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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府晨钟全文阅读

作者:畅泽     暮府晨钟txt下载     暮府晨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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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回家的路如此漫长

    “一场秋雨,一场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间进入阴历十月底,秦岭淮河以北地区的雨水严格来说已经不能被称作秋雨,此时或大或小的降雨如果遇上匆忙赶来的寒流,随时可能演化成一场雨夹雪或者小雪。

    这一年,寒潮来的特别早,时间刚刚触碰到阳历十一月的指尖,淅沥在京深高速上空的一场秋雨,持续下了几个小时后,开始不安分起来,混沌的雨水中悄悄多出些许结晶体,一会儿功夫,簌簌的雪粒像海盐似得从天空飘落,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云层越来越厚,天地之间越发变得昏昏沉沉,高速公路上的能见度迅速从几公里下降到几十米,原本还在正常行驶的汽车纷纷降低车速,前前后后以不高于十几迈的时速龟行。

    突然,一辆奔驰牌轿车冲破了这种安全平衡,汽车打着双闪,以一百多迈的时速在高速上不停超车,一辆黑色林肯领航员领袖一号越野车紧跟在轿车后面,宽大的车身和自重,很好的弥补了底盘高带来的行驶风险,虽然时速也超过了一百多迈,但从车子平稳疾驰的姿态看,应付这场雨夹雪的小意外,还是绰绰有余。

    越野车除了前挡风玻璃锃明瓦亮,其他地方的玻璃全部被深褐色的防晒膜遮挡的严严实实。

    车子内部的装饰极尽奢华,驾驶舱和乘客舱被真皮包裹的小隔断巧妙的分成了两个独立空间,隔断上有可以平行推拉的交流窗,打开窗户乘客舱中的人可以和司机无障碍交流,关上窗户乘客舱就变成了一间豪华休息室。休息室虽然面积有限,但设计合理,两张长一米五左右,宽八十公分左右的黑色真皮航空座椅,不规则的成丁字形排列在乘客舱中,一张面向驾驶室,一张面向车窗。座椅前面放着一张精致的小吧台桌,吧台桌从中间分成两个区域,右边是台面,左侧用水晶玻璃分成九个正方形的储物格,陷进桌面下方,一瓶瓶各式各样的洋酒和几个别致的高脚杯,稳稳地卡在格子中,任凭汽车如何颠簸,不会移动丝毫。

    驾驶位坐着一名年轻司机,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犀利的目光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路况。

    “小王,下雪了,小心点儿开车!”从后排乘客舱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叮嘱道。

    “好的姬总,请您放心!”司机口气坚定的回答。

    被司机称作姬总的男人好像并不在意司机的回答,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扭着头自言自语:“树叶快掉光了,又是一年冬天快来了,唉......”。男人的眼神透过车窗,越过高速公路涂满绿色颜料的护栏,落在了一排排几近光秃的杨树上。

    “姬总,时间还早,您休息一会儿吧!”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轻声提醒道。

    “北方的冬天来得就是快、就是早!”男人嘴里嘟囔着,眼睛盯着急速后退的杨树出神,即使树叶已经凋零,干瘪的枝条已然变成了土黄色,都没有妨碍他浓厚的欣赏兴趣。

    看了一会儿,男人终于感到审美疲劳,扭过头,收回视线,伸出右手从吧台桌子上拿起一瓶burgundy,放下左手的高脚杯“啵”的一声拔下瓶塞,优雅的往高脚杯中倒入半杯红酒,随后把酒瓶放回原位,上半身后仰,慢慢陷入宽大的座椅中。

    男人的年纪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身材消瘦挺拔,一头灰白的短发诉说着男人几近悲怆的前半生,瘦长的脸上挂着两道经过精心修饰的浓黑眉毛,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身合体的灰色西装让他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一些。他双眼微闭,面容安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地端着高脚杯,杯中的红酒随着汽车的轻微颠簸一圈一圈荡起波纹。两人不再言语,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听见汽车底盘下传来的轻微胎噪声和雪粒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啪、啪.....”的敲击声。

    雨夹雪下的更大了.....。

    下午2点30分,两辆疾驰的汽车在小寨高速丹汉段紫霄县出口离开,径直往县城驶去,大约行驶了十几分钟,车子一前一后在一个破旧的胡同口停驻。

    “姬总,到了。”越野车司机停稳汽车,扭头对着后排座椅上的男人说。

    “哦.....把车靠边停,别挡住别人的道儿。”男人睁开眼睛往窗外看了看,发现车子停在道路中间,连忙提醒司机让出主路。

    “姬总,这里是个死胡同,估计没多少人从这条路过。”司机边解释边打方向盘,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马路边。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位三十岁左右男子从轿车跳下,一身得体的深蓝色西装衬托出男子老成干练,他右手拿着一把雨伞,疾步跑到越野车乘客舱,熟练的伸出左手,轻轻拉开车门,右手单手撑开雨伞,把雨伞高举在车门跟车身间隙上方,为即将下车的客人建造出一个可以随时移动的雨亭。

    “姬总,到张北庄了,你看是不是先去宾馆休息一下,等雨下的小一些再来。”男子小心翼翼的说。

    “不用了,你跟小王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男人说着话已经把一条腿伸出车外。

    “姬总,雨下的有点儿大,地上又湿又滑,您还是先回宾馆,等雨小了再来吧!”撑伞的男子话语间透着急促。

    “我说不用就不用,怎么这么多话!”男人突然发怒,让撑伞的男子手足无措,条件反射似得向后退了半步,闭上了嘴巴。

    男人走下车子,穿过雨幕紧盯着那条破败不堪的胡同,双脚像被铆焊在原地,久久不肯移动,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怀念、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一刻统统集中到他消瘦得脸上,让人捉摸不透。他向四周望了望,然后毅然决然的大步向胡同口走去。

    撑伞男子像一个忠实的奴仆紧紧跟在身后,虽然自己的上半身已经被雨水淋湿,但还是用身体努力遮挡风吹来的方向,生怕雨水溅湿到主人身上。

    “小胡,你不要跟着我了。”男人走到胡同口,扭过头对自己的跟班说。

    “姬总,路滑的厉害,我跟着您也好有个照应。”小胡时时刻刻都向自己的主人表示恭敬和忠诚。

    “不用了,这个地方我比你熟悉,只有胡同口这一小段是泥路,进了胡同就好了,里面的路都是用红砖铺的,不滑!”说完话,男人加快了脚步,走了几步又补充道:“小胡你不要跟着我了,我想自己走走。”

    被称作小胡的年轻人只好闪身挡在主人身前,把手中的雨伞递了过去,说道:“姬总,给您伞!”

    男人好像没有听懂小胡的好意,或者是原本就没有打算接过小胡递过来的雨伞,嘴里嘟囔着说:“打什么伞啊,淋淋雨挺好!”男人推开递过来的雨伞,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这.....。”小胡站在原地,递伞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收回来,还是追上主人继续未完成的工作,愣愣的看着主人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唉”了一声,转身返回了车里。

    眼前这条胡同初建于八十年代,道路狭窄仅能容下三个人并排通过。铺设的红砖地面因为年久失修变得坑坑洼洼,到处积水。胡同两边围墙表面的白灰已然剥落了不少,露出一层层被岁月磨去棱角的青砖。

    墙与地面的结合处是一片苔藓,这些娇小的生命经过雨水冲洗变得绿莹莹的,重新焕发了生机。顺墙跟往上看,骑墙生长的爬墙虎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爬墙虎已经死去多日,干瘪的躯体变成了土黄色,打着堆堆躺在墙脊上。

    顺便瞄一眼各家各户的大门,从锈死的门锁和被锈蚀成薄片的门鼻上,马上就可以看出胡同里其实早已人烟稀少,已然被这个欣欣向荣的社会所抛弃了。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破败不堪的胡同,男人眼里却露出了少有的温柔。他边走边用手**每一块裸露在外的青砖,时而驻足打望,时而紧走几步,脸上贪婪的表情,仿佛要把这里看到的一切全部装入自己的身体中。

    雨下得更大了,雨水夹杂着雪粒,一下一下抽打男人的面颊和躯体,身上笔直的西装已经被雨水淋湿,变得皱巴巴的。一滴一滴冰冷刺骨的液体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液体流过眼眶,像一层密实的纱帐遮挡了双眼。

    男人抬手擦了一把,眼睛瞪的更大,努起的眼珠子像要爆出眼眶。眼前的这一切,并没有影响男人依旧坚定向前的脚步,他嘴巴紧闭,一步步缓缓往胡同深处走去。

    胡同尽头,男人停在一个四合院前。

    四合院已经破败不堪,低矮的围墙也已失去了安保的作用,墙脊上堆砌的烂砖头给人一种风吹必倒的感觉。

    顺着危墙看去,在危墙的尽头矗立着一个高大铁门。铁门分左右两扇,表面已经布满黑色铁锈,门上的几道黄铜质地的装饰条已被磨平,要不是靠近大门边角的地方翘起,还真看不出铁门上曾经有过装饰;黄铜装饰条下面焊接了四个鸭蛋大小,一字排开的锁鼻,一条拇指般粗细的老式门栓自均分于两扇门的锁鼻中穿过;以上这些物件已然被厚厚的铁锈融为一体,变成了铁门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大铁门依旧有亮点,那就是门栓正上方镶嵌的两个铸铁狮子头。狮子头怒目圆睁,表情狰狞,獠牙外翻的口中含着圆形铁环,小小的点缀更加衬托出狮子的凶猛和威武。

    看看跨步就能迈过的矮墙,体积过于突兀的铁门,眼前的小院儿显得滑稽可笑。

    半个小时过去了,男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凭冰冷雨水无情抽打着身上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他紧闭嘴唇,贪婪而又痴情的望着眼前一切。

    突然,他迅速脱下上衣,疯也似的奔向铁门,手执上衣从上往下试图擦拭门上的锈斑,同时一阵低沉的呜咽声从他口中发出,声音穿透雨幕回响在破旧的胡同里......

    随着男人擦拭的动作越来越快,呜咽声渐渐变成了大声哭泣,紧接着一种声嘶力竭的嚎叫声自他胸腔中迸发出来,泪水、雨水在那张极度扭曲的脸上汇聚,使他看上去更加恐怖。

    男人手中的衣服很快就被粗糙的锈斑磨成了碎片,完全暴露在外的手指随即被擦伤,渗出的鲜血融入雨水中,顺着手臂淌红了身上的白色衬衣,男人没有因为受伤停下,反而一把扯下领带,撕开衬衣,擦拭的动作越发疯狂起来。

    十几分钟过去,男人渐渐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脸上露出虚脱的表情,他竭力把手伸向狮子口中的铁环,想找一个可以支撑身体的物件,借以使自己不会跌倒,可是他失望了,用尽全力试了几次都没碰到,最后只好转而手扶门框,慢慢瘫坐在铁门下。

    一道闪电伴着炸雷的轰鸣声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使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着上身直挺挺躺在门口,身体僵直,哭声依旧。

    又过去了个把小时,男人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他慢慢闭上眼睛,恍惚间一只沾满鲜血的大手直插入他的胸膛,毫不留情的剜开他心口的疤痕,一段段不堪回忆的往事,顷刻间从血淋淋的伤口中喷射出来,呈现在他的眼前,重新上演.......

第二章:飞来横祸

    紫霄县位于陕甘宁三省交界处,古称紫霄府,成地于春秋战国时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唐建中三年,悦田改萧州为紫霄府,这是“紫霄”作为地名的初始。一九四九年,此地划入丹汉专区,随即改名“紫霄县”一直延用至今。

    紫霄县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外城之间由明朝时期建筑的城墙阻隔。

    内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建有城门。城门上方建有城门楼,城门楼的形制仿照重檐歇山顶,由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四条战脊和“山花”组成。四坡两重的楼顶,再加上四角悬垂的风铃,使整个建筑处处显示出明清遗风,古色古香煞是好看。

    驻足城下,打眼观瞧,如果恰巧有阵微风拂过,风铃叮叮当当的响声传入耳朵,不禁让人想起“风动、幡动、心动”的佛法禅机,也许瞬间就能启智开慧,心随慧能而去了。所以,紫霄县自古人杰地灵,一部《西游记》让世人记住了唐三藏,也知道了唐朝和尚曾经待过的地方紫霄府。

    姬升耀的父亲就是土生土长的紫霄县人。

    有一年闹饥荒,部队到紫霄县招兵,想到部队能吃顿饱饭,姬升耀的父亲就参了军,后来还提了干。

    自打姬升耀记事起,他们全家跟着父亲每隔几年都要随部队换防,所以在他的记忆中,六岁以前满世界搬家就成了重头戏,从北京迁到太原,又由太原迁到丹汉.........几经辗转,姬升耀父亲转业那年,终于回到了紫霄县。

    从此,一家人总算叶落归根,重回家乡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

    姬升耀的记忆中,除了部队大院,就是刚刚回到紫霄县的那段时光能够称得上无忧无虑。多少年以后,他还时不时地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从记忆深处倒腾出来,自娱自乐一番。然而,每次娱乐完毕,他都会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因为每次娱乐的结局都会让他想起一场变故,这场变故改变了他们全家,也改变了他的大半生。

    一九九零年,姬升耀在紫霄县三中上高中。

    几身父亲转业时带回来的绿军装,经他母亲修改,就成了他的学生服,这身标配就像长在了身上,一年四季不换样儿头上戴着一顶军帽,上身斜挎一个破旧的军用书包,下身一条绿军裤,为了扮酷还要挽起半截腿,脚穿一双部队标配的绿色胶鞋,每天过着学校家学校,单调而又规律的生活。

    那年九月的一个下午,姬升耀跟往常一样,背着军用挎包,吹着口哨,蹬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唱歌的自行车往家里赶,骑到胡同口,路边停放的几辆白色桑塔纳轿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年头,桑塔纳轿车可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能够买起的物件儿。

    普通老百姓家里有一辆永久或者是凤凰自行车就不错了,讲究一些的人家会置办一台熊猫彩电、一台威力洗衣机、最多再买一台双卡录音机就算齐了。至于汽车这样的奢侈品,一般都是政府公干的专车。乡镇一级配一部北京吉普,县一级在拥有吉普车的基础上,配备几辆桑塔纳或者伏尔加,作为领导或者是执法专车,充当门面。

    所以,在老百姓心目中“桑塔纳”就是官轿的代名词,“拥有桑塔纳,走遍中国都不怕”就成了广为流传的一句广告语。

    可以想象,此时此刻在一个地处偏僻的居民区里,突然间停了几辆桑塔纳,这样的阵势那可是不多见。

    扎堆儿停放的轿车占道不说,还扎眼,必然引起过往路人的注意,当然姬升耀也不例外。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情,他跳下自行车,手扶车把推着自行车,慢慢往桑塔纳身边靠。

    姬升耀走近一辆看上去崭新的桑塔纳轿车,注意力首先被车头上方两个黑色烤漆大字“法院”所吸引,“怎么来了这么多法院的车?”他嘴里念叨着,就地把自行车支在路上,转到桑塔纳车侧面。

    车子侧门也是公车打扮,同样用黑色烤漆喷涂了“法院执行”四个宋体字。以上这些字说明了车子的身份,并向观者传递出一种讯息这是法院在执行公务。既然是公车执行公务,为了避免麻烦,姬升耀识趣的推上自行车快步离开现场,继续往家赶。

    当姬升耀推车刚刚走进胡同时,迎面来了七、八个身穿法院制服的人。

    这些人都是一样的装扮,头戴藏蓝色大檐帽,帽檐正中间镶嵌帽徽,帽徽上国徽图案,国徽图案两边装饰着金色的麦穗。上身穿长袖、明兜儿、小翻领衬衣,衬衣为青灰色的确良面料,肩膀上架着一对“苏式”肩章,肩章红底金丝绣边,中间镶嵌一个铝制天枰浮雕,下身一条深蓝色长裤,脚上一双三截头皮鞋,整个装束看上去显得威武且不可侵犯。

    当几个同样穿着的人同时从自己眼么前儿走过,姬升耀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紧张,他慌忙离开主道,往路边让了让,紧靠着刘景鹏家的院墙停下了脚步。

    匆匆赶来的法院干警并没有注意到墙边的这个少年,依旧迈着大步从姬升耀身边走了过去。经过身边的时候,姬升耀注意到人群当中有一个二十几岁面色白皙的年轻法官,正在和一个四十多岁有些谢顶的中年法官低声交谈。

    “古途这样干到底行不行。”年轻法官说。

    “行不行的,我们不管!到时候如果追查下来自然由他顶着,就是错了,也与我们无关。”说完,中年法官嘴巴往前努了一下,接着道:“前面赵庭长带队,你怕啥?”

    “不是怕,我就是觉得对老姬不公平,没有一样儿铁证,硬是先来这一手儿,这不是把老姬往绝路上推吗?这样一弄,这个家不就散了?”年轻法官脸上带着瘟怒,压低了嗓音说。

    “年轻人,别发感慨了,这个世界有委屈的人多了去,你能管的完吗?还是干好自己的工作,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就妥了。刚才这些话跟我说说行!千万不要传出去,小心祸从口出!”中年法官明显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语速很快。

    “别嗦了,回去还要写报告,快走!”中年法官顿了一下,催促道。

    “唉!”年轻法官叹口气,紧走了几步,跟上前面的队伍,一转身在胡同口的转角处消失了身影。

    “嘭、嘭、嘭......”人群走过,很快就从胡同外面传来了几下关闭车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隆隆......”的马达声,不到十分钟的光景,胡同外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嘈杂。

    听到车子已经离开,姬升耀重新推起自行车,哼着刚刚学会的《上海滩》主题歌曲,继续往家走。

    走到距离自己家十几步远的地方,姬升耀远远地看到钱长福、刘景鹏等几个邻居围在自己家门口指手画脚,还有几个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也在自家门口低语。他一愣,随即联想起刚刚离开的法院干警,心里不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随手把车子靠在墙边,紧跑几步钻进了人群中。

    也许是过于投入,围观的人群并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少年,继续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钱叔、钱叔让我过去!”挤到钱长福身后,姬升耀被钱长福高大肥胖的身体挡住了视线,他扯了扯钱长福的衣襟,大声说。

    听到背后有动静,钱长福扭过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当他看清站在自己身后得人是姬升耀时,心里猛然一惊,随即扯起嗓门说:“耀子回来了!”。

    姬升耀没想到钱长福用这么大的声音给自己打招呼,楞了一下,接着问道:“钱叔,你们在看啥?”

    “没.....没有!”钱长福边搪塞,便将身体往后撤,话没说完,转身离开了现场。

    钱长福虽然走了,但他刚刚喊出的一嗓子,却派上了很大用场,围观的人群纷纷把目光投向姬升耀,彼此心照不宣,旋即作了鸟兽散。

    围观的人群散开后,姬升耀马上明白了大家围观的原因。原来自家黑色的大门上交叉贴着两张白纸封条,封条上面写着两排黑色正楷字“紫霄县人民法院一九九零年月日封”。

    姬升耀虽然不知道封条权威性,但他知道只有犯了法的人家才会被贴上这种封条。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愣愣的盯着两张刺眼的白色封条,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愣了一会儿,姬升耀突然想起了胡同口停放的那几辆执法车,又想到从自己身边急匆匆走过的法官,一股无以言状的怒火直撞脑门,愤怒、羞耻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他直冲到大门前,抬手抓住了封条的一个角,还没等他将抓住的封条整个撕下,对门迅速跑出一个女人,从身后把姬升耀拦腰死死抱住。

    “耀子不能撕!这是犯法的!”女人用尽全力,边往后拽边口气慌张的说。

    “犯什么法,这是我的家,他们凭什么在我家大门上贴封条!”姬升耀丢下手中已经扯掉的半张封条,边拼着力挣脱女人,边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娟姨,你别拉我,让我把封条撕下来,我家没犯法,这些封条是假的!”他听出背后的声音来自邻居家女主人,于是喊出了名字。

    “犯不犯法,你说了不算,你要是撕下封条,就会犯下更大的错!”身后的孙喜娟喘口气,接着喊道:“刘毅、刘毅快过来帮忙......。”

    孙喜娟话音刚落,一个男人冲了过来,侧身挡在姬升耀和封条之间,板着脸说:“小子,你犯什么浑,别胡来,这是法院的封条,你撕下来有什么用,撕下来不但减轻不了法院的判罚,你也可能被拘留。”说着话,男人一把按下姬升耀伸在半空中的右手,气急败坏的接着说:“跟刘叔回家,到家刘叔和你说说今天的事情。”不等姬升耀回答,两个成年人连拉带拽的把他拖到了自己家。

    阻止姬升耀撕封条的两个成年人,正是他家的对门邻居。

    男主人名字叫刘毅,女主人的名字叫孙喜娟。两个人都在县里的食品厂上班,刘毅是食品厂的副厂长,长得浓眉大眼,待人和善。他老婆孙喜娟经过多年的家庭熏染,说话办事到处都有刘毅的影子,不管跟谁打招呼,脸上始终笑眯眯的,所以,这一家子在胡同里人缘不错。

    刘毅和姬升耀的父亲原来在一个部队当兵,比老姬晚几年转业,在全胡同邻居当中,刘、姬两家人的关系更近一步,隔三差五的姬升耀母亲奚雨菲就到对门邻居家打几圈纸牌,两家的孩子也经常在一起玩耍,有时候姬升耀下学后忘带门钥匙或者家里面没做好饭时,他就会选择对门邻居家蹭饭,也时常领着刘毅的儿子刘天天东穿西跑,玩的不亦乐乎。

    两家人持续热络的关系,正好印证了一句俗语“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第三章:人心善恶

    刘毅家的院子不大,是个标准的四合院儿,最显眼位置坐南朝北三间瓦房,那里就是这个小院儿的主心骨儿堂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堂屋左右两边是配房,都是平顶、门联窗的小房间,左边两间是厨房和门楼,右边两间是杂物间和厕所。

    这种样子的小院儿,胡同里一家挨一家,左右邻居鸡犬相闻,除非在房间里,如果站在院子里放个屁,稍后就会等来邻居隔墙问话:“老刘!吃巴豆喝凉水了吧!”随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所以,刘毅可不敢大意,从打算把姬升耀弄回自家那一刻,他就连连给老婆使眼色,夫妻二人倒也默契,也不知道哪里借来的神力,根本不理会一个十几岁小伙子的挣扎、喊叫,一边儿架起一个胳膊,抬着姬升耀冲进院子,直奔堂屋。

    “刘叔、娟姨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我要回家、回家.....”姬升耀从被挟持开始,就不断重复这几句话,等到被拖进堂屋客厅里,感觉双脚刚挨着地面还没踩瓷实,就边喊叫边迫不及待的冲向房门,意欲破门而出。

    “老孙,快把门关上!”不等刘毅警告声落地,只听“咣”一声,孙喜娟好像一堵人墙,倚靠在已经关严的房门前,不肯移动半步。

    看见姬升耀冲到近前,孙喜娟心里咯噔一下,真担心面前这头小蛮牛把她顶个跟头。不容多想,她慌忙伸手抓住姬升耀肩膀,瞪起双眼大声说:“耀子,耀子!我有话跟你说,你别慌着走!”这时,刘毅也跟了上来,从身后一把抓住姬升耀的后衣领,双手较劲把他按到了沙发上。

    姬升耀眼看反抗无望,只好顺从两个成年人的指挥,呆坐在沙发上,眼泪夺眶而出。此时此刻,他已被突如其来的横祸击倒,脑子里一片空白,伴随着低沉的呜咽声,他那空洞、迷茫的瞳孔已经放大,整个人呆若木鸡,任由脸上的泪水顺着面颊肆意滑落。

    刘毅看姬升耀安静下来,一直揪着的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他扭头对站在门口的老婆说道:“老孙,给孩子倒杯水。”

    “你倒!我还有事儿。”孙喜娟也看出了姬升耀的变化,她估摸着孩子不会再跑,边答话,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刘毅不解的看着老婆离开的背影,下意识说道:“哎!你这是......”随后,摇摇脑袋,怏怏拿起茶几上的暖水瓶,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

    姬升耀依旧低头抽泣,没有伸手去接。

    “孩子,我把水放桌上了。”刘毅见姬升耀并没有喝水的意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水放到身边的茶几上,后退几步坐到椅子上,低头抽起了闷烟。

    良久,姬升耀抬起头,看看坐在对面低头抽烟的刘毅,怯声问道:“刘叔,我爸、妈是不是被法院的人抓走了?”

    刘毅听罢,抬起头无奈的回答道:“孩子,我也是刚刚下班,也就比你早到几分钟,你别着急,你娟姨一直在家我问问她!”说着话,刘毅扭头冲着门外喊道:“老孙,你在外面干什么?孩子有话问你!”

    “哦,哦!马上,马上!”孙喜娟人随声到,推门走了进来。

    “你干啥去了,孩子还等着你呢!”刘毅对老婆刚刚的表现还耿耿于怀。

    其实孙喜娟并没走远,她走出堂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门前,先往院外探出半个身子,向胡同里瞅了瞅。

    也许因为刚才的阵势过于张扬,目下胡同里家家关门闭户,静悄悄的。有几个看稀罕的路人,也不愿沾染上晦气,远远站在胡同口,不时往这边瞄上几眼。

    这些正是孙喜娟想要的结果,她心里窃喜,知道自家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于是马上后退两步,慢慢关上院门,轻轻插好门闩,快步返回了堂屋。

    “老孙,你看见老姬没有?”不等老婆喘口气,刘毅就急切的问道。

    “没有,今早上班后,他家里就一直没人,刚才法院封门的时候,大门还上着锁。”孙喜娟看看低头抽泣的姬升耀,接着说:“不过老奚倒是来过电话!”

    听到“老奚”两个字,姬升耀马上抬起头,双眼直盯孙喜娟,急忙问道:“娟姨,我妈给你打过电话吗?”

    “嗯!”孙喜娟走到姬升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含爱怜,轻声说:“耀子,你妈没事,她给我打电话就是让我等你回来后告诉你,她在你二叔家。”说到这里,孙喜娟感觉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刘毅见状,赶忙伸手拉了一把老婆的衣服,沉声说:“你哭啥?再把孩子吓到!”。

    “没事儿!”听见母亲去处,姬升耀立马来了精神,噌的站起身,说话的功夫就跑到了院子里。

    “耀子,你去哪儿?”刘毅担心姬升耀再做傻事,紧跟着跑出堂屋喊道。

    姬升耀站在院门前,边拉门栓边回答:“刘叔,我去找我妈!”

    刘毅想想,知道再拦下去已无意义,走到姬升耀身边叮嘱道:“好吧,你路上小心点儿!”

    “嗯,你放心吧,叔。”姬升耀抽出门栓,打开院门一步跨了出去。

    “耀子!”刘毅跟出院子,又喊道。

    “咋了?”

    刘毅指指对面的封条,低声说:“这个不能撕!记住了没有。千万不要再做傻事,见到你妈让她放心,我给你们看着家!”

    “哦,谢了刘叔!”姬升耀顾不上再说客气话,一个箭步窜到自己的自行车前,抓住车把就往胡同口跑。

    “耀子!”孙喜娟好像想起了什么,从丈夫身后冲出来,朝着姬升耀的身影喊道:“你妈在你二叔的老院子等你,你别找错了地方!”

    “哦,知道了。”姬升耀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头也没回,蹬上自行车飞也似的冲出了胡同。

    刘毅看着姬升耀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扭过头对孙喜娟说:“唉!前几天刚听说老姬被停薪留职,今天连家也没了,真是祸不单行!”

    “老刘,你知道咋回事?”孙喜娟好奇的问道。

    刘毅欲言又止,沉了一下说:“这个,这个.....唉!我也不太清楚,不敢跟你乱讲。”

    “你说说,我又不会满世界瞎叨叨。”孙喜娟的好奇心更重了,一来出于女人的本性,二来也确实为这个好邻居担心。

    “算了,你还是别问了!”刘毅摆摆手,转身进了院子。

    “你”孙喜娟相跟在刘毅背后,一脸的不高兴,嘴里嘟囔着:“装什么装!爱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反正我觉着老姬家不会犯法,都是老战友,谁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他就不是哪种敢于以身试法的人!”

    “这一点,我信!”刘毅扭过脸表示肯定,接着又说:“不过你别忘了,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那条路走窄了,那个坎儿过不去了?算了,别瞎说了,天天快下学了,做饭吧!”

    打发老婆走进厨房,刘毅自己却在客厅里陷入了沉思。

    刚听到老姬停薪留职那会儿,刘毅就想去老战友家问问缘由,可是又想到这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既然老战友没主动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就这样纠结来、纠结去,最后等到了更坏的结果。联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不知为何,刘毅的脑海中闪现出一部早就看过的中篇小说《祸起萧墙》,他不断将老姬和傅连山划等号,唯一不同的是傅连山经常选择妥协,竟然最后妥协到坐进了牢房,而老姬却经常选择坚持,难道今天这个结果就是冥冥中早已注定?难道就是因为坚持了某件事,才使得老姬和傅连山一样,做法不同,然而殊途同归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四章:寄人篱下

    刘毅在家胡思乱想的时候,姬升耀已经从北门骑出县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路上,臭皮囊虽然坐在自行车上,但他的心却没有受到现实空间的束缚,好似离弦之箭,早已扎进了十几公里外的二叔家。

    姬升耀的二叔叫姬东卫,据说这个名字是他二叔在文革时自己改的,寓意一辈子做伟大领袖的忠诚卫士。

    姬东卫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刚刚四十出头脸上就布满了皱纹,尤其额头上三道斧劈般的抬头纹,更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他的双鬓已变灰白,这几年“灰色”隐去的速度日渐加快,“白色”似从鬓角处找到突破点,正以主人的姿态迅速占领姬东卫全身未进化的部分。为此,他着实下过真功夫,啊、染啊的,没少饬。但是这一年,姬东卫对于自己的外观逐渐放松了警惕,一来因为年龄大了,饬来、饬去还是搂着自己的老婆过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艳遇”,二来工作上也不顺心,干了多少年的村会计,一直也没“进步”,预备好的讲话稿、演讲稿,到现在还压在箱子底,没机会上台“演练”。

    今天重复昨天,昨天又能代表明天,放下账本扛起锄头,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不断重复同样的旋律。时间长了,他也咂么出点儿味道:“在村里不当上支书,就是再年轻十岁也没人注意,还是踏踏实实种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是正理儿!”

    想通后,姬东卫的审美观逐渐退化,最后索性啥也不顾了,任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枝枝杈杈在身体的制高点肆意生长。他的双手短粗,手面上夸张的膨起几条青筋,扭曲的样子像被刨出地巢裸露在外的蚯蚓,由于终年干着土里刨食的营生,手上大大小小的裂口布满十指,有的裂口因为时间久远,已无长好如初的希望,深入裂口中的黑泥依稀可见。古铜色的肤色,衬托出他的躯体还算健康.......

    一身破旧的中山装,一双大头皮鞋,可能是姬东卫最能拿出手的行头了,这身行头只在节日或者出席重要场合时才穿,平常就是一身粗布衣,一双黑布鞋聊以渡日。

    虽说姬东卫拉扯几个孩子温饱不愁,但如果仅靠种庄稼、记记账,想过的更加安逸、富足,用他的说法就是“做梦吧!”。

    可玩笑归玩笑,梦也能成真!当姬东卫认为美好生活越来越没戏的时候,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一夜暴富”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成为现实。

    一九八六年,随着测绘大队到来,姬东卫的美梦终于清醒,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让他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

    那年春天,国家要拓宽309国道,拓宽的国道不但要从姬东卫责任田里通过,还要把姬东卫岳父留给他和他媳妇的六间大瓦房冲掉三间。按照赔偿政策,国家以高于市场价的标准收购了他被拆除的三间瓦房,他们村又重新给他规划补偿了2亩多责任田。

    这还不算完,因为原来的6间瓦房是连在一起的,拆掉3间后就损坏了房子的整体结构,有倒塌的危险,为此县里又给他配套1万多元的整修加固款。

    这样算下来,姬东卫就发了一笔横财。他先用县上给的钱,把三间“危房”简单整修了一下,又用剩下的钱重新买了块地皮,盖了5间带院儿的大瓦房,一家人喜迁新居,整修过的三间破瓦房就被当成了磨面小作坊,两间放机器、当粮库,一间做“旅舍”加厨房,放置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

    姬升耀知道这个磨面的小作坊,当他急急忙忙快要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虽然天色已暗,但他还是远远看见母亲站在院子门口向国道张望,看见母亲的身影,他加快了骑行速度。

    “妈!”姬升耀边喊边跳下自行车,松开车把疾步走到母亲身边。走近细看,他发现母亲两眼通红,目光呆滞,颤抖的嘴唇已经干裂。“妈,你......”不等姬升耀说完,母亲一把就把儿子揽到怀里,抽泣着说:“儿子,你......害怕了吧!”

    “我.....没!”姬升耀吞吞吐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顿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紧张、害怕、痛苦的内心,双臂紧紧抱住母亲放声大哭,边哭边问道:“妈,爸爸被抓走了吗?”。

    听到这里,母亲一怔,轻轻推开儿子,眼含泪水,缓慢而又坚定的颤声说:“你不能乱说,你爸没犯法,更不会被政府抓走,我们家任何人都没有犯法,今天的事情就是个误会,很快就能调查清楚。至于你爸,他去了省上反映情况,等他把咱家的事情向省上的领导说清楚,法院就会还我们家清白,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堂堂正正的回家了。”说到这里,母亲伸手擦拭一把儿子脸上的泪水,摸着儿子的头,接着用沙哑的嗓音安慰道:“耀子,别哭!相信爸爸一定很快回来,听妈妈的话,有妈妈照顾,你们不要害怕!”看看儿子止住了抽泣,母亲继续说:“耀子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去,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妈估计你也饿了,妈几个馒头,桌子上有炒好的白菜,你先垫吧、垫吧,你姐还没下晚自习,你吃完了就去把你姐接到这里来,这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就暂时住在这里。”母亲边说边示意儿子跟自己往院子里走。

    遵照母亲吩咐,姬升耀扶起躺在地上的自行车,跟在母亲身后边走边问:“姐姐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不知道更好,你姐姐马上要考大学,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她分心”说完,姬升耀母亲本来已经平静的脸上抽动了几下。

    “这能瞒住她吗?”姬升耀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

    “瞒一天算一天吧!”母亲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母子二人说话的功夫推开院门走进院子,姬升耀把自行车靠墙放好,跟着母亲进了厨房。

    看见儿子跟着进来,姬升耀母亲指指一张破旧的饭桌说:“耀子,哪里有你二婶送来的一锅炒白菜,还有几个馒头,你去吃吧,吃完后去接你姐。”

    “嗯!”姬升耀本来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不知为何,现在真正面对母亲时,却忘记了开口。他坐到饭桌前,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馒头,抬头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刚送到嘴边却停了下来,不解的问道:“妈,你不吃?”

    “我不饿,你先吃吧。”母亲说。

    姬升耀闻言,如释重负,放下馒头说“妈,其实我也不饿,我先去接我姐,回来后我们一起吃。”

    “你个半大小子,消化快容易饿,妈妈年龄大了,现在真的不饿,你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母亲拿起馒头又硬塞进儿子手里。

    姬升耀没有推辞,只是顺手把馒头搁到面前的粗瓷碗里,放下手里的筷子,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妈,我真的不饿,我去接我姐。”。

    “耀子,耀子.....”母亲不放心的追出房门,本想拦住儿子,可是望着已经消失在大门口的身影,只能苦笑了一声。

    姬升耀的母亲名叫奚雨菲,四十多岁,留着一头被岁月夺去光泽、稍显干枯花白的齐耳短发,圆脸上一双纤细、浓密的眉毛,眉毛下一对眼珠像黑夜里平静的湖面,清澈、深邃充满着善良和慈爱,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随和、容易相处。

    她是劳苦出身,当姑娘时帮着家里侍弄十几亩地,跟了老姬后,也没享多少清福,管孩子、做家务、上班,样样都是手脚不停的活计。

    经年累月的体力活,使奚雨菲的双手看上去异常粗糙,可就是这样一双显得笨拙的手,拿起针线就能为家人纳鞋底、缝制衣服,让人又不得不赞叹这双手的灵巧。

    奚雨菲在紫霄县重型机械锻造厂当工人。因为年龄长、资格老,厂子里的工友们都叫她“老奚”。

    一身浅蓝色的帆布工装,已经被她浆洗的掉了颜色,有些发白。平常穿一双猪皮皮鞋,上班时、回家后就换上自己做的方口布鞋,用她的话说这样舒服!

    她并不理会被人挖苦“抠门”,“勤俭”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不但体现在一个个细节上,更多体现在对孩子们的教育上,体现在“勤俭持家”的优良家风上。

    按老话说:左眼跳生财,右眼跳生灾。

    今天,奚雨菲从早上开始就觉着右眼睛跳,眼皮不断抽搐,使她心烦意乱,上班路上心里一直打鼓:“千万别有事,千万别有......”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下午刚上班就有个密名电话打到厂值班室,指名道姓的找奚雨菲。

    这个电话告诉她一个惊诧万分的消息,开始她并不相信,等到把电话打到邻居孙喜娟家里求证后,才确认自己家正被法院查封。

    听到这个消息,奚雨菲吓得目瞪口呆,放下电话失魂落魄的坐在值班室门口,一直等到中班休息的铃声响起,她才缓过神儿来。清醒后,她首先想起自己一双儿女,怕孩子们出现意外,慌忙起身给孙喜娟家挂了电话,央求邻居给孩子们捎个口信。

    打完电话,想到自此始全家人已无落脚之处,又急忙向厂子里请了假,骑着自行车慌慌张张去找小叔子,奚雨菲满以为姬东卫能给想个妥善的处理办法,谁知道当她说完家里情况后,只得到小叔子的唉声叹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村委会计瞒着老婆,把自家磨坊钥匙给了大嫂,还不放心的叮嘱:注意别让政府找过来,注意防火、防盗,注意......

    小叔子再不济也是亲戚,小磨坊再破旧也算是个窝儿,总比睡马路强!

    奚雨菲没有多想,噙泪接过钥匙后就开始忙活,劈柴、生火、打扫房间.......把落脚的地方收拾停当,顾不上擦干汗水,静静的依靠在院门口老榆树旁等待,直到视线中出现儿子的身影,她的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现在,奚雨菲依旧站在门口的老榆树旁,看着儿子身影在309国道转弯的地方消失,不禁又担心起来,她也不知道担心什么,只觉得紧张、不踏实:“孩子一会儿就回来,孩子一会儿就回来.......”她嘴里念叨着返身走回了院子。

    奚雨菲缓步走回厨房,仔细打量整个房间,目光最后落在房间的东南角。

    那里放着两个编织袋,她走过去掀开编织袋上的塑料布,解开束扎袋口的鞋带儿,里面露出了两床铺盖,看见这些,她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毫不迟疑的把铺盖从编织袋里取出,肩扛手提走到院子里,从铺盖上抖落的尘土像一场小型沙尘暴,呛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喷嚏过后,她又把铺盖搬回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几欲散架的单人床,铺盖放到床上,她弯腰从床下抽出两把条凳,比划着放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又把一个拆下的门板支到分开放置的条凳上,紧接着又从门后抽出几条麻袋,均匀铺在门板上,最后铺上一床铺盖,这就算女儿或者自己的床铺了。

    这个房间睡了母女,剩下的男丁就只能到隔壁房间安家了。奚雨菲拿起剩下的一床被褥,走出这间走进隔壁。隔壁就是堆放粮食的仓房,虽然地方不大,但在墙和粮垛之间总算还有一片空地。于是,就地取材,从粮垛上搬下几条麻袋铺在空地上,然后铺上褥子用手按了按,感觉褥子下面有些单薄,赶紧又加铺了几条麻袋,这才满意的走回厨房,焦急的等待孩子们回来。

第五章:善意的谎言

    姬升耀的姐姐名叫姬升华,高挑身材很像老姬,圆润的脸庞又继承了妈妈的优良基因,不加修饰的一字眉毛含蓄、不事张扬,中国画派的大写意和西洋画派的线条美在眉骨间融合,灵动的双眼充满着青春的智慧和热情,虽说不是直鼻梁,但微微翘起的鼻尖,显得那么俏皮可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姬升华性格文静,不太喜欢说话。这一点与她的弟弟反差极大,姐弟两人在一起,只能听见弟弟满嘴跑火车,而她只剩下了倾听的份儿。她现在县一中上高三,担任班里面的学习委员,一身运动服,一双球鞋,周身散发着高中生的魅力和活力。

    姬升耀到县一中的时候,姐姐还没下晚自习,他把自行车放在学校门口的东南角,两眼直盯着学校大门,就势蹲在自行车旁边。

    人都有这个毛病,紧张起来只看眼前,一旦心情放松下来,那么思绪就如脱缰野马,不知道飞奔到何处!

    一件事情将成未成之际,最好的办法就是延续以往的做法,等待最后的结果。所以,在这个将下自习未下自习的时候,姬升耀也只好耐住性子原地等待。在心情被动放松的情况下,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原点:“法院为什么封我们家的门,爸爸真的没事吗?法院会把全家人都抓起来吗.......”心乱、脑乱,想的事情更是杂乱无章,想着想着就把自己搅成了浆糊。

    “叮铃铃......”一阵刺耳的电铃声从学校内传了出来,铃声响后又过去几分钟,原本安静的大门口迅速变成了喧闹的集市。姬升耀不再多想,看着眼前走过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他站起身,踮起脚尖,伸长勃颈,探着身子从人群中辨别。“姬升华,姬升华”看见姐姐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他急忙喊道。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姬升华循声望去,一眼看见弟弟正向自己招手,心中感到纳闷,急忙穿过人群走到弟弟身边,不解的问道:“耀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妈让我接你回家!”姬升耀说完,推起自行车就往马路上走,姬升华没反应过来,依旧站在原地,姬升耀扭头看见身后无人,停下又说:“快走啊!”

    “干啥?为啥接我?”姬升华将信将疑的问道。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说罢,姬升耀跳上自行车,一只脚踩地,一只脚蹬在自行车踏板上,作势欲走。

    想想三年来,除了爸爸有时间过来接接她,其余时间都是自己独自回家,弟弟接她,这还是第一次,姬升华心里犯起了嘀咕。“我自己知道回家,还用你接啊,真是的!”她看着弟弟神神秘秘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冲着弟弟的背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喊道。

    “那就快点啊!”姬升耀说话的口气更加生硬。

    “神经!”听出弟弟今天心情不大好,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姬升华只好嘴里嘟囔着,跳上自行车,悻悻的跟在弟弟身后往家赶。

    姐弟两人一前一后默默骑行,彼此也不答话。

    走过五、六分钟的样子,姬升华发现方向不对,本来应该往县城里走,现在明显是往城外赶。看出异样,她急忙紧蹬几脚,追上弟弟侧脸大声提醒道:“耀子,去哪里啊?这不是往家走的路,走错了。”

    “没错,不回咱家,去二叔老家。”姬升耀放慢车速回答道。

    姬升华闻言,双手捏闸就地停下,一只脚支地大声质疑道:“二叔老家?去哪个地方干啥?黑灯瞎火的!”

    姬升耀见状,只好也停了下来,回头说:“咱妈在哪儿,妈说这段时间就在二叔老家住。”

    姬升华听得一头雾水,连忙跟上弟弟,语无伦次的问道:“什么?为啥不回咱家住?”

    姬升耀本想把法院封门的事情和盘托出,转念想起母亲的叮嘱,又把这个想法按下去,吞吞吐吐回答道:“我.....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回去问妈吧。”

    说罢,姬升耀重新骑上自行车继续赶路。

    姬升华满腹狐疑跟在后面,感觉弟弟在前面明显加快了车速,她也只好用尽全力,吭哧带喘的跟在后面向目的地奔去。

    晚上七点左右,姬升耀终于看见二叔家的磨坊,也看见了母亲站在门口,她一只手扶着老榆树,一只手按腰,正往公路方向张望。

    “妈,我们回来了。”下了国道,姬升耀跳下自行车,推到母亲跟前打了个招呼。

    “妈!”姬升华跟在弟弟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了一声。

    “华子,怎么累成这样?”奚雨菲说着话走到女儿跟前,伸手把车上的书包取了下来,拎在自己的手里,关心的问道。

    “这能怪谁,你儿子骑得飞快,就这!我还差一点跟不上,他还......”姬升华噘着嘴,满腹怨气。

    “好了,好了!我们进屋吧。”不等女儿说完,奚雨菲打断了姬升华牢骚,她现在确实没心情安慰自己的宝贝女儿,她知道说的越多,反而漏洞越多,索性三缄其口,低着头迈步进了院子。

    姬升华从母亲的话中察觉出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只好收住话头,相跟着走了进去。

    等两个孩子把自行车放到院子里,奚雨菲转身插上了大门,随后招呼姐弟二人进了房间。走进房间,姬升耀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墙角处一个板凳前坐了下来。

    姬升华没有这样的耐性,前脚刚踏入房门,问题就像连珠炮似得射了出来:“妈,我们在这里干啥?爸爸呢?听耀子说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是不是哦!”她两眼直愣愣的看着母亲,急切的想知道问题答案。

    奚雨菲看了一眼女儿焦急的样子,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房间里陷入了片刻安静。

    “妈,我饿了,馒头在哪里?”姬升耀站起身,走到饭桌前,掀开一个竹篦子问道。

    儿子这句问话,算是给奚雨菲找了个台阶,她边往灶台走,边说:“升华,你爸去外地办点事情,这一段时间我们就不回家了,暂时住在这里,等你爸从外地回来,我们再回去住。”说完话,她把罩在铁锅上的盖子拿开,从里面端出一盘半玉米面、半白面做成的馒头,接着说:“升华,别问了,你两个都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奚雨菲把馒头放在一张破旧的方桌上,扭头催促女儿坐下吃饭。

    “爸去外地,我们不能自己在家住吗?怎么.....”姬升华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姐,别问了,妈一直等咱俩,现在还没吃饭,快吃吧!”姬升耀坐到条凳上,拿起馒头连忙打岔。

    “你爸去外地出差,咱家所有的钥匙他都带走了,我也没钥匙,回家不方便,过几天等他就回来,我们再回家住。”顿了一下,她接着催促道:“快过来吃饭,吃完饭还要写作业。”

    “不会吧!怎么......”姬升华从母亲和弟弟遮遮掩掩的回答中,看出来问下去指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不再执着,慢吞吞走到方桌边,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的异常沉闷,没有一个人主动开腔,奚雨菲虽想挤出几道笑纹,但她自己都感觉到这种强颜欢笑比哭还难看,试了几次索性不再尝试。她面无表情,安静的给孩子们夹菜,自己手里的半块馒头,只在嘴边碰了碰,一口没吃。姐弟二人同样没有胃口,姬升耀把手里的馒头一点一点撕下,塞进嘴里,形同嚼蜡。

    看见孩子们心事重重的样子,奚雨菲的心里隐隐作痛,几次都想坦陈家事,但理智告诉她,孩子面前不是自己释放压力的时候。作为一个母亲,现在要把全部的痛苦与不幸承担起来,砸碎牙齿和血吞!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不能让孩子们受委屈,想到这里她挺挺腰,脸上带着微笑问道:“怎么了,饭菜不好吃吗?我尝尝。”

    说完话,她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几口,然后笑着说:“好吃!真的,你二审炒菜的水平见长啊!你俩也尝尝!”边说话,边往孩子碗里又加了一些。

    姐弟二人看着母亲强颜欢笑的表情,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尤其姬升耀心里更加难受,为了让母亲心里好受一些,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边吃边迎合着说:“姐,快吃吧,二审炒的白菜真的挺好吃。”

    母子两人的表演并没有影响姬升华的情绪,她依旧心不在焉,饭桌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沉闷,姬升耀用筷子紧扒拉几口菜,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馒头,一股脑的塞到嘴里,嚼了几口咽了下去,放下碗筷说:“妈,我吃好了。”

    弟弟话音刚落,姬升华也放下手里的馒头,跟着说:“我也吃饱了。”然后看了一眼母亲,心疼的问:“妈,你不吃点儿?”

    “还能饿着你妈,你们还没回来,我就吃了半个馒头,看,真到了吃饭的点儿,我反而不饿了。”奚雨菲笑着答道。

    虽然姐弟二人并不相信母亲说的话,但也没有揭穿,姬升华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说:“妈,我收拾了。”

    说完话她把桌上的碗筷归拢起来,端起碗就要往灶台走。

    奚雨菲连忙拉了一下女儿的褂子说:“升华,先别收拾,妈给你俩说个事情。”

    “妈,你说。”姬升华坐在原位,看着母亲说道。

    “升华、升耀,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们家出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奚雨菲说完,分别看了一眼两个孩子,接着说“你们可千万不能这样想,不能因为在这儿住几天,就影响学习,特别是你,升华!”她的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又说:“升华,你已经是高三了,距离高考时间很近了,更不能分心,你不是要考个好大学吗?这段时间很重要,一定要抓好自己的学习,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了,以免后悔!听清楚了没有,升华!”

    “嗯、嗯!”姬升华低着头答应着。

    “升耀。”奚雨菲交待完女儿,把脸转向儿子,接着说道:“你也16岁了,是个男人了,你爸走的这段时间你要帮妈多操点心。”

    “知道了,妈。”姬升耀答道。

    奚雨菲继续叮嘱儿子:“你姐下自习天都黑了,这个地方距离学校有点远,你下学后就先不要回家,先在学校写会儿作业,等你姐下了晚自习,你们一起回来。”

    “嗯,我记得了。”姬升耀抬起头,表情庄重的答道。

    “不用了,妈,我们班有同学家在这一块儿住,下自习我们一起回家,不会有危险地,再说了,我也这么大了,有什么好怕的?还是让耀子早点回家帮你干点儿活吧!”姬升华极力反对母亲的安排,她看母亲默不作声,继续补充道:“你如果还是不放心,我就不去上晚自习了,在家学习一样!”

    “别说傻话,这个地方太小,根本没法学习,让耀子在学校写完作业回家,也是因为没地方写作业,别说了,就按妈说的做!”奚雨菲拿出母亲的强势姿态,语气坚决的说。

    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姐弟二人也就不在言语,经过短暂的沉默,奚雨菲指指东山墙,说道:“耀子,一会儿你去隔壁房间休息,我和你姐在这儿,有什么事情你就喊一声,妈能听到。”

    “知道了。”姬升耀回答。

    “好了,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你们还要上学,先去睡吧,碗筷你们别管了,我收拾就行。”奚雨菲边说边把剩下的饭菜收到竹筐里,站起身把竹筐挂到一个用树杈做成的木钩上,木钩的另一头儿用绳子拴在房梁的正中间,这种设计体现了生活的智慧,不但能够有效防止老鼠偷嘴,而且挂的高、通风好,也能起到保鲜的作用。

    姬升华端起桌子上已经归拢好的碗筷,走到灶台旁边,拿起水舀子,伸手从水缸里舀出几瓢水倒在塑料盆中,蹲在地上熟练的冲洗碗筷。

    姬升耀擦干净桌子,两手扣住桌沿儿,把桌子靠墙放好,扭头问道:“妈,还有事吗?”

    奚雨菲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她皱了皱眉头,急忙催促道:“没了,你快去睡觉,明天起早点儿,这儿距离你们学校比咱家远!”

    姬升耀踅摸了一圈,发觉确实没事可做,就说:“妈、姐我走了,你们也早点歇着。”说完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六章:逃离

    姬升耀从母亲房间出来,抹了个身,推开隔壁房间的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束月光自门缝挤入,投影在对面墙上,借着清净的亮光,看见东山墙的墙面上悬着一根细细的尼龙绳。“这是开关吧!”他猜想墙上的尼龙绳可能是灯绳,于是走过去,试探着轻轻拉了一下。“咔哒”头上一米处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随之一盏白炽灯在他身后亮起,瞬间把整个房间填满了暗黄色。

    突然到来的光亮,让姬升耀的眼睛感觉不太适应,他闭上眼,眨巴几下复又睁大,很快看清了周围环境。

    借着的光亮,他看见右手边整齐堆放着直达房顶的麻袋垛,垛上的麻袋各个鼓囊囊,几个已经开口的麻袋下方,散落了一地小麦,其中还夹杂一些麦麸。这个麻袋垛占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面积,就连后山墙上的窗户也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姬升耀曾经来过二叔家,知道这里是放麦子和麸皮的库房,所以眼前的景象并没觉着意外,反而为少了很多粮食而感到庆幸,“多亏粮食少了,不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他自言自语道。

    因为粮食垛挡住了视线,姬升耀看不见粮食垛侧面。他定定神,顺着粮食垛往西墙走,走了几步看见粮食垛跟西墙之间有过道,这条宽约一米有限,长约三米左右的过道,估计是有意留出来地,主要为了方便堆放垛上的整麻袋粮食。

    走到这里,已经不能继续前行,地面上一床铺盖挡住了去路。姬升耀只好停下脚步,抬头往四周瞅瞅,发现除了身边的粮食垛,整个库房中只剩下几口面缸。寻遍房间的角角落落,只有面前的地铺可以躺躺,其他再无歇脚的地方。鉴于此,他估摸着这里就是自己的窝儿,于是不再多想,一屁股坐了上去。

    紧张了一天,姬升耀感到身心疲惫,大脑越发昏昏沉沉。他坐在地铺上愣了一会儿,感觉屋外吹进阵阵凉风,“阿嚏”打了一个喷嚏,伸手裹了裹上衣,凭借意志力咬牙站起,慢慢走到门口,关上门,又转身走到墙边,伸手拽了一把灯绳,“咔哒”房间里应声黑了下来。

    关上房间门,连月光也成了奢望,姬升耀摸黑走到地铺前,合衣躺下。

    本以为可以马上进入梦乡,但事与愿违,当姬升耀木讷的脑袋躺到枕头上的时候,本来已经模糊的意识,反而清醒过来,遗忘多时的烦心事,重又在脑海中拉起了清单“爸爸到底去什么地方?妈妈是不是在说谎?爸爸是不是没去省上,难道......难道被法院判了刑!”想到这里,他马上感到手脚冰冷,白毛汗倏地穿透皮肤,一股水汽霎时浸湿了背心。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睡不着觉,只得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的贴饼子。

    问题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姬升耀感觉心里憋得愈发难受,周身的血管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最后,他嚯地坐起身,连滚带爬冲到墙边打开灯,迅速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含着眼泪,哆哆嗦嗦写下:

    《生》

    绝望的心,“嘭”炸了!

    看着血和痛苦相互纠结,

    一块一块飞上天,又落下来;

    最后,归于尘迹。

    鲜红的泪水啊!因干涸,而龟裂狰狞;

    可谁知道,丑陋的下面,

    一颗种子开始萌动!

    放下笔,姬升耀焦躁的内心慢慢平复下来。

    这时,从隔壁房间传来了母亲和姐姐的谈话声,声音时高时低,中间还夹杂着嘤嘤的哭声。在这个突遭横祸的夜晚,一家人都已经被意外夺去了睡意。

    姬升耀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想着白天家里发生的事情,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迷迷糊糊中他看见父亲从门外走进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顾一切的张嘴大喊:“爸、爸爸、爸爸.....”此时此刻,他只想伸展双臂,一个箭步扑到父亲怀里,为自己恐惧、孤独、伤痛、委屈的心,找到一个依靠、倾诉的港湾。

    然而,兴奋过后姬升耀马上发现情况极为糟糕。不知什么时候,全身被缠绑上了层层绳索,自己俨然成了一个“人肉粽”,越是用尽全力拼命挣扎,越是无法挣脱束缚,并且越挣扎越紧,努力半晌,最后只好放弃,手脚无措的坐在原地,无奈的看着父亲走到自己面前。

    姬升耀仔细打量面前这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人,猛然感到有些吃惊。

    眼前的父亲完全变了样子:头上的白发变成了黑发,皱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身躯虽然还是那么的高大威武,但身上的装束却和往常大不相同,原来罩在身上的武装部行头,变成了一身军装绿,红红的五角星,红红的领章衬托出父亲果敢、刚毅的脸庞。整个人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活力与朝气......

    “哎?你是.......”正当姬升耀开始怀疑判断力的时候,隐约中听见父亲喊道:“耀子、耀子.....”

    “爸、爸、我在这里.....爸!”姬升耀伸长勃颈,全身扭动,长大了嘴巴......可眼前的情景告诉他,就算吼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自己仿佛变成了哑巴,嘴巴张的再大,近在咫尺的父亲也听不见。

    再喊下去,姬升耀的耳朵也在瞬间失聪,只能看见父亲嘴巴上下磕动,自己却无法听见一个字!

    姬升耀彻底放弃希望,不再挣扎呼喊,绝望的看着父亲,泪流满面。也许泪水感动了上天,父亲终于向儿子伸来双手,父子二人手指触碰的一瞬间,姬升耀有如神助,僵硬的身体一下子活泛起来,他猛地跳起,紧跑几步跟随父亲的背影向门外走去。

    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姬升耀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一排排低矮的营房,像训练有素、等待检阅的士兵,错落有致的分列在马路两边。马路的尽头,一栋庄严肃穆的灰色建筑占据了整个院子的三分之一。灰色建筑门前广角散开的台阶,一层层叠加,上下落差将近十米。拾阶而上,四根粗壮的石柱支撑起一张巨大的遮雨棚。遮雨棚把整个建筑分成两层,下面是大厅,上面是玻璃幕布。玻璃幕布正中位置镶嵌一块巨大的长方形汉白玉,汉白玉中间一颗耀眼的红色五角星熠熠生辉,五角星下面写着三个楷体大字“大礼堂”。

    “这不是部队大院吗?”姬升耀暗想。他用力揉揉眼睛,极目环顾四周:沙地训练场、白杨树、哨兵.....,熟悉的场景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判断无误,“没错,就是部队大院!哈哈.....”他高兴的笑出声来。

    姬升耀笑了几声,突然发现一直在前面领路的父亲,已无身影,“爸!爸......”喊了几句,没人回应。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训练场上只剩下自己站在原地傻笑!

    “耀子!”

    谁在喊自己的名字,姬升耀寻声望去,远处跑来一个九岁左右的男孩,男孩跑到他面前,连说带比划道:“张司务长不在,我刚才看见他又在吉普车里卸下了几箱罐头,就放在你爸办公室门口,你快去看看你爸在不在。”不等姬升耀说话,男孩拉起他的胳膊就往一间平房跑去。

    “蒋申其!怎么是蒋申其!至少十几年没有这哥们的消息了!”姬升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面前这个小男孩竟然是自己儿时玩伴。他跟随蒋申其跑着跑着,感觉背后有动静,扭头一看,身后竟然又多出五个人,“刘吉、刘利、二胖子......”他边跑边喊出小伙伴的名字。

    “别喊了,小心被人听见!”刘吉警告道。

    “哦!哦!”姬升耀虽然不喊了,但嘴巴却没有合上,依旧乐不滋儿的。

    跑到平房拐角处,蒋申其来了个急刹车!拉住姬升耀低声说:“我们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好,你们等着!”姬升耀小声回答,随后蹑手蹑脚走向办公室。走到办公室门口,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透过门缝看见房间里空无一人,于是立马转身跑到办公室后面,朝几个翘首以盼的兄弟们招手,用口型告诉大家:“目标安全,行动!”

    “目标安全!”

    这个信息极大鼓舞了伙伴们的士气,小战士们好像离弦之箭,眨眼间冲到办公室后面。

    “耀子你在这里放哨,刘吉、刘利你两个在窗户口接应,剩下的人跟我进去搬罐头!”蒋申其指挥若定,像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小战士们也不含糊,按照他的战术安排迅速到达指定位置,展开了战斗队形。

    几分钟过去,姬升耀感觉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紧接着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得手,撤!”这是胜利撤退的号角,姬升耀不用回头,绕过办公室,径直往训练场旁边的树林跑去。

    跑进小树林,姬升耀看见几个哥们每人抱着一盒打开的牛肉罐头大快朵颐,心中满是羡慕,唾液不知从什么地方猛然间迸发出来,瞬间填满了整个口腔。

    “耀子,接着!”蒋申其从箱子里拿出一盒罐头丢了过来。

    伴随罐头丢过来的还有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过后姬升耀发现眼前只有一团白雾,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不禁大喊:“蒋申其、蒋申其、二胖、二胖......”当他从耳边听见自己的呼喊声时,身体猛地一怔,嚯地睁开了眼睛。

第七章:重新安家

    清晨,一道阳光透过西墙上的窗户,不偏不倚懒洋洋的趴在姬升耀脸上,他用手遮挡住刺眼的白光,睡眼惺忪的看看房顶,又扭过头瞅了瞅四周粮食垛、麻袋堆还有自己身下躺着的地铺......熟悉的环境让他明白:所谓的部队大院,所谓的儿时玩伴都是自己臆想,只是一个现实中永远无法复制的梦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重新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梦境可以重来。

    可现实就是现实,既然已经睡醒了,再想回去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白日梦而已!对于这一点,姬升耀心里明镜儿似得。

    “耀子、耀子快起床,该上学了......”门外传来母亲的喊声。

    “哦,我知道了!”姬升耀虽然很不情愿,但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头昏脑涨的坐起身来,把手伸向床头,拿起两只东倒西歪的胶鞋,眯着眼睛套在脚上。

    穿上鞋,想了想,姬升耀还是不愿放弃,默默地坐在床铺上(如果能称作床铺的话),盯着面前红砖地,努力倒放梦中的情景。可是,放映机却不配合,昏头昏脑的思绪时常断片儿。

    紧闭双眼,回忆半天,这才明了一切都是徒劳,不但后面记不起来,就连最初的印象也变得模糊不清了。愣了一会儿,已然恢复的理智让姬升耀明白,梦境中的一切已经留在十几年前,带不来也抹不去,十几年前的快乐时光,已经远远的抛弃了自己。现在的生活虽然不如意、虽然充满了痛苦和折磨,但,这就是自己能够得到的真实存在。

    “人生是一次航行。航行中必然遇到从各个方面袭来的劲风,然而每一阵风都会加快你的航速。只要你稳住航舵,即使是暴风雨,也不会使你偏离航向。”西?切威廉斯的这句话再一次激励了姬升耀。他知道,不管未来如何不确定,自己也要咬牙坚持下去。他坚信,总有一天厄运会离开他,离开这个风云飘摇的不幸家庭。

    想到这里,姬升耀站起身,打开房门。清晨的阳光倾洒在身上,一股夹杂着泥土和青草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顿感神清气爽,精神随之振作起来,一步跨出房间,面朝乳白色的太阳,用力伸伸胳膊、蹬蹬脚,卸去了最后一点儿疏懒。

    今天天气不错,奚雨菲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她把被褥搭在院子中间一条锈迹斑斑的粗铁丝上,左手拿着一根半米多长的木棍,不停地左右敲打。看到儿子不紧不慢的走出房间,心里有些着急,急忙催促道:“耀子,桌上有馒头,你快去吃两口,这儿离你学校远,你要赶快走,不然迟到了。”

    “妈,你吃没有?”姬升耀说。

    “晒完被子再吃,太潮了,你唐阿姨替我盯着岗,我今天晚会儿去厂里也没事,你快吃吧,要迟到了!”奚雨菲继续催促儿子抓紧吃饭,赶快上学。

    姬升耀没再说话,一闪身走进厨房,直奔餐桌而去。冲到桌前,他抓起桌子上的馒头,用手轻轻掰开两半,顺手抓了一把咸菜丝放进去,两半馒头合在一起,中间夹着咸菜丝,就成了美味的“馒头咸菜三明治”,这就是他经常吃的自造早餐。拿着“馒头咸菜三明治”,放到嘴里咬一口“嗯!味道还不错。”他心里暗自称赞自己的手艺,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拿起凳子上的书包走出了厨房。

    “妈,我姐不走吗?”姬升耀推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发觉一直没有看见姐姐的身影,扭头问母亲。

    “你姐说昨天的作业没写完,提前走了!”奚雨菲肩膀扛着儿子的被褥,站在院子中间说。

    “哦妈,我走了!”姬升耀边说边抬腿跨上自行车,骑出了院子。

    看着儿子走出家门,奚雨菲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有交代清楚,急忙跑出院子,朝着儿子的背影喊道:“耀子,别忘了妈给你交代的事情,下晚自习要和你姐一起回家!”

    “知道了!”听着儿子渐行渐远的声音,奚雨菲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姬升耀虽说上学没有迟到,可学习状态很差。几乎整个上午,一直感觉头重脚轻,听课更是心不在焉,原本快乐的学习生活,现在变成了煎熬。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放学,姬升耀再也坐不住了,简单整理一下桌子上的书本,起身走出了教室。他本来想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到操场上清醒一下,却鬼使神差的走到学校存车处。

    望着自己那辆破二八,想想辛苦操劳的母亲,心里越发的郁闷。“二叔的磨坊一直没人住,又脏又乱,妈妈已经很辛苦了,帮她打扫打扫卫生,收拾收拾家务,也算没有白养我这个儿子!”想到这里,他突然生出马上回家的冲动,索性推起自行车走出了校门。

    姬升耀骑车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着熟悉的店铺,熟悉的人,不知为何心里感到很陌生。陌生于人们投来的目光,陌生于自己周身的不自然、不舒服。背后袭来的阵阵寒意,使他不知不觉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自行车在人群中窜进窜出,一直冲出县城,离开那些熟悉的一切,他紧绷的精神才算放松下来。他减慢车速,抬起头,慢慢腾腾的蹬着车子往家赶。

    时间在双脚上下往复过程中,又过去了十几分钟。此时,一个破旧的农家小院像垂暮老者,颤颤巍巍站在姬升耀面前。

    院子围墙的下半截用黄土夯实,足有一米多高。夯土上又用烂砖头、破瓦块堆高六十公分左右。再往上就是墙脊了,可以看出,这里是主人唯一下了本钱的地方,砂灰打底水泥铺面,顺院墙走向砌成一条拱顶平底的墙脊,水泥面上杂乱无章的嵌插着绿色、白色......五颜六色的玻璃茬子,个个尖头向上,在午后慵懒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刺光。

    院子外观朴实简洁,甚至透着一股寒酸。

    土围墙连着大门,大门打开后宽度足有三米多,这种看似笨拙的设计,极大方便了农用三轮车和小型货车进出,充分考虑了农家实际需要。门有两扇,无缝钢管经焊接做成骨架,骨架外焊着几块厚铁皮,铁皮上面刷了一层黑漆,由于长时间没有保养,斑驳的漆面已经失去了往日光泽,露出了里面黑黄色的锈迹。一溜儿四个门鼻,每个直径足有二十几公分,门栓是条半米长的铁棍,有十几公分粗,一头儿扁平,一头儿有锁眼。从门上这些配件中,足以看出院子主人对安全的重视。

    姬升耀走到院子跟前时,院门虚掩着,他一只手推自行车,一只手伸向院门,“吱咣”半扇大门应声打开。探身往院子里面扫了一眼,静谧的农家小院里空无一人。

    “妈、妈......”姬升耀走进院子,绕过门前的半截影壁墙,把自行车在影壁墙的后面放好,又朝着厨房喊了几声,没人回答,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自己的喊声。

    “咦!家里没人,怎么不锁门?”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身回去关上大门。

    站在院子正中央,姬升耀环视四周,想想自己家的整洁舒适,再看看眼前的处境,不免悲从心来,脸上略过一丝落寞。“看来这个破院儿,年头应该比我的年龄还大,没有二十多年的岁月摧残,露出墙外的砖头也不会磨平棱角。”他心中暗想。

    唉声叹气一会儿,姬升耀抬头往前看,三间灰顶瓦房,墙面到处是白灰补丁,不知修补过多少次。房顶上除了灰色的屋瓦,还有几块白色石棉瓦盖在上面,瓦上生长出稀稀疏疏的绿色瓦松,这片儿瓦松好像遮羞布,将房顶上的几片石棉瓦完全遮住,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房顶已经染上白发。微风吹过,瓦松左右摆动,倒也显得清闲自在。

    三间堂屋的规制基本一样。正面一门一窗,门有八十公分宽,两米多高,门与过梁的中间是两扇固定玻璃窗,不过现在窗户框上镶嵌的不是玻璃,而是白色塑料布。房子承重墙构造和院子围墙一样,下面是黄色夯土,夯土上码着大块青砖,有些青砖风化严重,使得整个墙面看上去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走进厨房,姬升耀看见的是一间被烟熏火燎同化,四壁黢黑小窝棚。

    小窝棚东南角有个砖砌土灶,灶面上铺着一层白色瓷砖,灶台分成两个区域,左手边下陷一口大铁锅,锅口平行于灶面,直径少说也要有七十公分左右,左手边空出一块,置放着油、盐、酱、醋和一张切菜案板。

    灶台旁边是空地,空地上面原来放着风箱,现在被煤火炉鸠占鹊巢,风箱反而成了摆设,横亘在煤火炉和水缸中间,历数主人的种种不公平。

    水缸旁边靠墙位置,摆放着一张方桌,桌面已经裂开,露出三条不同材质的木板,有松木、杨木、竟然还有一块桐木,从三块木板挣扎的样子可以猜到,也许当年他们并不想在一起,无奈被一个没有眼色的木匠看上,强搞拉郎配,硬把他们撮合成一家人,还用一圈木条做成木箍,防止三张木板一言不合强行分手,当年这样的设计很受用,让他们貌合神离的过了十几年,而目下光景却能实现他们分手的愿望,只需一点儿外力,这个所谓的方桌就会肢解,变成碎片儿,散落一地。

    姬升耀苦笑一声,小心翼翼的把桌子推向墙边,借着墙体增加方桌的稳定性,好让桌子活的更长久一些。

    桌子旁边横着一张“门板床”,之所以称作“门板床”,主要因为床面是一扇门板,门板用条凳支起,借用条凳的八条腿当做了“门板床”的四条腿,门板上麻袋垫底,麻袋上铺着一床被褥,这张门板床和方桌有一拼,随时都有散架的危险。房间里除了这些超期服役的破旧家具,就剩下从房梁上吊下的各种木筐。

    木筐里盛着馒头、干咸菜、碗碟筷子等等,悬在半空一个个伪装过的伞兵。

    姬升耀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看看干净的地面,又看看整洁的灶台,知道母亲已经做过卫生,无需自己再动手收拾,于是转身走向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就是昨天姬升耀休息的地方,因为房间的作用主要为了存储粮食,所以相对厨房就显得干净许多。

    墙壁虽然已经泛黄,但还是能够看出白色灰膏。西墙上连着房间门的窗户,即通风又增加了光照,感觉房间里干燥、凉爽,甚至有种阴冷的感觉。

    房间里除了昨天晚上看到的粮食垛、麻袋堆,还有一排黑釉面的大缸,缸上罩着尖顶盖子,缸盖长得像极了南方渔民头上戴的斗笠,只是材质不同,斗笠用竹子,缸盖用的是当地产的芦苇。姬升耀走过去掀开缸盖,满满几大缸白面、玉米、黄豆。“估计这就是二叔家一年的口粮,现在这些粮食,不但要养活二叔一家,还要养活自己一家人,够不够吃?不够吃怎么办?......”姬升耀盖上缸盖,心中快速估量了一下处境。

第八章:各怀心事

    姬升耀低头望着缸里的粮食,心里五味杂陈,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吱咣”屋外传来的开门声惊动了他,他转身走出房间,循声望去,从影壁墙后面转出来一个人影母亲奚雨菲。

    “妈!”姬升耀喊道。

    奚雨菲愣了一下,抬头盯住儿子说:“耀子,你下午不上课吗?”

    “不上课,老师安排我们班自习。”姬升耀边解释,边跑过去接下母亲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我回家主要想帮你收拾院子和房间,一会儿我还要回学校,等姐姐下晚自习我们一块儿回家!”他接着说。

    “家里不用你帮忙,这里能住人就行,不用怎么收拾,过几天你爸从外地回来我们就走了。”说完话,奚雨菲把水桶放到地上,直起腰,看着儿子满是怨气的接着说:“刚才我去你二叔家,本想看下他哪儿有没有多余的床或者桌子,不等我说出口,你二审就把我的话打断了,她不是埋怨你二叔没本事,就是唠叨家里没钱,听她发牢骚我也不好意思提了,看”她指指地上的水桶,又说:“听了一个上午,最后只借到一个暖水瓶,一个水桶,唉.....!”说完,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算了吧,二叔家也不宽裕,床和桌子也算大件,即使有,他们自己也要用,不用的旧家具估计也早卖了!”姬升耀说了几句宽慰母亲的话。

    “说的也是,咱们在你二叔这里住着,吃喝都是人家的,人家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已经很不错了!”奚雨菲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睡到地上终究不是办法,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我再想想办法!”说完,她弯腰提起地上的水桶,接着说:“耀子,去打桶水,咱家喝水、做饭今后就用这个桶盛,铁锅里的水我尝着有股铁锈味儿,不能喝,只能刷碗、洗菜,等你姐姐回家你记着提醒她一下。”

    “妈,你去哪儿?”姬升耀朝着正要转身出门的母亲喊道。

    “村东头买点儿菜,一会儿就回来。”奚雨菲推起儿子的自行车出了家门。

    姬升耀拎起地上的水桶,回到厨房。打开塑料袋,里面除了一个通体浅蓝、上绘几朵白色玫瑰花、带着铝头盖子软木塞的暖水瓶,还有几件手使的物件儿,他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看起稀奇:两个搪瓷缸子,白色,缸体中间两朵牡丹花怀抱一个大大的红双喜,虽说缸底的搪瓷已经被磕碰的惨不忍睹,但从构图上看,面前这两个矮胖子,当年也是肩挑重担的角色,肯定见证了二叔、二婶一生中神圣、庄严的时刻。“这是二叔结婚时收的彩礼吧!快成文物了!”姬升耀边看边想。

    塑料袋中还剩下五个粗磁浅碗,他小心地拿出来,放在手中端详:碗的颜色灰中偏白,口很大、底很小,像一个掐头去尾的铅锤,上面用红笔写着“二大队”三个字。

    “二大队?这东西好像不是个人家的物件儿,不会是偷的吧!”姬升耀心里泛起嘀咕,可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现在都什么时期了,早已经过了吃大锅饭年代,村里那里还有这些老古董,也许当年大队解散的时候,二叔顺了几个碗自用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到这里,他才稍稍安心。

    东西不多,但对于姬升耀全家却十分重要。他们当下的境况可谓一贫如洗,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母亲手里不知还剩下多少钱的存折,其他一切身外之物都要仰仗别人施舍。

    姬升耀心里明白,面对这种窘况,虽然家里每个人脸上挂着无所谓的样子,但个人心里的苦楚却无以言表!

    “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姬升耀叹口气,沮丧的摇摇头,抄起手边的水舀子,走到铁锅前,从锅里舀出两瓢水倒入洗碗盆中,又顺手从灶台上的瓶子里捏了一小撮碱面儿放到水里,开始洗刷刚刚借到的东西。

    搪瓷缸和粗磁浅碗因为釉面还在,比较容易清洗,三下两下就能洗干净,暖水瓶身上的油渍已经浸入铁皮里面,就算把外面的油漆擦掉,还是不能彻底清除,反复冲洗几遍,油渍还在,只是看上去已不影响使用,“算了,就这样吧,再洗铁皮就烂了!”姬升耀里外端量几眼,感觉再无清洗的必要,这才把暖水瓶放到方桌上。随后,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端起地上的洗碗盆,刚想转身出去,就听见“吱”的一声,厨房门从外面推开,母亲手里提着两颗圆头白菜走了进来。

    “耀子,行啊,能帮妈妈干活了!”奚雨菲看着儿子端着洗碗盆,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搪瓷缸,笑着说。

    “妈,我已经不是一年级的小屁孩了,你还用这种口气逗我!”姬升耀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呛声道。

    “嘿!脾气还不小!”奚雨菲看着儿子端水走出房间,继续打趣道。说罢,她低头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想到儿子已经忙活了一下午,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等儿子从门外倒完脏水进来,她连忙关心的问道:“好了儿子,别忙活了,你饿不饿?”

    “不饿,几点了?我姐是不是快下自习了。”姬升耀扫了一眼门外,太阳已经慢慢下落,天空渐渐变成了暗红色,他估摸着姐姐应该快下学了,就问道。

    “没事,还不到六点,你姐一般七点多下自习,锅里还有早上剩的汤,笼屉里有馒头,我给你热一下,你先垫吧垫吧,吃完再去也不晚!”奚雨菲说着话,走到煤火炉前弯腰取下出灰口上的盖子,端起锅坐在炉口上。

    奚雨菲坐上锅,扭头一看,才发现儿子已经离开了房间,她连忙转身跟出去,站在厨房门口朝着正在摆弄自行车的儿子喊道:“耀子、耀子......听妈话,吃点儿东西再走!”

    “我真的不饿,路上怎么也要走个十几、二十分钟左右,等我到了学校,估计姐姐就下课了,我现在去正好!”姬升耀回答道。

    奚雨菲拗不过儿子,只好相跟着走出院门,继续叮嘱道:“耀子,晚上天黑,路上慢点!你去吧,妈在家做好饭等着你们。”

    “放心吧!妈,我走了!”姬升耀左脚踩上自行车的脚蹬子,右腿跨过车大梁,骑车冲向309国道,直奔学校而去。

    跟姬升耀估摸的时间差不多,他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学校门口,虽然下学的铃声还未响起,但他老远就看见姐姐推着自行车站在学校门口张望。

    姬升耀紧蹬几脚,骑着自行车冲到姐姐面前,一只脚支在地上,斜楞着身体,有些纳闷的问道:“姐,今天下自习这么早?”

    “噢.....噢......是,下的早了点。”姬升华支支吾吾,眼神游离,不敢直视弟弟的眼睛。停了一下,又解释道:“今天老师有事,自习课没人辅导,我就早出来一会儿......别问了,妈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快走吧!”姬升华的解释含含糊糊,最后的命令却干脆、果断且不允许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她没打算继续回答弟弟的问题,说完话,自顾自地骑上了自行车。

    姬升耀感到莫名其妙,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问话,能使对方如此左右为难。摇摇脑袋,自言自语的说:“嗯?我问错了?”于是,不再自讨没趣,急忙蹬上自行车紧紧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刚刚骑出县城,一直没有言语,只顾低头骑车的姬升华突然停下来,等到弟弟赶到近前,扭头问道:“耀子,咱家被法院查封了,你知道吗?”

    姐姐在前面冷不丁的紧急停车,让跟在后面的姬升耀措不及防,他慌忙捏住手闸,“吱”自行车两侧的闸皮紧抱车圈,阻磨声异常刺耳。响声过后,后车前轮紧咬前车的后轱辘停了下来,他刚想埋怨几句,听见姐姐的问话,又把怨言咽了回去,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姬升华明显不满意弟弟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脸上挂相,不耐烦的回答道:“我早上回咱家了。”

    姐姐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姬升耀,他猛然想起今早的时候,姐姐早早去了学校,现在看来她说了谎话。

    “知道。”姬升耀说。

    “你听妈妈说的,是不是。”姬升华继续问道。

    “不是,昨天下午我回到家,刚好碰到法院的人去我们家贴封条。”姬升耀知道已经瞒不住,索性又接着说:“昨天不告诉你,因为妈妈怕影响你学习。”

    “法院为啥查封咱家?”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姬升华一整天,她迫不及待的想从弟弟这里得到答案。

    “不知道!”姬升耀低声回答。

    “妈没跟你说?”姬升华接着问。

    “没有,妈只告诉我咱家没事、等爸爸过几天回来,咱们就回家住。”姬升耀诚恳的回答道。

    “哦!耀子!你.......你相信妈妈说的话?”姬升华若有所思的低声追问道。

    “我.....这个.....我信!”姬升耀含糊其辞,回答的声音更小。

    姬升华看了一眼弟弟,“耀子,我们.......唉,算了!”说罢,重新骑上自行车,催促道:“耀子,快点儿,妈等的着急了!”。

    一轮弯月悄悄爬上天空,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白天少见的大货车,逐渐多了起来,车灯像两道刺眼的电焊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姐弟二人加快了速度,各自想着心事,默默骑车往家赶.......

第九章:苦中作乐

    晚上八点左右,姐弟二人回到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院门没关,昏暗的灯光隔着门口的影壁墙打在大门门楣上,在这个黑灯瞎火的公路边,这束亮度有限的光源,就像大海中的灯塔,让孤独的夜行人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

    二人一前一后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姬升华放下车子,朝着厨房喊道:“妈,我们回来了。”

    “是升华、耀子吗?快进来吃饭。”声音刚落,奚雨菲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扬起手,招呼姐弟两人进屋。

    “妈,我去把大门插上。”姬升耀放下车子,边说话边关上大门,插上门栓,又用力拉了拉大门环,确认大门已经锁死,才放心离开。

    他刚走到影壁墙跟前,看见姐姐急匆匆的从厨房里跑了过来,姬升华拉了一把弟弟的衣服,悄声说:“耀子,过来,姐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两个人躲在影壁墙后面,姬升耀低声问道。

    “我回家的事情,你不能跟妈说,既然咱妈想瞒着我,怕我考试分心,我想了想,让她一直认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反而更好,你说呢?”姬升华盯着弟弟,低声说。

    姬升耀停了一下,想了想,如果妈妈知道她想瞒的事情已经大白于天下,对于她来说,只能增加更多忧虑,不说也好,起码母亲不会徒增烦恼,想到这里姬升耀点点头,表示赞同姐姐的想法,一定不会向母亲说出实情。

    姬升华再次进屋,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炒大白菜配馒头、小米汤。

    “今天你二审给咱家送了半袋子小米,我刚才喝了一碗,香的很,比咱家在粮站里买的小米好,快过来尝尝!”听的出来,奚雨菲心情比昨天好一些,话里话外透着轻松。

    半个馒头下肚,姬升耀想起今天上课时,后背出奇的瘙痒,感觉好像十几只小虫子在身上来回爬,这股刺痒的感觉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消失,搞的他整天抓挠,虽然饭前已经洗过手,但手指甲缝还有残存的血迹,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而出,抱怨道:“妈,咱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你看连个床都没有,睡地铺浑身痒的不行!”

    “嗯,总感觉有虫子爬。”姬升华补充道。

    “可能被子有些潮,我今天晒了晒,估计会好一些。”其实奚雨菲昨天整晚没睡,一是心烦,二是潮湿的被褥使她全身瘙痒难受,辗转难眠。

    “妈”姬升耀沉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说:“这些不重要,关键我们也不知道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看我们现在要穿的没穿的,要住没住,如果就是凑合几天还行,时间长了,我们还是要添置一些生活必须品,弄点换洗的衣服。不然,我和姐姐还好,你会生病的!”姬升耀火急火燎的把话说完,完全没有注意母亲的脸色。

    儿子的话句句像钢针一样,扎在奚雨菲的心头,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抹红色,眼睛里浮现出愧疚的神情,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孩子们,嘴唇哆嗦半天,没有吭声。

    “耀子,你怎么跟妈说话呢?太不懂事了!”姬升华把手中的筷子用力摔在桌子上,大声责备道。

    “你弟弟说的也对,这样下去真的不是个办法”奚雨菲沉吟了半晌,接着说:“不行,咱们这样,你爸爸不是说好几天就回来吗?我们就等几天,如果到时候他不回来,咱们就想办法。”说完后,她用征询的目光瞅了一眼孩子们,补充道:“你们说怎么样?”

    “其实在这里住着挺好,这里安静,不像我们家紧挨着夜市,晚上喝酒划拳的人声音特别大,吵吵闹闹的总影响我睡觉。”这倒是姬升华心里话。这里周围没有邻居,除了过往的汽车和行人,一华里范围内,这个院子就是唯一的主人。环境确实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孤独、寂寞,夜晚甚至心生恐惧。

    “哈哈,听听你姐姐多会说话,这才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奚雨菲一句话,使房间里的气氛轻松不少。

    “妈,什么叫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姬升华拿起筷子,双眼茫然的看着母亲问道。

    “你不懂,这是妈妈当姑娘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什么斗私批修、什么痛打落水狗......太多了,赶明儿有时间,妈给你们上上忆苦思甜课,你就明白了。算了,不说话了,赶快吃,饭菜都凉了!”奚雨菲催促道。

    一场小小的家庭争执结束了,厨房里再次传出笑声,虽然笑声中没有听出多少欢乐,但是也能感受到家的温馨,就像一条颠簸在大海中的帆船,当凶猛的巨浪袭来,就算停靠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也是上天的眷顾,人生中的幸福。

    再次提到置办生活用品这件事情,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那天早上,姬升耀走出房间就看到母亲正在扫院子,他定了定神,瓮声瓮气的喊了一声“妈”,算是打了招呼。

    “耀子,起来了。”奚雨菲和颜悦色的回了一句。

    “嗯!”姬升耀伸伸腰,径直往厨房走去。

    “耀子,你等一下。”奚雨菲叫住儿子。

    “妈,有事?”姬升耀站在院子里看着母亲问道。

    “明天是周六,赵家沟有个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跟妈到集上买张旧床,这里的桌子也不能用了,顺便再看看能不能买张二手桌子。”半个月来,奚雨菲每天期盼着丈夫的消息,可是结果都是失望,丈夫没有遵守他的承诺,既没回家,也没打电话,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现实情况告诉她,目下住的地方也许要连续住下去,没有截止时间。这段时间,儿子身上因过敏生出的红点,一片一片的越来越多,脖子上、手臂上到处都是,虽然给儿子买了扑尔敏,儿子也在按时吃药,但是效果很差,总是好好坏坏,往往是旧的刚好又长出新的红疹,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她知道主要跟儿子睡觉的地方潮湿,生跳蚤有关。自己和女儿的状况也不好,不是感冒就是拉肚子。身上的衣服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沾过水了,不是不想洗,而是不敢洗,没有替换的内衣和外罩,天气这么阴冷,担心洗了以后不能马上干,影响第二天穿。一切的一切都让奚雨菲感到揪心的痛,这次她终于下定决心,先从孩子们的学费中借用一些钱,买点生活必须品渡过目下难关,等回家后再把孩子们上学的钱补齐,所以奚雨菲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边扫院子边等着儿子起床,看见儿子走出房间,她连忙把儿子喊住,和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妈,不用吧,暂时住几天还要买这些东西,太浪费钱了。”姬升耀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母亲说的这些东西,真的置办齐全,没有一、两百块恐怕不行,想到家里收入只靠母亲一个人辛苦工作,开销却要三个人分摊,他就更加心疼钱,于是忍不住阻止道:“妈,现在不是很好?就是需要也没必要买啊!从亲戚家、邻居家借用几天不就行了。”

    “算了,别人的东西到底是人家的,咱搬过来用,不合适,我考虑好了,淘换回来的东西,我们走的时候就不带走了,留在这里,我们算没有白住、白吃,也好给你二审一个交代,让你二叔在家里能说的起话。”奚雨菲何尝不想省下一笔没有必要的开销,她去亲戚朋友家里借过,不是给的东西破烂不堪,就是婉言拒绝了她的请求,走了几家后,她感受到一种羞辱,也体会出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姬升耀听出母亲主意已定,知道再劝下去也是徒劳,只好应和道:“好吧,妈,你看要不要我借辆三马车?”想到拉家具,也许农用机动三轮车能用的上,于是反问道。

    “你借谁的?”奚雨菲停下手中的活计,饶有兴趣的说。

    “魏庆阳,他家有一辆,我帮他家收麦子的时候开过,很好开,需要的话,就借来用用!”姬升耀没有撒谎,魏庆阳是他同学,也是从中学一直到高中的好兄弟,魏庆阳老家还有几亩地,因为他父母都在城里上班,无暇顾及地里的庄稼,又舍不得丢下不管,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就当仁不让承担起每年秋收时节的农活,人手少、收不过来的时候,魏庆阳就拜托兄弟们帮把手,也就利用这个机会,姬升耀学会了驾驶农用机动三轮车,这种机动车最早脱胎于农村经常看到的拖拉机,动力来源用的就是拖拉机的发动机,但相比拖拉机他显得更加精干,采用半封闭驾驶室,槽钢车架,发动机一般用常柴、常发、江动等,换档流畅,制动系统配备真空助力,拉货、载人样样可行,是农家不可或缺的重要生产工具,因为这种车子的动力强劲,农民们给他起了个形象的爱称“三马车”,寓意三匹马拉的车,看,多有劲儿!

    “行,你借一下试试,能借来就借来,借不了也别强人所难!”奚雨菲正在为运输的事情闹心,毕竟赵家沟的集市距离这里还有二十多里地,真要是买了家具,没有运输工具,想弄到家里,确实很恼火,儿子如果真能借到三马车,就帮了自己大忙。

    “妈,今天下学我就把它开到咱家,你放心吧!”撂下最后一句话,姬升耀吃了几口饭,旋风似得奔向学校。

    下午,姬升耀担心借三马车的事情泡汤,刚刚上完第一节课,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门,他就急匆匆的边收拾书包边跟同桌说:“华子,下边两节课是自习课,我有事情要先走,就不上课了,张老师问,你就说我拉肚子去了茅房。”

    “什么?我这样说他能相信?”刘华对于同桌这个肤浅、且老套的逃课理由,很不以为然,满脸不屑的反问道。

    “对呀!”姬升耀停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张头儿特爱较真,这个理由确实瞒不了老顽固!我下午有事情必须走,你说怎么办?”他看看同桌,恳求道。

    刘华略想了一下,胸有成竹的说:“你把书和作业都翻开,放到桌子上摆出一副写作业的样子,肯定能诓住张头儿。”

    “这个主意不错!但下了自习你要帮我把东西收好,千万别丢了,不然,我妈那里不好交代。”姬升耀把书重新放到课桌上,翻到当堂课文,叮嘱同桌道。

    “等下学后我帮你把书和作业收好,你就放心吧!”刘华笑着回答。

    “等哥忙完请你吃饭!”姬升耀带着满意的笑容,悄悄的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说话要算数啊!”刘华朝着姬升耀喊了一声,他知道吃饭只是张空头支票,但是有一点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他心想。

第十章:初尝如愿

    姬升耀走出校门,急火火骑上自行车冲向技工学校,他要赶在技工学校下学前找到铁哥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姬升耀心里起急,情有可原。已经跟母亲许诺,今天一定把三马车开回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出了母亲眼里的期许,所以给自己下了硬指标一定不能食言!可反过来又想,他心里明镜儿似得:“自己许诺是许诺,但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又没有提前打招呼,怎么能说开走就开走?万一主人家正在使用、已经借了出去.......”心里越想,越感觉借车这件事悬吊吊的,真担心泡汤。为保万全,他决定下午提前采取行动,到学校门口截住魏庆阳。

    “庆阳、庆阳.....”

    魏庆阳刚出校门就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寻音而去,发现姬升耀站在学校小卖部的门口招手。

    “耀子,怎么好几天没见你,干啥去了!”魏庆阳声到、人到、手也到了,“啪”一掌重重拍在姬升耀的肩膀上。

    “下手这么重,你出气呢!”姬升耀揉了揉拍疼的肩膀,埋怨道。

    魏庆阳还是满不在乎,轻蔑的回了一句:“怎么了?跟娘们一样,有事啊!”

    姬升耀就等这句话,连忙接着话音说:“有事、有事,还是急事!”说着话,他一把抢过魏庆阳的书包,把书包丢到车筐里,一边示意魏庆阳坐上车,一边催促道:“走,去你家!”

    魏庆阳很少见到哥们像今天这样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心想必有要事,连忙紧跑两步,跳上自行车后座,正色道:“咋了?跟人打架了?”

    “你家的三马车在家不?”姬升耀边猛蹬自行车,边问。

    “好像在家吧,我早晨上学的时候,还看见停在院子里,不知我爸用没用。”魏庆阳不知哥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答问题时明显心虚。

    “咋了,你要用?”魏庆阳问道。

    “我明天用一下!”姬升耀扭头说。

    “你找我就这个事情吗?”魏庆阳如释重负,口气中带着半分嘲弄,不等姬升耀答话,接着说:“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就是用一下三马车,至于搞得这么紧张、神秘吗?”

    “不是,我答应了我妈,今天就得把车开回家,明天一早就要去赵家沟赶集。”姬升耀奋力蹬着自行车,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

    “你啥时候也热衷赶集了?”魏庆阳认为赶集这种凑热闹的事情,应该是大姑娘、小媳妇或者是大爷、大妈们干的事情,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后生,有赶集的时间还不如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方不浪费人生的大好时光。见姬升耀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撇着嘴笑了几声,又说:“我跟我爸打声招呼,你就开走就是,不用这么紧张!”

    “嘿嘿!”姬升耀接过话头,发起牢骚:“你说的轻巧,哪是你家的车,你当然不紧张!我可不一样,万一借不到,我怎么跟我妈交代?况且,借了车我还要去学校接我姐下晚自习。为了这档子事儿,最后两节课我都没上!”

    魏庆阳碰了个软钉子,无奈自嘲道:“好,好!我说错了,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随便紧张,你随便担心!呵呵!”

    “哈,哈......”哥们一句话倒把姬升耀逗乐了,大笑几声过后,呼哧呼哧大口喘气,脚下却没有降低速度,继续猛蹬自行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已经骑到了魏庆阳家。

    魏庆阳家住在县城边上,说起来魏、姬两家人住的不远,中间隔了两个街道,大约3、4公里的样子。当年,老姬刚转业的时候,地方上给的安家政策打了折扣,后来在县里主要领导的关心下,大家伙终于有了立锥之地,这批转业军官当中就有魏、姬两家人。父辈是战友,经常来往,儿子辈自然就熟识。从魏庆阳小学五年级转到“十堰”小学开始,一直到初中毕业,姬升耀和魏庆阳就是好同学加铁哥们,形影不离。魏庆阳个性大大咧咧,什么事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整天一身公家人的装扮,上身穿他爸从部队带回来的78式解放军春秋装,下身一条他爸发的89式公安制服,脚上一双她妈亲手纳的千层底敞口平底布鞋。魏庆阳偶尔也换装,除了脚上的布鞋换成球鞋,其他装束大同小异,也就是看上去干净一些罢了。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棱角分明的四方脸,显得既朴实又孔武有力,肩上再斜跨一个开“天窗”的军用挎包,哥几个一起玩耍的时候,魏庆阳经常被错认作老师或者刚复员的解放军。他的年龄最大,作为群体中的大哥,对几个小弟兄尽起大哥范儿,能办的事,一定办,能帮的忙,尽力帮忙,绝不含糊。姬升耀家里出事他也知道,碍于哥们儿情面,他不想在好兄弟伤口上撒盐,因此他和另外几个哥们约定,只要姬升耀不主动说,他们就不问,一切还跟往常一样,该玩玩、该闹闹。

    到了目的地,不等魏庆阳下车,姬升耀掏腿翻过车大梁,跳下车直奔院门。

    由于事出突然,魏庆阳坐在自行车上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大马趴”,赶紧两脚离开踏板,脚尖支地,抬着脚后跟喊道:“你想摔死我啊!”

    姬升耀根本不理会魏庆阳的叫喊声,冲到门前,抬头瞅见大门没锁,急忙一把推开院门,兴奋的说:“老魏,车在院子里放着呢,你快去跟你爸说一声!”看见实物,姬升耀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一半。

    魏庆阳往前探出半个身体,伸手扶住车把,右腿翻过后车座,嘴里埋怨道:“唉!你呀,慌啥嘛!”说罢,往前走两步,“给,你推着。”随手把自行车还给姬升耀,抬腿进了院子。

    “爸、妈!”魏庆阳喊了两声,没人搭理。

    “是不是在屋里?”姬升耀连忙提醒道。

    “嗯,我看看,你等一会儿啊!”魏庆阳快步往房间走去。

    姬升耀本就没打算“等一会儿。”他走进院子,先把自行车子靠墙放好,径直走到三马车旁,开始四处踅摸摇把。

    魏庆阳回头看了一眼,不放心的说:“耀子,跟我爸说了再摇车!”

    “嗯,嗯,你去跟你爸说。”姬升耀一眼看见摇把就挂在车帮上,二话不说,伸手取下工字形摇把,一只手按下减压阀,一只手把摇把插进了发动机。

    魏庆阳刚进屋,还没找见父母就听见院子里“突、突、突......”连续几声闷响,紧接着“嘭、嘭、嘭......”传来了发动机的爆响,他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大喊:“耀子,我爸不在,你等会儿再把车开走!”

    三两下就把机动车打着,姬升耀心里那个美啊!嘴里啧啧赞叹:“老魏家的三马车果然不错,快赶上武装部的大解放了,一摇就着。不错、不错!”他这里只顾高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车子一打着火,就随手把摇把丢进后车厢,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踩离合、挂档、踩油门儿,一气呵成。三马车慢慢启动,这才扭脸回了一句:“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不给魏庆阳阻拦的机会,随着“嘭嘭”声越来越大,三马车像脱了缰的小马驹儿,屁股后面冒烟儿,打着响鼻儿冲出了院子。

    “哎、哎!耀子,姬升耀.......”魏庆阳抢步跑出院子,站在门口,望着姬升耀的背影挥手大呼小叫。

    姬升耀开车驶上公路,心里美不滋儿地。这是他第三次开这种农用机动车,想想自己刚才的表现,不仅悄悄竖起大拇指,心中暗暗夸奖自己:“开的时间不长,开的次数不多,能做到这一点,就是老司机!哈哈......”想到这里,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扯着嗓子喊道:“走了,老司机来了!”由于喊叫声过大,路边卖菜的商贩纷纷投来错愕的目光。在大家的注视下,姬升耀踩下离合,挂上高档,以五十、六十迈的速度奔向目的地。

    驶出城外集市,公路上除了来往的车辆,行人极少。姬升耀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嘴里嘟嘟囔囔的重复着:“还是开车快,还是开车快啊!”絮叨一阵儿、就笑一阵儿,最后干脆扯起嗓子唱道:“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一首崔健的《假行僧》还没唱完,胯下的三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姐姐学校门口。

    姬升耀把车停在马路边,看看时间还早,就从驾驶座上站起身,右脚来个张飞大骗马,轻轻一跃,跳下车来。走到驾驶室后面,看看车斗里有些晒干的麦秸秆,伸手往麦秸秆上按按,感觉软软的,很厚实,忍不住小声夸赞道:“咦,不错啊!比家里的地铺还舒服。”扭头看看挂在天边的夕阳,心里大约估算了一下时间:“姐姐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下学。”他自言自语道。

    说完,姬升耀脚踩轮胎,双手按住车帮,身体上跳,抬腿进了后车斗。身体紧靠车帮,慢慢坐在了麦桔杆铺就的草甸上。一开始,他还瞪着眼,不断地往学校门口张望。随着过往行人、车辆慢慢减少,一会儿工夫他的眼神开始恍惚,意识渐渐模糊,双眼皮不停打架,战争越来越激烈......当上眼皮和下眼皮握手言和的时候,他睡着了。长时间睡眠不好,加上紧张了一整天,姬升耀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香。路上,过往车辆的鸣笛声,行人的喧哗声,不但没有惊醒他,反而成了摇篮曲,引出了轻微的鼾声。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姬升耀感觉有人拍打自己,耳边还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耀子、耀子......。”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抬手揉了揉眼睛,扭头看见姐姐站在旁边,他赶忙坐直身体,迷迷糊糊的说:“姐,你下学了。”

    “嗯,晚上冷,千万不能在马路边上睡觉,容易感冒,你要是困的话,就别来接我了,姐跟同学一起回家,不会有事的!”不知为什么,姬升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框里含着眼泪,一不小心滚落几滴,顺着脸颊滑下,感觉到一阵透心的凉。

    姬升耀看看满天的星星,皱着眉问道:“几点了?”

    “七点五十”姬升华低头看看手表,回答道。

    “七点五十?”姬升耀发出惊讶的喊声。“我睡了一个多小时?快、快上车,回家、回家!”本来只想靠着打个盹,没想到真的睡着了。说罢,姬升耀赶紧跳下车,拿出摇把,匆匆忙忙打然三马车,搬起姐姐的自行车,斜放进后车斗里,大声招呼姐姐相跟着跳上了车。

    车子有些颠簸,姬升华抓着车帮,弓着身体挪到驾驶室后面,冲着弟弟大声喊道:“耀子,这是谁家的三马车?”

    “魏庆阳!明天我和妈去赵家沟赶集,顺便买点儿家具!”姬升耀同样扯着嗓子回答。

    “哦!”姬升华哦了一声,转身背靠着前车帮坐到车厢里,不再说话。

第十一章: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车子越往城外开,路灯越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出了城门,行驶在国道上,四周一片漆黑,会车或者超车时不断变换的远近光,成了唯一能够看到的光源。

    姬升华背靠前车帮,坐在后车斗里。夜风刺骨,打着旋儿扎进眼睛和鼻孔里,凉风激出的眼泪还有鼻涕,不自觉的在脸颊上流淌。顺着后脖领钻进衣服里的寒风,紧贴肌肤划过,后背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痛,她尽力裹了裹上衣,斜楞着身体,耸起右肩膀,侧脸在肩膀上蹭了蹭眼泪和鼻涕。

    此刻,三马车在国道上已经行驶了好一会儿。

    “呼呼”的风声在耳畔聒噪,使姬升华更加心烦意乱,她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忖量着弟弟的话:“买家具、买家具......”“难道真的要常住下去吗?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她不敢想下去。

    好在三马车跑的快,又过去几分钟光景,车子下了国道,逐渐降低了速度,回到家才八点多,基本和平常到家时间一样。

    姬升耀刚把三马车开进院子,奚雨菲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冲着儿子高兴的喊道:“好儿子,你还真的借到车了,快把车子停好,过来吃饭!”

    姬升耀嘿嘿笑着说:“妈,我不是吹牛吧!”

    “不是、不是,呵呵......”奚雨菲说完,呵呵笑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爽快的笑过了。

    母亲的笑声感染了姬升耀,使他打心眼儿里感觉由衷高兴。笑过之余,姬升耀突然发觉自己长大了,自己作为男人,已经有能力为四处跑风漏雨的家垒上一块转,盖上一片瓦,有力量让家还是家,不至于在狂风暴雨的日子里垮塌。

    “耀子,你把门插上,升华快过来吃饭!”奚雨菲说完,转身返回厨房,盛饭去了。

    姬升耀跳下车,帮姐姐把自行车卸下来,跨步到发动机跟前,伸手按下减压阀,三马车的轰鸣声逐渐变小,发动机上的飞轮踏着节奏,有韵律的慢慢停止了转动。“突突!”排气筒吐出最后两口一氧化碳,车子不情愿的熄了火。

    确认三马车已经熄火,姬升耀左手扶车把,右手拉着车帮,在姐姐的协助下,慢慢推动车子,紧靠着半截影壁墙缓缓停下。姐姐走后,姬升耀还不放心,从影壁墙下捡起两块半截砖,放置在三马车前后轮下面。随后,拎起摇把,绕过影壁墙,关上大门,插上门栓。四下瞅瞅,再无不放心的地方,这才转身走向厨房。

    姬升耀走进房间看见妈妈正在盛饭,姐姐已经摆好了碗筷。饭还是馒头、小米汤,菜依旧是不见油星的炒白菜。他走过去二话没说伸手拿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

    “耀子,洗手!”姬升华打了一下弟弟抓馒头的手,面无表情的阻止道。

    “我洗了!”其实姬升耀太饿了,他懒着再去洗手,没有理会姐姐的劝阻,吭哧一口把馒头咬去三分之一。

    吃饭时,姬升耀和妈妈兴高采烈的商量明天赶集的事儿。

    姬升华无意插话,一声不吭的低头吃饭,只在母亲问时,她才有一句没一句的张张嘴,这种情况,一直到吃完饭也没改变多少。

    奚雨菲注意到女儿的异样,放下碗筷问道:“升华,怎么了?”

    “没啥事儿。”姬升华回答。

    “哦!”奚雨菲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闭上了嘴。

    第二天,姬升耀很早就爬了起来,从粮仓里拿上几张破麻袋片儿,又到放磨面机的屋子里拿了两根拇指般粗细的麻绳,捆吧捆吧,连同麻袋片儿一起扔到了三马车上。

    厨房里,奚雨菲已经把饭做好。女儿学业紧张,吃了口馒头就上学去了。送走女儿,她招呼在院子里忙活的儿子,两个人就和着昨天的剩饭,简单吃了几口,没顾上收拾就上车去了赵家沟。

    赵家沟集是靠近县城最大的一个农村集市,每月农历十五开一天,因为这个集市由来已久,大家都已经忘记它的由来,谁也说不上来源头起于那年那月,姬升耀自然更说不清楚,反正他随父母刚来到紫霄县时,就经常听人说过。

    赵家沟集虽然是自发聚集的临时市场,但占地面积却不小,经过多少年整合,卖东西的、买东西的都聚集在赵家沟村边,一块儿大约十亩地大小的打麦场上,自发组成了三个区:一区卖全新的小家电、小手工艺品、日用品等等,全部是新货;二区卖的是旧电视、旧自行车、旧家具等等,全部都是二家货;剩下一个区主要卖即食食品、活家畜和蔬菜,主要有兔子、鸡、鸭等等。

    区与区的空隙中,一些小吃摊吆喝着自己的生意:“烤红薯,又香又甜的烤红薯.......油煎凉粉,油煎凉粉......”时而几句讨价还价的争吵声,还能衬托出集市的人气旺盛,熙攘繁华。

    每到这个档口儿,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会穿上压箱底的衣服,描眉画眼儿到集市上逛一逛,不为别的,只为满足自己显摆一把的虚荣心。在一片灰色系、土黄色系、黑色系的人群中,飘忽着几道花花绿绿的亮光,让一些中年男人和年轻小伙子的眼神找到了目标,随着亮光四处飘移,赶上有对儿可心的人儿,还能成就一份姻缘,这也许是集市得以延续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以前姬升耀逛游这个集市,主要是冲着煎凉粉、煎灌肠这类当地小吃来的,其它东西他不感兴趣,基本也不看。

    奚雨菲也来过几次,主要为了买些雏鸭、雏鸡回家自己养。所以,他们家在这个集市上,活动范围除了小吃摊儿,就是家禽摊儿,其它摊位还真没有去过。

    今天来到赵家沟,姬升耀先把车停在马路边上,陪着母亲绕过几个熟识的摊位,直奔第二区。

    走到家具摊儿跟前,奚雨菲拉着儿子傻了眼。眼前这些,说是二手家具,可从家具的外表看,绝对已经倒了三、四手。漆面斑驳的家具上满是灰尘,姬升耀顺手推了推身边的一张方桌,随着轻微外力推动,桌子发出“咯吱、咯吱”声,眼看着就要散架。见此情况,他慌忙拉了拉正在旁边看床的母亲,小声说:“这些家具跟二叔家的区别不大,都快散架了!”奚雨菲也看到了这个实情,想了想,抬头问摊主:“老板,只有这些货吗?”

    摊位后面的男人听到喊声,睁开眯缝起来的眼睛,不耐烦地说:“都在这里了!”

    “这张床多少钱?”奚雨菲指指桌子旁边的一张木制单人床又问。

    “前面有标价!”男人爱答不理的回答。

    听到这样的回答,姬升耀有些不乐意,他呛声道:“我们是买又不是偷,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想买就买,不想买拉倒!就这态度!”男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眼珠子,蛮横的喊道。

    奚雨菲见状,赶快拉着儿子的胳膊,小声说:“走,跟妈去旁边看看。”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串到另一个摊位跟前,看见摊位前竖着一个纸箱子,箱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收卖旧家具,童叟无欺”。

    摊位中,家具摆放格局基本一样。几张破桌子脸对脸贴在一起,写字台、碗柜、床头柜等等。虽然东西依然破旧,但从种类上看还算齐全,成色相比上一家好了很多。有了上个摊位的经验,这一次两人先找家具上的价格标签。一看标签,姬升耀马上感觉猫腻,他悄悄拉了一下母亲的衣服说:“这些人,是不是骗子?”

    奚雨菲白了儿子一眼,说:“明码标价怎么会是骗子!”

    姬升耀指着木床上的标签小声说:“妈,你看这几件家具的标价,虽然价格不一样,但是东西还是那个东西,有的还要比别的地方贵。”

    原来,同一张木床上有三个标签,分别标注了三种价格:新床80元,旧床修复翻新75元,二手床35元。他边指价格边走到床前推了推、还没有用力往下按,床板的另一头就翘了起来,床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要是真的躺上去,恐怕床就散架了。”姬升耀暗自担心起家具的质量。

    “妈,这床不修是很便宜,但你看,这能睡人吗?别说是人了,我们就这样拉回家就得散架变成废物。如果让他们给修一下,就变成75元,比新床只便宜了五元,我们为何不买新床呢?毕竟新家具要比翻新的家具,质量上好一大截。”说着话姬升耀又指指另外的家具,接着说:“我看了,这些都一样,旧的便宜,但不能用。新家具的价格跟家具市场上一样,有的还多出几元钱,如果买的话更不划算。让他们把旧的翻新一下吧,就要加几元、几十元不等,结果只比新家具便宜几块钱,有的甚至还只便宜了几角,这不是逼迫着你买他家的新货吗?那里还是二手家具市场,纯粹是挂羊头卖狗肉!”

    奚雨菲本来只拿了50元钱,经儿子这么一阵唠叨,她也咂摸出一些滋味。又往别的几家摊位转了转,她的心里也凉了一大截儿,越来越感到儿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这些二手家具基本上都是旧的不贵,但不能正常使用。新的价格没有任何优势,有的比正常价格还高。

    两人漫无目的在市场里转了几圈,心里越来越感到希望渺茫,个把小时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姬升耀看出购买二手家具这条路有十有**行不通,走着走着,略带厌烦的冒出一句话:“我们买新的吧!”

    “再看看,再看看。”儿子不知奚雨菲心里的苦衷,她何尝不想买新家具,可是家里收入有限,刚刚能够满足全家人的温饱。目下,全部家当都在存折里,零整相加拢共530元。这些钱可是命根子,要给孩子们交学费,要备不时之需。一下子拿出几百元买家具,她可不敢,没了钱,今后还怎么生活?学费怎么办?她虽然满腹委屈,但嘴上依旧话语轻松,不停的鼓励儿子:“也许前面有合适的!”

    整个上午,娘儿俩问问这家,看看那家,终归因为价格谈不拢,没有买到一件中意的家具,最后只好悻悻而归。

    走在路上,奚雨菲担心孩子不高兴,一再保证:“你们再忍几天,改天我去工友家找找,肯定能借几件,或者买几件手使得家具。”

    姬升耀知道妈妈只是在安慰自己,没认真听,也没当时点破。

第十二章:被逼无奈

    看着儿子专心开车并不答话,奚雨菲深感自己的话语无力且索然,最后只好心事重重的闭上嘴,不再言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日头偏西的时候,娘儿俩开车回到了家。

    待儿子把车停稳,奚雨菲抢先跳下车,边走边掏大门钥匙,准备头前儿开门。当她快步走到大门跟前,抬眼发现门没锁,只是紧闭而已,见此情况,她没有多想,直接“吱咣”伸手推门,大门应声洞开。

    奚雨菲推开门,转身招呼儿子,“哎?这孩子”扭头再看时,发现门外已空空如也,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开车走了。

    “唉!真老了,孩子开车离开,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唉!老了、老了,耳朵不中用了!”奚雨菲一边自嘲,一边重新掩上大门。“妈”这时,身后传来女儿的叫声。

    “升华,下午不上课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奚雨菲没想到女儿这么早就到了家,疑惑不解的问道。

    “下午不去了,等着帮你们搬家具。”说着话,姬升华跑出院子向路上张望。

    “别找了,你弟去给同学送车去了。”奚雨菲看出女儿的心思,朝着大门口喊道。

    门外没人,更没家具,姬升华返回院子,纳闷的问道:“妈,家具呢?没买?还是没拉回来。”

    “没买。”奚雨菲失望的回答。

    “哦!”这个消息使姬升华感到扫兴,哦了一声后,没有继续往下问。她知道没买,一定有没买的原因,自己一味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让母亲觉得尴尬。想到这些,转而笑盈盈的拉起母亲就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没事儿,门板上睡觉很舒服,硬是硬点儿,解乏!不换正好。走吧妈,我把饭做好了,今天尝尝我的手艺。这一大晌的,肯定累了!你洗把脸,先吃饭,吃完饭你就休息,我等弟弟回来。”

    不给母亲推让机会,走进厨房姬升华就把母亲硬按到饭桌前坐下,自己又是打洗脸水,又是盛饭、拿碗筷的忙活了起来。

    姬升华在家里忙活,姬升耀也没闲着,不过他忙在心里,忙着心里高兴。

    姬升耀虽说没有达到目的,赶明儿自己还继续睡地铺,可他不丧气。因为通过这件事情,母亲终于不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作为男人,今后就能理所当然负起担当和责任,而不用事事征求母亲同意。再者,今天总算过了把“司机瘾”,虽说原来开过三马车,但那时候毕竟距离有限,时间有限,还没感觉咋地,就换人了!哪儿像今天,来回跑了四、五十公里,开了溜溜一天。心里那个爽啊!简直别提了。

    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姬升耀到了魏庆阳家。

    刚进胡同,姬升耀就老远看见哥们正站在自家门口张望,从魏庆阳探头探脑的样子上看,姬升耀心里马上明白了几分,心想:“这小子肯定是让他爸熊了一顿,站门口等我给他送车,今天如果没有把车送过来,估计老阳要挨揍了!”想到这里,感到老大不忍,急忙扯着嗓子喊道:“老魏,我把车给你送出来了!”

    “我看见了,不用喊!”魏庆阳的口气,更让姬升耀感到内疚,一时间竟哑口无言。只好缓缓的把车开到魏庆阳身边,跳下车问道:“老魏,你开进去,还是我开进去。”

    魏庆阳绷着脸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今天干什么去了?”

    “去了赵家沟,不是跟你说过吗?”姬升耀熄了火,放好摇把扭头回答道。

    “我知道你去了赵家沟,我是问你去哪里干什么?”魏庆阳还是一脸不高兴。

    “哦!去买点东西,家里要用。”姬升耀想轻描淡写的搪塞过去。

    “你们家用?还是别人家。”魏庆阳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个接一个射了过来。

    “嗯?”姬升耀察觉气氛不对,看看哥们脸上凝重的表情,又想想接连听见的几个问题,心里老大不乐意,马上绷起脸说:“魏庆阳,你什么意思!不就是用一下车子吗?至于像审犯人一样问我?”

    “我不是审你,是你不够意思!不相信人!”魏庆阳的声音突然提高八度。

    “我怎么不够意思!”这下,轮到姬升耀一头雾水,他不觉脱口问道。

    “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说实话!”魏庆阳大声怼道。

    听哥们话里的意思,姬升耀顿时回过味儿来。他知道自家的事情已经无法隐瞒,索性坦陈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们家确实被查封了,现在我们全家人住在我二叔那里,住的地方有,但没法正常生活。我借车就为了买两件手使得物件儿,怎么?是不是后悔借车?”说完话,姬升耀的脸拉得老长。

    俗话说:“听锣听声儿,听话听音儿!”

    刚才魏庆阳兴师问罪的表情,使姬升耀理所当然想到了别处。他认为别人之所以怪罪自己,是因为不愿卷入自己家的是非中。外人这样想,情有可原,可毕竟两家人这么多年的交情,自己和他又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脑子里闪过这种念想,心里立刻感到不忿,于是回答时也没客气,同样气鼓鼓地。

    魏庆阳并不在乎哥们瞬间转变的态度,说话犹如一挺机关枪,又扣动扳机,搂了一梭子:“有事大家想办法,总比一个人死磕好!你昨天跟我说实话,今天我说啥也得跟你去一趟,何必拉着阿姨来回跑呢?你可真把我当朋友!”

    哥们几句话暖心窝子的话,好像一把火,顿时令姬升耀冰冷的心重感沸腾。他突觉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一颗水珠从眼角悄悄滑落。

    这段时间,姬升耀一直刻意隐瞒着家里的祸事。现在看来,老铁面前特意隐瞒,是一种不信任的想法和做法。心里愧疚,嘴上立刻服了软儿:“庆阳,别说了,我不跟你们讲,是怕麻烦你们。”

    “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如果说了,我早就跟你一起去拉家具、搬东西了,你真是死爱面子!你不是怕麻烦我们,你怕我们笑话你。连自己这么多年的兄弟都不相信,你还能信谁!”发了一通火,魏庆阳心里舒畅许多,顿了一下,接着问道:“家具买到没有?”

    “没有,不是价钱不合适,就是东西不合适,我正发愁呢!”姬升耀实话实说。

    “嘿!兄弟,把三马车让让,让让.......”两个人只顾站在门口说话,没留意四个壮汉,抬着一个大衣柜,已经走到了跟前,其中一个打头的男人,憨着嗓子喊道。

    魏庆阳见状,顾不上再跟姬升耀搭话,一只手紧握车把,一只手拉车帮,拽着三马车往院子里拖。

    姬升耀急忙退到车子后面,弯腰撅屁股帮着推。

    几个壮汉瞅准夹缝儿,斜楞着身体,抬着大衣柜从空隙中挤了过去,继续往胡同口走。

    姬升耀边推车,边斜眼扫向几个搬家具的,等到壮汉们抬着立柜,走出胡同,消失不见了,他若有所思的问道:“老魏,谁搬家?”

    “估计是赵厂长,听说在他广场那边又买了个四合院。”看到三马车已经不妨碍通行,魏庆阳站住脚步,回头对着姬升耀问道:“耀子,别推了,你还是想想家具怎么办吧。”

    姬升耀好像没有听到魏庆阳说话,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胡同口,嘴里念念叨叨。突然,他像有了重大发现,大喊一声:“有了!”

    魏庆阳猛地吓了一跳:“疯了吗?喊啥!”

    姬升耀难掩心中兴奋,三步并做两步蹿到三马车前面,一下按住车把,挡在魏庆阳大门前说:“先别着急回家,我还想用用车。”

    “什么?”魏庆阳问道。

    姬升耀凑到魏庆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魏庆阳楞了一下,同样放低声音说:“嗯!可能.......行。”

    “不是可能行,而是一定行!”姬升耀接过话茬,肯定的说“凌晨去,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那得多找几个人,指着我们两个,那可真的弄不来。”魏庆阳一脸无奈说。

    “人,你不用管了,就是还要用你家的三马车。”姬升耀说。

    “车你继续用,什么时候去?”魏庆阳答道。

    姬升耀想都没想,接着说:“就这两天,到时候叫上蒲泉、冯坡,俺哥四个应该没问题。”

    “好吧,到时你提前给我说,我把车子准备好。”魏庆阳表示支持。

    “不帮你推车了,我得赶快回家跟我妈商量一下。”姬升耀说完,扭头就走。

    魏庆阳急忙拽住姬升耀的衣服,语气急促的说:“怎么?还告诉奚阿姨?你脑子短路了吧,你妈肯定不会答应。”

    姬升耀停下脚步,他晓得母亲的脾气,知道魏庆阳提醒的有道理,喃喃问道:“不说吗?”

    “不说!等东西拉回去,奚阿姨就是有意见,也没办法了,她总不会让你再送回去。”魏庆阳停了一下,看看姬升耀不说话,又接着说:“别回家了,今天我爸值班,我们就在我家吃饭,顺便计划一下怎么做这件事。别愣着了,帮我把三马车推进去!”他推了一把愣在原地的姬升耀。

    姬升耀没动,手扶车帮低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哥们的规劝有道理。于是,不再着急回家,帮着魏庆阳将车推进院子。

    两人边吃边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八点半,姬升耀看看墙上的石英表说:“好了,就按我们计划的办,明天我去跟蒲泉、冯坡说一声,太晚了,我得赶快回去,不然我妈又该担心了。”说完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后天啊,不能变卦。”魏庆阳跟着走出房间,又提醒了一句。

    “后天晚上七点,你家胡同口见。”姬升耀骑上自行车肯定的回答道。

    回到家,因为怀揣心事,姬升耀一夜未眠。他掐着时间,不时看看窗外,终于等到鸡叫头遍,没等黑暗完全散去就走出了家门。联系了一天,直到月挂树梢的时候才回到家,奚雨菲以为儿子学习紧,就没有多问。

    这两天,姬升耀在家时话很少,吃完饭就往放磨坊的那个房间跑。他从那里找到三根绳子,根根绳长五、六米,他将绳子连起,眨眼间,一条十几米的长绳摆在面前。翻腾来、翻腾去,他又找见两个大塑料编织袋,顺手就把准备好的绳子和手电筒放了进去。最后,抽出几张麻袋片儿,卷吧卷吧一起压在自己的地铺下,只等第过几天派上用场。

    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早晨,姬升耀趁家里人还没起床,悄悄拿起准备好的东西冲向学校,他先把东西放到同学宿舍的床底下,放学铃声一响,就把东西从宿舍里拿出来,直奔魏庆阳家而去。

第十三章:天公作美

    天气不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刚过中午,从城外方向涌来大片乌云,仅仅一袋烟的功夫,城内城外就连成了一体,像输干本钱的赌徒,统统阴沉着脸,随时准备与人拼命!

    不等人们备齐雨具,绵绵细雨就从天空飘落,似断还连,比蛛丝粗,比棉线细。雨虽说不大,毕竟时令不等人,秋雨打在身上,还是感觉有点儿凉。

    姬升耀并没有把这点儿秋雨放在心上,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往魏庆阳家。

    到了约定地点,姬升耀瞅瞅周围忙碌的人群,知道时间还早,自己傻站在路边,难免遇到熟人,为了避免见面后彼此尴尬,他推着自行车走进了水泥预制件厂。

    水泥预制件厂挨着马路,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当年着实红火过一阵子。现在不行了,老板欠债跑路,工人变卖厂产,偌大的水泥预制件厂只剩下了空架子,插根狗尾草孤零零的站在马路边,等待最后的买家,以便把自己贱卖。

    魏庆阳经常拉着几个哥们到厂子里玩,因而姬升耀知道里面有个车棚。所以,当他走进水泥厂大门,就直奔车棚,也算是轻车熟路。

    姬升耀把自行车靠车棚外边锁好,就在厂子里这儿瞅瞅、哪儿看看,四处逛游。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跑到门口,不时地往马路、胡同口打望。

    时间大约到了下午六点半左右,哥们蒲泉的身影,终于进入了他的视野。

    “泉子、泉子....”姬升耀冲着蒲泉边喊边招手。

    蒲泉听到喊声,就朝姬升耀走过来。

    两人没说几句话,冯坡也到了。

    “耀子,老阳呢?”冯坡问。

    “定好七点钟在他家胡同口见面。”姬升耀说着话,低头看看手表,“快七点了。”他自言自语道。说完,抬起头往胡同口张望。

    魏庆阳很准时,比约定时间提前三分钟,出现在胡同口。

    “魏庆阳、魏庆阳.....”姬升耀喊了几声。

    魏庆阳听到喊声,朝这边招招手,转身又消失在胡同里。

    几个人见魏庆阳招手,急忙跑了过去。跑到胡同口,看见魏庆阳正在吃力的从胡同里往外拉车。哥几个见此,二话没说,几步走到车子跟前,拉的拉、推的推,几个人侍弄着三马车往胡同外走。

    “老魏......”蒲泉刚想问,可话没说完,就听见魏庆阳低声警告:“谁也别说话!”

    “啊?”蒲泉听见警告,赶快闭上嘴。其他几人更不敢多问,闷声不响把三马车推出了胡同。

    推到马路边上,蒲泉终于憋不住了,不待车子停稳,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老阳,为什么不开出来,非要推?”

    “我爸在家看电视,我怕他听见车子动静后,再跑出来问我用途。”已经出了胡同,魏庆阳也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抹了一把脸上的细汗说。

    冯坡是个急性子,不等大家气儿喘匀就问:“现在去吗?”

    “嗯”魏庆阳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上气不接下气的抢过话头说:“你看路上多少人,现在可不能去,去了等于自投罗网!”

    “对,太早了,等到晚上十一、二点,路上没人再去。”姬升耀接过话音儿说。

    “那.......现在......”

    魏庆阳老谋深算,大家伙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

    “嗯?我们也不能就在这儿等,来来回回都是邻居,见了面儿不好说!”魏庆阳边说边环顾四周,像在找落脚的地方。

    “我们去水泥厂,那儿有个自行车棚,既能避雨又能休息。”姬升耀及时提出建议。

    “对,就去那儿,省着还没搬东西就感冒了。”冯坡附和说。

    “车子怎么办?总不能就停马路上吧!”谁家的东西谁操心,一点儿没错,别人都关心如何避雨、睡觉,魏庆阳操心自家宝贝的安全。

    “一块儿推进去呀!”姬升耀赶紧想办法打消车主的顾虑。

    “推啥推!那儿不是有块儿空地吗?放哪里没人偷!省着推来推去的,还没干活儿就累趴下了。”蒲泉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说。

    大家顺着蒲泉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确实有块儿空地,从上面堆放的麦秸垛可以看出,哪里原来是个打麦场。

    打麦场位置不错,距主干道有段距离,距水泥预制件厂却不远。东西放在这个地方,即使到了晚上也不用怕,站在水泥厂门口,打开手电就能把麦场上的物件儿监控在眼皮子底下。

    几个人稍作合计,共同赞成这个英明决定,蒲泉还安慰魏庆阳说:“老阳,放心吧,放到哪里一是不怕丢,我们随时都可以监控到;二是马路边上机动车打火很正常,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于是,兄弟们再次启程,趁着下雨把三马车推了过去。

    到了打麦场,停好车取下摇把,兄弟几个打闹着跑向水泥预制件厂。

    车棚框架是朽木,颤颤巍巍的随时可能垮塌,车棚用石棉瓦搭的顶子,虽说已经露天,但是还有几块儿能够遮雨的地方。

    几个人坐在车棚里,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露天的顶棚落下,很快就把地面打湿并且形成细流,慢慢往几个人坐的地方灌水。几个人不敢耽误,连忙分头行动,找来几块破砖烂瓦当腿儿,上面架起一块儿一米五长、一米宽的水泥板,姬升耀从自行车的后车架上,取下塑料编织袋,拿出里面的大绳和手电筒,把袋子铺道水泥板上,抽出麻袋片儿,又在编织袋上加了一层,这才招呼大家坐下。冯坡、蒲泉坐在里面;魏庆阳、姬升耀面朝大门坐在外面。

    这时,天边最后一抹阳光也被黑暗吞去,天儿完全暗了下来。

    “一会儿我们从那里进去?”魏庆阳打起手电,照了照路边的三马车,侧脸问道。

    “从胡同口,那个地方好停车也容易把东西弄出来。”冯坡说。

    “你傻啊!”蒲泉从来说话都是那么尖酸刻薄,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胡同口?你不用搬东西,就被请进派出所了。再者说,万一来个人,你给他解释啊!”

    “我说的不对,你说在哪?”冯坡听完这顿挖苦,心里很不服气,带着怨气反问道。

    “我也说不来,这要问耀子,他应该熟悉地形,毕竟是他家。”蒲泉理直气壮的回答。

    “泉子,你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儿!”魏庆阳听着刺耳,忍不住责备道。

    “我想好了从什么地方进,就是不知能不能走?”姬升耀说完,扫了一眼其他兄弟,继续说:“从我家西墙边的田地里穿过去。那里有条土路,土路一头儿连着我家西墙,一头儿连着马路。平常我看他们拉东西、浇地什么的,都从那条路过。”

    “咋了!有路就能走,土路也能走,有啥过不去的?”蒲泉不解地问。

    “平常没问题,关键今天下雨,估计路上都是烂泥,开着车子应该能顺利通行,可咱干的事情捂!还怕捂不住!哪敢弄出声响。机动车马达一响,肯定能把村里的巡防队员招来。”姬升耀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虽说下着雨,但过去的时候毕竟已至深夜,雨水的声音再大恐怕也盖不过机动车的轰鸣声,彼时彼地任何一种异于雨声的动静,都可能成为警报,把全胡同里的人惊醒。姬升耀沉了一下,不无心事的又说:“事儿是这个事儿,车子不开过去,靠我们四个人能推动吗?”

    “没事儿,我们四个爷们儿还推不动一辆破车,我就不信了。”蒲泉不以为然的给大家伙打气。

    魏庆阳接过话茬,补充道:“泉子说的对!不用担心车子,不重!我们四个人推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魏庆阳肯定的回答,给兄弟们吃了颗定心丸儿,暂停让讨论停下了一个段落。

    也许有点冷,也许时间太晚了,几个人望着车棚外越来越大的秋雨,谁也不说话,车棚里又安静了下来。

    今天晚上雨下的有些蹊跷。

    按道理北方农历十月份,尤其是十月底的时候,不管是人也好,还是老天爷也好,都没有了夏天的那股子闹腾劲儿。太阳收起了夏日火热、激情的笑脸,渐渐变得安静、温顺起来,空气逐渐变得干燥、清冷,人类身上的衣服就像滚雪球一样,越穿越多。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云层会越来越薄,即便来上一场不期而遇的小雨,也只是为了让人们重拾回忆,再次品味一下那个刚刚过去的夏天,雨势不会很大,时间更会很短。

    可是,今天晚上的秋雨,除了没有闪电和响雷,其余种种皆于夏雨无二。

    姬升耀侧耳听着棚顶上噼噼啪啪的落雨声,又起身往大门口望了望,看见马路上偶尔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和车辆,心中感到一阵的不安,他转过身来说:“看来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我们还去不去?”像问别人,又像自问。

    “去吧,等到后半夜可能雨就停了。”魏庆阳说。

    “一般都是。”蒲泉应了一句。

    “不停怎么办,我无所谓,毕竟是我的事情,但害得你们淋雨,我心里过意不去。”姬升耀看着大家,略带愧疚的说。

    “说什么呢,我们是兄弟,今天就是帮你来的,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也要去。”冯坡站起身,声音有些大。

    “对对,二坡说的对,这点儿雨真的没什么。”魏庆阳、蒲泉用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附和着。

    听完这些鼓劲儿的话,姬升耀感到眼眶一热,努力忍住即将滑出的泪水,定定神,顿了一下说:“那就谢谢兄弟们了。”

    “别说废话了,现在抓紧休息一下,一会儿干活有劲儿。”蒲泉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好好一句关心的话,硬是让人听着不舒服,但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

    大家知道话糙理不糙。目下,确实应该休息一会儿,不能睁着眼干靠到下半夜。如果那样,真到了撸袖子干活的时候,可能都成了蔫头耷拉脑袋的斗败公鸡,精神没了,劲儿也没了。

    于是,没人再说话,车棚里又复归平静。

    雨还是下的很大,路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一个小时前还接二连三地跑过个把人,这才过去一个小时,同样的路上,已经基本没有行人了。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出现一辆,也是疾驰而过,只见车灯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姬升耀没敢睡觉,瞪大双眼,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不但关心雨势大小,还要操心路边打麦场上的三马车,时不时地冒雨跑到工厂大门口,打开手电筒往停车地方照照。

    等到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姬升耀彻底放弃了雨停的希望,心中暗自着急:“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就没法儿干活了。”想到这里,他拍拍这个,推推哪个,挨个叫醒已然传出鼾声的几个人。

    车棚里毕竟不具备熟睡条件,三个人睡是睡过去了,但睡得很轻,只是比打盹沉一些。姬升耀轻轻动下手,马上都睁开了眼。

    “耀子,几点了?”魏庆阳睁开眼就问。

    “一点十分”姬升耀回答。

    “啊,一点多了,那我们快走吧,还等什么!”冯坡蹭的站起身就往棚外走。

    “就是,再等就耽误干活了。”蒲泉也站了起来。

    魏庆阳看看依旧没有变小的雨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看来老天爷在帮我们,下这么大的雨,有点儿响动谁会在意,就是有睡觉轻,听到动静的邻居,估计也不会冒雨看我们装东西。”

    魏庆阳拿起地上的摇把,说:“别感慨了,走!”说完,第一个冲进了雨里。

    剩下几个更不答话,卷起水泥板上的麻袋、编织袋,提溜着手电筒跟在魏庆阳身后,一溜小跑冲向打麦场。

第十四章:上天自有安排

    雨,并没有因为四个人的执着而变小,反而在西北风的助力下愈加嚣张,风势裹挟着麦粒样的水珠子打在皮肤上,一股冰冷的感觉顺着汗毛孔直往身体里面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个人跑到打麦场,全身上下基本都已湿透,风一吹,不约而同打起了冷战。

    接下来还算顺利,四人冒雨将三马车推出打麦场,车头朝向目的地顺正,魏庆阳哆哆嗦嗦拿出摇把,一边招呼大家伙上车,一边准备打火。

    蒲泉、冯坡想都没想,跳上后车厢顺势背靠车帮坐下,身体像条大虾米,紧紧缩成一团。

    姬升耀没服从指挥,反而一个箭步蹿到魏庆阳跟前,一把抓住摇把,大声阻止道:“不能打火,声音太大容易惊动人!”

    魏庆阳一把推开姬升耀挡在摇把上的胳膊,大着嗓门喊道:“耀子松手!这么大的雨,我们说话还听不清,大马路上谁会在意这种响动。你放心,快到你家时我再熄火,到时推过去,一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姬升耀听着魏庆阳的话,感觉在理儿,看看四周漆黑一团,思想上也放松了警惕,“老魏,你歇会儿,我摇!”说着话,就去抢摇吧。

    “不用!我摇车,你们看着点儿人!”魏庆阳气沉丹田,单臂较劲儿,喉咙里挤出“嗯”的一声沉呵,三马车发动机应声而动“嘭、嘭、嘭......”发出一阵轰响。

    “上车,快!”话音未落,魏庆阳抢先跳上驾驶位,没等姬升耀在后车厢坐稳,三马车就离开原地,向目的地驶去。

    亏了魏、姬两家离得不远!西北风还没彻底征服最后一件衬衣的时候,三马车减慢了速度,右转驶出公路,走上一条土路。

    “你们坐稳啊,道儿太滑了。”魏庆阳边开车,边后仰着身子叮嘱后面的客人。

    现在,车子下的路面已经变为另一种景象,浮土经过雨水浸泡,变成了烂泥浆。三马车在上面行驶,右一下、左一下,来回调屁股。好在路面够宽、路基较硬,车轮才不至于陷进烂泥里,滑入两边田地中。

    经过三个多小时涤荡,老天爷终于收起了暴脾气,夜雨渐渐变小,西北风也有所收敛,不再乖张,绵绵细雨再次成为主角,耐心的为人类洗去最后一点儿肮脏。

    距离姬升耀家还有段距离,为了预防万一,魏庆阳提前关闭了车灯,人和车立刻陷入黑暗中,面对面的两个人,只能约么出彼此的轮廓。

    摸黑接着往前开了十几米,魏庆阳担心误入泥坑,不敢继续行驶,他摘了档,踩下刹车,扭头朝着车后说:“耀子,不能往前开了,陷进泥里,可就傻了!”

    “哦!”姬升耀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应了一声,站起身手扶车帮跳了下来,脚刚挨地就是一个趔趄,“哎”他脱口惊呼一声,伸手紧紧抓住车帮,再不敢松手。

    魏庆阳随即熄灭发动机,周围马上安静下来。黑暗里,耳边里除了夜雨声,只剩下自己大口的喘气声。

    “耀子,打手电照路,赶快推过去!”魏庆阳小声吩咐道。

    姬升耀领命,打开随身带来的手电筒,光柱打在雨雾上,迅速被数以亿计的细小水粒围困,并未顺利突围,眼前呈现白茫茫一片,五米外的道路就只能凭感觉了。

    前方看不清,脚下却一目了然,地面已被雨水冲刷的光滑如镜,手电照上去还反光,站在上面脚下无根,随时可能滑倒。

    “下车时小心点,地上滑!”姬升耀挥挥手电,小声提醒准备下车的两个人。

    待二人安全着地,姬升耀把手电递给魏庆阳,魏庆阳接过手电筒,把它卡在大灯跟转向灯的空隙处,命令道:“推吧!”车子缓缓移动,他紧握车把,双眼圆睁,借着不足三米的视距,努力辨别前方道路。

    驾驶员不好受,推车人光景更差。

    地面湿滑,没有丝毫附着力,脚踩上去好像滑冰。用一步的力气咬牙迈开腿,得到只有半步的效果。车子像一条蠕动在湖面上的大蛇,行进路线歪歪扭扭,难以走成一条直线。行进速度更加缓慢,短短二、三百米的距离,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二十多分钟。

    路再艰难,总会有尽头!半个小时后,几个人吭哧带喘的将三马车推到了围墙边,围墙满砌红砖,水泥勾缝,高约两米三左右。望着眼前的围墙,大家伙终于得以喘息,一屁股坐到水湿的三马车踏板上,大口喘气。

    “哎!别歇着了,快,把车顺直,准备干活!”魏庆阳像个冷血的监工,跳下车就开始,不停催促。

    “好,好!别催了!”蒲泉猛吸一口气,快速站起身,嘴里却嘟嘟囔囔的,心里也是老大不高兴。

    发发牢骚而已,此时此地可是不敢耽误。在魏庆阳的指挥下,调转车头,顺着围墙走向横着把车紧靠墙边停下,拉紧了手刹车。

    “耀子你和二坡进去,我和泉子在外面接应。”魏庆阳停好车马上开始分工。

    “老魏,你们先等一下,我进去看看,里面如果安全,没有意外情况,我在墙边咳嗽几声,听到我发出的信号,二坡再进来。”姬升耀从来办事谨慎,边说边跳上后车斗,车帮当梯子,脚蹬车帮,双手紧扒墙头,右脚搭上墙头,手脚同时用力,身体顺势向上跃起,“蹭”的一下,稳稳地坐在了墙脊上。

    姬升耀坐在墙上,往院子里面观瞧。眼前那个曾经熟悉的小院儿,现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打开手电筒自近而远晃过一圈,一切正常。他扭过头,向外面低声传递道:“看着没事儿,你们等会儿啊,我下去看看。”

    “快点儿!”冯坡着急爬墙,别人着急干活,以便干完活儿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大家异口同声的催促道。

    脚下就是鸡圈,挨着墙边垒着一排鸡窝。鸡窝高约一米二、三,长约两米左右,砖砌的架子,水泥板盖的顶子,比较坚固。

    “咕、咕......”侧耳细听,从中间一个鸡窝里传出来几声鸡叫,声音不大,显得有气无力。姬升耀知道已经几个星期没有给鸡喂食了,只靠原有的鸡食能坚持到这会儿,没有饿死已属万幸。

    院子里很安静,除了几声鸡叫,其他再无响动。在确认没有危险后,姬升耀收起戒备,双手撑墙脊,身体顺着墙体慢慢落在鸡窝顶上。“噗噗楞楞,噗噗楞楞.....”双脚刚踩瓷实,鸡窝里突然传出一阵的响动。听见响声,姬升耀马上感觉手心出汗,心跳加速,“砰、砰、砰......”的心跳声一下紧似一下,从腔子里传进耳朵里,愈发紧张。他顺势蹲下,定定神,原地等待被惊扰的母鸡们恢复安静,这才蹑手蹑脚顺着鸡窝下到鸡圈里。

    也许母鸡们接受了不速之客,也许身虚体弱的母鸡们扑腾几下,就算用尽了全力,反正这一次没有惊扰她们的清梦。

    姬升耀更加放心大胆,他用手电筒照向身体右侧,那里有个栅栏门儿。快步走过去,抬手从栅栏门的缝隙中伸出,弯曲手掌上下摸索一阵儿,指尖触碰到栅栏门上的锁鼻,上面插着一根弯曲的铁丝,他轻轻拔掉铁丝,试着推了推,“吱”的一声栅栏门应声而开。

    走出鸡圈,姬升耀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雨棚前的台阶,关闭手电筒,站在黑暗中竖起耳朵听听,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再无动静。

    自此,姬升耀不再试探,彻底放心,他长出一口气,打开手电筒照向鹅圈,那里面原来住着两只公鹅,担心一会儿搬东西的时候,惊动他们。鹅圈里空空如也,没有公鹅,甚至没有一根鹅毛。

    见此境况,姬升耀摇头苦笑,想起早在今年过中秋时,母亲就把公鹅宰了,一直自己家炖着吃,一只送给了二叔。宰鹅时,母亲还说养几只鸭子,鸭蛋营养价值高。

    “还是太紧张了,没人,不用这么紧张。”姬升耀轻声告诫自己,快步绕过鹅圈,顺着一条砖铺小路,往父母住的房间走去。

    正当姬升耀走到父母门前,毫无顾虑的伸手准备推门时,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呜、呜”的哭声。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使得姬升耀瞬间汗毛倒竖,刚刚松弛的神经,立马重新紧张起来。他慌忙关闭手电筒,转过身,摸黑往院子的西南角跑。

    西南角有个厕所,姬升耀躲进厕所,少倾,慢慢探出半个身体,接着夜光,仔细观察房间周围情况。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没有听见哭声,也没瞅见任何异常。“难道是我听错了?”姬升耀心中暗想,“别怕、别怕,再去看看!再去看看!”他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返身走了回去。

    走到门口,姬升耀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屏心静气仔细听,“呜、呜、呜.......”细小而又清晰的哭泣声再次传进他耳朵里。

    “没错,屋里有人!”这一次姬升耀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不再犹豫,立刻就地卧倒,匍匐身体慢慢往鸡窝方向挪,边挪边想:“真倒霉,过几天再来!”

    地上又湿又凉,手掌接触地面,隐隐感到一阵刺痛,疼痛感倒是提醒了姬升耀,他爬了五、六米,越来越觉得事出蹊跷,心中反复琢磨:“下这么大的雨,黑灯瞎火的,屋里会是谁呢?关键为什么躲在屋里哭?难道......”

    其实从第一次听见哭声,他就感觉哭声似曾相识,第二次重听,他曾经闪过父亲的声音,慌里慌张间,只顾逃跑却忽略了这个一闪之念,静下心来想想,他越想越觉得哭声像父亲。“莫非是爸爸!我不能走,再怎么也要弄清楚!”好奇心促使他又回到门前,大着胆子把门轻轻推开了一道缝儿,

    “吱”轻微的开门声惊动了房中人。开门声响起,哭泣声立刻消失了。紧接着“咣当”一声,姬升耀隐约看见一个黑影躲进八仙桌底下。

    “莫非是小偷!”姬升耀想到这里,蹭的站起身,打开手电筒照向黑影藏身之处,同时用低沉的声音喝问道:“谁?”

    声到光到,手电筒的光正好打在黑影脸上,看清来人,姬升耀不觉一愣,“爸?爸!”喊完,一步跨入房间,扑了过去。

    同时,黑影也听出了姬升耀的声音,他一边用手遮挡刺眼的亮光,一边问:“是耀子吗?”

    “是,爸,我是耀子。”姬升耀丢掉手电筒,“噗通”一下跪在八仙桌前,迎着父亲伸出的手臂,扑到爸爸怀里。

    姬升耀一把抱住爸爸的肩膀,声泪俱下,不断重复着:“爸!是我,我是耀子!呜、呜.......”父亲面前,儿子多日来的无助、担心、苦闷,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不再谨小慎微,只想放肆的大哭一场。

    “耀子别哭,都大小伙子了,哭啥!”老姬抱紧儿子,轻拍儿子后背,低声说。

    哭了一会儿,姬升耀慢慢止住哭泣,泪眼朦胧,语带哽咽问道:“爸,你刚回来吗?”

    老姬推开儿子,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用一种和蔼而又平静的口气说:“儿子,你把灯打开,让爸看看你。”老姬虽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中还是带着颤抖。

    姬升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退到门口,“咔嗒”一声,拽了一把灯绳,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他转过身,看见父亲站在八仙桌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面前的父亲声平气和,面容安祥,表情中不带丝毫惊慌......从种种迹象中,姬升耀看出自家意外已妥处,心里不免高兴,迫不及待的问道:“爸,咱可以回来住了吗?”

    “耀子,你知道爸去哪里了吗?”

    “知道,妈跟我说了。”

    “耀子,爸见到了要找的人,他答应先了解一下,视情况帮忙,估计很快咱家就能渡过这个难关。”说这话时,老姬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情,语气中也没有任何欣忭。

    父亲这句话,虽然使姬升耀有些小失望,但总归有了盼头,他依然充满欣喜的问道:“那......我们家很快就会没事儿,对吧!”

第十五章:父子情深

    老姬并不答话,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眼圈渐红,嘴角往下耷拉着,嘴唇不停抖动,停了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可能吧,我也说不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哦”姬升耀低下头,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的问题多么莽撞,完全不顾及父亲感受,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无疑往父亲伤口上撒盐。

    儿子失望的表情深深刺痛了老姬,他强忍痛苦,愧疚的说:“爸爸一会儿就往唐山走,我已经买了车票。”

    “你要走吗?”姬升耀心中一沉。

    “儿子,爸爸必须走,现在法院、公安正在四处找我,如果被他们找到,爸爸就会失去自由,连一点儿申诉的机会都没有了.....”话说一半,老姬突然问道:“你相信爸爸没有犯法吗?”

    “相信,我坚信你没有犯法。”姬升耀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就对了。”老姬转过头,看着墙上的照片,神思恍惚的说:“一切都有定数,爸爸也许命里注定要遭此劫难,不要担心,等事情调查清楚,所有的霉运都会过去!”

    “爸,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姬升耀隐约听出,父亲话中有话,仿佛家里的祸事,父亲早有预判。

    “唉!儿子,你别问了,你只要相信爸爸是无辜的,我就心满意足了。现在一切都是猜测,爸爸不能乱说,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自然就明白了。”老姬停了一下,转过头接着说:“这段时间,我去唐山、天津那边,等事情有了眉目,调查清楚,再回来和你们娘儿仨相聚。”

    刚刚见面,又要分开,姬升耀心中顿觉伤感,撇着嘴说:“爸,我跟你去吧!”

    “现在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你不能走,你妈、你姐还要你照顾,我们都去了,她们怎么办?”老姬双手紧握儿子肩膀,盯着儿子的眼睛,正色道。

    “爸,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行吗?”姬升耀还是不放心。

    “没事儿,爸的老部队原来在那一带驻扎,我当司务长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地方上的朋友,我到那里去,他们会照顾我的。关键是”老姬停了一下,接着说:“关键你们娘儿仨还得继续受罪!唉!我”说完,老姬把脸扭过去,抬手擦了一把眼泪。

    “爸”姬升耀连忙安慰父亲:“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们!”

    老姬转过脸,苦笑着,说:“爸信你,放心,爸到了地方,会定期给家里寄生活费,就寄到你二叔家,你记着去拿。我走了以后,你和你姐要认真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为咱老姬家争光,也为你们将来打好基础。”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儿子说话,老姬又嘱咐道:“爸爸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回头还要告诉你姐,你明白吗?”

    “嗯,知道了爸。”

    姬升耀还想再问点儿什么,刚张口就被父亲打断了,“耀子,爸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你们娘仨,还有你爷爷、奶奶的照片,再看看咱们这个家,爸也不舍得走,但现在看来不走是不行了,也是老天有眼,又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爸爸也算心安了。”话说到这里,老姬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爸,你别难过,你说的话我都记着,我们等你回来。”看见父亲擦拭眼泪,姬升耀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算了,儿子,哭没用。”老姬伸手帮儿子擦擦眼泪,又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定定神,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父亲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事情,姬升耀就把来的缘由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和魏庆阳、泉子还有二坡,今天就是到咱家搬点家具。”

    “他们查封咱家房产,这里面的东西暂时还不在查封的范围,搬走一些也好,今后用得着。”老姬顿了顿又问:“你同学呢?”

    “在墙外面等我,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不用了,我马上就得走,早晨四点多的大巴车,再说我现在不方便见人,今后有机会我再款待你的几个好同学。”老姬摆摆手,目光又凝聚在挂着的几张照片上,“对了,见了面,我也就放心了,你们也抓紧搬吧,等一会儿天明了,让人说闲话”说着话,老姬伸手把照片从墙上摘下,正面朝下,扣掉相框背板,取出里面的全家福,又说:“我拿走这张全家福,想你们的时候就看看。”

    姬升耀扭头看了看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台老座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看着父亲收拾照片,他愣了半响,突然问了一句:“爸,不走不行吗?”

    老姬抬起头,双手捧起儿子的脸,摸摸孩子的脸,又扫了一眼熟悉的房间,轻声说:“爸不走的话,随时可能被别人,唉!不说了,我从前面的围墙走,你们也赶快搬东西吧。”老姬拍了一把儿子的肩膀,拎起地上的东西,闪身走出房间,直奔东墙而去。

    姬升耀重新打开手电筒,跟着父亲走到靠近大门的一段围墙边,帮父亲靠墙竖起梯子。

    老姬爬上梯子,坐在墙头上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咬咬牙跳了下去。姬升耀站在梯子上,手扶墙头,看着雨中的黑影一点点消失,一股凄凉感油然而生。

    “耀子,你傻了吗?在墙头干啥?”这时,蒲泉火急火燎的站在梯子下边,冲姬升耀小声叫喊:“耀子,你还开着灯,不怕别人知道啊!”

    “哦,知道了,知道了。”姬升耀听到喊声,突然想起今天的任务,连忙应了一声,最后朝父亲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迅速从梯子上滑了下来,“你怎么进来了?”

    “废话,我们等你半天,没听见暗号,老大派我进来看看,担心你出什么事儿。”蒲泉没好气的说。

    “嗯、嗯.....”姬升耀感到自己刚刚问的确实有些多余,哥仨下着雨等了他将近一个小时,肯定着急了,忙说:“那现在就搬!”说完,他先跑进亮着灯的房间,四周瞅瞅,一下就泄了气。

    这个房间是客厅,里面基本上都是大件。这些沉重的木家具,件件真材实料,没有几个壮汉搭把手,搬出房间也弄不出院子,靠四个高中生,抬着这些大家伙翻过两米多的围墙,那是不是妄想,简直就是做梦!

    蒲泉可没闲着,自打走进房间,眼睛就四处踅摸,把量半天,直走到一个立柜前,弯腰伸手先忖量忖量轻重,“哎”本想气沉丹田,断喝一声搬起立柜,可哪曾想,仅仅搬起一边就散了真气,迅速把立柜放回原地,咧咧嘴,吐吐舌头,自言自语道:“太沉了!”

    姬升耀走到一张双人床旁,抓住床边试着抬了抬,“好重!”他心想,又看看大衣柜和沙发,基本放弃了搬出去的愿望。

    “东西太重,靠我们几个根本搬不动,把老阳和二坡喊过来,估计也无济于事。”蒲泉皱着眉说道。

    姬升耀知道蒲泉说的是实话,这些大件家具根本不是两个人能搬得动,他想了想说:“我房间有小家具,还是搬点轻的东西。”说完,一转身走进里屋,目光落在地上几个榆木箱子上,“泉子,来,我们把这几个箱子搬走。”他掀开箱盖,边从箱子里往外拿被子,边朝外屋喊。

    三个老式木箱,好像三个大号的弹药箱,是老姬转业时带回来的,用料虽然不讲究,但是结实耐用。

    姬升耀把几床被子拿出来,箱子顿时轻省了不少,两个人吭哧吭哧把箱子抬到鸡圈里,姬升耀先爬上墙头,招呼一声站在车上的魏庆阳和冯坡,又从墙头跳下来,两人合力把箱子搬到鸡窝顶子上,接着咬牙举过头顶。

    此时,魏庆阳早已坐在了墙脊上,他用长绳绕过箱底,冯坡在墙外拉,他在墙脊上往上提,姬升耀和蒲泉在墙里面往上托举,四人合力,眨眼功夫就把一个箱子送出了院子。

    箱子全部送出去,墙里墙外的人才坐下喘口气。

    “泉子,走,还有两个单人床。”姬升耀拉起蒲泉就往自己住的房间走。

    家里有三张床,除了那张笨重的双人床,还有两张比较轻便的单人床,一张姬升耀用,一张姬升华用。

    姬升耀虽然不舍得把两张床也搭在别人家,但是目前情况下,也只得狠心抬走。一来可以暂时用,解决目下的燃眉之急。二来也算没有在二叔家白住,省着到时候还要看二婶子的脸色。

    单人床果然轻便,就是体积稍微大点儿,重量跟木头箱子差不多,感觉上还要轻一些。

    姬升耀边抬边琢磨:“毕竟买的包厢床,肯定偷工减料,真的跟自家找木工做的柜子不能比,单在用料上就差了一大截!”想到这里,他顿觉稍稍心安一些。

    来回几趟,几个人有了经验,再加上年轻人手脚麻利,干活快,仅仅个把小时就把紧要的家具送出了院子。

    家具码放在三马车上,已经把车厢塞满,摞到一起将近两米,远远超出了车载限高,如果继续强行装东西,恐怕就有翻车的危险。

    魏庆阳上下打量一番,顺着车厢里的家具拾级而上,站在最顶端,朝着院子里轻声喊道:“耀子,行了,装不下了。”

    姬升耀听到喊声连忙跑到鸡圈里,跳上鸡窝,双手扒着墙头往外看,边看边问:“车里一点儿地方都没有了?”

    “你自己看吧!”魏庆阳侧起身子,让出地方说。

    姬升耀探出头看了一眼,知道魏庆阳没说假话,车里果然已经装满,估摸着东西已经够用,他回头冲身后的蒲泉说:“泉子,把灯关了,我们走!”

    蒲泉爬上墙头,跳出院子,姬升耀却骑在墙头上没动窝儿。他指指编织袋,对冯坡说:“给我一个袋子。”

    冯坡捡起编织袋递给魏庆阳,魏庆阳顺手把袋子丢给姬升耀,姬升耀接过袋子,指指地面上剩下的麻袋、编织袋说:“老魏,你们先用那些东西盖到家具上,都是木头做的,雨淋时间长了容易裂,我再进去看看!”说完,又跳了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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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府晨钟介绍:
男主人公的家庭因为父辈陷入权斗和利益重新分配而没落,在一连串的阴谋、阳谋中,最终一家人只能骨肉离散。在此背景下,男主人公经历了各种情感、生死、欲望、权斗、商斗等等考验,最终用自己努力和坚持不懈换来了成功。暮府晨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暮府晨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暮府晨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