非奸恶之辈或登徒浪子。纵让他见小姐一面又有何妨?”

    “不行!”史夫人坚决的摇了摇头:“珍儿一见这宋君鸿,便魂儿都没有了。上次闹出个逃婚的闹剧来,整得在临安中风风雨雨的成为笑柄,至今老爷在同僚们面前还抬不起头来,我如何还敢再让他们两人见面。”

    史珍逃婚的事,对素来看重名誉的史灵松打击不可谓不大。史夫人如今把这件事拎出来,史福便知道此事已再无转寰的余地。

    “再过几天,珍儿就要随老爷去皇城里进行御前晋谒了。官家会亲自接见,何等荣耀、何等重要?这可是件天大的事情,也是咱们老爷重新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所以至少在此之前,决不能让那个姓宋的搅扰了小姐的心情。”史夫人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史福赶紧应下了。

    “告诉门房,若是以后这个姓宋的再来,连房门都不用开。”史夫人甩下这句话后,自己也没了继续练武的心情,把剑一收就回房去了。

    只把史福留在原地,良久之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十三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二)

    宋君鸿回到军营之后,因一宿没睡已经是两眼惺忪。但他却不敢睡觉,再加上心里堵着史珍的事,烦燥不已。

    宋君鸿感到史福对自己的态度多少有点奇怪,但他又无法明言。在自己的宿帐里踱了好几圈后,心中才稍稍平复了一些。算了,史珍的事既然一时半晌没法弄个水落石出,就先把眼前买房子的事赶紧办利索吧,省得拖久了再出什么乱子来。想到这里,他走到帐门口冲着外面大声地喊了一声:“孙狗子!”

    “到!”孙狗子应声立即一溜小跑了过来。宋君鸿提了都虞侯后,可以有一支十来人的宿卫队,宋君鸿倒让孙狗子当了这个队长。

    “先给我端盆冷水进来。”宋君鸿搓了搓一直想要打架的眼皮吩咐道。

    孙狗子手脚麻利,一会儿就从井里打了盆新水端进来。

    宋君鸿洗了几把脸,在微凉的井水刺激下,睡意总算是减淡了几分。他从孙狗子手中接过棉巾边擦拭着脸上的水渍边对他说:“还有一栓紧要的事情:你立即去考勤司查下今天有谁会持令外出,让其顺带着到军营六里外的王圆外院子处帮我捎个话儿,就说晚上下差后我会再去他那里商讨苏大人介绍的那个事儿。”

    “什么事儿?”孙狗子眨巴着大眼睛问。

    “别打听那么多,照办就是。”宋君鸿又提醒道:“哦,对了,让他晚上时把地保也要一块儿请去。”

    孙狗子应声出去了。

    俟到了傍晚下差的时分,宋君鸿跑去考勤司那里说明了下情况,然后就骑上快马先回了趟苏府跟家人们报了声平安,然后才又揣上母亲给自己的两百贯钱出门了。

    待策马到了那王圆外的院子处时,接到讯息的王圆外已经领着地保侯在那里了。

    宋君鸿掏出那八百贯的交子,并着刚从母亲处拿来的现钱,一起递到了王圆外的手上。“共计一千贯,请点验。”

    “小人岂敢不相信大人。不用点验了,保准没错儿。”王圆外呵呵的笑着,他已经从白天过来的兵士口中知道了宋君鸿是捧日军中的六品武将,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开始变得有些恭谨了。

    随后两人交换了买卖文书和房契,地保又过来画了签,这桩生意便算正式完成了。

    “敢问大人的家眷需要什么时侯搬进来?”王圆外问道。

    “这个月中之前就可以了。怎么样,时间够吗?”这个宅子既然已经买下来,宋君鸿便算是了却了一栓心事,却并不急于一时搬迁了。

    “足够了!”王圆外呵呵的一笑:“我在临安城中还有一处住宅,不过换个地方而已,家人们手脚麻利的话三五天内就可搬完家。”

    “那么便有劳老人家了,搬完后给我捎个信儿。”宋君鸿拱了拱手,又给了地保半吊钱作质保费,便上马回苏府了。

    终于,在这天下最繁荣的地方,也有个属于自己和家人的一个窝儿了!

    ※※※※※※※※※※※※※※※※※※

    两天后,天刚一作亮,史府上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概因今天是他们家小姐史珍奉召见宫谒见的日子。

    其实史府毗邻万松岭,离皇城并不算远,何况皇帝和百官还要早朝,接见外员或臣属家眷一般都要按排到午后,可在史夫人的重视下,全府上下数十号人都很快被动员了起来。

    对此,史珍她既不适应全府这么人仰马翻的忙碌景象,更不适应母亲这么如履薄冰的谨慎样子。

    她更喜欢府上众人各司其职的安祥宁静;更喜欢母亲陪着自己赏花击剑,自在谈笑。

    去宫中见一下皇帝,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抬头瞅了一下眼前的十余件华丽衣着,这些都是这半个月来母亲到各绸缎庄扯布、亲自督工赶制的,现在被七、八名小婢分别抱在手里,逐一的扯开,让她挑选。

    “随便哪件都可以的。”爱美虽说是女子的天性,但当史珍面对这么多华丽绚烂的衣着时也没了主意,她已经试了一个多时辰了也没个结果。干脆随便拿一件吧,反正哪件都是华贵的吓人。

    “怎么可以随便呢?”史夫人对自己女儿这种满不在乎的这种态度很不满:“记住你要去见的是当今天子。”说到这里史夫人眼中全是兴奋的光芒,必竟这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有的殊荣,她手舞足蹈的说道:“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重要最显贵的见面了,怎么可以不拾掇的光鲜一点呢?否则要是官家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可是,皇帝不也一样是人吗?何必这么紧张呢。”看着她那既是兴奋又是胆战心惊的样子,史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什么?”史夫人闻言惊讶的瞅了女儿一眼:“这种浑话是谁教你说的?”

    “是宋公子以前对我说过的。”史珍说道:“宋公子曾有言:‘人生来本无高低之分,同是天地性灵,故当众生平等。纵有职责权位的分别,在灵魂与人格上却是一致的。’孩儿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依稀觉得其中似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天子是苍天之子,岂能是寻常人看待。”史夫人差点跳了起来:“又是那个宋君鸿,满口的荒诞不经,你以后少提、少见这个人。”

    “娘,宋公子他是”史珍想替宋君鸿分辩一下。

    “好了,好了!咱先不提他。”史夫人知道女儿只要一提这名姓宋的,就一时半会儿停不住嘴,索性赶紧打断:“咱们还是先准备好今天的见驾吧。”

    “唉呀,你的发簪好像和你的这身衣服不配!”史夫人突然惊呼了几起,然后慌慌张张地就跑去自己的屋子里翻捡首饰了。

    “莲娘,我可以穿我的短褐去吗?”史珍觉得自己平常行走江湖穿的那身行头也不错啊,利落自然。

    莲娘摇了摇头,冲着像个试衣架子一样已经换穿了好几身衣服呆立着不动小姐苦笑了一下。

    巳时,史灵松朝会结束回府,又对史珍上下检查了一番。

    午时,一家人便草草吃完了饭,然后史珍随着父亲向着皇城而去了。

    皇城在临安城的最南角,依凤凰山而筑。这是有讲究的,在中国古代造城往往需相土尝水,象天法地,而皇城的选址更有“形胜”“王气”之说。而临安的皇城位于凤凰山东麓,布局依山就势,就是这种传统的选址经典。

    史灵松边走边给女儿得意的介绍:“皇城不仅是天子居所,还是我华夏楼院建筑集大成之所在。大内有城门三座,南称丽正门,北为和宁门,东曰东华门。皇城内,宫殿巍峨林立,光耀夺目。据闻其国有金銮殿、垂拱殿、选德殿、福宁殿、勤政殿、复古殿等殿、堂、楼阁约一百三十余座。此外还有华美的御苑直至凤凰山巅。”

    史灵松指着皇城概叹:“皇恩浩浩、威仪赫赫”

    史珍看了看口沫横飞的父亲,又仰首望着这片屋角相连、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心中暗想这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住的地方吗?

    史珍行走江湖的过程中见到过太多的小民艰苦,此刻与这天子宫城一联系,两厢里对比尤其强烈。贫者头顶无片瓦容身,贵者家天下,这天地间的贫富差距、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倒底是由谁来确定的呢?

    她不禁再一次想起宋君鸿跟自己提过的“平等”的观点,和父母“贵贱有别”的说法,心下里完全茫然了,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倒底谁对,谁更有理。

    史灵松却不知女儿的心思中正掀起着刮天卷地的风暴,他向守门的将军们行了个礼,验过了诰旨后便开始进入皇城了。他领着女儿走的是东华门,此门背后的宫殿主要是供皇帝单独接见大臣所用,其主殿为“选德殿”。来到殿门外,却发现韩侂胄父子也侯在这里。

    “韩大人。”史灵松上前行了个礼。

    韩侂胄也笑着回了一礼。自史珍逃婚事件后,韩史两家虽然在感情上有了裂痕,但至少在明面上仍然保持着礼尚往来。

    “韩大人和令公子如何也在这里?”史灵松询问道,他记得诰旨上并无指出要他们两家来共同谒见的内容。

    “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太皇太后的寿诞了,官家命我与犬子会成礼部会议操办,我们这几天拟就了一份庆贺的流程,想来和官家请旨。”韩侂胄解释了一下。老太皇太后也是他们韩家的姨姥姥,所以在操办寿礼这种事上,赵措索性便交给了他们去处理。

    “史大人进宫是有什么事尼?”韩侂胄问道。

    “奉诏领小女进宫见驾。”史灵松指了下身后的女儿答道。

    韩侂胄父子这才把目光投向了立在史灵松身后的史珍。这是他们两父子头回见到史珍的真容,尽管之前有逃婚的巨大乌龙,但心下对史珍仍是不免好奇。

    注意到韩氏父子的目光,史灵松连忙对身后的女儿说:“珍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韩家伯父,和”和了半天,史灵松也不知该如何介绍韩书贤的身份。说是韩公子吧?两家人明明是订了亲下了聘的,这么说太生疏;说是丈夫吧,史珍却又逃了婚,一时间竟有点尴尬。

第十四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三)

    “在下韩书贤,见过史小姐。”见到史灵松结舌尴尬的样子,韩书贤干脆来了个自我介绍,然后他走到了史珍的面前,揖手行了一礼。

    “在下史珍,见过韩大人。”史珍也微微颔首行了个万福礼。

    当她再抬起头来时,发现韩书贤热忱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脸上打量,不禁脸上一红,退后一步隐到了史灵松的身后。

    自己却也好奇的抬头又看了一眼韩书贤,这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年青人:剑眉星目,高大轩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朱红的嘴唇上留出的一抹短须又给他增添了一抹阳刚、稳重可靠之气。不得不承认,这人有着一幅令女子心动的英雄面庞。

    而在他身上,赫然和父亲一样穿着一身绯红的官袍,看来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权高位重了。

    英俊、家世显赫、年少有为,这几样加起来,大约可以让很多官员家的小姐们都趋之若鹜吧?若不是遇着宋君鸿在先,不知自己会否也会对这个人着迷?

    看到史珍也抬头打量自己,韩书贤便又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笑的也很好看,并且和宋君鸿的随意、慵懒不同,韩书贤的笑容里透着一股自幼培养出来的高贵。

    前者温暖而醉人,后者显贵而高雅。

    史珍正在胡思乱想中,殿中已经走出来了一个人,对韩家父子笑道:“济郡公,韩府尹,官家宣你们先进去。”

    韩侂胄笑着揖了下手:“有劳中贵人传话了。”

    说罢又冲史家父女点了下头,便对韩书贤道:“贤儿,跟我进去。”

    韩书贤的目光不舍地在史珍面上又注意了一眼,然后才随在父亲身后进殿去了。

    史珍觉得这个人的目光似突然有点火辣辣的吓人。

    过了一会儿,符公公又出来,笑着对史灵松父女说道:“史大人,史小姐,官家也让你们进去吧。”

    史灵松领着女儿进去,对着皇帝行了叩拜之礼后,才发现韩侂胄、韩书贤两父子依然留在殿中,并未离去。

    史珍好奇地抬眼打量了一眼皇帝,只见他也仅二十六、七,和韩书贤差不多年纪,正穿着一件大红的常袍,头带硬翅方角的黑纱幞头,也饶有兴趣的睡着史珍在看。

    史珍赶紧低下了头,暗道这就是那名杀母逼父逐兄、通过兵变登基坐上龙椅,在有些人口里是英武,有些人口里残暴好杀的皇帝赵措?

    皇帝赵措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史珍在看,看的史珍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直怀疑今天皇帝召见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不合黄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像看猴儿戏一样的瞅着自己不放。

    良久,赵措才笑了起来:“你就是那个救岳英、刺金太子的史珍?”

    “正是臣女。”

    “想不到一个女子竟能做到这一步。”赵措叹了一声。他起身绕着史珍又转了两圈,瞅着他那娇小的身板和可爱的小脸蛋,还是禁不住的怀疑道:“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啊。以你这纤纤细手,握针绣花能让人信,握剑杀敌却是让人无法轻易置信啊!”

    “持剑之道,于臣女言如捏针插花一般并无二致。”史珍水波不惊的答。

    “呵,头回听这,不过口气却不小啊。”赵措笑了起来:“不过你的这种说法真的能让朕信服吗?”

    “陛下不信的话,大可一试。”史珍微微翘了下小下巴:“以免因此小瞧了天下女子。”

    “珍儿,不可胡言。”史灵松连忙呵止住女儿,冲赵措奏道:“老臣教女无方,以致其不知礼数,大方狂吠。还望陛下恕罪,回去后老臣定严加管教。”

    赵措却并不理会史灵松的求情,瞅着史珍看了两眼,却发现在她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畏惧退缩之色。心中暗道:“这个史家的女儿竟与我平日所见的女子皆不相同。”

    却不知史珍虽是生于官宦之家,却是自幼生长于山林之中,受世俗礼教的约束较少。再加上深受其师铁月道长放任旷达和宋君鸿众生平等观念的影响,所以并不像别的女子那样一见皇帝就害怕拘谨。而其习武和行走江湖的历练,又让其变得更加自信,虽身着礼服大衣,也难掩其身上的一股飒爽英姿,岂是寻常深闺中的柔弱女儿家可比?

    “好!。”赵措兴奋地一合掌:“那朕便来试你一试。”

    史灵松和韩氏父子皆是吃了一惊,刚想出声求情,却见赵措把手一摆:“都不要说了。这场会见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一定要试!”

    但他随后又冲韩书贤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不过卿等也尽管放心,朕保证决不会伤到你的这位小美人的。”

    说罢他走到殿门口处,冲外面喊了一声:“班直侍卫何在?”

    “在!”一帮个个人身膀大、跨刀持枪的披甲卫士们应声就冲了进来。

    班直侍卫是禁军中的较特殊一种,与驻扎临安城的捧日军还不同,他们常年都驻扎在皇城之内,时刻伴随于君王、嫔妃世子们左右,是宫中的侍卫亲军。人数虽不如其他禁军军种多,却是无一不家世清良,武艺精湛。

    “不用这么多,留下几个技艺好的,余下的出去。”赵措对当值的侍卫头领道。

    侍卫头领点了六个人的名字,便让其他的卫士们都退下去了。

    赵措转向史珍得意的道:“非是朕自夸,朕身边的这些儿郎们,个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史姑娘既然有言道拿剑如插花,那么便请在我这几句侍卫中任选一人比试一下吧?”

    说罢,一幅看好戏的神情瞧着史珍。

    “陛下,小女请求借剑一用。”

    “可以!”赵措一挥手:“把朕的青阳宝剑借给她一用。”

    史珍接过剑来,抽出一段一看,剑锋冷均、光芒流动而内敛,赞了声:“好剑!”却又把剑锋轻轻又推回了鞘内。

    然后对面前的班直侍卫们伸手一比:“请!”

    侍卫头领头领皱了皱眉:“这位姑娘,你还没有说想要和我们中的哪位较量呢。”

    “不用选了。”史珍微微一笑:“你们一起上吧!”

    他转头望向皇帝,却见赵措眼中趣味性更浓,略一沉吟,竟真的点了点头,只是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女儿家皮薄肉嫩,不要太用力了,点到为止。”

    侍卫头领又羞又怒,想不到竟让一名女子如此轻视。好吧,就给你点教训吧。

    他虎吼一声,也不去拔腰间的战刀,只是攥起拳头就扑向了史珍。

    眼见得自己那如碗口一般硕大的拳头即将打到对方娇小的身板儿上,史珍却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闪避也不招架,也不知是根本就来不及闪避,还是已经被吓傻了。念及皇帝刚才“手下留情”的提醒,正想着要不要收一下劲力,却不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眼前一花,史珍已没了身影。

    侍卫头领急忙一回头,却发现剑已经直抵在自己的颈喉处了。身后的史珍微微一笑:“我说了,你们最好一起来。”

    侍卫头领缓缓后退了几步,此时他已经明白:眼前的这名女子并不如她的外表那样看起来娇小软弱,而的确是一名武技超群的高手。

    当着皇帝的面,如果被一名妙龄女子如此欺凌,那他真是没什么脸面了。

    “一起上!”侍卫头领终于还是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回头冲自己身后的同伴们低吼了一声。

    于是余于的六名侍卫也拔刀挺枪,一起叱吼着合围了上来。

    史灵松心惊胆战的看着七名高壮男子手拎兵器不断地冲着自己的女儿身上招呼,史珍却似只是在玩场游戏一般地浑不在意。

    说来也奇怪了。这七名班直侍卫皆非庸手,长期的同僚经历更是让他们互相了解,在围攻中配合默契。他们的攻势,就如一张由刀枪织成的天罗地网,让人插翅难逃——可史珍偏偏就是每次都能轻巧的逃离出去。

    明明是眼看着她就站在那里,前后左右的通路也都被班值侍卫们堵的死死的,可就是不知怎么搞的,史珍就是能身子轻轻一晃,就脱离到了他们的合攻圈子之外。且姿势曼妙优雅,于刀枪凶险中却似跳舞一般的好看与从容。

    恰似地上的一朵娇美的小花,每次当想抓取它的大手靠近的千厘之间,它便随风飘开了。然后大手再逼近,它再飘开。

    大手力若千斤,小花却似娇柔不若一力,但大手却就是碰不到小花。

    现场的情形就是如此,转眼间七名班值侍卫们已经合攻出了二三百招,却是连史珍的一片衣襟都没有沾到。

    “好哇!”赵措初时还有点担心,现在却开始鼓起掌来。

    班值侍卫们却怒吼声声,只是这吼声里似包含着一丝羞恼。

    班值侍卫们在头领的示意下一起收手,七人拿着兵器围着史珍轻轻的围圈。

    在围观的人中除了史灵松外都是习过武技的人,也都明白这七人并不是在弃战,而是在寻找史珍的破绽,然后暴起发难!

    现场的气氛再次凝重紧张了起来。

    只有史珍除外,在其眼中,这场惊心动魄的御前较技或许真如拈针绣花一般的轻易简单吧?

    七名侍卫们围着史珍已经转了两三圈,却发现史珍没有做任何招架或应变的准备,空门大露。可她身上那种无隙可寻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去。

    侍卫头领的额上出现了一些汗珠,他不敢置信这世上真有那种传说中的举重若轻境界的人。他大吼一声:“全力施为——上!”

    余下的侍卫们也一齐似心有灵犀般的发出一声呐喊,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武技招数一起向着史珍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第十五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四)

    七柄明晃晃的兵器,带着七名班直侍卫的冲天怒气,呼啸着直奔向史珍而去。

    连赵措都惊的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大呼:“手下留”

    “情”字尚未出口,现场情况已经陡变,这回史珍不再闪避,而是一声轻叱,手中宝剑已经如电般出击,一柄宝剑化作千万柄。在一片光影变化中,七名班直侍卫们纷纷发出惨号。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众人再凝神望去时,七名班直侍卫们已经踉跄着纷纷后退,手中的兵器“叮哩当啷”的掉了一地。

    原来,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史珍以剑迅速而准确的击中了每名侍卫的手腕,令他们的手器脱手无力再战。

    而自始至终,史珍在这场较量都连剑都没有拔出来过,仅以带鞘的宝剑迎敌,就令七名班直侍卫们一败涂地。

    侍卫头领面如死灰,抱拳向史珍行了一个礼道:“史小姐神乎其技,我辈皆非敌手,心服口服!”

    “好哇,朕大开见界喽!”赵措兴奋的鼓起了掌来。

    “陛下,还您的剑。”史珍双手把剑重新奉上,符公公走过来接了过去。

    “昔春秋时古越女剑仙之风彩,朕今日始知矣。”赵措慨叹了一声。

    “小女无状,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赞。”看到史珍还傻站在那里嘻笑,史灵松赶紧上前谦虚道。

    “当得!”赵措笑道:“而且朕还有赏!”

    “什么赏啊?”听说有赏赐,史珍立刻来了小兴趣,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望向赵措。

    赵措把手一挥,一名小太监捧了一个托盘过来,符公公上前把上面的锦盖掀开从其中掏出了一份圣旨。而当他把那份用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材料做底、绣满祥云瑞鹤图案还贴着金轴的华丽圣旨打开时,史珍的好奇心也到达了顶点:这是她头回接圣旨。听着符公公一字一唱的把那份圣旨上的内容宣读了起来。

    可听着听着,史珍眼中的光彩又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原来,诰旨中主要的内容通俗的讲就是褒奖史珍在前阵子抗金战争中的功绩,所以册封其为“燕国夫人”,享受正三品诰命待遇。

    竟然不过是封官许愿啊,史珍突然感到有点无聊。她原以为做为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会奖赏她点什么更好玩的物什呢。

    她却不知皇帝最大的权力——就是给人封官,这也是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趋之若鹜的,只是对于游侠散人当惯了的史珍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罢了。也因此,她渐渐失去了继续听符公公诵读那修辞华丽冗长的字句的兴趣,低下头却数地上的青砖有多少块去了。

    “史珍接旨。”直到听到符公公这句拖长的音调的高声喝令时,史珍才发现圣旨已经宣读完毕,在父亲的示意下从符公公手中接过了那道圣旨,又向赵措行礼:“臣女谢陛下赏。”

    “除此以外,朕还有一份赏。”赵措笑了起来,有点顽皮的道:“这份奖,却是更大哦。”

    “是什么?”史珍刚被压下的好奇心又泛上来了一层。

    “就是——”赵措起身在殿里转了一圈后,突然拿手一指韩书贤道:“他!”

    韩书贤?把他赐给自己?什么意思?史珍疑惑地望向赵措。

    赵措要的就是这种出人意料的结果,看着殿中史家父女又惊又疑的目光,这才满意的说道:“刚才韩卿进殿商量完太皇太后的寿典后,却突然请求朕让你们两家再结秦晋之好,重迎一回亲。”

    “可是”史灵松想起两年前史珍逃婚的那场闹剧来,知道韩侂胄一直耿耿与怀,怎么会再次提亲呢?

    “朕知道当初两家的小儿女们曾闹过一点小误会,也让两位卿家伤了颜面,损了和气。但必竟都过去了嘛!”赵措挥了挥手:“这次,朕再下一道旨意:亲自为两家赐婚,届时看谁还敢再为这亲事笑话两位卿家?”

    听完赵措的话,史灵松大喜过望。有了皇帝的金口赐婚,韩、史两家不仅可以借着这个台阶重新完成上次被破坏的婚礼,而且面子上都有了光彩,完全可以补回以前因逃婚事件而受损的两家名誉,韩、史两家更是可以重修旧好。

    史灵松乐的胡子都快颤抖起来了,他连忙催促女儿道:“珍儿,还不快叩谢陛下的浩荡隆恩?”

    史珍却并没有按照史灵松的要求谢恩领旨,反而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道:“臣女谢陛下的盛情,但臣女不能接陛下的这道旨意。”

    “什么?”赵措惊的张大了嘴。有宋一代,士大夫集团权力大、骨头硬,所以在治国方略上跟皇帝顶牛的事件虽也有发生过,但皇帝赐婚这种殊荣却是从没听说有人不想要的。

    这简直有点不识抬举嘛!

    “为什么?”赵措问道:“以韩家的家世,和韩书贤的材具,都是顶尖的,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不成?”

    “只因为臣女不喜欢他。”史珍直接了当的说:“所以纵使韩家的家世再好,韩书贤大人的材具再高,却也是无用的。”

    不重家世,不重材具?天下间谁家嫁女儿会不重视这些的?赵措有点不解。他忍不住又问道:“连朕的亲自赐婚也没用?”

    “是的。”史珍抬头直视着赵措的眼睛答道:“我曾听人讲过,今后天下男女间的婚嫁之事,都应该由自己做主才对。所以纵使是身为天下最有权力的您,也无法强行干涉。”

    赵措顿时有点气结,他头回听说这种事。富有四海,万千臣民都需要在他脚下跪伏。可按史珍的说法他却连干涉一个小女子的婚嫁的权力都没有?

    “陛下纵可以人之顺逆而进行杀罚惩戒,却终是无法改变人心。”史珍淡淡地说。

    “你忤逆君皇,抗旨不从,就不怕朕杀了你吗?”赵措冷冷的说。

    史珍骤然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像一个大孩子一样调皮的赵措却突然神情变得阴森,冷冷地让人不敢靠近。

    这倒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呵?

    史珍这时才想起关于听到的赵措经常降旨杀人的传闻来。她不怕死,也不相信这宫中有人能制伏的了她,但她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老父。

    念及父亲,史珍终于不再和赵措顶嘴了,但也并不愿因此就屈服。

    史灵松赶忙上前告罪,韩书贤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终于也上前进行了求情。只有韩侂胄脸上一片阴霾,冷冷地盯着史珍。

    “都不要说了,朕只问他,倒底愿不愿遵旨?”赵措挥袖制止了史灵松和韩书贤的求情,只是指着史珍喝问。

    贵为天子,他不相信自己连一个小女子都降伏不了。

    “陛下若真想赏赐臣女,则臣女倒有一个请求。”史珍终于开口说道。

    哦?怎么,终于服软了吗?赵措道:“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史珍又把刚才册封自己的那道圣道捧着放回了赵措的御案上,退后两步,才说道:“臣女愿意奉还刚才陛下的册封,只求陛下降旨允许韩、史两家退婚。”

    “什么?”赵措这回终于怒了:“原来你不仅不愿遵旨成亲,反倒还要朕帮你退婚?”

    “韩、史两家原有交好,我父亲也是一个爱惜颜面的人,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自己的女儿提出退婚的事情的。所以,唯有请陛下成全,还两家儿女之自由。”

    赵措看着自己案上被退回来的圣旨,突然感到有点想笑:“朕的封赏,你弃如蔽履;朕的赐婚,你也拒不遵从。你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陛下当然可以杀臣女,却不知如何向天下人交待身为天子,却如此逼迫一介女流?”

    “居然懂得将朕的名声都拿出来说将,你莫不是还想个当女魏征吗?”

    史珍抬起头来,见赵措虽是嘴角在笑,目中却是变得分外的阴冷。

    “天子不仅可以牧管万民,同样万民也可以评价天子。陛下做得,万民亦说得。只不知陛下是想做个有道明君,还是无道昏君?”史珍亦淡淡地反问。

    韩书贤心下一片焦急,赵措是个很骄傲的皇帝,可以和他讲理,却决不能伤及他的骄傲。龙有逆鳞,触之则怒!这两年来但凡忤逆他的,却没有几个人能落得份好下场。

    史灵松的老脸已经被吓得一片苍白。赵措的脸色却一直在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多话,生怕惹恼于他,让事情变得再也无法收拾。

    过了一会儿,赵措仰天哈哈大笑:“不愧是御史家出来的女儿,训诫起朕来丝毫不下于乃父啊。”说罢把双手一袖,也不喊“退朝”之类的话,直接大步就出殿而去了。

    “唉呀,皇帝好意要给你赐婚,你却偏嚷嚷着退婚,你这小妮子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啊!”符公公冲着史珍嘟囔了一句,连忙出去追赵措了。

    史珍上前去搀扶起兀自跪在地上的父亲,史灵松却一挥手,推开了史珍。

    史珍从没见父亲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一时间呆了。

    史灵松走到韩侂胄面前,说道:“韩大人,小女”

    “史大人勿谓多言了。令千金眼高的紧哪!既然连天子都不看在眼里,我韩家又岂会再徒取其辱?”韩侂胄冷冷的打断了史灵松的话,从没有人让他感到如此的丢脸过。许了婚——逃婚!儿子请天子出面赐婚——拒旨不接!堂堂地皇亲国戚,新朝重难道他们韩家便要如此的让人瞧不起吗?他大声的喝道:“你史家不是想要退婚吗?我允了!”

    说罢,他也一甩袖:“贤儿,咱们走!”

    韩书贤无奈的望了一眼史珍,却再无多话,紧跟着气鼓鼓的父亲一起走了。

    韩家父子走后,只余下史灵松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第十六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五)

    在他们不知道的后园,符公公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赵措,为了平抚赵措心头的怒气,他字斟句酌地说道:“官家,老仆曾暗中着人调查过,那史家的女儿确是从小送在山野中长大,不知礼数的。官家何必与这种没教养的野丫头置气?”

    “礼数是差,但剑技却不差啊!”赵措却答道。

    “陛下莫不是想说”符公公从小将赵措带大,立时揣摸到了赵措的顾虑。

    果然见赵措点了点头,突然笑着问了一句:“若是朕将史珍和她的老父降罪,你说她会否也像刺杀金太子一样对朕执剑相向?”

    符公公惊讶的抬起头来,正在寻思着要怎么回答。却听赵措又冷冷哼了一声:“你立即去向王行传朕的口喻,让他把今天战败的那几名侍卫们全部逐出班直禁军吧,宫中不养这样的废物!”

    符公公如何不知今日这七名侍卫并非是庸手,也的确是尽了力,但这种时侯哪敢多说一个字啊,点了下头就立刻去传口喻了。

    而另一方面,在傍晚时分,史灵松父女回到了府中。

    “怎么样啦?”听闻下人的通报后,史夫人急忙奔出来迎接。

    史灵松话也不说一句,当头自己一个人径直的走向前厅了。

    看着自己丈夫一脸的阴霾,史夫人只好望向史珍,可史珍也嘟着嘴不说话。

    她便只好也奔回前厅,冲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史灵松问道:“老爷,你们这倒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官家倒底都说了些什么?”

    “哼!”史灵松抬眼望了一眼史珍:“问你的宝贝女儿去!”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啊?”史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又问向史珍:“珍儿,跟娘说说,出了什么事了?”

    “其实也、也没什么。”望了眼正气的胸已经都快要炸开了的父亲,史珍终于感到有点后怕,此时面对母亲的询问只能期期艾艾、含含糊糊的作答。

    这个答案并不能令史夫人满意,她自言自语起来:“不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唉呀,莫不是莫不是官家不愿意承认你刺杀金太子的功劳?”史夫人想了想很有这个可能,他过去拽过了史灵松的袖子:“老爷,难道你也不帮着女儿争辩一下?”

    “争辩什么?人家官家一早就大方地给承认了,还册封了你女儿一个三品‘燕国夫人’的头衔呢。”史灵松被她问的烦躁,终于开口说道。

    “那不挺好吗?”史夫人喜笑颜开。

    “别高兴的太早,你的宝贝女儿已经给推辞掉了。”史灵松冷冷的说道。

    “什么?”史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

    “我的傻女儿呀,你这是为什么?”史夫人埋怨了起来。

    史珍低着头不说话。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史灵松接过话来:“因为你的女儿想毁掉韩、史两家的婚约,连带着咱们史家的名声,还有咱们与韩家的交情,也都一块儿彻底毁掉了!”史灵松一拍桌椅,大声的咆哮。

    史灵松是个真正的斯文读书人,史夫人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的生气失态。不禁大惑不解。一边喝令婢女给丈夫上茶汤,一边温声劝慰了好几句,见他情绪稍稍平复,才又问道:“老爷,妾身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珍儿这好好的进宫,怎么又扯上与韩家的婚约了?另外咱们珍儿退封与韩家又有什么关系?”

    史灵松只好把今天下午在皇城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妻子转叙了一遍。——听完转叙,史夫人的脸也绿了。

    “你个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可以拒绝呢?”史夫人不禁埋怨起女儿来。且不说韩书贤从各方面讲都是位不错的良婿之选,光是这两年多来,史灵松为了韩、史两家开始交恶每每叹息、夜难安寝,史夫人何尝不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娘,女儿不想嫁她。”史珍撅起了小嘴。

    “好个不想嫁!韩书贤这等青年俊杰遍观临安城中又有几个人是能比的过的?你不想嫁她,想嫁给谁?”

    史珍张了下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似无法叙述,只好低下头咬着嘴唇默默地不说话。

    “说话呀?你不是挺能言会道的吗?在殿上连皇帝都敢犯颜顶撞,如今怎么回到家却一声不吭了?”史灵松越说越气,大声的吼了起来。

    “唉呀,女儿肯定也在殿上吓坏了,此时你便莫要再吓唬她。”史夫人看父女俩间气氛十在是过于紧张,赶忙过来打圆场。

    “我哪能吓唬你这宝贝女儿啊?我这当老子在殿上差点被她吓个半死倒是真的。”史灵松冷哼一声,一腔怒气无所发泄,转身又冲着插过来的妻子斥责道:“都是你这当母亲的,平日间对她只是溺爱却不知管教,你且看看现在都把她惯出什么样子来了!难道非要等她下回再闯下天大祸事来连累全家才算完吗?”

    史夫人与史灵松成亲二十多年间相敬如宾、恩爱异常。此时却被丈夫一阵斥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爹,娘,女儿知错了。”史珍看着生气的父亲和委屈的母亲,急忙上前跪下认错。

    “你还知道错?如今韩家已退婚,悔之晚矣。”史灵松冷哼了一下。

    “女儿说过,并不稀罕嫁给韩家。”史珍嗫嚅着说道:“女儿并无其他奢求,只是希望自己的终身大事,能自己做回主罢了。”

    “嫁谁不嫁谁,应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是可以让你们女孩子家胡意乱来的?”

    “可是,女儿的心意和终身幸福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史珍问道。

    史夫人想把女儿扶起来,可史珍却倔强地跪着不动,便只好又劝道:“傻孩子。这天下作父母的,难道还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嫁人之前,对夫家的家世人品当然会先行查询清楚,才会嫁女,又怎么会枉顾你的终身幸福。”

    “终究是不同的。”史珍摇了摇头:“父母往往只重家世家财,而天下女儿心,往往更希望能与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对方的家世如何,家财多少。”

    “家世、家财,必竟不能完全代表人品人性,而父母看中的人,也不一定与能自己的儿女两情两悦。是故这就像是一场赌博,若是嫁过去对方对喜爱自己的,固然是好事;有的男子顾及于礼法人情,对妻子敬而远之还算好的;还有多少男子因为不喜欢某个女子却不得不娶回来,而在婚后终日间冷脸冷言、甚至欺凌冷落的?故这就像是一场赌博,可一旦输了,便是女儿一生的泪水啊!敢问世间多少父母包办之婚姻,最后却是以夫妻双方貌和神离而悲惨终老的?”

    “那你想要怎样?”

    “女儿曾听人提过四字,叫‘自由恋爱’,即天下男女,都当自发、自主、自由的去追求自己的心中所爱,只要找到了一心所属之人,便是人间至幸福之事。而世人所受拘困的礼教之事,有时固然好,有时却是吃人的老虎。”

    “荒唐!简直是异端邪说!”史灵松一生学究,尤重礼法,此时见女儿言语如此离经叛道,再也听不下去,怒不可遏,指着史珍的鼻子骂道:“这种浑话也能信吗?”

    “女儿却觉得很有道理。”史珍抬起头来亦迎向史灵松的目光:“女儿亦想问父亲一句:您这么执意的要女儿嫁入韩家,可曾问过女儿的心意?这倒底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还是为了和韩家做姻亲之联盟?”

    史灵松愤怒的指向女儿:“你”

    却终是一跺脚:“罢了,我自当没你这女儿。”甩袖回内堂去了。

    直到这时,史珍才在史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同样泪眼婆娑的问向史夫人:“娘,女儿只是想嫁一个自己真正想嫁的人,这难道也是错误吗?”

    史夫人无法作答,只是扭过头去吩咐道:“莲娘,先把小姐扶回房去休息吧。”

    史珍回到房中,想到刚才在前厅父亲的怒火,亦是万分伤感,对莲娘问道:“莲娘,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莲娘叹了一口气,轻轻抚着史珍因哭泣而抽搐的瘦小双肩:“小姐,我们作女人的,有时哪能要求那么多!”

    史珍黯然神伤,她不明白,同样是世间性灵,为什么女子就不能有所要求,不能大胆的去追逐幸福?

    过了一会儿,史夫人沉着脸推门走了进来。

    史珍怯怯地道:“娘,爹的气消些了吗?”

    史夫人摇了摇头,问道:“珍儿,娘想问你,那所谓的什么‘自由恋爱’的怪诞说法,是不是也是那个宋君鸿教给你的?”

    “娘,您对宋公子有误解,他不是”

    “我只问你,是不是他?”史夫人冷冷的打断了女儿的话:“不许欺瞒娘,实说!”

    “是、是的!”史珍望了眼脸色同样难看的母亲,只好老实的答道。

    “果然又是他!”史夫人咬着牙说道:“这个姓宋的与我史家有什么仇?非要搅的我们家如此的鸡犬不宁?”

    “娘,宋公子他不是——”

    “好啦!”史夫人再次打断了女儿想为宋君鸿的求情,冷笑着问:“你心中那真正想嫁的人,莫不也正是这个姓宋的吧?”

    史珍这时也豁出去了,缓缓地点了个头,然后撩起裙裳,缓缓对着史夫人跪倒:“求母亲成全!”

    “想都不要想!”史夫人不容置疑地回答道:“你若是真要嫁给他,就再也不要喊我们‘爹、娘’了。”

    “难道女儿若是和宋公子成亲,父母便要与女儿断绝关系吗?”史珍骇然。

    “是的!我们没有那么忤逆不孝的女儿。”史夫人答。

    史珍两厢里都难以取舍,唯有捂脸默默哭泣。

    看着女儿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史夫人的心中终于又软了一下,试着温和了语气,说道:“你也不小了,早该嫁人了。你若不嫁韩家也就罢了。等回头爹娘再替你寻一名门公子,还是让你风光的出嫁。”

    “女儿从没想嫁什么名门公子。”史珍伤心的摇了摇头。

    “那也不许你嫁那姓宋的!”史夫人语气又硬了起来:“也不许再与那姓宋的接触。”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宋君鸿目下也在临安城,这段孽缕不斩断终是祸事,就一下狠心说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剑艺上有困惑不解之处吗?干脆你再回莫干山是去找铁月道长修习一阵子吧。等几日后你兄回府过完了生日,我就按排车马再送你出发!”

    且便宜下那个姓宋的,在女儿离开临案的这段日子里多按排人去找那宋君鸿提亲,只要他必一成亲,到时珍儿就算再接回来必然也会对其死心了吧?史夫人心中暗暗的盘算着。

第十七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六)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无疆之休,亦无疆惟恤,负荷斯重,祗勤若厉,永怀嗣训,当副君临”

    内侍省总管符应杰拖着他那又颤又长尾音的独特嗓音缓缓地念着。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两名内侍太监侍扶着一个正跪在地上、年纪仅有四岁大的娃娃,他时而小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时而懵懵懂懂地听着符应杰的念诵。

    但符应杰依然念的规规矩矩、一字不差,在其手中,则是一份玉轴金绣的圣旨。

    ——这可是一份册封当朝太子的圣旨。

    原来,随着赵措的登基称帝,册立新一届太子的呼声也跟着又出现了,让赵措不胜其烦。

    赵措还很年青,对于他来说,在位时间和以后多生几个皇嗣都不是问题,所以他并没有太早的去考虑立太子的问题。

    可别人不这么想,大臣们认为早早册立上太子,国家的机制才会完整,国家的基础才会稳固。我管你还会当多少年的皇帝,反正早早册立太子总不是坏事。

    至于后宫之中,那就更不用说了。有皇子的后妃们无不在这件事上较上了劲,想尽一切办法欲让自己的儿子的小手触及这份太子宝座。

    只是一年多前因宋金战争的突然爆发,这个关于“早立储君”的争议便被暂时搁置了起来;但如今随着战争的结束,这个呼声便再又一次的浮嚣尘上。

    当今大宋天子赵措有三男三女共计五个子女,分别出自四位不同的后妃。其中长子卫王赵章是工部员外郎张孟行之女所生,二男恒王赵峰便是当今皇后高氏所出,三子韩国公赵昌母亲本是赵措还在当商亲王时无意中宠幸的一个府中歌伎,无甚后台,倒是竞争太子位希望最小的一位。

    立太子嘛,本来无论从立嫡还是从立长的角度上也都说的过去,但长子没什么后台,所以竞争力一直不强。且就在宋金战争结束后不久,他便在一次后苑赏花中发生了意外从楼阁上摔下,虽经太医抢救捡回一条命来,但有一条腿终身残疾。

    对于这场事故,曾私下有各类“阴谋说”流传,但赵措一怒之下处死了数十个与之相关的宫奴和传小道消息的人,才终于强行止住了明面上的各种议论。

    只有一份关于此次坠楼事件的秘密调查卷宗被符应杰私下呈递到了赵措的案上,符应杰原本以为赵措会勃然作怒,大开杀戒。但出乎他意外的是:这份在被赵措接到后却在其手中被握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其间,赵措一言不发。

    他自己就是通过兵变上台的,知道在皇家亲情往往反而不如普通百姓家来得温暖亲和。最是无情帝王家,围绕着皇位的争斗往往是激烈而残酷的。但他仍然没有准备好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也重复自己当年的血腥权力斗争的道路——而且来的这么早!

    或许,将其屏蔽在皇位争夺之外,便是对长子赵章最大的爱护吧!

    于是,他在一次朝会中便对群臣公开说了一句:“咱们大宋朝的天子,还是四肢健全一些的好。”群臣们立即理会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次子赵理是高皇后亲出,子凭母贵,属于嫡子,于宗族礼法上本就占尽优势。而高家在大宋朝已连出两任皇后,名望极高,关系网也四通八达。朝中更有韩侂胄为其不断奔走呼吁,至于赵汝愚虽对高氏姐弟不怎么喜欢,但作为理学大家的他也并不反对遵守礼制早立太子并立嫡子。所以皇帝赵措看着朝内外在这件事上已经连成一片,便终于同意下旨册封四岁的高皇后之子赵理为皇太子。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册封太子大典。

    作为拱卫京都、护卫皇帝的“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自然也被奉命派出了一支队伍参加本次册封大典的现场护卫工作。

    但像种依尚、李通等老行伍们只是一个个挺胸腆肚、目不斜视地做着现场的护卫,反而对现场正举行的盛大仪式表现的并不怎么兴奋。

    一方面,这是因为两年多前已经先后连续密集的举行过两次对赵扩、赵措两兄弟的太子册封大典了,现在这场大典不过是依样再画一次葫芦,所有的典制礼仪都是严格按装书本上记载的礼制规定来的,也就是说历次大典的过程全都一模一样,也难怪于于种依尚等人已经没有了什么新奇感觉了。

    而另一方面,捧日军只是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至于说真正的现场有班直侍卫们负责。捧日军虽然“适逢其会”,却也不过是在外围大老远的地方站站岗而已,现场的情况即便使劲看也看不了多么真切的。

    以至于有很多宋君鸿和孙狗子就在随后的大典结束归营的路上抓着种依尚问个不休。

    但对于宋君鸿和孙狗子这等入伍时间还不长的人来说,完全是头回参加这种盛大的仪式场面,都伸长了脖子饶有兴趣的望向册封现场,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一个环节的进行,像瞅西洋景儿一样的。很多看不明白或瞧不清楚的环节只能靠胡猜乱想,恨不得当场抓过一个礼部官员来问个明白。

    必竟这种热闹也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

    宋君鸿正看的起劲,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远处有一双眼睛也正在同样注视观察着自己似的。从军两年来,却已经历经无数次的生死搏杀,无论是刺探敌情还是偷袭敌营这些活儿宋君鸿无一没有干过,干的次数多了,便会有一种对于危险本能的感觉。

    此时这种感觉便及时的发挥了作用,宋君鸿的手迅速地按在了腰畔的剑柄上,扭过头去目光如电一般的投向那份被偷窥感觉的来处:距自己几十步远处,有一群同样身着红、绿礼服制式的官员。

    在自己的目光回视下,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迅速消失了,而立在那里的官员们足有十几位,一时也看不出来是谁在偷偷的注视过自己。

    “子烨,怎么了?”种依尚发觉了宋君鸿的异样——此前他还像是一个在街头看热闹的孩子,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准备攻击的豹子。

    “那里——”宋君鸿拿目光示意了一下:“都是些什么人?”

    种依尚想了一下会场人员的位置安排,又辨认了下对方的面目,才道:“应该是宫庭中的医官们。”

    医官?宋君鸿心下更是好奇,医官和自己捧日军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两个系统,他们不观看现场的册封大典却来看自己做什么?

    “刚才好像他们中有人在观察咱们。”宋君鸿低声道。

    “果然?是哪一个?”种依尚也紧张了起来。册封大典在太庙举行,有重重的禁军环卫,所以轻易不会出什么乱子,可一旦出乱子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说不好。”宋君鸿摇了摇头。

    “这就不好办了。”种依尚皱起了眉头,医官也是官,而且还是常年在禁中行走,接触的不是皇帝就是后妃、宗室王公们。虽说他们没什么实权,却也是同样得罪不得的一群人物。何况现在还正是在大典进行的当口中,现场要求必须庄重肃穆,总不能就这么明着过去拘押盘问吧?引起了骚乱没人能负的了这个责。

    “我看先派几名兵士重点关注下那里,也提醒下其他的人都提起神儿来。”种依尚低声吩咐了一声。

    宋君鸿应了一声,低声却准确地向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传递着命令。捧日军也素来训练有素,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太注意到的情况下,捧日军已经轻缓便有序的调整了自己的布防阵序。

    过了一会儿,册封大典终于无惊无险的完成了,太子和重臣们依次纷纷退场后。种依尚和宋君鸿对视了一眼,也终于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他再抬头往那医官们伫立的地方望去,见似有个年青的医官们冲自己笑了一下,但再凝神望去似又没有了,然后医官们也随着百官们退出了太庙,各归司衙去了。

    “也许是小弟太过于紧张了。”宋君鸿吁出了一口气。

    “总之没事儿就好。”种依尚拍了宋君鸿一下:“走,咱们也回营去交还军令吧。”

    一行队伍从太庙出来后,便顺着御街大道往驻地返回。宋君鸿抬眼瞅了瞅天色,向种依尚问道:“种兄,可否请个小假?”

    “哦?”种依尚问:“怎么了?”

    “你也知道,我刚搬的新家。虽说原本的房主人遗留了些家具物什下来,可家中还是需一些生活用品。”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平常在营中也难得能有机会出来。现在任务完成了,可离交令的期限还有点时间,我便想顺便先去集市上买点东西捎回家中。”

    “也行。反正最近咱们军中已经没有什么急事儿了,我先带队伍回去,不过你可一定要在一个半时辰后的点令前返回军中。”种依尚提醒道。

    “一定会记得的。”宋君鸿一抱拳:“谢谢种兄。”

    他刚想兜转马头先行离去,李狗儿却已经笑道:“种头儿,你可莫要让宋头儿的话给哄了。我猜他未必是去买家具,去相亲倒有可能是真的。”说罢便和李通、孙狗子他们一起挤眉弄眼的贼笑了起来。

    “哦?还有这种新奇事儿?”种依尚也来了精神:“都说来我听听。”

    “最近啊,一连有两三家临安城中的官员或士绅们来给咱们宋头儿提亲了。可惜不知道他们家的小姐长的俊不俊!”李狗子笑着道:“所以要我猜啊,咱们宋头儿这次说不定就是去偷偷想先瞅下人家闺女长的啥模样的。”

    “怎么可能!”宋君鸿哭笑不得,谁说男人不八卦的?他说道:“那些提亲什么的我根本就没搭理。我也的确是去买家什,你们要是不相信,就可以跟着我一起去嘛。”

    “好!我跟着你一起去。”李狗儿立即痛快的答道。

    “你真跟着去?”宋君鸿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随口一说,怎么还真有人会打蛇随棍儿上啊。

    “反正要是有漂亮大闺女我就跟着饱饱眼福,没有大闺女宋头儿也总要请我吃点酒吧,饱饱口福总是可以的。”李狗儿得意的笑了起来。

    “呸,就你贼精!”宋君鸿笑着啐了他一口:“走吧!”

    这么一说,李通和孙狗子干脆也都乍乍呼呼地跟着一起去了。

    “吃饭可以,不准喝酒。要不然军法司李将军的鞭子可是能抽死人的!”种依尚在后面大声的提醒道。

    “知道啦!”几个人笑呵呵的一起跨马离队而去了。

第十八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七)

    宋君鸿一行人马离开大队后,便扭转马头把目标锁定了最繁华的仁兴坊一带,他和手下的这三名兄弟们正一边说笑,一边冲着附近的几家家具作坊处驰去。

    宋君鸿正扭头向李通描述着自己新家的情况,身后正笑着聆听的李通却突然神色一变,喊道:“头儿,小心!”

    宋君鸿一回头,却见迎面已经跑过来了一个人影,正向着自己胯下的马儿迎面对撞而来。

    “吁——吁——!”宋君鸿赶紧兜手一扯马缰绳,硬生生止住了坐骑欢快的小跑之势。

    饶是如此,那名奔过来的人影还是几乎撞在了马身上,对方似也想要躲避,却不想脚一扭,“叭擦”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来了个嘴啃泥。

    事情发生的太快,几个人都没来的及作出反应,甚至有点都愣怔了,你说这是从哪儿窜出来的一个冒失鬼,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这得亏是在街区不敢放开了跑马,要不然这么撞上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宋君鸿赶紧从马上跃下来,上前把摔倒的那个人扶了起来后,打量过去却原来竟是一名年仅十三、四岁光景的半大女娃娃。“怎么样?撞着没有?有没有什么事?”宋君鸿一迭声的问,虽说刚才瞅着像是并没有真撞上,可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那个女娃娃似也被吓着了,不敢答话,这让宋君鸿很着急,连他的马儿也有点不安的在原地踏着步子,马脚上的蹄铁敲在街道上的青石上“当、当、当”的直响,让人不禁联想到这铁蹄要是踩踏到人身上会是多么的可怕!马儿打了个响鼻,鼻子喷出的热气直接涌到了女娃娃脸上,顿时吓得她“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啊。”一听见女孩子哭,宋君鸿立刻头大了起来。他扭头向身后的几位兄弟们望去,却见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或许对于这帮军汉们来说,你让他们抡着刀上阵跟人拼命,也比去哄一个正哭泣的女孩子要来的容易的多。

    “乖、乖,别哭了啊——。”宋君鸿近乎是以恳求的语气在说:“要不——大哥哥去给你买些麦芽糖来吃吧。”

    这招是哄石榴的宝贵招数,也不知拿来放在这个女娃娃身上管用不?

    女娃娃听到“麦芽糖”的字眼儿,果然止住了哭势,瞪大了眼睛望向宋君鸿。

    有门儿!宋君鸿正待再哄上女娃娃几句,然后领她去看个大夫。可这时前方却又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在这里,在这里,快围起来,别让她再跑掉了。”

    喊声里又有一伙儿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人还边分开人群,边指着那个女娃娃骂道:“你个小婢养的贱种,回去一定要抽死——”

    他骂到一半儿,才发现在人群里正扶着那个女娃娃的宋君鸿,以及同样立马在他身后的李通、李狗和孙狗子三人。

    由于刚参加完太子册封大典,几个人都是穿得制式戎装,盔正甲亮,捧日军的军徽显眼的挂在胸前。听到有人出言不逊,立刻伸手一按兵器,目光冷嗖嗖地逼视了过去——光这架势,立即就镇住了原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的那几个人。

    看到有几句军官在场,刚才那名喝骂的人收敛了气势,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开始先打量起现场的情况来。

    那名女娃娃看到追过来的几个人,也顿时小脸变得苍白。原本还在微微抽泣的小嘴也立即紧紧的抿了起来——她已经吓的不敢哭了。

    宋君鸿立即注意到了这个女娃娃脸上畏惧的神态,他一皱眉,冲追过来的那几个人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追这个女娃娃想干什么?”

    “这位小军爷容在下禀明。”随后跟过来的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喝退了几名正手拎皮鞭、绳索的手下,打着揖回道:“冲撞了几位军爷,还请莫要怪罪。”

    “你又是谁?”

    那人陪着笑回道:“小人姓单名广,和我婆娘合伙开了一家春风楼。”

    “是附近的一座新开了没两年的勾栏女馆。”李通下马走到宋君鸿耳畔低声说道。

    原来是开妓院的?宋君鸿虽然也从这附近走过很多次,但一来他洁身自好从不涉足这种**,二来在大宋朝经营妓院属合法的商业项目,在临安这座天下第一繁华的都市里各类妓院更是多如牛毛,足称是“幽坊小巷,燕馆歌楼,千百以计数。”所以也没什么可稀罕的,所以宋君鸿从没关注过这家春风楼在哪儿,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跟这种开设妓院的人没打过任何交道。

    既然没交情,那么也不用太客套。宋君鸿把身边的女娃娃护了起来,冷冷地问道:“我不管你是做什么营生的,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追赶这个女娃娃。”

    “这是小人楼里的一名雏妓。”那名单广一脸的谄媚。优伶女乐业是贱业,不管是做妓女的还是开妓院的,都是低人一等。在宋君鸿等军官面前自然更是要陪着小心。

    “雏妓?”宋君鸿惊讶地回望了一下那名女娃娃。

    “我不是!”那名女娃娃见宋君鸿望她,便立即高声辩解道:“我爹卖我时,你们答应他只是让我做做苦役的。十五年后期满,就要允我爹再把我领回去。”

    那单广把眼一瞪,高声冲那女娃娃吼道:“少他娘的废话,老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哼!”宋君鸿咳嗽了一下,那名单广瞅了眼宋君鸿,神色便又立刻变得谦卑起来。

    “你既然答应了这女娃娃的父亲,岂可食言?”宋君鸿责问道。

    “哎哟,我的小军爷,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啊!”那单广叫起撞天屈来:“约是在一年之前,这小贱婢的爹爹因金兵入侵而带着她离乡逃亡,逃到了咱们临安城时已经是身无分文,眼看着父女俩人便要双双饿死在街头了。我和我婆娘心善,这才和她爹爹商量,花些银钱把她给买了,如此她们两父女才能得以存活下来。哪知这小贱婢如今却恩将仇报,反咬上小人一口了。”

    “当真?”

    “小人楼子里就有这小贱婢父亲画押的卖身契约,当时可并没有说什么不许她接客的话啊。”单广说道:“小人是看她刚被买下时面黄肌廋,怕客人们不喜,才让她给楼子里的姑娘们当了一年的小婢女。如今养的白胖了,便理应出来接客。”

    宋君鸿心里立即把事情估计了个大概:女娃娃卖身的经过在前头的对话中已经交待清楚了,至于需不需接客的分歧,估计多半当时这小女娃娃的父亲在危急之下没有考虑周祥,与人只是做的口头协议,所以这个单广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接客。”女娃娃喊了一嗓子,看单广瞪她,吓得忙又缩到了宋君鸿身后。

    “头儿,这件事可不好办哪,这女娃娃是和人签了十五年的卖身契约的,咱管不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逼良为娼?”宋君鸿有点微怒。

    “她既然被卖到了楼子里,那就已经是娼了啊。”李通耸了耸肩。

    “可她还这么小!”宋君鸿看了看这女娃娃还很稚嫩的小脸蛋说道。

    “你多大?”李通弯下腰问女娃娃。

    “十、十四。”女娃娃怯生生的答道。

    “十四岁,已经是大人了啊!”李通抬头朝宋君鸿说道。

    “大人个屁!”宋君鸿吼了起来。古人成亲的早,女子十三、四岁就开始嫁作人妇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李通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于从后世过来的宋君鸿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十四岁,才是刚刚踏入青春期而已,在一千年后也就是刚开始上初中的年纪。要是这么早就与人行房的话,对身体发育本就不是件好事。何况青楼楚馆本就是粉饰骷髅、金买污秽的地方,让这个才十四岁的女娃娃出去接客,对她以后的心理健康发展更是会形成不知什么样的摧残。

    “这不成!”宋君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同意!”

    “小人一番好话说尽,军爷再要是阻拦,可就是想要蓄意地欺压良善了。”单广声音也开始高了起来。

    良善?你个开妓院、逼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去卖春的人算个屁的良善?宋君鸿跟本就没去搭理他。对于这种人渣,不拔出剑来直接削了他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这个小贱婢是小人买下的,想让她干什么就可以让她干什么,谁也管不着。”单广哼哼道:“军爷要是硬拦着不放,那就是在明抢。小人可以告到官府去。捧日军再是作威作福,也不能枉顾了王法。”

    “就是!你们捧日军再是作威作福,也不能枉顾了王法吧?”单广身后跟出来的十几名杂役也跟着起哄呐喊:“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就去告官!”

    “头儿,要不咱就别管了吧。”看到群情汹涌,李通对宋君鸿劝道。

    宋君鸿回头瞪了李通一眼,李通期期艾艾地说道:“兄弟们也是为你好。若是真告到官府上,事情必然也就会捅到了种太尉那里的,这后果”李通不敢说下去了。种慎治军以严闻名,手下的兵士从不许干犯地方政法,否则必有严惩。

    想起种慎的军法,宋君鸿心里也开始有点打怵,紧护着女娃娃的手便渐渐地有点松开了。

    感受到了宋君鸿的松手,女娃娃眼中飘过一丝恐惧之色,然后便被深深地绝望所笼罩。她已经逃过一次了,这次再被抓回去,单广绝不会再给她逃跑的机会的。

    宋君鸿被李通们重新撺上马去,他回头不甘心地又看了一下那个女娃娃,正好瞧见了她眼中的那一抹万念俱灰的神色。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正应该笑的无忧才对。这种绝望和麻白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属于这种年纪的女孩子。

    宋君鸿一兜转马头,回到正在扭捆女娃娃的几名妓院手下身边,高喝道:“放开她!”

    那几句正在绑人的人瞅了眼宋君鸿,却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我说了,放开她!”宋君鸿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刷”的一下子抽出了腰里的战剑指向那几句正在绑人的妓院手下:“谁要是还听不懂我就把他的狗耳朵剁下来。”g

    【……第十八节多情偏被无情恼(七)——网文字更新最快……】@!!

第十九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八)

    一看宋君鸿拔剑走了过来,那几名正在绑人的妓院仆役们吓的松手退了几步。

    “唉呀!饭桶。”单广跺了跺脚,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个女娃娃,如何肯又松手放弃?

    他大吼道:“上啊,怕个屁呀!他才一个人,你们七、八个人哩。”

    几名仆役们这才想到己方在人数上的优势,在背后老板的连声催促下,又互相间比着眼色壮起胆子重新逼了过去。

    “想干什么!”一声大吼中,李通、李狗、孙狗子三人也一起返身走到宋君鸿的身后,拔起战刀指向了这几句妓院的仆役。李狗大骂道:“有谁他娘的不想要命了?”

    别看在救不救眼前的小女娃娃这件事情上李通等人与宋君鸿意见不一样,但真若是有人与己方的任何一人对峙,那么大家一定会拔刀并肩站在一起,同声知慨。

    这就是从战场上一路并肩血战凝聚成的交情!

    当我们对敌时,我们可以把彼此的后背交给对方,因为你是我的袍泽;

    当我们站在一起时,我们也一定会掩护彼此的后背,因为你是我的袍泽!

    一看到宋君鸿四人共同拔出刀剑并肩站在一起,仆役们立时又怂了。

    而这些妓院的仆役们不过是些街头小混混的角色,让他们欺压良善或许还可以,真要是与身经百战、号称精锐之中精锐的捧日军对话的话,再多一二十个人也未必是对手。

    “敢持械威胁捧日军军官,我看你们都是活腻味了吧?”李狗狞笑一声。

    “把你们手里的棍棒和绳索都给老子放下,要不然就按袭扰大宋禁军处理。”李通森冷地说道:“立——即——宰——了——你——们。”

    这几句狠话一放出,那些妓院的仆役们打了一个哆嗦,果然有大半的人手一松,把家伙扔到了地方。

    宋君鸿冷哼了一声,上前把那个女娃娃从已经吓得不敢乱动的妓院仆役们手中拽了回来,温声安慰道:“别怕,有我们在,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了你。”

    “几位军爷这不是在抢人吗?”那单广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很是一个难看。

    “如果我不抢,你是不是想要把她绑回去立即接客?”宋君鸿也豁出去了:“如果是这样,我还就真抢了!”

    “她是我买下来的人,我想让她接客就接客,谁管的着?”单广急的嚷起来:“有本事,你也把她给买下来呀。”

    买下来?宋君鸿一怔。宋君鸿扭头望了下李通,见李通虽然面对那种妓院的仆役们眼色凶悍,但看向自己时却似有些犹豫,他再望向李狗,李狗也有一丝苦笑。倒是只有孙狗子把战刀一摆,满不在乎地说:“头儿,别管他那么多,怎么干你说就成,我听你的。”

    自己这的确算是在抢人。虽然与情上说的过去,但与理上的确是说不过去,这大概就是李通和李狗犹豫的原因吧?

    罢了,兄弟们与自己站在一起,总不能连累着他们与自己一起回到军营中受罚吧?

    宋君鸿牙一咬:“好,我买了。多少钱?”

    那单广原本也只是在吵骂之中的随口一句话,不料宋君鸿便真的应承了下来。

    “是你让我买的,便不许再反悔。”宋君鸿伸手一指站在远处围观的一些百姓:“有这么多人证在哩。”

    单广犹豫了一下,朝宋君鸿手里利光闪闪的战剑瞄了一眼,也不禁地打了个哆嗦。“好,那就卖给你。嗯现银八十两!”

    “什么,八十两?”宋君鸿还没说话,那女娃娃倒先喊了起来:“你当初买我时,才给了我爹十二两银子,现在怎么说是八十两?”

    “你在我的楼子里吃喝拉撒快一年,难道不需要钱吗?”单广面对这个女娃娃倒是敢瞪眼叱骂。

    “我明明有做工的。”女娃娃辩解道。

    宋君鸿一拉女娃娃,知道和这单广讲这个是跟本没用的。他只是冷笑了一下:“十二两银子买进,八十两卖出,一翻手就赚了七、八倍,单老板也太会作生意了。”

    “作生意就是这么个样子,我可以漫天要价,小军爷可买可不买。”

    “三十两,已经算是让你赚了两三倍了。”宋君鸿道。

    “最低五十两,否则便不卖了。军爷真要硬抢,小人虽然拦不住,但却一定会去告官。”单广答:“就算是种慎老太尉僻护手下,小人也知道登闻鼓院在哪里。”

    “就凭你,你敢去登闻鼓院?”宋君鸿瞥了他一眼。

    登闻鼓院是专门设在京师的一处接受民间投诉官员的机构,严重的事情,可直达皇帝天听。这是为了防止官员阻塞言路的一种特殊手段,从北宋时设立,宋室南迁后依然沿建。

    但话说回来,御状哪有那么好告的?且不说如果有污告就要立即下狱,光是想递状纸就要先受责三十棍,否则人人都不去当地官衙告状反而全涌到登闻鼓院来,天下还不乱套了?

    宋君鸿不相信这单广敢去受这三十棍,但光是告到官府再反馈到种慎那里去就不是件怎么好办的事情。他也只好一咬牙:“好,五十两就五十两,我买下了。”

    说罢他把女娃娃交到李通他们手里:“你们几个先给把人看好喽,我立即去酬钱。”

    宋君鸿的确是没这么多银,哪怕是五十两对他也算是个大数目了。他刚买完宅院,就算手头上还有个几十贯钱,但近期家人搬家、吃住用度等也花了一大半了。怀里虽然还揣有个十来贯钱,但根本不够用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露香再借把钱,上次的事件已经暴露了:露香才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小富婆啊。

    可当他策马来到了刘羽的府上时,才知道刘羽还没下朝,而露香却已经和人去了城效的“明露寺”上香。

    这个可怎么办?瞅瞅天气,大约仅余下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否则误了回营的时间,几名兄弟还都要跟着自己一起受军法责打。

    宋君鸿急得团团转,正一打眼间,却突然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街角处有一家店铺前的布帆上挑着一个大大的“当”字。

    当铺?算了,临时应急,先用下这个吧。

    宋君鸿打马过去,翻身下来,高喊道:“掌柜的,在不在?”

    从高高的柜台后面,伸出一个约五十上下的苍老脸孔来,上下瞄了宋君鸿一眼:“小军爷,是要当东西吗?”

    “嗯!”宋君鸿在身上打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件,一下子碰到了挂在腰间的奖功腰牌。

    “对了,就当它。”宋君鸿一喜,幸亏今天是要参加册封大典,才把这个奖功牌挂了出来。

    宋君鸿把这个奖功牌摸出来递了上去。

    柜台上的老人把奖功牌接了过来,翻看了两眼,说道:“三两银子。”

    “什么?才三两?”宋君鸿跳了起来:“你看清楚,这可是兵部特发的奖功腰牌,代表着在本次抗金战争中的的血汗大功。”

    老人又朝腰牌瞄了一眼,说道:“小铺最多能给四两,小军爷爱当不当。”

    “不当!”宋君鸿气呼呼地伸手把奖功牌抢了回来。他接受不了自己在战场上洒血拼命换回来的战功表彰奖牌,在这当铺的眼中不过四两的价值。

    看着宋君鸿气愤的样子,老人解释道:“小军爷有所不知,这种腰牌留在家中传个子孙,或许还能是件光鲜的纪念。但要是拿出来当换,这只是一件铜铸的牌子上面没什么金银,别人买回去也没什么用,所以是不值什么钱的。”说罢,他朝宋君鸿腰间瞄了一眼:“甚至还远没小军爷腰间的那柄剑值钱。”

    我腰间的剑?宋君鸿心道:“你这眼光倒是很毒辣。”

    这柄剑不是军方的标准配剑,而是两年前自己的弓马师父王矢亲自着人帮自己打造的,手感适中,料足工细,平日间甚是喜爱。

    “如果小军爷是当这柄剑,小铺倒是可以开个高价。”老人笑着说道。

    “三十两。”老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不成。这是我师父陪我一起去打造的,记得当时连工带料就已经花了八十六两。我上阵用它不知斩杀过多少金寇,却连一个崩口都没有。”宋君鸿摇了摇头。

    “最起码五十两,否则少了一文钱都不当。”即便报这个数,宋君鸿也感到心疼不已。

    “好吧。”老人同意了:“看在小军爷是从抗金战场上下来的小英雄份上,本铺就大方一把。”

    宋君鸿伸手把剑从腰畔上解了下来,摩挲了两天,才恋恋不舍的递了上去。

    “现收到破破烂烂战剑一把”老人边写着当票边习惯性的念着。

    “什么——?”宋君鸿把眼瞪了起来:“破破烂烂?”

    看到眼中都快喷出怒火来的宋君鸿,老人只好赔着笑解释道:“这、这算是规矩,本铺子收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写的这个词儿。”

    “屁的规矩!”宋君鸿伸拳一砸柜台:“给我把那‘破破烂烂’的字眼儿给去了!”

    “好,好,好!小军爷莫生气。”那老人无奈只好把那张写了一半的当票给搓成团儿扔掉,抽过一张票纸来重新书写。

    验收了票据无误后,宋君鸿又再三叮嘱了这柄战剑不要外卖,用不了几天自己一定回来赎买。

    然后怀里揣着五十两银子,宋君鸿策马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在他催动战马如飞地离去后,在街角处转出来一个俏丽的倩影,盯着宋君鸿离去的背影呆了一会儿。

    回来了现场后,宋君鸿把银子扔给了单广,说道:“人银两清,把卖身契约给我拿来。”

    “是,是。”单广摸着那五十两银子也笑,必竟说到底他还是赚了。把画押好的文书和女娃娃的卖身契约一起递给了宋君鸿。

    宋君鸿伸手把女娃娃抱上马,对李通几人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快点儿走。”

    “头儿,这个小娃娃你打算怎么安置?”孙狗子好奇地问。

    “你知道你爹在哪里吗?”宋君鸿低头问。

    “那要把你放到哪里去?”宋君鸿嘟囔着:“要不你还有没有什么亲熟的人,我放你去投奔对方吧。”

    “大人,不要把我扔了吧。我洗衣做饭烧火劈柴都能干的。”女娃娃赶紧抓着宋君鸿的衣角,央求道。她被吓坏了,做为了一半大女娃儿,在这临安城里又举目无亲,要是被人扔下,怕是很难活的下去。

    “头儿,我看你还是直接把这小丫头先给带回家中吧,反正老夫人和小姐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你府上那个姓华的下人是个男的,有些事必竟不方便。”李通笑了起来。

    “能干!我在春风楼里一直就是干的伺候人的活儿,那里的姑娘们也都很喜欢我。”那女娃娃赶紧一个劲儿的点着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宋君鸿问道。

    “春妮儿。”女娃娃翘起小脸来答道。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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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九)

    下差的号声刚过,宋君鸿把把坐骑牵了出来往外走去。他现在进出军营已经变得容易许多:自从买下宅院后,像他这种级别的军官,便可以申请在每天的下差后,回自己家中夜宿了。

    不过今天,他要再出去把自己的战剑赎回来。昨天下差时,他好不容易找露香借到了钱,但赶去当铺时,人家早已经关门休息,所以今天要抓紧时间。

    可就在他骑马刚走到军营的辕门口,就听到一声呼喊:“宋校尉”。

    宋君鸿有点疑惑,捧日军中姓宋的校尉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但他还是谨慎地驻马回头张望了一下。

    呵!身后远远地居然走过来一大帮子人,打眼粗略一数就有十几个人,且其中穿绯红战袍的将军们在其中就不下于一半,都正有说有笑的朝辕门走来。

    其中领头的是典虾仁,听声音似乎刚才那嗓子就是他喊的。

    宋君鸿等在门口,待他们走进了,一抱拳问道:“典将军,刚才是你在唤职下么?”

    “对,除了你还有谁?”典虾仁笑了起来:“今儿个中午歇操时我曾让手下的士兵去找你,怎么没见到你人影儿?”

    “职下当时正在和人在马厩处讨论如何修订马具。”宋君鸿说道。

    马具对于骑兵如何更好的操控战马及马上做战很重要,现在的时代已经有了各类马具,好让捧日军战士们控马,但与后世的马具还是有点差别。

    宋君鸿在前世时也曾骑过马,所以想把后世的马具和管理方法与现在捧日军中的方法结合起来,所以一有空,他就会跑到马厩中与马夫们讨论。

    千年后的马场中,不仅是马具的变化,同样还引入了许多西方马场的管理方法,很值得借鉴;而当时也同样有很多成熟的方法技术,如马镫,后世的出土实物可以找到蒙元时期的,但现在他在捧日军中就看到了完全成形的马镫,所以马镫的明确历史至少可以再从蒙元往前推进一百年到南宋时期。

    这个时代,马术已经很成熟了。尤其是对于捧日军这种骑军来说,熟谂各类养马、练马、控马技术无疑同样很重要。前后两个时间的知识一结合,能让宋君鸿参悟到不少有趣的事情。

    “原来你最近老钻马棚子去了,难怪去你帐里找不着你。”典虾仁笑了起来:“不过好在又在这里遇上了,走!”

    “走?”宋君鸿一愕:“去哪里?”

    “青云楼!”典虾仁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前几天犬子在武学以第二名的成绩正式升入上舍,兄弟们一直起哄要一起出去庆祝下。可这军营中禁止饮酒,只好等这下差后再出去酒楼,明天就又是休沐日,大家可以放开了喝。”

    “呵呵,将门虎子,那真是要应贺下了。”宋君鸿也笑了起来,赶紧抱拳祝贺。

    宋代广应学舍,其中各地的私学不计,光是官学,又分为中央办的国子监和地方上的州学、县学。自熙宁朝以来,在王安石的支持背后国子监下又设计了律学、武学等专科学校,这种设置一直沿用至今,成为帮助很多民间子弟学武的官办学术机构。按国子监的规矩,学生又分为上、中、下三舍,一开始只是入学生,然后升下舍,再升中舍,最后才能升上舍;每一舍的递升并不是必然的,都需经过严格的考核;获得上舍资格的国子监学生,假如再获得推荐,就甚至能和参加过科举的士人一样可以出仕任官。

    所以朝庭每年都要派专门的官员进国子监负责监督考试,就是为了严把人材质量关。

    而典虾仁的儿子,能获得上舍生资格,说白了,那也就离可以入朝为官的时间不远了。

    “嗨!什么虎子,我倒有心让他和子烨你一样去读圣贤书,考个正经功名。可惜他就不是那块料儿!”典虾仁叹了一口气:“光是家中请的西席就换了三、四茬,这个混小子就是不上进。只好把他送给了武学中,好在他倒有点他老爹的歪材,进了武学三年,倒是终于能考出个上舍来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有点喜形与色了。

    典虾仁作为种慎的心腹侍从将官,向来周全稳重,可当他说起儿子来时,却一会儿担忧一会儿高兴,感情都流露在一张虎脸上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是职下还有点儿事情想要处理下。”宋君鸿想起自己要去赎剑的事儿,有点犯难。

    “子烨莫不是要出去会哪家的姑娘?”典虾仁也听说了最近老有人来找宋君鸿提亲的事,坏笑着问。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职下想出去买点东西。”宋君鸿挠挠头答。英雄卖马,将领当剑,这都是极为丢脸的事儿,他不敢向典虾仁及在场的这些军官们说,否则纵不被人骂死,也会被人笑话死。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啸催马走到了宋君鸿的身边,低声说道:“子烨啊,典将军亲自邀请的你。如果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今晚还是和大家一起去热闹下的好些。”

    刘啸与宋君鸿早在平江府抗金大战时就认识,还曾到当时菊子娘临时栖身的民居中一起和宋君鸿及第三营的一些弟兄们过年,所以算是和宋君鸿较亲熟一点的老朋友了。宋金之战后,他以战功提升致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衔,算是终于跨过了从校尉到将军的这道门槛儿,却很少在宋君鸿面前端驾子。

    可他此时的话里却多少透着一点严肃,还冲宋君鸿使了个眼色。

    宋君鸿立刻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校尉,典虾仁这名将军从军阶上高他五、六级,此时却亲自来邀请他一起参与饮酒,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礼遇,如果不去,怕是会伤了典虾仁的颜面。

    而在捧日军中,你伤谁的颜面都可以,就是不能伤典虾仁的,因为他是时刻跟在种慎身边的人,是亲信中的亲信!伤了他的颜面,和伤了种慎的没什么两样。

    宋君鸿只好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职下便当一定要去讨杯水酒喝了。只是请典将军与诸位大人稍等片刻。”

    他着人赶紧把孙狗子叫了过来,附在他耳朵边上把那天当剑的事和当铺的地址细说了,然后把当票和银钱都偷偷的塞进孙狗子的怀里,叮嘱道:“你快帮我帮一趟,省得夜长梦多。”

    孙狗子应了一声,便快马加鞭的跑出去了。

    随后宋君鸿跟着众人到了酒楼里,席间几人把酒痛饮,自是好话夸尽,酒来碗干。一直到喝得天黑,宋君鸿才辞别众将,跨上马儿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把马缰绳丢给华盛顿后,宋君鸿就赶去菊子娘的屋前问安:“娘,石头回来了。您和妹妹也都吃了吗?”

    “嗯,孙狗子路过时和我说了。”菊子娘扇了扇宋君鸿嘴里大老远就能喷出来的酒气,责怪道:“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没办法,那帮家伙就都像是酒鬼似的。”宋君鸿苦笑了一下。军汉们之间流行一种奇怪的风气:以粗犷为美!喝酒也都很豪气。平常军营里禁酒没办法,好不容易出来喝一回酒,就一定会喝的杯干坛尽,现场的场面十分之惊人。

    “快给你哥端碗米醋来醒醒酒。”菊子娘冲石榴喊道。

    石榴还没来的及走出去,春妮儿就已经麻利的端来了一碗米醋,端到了宋君鸿跟前:“老爷,我在米醋中还加了些葛花,以前在楼子里时,听姑娘们说这样做醒酒效果会更好,也不难受。”

    宋君鸿笑着在春妮儿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灵精儿!”

    他接过醋碗来,仰脖子饮尽,才对菊子娘问道:“娘,这春妮儿来咱家的这几天,您看怎么样?”

    “很好的一个小妮子。”菊子娘笑眯眯的拉过春妮儿来:“这丫头又懂事又勤快,我很喜欢她。”

    “嗯,那就好。”宋君鸿把碗递给春妮儿端走,又向菊子娘说道:“娘,要是没事儿,儿子就回房去早点歇息去了。”

    “哎,等等。”菊子娘一扯宋君鸿:“孙狗子来了一趟,见你没回来他就又回军营去了。”

    孙狗子?太好了,看来是剑拿回来了。宋君鸿赶紧跑出院子骑上马又冲军营奔了回去。

    验完了关凭后,宋君鸿直奔孙狗子的营帐。“狗子。”进帐后宋君鸿喊了一嗓子,却见孙狗子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并不起身上前去迎接宋君鸿,反而畏缩的退后了几句。

    “你怎么了?”宋君鸿有点奇怪。

    “大、大人,您先保证不生气,我才会说。”孙狗子期期艾艾的地说。

    “有什么事儿快说,怎么整的和个大姑娘一样。”宋君鸿一瞪眼:“我还急着睡觉哩。”

    “大人,您的剑、您的剑已经让人抢先一步买走啦。”

    “什么?”宋君鸿一下子呆了,酒都立时醒了一大半。

    这才刚过去几天,这剑就被人买走了?

    “遭娘瘟的!”宋君鸿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可我那天明明已经再三跟当铺的老板商量过,让他容自己过两日来赎买的。”

    “您跟当铺掌柜讲信用,那不是和杀猪的讲放生一样吗?”孙狗子撇了撇嘴:“开当铺的,吃的就是倒腾货物这碗饭,只要有人来高价买,他怎么会不卖呢?”

    是啊,当铺的经营之道就是趁人之危,低买高卖。这事儿还真怨不得别人多少,只是自己被逼无奈,与虎求食罢了。

    “那谁买走的查没查?”宋君鸿不甘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问了倒是问了,但当铺掌柜的只说是由一个姑娘家买走的。”孙狗子答道:“对方并没有留下姓名,也不知上哪儿找她去。”

    这下完了,人海茫茫,难不成自己的这把爱剑就这么失去了?宋君鸿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这把剑不仅是那点钱的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由当初恩师王矢陪自己亲自选料找工匠打造的,意义非凡,此时让阴差阳错别人买走,宋君鸿心里空空落落的,真不是个滋味。

第二十一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十)

    离开孙狗的营帐,宋君鸿十分郁闷,一时也不想再回家,索性就回自己的帐里睡不宿再说吧。

    他一路上颓丧地低着头,想起自己那被人买走的爱剑,依然不胜唏嘘。

    “竟然会被一个女孩买走?”宋君鸿回到营帐后死活睡不着,便在帐里奇怪的踱着步,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你不去买珠宝首饰,抢我的爱剑干嘛?

    “算你丫头会识货!”宋君鸿嘟囔了一句。

    这柄剑是恩师所领铸,又陪伴自己度过了宋金战场上的无数惊险生死搏斗。或许对别人而言它只是一把好剑而已,但对自己却有着为重要的意义。

    捧日军中不缺战剑,以自己这个级别的武官要是想再申领一把剑也并非难事,可怕是再难有之前的那把剑的趁手感觉了。

    当时是为了救春妮儿,不得不当剑。必竟人命比剑重要,如果时光倒流一次,就算明知结果,他大概也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可时过境迁之后,得知自己的战剑被别人抢先一步买走,心里仍然免不了空空落落的。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却听到有人在帐外轻轻敲了几下:“蓬、蓬、蓬”。

    宋君鸿以为是孙狗又跑了过来,于是冲外面嚷了一句:“行了,这事儿我又不怪你。赶紧给我滚回去休息吧,别再来烦我。”

    帐外的人影静默了半晌,终于轻轻地应道:“宋公可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吗?”

    咦,是个女人?尽管来人说话声音很低,可宋君鸿还是辩听出了对方的性别。

    宋君鸿一激零,谁家女人大晚上跑到军营中来做什么?再说了,军营之中严禁携带女眷出没,哪个家伙敢这么大胆?

    有问题!

    宋君鸿习惯性地伸手就去摸自己腰间的战剑,却一下摸了个空。反应过来战剑已经让人买走的事情,只好从帐里拎起一个烛台,小心的逼近帐门,聆听了下外面似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便一掀帐门闪出了身来,低声喝道:“谁!”

    外面一切正常,远处的巡逻队的身影依稀可见,只是在篝火将自己营帐映出的长长黑影里立着一个小巧的人影,只是因为太黑,所以只有离近了能发现,却仍是看不清楚面庞。

    “难不成是刺客?”宋君鸿小小吃了一惊。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就算有刺客应该也是去找种慎,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刺杀了自己怕是也没多大价值。

    不过宋君鸿还是决定搞清楚。

    宋君鸿本想装得像猛张飞一样吓人点,却发现自己一身戎装却手里挥舞着一个烛台有点不伦不类,只好尽量把声音装的威严些:“谁这么大胆,立刻报上名来,否则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是我。”对方轻轻地答了一句。

    是我,我是谁?宋君鸿呆了一呆,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手中的烛台有点颤抖起来。

    黑影中的人慢慢走了出来,她是一名温婉的女,笃定、安静,如一株在黑夜中慢慢盛开的睡莲。

    当她的脸从黑暗中完全移了出来时,宋君鸿脑里轰的一下,他颤抖着说:“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对方露出洁白的贝齿,娇俏的笑了一下。

    你若等我,纵千辛万苦,我也必会回来。

    ——回来的人是史珍。

    宋君鸿很高兴,但一瞬间他却突然有了一种类似想要哭泣的感觉。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看到宋君鸿激动的样,史珍问道:“你怎么了?”

    看着巡逻队的身影越走越近,宋君鸿顾不得答话,先一把抓起史珍的手腕,把她拽进自己的营帐里。

    “你怎么闯进我们军营中来了?万一被人发现可就不得了的。”宋君鸿低声地提醒她,种慎就像是一个抱窝的老鹰,谁敢擅闯他的军营,立斩之!

    史珍笑了一下:“在他们抓住我前,我早就跑啦。”

    莫干剑派的“风*尘大千”身法独步天下,纵是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军营对她来说也没觉的有什么可怕的。

    “你以前就来过我们军营?”宋君鸿奇怪地问。

    “不是,我刚从我哥哥那里听说你在捧日军中,这过来的。”史珍摇了摇头,看宋君鸿还是心有余悸的样,便笑道:“刚在帐外听你叹气,可是有什么烦恼的事?”

    “我的剑丢了。”宋君鸿的战剑史珍早就见过,所以也不瞒她,垂头丧气地说道。

    “丢了?”史珍从背后拿出一个布包的长条状物品递到宋君鸿跟前,俏皮的问:“那丢的可是这一把?”

    宋君鸿眼前一亮,接过来急忙把布包摊开,里面一柄宽刃长剑立时映入眼帘,哎呀呀,这可不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战剑吗?

    “原来买剑的人就是你。”宋君鸿兴奋的抬起头来说道。

    史珍点了点头,却又伸出葱葱玉指在脸颊上刮了刮:“羞也不羞,剑是剑客的第二生命,你怎么也好意思拿出去当钱?”

    “当时急于救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宋君鸿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史珍说道:“其实你领着手下为救那小姑娘在街头和人争吵时,我就注意到了。然后你去当铺的一路上我都一直在偷偷跟着你。”

    宋君鸿倒杯水却发现帐内的水壶已经空了,这个情景又不方便叫孙狗过来。他尴尬地问:“你、你几时回来的?”

    “有一个多月了吧。”史珍轻轻地说道。

    “一个多月?”宋君鸿愕然了一下。

    “怎么了?”史珍发现了他的异样。

    宋君鸿颓然地答道:“我曾去你们府上打听过你的消息几次,可福叔给的答复总说你没回来。”

    史珍一惊,但很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缕伤感的情绪从心底慢慢的溢起。

    “史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史珍借佯装在宋君鸿营帐内走动参观的机会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过来冲宋君鸿笑了一笑:“宋公,你说你去找过我好几次,那我回你件事。”

    “什么事?”

    “你想我吗?”史珍嗫嚅着问。

    “想。”宋君鸿脱口而出,但随即又发现其中的不妥,忙解释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很担心你,所以很急切地想要知道你的平安。”

    “我知道你的意思。”史珍笑了笑,可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次溢上了她的眼眶。

    “你真的担心我吗?”史珍像个孩一样的追问着。

    “是的。”宋君鸿点了点头,这回他倒可以坦然大方的承认:“自你去北境后,我便时常会担心你,怕你出事,怕你遇上不测。甚至我很后悔!”

    宋君鸿歉疚地说:“我很后悔让你去北境,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想我会一生不安的。”

    “傻瓜!做不了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做呢?”史珍在原地娇俏的转了个身:“你看,我这不是一根头发也不少的回来了吗?”

    宋君鸿被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搞得有点无所适从,但只要能看到史珍活蹦乱跳的回来,他就觉得其实史珍把他的这座帐拆了也都可以。

    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可以。

    ——我的要求并不多,只要你平平安安地。

    “我在北境时也经常担心你。”史珍轻声地说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可他的目光沉静中似又有点小小激动,他相信她的话。

    他们不是情侣,却像情侣一样的互相牵挂。他们如今经过了种种离乱和危险再次相聚时,也没有任何的甜言蜜语,只有轻轻的一句:我担心你。

    是呵,我也担心你。

    “你回来就好。”宋君鸿高兴的一搓手:“下回再叫上韩书俊,咱们仨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再经常凑凑哩。”

    宋君鸿还在兴奋不已,史珍眼中的光彩却已经开始黯淡了下来。

    “宋公我就要走了。”史珍说这话时,有点倍感艰难。

    “这刚刚相聚,怎么就又要走了?”宋君鸿诧异道。

    “宋公,我不想离开你呵。”史珍再也禁不住的掩面哭泣了起来:“可是我爹娘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也不让我再见你了。”

    “要不,我再去找你父母解释下吧,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没用的!”史珍伤心的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恨死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了,也恨你。”

    “你要是去了,连我家大门都进不了,就会被打出来的。”

    宋君鸿转了两圈,说道:“我去找福叔试试。”

    史珍凄然笑了一下:“福叔从来不会忤逆我爹娘的意思的。”

    即便是她自己,又能跟父母违抗到什么时侯呢?

    “宋公,我、我喜欢你呵。”史珍哭着说道。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两年多,像一颗种,种在她的心田,然后开始疯长,让她心里塞的满满地,都是这一句话。

    “可是、可是我爹娘不答应啊。”史珍哭的难过极了:“你知道的,我在山上那么多年,大的愿望就是再见到我爹娘。可他们容不得我们在一起,甚至他们说我要是再和你接触,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

    史终是个豁达的人,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她又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她就是不能不要自己的爹娘。

    宋君鸿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料在,在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推动下,情况会发展到如此的糟糕的地步。

    “我、我就要走了。或许几年之内再也回不来临安了。你不要问我是去哪里,我也不敢告诉你,我害怕你来找我,我却不能见你的情况,我会哭死的。”史珍拭着自己哭的通红的眼睛说道。

    “想不到一别经年,再见仍是分别之期。”宋君鸿有点明白了,他也难过的说道:“所以你今晚夜闯我们军营,其实不是来相聚,而是来辞别的。”

    史珍难过的点了点头。她突然上前抱住了宋君鸿。

    她虽然行走江湖,不大受礼法拘束,但她仍有女孩的矜持。这是她第一回去拥抱一个男,她觉得自己一辈都没这么勇敢过和伤心过。

    宋君鸿感到她小小的身躯伏在自己的身上仍然在难以自制的抽泣着。

    宋君鸿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唯有抬起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怀里这个心伤欲碎的女。

    巡营军士雄壮的脚步声整齐只有两个轻轻相拥的人。

    良久,史珍的哭泣终于小了起来。她仰起小脸来看了宋君鸿一眼,痴痴地道:“宋公,珍儿此生与你莫不是真的有缘无份?”

    宋君鸿正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时,史珍已经掀开营帐的门帘,娇躯一拧,如飞一般的离去了。

    空余一滴尚未干涸的泪珠,在风中悄悄的滑落。

第二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十一)

    十月一到,即便是身处在这片以温软著称的江南,也让人觉得空气中渐渐多些了初秋的微寒,秋意在一个多雾的黎明溜来,从人们的面庞上轻轻拂过,然后又踮起脚尖掠过树顶,染红几片叶子,乘着一簇飞掠过城市和山谷,向着天边离去。

    在这样的气侯里送别,委时不能不让人更生出一股萧索之意来。

    在临安城外的古道驿亭外,史珍回头又朝身后这座繁华的城市看了一眼,她的家就在这座城市之中,但她相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却又总是来去匆匆。

    那么天下虽大,属于她的一隅休憩静土到底在哪里?

    来送别的人当中,除了史府的家人外,还有韩书俊,他望着怅惘的史珍,也同样是愁肠百结,欲言又难。

    一片尚还没有完全枯尽的叶子却在一阵急风经过时被摇落了下来,在空中不甘心似的打了几个转儿,经于向下面的黄沙泥道落去。

    要离开的,终究是要离开吗?无论早晚,却都要在人生的风起云涌之间被席卷而去。

    史珍以前从不需要想这些问题,她在意的只是剑艺精不精,花儿开不开,江湖的某段传奇故事她听过没有?

    现在,史珍似是懂得了一些事情,又似是完全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史珍已经明白,有些事情,再是无奈,也要面对。

    她依次向来送行的亲人们告别,最后才走到了韩书俊的面前。

    “韩公子”史珍刚唤了一声,却突然又微微笑了一下:“我好像总是不习惯叫你们大人。对你是这样,对宋君鸿也是这样。”

    “就叫公子,叫公子就好。”韩书俊的鼻子突然酸了一下:“我想子烨和我一样,还是希望你叫我们公子的,就像当年一样。”

    韩书俊看了一眼史珍,又轻轻似呓语般地嘟囔了一句:“真希望永远都似当年一样。”

    “是啊,要是真的能永远都似当年一般永远不要改变就好了。”史珍也点了点头。

    当年,他们还都不是什么“大人”,她也不需面对父母的压力。他们一起游山行水,他们一起仗剑惩凶,他们一起逍遥江湖。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快乐是永远的呢?

    史珍向韩书俊说道:“你如今已经是个将军了,少年得志,也再不能陪我千山万水的胡闹去了。此次韩公子能送我到此,已经是百忙抽空,珍儿很感动。”

    韩书俊撇了撇嘴,他跟本不喜欢官场上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所以从史云虹处听到了史珍要离开临安的消息后,但在虎翼军中慌忙请了个假,快马加鞭的便赶过来送行了。

    能守在史珍身边多一刻,也总比陪着那些无聊的上司们要强。

    可惜这时宋君鸿却不在。

    对此韩书俊感到有些遗憾,嘟囔道:“如此时侯,子烨怎的不来?”

    “因为我刻意告诉了他一个错误的时间。”史珍凄苦的一笑:“这算是我唯一的一次骗他吧,他还以为我要再过几日才会离开呢。”

    即便史府的家人们允许宋君鸿来送行,她也接受不了他来送她,接受不了两人这种送别之痛。

    她宁可骗骗他,自己孤身上路。

    韩书俊一呆,旋即又明白了史珍的心情。这两年来,他也再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了。

    两人不说话,史府的人也是强忍着泪面对着史珍的离去,现场再一次的沉默了起来。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珍儿便自此与韩公子辞别吧。”史珍向韩书俊行了一礼,又走到了父母的身边,跪下磕了一个头:“女儿不孝,这次回来又惹你们生气了。此次离别,还望二老珍重身体,健康福寿。”

    向史云虹泣道:“哥哥,请你代妹妹我承欢于父母膝前了。”

    史灵松夫妇也是泪水在眼瞒中打转,却强咬着牙不说话。

    史珍叹了口气,翻身骑上自己的小红马,扬鞭离去。

    几人怅望着史珍离去的背影,心里都颇不是滋味,这是没有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韩书俊突然一抽自己的坐骑,追了上去,边追边呼道:“史小姐,你等等我。”

    史珍好奇的勒止了马。

    追上来的韩书俊脸憋的通红,突然大声说道:“史姑娘,当年是我去莫干山上接你回来的,将来我也一定会再去接你回来!”

    史珍瞪大了双眼,看了韩书俊一会儿,轻声说道:“韩公子,尽管下山这两三年来我经历了很多的不开心的事,但珍儿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跟随你下山。”

    说罢冲韩书俊温柔的笑了笑,转身才再次策马而去。

    望着史珍娇小的身影在这古道中绝尘离去,越行越远,韩书俊的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子似的。

    他一转马头,也不回去和史家人打招呼,径自冲着自己的府上急驰了回去。

    他急冲冲的奔进府门,一直奔到了韩侂胄的书房外。

    韩侂胄虽并不是多么好读书,但他却和所有的士大夫一样,喜欢没事待在自己的书房里沉思。

    韩书俊一般很少敢踏进韩侂胄的书房,与广受赞誉和身负父亲期望的哥哥韩书贤不同,韩书俊进书房的经历中十次有八次倒是因为闯了祸后被父亲唤来责骂。

    这直接导致了他近二十来年对父亲这座书房如视虎穴,敬而远之。

    可这次他竟直冲冲的一推门,就奔了进去。

    “爹,孩儿有事相求!”

    正在书房中看着一幅别人送来的字画的韩侂胄被吓了一跳,把字画收了起来,好奇的道:“有什么事,说吧。”

    “孩儿,孩儿想娶一个女子。”韩书俊深吸了一口气,大声的说道。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韩侂胄暗自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这个被溺爱的没边的儿子,他有时侯的确很头疼,生怕他又出去闯了什么祸事回来。但此刻看来他原本只是想讨房媳妇啊!

    这不算什么事,以他韩家的名望势力,天下除了皇帝的女人外,有谁不能立即给儿子娶回来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管和爹说。”韩侂胄大方的一挥手:“不论吾儿看中的是谁家的千金,爹都让人去给你提亲。”

    “史珍。”韩书俊这两个字一出口,韩侂胄的脸立时绿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刚说是谁?”

    “史珍,史世伯家的小”

    “够了!”韩侂胄粗暴的打断儿子的叙述,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谁都行,就是她不行。”

    “孩儿只中意她一个。”韩书俊一撩袍襟,跪了下去:“求父亲成全。”

    “不行!”韩侂胄拍着桌子喊了起来:“你哥哥已经让她拒婚两次了,你还要再去凑这个热闹,你真当你爹我的这张老脸还没丢够吗?”

    见韩书俊依然倔强不起的样子,韩侂胄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劝道:“孩儿,我韩家何等门第?只要爹放出话去说是要为你选亲,那爹敢保证上门提亲荐女的人能把咱家的大门都给堵了,这天下的名门闺秀任你挑选,你又何苦要去选一个与你哥哥弃婚的女人?你现在已经是堂堂朝庭命官,禁军的将军,难道不怕让朝中的同僚笑话死吗?”

    “如果能与史小姐成亲,孩儿愿意丢掉这个将军的官印,与史小姐天涯海角的流浪江湖去。”韩书俊昂起脸来目视着父亲的脸答道。

    “荒唐,荒唐!”韩侂胄被儿子的话气的差点冒烟:“你给我滚出去!”

    韩书俊站起身来,说道:“孩儿这辈子只求爹这最后一回。”

    “不允!”韩侂胄冷着脸站起身来就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也不用痴心妄想,那个史家的丫头连你哥哥都瞧不上,又怎么会看的上你哩。”

    到了后院,一个人又气又烦,便在后院的演武场中来回踱步。

    正在练习射箭的韩侂贵看到了兄长这么心神不安的样子,走过来问道:“哥,莫不是朝中有什么人想对我韩家不利?”

    韩侂胄冷哼了一声:“以我韩家如今的声望,谁能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即便赵,明面上也得让我三分。我烦恼的,是两个儿子的事情。”

    “哦,书俊有什么事?”韩侂贵问道。

    韩侂贵把事情跟自己的弟弟说了一遍,叹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史珍倒底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不通礼断的野丫头,为什么会迷惑的他们两兄弟一个个的都丢了心窍般。”

    “更可恶的是史家那丫头还不识抬举,如此削我韩家颜面。”韩侂贵也冷哼了一声。

    “对,这其中一定大有问题。”韩侂胄说道:“老五,你立即去派人私底下查一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和我们韩家作对。”

    几日后,韩侂贵就把一张叠起来的纸递到了韩侂胄的手里:“哥,我查过了,问题怕是都出在这个小子的身上。”

    韩侂胄把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宋君鸿。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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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节多情偏被无情恼(十一)】

第二十三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一)

    “宋君鸿!”

    “末将在!”宋君鸿虎跨一步,横臂当胸大声吼道!

    捧日军左厢使挥使赵长春将军对宋君鸿问道:“你能开多少石的弓?”

    “回厢使挥使,末将勉强能开一石二斗的弓,至于平时配用的战弓,则只有一石。”宋君鸿大声的回答道。

    有宋一代时衡量一个职业军人的武艺,箭术是极为重要的内容。而射箭不仅考的是准头,更有臂力,甚至在甄选入伍兵源时都是以臂力作为第一标准的,即看能挽开多少斗的弓,当时士卒挽弓的最高记录是二百七十宋斤,而一些勇将则更加惊人,据传岳飞和韩世宗都可挽三百宋斤的弓,约合三石。

    普通宋军的配弓,只有五、六斗而已,而捧日军要求仅严,弓射手的制式配弓就有七斗半,一般的捧日军中宋将,若是夸耀射术,没有人好意思配八斗以下的弓。

    但八斗以上的弓就已经很难开了。所以好射的宋将们一般的配弓就也就是八、九斗左右。

    能开多大的弓,并不代表你就要配多大的弓。因为开弓是件很费臂力的活儿,你能张满一石的弓一次,并不代表你就能张满一石的弓十次。在战场上,如果你开了两三次弓后就臂酸手疼,再也拉不开手中的配弓,那无疑是取死之道。

    所以大家的配弓,都一般比自己的张弓极限要减个两至四斗左右,以保证能连续多次对敌人实施有效打击。

    宋君鸿便是如此,他的配弓数比起一般的普通宋将来还要大点儿,却也仅是在一石而已。

    “配弓一石,张弓一石二。”赵长春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个数值大体也够了,便把手一挥:“你和种依尚、钟新叶准备一下,参加下午的军中射箭较技,不要输给了右厢。”

    “是。”宋君鸿应了一声。

    宋君鸿出身猎户之家,弓马之术又得到王矢的悉心指导,在射术方面还算小有所长,非寻常宋将可比。

    一年前的宋金之战时,他光靠手中一张劲弓射杀的大小金将就有十余人,使其在捧日军中赢得了小小名气。

    但捧日军中向来是英杰汇集,不论是在射术精准度还是在张弓力量上比宋君鸿更优秀的都大有人在。别的不说,光在左厢之中的种依尚和钟新叶就也都能张开一石三斗的弓,而军中号称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就有百二十位之多。

    这让宋君鸿倍感竞争压力。

    比赛的内容包括马上射靶、马下射靶和张弓数三项。

    下午孙狗子等人在校场上把助威的喉咙都差点喊破,宋君鸿还是没能夺冠。

    马上射靶与种依尚并列了第四,马下射靶侥幸得了第二,而张弓数则只能排在第十名,离第六名的种依尚都差着一大截。

    赵长春将军的脸都快拉的像马脸了。三种较技,右厢全压了左厢一头,这让他的颜面感觉荡然无存。

    “接下来操练一个月,谁也不许请假!”他把唾沫星子直接喷了种依尚和宋君鸿一脸,然后气鼓鼓的就走了。

    “怎么办?”宋君鸿苦着脸问了一下种依尚。

    “‘赵阎王’的名号不是白号的,怕是接下来他会往死里操练我们。”种依尚脸上也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兄弟们明明已经尽力了,技不如人,又能奈何?

    可赵长春分明不这么想,技不如人?那我就苦练你们的技艺,什么时侯超过别人什么时侯休息,要是一直超不过,累死了活该。

    宋君鸿朝不远处帅台上的种慎瞄了一眼,他一直在笑眯眯地望着赵长春发彪,却连一个字都不说。

    他决不会阻止赵长春“折磨”右厢的这帮可怜兄弟们的。甚至说,因为赵长春在练兵方面有着一股子狠劲,大概正是种慎重用他的原因吧。

    我的个天哪!真是出力难讨好。宋君鸿喊过孙狗子来帮自己捏了捏酸痛的已经几乎都不能动弹了的臂肌,好一阵后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还没走到军帐前,一名侍卫兵便跑了过来,行了个军礼报告道:“宋都虞侯,辕门外有人要求见您。”

    宋君鸿已经浑身疲惫不堪,懒洋洋地问道:“谁呀?”

    “据说是刘知制诰差来的家人。”

    刘羽?

    除非有圣旨或种慎的手令,否则任何人都进不了军营,宋君鸿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向军营门口走去。

    到了辕门口,见门外徘徊着一个人,正是刘羽的家丁。宋君鸿去刘羽的府上很多次,早已经对其熟悉了。

    见到宋君鸿,那名家丁忙一溜小跑赶了过来,行礼道:“见过宋大人。”

    “起来吧,刘兄差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家大人邀请宋大人晚上下差后,过府吃酒。”

    原来是酒会?宋君鸿虽从不排斥和刘羽的聚会,但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心情也不佳,便拒绝道:“你回去告诉刘兄,我今天想要回家休息下,改天吧?”

    见宋君鸿转身欲回军营,那名家丁慌忙跑来拦在宋君鸿的身前:“哎哟,我的大人。我们家主母说今晚一定要请得宋大人过去,否则要打断小人的腿的。”

    露香请自己过去?宋君鸿一愕,觉得这事很有些蹊跷。露香不喜刘羽酗酒豪饮,连带着也不大喜欢宋君鸿几人一有空时就去找刘羽聚饮。这次怎么会主动邀请自己过府吃酒?

    其中必定有诈!

    我好歹也是一名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官啊,这斗争经验丰富,明知道你这其中有陷阱我干嘛还往里走?

    宋君鸿于是义无返顾的绕开那名家丁:“不去!”

    “大人,您可不能,不能走啊!”那名家丁竟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宋君鸿的一条腿,死使的不松手:“您走了,让小人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宋君鸿想抽一下腿,却不想那名家丁竟像抱宝贝一样的抱着自己的脚腕子不放,于是问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不放!”那名家丁回嘴道。

    宋君鸿哭笑不得。

    他使劲跺了两下脚,那名家丁不放;他又拼命摇了摇脚,那名家丁还是不放;宋君鸿抬起腿来原地连转了两个大圈,看那名家丁像个风车一样被帖着地面轮了直转,却还是不放。

    这边搞的泥土张扬,却似根本没什么效果,风去灰散后,那名家丁依然死死的抱着宋君鸿的腿,而宋君鸿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倒是守门的卫兵们瞅着眼前的这副光景,一个个噗嗤噗嗤的址笑了起来。见宋君鸿拿眼扫视了过来,忙又装成正经的守门状,目光高仰在空中到处巡视,就是不去面对宋君鸿求助的目光。

    遭娘瘟的,这个时代还会有空袭不成?

    宋君鸿终于开口骂道:“我说你们几个是在那给我装死人、木头桩子哪?”

    这时才终于有名卫兵一溜小跑奔了过来,脸上还在憋着笑,却总算是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配刀,指着那名家丁问道:“宋都虞侯,要属下帮你把这人的手斩断吗?”

    “斩手?”宋君鸿闻言一怔:“小五子你也太狠了吧?”

    那名被宋君鸿唤作“小五子”的卫兵冲宋君鸿一眨眼,嘻嘻笑道:“大人啊,这军纪上对说擅闯军营者,可就地处斩!此人的两只手已经跟着您的腿进入了辕门一寸,小的只斩他一双手已经算是很宽厚的了。”

    宋君鸿会意,板起脸来回身一瞪那名家丁:“你听到了没有?再不松手,卫兵们可就要斩手了啊。”

    不想那名家丁还真有几分滚刀肉的本事,也不惧怕宋君鸿的吓唬,双手不但不松反而抓的更紧了,双脚在地上又踢又蹬,嘴上还干嚎了起来:“反正小的要是请不动宋大人回去,主母也必会打断小的双腿的。同要是伤残,索性让您的兵士们把小的手斩断了吧,回去后小的也可以有个交待了。”

    宋君鸿直皱眉,他当然不可能真让士兵们把这名家丁的手斩断了,要不然他以后还怎么见刘羽。不禁懊恼道:“刘兄文质彬彬,怎么你这个家人却如此泼皮作风?”

    那名家人一看宋君鸿果真不会真的拿自己怎么样,便嘻嘻笑道:“我家主母说,别人来都请不动宋大人您,只有遣小的来才有可能成功。”

    “无赖!”宋君鸿大骂道:“你就是一个小无赖,你家主母是一个大无赖!”

    家丁眼一斜,表示对宋君鸿的大骂毫不在意。

    “算啦!”宋君鸿挥挥手,让小五子退了回去,又对那名家丁道:“我答应了你便是。”

    “好,大人可是要说话算数儿,不能糊弄小的。”家丁依掉不放似的抱着宋军鸿的军靴子不放。

    “我骗你一个下人干嘛?”宋君鸿又瞪了他一眼:“我说去就一定会去。但你再要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我脚上不下来的话,当心不用别人动手,我就先剁了你的这一双爪子。”

    那名家丁这才嘻嘻笑着松开了宋君鸿的脚,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冲宋君鸿又行了一礼:“小的多谢宋大人宅心仁厚,替我留下了这双手双脚”。

    “屁!”宋君鸿上前抬腿就冲他屁股上跺了一脚:“赶紧回去报信吧。”

    那名家丁走后,宋君鸿才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但此时他已经没法再休息了,脑子里转的全是露香请自己吃酒的事儿。

    露香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难不成是想催自己还钱?如果是这个可能的话宋君鸿便难免会有点头疼,前阵子借来赎剑的钱已经还给露香了,但买院子的好几百贯却是一年半载的不容易立即还上。

    此外,如果不是还钱,那就还存在有一个可能:秋灵。

    除此以后露香找自己应该便不会再有其他的事儿了。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宋君鸿更是头大,他此时倒宁愿是露香只是想催自己还钱了。g

    【……第二十三节道是无情却有情(一)——……】@!!

第二十四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二)

    到了刘羽的府院,还没等他上前去叫门,早有一名侯在那里的家丁一边叫人往里通传,一边急忙上前把宋君鸿请了进去。

    对于刘羽的府院宋君鸿很熟悉,他和柳丛楠、方邵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可以说连刘羽家中的灶门朝哪儿开他都知道。

    所以进府后他也不用家丁再来引领,自己已经轻车熟路的朝里面里面走去。

    刘羽的府宅是皇帝亲赐的,虽不敢说阔大豪奢,却也十分的清雅秀丽。宋君鸿几人在刘府宴饮时,因喜欢高谈嬉笑,所以很少在晏客厅进行,倒多是在百花盛开的后园之中,拥花而坐,绕水而饮,观星畅谈,对月把盏,也算是他们“曲润六子”的一丝书生情怀吧。

    走到了后园中时,远远地便瞧见了刘羽正背着自己指挥着家丁摆酒菜,宋君鸿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这种事情不是一直由嫂夫人来的吗?怎么你今天亲自操刀上阵了?”

    刘羽这时才发现宋君鸿的到来,急忙谦意的说:“你嫂子她还在梳妆打扮,很快就会出来。”

    “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必要专门打扮一下。”宋君鸿倒也笑了起来,今儿个倒底是有什么玄故?连露香都跟自己这么客套。

    刘羽嘿嘿笑了下,只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

    但宋君鸿刚坐下立刻又站了起来:“云飞兄忙的都晕了吧?这是上座。”

    原来,即便是出仕为官了,但“曲涧六子”间也从不论权职品阶高低的,向来只以情论交,兄弟相称,而宋君鸿在“曲涧六子”中年龄最小,所以每次聚饮他都只是敬陪末席。

    可这次刘羽此次竟把他拉在了“大客”的座位上,那他要是在这坐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会儿待柳丛楠和方邵来了还是终究要起身换位子的。

    “今晚长青和晋夫都不来。”刘羽又把他按回了上座。

    “什么?难道他们都有紧急的公务脱不开身?”宋君鸿奇怪的问。

    “非也!今晚专门只请了子烨一人。”刘羽还没回答,一声清脆中而又有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却先回答道。

    宋君鸿回头一望,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只见今晚露香穿的贵气而又美丽,较好的穿衣品味在她身上得到了良好的体现,既有状元夫人的贵气,同时还兼有一股独特的风情。而脸上敷的粉也正合适,真可谓是多一分则厚,少一分则瘦,丹唇轻点,柳眉细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人一描,竟似能把人融化一般。

    宋君鸿恍惚间似又看到了露香当年在勾栏中让千百公子恩客们千金一掷、神授魂与的风彩。

    当然,宋君鸿对露香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乍一看她这打扮,还是小吃一惊。

    因为出身风尘,为了避免朝中有人说刘羽的风凉话,两年多来,露香一直少施粉黛,举止得体,刻意低调,此时她这一艳装打扮,连刘羽都看的有点呆了一呆。

    “夫人,你今晚好美。”刘羽喃喃地说道,上前就想去牵她的柔柔纤手。

    露香一把将他的爪子打掉,嗔怪道:“子烨还在这里,你也不怕让人家看了笑话。”

    宋君鸿哈哈大笑:“不怕,你们俩在书院中端汤喂药,山盟海誓时我都见过,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

    “我看,我们还是先入席吧。”露香抿着嘴做了个小儿女的害羞之壮,但随即又大方的招呼着宋君鸿。

    所谓的入得厨房、上得厅堂,指的就是露香这种女人,什么场合都能应付。

    这时家丁们把酒菜上齐了,露香亲自为宋君鸿把盏,三人便正式开始吃喝了。

    一开始的话题很简单,谈风论月,总是今天的天气很好,喝一杯;园子里的花了,喝一杯;听说张家的某个趣闻,喝一杯;论两句新流传的文章,喝一杯;开不开心?哈哈哈,再喝一杯。

    等等,这怎么好像有点想要灌酒的意味?

    刘羽有点没话找话,东攀西扯的样子,而露香就更奇怪了,以前他来找刘羽吃酒时,露香都会多少做点小脸色或半真半假的喝骂上几句,可今天不仅不喝骂,反而是还一个劲的开始劲酒?

    宋君鸿瞄了眼露香,暗道这个女人才是一个鬼灵精,只是不知她的葫芦里今天在卖的什么药?

    露香见宋君鸿看自己,立即又提起壶来想给宋君鸿的杯中续酒。

    宋君鸿立即一伸手,把酒杯给捂死了,道:“咱别光顾着喝酒,也聊聊天,说说事儿吧。”

    “看你说的,咱们这不一直是在聊天吗?”露香轻轻的摆了宋君鸿一眼,责怪的声音却风情万种。

    好在我早就知道你的能耐,要真换是个不熟悉你的人,还不让你给三两下就给弄晕了,然后牵着鼻子走?宋君鸿暗笑了一下,你还给我打迷糊眼是吧?好!

    宋君鸿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拱拱手说道:“云飞兄,嫂夫人,弟今晚有点不胜酒力,既然你们没什么正经的事,那我就先告辞回去休息了吧。”

    说罢举势就要走,刘羽慌忙起身拦住宋君鸿。

    “云飞兄,现在咱们酒也吃了,天也聊了,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宋君鸿笑了起来。

    刘羽讷口结舌,只好拿眼来瞄自己的妻子。

    露香无奈,说道:“子烨且先回来坐,我们夫妇的确有件事还没跟你说。”

    “早这样多好。”宋君鸿这才施施然的坐了回去,指了指一桌子的酒菜说道:“不是小弟说你们。咱们几个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还需要整这些虚的?”

    刘羽向露香笑着说道:“你看,我说还是直接说的好。你却偏要搞什么借酒劝胆”。

    “云飞兄,嫂夫人,你们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必不会推辞。”宋君鸿又道。

    “那好吧,我们可就有话直说了啊。”刘羽看了一眼露香,说道。

    “且慢!”宋君鸿却在刘羽还没正式提事情前先举手拦了一下:“我没钱!”

    看刘羽和露香一起拿眼睛瞪着自己,他只好尴尬地道:“我、我一是还还不上你们的债款。”

    “放心,不是跟你催债!”露香白了他一眼。

    “那我也不娶秋灵!”宋君鸿又梗着脖子嚷道。

    露香和刘羽交换了下眼色,又朝宋君鸿说道:“这事还真是和秋灵有关”

    果然!宋君鸿急忙摆手:“君鸿近期无意结亲,也消受不得这等美人恩。”

    露香却并不威逼,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番也不再是逼你娶秋灵,只是帮她个忙,好吗?”

    帮忙?宋君鸿愣了一下,只要是不娶她,帮个忙倒并无不可。且不说这事是刘羽夫妇亲自开口向自己央求,单只说秋灵与自己间其实也算是朋友。想到这里,宋君鸿点了点头:“那你先说是什么忙,我看能不能帮。”

    “是这样的,子烨你也知道,在勾栏里讨生活的人,不管艳名多么出众,总是受人轻贱的。三十一过,女人便色衰,没有了恩客来捧场问津,勾栏里的姑娘们不仅再赚不到钱,还要受老鸨的欺压,实在是生不如死。”秋灵哀怨地说。

    宋君鸿点了点头,知道秋灵说的是实情。昔日芙蓉花,来日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

    “我有幸脱得火坑,但秋灵与我是好姐妹,实不忍心看她还在楼子里过那种倚栏卖笑的生活。”露香继续道。

    “那就也帮她赎身啊。”宋君鸿提醒道。

    “对!”露香一合掌,对宋君鸿笑着说道:“所以这事便要劳烦子烨了。”

    这不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吗?宋君鸿苦笑一声:“小弟刚才说了,手上实在是没几个闲钱的。”

    “不用你掏一文钱。”露香说道:“秋灵那小妮子的本事我知道,这几年她手里攒下来的银钱怕也比我少不了多少,替自己赎身的钱还是应该会够的。”

    “着啊,那就她替自己赎身就是了。”宋君鸿一想这事觉得更简单,却又更奇怪了。

    你说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儿,你们两口子怎么还至于在我面前灌酒央求、吞吞吐吐的墨迹上半天?

    “哪有这么顺心。别人或许能自赎,她却不行。”露香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宋君鸿奇怪的问,大宋朝自赎的妓女也不是没有过。

    “其实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她——”露香眼圈红了红,咬着嘴唇哭泣着说道“她原来是打小家里犯了官法,充到勾栏里的,之前在别处的楼子里,后来十二岁时才又转到了和我一个楼里。”

    刘羽用袖口帮妻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道:“露香和她自小相识,感情也算笃深,但这份身世来历,却是近期收到她的一封来信才知道的。”

    露香哭着说道:“我却不怪他,你们这些薄幸男子如何知道,我们在人前把笑容挂在脸上,可客人一走,却又个个冷若冰霜,没几个人会真心在意别人。在楼子里人情如纸,言辞如刀,我想秋灵她大概是怕别人知道了后会笑话、欺负她吧。”

    宋君鸿沉默了,这么说起来,秋灵是属于罪人的一种,是官妓。官妓不是因为钱才被卖身的,而是被官府直接判了刑后流作了妓女的一些女子,她们只能在官营的一些勾栏里接客或歌舞,供人取乐。这种身份的人,一辈子都不能赎身,只有用一辈子的苦难来抵消所触犯的刑罪。如有后代,也同样男子为龟公,女子继续做官妓,即所谓的“累世贱籍”。

    秋灵何辜,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凄惨的合运?g

    【……第二十四节道是无情却有情(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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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万里介绍:
在琐碎的生活中,你是一只蝼蚁还是雄鹰?在历史的洪流中,你是随波逐流还是坚如铁石?当你有机会重新审视过往时光中的一切,那倒映到你眼中的渺小身影可曾有过哪怕一两分让你微笑的改变?这是我第一次写网络小书,我知道网络小说的流行活力是YY,但我想尽量…回头万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头万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头万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