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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自远方     清和txt下载     清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8第二百二十八章

    永乐八年五月,北疆战报送至京城。

    出乎群臣预料,阿鲁台领三千骑兵同边军对峙数日,竟不为犯边,而是内附。

    “陛下,阿鲁台为人狡诈,诡计多端,此恐为示弱之计。内附是假,图谋不轨是真。臣请陛下三思!”

    群臣意见趋近-统-一,向不两立的朝廷六部和五军都督府难得立场一致,意见相同,都认为阿鲁台此举可疑,内附更加可疑,绝对是全套,一定不能轻信。

    朱棣没有当朝做出决定,退朝后,马上拟中旨,令内官亦失哈领人飞速赶往宣府。

    “告知汉王,鞑子不可轻信。便是内附,亦有发难可能。然逢春耕之季,刀兵骤起,烽烟蔽日,恐误农时,损民一年之粮。两害相权取其轻,依朕旨意,观其真伪,应机而动,切莫大意。保边境安泰,边民安稳,方为要紧。若事有变,亦不可迟疑,遣经精锐骑兵出塞,先敌而动,占据先机,当立于不败之地。”

    “奴婢遵旨!”

    为加速行程,亦失哈只带两名宦官,由锦衣卫北镇抚司派三名校尉同行,先取水路,过山东境内,换乘快马,一人双马,过驿站不停,生生将行路时间缩短一半。

    进-入河间府,恰好遇上垛集的新丁队伍,询问官军,闻边狼烟数日未熄,宣府已动刀兵,一行人无不心急如焚。

    “继续赶路,夜间不停!”

    亦失哈出身蒙古战败部落,自幼娴熟弓马。靖难时,多次曾随朱棣出征。虽未如白彦回一般立下大功,得天子赐名,战功也是不小。在北平出身的宦官队伍中,身手很是不弱,寻常军汉不是对手。

    “取麻绳,缚腰腿于马背之上。点火把,取近道,加紧赶路!”

    命令下达,不说同行宦官,锦衣卫也不由得佩服。

    若是军汉还罢了,一名中官竟能如此,莫怪陛下重用北平出身的宦官,当得起一声爷们!

    此时,孟清和同沈瑄已抵达北京。

    两人到行部述职,方知徐辉祖病了。不是和成国公一般托病不出,而是真的-卧-床-不起。

    “魏国公是受了风寒,未得调养,不慎引发旧疾。”

    听到国公府良医一番话,孟清和一拍脑袋,忙取出赵院使配给他的丸药,顺带一张方子。

    “这是太医院赵院使配的丸药,专为养身之用。按照此方,酌情增减药量,定国公也曾服用。”

    良医慎重接过药方,斟酌半晌,连道数声:“妙!妙啊!”

    “以王大夫之见,魏国公可用此方?”

    “可用。此方温和,寻常人服用,也益于强身健体,更合国公爷病情。多谢伯爷,老朽马上配药。”

    徐辉祖的病情等不得,王大夫道谢一声,匆忙离开,将孟清和晾在当场。

    孟伯爷倒没在意,探望徐辉祖,走个过场即可。

    以彼此的身份,当维持一般交情。走得太近,真变成“交情莫逆”,对双方都没好处。他不在乎言官的口水,总要为定国公考虑一二。

    离开北京魏国公府,孟清和先去行后军都督府点卯。

    因徐辉祖-卧-床-不能掌事,沈瑄接过练兵事宜,每日忙得不踪影,起-卧-多在军营,几日难得见上一面。

    孟清和无事,清闲下来,到孟清义家中住了几日。在孟王氏跟前尽孝,同孟清义商定春耕播种,亲自到田间巡视,解决不少问题。

    诸事定妥,接到大宁都指挥使朱旺来信,终于决定对大宁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动手。

    交还铁券,向永乐帝表明心迹,孟清和行事反倒少了许多顾忌。

    大宁布政使司行事不妥,自布政使以下,专为争权夺利,不办实事,按察使司和其串通一气,都指挥使司亦有少数人动摇立场,对朱旺的命令阳奉阴违,证据都握在朱旺手里,借锦衣卫送到北京。

    孟清和冷笑,亲自动笔,三封弹劾奏疏呈送南京。

    巡按御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尸位素餐者视而不见,对-贪-污-害-民者网开一面?

    好,他来!

    弹劾奏疏递上不久,大宁三司衙门突发-地-震,布政使和按察使司掌印换人,督粮道及分守道参政下狱。都司衙门中,一名同知下锦衣狱,两名佥事回家种田。靠山倒台,税课、巡检中的生面孔,顷刻间少去一大半。

    以大宁都指挥使朱旺为首,看着打起包裹,灰溜溜-滚-蛋的昔日同僚,嗤笑一声。

    兴宁伯不发威,当他真如面上好欺?

    想当年,南京六科都被他搅个天翻地覆,多少给事中发到西南大山充训导教谕。这两年,伯爷行事日渐沉稳,便忘记早年间的教训?当真是找死!

    天子北巡时,已隐约露出迹象。后遇大军征讨草原,起了战事,腾不出手,才让这些鬼祟小人快活几日。

    聪明的该就此罢手,趁早抹掉首尾。之前所得,足够养活三代。

    结果呢?

    依旧不知收敛,甚至通过职务之便,搜集伯爷“贪-赃-枉-法,与民争利”的黑材料,同翰林学士胡广暗中传递消息。

    如今怎么样?该收拾的,照样收拾。

    真以为几个翰林蹦跶几下,就能拉伯爷下马?

    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不过是春秋大梦一场。

    清理大宁三司,早为题中之意。孟清和看准永乐帝早有此打算,才顺势而为。他知道,清理掉一批人,大宁三司仍在,想恢复大宁都指挥使司一家独大的局面,已是不可能。但能达成 “狐假虎威”目的,借助永乐帝的东风,为自己立起威名,已是足够。

    此事过后,新来的官员定会改掉一些“坏习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前车之鉴不远,敢打税课司的主意,向互市和军屯安-插-钉子,伸哪只手,剁哪只手!

    一切为国库,为内库。

    孟伯爷立场坚定,理由充分。

    大宁三司被清理的同时,亦失哈一行抵达北京。见过沈瑄,换过路引,立刻北上宣府。

    孟伯爷不掌兵,沈瑄却不能置身事外。

    一道令下,五千骑兵北上,巡弋开平卫至万全卫诸地。领兵之人,正是自朝鲜归来不久,由羽林卫指挥升调入行后军都督府的泾国公陈亨嫡孙,陈纪。

    “国公爷不去?”

    “不去。”沈瑄放下公文,靠向椅背,握住孟清和的手腕,拇指擦过青色的血管,“陛下有意明年迁都,我意同成国公,非天子令,不再请旨掌兵。”

    不再掌兵?

    一瞬间,孟清和脑中有数个念头闪过,最后全都化为一声叹息。

    伸出手臂,揽住沈瑄的后颈,第一次,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拥进怀中。

    “子玉,我陪着你。”

    沈瑄合上双眸,没动,也没有出声,呼吸清浅。

    孟清和挺直背脊,手指顺过乌黑的发,亏得国公爷没戴幞头……好吧,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走神。

    窗外,夕阳西下,晕红的光,映暖天边的云。

    五月的顺天,仍是春寒料峭,只有眼前人的-怀-抱,才能温暖彼此。

    “十二郎。”

    “恩?”

    孟清和不想动,即使脚麻了,也不想动,不愿动。

    鼻中发出单音,似无意识的回应。

    下一刻,怀中陡然一空,睁开眼,突然身体离地。

    没有惊诧,孟清和笑了。

    揽住沈瑄的肩膀,瞄一眼案上高高一摞,意思很明白,不管了?

    沈瑄勾唇,侧首,狠狠堵住了孟清和的嘴。

    不管了。

    随他去。

    “明日之事,也不管了?”

    声音绕过屏风,很快变得模糊。

    “……十二郎在,瑄无暇……”

    陷在榻上,望着帐顶,孟清和狠狠扣住沈瑄的肩,既然如此,就疯一回吧……

    高官厚禄,天子-宠-幸。

    财富,地位,荣耀。

    到头来,能拥有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能握住的,也只有这双手。

    永乐八年五月壬戌,兴宁伯因事告假,定国公无故旷工。

    次日,兴宁伯继续告假,定国公继续旷工。

    再次日,兴宁伯仍在告假,定国公却旷工不成。

    宣府战报送到,阿鲁台的确一心投诚,为取得明朝信任,不惜下血本,将长子和次子一并送到北京国子监学习。换种说法,亲子为质。

    这不意味着边塞事情解决,因为,瓦剌突然变得不老实了。

    马哈木是什么态度,暂且未知。贤义王太平领两千骑兵犯边,同宣府官兵发生小规模战斗,却是不争的事实。

    “瓦剌犯边,宣府边军出战,斩首一百余,擒三百。”

    战报送抵南京,永乐帝大怒,命文渊阁拟旨,发兵十万征讨瓦剌。

    “瓦剌狼子野心,出尔反尔,犯我边境,朕意亲率大军征讨!”

    天子亲征?

    群臣相顾,这才消停多久,又要北上?

    观朝诸将,成国公告病不出,魏国公卧床不起,定国公镇守北京,离不得半步。

    淇国公……还是留在家中养花读书,陶冶性情比较好。

    四月间,新城侯领兵奔赴交趾,不为镇压叛乱,而是老挝暹罗最近不稳,明朝需要发挥国际主义精神,以军队宣扬和平。短期内,张辅定然无法还朝。

    平江伯陈瑄和都督柳升擅水战,6战只是一般。

    赵王随船队出海,指望不上。

    汉王尚要巩固边防,组织屯田。若命北疆镇守挂帅印,何福孟善,谁敢用汉王为副?

    思来想去,除天子亲征,当真找不出最合适的领兵人选。

    徐皇后得知消息,很是淡然,似早有预料。叫来宫人,将她亲手缝制的夹袍给天子送去。

    朱瞻基坐在一旁,始终没出声。朱瞻壑大眼明亮,皇祖父出塞,他是不是也能随行?

    看透朱瞻壑所想,徐皇后轻笑一声,罢了,圈在笼子里的老虎,猫都比不上。兄长四弟这个年纪,都在军营里打滚了。便是高煦、高燧,也没少被天子拎着鞭子教育。

    唯有高炽……

    徐皇后顿了顿,目光扫过朱瞻基,重又变得温和。既然如此,和天子提一句当也无妨。

    两个孙子都带上,早点成长起来,总不会-堕-了祖宗的威风。

    当日,朱棣下朝之后,到坤宁宫同徐皇后一同用膳。

    徐皇后顺势提起皇孙随扈之事,朱棣痛快点头,“梓童之意即为朕所想。不过,孙子这么大了,朕也是老了。”

    “陛下不老。”徐皇后笑道,“陛下正当盛年,何能言老?”

    “不老?”

    “不老。”

    “都已这个年纪,如何不老?”

    “这个年纪?”徐皇后笑得端庄,慢慢捏扁手中金盏,团在手心,柔声道,“在陛下眼中,这个年纪就老了?”

    “……”朱棣咽了口口水,他忘了,梓童只比他小两岁。

    不小心-捅-了马蜂窝,结果是,自此以后,朱棣再没提过“年老”二字。谁敢在他面前提这字眼,一脚踢飞。

    永乐八年六月壬戌,天子下旨,召集长江以北卫所官军,总计十万,征讨鞑靼。

    圣旨送达宣府,朱高煦一拍桌案,站起身大笑数声,憋屈两个月,总算能找回场子了!

    阿鲁台尚未被朝廷正式敕封,只能和部落成员一起在城外扎营。

    心惊胆跳,被瓦剌和野人女真轮班欺负的日子,终于成为历史。即便瓦剌军队就在几里外,阿鲁台也能放心大睡。

    从恢复大元荣光,到仰明朝鼻息,只为活命,阿鲁台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期的逃命生涯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梦想”是多么不切实际。中原之地早换了新主人,妄-想扶持一个蠢货恢复元朝的荣耀,当真是痴人说梦。

    “傻啊,我真是傻啊!”

    这句话几乎成为阿鲁台的口头禅。

    “不过,马哈木比老子还傻。”

    想学他一样,扶持“黄金家族大汉”,当真是脑袋被石头砸了。要不是掌握瓦剌动向,有了给明朝天子的“投名状”,他哪敢大咧咧跑到明朝边境。

    “将此事告知明朝皇帝,不能比肩兀良哈,要回部落草场应该不是难。”

    阿鲁台不负狡诈之名,穿过瓦剌边境,引太平追击,都在他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太平有勇无谋,竟和明朝边军动手。

    狠狠将匕首扎进羊腿,撕下一块还带着血细的羊肉,送进嘴里大嚼,抹掉嘴角的油花,阿鲁台笑得得意。

    这样的替死鬼,投名状,当真是越多越好!

    阿鲁台得意了,瓦剌本部的马哈木却火烧眉毛。得知明朝集合十万大军,准备对自己动手,马哈木第一个念头不是反抗,而是逃跑。

    他恨不能一刀砍死太平。

    忍一时之气不行?偏要这个时候和明朝边军动手!原来他的苦口婆心,循循劝导,都成了废话!

    为今之计,只有保存实力,跑路为上。

    不过,该向哪跑?

    马哈木深深皱眉。

    至于惹出这场大祸的太平……谁惹的祸谁收拾,管他去死!

    六月底,圣驾驻跸顺天。

    朱瞻基朱瞻壑随扈,沈瑄领中军,孟清和仍为副,率神机营奔赴开平。

    同月,贵州镇守奏疏和平王上表一同飞送入京。

    平王朱高炽身染瘴疠,已是病入膏肓,多方求诊,仍药石无医,请许平王世子朱瞻基在京继亲王位,就藩普安州。

    闻听上表内容,徐皇后震怒,“平王重病,缘何不报宫中?隐瞒病情,可将平王放在眼中?!”

    “回殿下,不是不报,是……”

    “说!”

    “是平王妃,压下了消息。”

    徐皇后怒极,亲自给天子写信,取中宫令牌,送往天子行在。

    很快,平王病危的消息在朝中传开。相比之下,解缙身死,胡广、黄淮下锦衣狱,就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两京之地暗潮汹涌,乘船下西洋的赵王殿下则站在船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满眼金光。只差对着海面狂吼一句:“金银财宝,海外之地,孤来了!”

    如果宝船桅杆上换一面骷髅旗,朱高燧手里举把弯刀,面朝大海狂笑数声,当真不是海盗,胜似海盗。

    同朱高燧心中宏愿相较,郑和之前的一系列手段,堪称温和。

    郑和王景弘嚼着药丸,苍白着脸,望着朱高燧的背影,当真是无比羡慕。

    想当初,自己首次出海……不提也罢!

    再看看赵王殿下,一样都是出海,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229第二百二十九章

    永乐八年七月,明朝在辽东,宣府,宁夏一线陈兵十万,备战瓦剌。

    朱棣命定国公沈瑄督中军,兴宁伯孟清和、安远伯柳升为副。以兴宁伯孟清和领神机营,并督大宁火器营。

    宁远侯何福督左军,武安侯郑亨督右军,同安侯火真督后军。

    宁阳侯陈懋督左掖,都督曹德、都指挥胡元为副。广恩伯刘才督右掖,都督马容、都指挥陈纪为副。

    八月丁卯,朱棣以亲征胡虏軷于承天门,遣太岁旗纛等神。

    祭祀之后,永乐帝登点将台,号令三军,锋指向北。

    “出塞!”

    “吼!”

    战鼓声起,号角声响彻天际。

    永乐帝着赤色十二缝武弁,袍裳中缀五彩玉。环佩,革带,重底赤舄。腰佩宝剑,手持玉圭,上刻篆文“讨罪安民”。

    车架发北京,永乐帝遣指挥使完颜帖木耳,宦官亦失哈等赍敕鞑靼及哈密诸部,并赐彩币宝钞,言今大军讨逆,道经其地,不必惊慌。

    “朕讨瓦剌,与尔等无干。”

    换句话说,识相点,当避则避,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识相,在私底下搞些小动作,给瓦剌传递消息,甚至和马哈木联手对抗大明,后果自负。等朕收拾过瓦剌,回头就烧你帐篷!

    朱棣的诏书,或许该称之为“恐-吓-书”,十分有效。

    鞑靼太保马儿哈咱和枢密知院脱火赤热情接待了明朝使者,拍着胸脯表示,一定遵照大明皇帝的指示,绝对不给瓦剌透露半点消息,也不听过任何支援。

    “天使放心,鞑靼同瓦剌向不两立。马哈木派遣使者前来,必定五花大绑,送到大明天子面前。”

    鞑靼纯粹是被明军打怕了。

    任谁被按到地上揍几个来回,鼻青脸肿之余,再补一顿群踹,都会吓破胆子,再起不了半点反抗念头。

    哈密忠顺王脱脱俨然是大明铁杆,二话不说接下敕令,并进一步表示,愿意派遣骑兵配合大明的军事行动,狠狠给瓦剌背后-插-两刀。

    “王爷如此忠心,咱家必定如实禀报天子。”

    脱脱顿时喜上眉头,“若不是陛下洪恩,小王何能登上王位,早成羊圈中的奴隶!如此大恩,不能不报。请天使转告大明皇帝陛下,瓦剌敢同天子作对,上天不容,哈密五千勇士尽听大明调遣。小王愿为天子马前卒,为大军开路!”

    脱脱红着脸膛,砰砰捶着胸口,一副赤胆忠心。

    亦失哈表面感动,离开帐篷,撇撇嘴,比起阿鲁台和马哈木,这个险些被亲-娘-赶下王位的脱脱,明显更加狡猾。

    “瞧见没有?”亦失哈用马鞭敲着小宦官的肩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借势而起,落井下石,这位忠顺王才是真的聪明人。”

    不过,到底是年轻了些,也急了些,轻易就会露出痕迹。

    想借机取代鞑靼和瓦剌在草原上的地位?

    “嘿!”

    亦失哈冷笑数声,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陛下能让他登上王位,照样能让他跌落尘埃。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

    鞑靼和哈密的反应在朱棣预料之中。

    使者送回消息,大军已至泥沙河,次龙虎台,过居庸关。

    出关次日,大军驻永安甸。

    傍晚扎营时,天空突降大雨,雨中砸落冰雹,落在铠甲兵器之上,砰然作响。有拇指大冰雹落下,数名巡营官兵受伤。

    雨势渐大,相隔两臂竟不得见人面。

    隐有雷声轰鸣,闪电穿过云层,一座营帐突被闪电击中,瞬间起火。

    官军骇然,纷纷走避。

    中军之内,朱棣升帐,正与诸将布置进攻计划。忽闻帐外急报,立刻起身,走至帐前,“何事惊慌?”

    “陛下,天雷……”

    兵卒话未说完,又一道闪电劈下,距离朱棣不过十几米。

    朱棣也是骇然。

    忽来一阵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风停后,雨渐歇,天空中云层乍裂,一道道阳光自云层中漫射开来。

    站在朱棣身后,孟清和扯一下沈瑄的斗篷,在沈瑄回头时,做出一个嘴型。

    沈瑄却摇头,反手握住孟清和的手腕,“别动。”

    孟清和兀自不解,忽然见两名文官出列,以极为饱满的情感,大声说道:“陛下,此为吉兆!征讨瓦剌,天军必胜!”

    孟伯爷眼睛瞪圆。

    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除了磨牙,只能磨牙。学他的手段,话都一字不差,交专利费了没有?!

    北京工部尚书吴忠,翰林侍诏郑礼,好,本官记住你们了!

    吉兆降下,朱棣自然大喜,借机发表一场精彩演讲,题目即为“论我军必胜及瓦剌必败”。

    众将官听得热血沸腾,举臂高呼,恨不能立刻-抽-刀子上阵和瓦剌壮汉们互砍,为天子的论点提供更充分论据。

    演讲结束,火头军已备好馒头热汤。孟清和不用自己动手,自有亲兵送到帐中。

    心中仍有些憋气,孟伯爷呲出一口白牙,扯馒头的动作相当凶狠。

    国公爷气定神闲,几个馒头下肚,喝完热汤,示意亲兵退下,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

    “十二郎,可记得出发前,瑄说过的话?”

    “……记得。”

    “十二郎上交铁券,又是为何?”

    “……”

    “事已至此,十二郎还有不舍?”

    垂下眼眸,孟清和没说话。顺势靠在沈瑄肩上,没有熟悉的冷香,而是一股皮革和铠甲混杂的味道,并不算好,却让他渐渐沉静下来。

    是他相差了。

    明明已经做出决定,何必又想着出头?

    大手覆上孟清和脑后,指尖顺过黑发,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过耳畔,安抚着他。

    “既已下定决心,十二郎理应晓得,以你我今日,战功可有,大功却无必要。甚者,无功即是无过。”

    “恩。”

    “此次出征之后,我-欲-向天子奏请,交还官印,辞去北京镇守一职。”

    “国公爷?”

    “天子决意迁都,此事宜早不宜晚。”

    “那我也……”

    “十二郎不必。”沈瑄轻笑,托起孟清和的下颌,啄了一下他的鼻尖,“说不得,待到将来,国公府和伯府的家计都要落在十二郎肩上。

    “……”意思是,他养家?

    “然。”

    愣了两秒,孟清和忽然笑了。

    “好!”

    养着国公爷?

    想想就很是美好。

    脑海中闪过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画面,孟清和突然觉得,辞官交权,只留爵位,躺在金山上做个“合格”的勋贵,没什么不好。

    知道孟清和想通了,沈瑄收紧手臂。

    有些话,他没有明言。

    天子不升他,并非不再用他。

    相反,朝中靖难功臣,魏国公等洪武时期留下的武将,都已近暮年。天子属意汉王,必为其留下可用文武,正如当年洪武帝一般。

    沉下眸子,一下下拍着孟清和的背。

    汉王志大,征战之意不弱于今上。为社稷计,便是他不上辞表,天子也会压一压。而立之年,国公爵,一品武将。再封,便是逼继任者弃他不用,甚者,成为新皇登基的磨刀石。

    “国公爷?”

    “无事。”

    沈瑄垂首,蹭一下孟清和的脸颊,黑眸深邃。

    孟清和莫名有些脸红。拍拍脸颊,论理,都十多年了,至于吗?

    可想归想,现实却将理论击得粉碎。

    帐内骤升起的温度明白昭示,至于。再过十年也是一样。

    次日天明时分,大军-拔-营。

    与此同时,天子于途中发出的中旨和敕令,顺利抵达南京。

    中旨用垂训之宝,直接送到内廷,交到徐皇后手中。敕令上盖皇帝-亲-亲-之宝,经文渊阁六部,发往普安州。另有一封交给锦衣卫的敕令,由杨铎贴身携带,先天使一步出京。

    “命新城侯张辅遣官军一千五百,护卫平王进京。”

    “平王府左右长史不体圣恩,不尽其职,私交罪臣,下锦衣狱。”

    “平王妃除封号,令退居道观为平王祈福。”

    “平王世子九月归京,为平王侍疾。”

    “捉拿普安州-妖-僧-数人,收回度牒。”

    “建贵州僧录司,凡西南诸省出家之人,皆上报名录籍贯。”

    数道皇命下达,群臣根本来不及反应。

    天子若在南京,尚能回旋一二。天子身在塞外,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根本吃不到一个锅里,更指望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敕令在南京走个过场,飞速发往贵州。

    天子敕令之外,徐皇后的态度也让朝臣心中打鼓。

    太--祖-高皇帝旧制,后--宫-不干政。

    徐皇后肖似马皇后,以贤德著称。而今一改往日,接天子中旨,取中宫令牌,令宫人随锦衣卫出京,一桩桩一件件,雷厉风行,无不让人心惊。

    普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王是真病?

    若平王真是病入膏肓,朝中传言平王妃隐瞒平王病情,怕是……

    朝臣各有猜测,却无一人宣之于口。思及天子下达给新城侯的命令,连夜出城的锦衣卫,政-治-嗅-觉-灵敏者,额头已然冒出冷汗。

    平王府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坤宁宫中,徐皇后静静坐在桌旁。

    檀木大案上,一只三尺高的紫铜炉悠悠飘着香气。

    大红袖摆,皓腕凝雪。落笔之处,却似刀锋划过,斧钺劈斩。

    一副字写完,徐皇后放下笔。

    殿中伺候的宫人立刻上前,递上巾帕。

    “人出城了?”

    “回殿下,昨日便走了。”

    “恩。”徐皇后反身离开,忽而停下脚步,“烧了吧。”

    “是。”

    宫人应诺,提起案上一副字,舍不得,也必须裁开,压在火盆中烧尽。

    “殿下,为何要烧?可惜了。”

    说话的宫人,跟在徐皇后身边近三十载,忠心耿耿。

    徐皇后摇摇头,侧靠在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合上眸子。

    满纸杀气,不烧只会是麻烦。

    张妃。

    本宫的儿子,本宫可以失望,却容不得他人轻慢利用!

    敢做,就当承受后果。

    永乐八年九月,杨铎一行抵达普安州平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四周已有新城侯麾下士兵“守卫”。张辅仍在交趾,领兵者是张辅手下一员副将。

    “杨指挥。”

    认出杨铎,副将先行礼。

    杨铎回礼之后,径直取出捉拿王府官属及取消平王妃封号的敕令,“奉天子旨意捉拿罪人,叫门。”

    声音没有太大起伏,俊美无俦的面容却冰冷慑人。

    说是叫门,贴切点形容,更像是砸门。

    “杨指挥,这样是否不妥?”

    “本官奉天子旨意,刘都督以为不妥?”

    “不敢。”

    刘都督额头冒汗,不再多言。

    一言不和惹到这位煞星,说不得转眼就被请进诏狱,为一个即将倒台的王爷,太不值得。

    王府中人心惶惶,朱高炽-卧-床,人事不省,瘦得脱形。

    平王妃坐在榻边,正红大衫,凤纹霞帔,红罗长裙,头戴九翟冠,精致的妆容,掩不去面容憔悴。

    “殿下,”平王妃握住平王的手,声音飘渺,“不该这样……殿下当荣登大宝,瞻基将坐拥天下……臣妾、臣妾是太子妃,是皇后,是皇太后……不该是这样……”

    王安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捧不住药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王妃一定是疯魔了。假使传出去,王爷病愈也注定与皇位无缘,亲王位恐怕都保不住!伺候王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想到这里,王安心中一狠,朝其他几名宦官使个眼色,既然活不了,还有什么顾忌!

    “王妃,您怕是过于劳累,还是到偏殿歇一歇。”

    “放肆!”平王妃愤然,“你敢如此?!”

    王安不理平王妃大骂,让人将她“请”入偏殿,跪到平王榻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奴婢无能,不能为殿下尽力,只有这条命还可一用。奴婢去了,殿下保重!”

    王安起身,额头一片殷红,迈步走出内殿,再没回头。

    在他离开后,朱高炽依旧没有睁眼,枯瘦的手指突然颤动,眼角落下一行浊泪。

    未几,王安撞死端礼门,死前高叫,王府左右长史与-妖-僧-合谋,意图挟持平王。平王为-奸-人所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实无蒙蔽圣上之意。他为奴婢,不能为王爷分忧,只能一死以证王爷清白。

    理由很牵强,细思更是漏洞百出。

    但王安死得惨烈,死前为官军所见,传入民间,必将引来同情之声。

    刘都督不知如何处置,心下迟疑。杨铎负手而立,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安,请出同来的宫人和太医院院判,“为平王殿下诊病。”

    平王不会死,但也仅此而已。

    偏殿中,平王妃看到传达懿旨的宫人,瞳孔骤然紧缩。

    “我不信,我……”

    话未落,两名宫人上前,除掉她的发冠霞帔。

    一碗汤药,三尺白绫,一把剪刀,是她最后的归宿。

    史载,平王王妃伉俪情深。平王重病,王妃除冠,退入道观,为王爷祈福。民间称颂。

    自永乐八年,平王妃退入道观避世修行,再无一人得见。直至世子继王位十年,方传王妃羽化。以道号“孝敬”入殓,不入王陵。

    平王府事了,锦衣卫及一千五百卫所官军护送平王入京。因平王病体,队伍速度不断减慢,十一月中旬方抵应天府。

    当此时,明军先后破瓦剌客列亦惕部,辉特部,绰罗斯部。斩杀客列亦惕部首领太平,生擒辉特部首领秃孛罗,并在乌斯河上游生擒瓦剌拥立的可汗阿台。

    经此一役,瓦剌诸部终于步上鞑靼后尘,死的死,逃的逃,余下多成为明军俘虏。

    沈瑄率领中军,表现可圈可点,得永乐帝多番表扬。

    孟清和明白,国公爷很想低调。但以他的威名,想达到这个目的,无疑相当困难。

    国公爷气场实在太强,走上战场,好似启明星一般闪闪发亮。只要有一个瓦剌士兵认出他,周围瞬间清空五米。这种威慑力,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自愧不如。

    大仗打完了,消灭掉瓦剌主力,朱棣没急着班师回朝。

    马哈木跑了,必须抓回来。

    据说这厮西逃入白帐汗国。永乐帝很有兴趣-横-跨-草原,发挥和平友爱精神,敦亲慕邻,拜访一下新邻居。

    不论马哈木的逃跑路线是真是假,孟伯爷只知道,又一个大明的邻居要倒霉了。

    由此可见,给老朱家人打工,不容易。和老朱人做邻居,更不容易。

230第二百三十章

    人若是倒霉,喝水都能塞牙缝。

    很显然,马哈木正处于人生中最倒霉的阶段。

    卧薪尝胆的计划成为泡影,被大明十万军队从瓦剌本部一路追赶,退出祖先游牧之地,明军仍在身后紧追不舍。逃出草原时的五千人,已经不足三千。

    无奈之下,马哈木只能继续西逃,带人跑到白帐汗国,希望掌控金帐汗国实权的白帐一系能伸出援手。到底双方有亲戚关系,马哈木的一个女儿,正是白帐可汗最宠爱的妃子。

    无奈希望总被现实粉碎。

    白帐可汗匆匆见了马哈木一面,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再不露面。只派人传话,暂时住下,可以。常驻绝对不行。借兵更加不行。

    跟随马哈木出逃的瓦剌将领愤怒了。

    近些年,通过和大明互市,瓦剌物资极大丰富。丝绸,瓷器,茶叶,布帛,白帐可汗及他帐下大小贵族没少得好处。如今瓦剌落难,遇到麻烦,竟是翻脸不认人,亲戚情分不顾,往日里的好处也不念?

    “小人!”

    “可耻的小人!”

    “枉为黄金家族子孙!”

    瓦剌人只能在自家帐篷里骂几句,走出帐篷依然要尽赔笑脸。

    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何况还是逃命途中?

    事实上,白帐可汗并不想同瓦剌人翻脸,也不愿担上背信弃义的名声,统治偌大国土,大小上百个部落,真被骂成毫无诚信的小人,还如何服众?

    可他实在没办法。

    从钦察汗国延续下来的土地,不只属于蒙古人,这里还生活着突厥部落和被征服的东欧民族。

    白帐可汗希望对瓦剌伸出援手,看在往日里的好处,帐下的蒙古贵族大多数没有反对。坏就坏在,以康里、葛逻禄为首的突厥部落出言反对,不愿留下瓦剌人,更不愿因此和大明为敌。

    “大汗忘记瘸子帖木儿的教训了吗?”

    一身色彩斑斓的萨满法师发出警告,同大明为敌,不是智慧的王者所为。

    当年的瘸子帖木儿,集结数十万大军,声势何等惊人。结果如何?连大明边境的泥土都没摸到,一病不起,死在军帐里。

    “黄金家族创立的王朝已经是历史。现如今,那片庞大国土的主人是明-帝-国!”

    “明朝国力强盛,有数量庞大的军队,英勇的士兵,可怕的火器。明朝船队的威名远播各国。自奥斯曼前来的大食商人,都在传颂明朝的繁荣强大。”

    “大汗,不能为了瓦剌人和明朝开战!”

    萨满法师出面后,原本支持可汗意见的蒙古贵族纷纷产生动摇。突厥贵族更表示,要杀死马哈木和他带来的瓦剌人,以绝后患。顺便瓜分瓦剌人带来的财富。

    见事无可为,白帐可汗最终妥协。

    马哈木-敏-感-发现,昨天还笑脸相迎的朋友,很快以各种借口推脱不见。部落中的牧民也对瓦剌产生出不小的敌意。牧民之外,渐渐有白帐骑兵聚集,目的是什么,不必细想,绝不会是善意。

    “事情要糟。”

    马哈木的预感十分准确,无奈手下能战的骑兵不足两千,余下都是伤者和女人孩子。为不拖累部落,绰罗斯的老人多自愿留在本部,或自尽,或不知去向。

    一旦白帐骑兵大规模聚集,率先发起攻击,以现今的瓦剌,根本不是对手。

    马哈木的几个儿子和孙子聚到大帐中,表情都带着愤怒,愤怒之下掩藏着说不出的恐惧。

    抱过最小的孙子,马哈木忽然笑了。

    他是草原的英雄,他的对手该是鬼力赤,是大明的永乐皇帝!与其这样窝囊的被砍下头颅,他宁愿拿起马刀,英勇的战死!

    “脱欢,不要露出这副表情。瓦剌的勇士,曾追随英勇的铁木真横跨海洋6地,征战四方。无论是金人,宋人,还是西方的夷人,都在我们的马刀下颤抖!”

    “父亲。”脱欢面险惭色。

    “记住,战败不可耻,被明朝军队打败不可耻。草原的勇士崇拜强者,绰罗斯的先祖,也曾是被蒙古人征服的民族。”

    “父亲,您的意思是,向大明投降?”

    “不,不是投降,是内附。”

    马哈木站起身,怀里仍抱着最小的孙子,“既然一定要低头,就向最强的王者低头。像兀良哈一样,成为大明手中的刀。只要刀刃足够锋利,用刀的人绝不会轻易舍弃!”

    “不报仇?”

    “报仇?”马哈木面现杀意,“难道你们还没明白,不从这里离开,杀死我们的不会是大明的弓箭,而是白帐的马刀!”

    话音落下,帐篷里顿时一静。

    这一刻,对白帐背信弃义的愤怒,甚至盖过对大明的仇恨。

    “现在,必须离开这里。”马哈木环视自己的儿子们,“脱欢,召集所有能战斗的勇士,给女人和孩子分发武器,告诉他们,冲出去,我带绰罗斯返回草原!”

    “是!”

    “那木罕,带人杀掉所有的羊和瘦弱的战马,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烧掉!”

    “是!”

    “帖木儿,吹响号角,瓦剌勇士举起战刀,和我,和绰罗斯的首领,一起冲出去!”

    “是!”

    瓦剌人的异常引来白帐牧民和骑兵的注意,白帐可汗和白帐各部首领都没有想到,马哈木会如此决绝,二话不说,放火烧帐篷,抽-刀-子就往前冲。

    比起常年和鞑靼对峙,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随时要经受明朝边军考研的瓦剌骑兵,白帐汗国的对手,不是零散的游牧部落就是一米五六的欧洲铁皮人,段数完全不能比。

    一场突然袭击,瓦剌人拿出拼命的狠劲,在数倍于己的包围圈上成功打开一个缺口。

    白帐可汗派遣的援军尚未抵达,马哈木和几个儿子,已经率领最强悍的瓦剌骑兵冲出近千米。

    “追!”

    杀死落在后边的瓦剌女人和孩子,白帐汗国骑兵对瓦剌人展开追杀。

    本来是“兄弟”,是“亲戚”,是“朋友”,转眼变作敌人。该说事间万物,瞬息万变,还是人心难测,女婿当真靠不住?

    瓦剌人拼死在前边冲,白战帐骑兵拼老命在后边追。

    双方均超常发挥,以飞一般的速度靠近明朝边境,迎面遇上寻人中的明朝军队。

    带队的,碰巧又是领着神机营在边境溜达的兴宁伯,孟清和。

    该说瓦剌人命不该绝,也可以说,兴宁伯和定国公相得日久,难免染上几许霸道之气,专挑瓦剌人不可能出现的方向走,还是被他捞到大鱼。以个头论,不是大白鲨也是虎鲨。

    孟清和有点傻。

    不只是他,担任护卫的兀良哈壮汉们,同样不信的揉着眼睛,掐着大腿。

    见过不张渔网,大鱼自己往岸上蹦的情景吗?

    蹦了不算,还专门往脚面上蹦。

    这样的便宜不捡,白长一对招子。

    “伯爷,您看?”

    乞列该搓着大手,一脸的渴-望。

    孟清和举着千里眼,望着越来越近的烟尘,举起右臂。

    神机营和泰宁卫立刻会意,军官举起长刀,命令一道道下达,总旗和小旗吹响木哨。尖锐的哨音,迫使狂奔中的战马都慢下几秒。

    “刀牌手在前,神机营在中,骑兵分左-右两-翼,长枪手列阵!”

    “架虎蹲炮!”

    轰!

    近人高的立盾,组成三个十米长的横阵,腰刀长枪-穿-插-其中,火铳手和弓弩兵立于阵后,并列的通道之间,两门虎蹲炮赫然推出。

    看清阳光下映照的一片火红,吃过火器亏的瓦剌人瞳孔紧缩,不用马哈木下令,猛一拉缰绳,立刻分散。

    在明军的火器弓弩前玩密集冲锋,百分百早死早超生。

    瓦剌人突然撒丫子横向漂移,白帐骑兵不明所以,看到乌黑的炮口,本能预感到危险,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然巨响声中,一阵黑烟腾起,巨大的实心铁球从天而降。眨眼间,数名白帐骑兵被砸成肉饼。

    铁球去势未停,继续向前翻滚,撵出一道血色痕迹。

    “啊!”

    可怖的景象,凄惨的叫声,让骑兵的恐惧达到最高点。

    夷人也有火炮,有投石器,却不会可怕至此。

    炮声未停,火铳声响起。

    火铳声中,是遮天蔽日的箭矢。

    一名白帐万夫长倒在血泊中,不甘瞪着双眼,好似不敢相信,身为白帐第一勇士的自己,竟就这么死了?!

    刚一照面,白帐汗国的骑兵就被打懵,乱了阵型。万夫长死后,再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大明骑兵发起冲-锋,更是死伤惨重,无心抵抗。只能在同袍的惨叫声中调转马头,惊恐的逃命。

    那是人吗?

    不,那是一群魔鬼!

    大明军人身上的朱红袢袄,将成为他们人生当中最恐怖的梦魇。

    白帐骑兵掉头逃跑,瓦剌人也未必好过。

    泰宁卫和孟清和手下的大宁骑兵,在号角声中,挥舞着马刀,冲了上来。

    马哈木来不及喊出“内附”,险些被乞列该一刀斩落马下。

    认出被自己砍一刀的是谁,乞列该瞬间-热-血-充-头,“瓦剌首领马哈木在此,别让他跑了!”

    一句话,似冷水溅入滚油。

    孟清和不禁咂舌,好远来了,想低调都不成。

    虎鲨?大白鲨?

    统统弱爆!这整个一抹香鲸啊。

    不过,孟清和没能高兴太久。很快,自他后方腾起一片烟尘。看到熟悉的天子旗,孟清和知道,永乐帝来了。

    大boss来了,必须让道。

    战斗中的兀良哈壮汉更加卖力,无不希望在天子面前有所表现。

    战场之上,刀片飞舞,险象环生。

    被各种砍的马哈木瞬间泪流满面。他发誓,当初继承瓦剌首领位,都没这么激动。

    “天可汗,瓦剌请求内附!”

    马哈木带头,瓦剌人的喊声越来越高。战斗力彪悍的瓦剌女人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几十个压过了几百个。

    朱棣兴冲冲赶来,以为有仗打,不想却是这样一个场面。怎么看,都像是被“流-氓”欺负的“良-民”在喊救命。

    “陛下。”

    翻身下马,孟清和也有些莫名,搞不清瓦剌这是闹哪样。

    不是找帮手来大明复仇,而是内附?

    果真如此,笑话就闹大了。

    “不必多礼。”

    朱棣没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让明军停手。孟清和壮着胆子朝他身后看,沈瑄微微颔首,朱高煦也在挤眼,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回去。

    依天子的态度,八成是要将错就错,不管是搬救兵报仇还是真心内附,先揍一顿再说。

    退到一边,孟清和暗道,给老朱家打工不易,可比起做老朱家的敌人,还是好上太多。

    在马哈木只剩一口气,接近绝望时,永乐帝终于大发慈悲,下令停手。

    瓦剌人压根没力气愤怒,只能-喘-着-粗-气,庆幸捡回一条命。

    狼狈不堪的马哈木主动交出武器,除下头巾和靴子,步行至朱棣马前,双膝跪地,进而五体投地。

    “罪人马哈木请求大明皇帝宽恕。伟大的天可汗,您的心胸像天空一般广阔,请您收下瓦剌人的忠诚,瓦剌人以祖先的荣誉发誓,将为您而战!”

    朱棣没出声,马哈木不敢抬头。

    孟清和小心瞄一眼,飞速转开视线。

    永乐帝嘴角咧到耳根什么的,他绝对没看见!

    朱棣接受了瓦剌人投诚。

    扎营之后,军中杀牛宰羊,炖上大锅的肉汤,款待一千余瓦剌人。

    在白帐可汗和大明皇帝的共同努力下,万余绰罗斯勇士,十去七八。经沈瑄讲解,孟清和恍然,这也是永乐帝大方接纳马哈木的原因之一。只剩这点人,五十年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安置内附部落,朝廷很有心得。

    守御千户所,打散迁移,部落通婚,各种手段尽用,加上孟清和提出的一系列补充,今日之瓦剌鞑靼,亦可成为他日之兀良哈。

    少几个敌人,多几位金牌打手,何乐而不为?

    历史上大战土木堡的两位,一位已经和皇位无缘,另一位……看向坐在末席,啃羊腿啃得正欢的小-屁-孩,孟伯爷咬下匕首上的一片羊肉,一边嚼一边眯眼,大宁儒学和武学都该开个学前班,回去就给天子上疏,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教化归附部落子民,明显从娃娃下手更加容易。

    卑鄙?

    孟伯爷撇嘴,早被盖上“奸佞”大戳,再多几个小戳,算得了什么。

    何况,撇开各自立场,也先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等他成为自己人,放出去和欧洲人愉快地的玩耍,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越想越觉得可行,忍不住偷笑出声。

    定国公转头,看向偷笑中的某人,无语。

    再转头,眼不见为净。

    认定这么一个……他认了。

    永乐八年十二初,瓦剌归附大明,奉-皇-命-迁至忽兰忽失温一带,和兀良哈做起邻居。

    虽然失去大片地盘,却得到更好的草场,还有明朝授予的官职和各种补贴,瓦剌人没有任何抱怨。

    作为让出草场的补偿,兀良哈和鞑靼取得在瓦剌原有草场上的放牧权。阿鲁台有幸取得一块地盘,好话不要命的往外说,听得朱棣一阵-肉-麻。

    搓搓胳膊,永乐帝表示,既然做了大明的打手,就不能再到边民的地界上打谷草。西边是个不错的去处,北边虽是荒原,荒原后应该有油水可捞。

    “取得土地归于大明,财物尽为尔等所有。”

    除此之外,每新占领一块土地,大明派遣官员丈量绘制舆图之后,都会给予部落一定奖励。表现优异者,可取得随船队下西洋的机会。

    谁不知,和船队走一趟,回来就能富得流油?

    元朝的荣光?

    哪年的老黄历,不见阿鲁台和马哈木都拎着马刀,打-鸡-血-一样往西边冲?

    于是乎,后世东方学者称为“散播文明火种的光辉时代”,西方学者口中“继中世纪之后最黑暗的时期”,在公元十五世纪拉开序幕。

    作为扇动蝴蝶翅膀,改变历史轨迹的“元凶”,孟清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念之间,会给整个时代带来什么。

    班师回京的途中,孟伯爷奋笔疾书,计划为大明的教育事业发光发热。会不会因此抢了某人饭碗,引来几场单挑……孟伯爷表示,有国公爷在,他不惧!

    永乐八年十二月底,圣驾抵达顺天府。

    同月,平王病况转好,只是仍不能下榻。依太医院诊断,此生都无法如常人行走,出-入需人搀扶。

    徐皇后如实写信告知朱棣。

    独坐半日,永乐帝下旨,平王留京,不设王府官属,护卫减至五十人。平王世子留京,待继王位,可归藩。

    永乐九年一月,朱棣设宴北京奉天殿,徐皇后设宴南京坤宁宫。

    同月,沈瑄上交北京镇守官印。朱棣下令,改北京行后军都督府为后军都督府,沈瑄为左都督。

    孟清和获得的新年赏赐仍是双份。对此,孟伯爷已是相当淡定。

    二月初,圣驾南归。

    白帐汗国突然派遣使臣递送国书,希望同明朝-交-好。

    兀良哈,鞑靼和瓦剌尽皆内附,明朝疆域向北向西推进大部,已同白帐汗国直接接壤。为自身安全考虑,白帐汗国君臣放低姿态,平等-建-交-自然好,实在不行,建立朝贡关系也成。

    打又打不过,不低头还能如何?

    三月下旬,圣驾抵达应天府。

    首日视朝,永乐帝突放一记大招,除少数知情者,满朝文武皆瞠目结舌。

    “明年迁都。”

    反对?反对无效。

    继续反对?锦衣狱喝茶。

    还是反对?明年坟头长草。

    留给群臣的选择只有一个,收拾包裹,紧跟天子脚步,北上,迁都。

231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子决意迁都,一切反对意见概不接受。

    群臣纵有不满,也不会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一次午门集-会-抗-议,借北京奉天殿被雷劈中生事,声泪俱下,以头抢地,恳请永乐帝三思。

    朱棣的回答很干脆,出动锦衣卫,凡聚集到午门外的官员,无论文武,无论六部大理寺还是六科御史台,逐一登记造册,既不打也不骂,列好名单,按顺序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聊天。

    北镇抚司地方不够,诏狱满员?

    没关系,天子内库有钱,扩建。

    狱卒人手不足?

    有钱不愁没人,扩招。

    锦衣卫滥用职权?

    呔!住到牢里还敢污蔑天子亲军,成立东厂,让宫里的宦官和诸卿好好聊聊。

    比起五大三粗的锦衣卫,笑脸迎人的宦官更具有亲和力,做起思想工作,定能让人如沐春风,大彻大悟。冬雪夏雷,终身难忘。

    历史上,诞生于永乐十八年的东厂,提前九年出现。白彦回白公公,光荣成为第一任厂公。

    从兵仗局首领太监到东厂掌印太监,职能范围发生变化,身份地位也发生质的飞跃。

    新领的腰牌上,清楚刻着“钦察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圆领葵花衫换做更精美的锦袍,白公公揽镜自照,坚定认为,自己衬得上这块腰牌,这身衣服。

    目光扫过立在堂下的一干办事宦官和临时从锦衣卫处-抽-调的掌班领班,白公公威严说道:“天子信任咱家,咱家必不能辜负天子的信任。咱家是天子的一把刀,一条恶犬,谁敢让天子不舒服,咱家就让他一辈子不好过!都听明白了?”

    “是!”

    在责任心和使命感的驱使下,白厂公-霸-气-侧-漏,顺利成为朝臣心目中又一“当诛”佞人,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郑铎。

    自成立之初,鞭挞之声便不绝于耳。

    矛盾-激-化下,早于历史出现的东厂变得更加神秘,行事更加诡谲莫测,威名震慑朝野,远播海外。在永乐朝后期,隐隐有压过锦衣卫的势头。

    对此,成功“连任”数届锦衣卫指挥使的杨铎表示,欢迎之至。

    有东厂的番子在前方吸引火力,锦衣卫才好暗中加紧动作。

    东厂和锦衣卫,是和平竞争,还是狼狈为奸……总之,在这两个直属天子的情报部门联合努力下,大明的-特-务-事业蓬勃发展,大踏步向前迈进。

    大明船队曾到访之地,同明-帝-国建交的海外诸国,以及被迫同大明武装骑兵玩耍几个世纪的欧洲各国,每提“大明东厂”和“大明锦衣卫”,无不谈之色变。

    东厂成立之初,倒无后世恶名。配合锦衣卫进行几次抓捕-审-讯工作,名声才渐渐传出。

    远在北京,孟清和想了解南京消息,只能通过邸报和同僚信件。看到徐增寿信上内容,一口茶喷出,呛得连连咳嗽。

    “东厂?白厂公?”

    孟伯爷擦擦嘴,感到很不可思议。

    果然大明的历史你别猜,猜了照样不明白。

    沈瑄上交官印,卸任北京镇守。但天子正式迁都之前,仍要同魏国公一起掌管北京-军-务。临近皇宫竣工,更是忙得见不着人。孟清和想要见国公爷一面,必须到后军都督府衙门蹲守。

    几次之后,孟清和-暴-躁-了。

    不想承认自己是x求不满,也不愿随意发脾气,只能转移注意力,一门心思扑到教育事业上。

    月前奏请增设儒学,至今未得信息。孟清和不死心,再次上疏,详述个中因由,就差直说,这是为大明培养打手,培植铁杆,还能借此创收,好处大大的有。

    “臣启陛下,教化番民,教导圣人学说,传颂大明天威……泽被后世……”

    洋洋洒洒上千字,论点有序,论据有理。孟清和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奏疏,投入的精力,比奏请制造火器、改善火器营都要多得多。

    底稿打了五遍,掌灯时分方觉满意。

    正要抄录,书房门从外边开启,沈瑄迈步走了进来。

    绯袍玉带,袍上绣着狮补,腰悬金牌。

    孟清和放下笔,不由问道:“国公爷刚下值?”

    “恩。”沈瑄点头,走到大案旁,拿起叠成一摞的底稿。细读一遍,神情渐肃,目光微闪。

    “十二郎打算照此递上?”

    “国公爷以为不妥?”

    “不尽然。”沈瑄放下底稿,看过孟清和抄录一半的奏疏,重新铺开纸,提起一支狼毫,饱蘸墨汁,一笔楷书,字正雄厚却不死板,笔锋隐有锐意,看了多次,孟清和仍是觉得,如沈瑄这般文武全才,当真是生来就为打击人。

    “十二郎可曾细想,国朝创立至今,不言北疆南域,应天十八府,天子脚下,文风鼎盛之地,除府州县学,儒学-私-学又有几所?”

    孟清和眉头微蹙,陷入深思。

    “不患寡而患不均。十二郎不为扬名,一心为国,他人未必这般想。况内附各部多有私心。大批招揽,未必会乐于从命。新设儒学不可取,不若归入北京国子监,增设一科,限定人数。朝中不乏有识之士,如此行之,不需十二郎多费半分心思,”

    说话间,沈瑄已放下笔,吹干纸上墨迹,递给孟清和。

    “此封奏疏,瑄与十二郎联名。”

    接过润色后的底稿,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越想越觉得有理。

    免费发送,打破头争取,本就天壤之别。以阿鲁台和马哈木的思考模式,抢来的才会珍惜。更不会费力思考,背后是否设有圈套。

    “国公爷英明!”

    孟清和一直觉得计划中有疏漏,却始终找不出来。

    沈瑄这番话,正让他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难怪天子不批,换成他也不会同意。

    他想问题,还是局限在一射之地。上位者考虑的却是整个国家。随着大明的疆域不断扩充,朝廷制定和实行各项计划政策,必将比以往谨慎百倍千倍。

    拍脑袋工程要不得。

    热血充头只能在冲锋陷阵时发挥作用,用到治理国家上,绝对是挖坑自己跳。

    “十二郎明白了?”

    “明白了。”孟清和心情大好,拉住沈瑄的衣领,对着红润的唇角,用力亲一口,“子玉真乃吾之伯牙嵇康。”

    暂且不论这个比喻是否恰当,拇指擦过唇角,沈瑄明显愣了一下。

    貌似,被-调-戏-了?

    孟伯爷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提起笔,一手严正的台阁体跃然纸上。笔落用印。转过头,不待开口,腰间突然一紧,温热的呼吸擦过耳际。

    大红衣袖挥过,紫檀大案上的笔洗笔筒纷纷落地。

    背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孟伯爷眨眼,再眨眼,明白眼下是什么情景,果断……兴-奋-了。

    书房xxx,一直很期待,始终未实现。

    十年间,这是头一回!

    手臂一揽,撕拉一声。

    缩回行凶的爪子,孟伯爷干笑两声,“那个……稍微激-动了点……”

    沈瑄挑眉,俯身间,领口微敞。

    孟清和咽了口口水,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冲动的结果,孟伯爷两天没出厢房。

    递送南京的奏请,直接由国公爷代为抄录。借此,孟伯爷发现定国公又一项才能,但凡他写出的字,都能模仿出七八分。

    天才又如何?再天才,人也是他的!

    想到这里,孟清和弯起唇角,趴在枕上,被熟悉的冷香包围,圆满会周公去也。

    永乐九年四月,孟清和同沈瑄联名的奏疏递送应天。

    同月,朝廷下令,于北京国子监下增设新科,许归附部落头目官员子弟考取。

    “三年一考,名额限定二十人,后可酌情增减。”

    “凡入学者享生员禄米,发夏冬两季衣鞋。比同监生,年节有赏。”

    “学制三至五年,优异者授文武官职。有功,许家人移居中原。”

    “入学子弟,年龄限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年满二十五岁,入学满五年,未有所成者,发还,不追讨禄米,取消该部两期考取名额。”

    诏令布告天下。

    兀良哈女真尚能自持,入不了国子监新科,还有大宁武学。

    鞑靼瓦剌和风闻消息的各番邦不淡定了。

    鞑靼太师阿鲁台和太保马儿哈咱,枢密知院脱火赤摒弃前嫌,坐到一个帐篷里商量,“鞑靼今非昔比。若能送子弟入北京国子监,学成之后,必可出人头地。更可向大明表示我等忠诚!”

    马儿哈咱与脱火赤连连点头。

    比不过兀良哈,还比不过瓦剌?无论如何,必须争取到比瓦剌更多的名额。事关脸面和部落今后的发展,容不得半点退让。

    瓦剌首领马哈木同样召集手下大小头目,在大帐中讨论此事。

    众人均有意送家中子弟入北京国子监,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同其他部落竞争之前,必须先在部落内竞争。马哈木的儿孙也是一样。

    瓦剌人商议出的结果,与鞑靼大同小异。

    马哈木拍板,瓦剌内部如何分配名额,不必着急,先把名额争到手再说。自己吵得乌烟瘴气,名额却没捞到,不是白费力气?

    “首领说的对!”

    暂时解决部落内的争议,众人散去。

    马哈木叫住脱欢,道:“从明日起,让额森到大帐来随我学习明朝官话。”

    “父亲,额森不够年龄。”脱欢有些迟疑,他更倾向长子和次子。

    “这次不够还有下次。”马哈木正色道,“我的孙子里,额森年纪最小,却最聪明。我听说,明朝天子最宠爱的孙子和额森年龄仿佛。如果额森能入明朝国子监,出人头地的机会远多于他的几个兄弟。”

    “父亲,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马哈木盘膝坐着,“如果额森能再得到一个人的赏识,瓦剌首领的位置,我将传给你。”

    脱欢呼吸骤然一紧,黑红的脸颊紧绷,狭长双眼中,流淌着和马哈木一样的野心。

    “父王指的是谁?可是大明天子?”

    马哈木摇摇头,看着脱欢的眼神,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大明天子?亏他想得出来!

    “我说的是大宁镇守,御赐国姓一等伯,兴宁伯!”

    “他?”

    马哈木不愿多讲,说太多,这个儿子未必明白,反倒误事。吸一口水-烟,道,“你回去吧,明日把额森送来。其他的不必多问。”

    “是。”

    脱还退出大帐,回头看一眼,帐帘已经落下。

    父亲说,兴宁伯?

    鞑靼和瓦剌的反应在朝廷预料之内。原本,北京国子监设立新科,为的就是他们。

    锦衣卫递上条子,如实禀报,朱棣很满意。

    皇帝高兴了,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孟清和得赏金一百两,银三百两,宝钞一千贯,丝绸十匹。沈瑄未得明旨封赏,但在见过京中来人后,交给孟清和五张地契。

    捏着地契,孟清和很是无语。一张抵得上两箱,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

    至此,事情并没结束。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连出主意的孟清和都没有料到。

    北京国子监增设学科,对外扩招一事,不只引来瓦剌鞑靼,西南番邦也闻风而动。暹罗,占城,老挝,真腊,纷纷派遣使臣,希望能送王室和贵族子弟到大明求学。

    番邦王室贵族子弟到中原求学之事,古已有之。南京国子监中就有琉球王室子弟。

    使臣万分恳切,声泪俱下,大有明朝不同意,就在殿前撒泼打滚的迹象。未免样子太不好看,朱棣勉强同意,增加二十个名额。

    消息传出,西南番邦自然对大明感恩戴德。

    没等朱棣高兴太久,又出了问题。

    白帐汗国遣人来访,同样希望能送贵族子弟到大明求学。

    “伟大的大明皇帝,希望您能够仁慈的敞开胸怀!”

    为了和平,也为展现大明的胸怀,朱棣点头,好,人收下。

    白帐汗国的使者欢喜离开,群臣都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可惜,现实给了众人迎头一击,太傻太天真!

    被白帐汗国压着打的立陶宛大公国和莫斯科大公国,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派出使臣,费尽千难万险来到大明。目的只有一个,同大明建立友好关系,送大公继承人到明朝学习先进文化知识。

    由于语言不通,又是一身狼狈,两国使臣差点被当做骗子。直到有鸿胪寺序班听懂他们半生不熟的蒙古话,确认文书不是造假,才住进会同馆。

    不等此事解决,大食朝贡的商队进京。紧接着,郑和船队曾到访过的西洋岛国按期朝贡。获悉此事,纷纷求见天子,希望大明不要厚此薄彼。

    是不是能跟上学习进度?总之,人先送来再说。

    不按照程序走,私自-偷-渡的也大有人在,例如日本。新将军对大明不太友好,和大明的关系日渐冷淡。架不住民间向往中原繁荣,抱个木盆跳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僧多粥少,最能形容当前情形。

    朱棣头疼,答应谁,不答应谁,都是问题。

    继续扩招?

    不用六部上言,他都知晓会出麻烦。这次扩招,下次怎么办,继续扩?

    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召集群臣共同商议。

    国家威名远播,引人仰慕,于一国之君而言,也是头疼啊!

    朱棣为留学生名额头疼,孟清和挂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大宁研究火器的迪亚士给他写信,称葡萄牙王室希望通过他,向伯爷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并真诚盼望,有朝一日,明—帝--国的船队能够造访葡萄牙,建立贸易。

    欧洲人打不过奥斯曼土耳其,无法通过奥斯曼帝--国控制的海域,正试图寻找通往方的新航路。途经一处海湾,遇上庞大的明朝船队,险些将其当做海怪,吓得跳海。

    迪亚士通过大食船队带回消息,立刻被当做“了不起的探险家”,“受东方大贵族赏识的能人”。更被葡萄牙和西班牙争相授予爵位。

    孟清和对葡萄牙王室的真诚问候没兴趣,他在意的是,郑和船队在哪里遇到欧洲人?

    美洲不可能,澳洲更不可能。南极洲,北极洲,想都不必想。唯一的答案,只有非洲。

    “难不成郑和发现好望角了?”

    孟清和摸摸下巴,相当有可能。

    与此同时,被孟伯爷惦记的大明船队,正乘风破浪,追击一群海盗。

    朱高燧站在宝船船首,一身大红盘龙常服,金丝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脚踩船舷,手中挥舞着长刀,被海风吹成古铜色的英俊面容,带着嗜-血的兴奋,“追上去开炮!打不中?撞沉!留几个活口,孤还等着寻宝装船!”

    郑和站在他身后,很是淡定。

    显然,眼前的场景不是第一回发生。

    在前方逃命的海盗的们,无论国-籍,无论肤色,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点跑,被追上,一定会成为鲨鱼的晚餐!

    只可惜,三帆木船哪里跑得过大明战船。

    “交出船上金银宝石,招出藏宝地点,不然丢进海里喂鱼!”

    盯着宝船上的大红身影,听到通译喊话,盗们抱团颤抖,泪流满面,满心的愤怒和委屈,他xx的!到底谁才是海盗?!

232第二百三十二章

    事实证明,大白鲨的猎物,不死也要掉块肉。

    朱高燧盯上的海盗船,逃脱几率无限趋近于零。自刘家港出航至今,同样的场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

    次数多的时候,一月之内,有大半月都在追剿海盗。

    看到落在身后的木船接连沉入海底,速度最快的一艘海盗船开始陷入绝望。船上的海盗可以预见,一旦被战船追上,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实心铁球不断砸进海里,瞬间腾起巨大的水柱。

    还算结实的木船在海浪间颠簸。

    沉没的海船卷起巨大水涡,血腥味引来海中的鲨鱼,看着划过海面的三角鳍,海盗们几近崩溃。

    朱高燧和战船上的明军愈发兴奋,跟在战船后的商船都在跃跃欲试。

    比起规规矩矩做生意,抢劫海盗,明显来钱更快。

    一次尝到甜头,再下手就变得十分容易。最后发展到,看到眼熟的骷髅旗,船员们的激-动-兴-奋不亚于发现陌生海岛。

    令海商闻风丧胆的强盗,在船队成员眼中,活脱脱成为会下金蛋的母-鸡。

    在抢劫过程中,船上通译的外语水平飞速飙升。很快能用八国语言说出“交钱不杀”。

    作为“领队”,郑和总要象征性的劝说一下。

    朱高燧不听劝,郑公公尽到职责,就算完成本职工作。很快卸下包袱,和王景弘侯显一起加入赵王组织的抢劫队伍。

    “难怪鞑子喜欢打谷草。”

    侯显感叹一声,擦干腰刀上的血迹,这种感觉委实是刺-激,让人-欲-罢-不-能。

    侯公公的认知明显偏离正常轨道,有三观崩毁的迹象。无奈船队领队和赵王殿下都没有纠正的意思。

    于是乎,公元十五世纪,在郑和船队第三次下西洋过程中,由赵王殿下带头,船队中大部分成员发展出独特的兴趣爱好,并向着更独特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经过半个时辰的追击,被盯上的海盗船全部沉入海底。

    少部分是被炮弹砸沉或被战船撞沉,余下多是被明军接舷跳帮,抢劫一空之后凿沉。被凿沉的海盗船,很多都是三帆,比不上大食商船,却比欧洲探险家的木船好上一截。

    可惜朱高燧看不上眼,船队成员,包括同行的商人,一样看不上。

    习惯乘坐豪华客轮,谁还会将冒黑烟的小火轮看在眼里?

    侥幸未死的海盗,眼睁睁看着木船消失在海面上,安身立命的依仗就此消失,欲哭无泪。

    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藏宝地点,停泊港口,交易黑市,有没有同伙,说!”

    海盗被绑在柱子上,锦衣卫挥舞着刀鞘,通译站在一旁,轮换多种语言同海盗交流。完成任务,顺便练习口语,一举两得。

    北京行部出身的文官文吏,总是能合理利用时间。

    “说!”

    刀鞘换成皮鞭,海盗发出惨叫,惊骇欲绝。

    这是一群魔鬼!

    早已丢掉信仰的海盗扯着嗓子痛哭。可惜神听不到他的祈祷哀泣,就像被他们砸断手脚,活着丢到海里的商人和水手。

    朱高燧回到船舱里,提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下半壶茶水。

    长期的海上生活,不只晒黑了他的面容,也让他的行事作风产生不小变化。好似出闸猛虎,走出领地的狮子。突然间发现,外边的世界如此广阔,未知的前路如此令人-兴-奋。

    回忆往昔,朱高燧时常会想起同孟清和的谈话。如今细细品味,看似荒谬的想法,只有亲临其境,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奥妙。

    海上航行,注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也比不得王府中的锦衣玉食。但朱高燧喜欢,该死的喜欢。

    寻找新大6,追剿海盗船的生活是如此令人着迷。这种感觉更甚于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挥刀砍杀。

    面对一望无际的蔚蓝,恨不能大吼几声。

    仰望广阔天际,海风鼓起长袍,好似肋生双翼,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

    咚咚。

    船舱的门被敲响。

    朱高燧放下茶壶,舱门外,站着负责-审-讯-海盗的锦衣卫。

    “殿下,海盗藏宝地已问明。是否前往?”

    “当然要去!”朱高燧笑道,“母后喜欢红宝石,大食商人手里的那些,孤看不上。倒是海盗手里有不少好货。还有刻着头像的金币,融了,正好做父皇的万寿节贺礼。”

    锦衣卫应诺。

    很快,船队分成两路,一路继续前行,到海图上标注的岛屿停泊。另一路前往海盗藏宝的港湾,距离海岛并不远,两个时辰左右即能往返。

    朱高燧沿着缆绳下到小舟,登上前往寻宝的战船。

    郑和王景弘留在宝船上,侯显随行。

    十余战船,近二十艘马船,浩浩荡荡开往藏宝地点。

    指路的海盗缩着脖子,被提上战船,没有起半点反抗的念头。敢反抗的海盗都被丢进海里,唯一的下场就是葬身鱼腹。

    越是穷凶极恶,杀人无数,越是惜命怕死。

    剿灭十余股海盗,明军早有心得。

    海盗藏宝的地点算不上隐蔽,却难驶入大船。

    小舟再被放下,朱高燧同侯显一并上岸。

    岛上林木稀疏,多是被海水冲刷过的岩石和洞窟。

    海盗领众人来到一块形状奇异的岩石前,挖开半米厚的土层,掀起几块挡板,一处隐于地下的洞窟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几十只木箱堆在一起,箱盖几乎合不拢,缝隙中隐约透出耀眼金光。

    打开箱盖,立刻有皮袋落出。

    捆绑袋子的皮绳崩断,浑--圆-的珍珠滚落在地,白黑两色,竟有龙眼大小。

    木箱一只只打开,惊叹一声连着一声。

    造型奇异的金像,三尺高的珊瑚,精美的金壶,镶嵌各色宝石的弯刀……各种形状的金币银币,很多没有装进箱子,直接散落在地,火把照过,满目金光。

    饶是见惯皇宫珍宝的朱高燧,也愣了两秒。

    弯腰捡起一柄弯刀,擦过刀柄上一块花纹,朱高燧目光微沉,这不是一般商人能有。这支海盗很可能抢劫了某个海岛上的“王室”,或者是朝贡的船队。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

    收刀回鞘,朱高燧下令,将岩洞里的财宝全部抬走。随后走到瑟缩的海盗跟前,缓缓--抽—出长刀,在海盗惊惧的目光中,手起刀落。

    鲜血喷涌,人头滚落在地。

    如此,也算是为弯刀的主人报了仇。

    离开海盗藏宝处,战船驶往预定海岛,同船队汇合。

    此座海岛是船队第二次下西洋时发现。

    岛的东面是天然深水良港,岛上有淡水,没有大型的食肉猛兽。除了海鸟,多是一些奇怪的石像。

    朱高燧对此毫不在意。

    天家贵胄,凤子龙孙。

    遇上他,管他哪路神仙,是鲛盘着,是虎蜷着。敢不从命,架上火炮全部轰掉。

    “殿下,照此速度,再有一月既可抵达新地。”

    “好。”朱高燧用匕首划开面饼,夹入烤过的干肉咸菜,一大口咬去小半个,“这些孤是外行,你安排即可。”

    “是。”

    庞大的船队继续前行,沿途遇上海盗,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灭掉。不过,总有两三个漏网之鱼,见势不妙提前逃跑,侥幸活得一命。

    事后传出消息,航行在海上的大明船队,陡然间披上一层恐-怖的外衣。

    “那是一群可怕的魔鬼。”

    “魔鬼穿着用鲜血染红的长袍,袍子上有金色的怪兽!”

    “被船上的魔鬼盯上,没有人能活着逃走。”

    “太可怕了,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我会和暴风号的船长一样葬身海底。”

    流言越传越广,发展到后来,单是听到“大明船队”四个字,就能让海盗们鸡飞狗跳,惶惶不安。无论多凶狠的海盗,听说大明船队要从自家门前经过,第一反应都是收拾行李搬家跑路。

    东西太多,搬不走?不要了!

    财宝没了可以再抢,命没了,死抱住金币有什么用!

    在大明船队下西洋期间,海商们惊奇发现,往日里肆虐逞凶的海盗突然不见了踪影。

    时常有海盗聚集的“黑市”也变得冷冷清清。摊主空闲得直打瞌睡。

    “海盗?没有海盗!”

    “对,我们这里没有海盗!”

    “快走!再问东问西,小心老子揍你!”

    海商们面面相觑,有门路的私下打听,才得知“真相”。

    自此,众多海商开始视大明船队为“保护神”。有倒霉商船遇上海盗,见躲不过去,船主硬着脖子吼一句“我在明朝有人!”

    海盗握刀的手当即就会哆嗦两下。

    本打算杀人劫货,最后也只抢劫两箱香料,硬着头皮也不敢杀人。可见“大明”两字威力之巨。

    大明船队行经之处,遇上海商船队,不用招呼,立刻有成船的货物送上。

    给钱?

    不要,坚决不要!若能随船队航行一段路程,熟悉几句大明官话。一船货物算什么,再送一船!

    沿途停靠岛屿,道出身份,热情款待,开展贸易不必说,有的岛上,国王一家早早收拾好包袱,只等随船启程,到大明朝贡。

    暂时不回大明?

    没关系。船队到哪里,咱们跟到哪里。

    总之一句话,一颗红心向大明!

    次数多了,朱高燧产生出和老爹一样的烦恼,国家强盛,人太出名,有时也愁人。

    大明船队在海上宣扬国威时,明朝迎来了番邦使臣朝贡的高峰期。

    自永乐九年五月,南京城门前,朝贡的使臣队伍便排成长列。

    北方的鞑靼,瓦剌,兀良哈,女真。

    南方的暹罗,占城,真腊,老挝。

    隔了一座喜马拉雅山的古里,锡兰,柯枝,小葛蓝,加异勒。

    乘船前来的旧港,南巫里,爪哇,满剌加,苏门答腊。

    一波又一波朝贡队伍抵达应天府,鸿胪寺和光禄寺忙得脚不沾地,会同馆再次-爆-满。

    随着朝贡队伍抵达,闻讯赶来的商人也是络绎不绝,客栈房间不够,许多掌柜都挤大通铺,伙计只能在客栈里打地铺。

    人一多,问题就多,治安问题频发,五城兵马司指挥和应天府府尹愁得嘴角起泡。

    没办法,朱棣下令北京会同馆提前“开张”。女真,朝鲜,白帐汗国,以及立陶宛和莫斯科大公国的使臣,不必进京,直接由北京会同馆接待安排。

    “敕汉王驰北京,设宴款待朝贡使节。”

    一道敕令,结束了朱高煦的屯田生涯。

    朱高煦打心里不想离开宣府,忙活两年,眼看要出成绩,丢开手不管?

    舍不得啊!

    无奈老爹有令,不走也得走。

    换上亲王常服,乘上象辂,望着渐远的玉米地和土豆田,满眼不舍。

    沈瑄忙着练兵,徐辉祖卧床养病,压根不理会朝贡的使节。北京行部官员找上门,一句“留待汉王殿下抵达”就被打发。

    孟清和也变得忙碌。

    永乐八年,皇庄和勋贵庄田播种的玉米土豆已有收获。产量不如想象中喜人,抗旱抗寒的特点却显露无疑。

    船队带回的几名“红人”都被留在大明,帮助解决番粮种植期间产生的问题。

    通过翻译,孟清和了解到,这些人来自“库斯科王国”。

    “库斯科?”

    孟伯爷敲敲脑袋,没一点印象。

    他对美洲历史并不了解,压根不知道,二十年后,这个还不起眼的国家将会征服整个南美洲西部,统治延续几个世纪,成为美洲三大文明之一,印加帝国。

    如果他知道……大概也不会改变什么。顶多露出个吃惊的表情,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想要的是美洲的农产品,对生活在那里的人并不感兴趣。至于土地,这是上位者该操-心的事。

    自被国公爷开导之后,孟清和清楚知道,很多时候,该糊涂就不能聪明。操心太过,劳心劳力太多,未必是好事。

    他现在该想的,是自家一亩三分地的收成问题。从九哥送来的消息看,今年的收成应该相当不错。

    七月之后,孟清和留在军屯的时间越来越长。时常蹲守寻人的换成了定国公。

    进入秋收时节,田里的麦稻高粱6续开始成熟,荒田中种植的玉米也结出手掌长的-棒-穗。

    孟清和试着掰下一穗,拨-开,玉米粒算不上饱满,清香的味道却让他笑咧了嘴。

    “伯爷?!”

    见孟清和生吃玉米,亲卫来不及阻止,脸色骤变,差点上手去抢。

    番粮能吃,却也是煮熟下口。没听说可以生吃。

    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

    “没事,我只是尝尝味道,没打算吃。”

    孟清和笑笑,将咬过一口的玉米递给亲卫,“我再掰两-棒,回府煮了,大家都尝尝。”

    “谢伯爷。”

    这片荒田是孟清和的“军田”,上一年开垦,今年方才开始种植。他不愁粮食,干脆全部用来种植玉米。

    回城时,恰好遇上从宣府赶来的朱高煦。

    见到亲王象辂,孟清和当即下马,上前行礼。半天没声音,抬起头,只见朱高煦目光灼灼,盯着他身后,眼睛眨也不眨。

    回头看一眼,明白了。

    “高福。”

    “卑职在。”

    “把你手里的番麦呈给王爷。”

    “是。”

    接过玉米,朱高煦满意了。

    跃身上马,孟清和暗中嘀咕,爱好种粮的汉王,出海抢劫的赵王,没事找邻居打一架的永乐帝……大明果真是个神奇的朝代。

    孟伯爷尚且不知,城中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他。

    成功从三头身增高为四头身的朱瞻壑,站在城门口,翘首以待。

    看到朱高煦的象辂,大眼睛一亮,见到跟在象辂旁的孟清和,小脸顿时笑成一朵花。

    “父王!”

    朱高煦见到朱瞻壑,疲惫一扫而空。见儿子“扑”过来,笑容满面张开双臂。

    不料朱瞻壑行礼之后,中途转向,“少保,我长个了,能拉开铁弓。皇祖父许我到顺天,继续跟着少保读书!”

    话落,两个人脸绿了。

    一个是被儿子扔在一边的朱高煦,另一个,就是与朱瞻壑一同北上的户部尚书夏元吉。

    南京

    迁都之议尚未过去多久,各番邦使臣尚未离京,早朝之上,永乐帝又抛出一个大雷。

    “为国家社稷,朕-欲-立皇太子。”

    立皇太子?

    朝堂上静默许久。

    早些年,谁提这事都要挨板子,遇上天子心情不好,下锦衣狱,全家流放。这两年大家都学乖了,天子反倒主动提起?

    曾支持平王的文臣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可也知道,如今的平王,无论如何担负不起太子重任。

    从哪个方面考虑,最合适的人选都是汉王。

    大势所驱,天子之意。再坚持已毫无意义。

    奉天殿中,群臣跪拜,齐声道:“陛下圣明!”

233第二百三十三章

    永乐九年,十月朔,永乐帝下诏,立汉王朱高煦为皇太子,布告天下。

    册汉王妃韦氏为太子妃。

    以宣府为汉王嫡长子朱瞻壑封地,许不就藩,享亲王禄。汉王余子暂不封爵,享郡王禄。

    诸藩王子未受爵者,嫡长子为世子,众子为郡王。长子不为嫡,有嫡子,以嫡子为世子。违者降爵。

    平王久病不愈,许其长住金陵,不归藩,享普安州一地赋税。平王府不设官属,只立王府左长史行朝贺之仪。以校尉五十人护卫王府,听宫中调遣。

    平王世子留京侍疾,增俸禄至九千石,入-宫-中读书。

    对于平王妃,圣旨未提一字。

    随后,天子令礼部议封皇太子大典,并进东宫朝仪。

    南京礼部同北京礼部查阅洪武旧例,参照封懿文皇太子大典定下章程,却未得天子首肯。

    两位礼部尚书,四位礼部侍郎及部下郎中等人,捧着打回的奏疏不明所以。眼巴巴瞅着皇帝,不通过没关系,至少给点提示。具体怎么改,大家也好有个参照。

    永乐帝偏偏不从人愿,一目十行看过,表情不变,御案上一压,直接抛出两个字,“再议。”

    参不透上司的喜怒,工作能力再强也是白费。

    连续折腾一个多月,奏疏改了不下十次,东宫官属名单都拟好了,册立皇太子的典礼章程仍没定下。

    这样的日子,猴年马月才算完?

    说到底,什么样的章程才能让天子满意?

    两京礼部再没心思争长短,完不成天子的交代,争出子丑寅卯也没用。

    为集思广益,礼部尚书发动部下官员,洪武朝旧例不通过,可以参照前朝。元朝一样行不通,还有前宋,前唐。

    北京礼部左侍郎记忆力超群,家学渊源,自幼博览群书典籍,竟将汉时册封皇太子的相关资料找了出来。兴冲冲带到衙门,与部中同僚一起研究。人手不足,便绑上布条,挑灯夜战。

    数日后,北京礼部上下都挂着两个黑眼圈,拿出拟定的章程,双眼发红,双手发抖,颤巍巍活似古稀老人。

    “如此,陛下总该满意了吧?”

    奏疏由快马飞送入京。经南京礼部润色补充,查无缺漏,上呈御览。

    暖阁内,礼部尚书屏息静气,生怕再被皇帝将奏疏打回来。

    好在永乐帝没说再议论,勉强点头通过。提起御笔,在奏疏上批了个准字。

    一个“准”字,着实得来不易。

    得到准信,两京礼部无不激动万分,抱头痛哭,泪如泉涌,连端茶送水的小吏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皇帝再不批,怕是部中老爷不得不挑战上古先秦的礼仪典章,不容易啊!

    册封皇太子的仪式虽未举行,东宫仪仗俱已备妥。

    比亲王制,略有增减。

    香炉,香盒,旗幡,节髦幢,稍刀盾戟,圆伞方扇,令旗花鼓等,凡器具均为金,漆必为大红。

    朱高煦身在北京,出入不再打亲王仪仗,但也没有马上行太子仪仗。

    经过岁月磨砺,朱高煦性格未变,行事却日渐稳重。南京官员尚无所觉,北京行部和边塞武将却深有体会。

    “殿下愈发肖似今上。”

    脱去一身傲慢之气,哪怕被驴踢了脑袋,朱高煦也不会再说出“天策上将”之类缺心眼的话。

    事实上,永乐帝朝议立皇太子时,他正挽起裤脚,在北京郊外军屯下田巡视。

    金黄的麦田,齐刷刷的高粱,新奇的番粮,这一切的一切,比番邦使臣的歌功颂德更吸引他。

    永乐帝压根不会想到,将朱高煦调往北京接待番邦使臣,他竟敢怠工溜号。匆匆举办过一场宴会,其后再不见踪影。番邦使臣丢给行部官员,自己跑到田里完成未尽的农耕事业。

    秋收之时,朱高煦拎一把大宁杂造局新制的镰刀,下到田间收割稻麦。

    不只他来,朱瞻壑也被带来。

    按照朱高煦的话说,“孤的儿子怎能不识五谷,不晓稼轩?”

    次子朱瞻圻尚在牙牙学语,也被下令抱到田间。还在磨牙的娃娃,根本不知道亲爹在做什么。见场面热闹,拍着巴掌笑得起劲,却被亲爹的大把章按住脑袋,威胁一句,“敢学纨绔子弟,不体民间疾苦,说出怎不食肉糜,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朱瞻圻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作不明白,总之,继续笑。

    朱瞻壑看看亲爹,再看看弟弟,农民揣再现。大眼睛忽闪两下,决心回到应天,找机会向皇祖母告状。

    见此情景,孟清和十分无语。

    小小年纪,已深具芝麻包潜质,大有向黑面馒头发展的势头。

    该说老朱家人智商太高,还是太有性格?

    “少保。”

    正想着,衣袖被拉了一下。

    “世子何事?”

    朱高煦封皇太子,朱瞻壑未受封皇太孙,仍为“世子”,同兄弟之前的距离却已拉开。“世子”的称呼怕也是叫不久了。

    “我也要同父王一起。”

    一起下田?

    孟清和有些为难,转头去看夏元吉,发现夏尚书不在,再看侍奉朱瞻壑的宦官,黄少监弯腰咧嘴,唯少保是从。

    “殿下还小。”

    “我不小了,我能拉开铁弓。皇祖父都说我再长打一点,就能射下金雕!”

    不到两个巴掌长的铁弓,射金雕……论起忽悠人,永乐帝当真天下无敌。

    无语半晌,不想打击朱瞻壑的积极性,孟清和只得叫来亲卫,询问朱高煦的意思。

    眨眼-功--夫,朱高煦已走到田地-中-央,亲卫不敢耽搁,一路小跑。

    “伯爷,太子殿下之意,世子可到田间,不必收割,捡拾麦粒即可。”

    孟清和点点头,让人提来一只精致的木篮。

    黄少监本想接过去,朱瞻壑一定要自己提着,“孤有力气,自己来!”

    “世子自己提篮可以。”孟清和弯腰笑道,“但让黄少监陪同世子一起下田,可好?”

    “好!”

    朱瞻壑点头,大眼闪亮。

    朱瞻圻不甘被冷落,啊啊的叫了两声。

    朱瞻壑转过身,严肃道:“弟弟在这里等着,待长到和兄长一般,能拉开铁弓,才能下田。”

    “啊!”

    “听话!”

    “啊啊!”

    “真听话?”

    “啊!”

    “好,为兄走了。”

    孟清和转头,深吸气,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天知道,一大一小两个年画娃娃凑到一起,场面到底多喜人。

    朱瞻壑提着篮子在前边走,黄少监弯腰在后边护着,生怕朱瞻壑磕碰到一点。倒是朱高煦不在乎,见黄少监护得紧了,扬声道;“不必如此,孤小时候,在校场滚上几个来回也未见如何!”

    孟清和没上前,负手立在田边,看着麦田里的朱高煦父子,眉目舒展,有种夙愿达成的感慨。

    历史已经不同。

    大明不会再走回原来的轨迹,脚下这片土地曾承受的苦难也不会再发生了吧?

    思绪飘飞间,秋风拂过麦-浪,走到地头的朱高煦直起身,放下镰刀。等朱瞻壑走到身边,见他热出汗水,小脸通红,硬是不吭一声,一把将他抱起,用力抛了两下。

    “好,是孤的儿子!”

    父子俩的笑声随风传出,田间的军汉和农人,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一刻的喜悦。

    一种带着蓬勃生机,自内心深处迸发的快乐。

    孟清和也被感染,不自觉弯起嘴角。换做十年前,如何能想到今日?

    那时的高阳郡王,还是个行事肆意的少年。一句“小娘”,足足让他牙疼两个多月。

    肩头忽然一沉,熟悉的冷香萦绕在身边。

    孟清和脸上的笑意更浓,举臂覆上肩头的大手,道:“国公爷,能遇上你,能活在当下大明,我此生无憾。”

    甜蜜的情话,他会说,却不愿说。面对身边这个人,他只想给出最真实的自己。

    聪明,却依然有些笨拙。

    情感无形,却浓得似血,要化入骨里,真正的刻骨铭心。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却。

    正如他之前所言,有此一遭,此生无憾。

    沈瑄没有说话,反手扣住孟清和的掌心,五指-交-缠,用力得让孟清和手指发麻。可他没有挣脱。

    用力回握,像是用自己的手,攥住整个世界。

    再疼再麻,他乐意!

    整整半个月,北疆之地沉浸在丰厚的喜悦之中。

    八月间,河北大宁都发了蝗灾,好在规模不大,没造成太多损失。倒是一些养殖鸡鸭的牧民得了好处,散养的家禽个个吃得油光水滑,在互市中售卖,小赚一笔,甚至比得豢养牛羊的收入。

    孟清和没有倡导规模化养殖,这个时代不比后世,一旦牲畜生病,很可能会影响整个部落的生计。

    只是他没想到,古人的智慧委实不可小觑。

    等他发现时,大宁附近的两个守御千户所,养殖鸡鸭的牧民数量早已超过养殖牛羊,还有了专门的“兽医”。

    据悉,这些兽医多是番邦之人,乘大食海船远渡重洋而来。本为到大明做生意,结果被大明的繁荣和强大吸引,住下就不想走了。

    永乐朝以前,北疆之地一直同贫瘠挂钩,时常被鞑子的骚-扰,每逢春秋都要被打谷草,自然称不上繁华。

    自永乐帝登基,先后将两个儿子封到北疆,严整边防。又在开原广宁开办互市,大力发展贸易,嗅觉灵敏的商人纷纷行动起来,聚集到顺天大宁,为北疆大开发添砖加瓦。

    随着鞑靼瓦剌接连被征服,白帐汗国和莫斯科大公国等接连同大明交好,向大明臣服,王朝威名远播,越来越多的番邦商人,甚至是王室贵族,怀揣着各种梦想,不惜跋涉千里,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

    不过,比起打惯交道的蒙古和突厥部落,高鼻深目的夷人明显不招人待见。

    为何?

    太不讲卫生!

    眼泪鼻涕都用袖子擦,准备一条手帕很难?手帕买不起,草纸总行吧?

    解决五谷轮回问题不晓得找茅房,闹得五城兵马司的军汉见到红毛黄毛就双眼发红,挥舞着铁尺就想揍人。

    吃饭不用筷子,不用匕首,直接上手。

    不洗脸不洗脚不洗澡,问一句,回答说是因为信仰。

    大明学子愕然,这是哪门子信仰?信仰让他们不讲卫生?

    鞑靼瓦剌兀良哈鄙夷,蒙古铁骑到过欧洲,传播过“文明”。一百多年过去,这些夷人还是一样不开化!

    女真人觉得,比起这些夷人,自己称得上是文明人。

    野人女真咬着骨头,嘿嘿咧嘴,暂不发表感想。

    在大明生活数年,早已习惯大明服饰,深谙大明生活方式的迪亚士,见到“同乡”这般表现,恨不能以袖遮脸,掩面疾走。

    丢人啊!羞与之为伍。

    好在环境最能改造人,在大明生活一段时间,不好的习惯总能改掉。

    但也导致另一个问题,大明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呈井喷式发展。发展到后来,走在京城大街上,迎面撞到一个人,都可能是某某国的王子大公。

    大明的顺天,隐隐有了盛唐时长安的影子。

    遥远的丝绸之路已变得荒芜,海上的航路却不断开辟。

    遥远的历史时空中,飓风掀起一场巨变,新的世界中心,在暴风过后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矗立在世界东方,当世最强盛的王朝,大明-帝-国。

    永乐九年十一月,各地藩王宗室纷纷上表,请进京朝贺。

    同年十二月,朱高煦奉召前往南京。

    天子敕立东宫官属,命成国公朱能兼太子太师,魏国公徐辉祖兼太子太傅,定国公沈瑄兼太子太保。武阳后侯徐增寿兼太子少师,新城侯张辅兼太子少傅,兴宁伯孟清和兼太子少保。

    户部尚书夏元吉兼詹事府詹事,兵部尚书金忠兼詹事,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俱兼少詹事。吏科都给事中,刑科左给事中俱为詹事府丞。

    原本,詹事府詹事只有一人,考虑到多方面因素,朱棣任命两人。遇决断之事,均由夏元吉出面。作为靖难功臣,在威武间都吃得开,金忠所起到的作用,不过是借个名头,以示天子对皇太子的重视。

    永乐十年一月,正月朔,天子下皇太子册。

    永乐十年二月,朱高煦主动上表,请推迟立皇太子大典。

    “儿臣请至赵王回京之后,再行典礼。”

    群臣上奏,言太子此请不和规矩。

    再者言,举行大典的日子早已定下,各地藩王上表后都开始动身进京,有的已在途中。此时推迟典礼,让人家白来一趟?还是说,待藩王进京之后,管吃管喝,一直留到大典结束后再走?

    群臣直言并非没有道理,永乐帝却力排众议,答应了朱高煦的请求。

    “准太子之请,众卿不必多言。”

    永乐帝点头,朝臣再蹦跶也没用。

    典礼虽然推迟,朱高煦仍如期搬入文华殿,并临朝视事。至于合不合规矩……龙椅上那位都不在乎,谁敢跳出来说三道四?不见锦衣卫正摩拳擦掌,眼放冷光?

    或许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预计九月方能返程的郑和船队,竟提前数月,于永乐十年五月中旬折返,出现在福建海面上。

    比起离开时,船队规模扩大近一倍,多出来的,大部分是番邦使臣的朝贡队伍。

    其中有一支船队十分特别,船只造型奇特,船身五彩斑斓。船上之人,各个皮肤黝黑,赤--裸-胸膛,腰围-兽-皮-草-裙,脸上身上绘有不同图案。宽鼻厚-唇,说话时,一口牙齿却是雪白。

    朱高煦站在宝船之上,看着岸上迎接的官员,用力一挥手臂,“靠岸,下船!”

    战船最先靠岸,随后才是宝船。

    巨大船身进入海港,船舱开启,一阵兽吼震耳欲聋。

    各种从未见过的兽类,6续出现在众人眼前。

    长颈鹿,斑马,狮子,牛羚……

    岸上之人嘴巴张开,眼珠子掉了一地。

    这都是些什么?

    看到众人的表情,朱高燧哈哈大笑。得知汉王已被立为皇太子,典礼迟迟没有举行,只为等他归来,愈发的高兴。令人将他从某处海盗藏宝点得来的珊瑚树抬出,不提珊瑚树本身,单是装载的箱子,就是难得的精品,价值连城。

    “装好,随孤快马进京,为皇兄庆贺。“

    “是!”

234第二百三十四章

    永乐十年七月,赵王朱高燧抵达南京。

    同年次月,于奉天殿行立皇太子大典。

    汉王朱高煦正位东宫,成为大明开国以来,洪武帝长子朱标之后,得天子册封,朝廷承认的第二位“皇太子”。

    建文帝朱允炆?

    永乐帝当前,谁敢提起这位,绝对是不要命了。被打成矫诏登位,皇家史料上自然不会有关于“皇太孙”的正名记载。

    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而成,千载不变。

    皇太子册曰:“朕承皇考之基绪,尊临大宝,统御华夷,威临万邦,思惟天序之传,宗祧之重,三王通制天下为家,有道之长为万世法。朕之嫡次子,有年聪明,仁厚孝德,奉亲至上,亲为稼轩,有爱民之德。朕平内难,有陷阵之功,上体下仁,小心稽古建储之典,授以册宝,命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大典之上,礼部同鸿胪寺官设诏案于奉天殿中,中设节册。奉宝案于诏案之南,东西各依次陈列册宝彩舆。

    礼乐声起,朱高煦着衮冕,拜于丹陛正中。

    九旒冕冠,黑介帻,绛纱袍,皁领褾襈裾,绛纱蔽膝,白袜赤舄。

    革带佩绶,白带于中,袖摆当风,山川河图,祥云瑞兽,似于冕袍之上飞腾咆哮。

    “拜!”

    礼官立于丹陛之下,悠长的调子,似穿透时空,同先秦的祝祭之声融合,伴着古乐,回荡在天地之间。

    朱高煦身后,平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周王朱橚,宁王朱权等均身着冕服,依序下拜。

    “再拜!”

    平王世子朱瞻基,宁王世子朱盘烒等,以长幼位序列在亲王之后。各亲王世子之下,方为郡王宗室。因朱瞻壑年纪尚幼,且未得正式册封,跪拜的次更在朱瞻基之后。

    礼毕,朱高煦退出丹墀内,领诸亲王及世子郡王侯于文楼下。

    勋贵文武均身着朝服,立于两侧,侯圣旨送达。

    没错,不是等皇帝,是等圣旨。

    此时,朱棣已临华盖殿,翰林院捧诏,尚宝司官用宝,讫礼部官捧置于案,执事官行五拜礼,鸿胪寺官为先导,引礼部官员行至文楼前。

    礼乐声再起,候在文楼前的一干人等正身下拜。

    这一次,三等以上勋贵都要一同行礼。

    立在队伍中,入目一片的大红,孟清和额头触地,耳际嗡鸣。行动间,意识竟有些恍惚。

    一瞬间,意识仿若脱离躯体,漂浮在半空中,俯视众生相。

    悠扬乐声,肃然氛围。

    庄重,却不凝滞。

    虔诚,却不愚昧。

    文楼前,似非一场册封大典,而是一场对天地众神的祭祀。

    黑色大袖,红色绛纱,玉簪金冠,五彩旒冠。

    朝服的色泽,似燃烧的一条火龙。大汉将军的铠甲,锦衣卫的头冠佩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咚!

    礼乐声中,竟有战鼓回响。

    飘忽的思绪骤然落地,心思转动间,猛然意识到,他正身处历史洪流之中,见证一个强盛王朝的崛起,揭开一幅历史画卷的蒙皮。

    一幕幕,一节节,都带着不同色彩。落在眼中,映入眼底,异常的鲜活。

    册封典礼过半,孟清和已有些晕头转向。繁杂冗长的过程,记在脑中的不过一二。不由得佩服两京礼部官员,能遍查史料定下大典章程,当真是不容易。

    文楼叩拜完毕,队伍再上丹陛,这次,是确确实实去见皇帝。

    孟清和袖手慢行,膝盖一阵阵酸麻,不用看,一定青了。

    天没亮就在宫门前罚站,走进宫门,除了拜就是跪,石砖地面,连个垫子都没有,不青才怪。

    想想朱高煦跪的地方,孟伯爷又平衡了。

    单陛正中,没记错,那里可有龙纹。此刻的朱高煦,定然比他“舒爽”百倍千倍。

    “精神转移法”十分有效。渐渐的,孟清和的脚步变得轻快。一旁的平江伯看得奇怪,刚刚还一步一跌,现下怎么这么精神?

    众人行到华盖殿,朱高煦再行礼。

    腰背虽还挺直,步伐也相当潇洒,可事实上,朱高煦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若非知道大典中容不得半点差错,朱高煦早揪住礼部尚书的官府领口,各种咆哮抡飞。

    孤和你有仇吗?!啊?!

    三拜硬要改成五拜。一个地方拜完,紧接着又拜!敢情疼的不是你的膝盖?!

    礼部尚书也冤,这是皇帝要求,他能怎么着?

    唯一感到满意的,大概只有一身衮冕,笑容满面的永乐大帝。

    儿子的抱怨,臣子的委屈?

    永乐帝表示,有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沈瑄列在朱能之后,典礼间隙,转头看向孟清和所在。孟清和很想给出一个安心的表情,可惜发白的脸色却没有任何说服力。

    日暮时分,大典终于宣告结束。

    皇宫设宴,群臣回家换身衣服,又要匆匆赶回。

    撑着一口力气回到伯府,坐到榻上,孟清和当真不想再动。轻轻捶一下膝盖,真是要人命了。当初天子登基,也没像今天这么折腾。

    沈瑄换下朝服,寻过来,便见孟清和靠在榻边,额头正冒冷汗。

    “怎么?”说话间,俯身握住孟清和的脚腕。

    “没事。”

    孟清和下意识缩了一下,不想,温热的掌心已覆上右腿膝盖,立刻冷嘶一声。

    “伤了怎么不说?”

    “……不重。”孟清和摇摇头,“涂些药膏就好。”

    再难受也必须撑下去。换做平时还罢,封皇太子大典,传出只言片语,朝中御史言官定不会轻易罢休。

    战斗中的大明言官。这句话,孟清和深有体会。

    沈瑄不言,按住孟清和的肩膀,不许他下地。

    “十二郎莫动,我来。”

    换朝服,涂药,出房门,国公爷一手包办。

    走出伯府,众目睽睽之下,孟清和脸发烧,沈瑄似无所觉,直接抱人上马,两骑并行。两匹马的缰绳都握在国公爷手中。

    “国公爷,这个……”

    “恩?”

    漆黑的眸子扫过来,目光温柔,孟伯爷却生生打个冷颤,下意识闭口不言。

    国公爷满意了,若非是在金陵,他会将孟清和抱上自己的马。

    如果真是这样,孟清和不是一佛升天,也会二佛出世。

    一路行来,遇上国公两人,侯爷五人,伯爵九人,文官武将不计。

    面对众人目光,沈瑄一派泰然,孟清和不自在也没办法。反正都这样了,被看两眼,应该不会少块肉……

    好在中途遇上徐增寿和张辅,几人并行,落在孟清和身上的目光,骤然间少了许多。

    皇宴设在奉天殿。

    朱棣着明—黄-常服,朱高煦仍是一身大红。

    朱高燧站在朱高煦身边,古铜色的面皮,轮廓更显刚毅。

    同席的朱高炽十分沉默,身形伛偻,行动都需人搀扶,说话断断续续,比起年过半百的朱棣,倒更像是个老人。

    孟清和收回目光,纵有再多唏嘘,终究已是过去。

    往日种种,不可追寻。他不是上帝,不敢说自己的选择一定就是对的。但在当下,朱高煦的确比朱高炽更适合这个位置。

    永乐帝需要的,这个王朝需要的,都是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一个知民间疾苦,有铁腕的统治者。

    酒过三巡,歌舞再起。

    朱瞻壑又溜到孟清和身边,捧着糖水,双眼闪亮,明显有所求,“少保。”

    瞅瞅跟在他身边的黄少监,孟清和了然。令侍宴的宦官送上一副干净碗筷,两盘炒菜,“世子用些。”

    朱瞻壑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少保这里好。”

    孟清和无奈,低声道:“这样的话,世子今后还是莫要再讲。还有,于下官面前不要再称‘我’。”

    朱瞻壑眨眨眼,笑容渐渐沉静。孟清和心有不忍,却不能松口。

    “我……孤知道了。”朱瞻壑端正坐好,“少保是为孤好,孤明白。”

    孟清和长出一口气,说话间又恢复一派温和。

    沈瑄端起酒杯,冷冷扫过对面,明里暗里的探究视线瞬间消失。

    为他,十二郎已舍弃太多。他能做的,唯有护着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今生今世,再找不出一个人能令他如此。

    垂下眼眸,酒杯送到唇边,清冽酒液入喉,唇角一抹润泽,殷红似要滴血。

    乐舞生敲响战鼓,周王献九倄舞。

    孟清和无心观赏,忙着照料朱瞻壑。

    吃完半个饼子,朱瞻壑突然开口道:“两日后是母妃的册封典礼。皇祖母说孤要敬贺母妃。皇祖母还说,少保是自家人,也要出席,当列在三婶之前。”

    三婶?

    皇室中,只有赵王妃能担得起朱瞻壑这声称呼。

    出席太子妃册封典礼,位在赵王妃之前?可以相见,现场大多数都是命妇……捂着脑袋,孟伯爷头疼,牙更疼。

    朱瞻壑咬着馒头,看着苦恼中的孟少保,满是不解。

    国公爷继续喝酒,唇角一抹笑纹,似有若无。

    黄少监低头,万分认真的研究地面,他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宫宴之后,孟清和想过多种办法,到底没能如愿躲开。

    好在徐皇后没有为难,许他露一面,走个过场即可。不过,在太子妃册封典礼之后,孟伯爷的大名还是在京中掀起一阵波澜。

    各种传言纷纷出炉,是锦衣卫和东厂联手,才将可能引起朝议的传闻压制下去。

    据闻,某几位给事中已写好奏疏,只等有人起头。

    还据闻,被弹劾的不只是兴宁伯。

    更据闻,这背后有藩王势力作祟。

    翻过东厂送来的条子,杨铎冷笑一声,“回去给白厂公带个话,东厂的番子能干,到底粗糙些,这事,本官收尾。”

    “是,咱家这就回去禀报厂公。”

    宦官转身离开,杨铎靠向椅背,微合双眸。

    许久,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荷包。拉开系绳,一只木哨滚入掌心。细细摩挲,脸上的笑容终究增添几许暖意。

    看来,还是下手不够狠,才让魑魅小人少了顾忌。

    今日之后,锦衣卫的凶名,定会深深烙入百官脑海,终生无法抹去。

    永乐十年九月,册立皇太子大典刚过,天子下诏正式迁都。

    “朕行北,皇天子留南京。”

    “天子为国守门,自朕始,朱氏子孙世代当奉!”

    圣旨颁下,朱高煦傻眼。圣驾行北,他留南京?

    亲爹?是亲爹没错吧?

    朱棣瞪眼,怎么着,你小子不满?

    朱高煦硬着头皮表示,他在宣府的田还没收,不能留在南京,要不然,父皇留下,他北上?比起南京这群文武,明显北京行部更合他的脾性。

    “父皇,北方边塞之地,夏季暴雨,冬季酷寒,着实艰苦。江南膏腴脂肥,不若儿臣行北……”

    话没说完,鞭子破风而至。

    朱高煦不敢再说,撒丫子就跑。

    “让你留在南京,休要给朕多言!”

    啪!“

    “父皇……”

    “敢再多言,是想抗旨?!”

    啪!

    “你小子再跑?!”

    朱高煦不跑了,蹭蹭几下爬上柱子,抱着不下来。

    “下来!”

    朱高煦摇头,泪崩。

    好歹也是有儿子的人,这么被老爹收拾……新晋皇太子很是忧伤。看来,无论地位如何变化,在老爹跟前,待遇都是一样。

    以老爹揍人的劲头,再做二三十年龙椅没问题,干嘛不让他回宣府?

    暖阁外,朱高燧收回脚,退后两大步。本打算请示父皇,何时再下西洋,现下的确不是好时机。

    斟酌片刻,赵王殿下决定回府搬两箱宝石,到坤宁宫问安。

    其他,再议。

    文华殿内,孟清和正给朱瞻壑讲解新海图。夏尚书旁听,不时做着笔记。态度无比认真。

    孟清和不只一次想撵人,却总找不到合适机会。据悉,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金忠,都有向他“讨教”之意。简言之,请走一尊夏元吉,还有两尊天官随时准备上岗。

    孟伯爷默默垂泪,面前满布荆棘,迎难而上,必将面临无数挑战,各个都是三品以上水准。

    仰天长叹,不过是授课,怎么就这么难?

    永乐十年十月,御驾北行。

    十一月,天子下诏,正式定都北京。

    永乐十一年元月,天子于北京祭祀先农,布告天下,番粮耐寒高产,令各省府择地试种,种子由皇庄和勋贵庄田供给。

    同年二月,赵王妃诞下朱高燧长子。

    同年三月,平王朱高炽身体渐好,请旨于府中建馆,修撰春秋典籍,各家学说,天子从之。

    永乐十一年四月,赵王朱高燧奉旨再下西洋。平王世子朱瞻基请旨随行,天子未准。只道,年过弱冠,娴熟弓马,方可出航。

    从此以后,平王世子丢开书本,勤练武艺,怀揣着对大海的无限向往,一顿能吃五碗饭。并对人言:“孤最大的愿望,唯有快些长大。”

    对于不愿同自己一起修书的长子,朱高炽毫无办法。只能长叹,子不肖我,为之奈何。

    同年五月,朝廷船队自刘家港离岸。

    船队规模再次扩大,宝船,福船,战船,马船,商船等,将近五百。船帆遮天蔽日,在鼓声和号角声中,乘风破浪。

    船队启航不久,孟清和借到南京办事之机,前往郊外一处古刹探望道衍。

    师徒许久未见,再见面,都有些感慨。

    道衍愈发苍老,双眼却更加清明。

    “可同为师对弈一盘?”

    “师傅有命,徒儿安敢不从。”

    道衍铺开棋盘:“想当初,徒儿可是千方百计不愿认我这个师傅。”

    孟清和摸摸鼻子,“年少之事,不可追矣。师傅还记得?”

    话落,师徒二人相顾而笑,一切尽在不言。

    笑声传出,扫地的小沙弥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探-头,原来,道衍大师还能这般笑?

    路过的师兄安慰他,“不用担心,大师和蔼,兴宁伯更是好人。”

    小沙弥不解。

    师兄四周看看,压低声音,“当年,师兄像你一般大,兴宁伯常来。每次来都有好吃的点心……”

    禅房外,小沙弥对好吃的点心无限向往。

    禅房内,一局棋已分胜负。

    道衍落下最后一粒白子,“为师心愿已了,毕生所求都已圆满。徒儿如何?”

    “徒儿亦然。”

    目光扫过棋局,孟清和没再落子,站起身,恭敬行礼,“谢师傅指教。”

    道衍含笑,“见过了,明白了,便去吧。”

    “是。”

    孟清和退出禅房,遇上小沙弥,反射-性-的掏袖子,到底掏出一包松子糖。

    “收着吧,不算破戒。”

    小沙弥眉开眼笑,“谢伯爷。”

    孟清和不由得轻笑,想起当初那个小沙弥,难免生出几许感慨。

    走出山门,回首再往,一轮红日西斜,整座寺庙似笼罩在光晕之中。

    “毕生所愿,皆已圆满……”

    道衍心愿已了,毕生圆满。他呢?

    “伯爷?”

    “无事。”

    翻身上马,猛一拽缰绳,骏马扬蹄,“回北京!”

    “是!”

    古刹内,钟声响起,一声声,穿-透-山岳。

    禅房里,道衍敲响木鱼,神态愈发祥和。

    官道上,蹄声如雷,骏马飞驰而过,孟清和归心似箭。

    大海上,宝船扬帆破浪。朱高燧站在船头,豪情迸发。

    落日余晖,霞光漫天。

    一队自西行来的队伍,沿着古道,在驼铃声中寻找传说中的国都。

    没人知道,下一刻,历史的车轮会驶向何方,但于误闯时代的孟清和而言,梦中的那只蝴蝶,已不再是虚幻。

    孟家屯,开平卫,大宁,金陵,北京……

    靖难,出塞,下西洋。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一件件或悲伤或快意的往事,构筑成最真实的人生,描绘出流淌过时空的画卷。

    是他,也是这个时代。

    在大明王朝最光辉的年代,一个小人物误闯进来,由懵懂到坚定,由被动奋起到主动拼搏,留下一段为人称道的神奇经历。

    时光终会磨灭,历史却能见证一切。

    这是一个小人物在明初的奋斗史,虚幻,却也无比真实。

    ——全书完

235番外一

    永乐十五年,春

    一支自西行来的驼队,于清晨时分抵达瓦剌本部所在,忽兰忽失温。

    冬日的冷风尚未完全退去,鲜嫩的青草已在残雪中冒出新芽。

    晨光照亮牧民的帐篷,驼铃声惊醒沉睡一夜的大地。牧民走出帐篷,呼吸间凝结出清晰的白雾,很快在响亮的号子和笑声中消散。

    自永乐九年瓦剌内附,马哈木统领的绰罗斯部便迁移到忽兰忽失温游牧。

    马哈木的几个儿子都被明朝授予官职。马哈木本人并未得到朝廷新的敕封,但每年获得的金银布帛赏赐却是不少。

    朝廷在忽兰忽失温附近设立数个守御卫所。三个指挥,除一人出自马儿哈咱的部落,其余两人都是马哈木的儿子。长子脱欢率领部落勇士随明军出征,多次立下战功,已被授予三等伯爵位。

    马哈木的六个孙子,三人考入北京国子监。虽然读书写字一般,做不出锦绣文章,上马打仗,列阵对战,每次都是名列前茅。

    最小的孙子额森,更是在骑兵对战中斩获两次榜首。无论其他蒙古贵族子弟,还是女真各部勇士之后,抑或是从亦里巴里来的部落头人之子,全都不是对手。

    马哈木很满意,在鞑靼和兀良哈诸多头领面前尤其有面子。

    去年底,额森在年末比武中表现极为突出,连胜数场,得到皇孙青眼。

    消息传来,马哈木嘴角咧到耳根,对着来访的鞑靼头领,笑得无比得意。

    阿鲁台再狡诈多谋又如何?

    老子有好儿子,好孙子,他有吗?没有吧。

    鞑靼头领被气得七窍生烟,却硬是没一点办法。

    顶回去?

    连能站住脚的理由都没有。

    马哈木的孙子额森,如今在北京国子监中的确是名人。

    得皇孙青眼,乍一看没什么。皇室子弟,年长分封后都要组建护卫,提前看好,几年后直接调人,算不得稀奇。关键是,看好额森的不是别人,是皇太子的长子,朱瞻壑!

    当时,当时兴宁伯也在场,不只拍了额森的肩膀,夸奖他勇猛,还道,他长大一定会是了不起的勇士。

    别说鞑靼,兀良哈三卫首领的儿子,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难怪马哈木要乐得找不着北。

    朱瞻壑是皇太子的长子,不出意外,早晚会坐上龙椅。

    兴宁伯,在蒙古壮汉的心目中,完全是财神的化身。

    得到这两个人看重,额森想不飞黄腾达也难。

    马哈木圆满了,脱欢也终于明白,老爹特别重视额森的原因。

    “的确是没想到啊。”

    发表完感慨,派人送回一封家书,脱欢继续--跨-上战马,随明军向西行进。

    自永乐十三年,大明逐渐向西亚扩张。随着迈出的脚步不断扩大,触角开始伸向欧洲。永乐十四年,明朝同奥斯曼帝-国有了正式接触,为阿拉伯国家和东南欧的控制权展开博弈。

    奥斯曼-帝-国盘踞欧亚大6日久,虽曾被瘸子帖木儿打败,不得不推迟向欧洲扩张的步伐,但其国力正处于上升时期,遇到扛着火炮上门,开口就要宅基地和制海权的大明,自然不会笑脸迎人,回答很简单,出兵,开打!

    朱棣也不是好惹的,既然话说不通,打就打!

    成国公和魏国公宿疾在身,英国公张辅一年有半年要留在西南。目前正和黔国公一起琢磨,该如何绕开喜马拉雅山,造访一下山对面的国家。

    定国公沈瑄只得接过帅印,披上战袍,领八万边军,两万蒙古三部骑兵,杀向黑海。

    赵王朱高燧听到消息,率领战船急急赶回。

    欧洲畏惧奥斯曼水军,朱高燧可不惧。一炮轰过去,全部砸进海里喂鱼。

    沈瑄“被迫”出征,心中憋了火气。孟清和不在出征的将领名单中,更是让他火上加火。

    西征大军头顶时刻笼罩着一层低气压,距离定国公五米之外,都能感觉到杀气。军中将领纷纷走避,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孟清和。

    孟伯爷一身绯红公服,仰头站在沈瑄马前,笑呵呵道:“国公爷一路顺风,凯旋而归。”

    骑-在马上,玄色铠甲加身,沈瑄垂首,更显煞气弥漫。乍然弯起嘴角,黑眸似不见底的深潭,“十二郎尽管放心,瑄定会早去早回。”

    摸摸脖子,孟清和总觉得后颈发凉。

    该不是,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了?

    他绝不是对国公爷不满,盼着他早点出门。实在是身体素质不过关,国公爷在家不上班,夜夜笙歌什么的,着实有点受不住,压力山大。

    为自身着想,必须让国公爷出门打几仗,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至于刚好撞到-枪-口上的奥斯曼-帝-国,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孟伯爷能做的,也只是意思一下,滴两滴鳄鱼泪。

    明朝向西扩张,虽然早晚会遇上奥斯曼-帝-国,却不会这么快。怪只怪大食人没给苏丹提醒,明朝的皇帝不好惹。奥斯曼军队连续几次截留明朝货物,扣押明朝商船,落在永乐帝眼中,不是挑衅还能是什么?

    两国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打败奥斯曼,相当于扫清前往欧洲的道路。

    明朝获得黑海的制海权,掌握非洲好望角,欧洲人想要大航海?

    做梦去吧。

    沈瑄领兵出发后,孟清和挂起世界地图,给朱瞻壑普及欧洲地理知识。时光流逝,许多后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有西来的商人和郑和船队,缺失的部分很快就能补足。

    “少保是说,这里是夷人的国家?”

    “正是,此处即为佛郎机。”

    “好小。”朱瞻圻凑头过来,比划一下手指,“还没有孤封地一半大。”

    孟清和挠挠下巴,对此不发表评论。

    现如今,朱瞻壑和朱瞻圻一并听他授课。三头身的光荣称号成功转移,农民揣的习惯,成为小哥俩的标志性动作。

    看着一大一小,一样忽闪的大眼睛,孟清和咳嗽一声,转过头,好悬才把某个念头压下去。

    这哥俩不是普通人,上爪子掐?找死还是找死啊

    孟伯爷给朱瞻壑兄弟俩讲解欧洲地理时,小少年额森,已领随从北京返回忽兰忽失温。

    远远看到熟悉的帐篷,额森猛挥马鞭,加快了速度。

    这次回来,不只为向祖父问安,更带回一个能让全部落荣耀的好消息。一年之后,他从国子监毕业,将被调到皇次孙身边,充皇孙护卫。

    虽无官职,对部落子弟而言,却无异于一步登天。只好表现好,功成名就不在话下!

    五岁之前,额森的愿望是成为像祖父和父亲一样的勇士。

    五岁到八岁,他努力的目标是考取北京国子监,在同窗中脱颖而出,名列前茅。

    见过皇次孙,又被兴宁伯夸奖之后,额森确信,皇次孙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他要向他效忠,跨-上战马,率领部落勇士,追随大明军队,征服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为大明,为大明的君主而战!

    马哈木正招待远来的客人,听到额森回来,亲自出帐篷迎接。

    “祖父!”

    额森年纪还小,身板却异常壮实,比同龄人至少高出半个头。长相融合西亚人的特点,浓眉深目,高鼻厚唇,带着少年的锐气,英气勃勃。

    马哈木扶起额森,向他介绍,“这是从摩尔多瓦来的客人。”

    摩尔多瓦?

    额森回想片刻,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学中儒师曾讲解过一张舆图,是兴宁伯提议,兵部所绘。额森记得,摩尔多瓦在立陶宛以西,和奥斯曼帝国存在有某些“联系”。

    “远来的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额森就像一个热情的少年,兴致勃勃的询问摩尔多瓦等地的风土人情。马哈木眼神微闪,明白额森的用意,对这个孙子愈发满意。

    商人毫无所觉,根本没想到,正在被一个少年套话。将许多看似不起眼,却十分重要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场谈话,在历史上没有留下详细记载。在大明的征服史中,却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商人并不知道,自己身负-间-谍-重任,却被额森少年给反-间-谍-一把。更不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淳朴的少年,会成为加深欧洲百年恶梦的刽子手。

    他率领的骑兵,横扫欧洲铁皮人。

    他挥舞着马刀,将大明的旗帜-插-上每一座被征服的古堡。

    原本已经凶悍十足的明朝军队,在他出现后,恐-怖-级数无限飙升。只要提起他的名字,最勇敢的国王也会脸色发白,双腿颤抖。

    那时,他的名字不再是额森,而是效忠于大明天子,为大明征战的瓦剌将军,也先。

    征服,是刻在额森骨子里的-欲--望。

    历史的轨迹发生改变,额森的野望没有改变,对象却发生了变化。欧罗巴被摆上了额森的餐桌。

    对少年额森来说,欧洲钱虽不多,人却够傻。

    于孟清和而言,历史中的瓦剌太师被引向西方,朱瞻壑多了一个忠心的金牌打手,委实是件好事。

    归根结底,历史就是这样不可捉摸。

    一个微小的改变,往往引来一连串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额森少年坚定的意志,以及挥舞战刀,驰过草原的步伐。至于被额森踹门的欧罗巴,只能和奥斯曼的苏丹一样,一边挨揍,一边泪水往肚子里咽。

    谁让大明出了一个兴宁伯?

    所以,难兄难弟们,找个墙角画圈圈,自认倒霉吧。

236番外二

    易卜拉欣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大家族。

    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他的母亲,是父亲四位妻子中最年轻的一位。同样的,易卜拉欣也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他有十一个兄长以及更多的姐妹。

    六岁之前,易卜拉欣一直跟随父亲的好友,绿洲中的智者学习。

    在学习过程中,易卜拉欣显示出过人天赋。他能记住智者教导的每一个字,默写读过的每一段经文。他甚至临摹出从曾祖父时代流传下的海图。

    易卜拉欣过人的智慧引起父亲的注意,从六岁到十岁,短短四年间,他掌握了家族几代积累下的航海知识,并开始学习父亲最宝贵的生意经。

    “易卜拉欣,你令我骄傲!”

    父亲穿着白色的长袍,将易卜拉欣高高举起。

    强壮的手臂,宽阔的胸膛,慈爱的目光,浑厚的笑声,组成易卜拉欣的整个世界。

    他的兄长们没有嫉妒,良好的教养,在海上拼搏的时光,让整个家族能够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易卜拉欣是父亲的骄傲,也是大家的骄傲。”

    最年长的贾比尔从父亲手中接过易卜拉欣。他已经娶妻,却还没有孩子。年龄的差异,使他更加宠-爱最小的弟弟。

    “贾比尔,明年出海,我将一艘商船交给你。”

    易卜拉欣的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

    贾比尔十分激动,父亲的话意味着他将独立。从这一刻开始,他将拥有自己的船,自己的商队。

    “伊沙克,你到贾比尔的船上帮助他。”

    “是,父亲。”

    “哈拉夫,你留在我的船上,你还有很多知识需要学习。”

    易卜拉欣的哥哥们6续跟随父亲出海。他的姐姐们大多已经出嫁。从前年开始,他成为唯一留在家中的孩子。

    “易卜拉欣,不要急,等到合适的时候,父亲自然会允许你登上海船。”

    一年又一年,在等待中,易卜拉欣度过人生最漫长的五年。在他十五岁,终于可以登上海船时,一支陌生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家族世代居住的绿洲。

    火红色的战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铠甲,锋利的枪矛,可怕的火炮。

    轰鸣声中,炮口-喷-射-出黑色的浓烟,巨大的铁球从天而降,瞬间砸塌一处官邸。那是绿洲中最豪华的建筑物,也是奥斯曼官员的府邸。

    “杀!”

    喊杀声撕开沙漠的热风,火焰一般的军队,将奥斯曼-帝-国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战斗几乎在一开始就宣告结束.

    易卜拉欣很激动,他几乎是亢-奋的看着这一切。

    苏丹派遣的官员贪得无厌,父亲和兄长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满足他的胃口,得到从黑海通行的文书。

    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同样备受欺压,因为,他们是被征服的民族。

    这支军队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易卜拉欣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变得如何,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中发生的一切。

    “少爷,危险,快离开那里!”

    “没关系。”易卜拉欣推开仆人的手,“这里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而且,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们只袭-击苏丹的军队。”

    事实证明,易卜拉欣是对的。

    战斗结束后,绿洲的居民仍惊魂未定。易卜拉欣很想上前,却被仆人拉住。这一次,仆人宁死也不会放开他。

    “易卜拉欣?”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易卜拉欣抬起头,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一名兄长竟然从那支陌生的军队中策马走出。

    他穿着陌生的衣服,只戴着熟悉的头巾。

    “哥哥!”

    仆人跪伏在地上,哈拉夫跃下战马,大步走向自己的兄弟,“不用怕,他们来自大明。那位年轻的将军是父亲的朋友。”

    明军正在打扫战场,率领这支骑兵的将官,是泾国公陈亨的嫡孙陈纪。

    从朝鲜归来,他便被调入定国公麾下。大明同奥斯曼-帝—国开战,沈瑄掌帅印,陈纪打败诸多竞争对手,得领左军先锋。

    出征不久,一批大食商人由中官带领,来到军中。他们自愿充当向导,为明军带路。

    据悉,这要归功于兴宁伯。

    兴宁伯见到朝贡的大食商队,向天子进言,以准许他们在明朝定居作为条件,为军队换来一批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

    “伟大的皇帝陛下,您的胸怀如大海一般广阔。”

    大食商人们接受了这个条件。事实上,他们中有不少人早已希望能留在这里。只是朝廷对“外来人口”核查极严,没有官方文书,停留期限超过许可,管你是谁,统统撵走。

    黑名单上,倭国人是榜首。撵了一回又一回,依旧顽强的死赖着不走。在港口做苦力,也比回到倭国挨饿强上百倍。

    做海盗当倭寇?找死才会这么干。

    随着大明海防加强,倭寇和海盗生存的空间被压缩到极限。

    赵王朱高燧率领船队纵横海上,像是一头巨兽,凶猛无比,谁遇上谁倒霉。

    明朝船队高举正义的旗帜,抢遍大小海盗。海盗躲起来,又盯上近乎绝迹的倭寇。稍有风吹草动,立刻登上日本岛“平倭”。过程如何不为外人道,只在史书中记载,自赵王两次“出访”倭国,同日本将军进行过“友好”会面,倭寇彻底在明朝沿海成为历史。唯一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只有爪哇群岛。

    据小道消息,这些倭寇是乘大明海船远渡重洋,为祸爪哇。

    为此,爪哇西王和东王联合向明朝抗议。

    当时,朱棣正带着军队四处找人打架,欧洲国王各个风声鹤唳,龟缩在城堡里祷告上帝,快点让这煞神离开。朱高煦憋屈在南京,每日对着成山的奏疏动弹不得,生生窝了一肚子火气。

    爪哇正好撞到朱高煦的--枪--口-上。

    朱高煦正找不着出火口,二话不说,抗议书直接扔回去。

    “没有证据,胆敢如此污蔑,以为大明好欺?!”

    爪哇使臣惊骇欲绝,终于意识到,永乐皇帝不好惹,眼前这位皇太子同样不好惹。比起老成持重的皇帝,而立之年的皇太子明显更加火-爆。看这架势,大有出兵爪哇的可能。

    使臣跪地顿首,是他们的错,倭寇是自己登岛,与大明绝干系!

    自己过去?

    使臣咬牙,倭寇虽矮,耐力却强,下臣以为,当是游泳!

    朱高煦:“……”

    到这地步,他也不好继续为难。

    最后,事情以西王东王负荆请罪,献上一万两黄金结束。

    面子的问题不在爪哇人考虑之内,黄金却是大事。为筹集赔偿款,爪哇再次掘地三尺,还到苏门答腊的地盘上挖土抢金子。

    此等行径,苏门答腊国王自然不会坐视。

    一来二去,双方军队叮咣打了起来,一打就是五年。

    引起这场战争的倭寇,早在爪哇使臣被明朝踹回来时逃之夭夭。

    倭寇凶-残-无-赖,却不傻。爪哇人发狠,不跑,等着被当地人报复?

    这些倭寇究竟跑去哪里,正史没有明确记载。只在野史中有云,他们驾驶海船,成为了海盗,专朝欧罗巴商船下手。也有言,他们被大明收容,回到日本之后,成为最大一股“地下”势力,日本将军都被压得抬不起头。

    另有一种说法,他们离开爪哇岛后就死了。连船带人一起沉入海底。传说这些倭寇携带大量的金银财宝,单是黄金就有五箱。

    众说纷纭,后世许多探险家都曾在爪哇附近海域寻找过沉船,却无一例外,毫无收获。

    后世,西方学者就爪哇一事展开调查,材料中,一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现。

    大明一等伯,孟清和。

    他在整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由于史料不全,已无从考证。珍藏在华夏博物馆中的文献,也只有华夏研究人员能够查阅。

    西方学者没有气馁,查不到华夏史料,一本大食人留下的手记令他们如获至宝。翻译出手记的全部内容之后,学术界立刻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

    明朝政府,是否有预谋的“侵-占”他国土地。

    手记的主人名为易卜拉欣,从记载的内容看,他是一名大食商人的儿子。

    “大明的军队打败了苏丹的军队,杀死和驱逐苏丹派遣的官员。”

    “明朝的将军很年轻,也很友好。他被兄长邀请到家中……虽然信仰不同,但他很有礼貌,获得了智者的好感……”

    “将军和兄长离开之后,父亲回来了。他说,‘易卜拉欣,我们将离开这里,乘船前往明-帝-国居住’。”

    “大明,父亲和兄长口中的伟大王朝。父亲告诉我,明帝-国的军队十分强大,苏丹的军队不是对手。为获得这个机会,他和兄长甘愿为明朝军队充当向导。如果被苏丹军队发现,绝对是死路一条,家人也无法幸免。但父亲仍是这么做了……”

    “智者说,明-帝-国同奥斯曼不同,不会横-征-暴-敛,也不会强令女子填充苏丹的-后—宫。事实上,许多商人希望能将女儿嫁给明朝的贵族,只可惜,信仰相同的明朝贵族实在太少。”

    “家人准备好动身,父亲将兄长们聚集到一起,告诉大家,他将家族拥有的大部分土地出售给明朝的商人,只留下绿洲中的一小块。我和兄长们一样疑惑,明朝的商人买下一大片沙地,难道是要挖沙子吗?更奇怪的是,这么做的商人并不是一个……”

    半本之后,字迹变得模糊,并且出现缺失。

    翻过残页,便是易卜拉欣同家人在明朝生活的点滴。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易卜拉欣对生活十分满意,并在他三十岁时,考取 “功名”,成为一名官员,这让家人倍感荣耀。许多父亲的朋友都希望将女儿嫁给他。

    至此,手记戛然而止。很显然,后边还有许多内容,但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不可追寻。

    但是,这些资料足够西方学者对当时的大明发起攻讦,他们声称,“当时的明政府,有计划的-掠-夺-易卜拉欣生活的土地,打着商人的幌子,实行可-耻-的掠-夺,和他们在交趾的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持相反意见的人却表示,这种推论完全是无稽之谈!

    “掠夺土地?一片沙漠吗?”

    “那不是沙漠,那下面是石油,总储量居世界之首!”

    “石油?几百年前,连蒸汽机都没有的时代,明朝人就知晓荒芜的沙漠下埋藏着石油,并为此发动战争?别开玩笑了,在当时人的眼中,这些黑色的液体甚至比不上一棵枣椰树。”

    攻击者无言以对,却仍不愿死心,继续在浩淼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证据。

    可惜,真相就在眼前,偏偏没人愿意相信。

    能看到几百年后的预言家没有,闯入历史的兴宁伯却有一只。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但最富于想象力的学者也无法相信。即便有人提出疑问,也多会被嘲笑,“这是历史,不是幻想出的神奇故事。”

    后世学者为几百年前的强盛王朝争论不休时,掀起风-暴,改动历史轨迹的孟伯爷却在头疼,为赵王的礼物头疼。

    船队每次归来,朱高燧都会送给孟清和一份“土产”,相当特别的土产。灵感源自永乐帝赏赐给孟伯爷的一只羊驼。

    狮子、鸵鸟不稀奇。

    非洲水牛和美洲野牛,在孟伯爷名下的草场中悠闲吃草。

    花豹和猎豹能组成一个足球队。

    羽毛绚丽的天堂鸟,占满府内整个花园。

    每日在鸟鸣声中醒来,孟伯爷都要捂住脑袋,不知该感谢朱高燧的“好意”,还是撺掇国公爷以比武的名义,同赵王殿下打一架。

    不久前,朱高燧又给孟清和送来一对袋鼠,偏偏还是一对雄的!自那以后,每隔几日,伯爵府内就要上演一出拳击赛。动静大到引来朱瞻壑兄弟围观,顺便蹭饭。

    “皇祖父又出征了,父王火气大,皇祖母说这几日天气不错,孤该领着瞻圻多到宫外走走。”

    年画娃娃已是翩翩少年,相貌综合父母优点,格外清俊。与之相伴的,是直线攀升的腹黑和皮厚程度。

    吩咐家人准备午膳,孟伯爷仰天长叹,美好的三头身岁月,果真是一去不复返。

    如果后世人知晓,堪称“大明第二奇人”的兴宁伯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不知会否幻想破灭。

    为何是第二奇人?

    华夏自古讲究尊师重道,第一名属于兴宁伯的师父,道衍。

    当然,关于道衍的传说,那又是另一段历史了。

237番外三

    明史记载,孟清和,大兴县人,本农户子。年十四,父兄皆亡,弃文从军,戍开平卫。

    初为步卒,后献戍边之策,逐升小旗,总旗,百户,佥事。从沈瑄麾下,屡建奇功。献敌堡图,得燕王赏识。时高僧道衍见之,曰:“子何异!眉远山,胸怀千机,必为能臣。”遂收其为徒。

    及太--祖崩,建文立,燕王三子入京朝拜,清和以机谋多出,行事多诡,护卫同行。

    经山东,献遇险出京之策,并议海外事,得世子郡王赞誉,“此岂贤人语耶?”

    自京还,至北平,道衍语于燕王,“此子非凡。”

    燕王喜,授王府护卫。

    后建文听奸臣言,以次削夺诸王。周、湘、代、齐、岷相继得罪。

    燕邸,故元宫。时为官兵所围,成祖旦夕获罪,于是决策起兵。适大风雨至,檐瓦坠地,众人色变。道衍曰:“祥兆,飞龙在天,以风雨从。瓦坠,将易皇也。”成祖大喜。

    燕兵起,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号“靖难之师”。

    其年十月,袭大宁。孟清和献策,得朵颜三卫,成祖兵势大盛。

    李景隆围北平,守御甚固,以坚城击退攻者。守军夜袭,伤官军。援兵至,内外合击,斩首无算。

    是时,李景隆、平安等先后败遁。

    成祖围济南三月,不克,师劳顿,乃还。复攻东昌,败绩,亡大将张玉。沈瑄、朱能等力战,方得还。

    师惶然,成祖意稍休,道衍趣成祖,孟清和见营中大火,言有祥瑞,军心遂稳。

    后得中官密报,京师势单,战可下。

    成祖大喜,师绕济南,连败诸将于淝水,灵璧,渡江入京师。

    入皇宫,孟清和与杨荣共语曰:“先拜帝陵。”

    成祖继位,以靖难功臣,授孟清和一等兴宁伯,后赐国姓,史称朱兴宁。

    帝在藩邸,所接皆武人,独道衍定策起兵,孟清和屡有计策出。转战河北、山东,在军三年,或胜或否,每有军心不稳,清和皆有言定之。

    成祖拥天下,论功在诸武将之前,仅次数人。

    永乐三年,拜行后军都督府佥事,镇大宁。其间献佛郎机炮,开互市,安边民,屡有功,多得封赏。

    永乐五年,升行后军都督府同知,复镇大宁。

    后兵出鞑靼、瓦剌,皆从,立奇功。

    帝念其功,赠其父爵,并封其兄官爵。

    永乐年中,皇次孙出阁就学,清和说书,言海外事,每有惊世之语。圣孙呼其师,言多称我而不道孤。

    永乐十年,成祖迁都。

    永乐十一年,交镇守印。

    永乐十五年,拜中军都督府都督。赐大兴县宅邸,帝亲书匾额,言其诚厚。

    永乐二十年,从大军西征欧罗巴。时定国公掌帅印,兴宁伯为副。大军所到之处,各城邦闻风而降。

    永乐二十五年,以痼疾辞官,帝不许。

    永乐二十七年,再上疏,帝从之。

    帝崩,后经两朝,宣武十一年,年七十有六,病甚。帝车驾临视者再,语甚厚。赐以金水壶,金香炉。

    同年十一月,殁。帝震悼,辍朝三日,命有司治丧。追赠荣禄大夫、上柱国、兴国公,谥敬恭。赐陪葬皇陵,与定国公同墓。

    帝亲制碑志其功。从其生前所请,不继嗣子。然未收其家宅,与定国公同,仍悬伯府匾额,以宗室礼祭祀。

    史载,时御史上疏,非宗室,非先太宗高宗义子,何能葬入皇陵。且与定国公同墓,此乃夫妻之仪,更为不可。

    帝斥之:“兴国公乃朕之家人!与定国公之情谊,岂容汝等非言!”遂命下锦衣狱。

    清和少好学,性宽厚,尊长纯孝,有孝友名。未发迹,族中有老,名重九,多有助。拜官后,多襄助族里,并语族人,耕读、武勇,皆为传续之道。

    洪德元年,加赠太师,配享高宗庙庭。

    洪德九年,仁宗谕阁臣曰:“兴宁伯佐命嗣兴,助先祖平定四夷,功盖于世。当进宗室之礼,位比郡王,以太常春秋致祭。”

    群臣顿首,遵帝命。

    -—《明史-功臣本纪-兴宁伯传》

    公元21xx年,国家考古队展开对北京郊外一处陪陵发掘。

    因墓室未遭大肆破坏,多数陪葬品仍完好如初。随着挖掘工作的深入,工作人员无不激动振奋。

    打开主墓室之后,众人却陷入疑惑之中。

    两块墓志铭,两具棺木。

    按照墓室摆放,这应该是一座夫妻合葬墓。但据墓志铭所载,安葬在这里的分明是一位伯爵,一位国公!

    这个发现,让在场工作人员均困惑不解。

    陡然间,一个历史学者发出惊呼。

    “朱兴宁,兴国公……兴宁伯!这是定国公沈瑄和兴宁伯孟清和的合葬墓!”

    兴宁伯?

    众人同时精神一震。

    兴宁伯,六百年前,助永乐帝成就大业,助大明开疆拓土、寻找海外之地的传奇人物。

    虽史料有载,然于后世而言,他的一生仍充满谜团,显得扑朔迷离。

    一生没有子女,也没有成婚记载。所得封赏更让后人感到疑惑。

    翻阅史料,言兴宁伯同命妇一并封赏的记载不下十处,历历在目。

    此中争议持续了几百年,历代学者都有论述。学术著作甚至多于建文帝失踪之谜。

    谜团未解,主持发掘工作的学者突然接到通知,发掘停止,回填-墓--穴。

    “老师,马上就能开棺,真要……”

    “不必多说,照我说的做!”

    众人再不甘心,也只得收拾工具仪器,退出主墓室。之前发掘出的文物也被留在墓室中,随着墓门关合,永远尘封在历史之中。

    南京

    落地窗前,一名男子负手而立,俯视芸芸众生。

    刀削般的轮廓,长眉入鬓,冰冷的瞳孔映出窗上倒影,不带丝毫温度。合身剪裁的西装,愈发显得肩宽腿长。

    “杨总,朱总来电,发掘工作已经停止,这是您要的资料。”

    年近三旬的纪助理,将一份精心整理过的传真件放到桌上。

    “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仿似大提琴音。

    纪助理退出门外,男人回身,拿起桌上的文件,翻开第一页,手指轻轻擦过一张半身照。照片右侧清晰写着一个名字,孟清和。

    于此同时,一个旅游团抵达金陵文化路。

    这里多是明朝王公侯伯府邸,三十年前,经部分府邸拥有者同意,发展成旅游景点。自那以后,清净的街道变得人-潮-涌-动,川流不息。

    “大家请看这边,这座宅院便是永乐朝所建的武阳侯府……”

    领队举着喇叭,详细介绍武阳侯府建成时间和来历。

    多数人听得津津有味,队伍末尾的一个人却显得心不在焉。

    白衬衫,套头毛衫,休闲裤,俊秀的面容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嘴角微翘,即使没在笑,也会让人觉得亲切。

    “孟头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少给点精神。”

    “想让我精神?”

    孟清和挑眉,似笑非笑,说话的男人立刻闭嘴,呵呵干笑两声,头儿心情不好,莫要打扰为妙、万一他要挖坑给自己跳,理都没处说去。

    耳边的嗡嗡声没了,孟清和仍不显得轻松。

    自从年会当日,他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在家里躺了两天,脑子里时常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古战场,皇宫大内,黄沙漫天,碧波千顷。

    如火龙一般的军队,云帆蔽日的船队。

    还有手执长刀、身披玄甲的将军……

    若不是看过心理医生,得到肯定答案,他一定以为自己疯了。

    压力太大?

    去x的压力太大。

    驻足半晌,同队伍已有一段距离。

    孟清和给助理发了一条短信,随即转身,自走自路。

    穿过长街,人潮渐渐稀少。好似从喧闹世界瞬间回归平静。

    路边一块牌子上写着游人止步。

    孟清和向远处张望,看到门上的匾额,“兴宁伯府……”

    喃喃念着三个字,用力捏一下额角,总觉得格外熟悉。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过去,走过去,前方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

    上前两步,悬有兽首的大门忽然开启,伴着门轴的吱呀声,一个修长的身影闯入视线。

    玄色风衣,勒出劲瘦腰线。身姿挺拔,仿佛一杆长枪。

    浓墨一般的眉眼,挺鼻红唇,行动间,好似有无形的煞气在蔓延。

    男人侧首,正跟身边的两名黑超说些什么。说话间,突然眉峰一动,笔直向孟清和看过来。

    捂住额头,孟清和低--吟一声,再抬首,男人已大步向他走来。

    越近,心跳越快。

    “沈……瑄?”

    两字出口,孟清和愕然。

    不及思考,温热的掌心已覆上面颊,随即,是将一切湮灭的冷香。

    陌生,却又无比的熟悉。

    “好久不见,清和。”

    回忆的闸门打开,历史穿过百年。

    记忆好似洪水,一幕幕,一页页,瞬间充斥脑海。

    良久,孟清和伸手,用力扣住男人的手腕,望入深潭一般的眸子,清晰看到,那片深黑中有自己的影子。

    “清和?”嘴唇弯起,“我记得,你喜欢叫我十二郎,国公爷……”

    余下的话,再不能出口。

    唇被堵住,眼却未闭。

    时光卷过历史的沙尘,尘封的记忆开启,凝眸间,刹那即是永恒。

238番外四

    杨铎放下文件,扯松领口,疲惫的靠在椅被上,捏了捏额头。

    一缕额发垂落,压在眉尾,黑色的双眸更添一抹冷色。

    人前,他极少露出疲态。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唯一的一次,已深埋在记忆中,每次想起,都如生生撕开一道血痕,痛彻心扉。

    宣武十一年……

    杨铎站起身,走到窗前,俊美的面容映在窗玻璃上,双眸黑沉,神秘,却也带着一丝黯然。

    “该下雪了。”

    低暔声音流淌在室内,像是开启记忆的钥匙。

    岁月像一条沙河,缓缓流淌,将杨铎的思绪带回遥远的几百年前……

    云层低压,鹅毛大的雪花洒落,纷纷扬扬,染白北疆。

    兴宁伯府前,白幡高挂,白色的灯笼,被卷在风中的碎雪砸中,发出一阵闷响。

    诵经声同木鱼声交杂,伴着飘渺的烟雾,萦绕在灵堂之前。

    杨铎一身素服,伫立堂前许久。通身的冰冷,发已雪白,身姿却仍挺拔。

    “侯爷?”

    杨铎已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受封侯爵,享双倍俸禄,仍辖北镇抚司事。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正如他之于天子。

    这把刀,没有刀鞘。

    上前一步,即是地狱,退后一步,更会万劫不复。

    刀不能有思想,只能依照持刀人的命令劈砍、杀戮,直到刀身折断那一天。

    手探入怀,紧紧攥住一只荷包,力气大到几乎将里面的木哨捏碎。

    杨铎脸上没有泪水,双眼却是赤红。刚刚出声的锦衣卫指挥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退后半步,不敢再言。

    祭拜的朝官员来了,又走了。

    只有杨铎,久久立在灵前,像是一座塑像,不出声,也不离开。

    “杨侯。”

    苍老的声音,略显伛偻的身影,终于引得杨铎转眸。

    “白厂公。”

    白彦回推开—欲—搀扶他的小官宦,“咱家还没老到那份上。”

    “白厂公来祭奠兴国公?”

    “是,咱家拼一条老命从南京赶来,就为见国公爷最后一面……”白彦回的声音变得哽咽,“不承想,还是没见着啊。”

    说着,似禁不住悲伤,泪洒衣襟。

    “郑公公走了,侯公公走了,前年,王公公也没了。如今,跟着先帝起兵的老人就剩咱家一个孤鬼……他们走,咱家好歹还说上两句话,国公爷这一走,却是……”

    触景生情,说到伤心处,白彦回泣不成声。

    杨铎没有说话。

    见多了生死,已有些麻木。

    家人,同侪,宿敌,对手,一个一个离去,只给生者留下无尽的寂寞。

    成国公,魏国公,定国公,武阳侯,武安侯,兴宁伯……多少威名赫赫的勋贵武将,没有血洒战场,终究敌不过岁月。

    太宗,高宗,平王……余下赵王,年过古稀,仍执意出海,今上多次劝说也无济于事。

    或许,赵王才活得最洒脱,最肆意,也最快乐。

    白彦回没有离开,和杨铎一起留在灵堂,像是在悲伤,又像在缅怀。今天来送兴国公,明日,说不准就轮到自己。

    勋贵武官,熟悉的,不熟悉的,逐一在堂前走过。

    文官来的不多,却十足的有分量。

    六部天官,三位阁臣,内阁首辅杨士奇亲书一篇悼文,不经他人之手,亲自送到灵前-焚-化。

    “兴国公一走,人生将何等寂寞。”

    同杨铎一样,杨士奇极少在人前失态。从永乐朝至今,纵观朝中大员,能同他一般历经三朝而屹立不摇,不能说没有,实是少之又少。

    在文臣中,除了前户部尚书夏元吉,只有杨士奇“敢于”同孟清和真心相交。

    现如今,永乐朝的武官逐渐凋零,只余英国公等寥寥数人。文官也多是新面孔,如杨士奇一般的老人已是凤毛麟角。

    等到他们离开,永乐朝的辉煌,终将沉入历史,被后来者取代。

    悼文在火舌中化为灰烬,杨士奇行礼,转身离开。

    自他之后,来祭拜的文官渐渐增多。

    不耐烦看这些人作态,白彦回起身离开,杨铎也没有再留。

    临走之前,他松开手指,将荷包连同里面的木哨一起送进火盆。

    今生已了,执念却未消。若求来生,以他所行,神佛可会眷顾?

    迈出府门,一名锦衣卫指挥同知上前两步,在杨铎耳边低语几句。

    “侯爷,您看?”

    “老规矩。”

    声音不见起伏,森寒之意却是沁入骨髓。

    兴国公已殁,犹如灯灭,身后名如何,已力不可及。

    但他还活着。

    求不得,便护着。

    活一天,就护一天,直到他死。

    “侯爷,这两人可是史官,真弄去北镇抚司?”

    杨铎不言,锦衣卫指挥使开口道:“照侯爷的意思办,圣上面前,本官自会分说。”

    “是。”

    次日,两名记录朝臣生平的史官被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

    同月,言官多番上疏,弹劾锦衣卫跋扈。

    天子一概不理,以杨士奇为首的阁臣更对此不置一言。

    次数多了,朝臣逐渐开始明白,天子同内阁立场一致。说不得,锦衣卫抓人就是天子意思。往深处想,与其说天子放纵锦衣卫,不如说是护着兴国公。

    思及兴国公和今上的师生情谊,之前蹦跶得最欢的言官已经汗流浃背,噤若寒蝉……

    那之后,又过了多久,他又护了多久?

    一年,还是两年?

    时间太久,早记不得。

    只记得,他死时,仍有执念,却已无遗憾。

    收回思绪,下意识探手入怀,空空如也。

    摊开掌心,合拢,再摊开,继而用力扣上窗面。凉意从指间沁入,冰冷的面容,忽然染上一丝笑意。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前生,他求不得,却仍存执念。

    今生再求不得,或许,便能放下了吧?

    即使仍放不下,两生已过,三生再来,又如何?

    轻易放弃,何谈执念。

    三生,四生,从心所愿,苦亦为甘。

    低沉的笑声从未关严的门隙传出,站在门前的纪助理和李经理同时后背一凉。

    杨氏上下,凡对总裁有一定了解的员工都很清楚,杨总笑与不笑,绝不能从常理解读。如纪助理一般,更乐于天天对着冷脸,至少“安全”。

    “咳!”纪助理咳嗽一声,摆出一张笑脸,“我刚想起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这份企划,李经理自己交给杨总吧。”

    话落,不等李经理说话,只当他答应了,转身就走。

    李经理抓着企划书,单手握拳,骨节咔吧作响,寸长的头发根根直立。

    又让这姓纪的坑了一把!

    又?

    李经理微愣,随即将脑海里闪过的莫名念头甩掉,深呼吸,举手敲响总裁办公室的房门。

    杨总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李经理会成功过关还是被冻成冰棍……回到办公区的纪助理表示,死道友不死贫道,与他无干。

    所以说,哪怕过了六百年,锦衣卫终究是锦衣卫,纪纲到底是纪纲,不服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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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介绍:
在大明王朝最辉煌也是最彪悍的年代,对一个穿越者来说,活着,更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一个小人物在明初的奋斗史。
远方新文,帝师清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