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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万历1592txt下载     万历1592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二百六十一 切记你我吃的都是谁家的俸禄

    天津经过了卫改府的变革之后,已经从天津卫变成了天津府。

    新的天津府下辖五个县二十六个乡,从知府到乡长乃至于小村官都是萧如薰亲自提拔起来的官员,全部经历过土改,有着足够的手腕和群众运动的经验。

    贾广楠今年二十八岁,是非常优秀的土改官员之一,受到萧如薰的器重,安排在了刚刚完成卫改府的天津府这里主管天津的建设。

    当然,他管辖不到海运的事情,海运的事情从地方政府中剥离,由市舶司和中央审计司负责,地方政府无权干预。

    不过此事涉及到了运送和路线等等的问题,天津知府一定要参与进来,所以贾广楠就来陪同袁黄了。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萧如薰的明确命令,贾广楠也不想和袁黄扯上什么关系。

    这个老头子和萧如薰之间发生过什么,基本上中央政府的官员门都听说了。

    尤其是新进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们都知道萧如薰当初是把袁黄看做自己的内阁首辅的,但是袁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浑,居然反对萧如薰称帝,和萧如薰决裂。

    这种人能亲近?

    说不定哪一天就被皇帝干掉了,还亲近,嫌死的不够快吗?

    你说这要换做其他皇帝,能对袁黄如此优容,还让他做辽东大驰道总督,总管辽东大驰道的建设管理。

    这是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尤其是在大清洗过程中,这些都是极其致命的问题,但是袁黄依旧我行我素,居然还得到了萧如薰的宽容,继续做事情,一点没受到冲击。

    这次天津港口来人,萧如薰还专门派人吩咐贾广楠全程陪同袁黄,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得有丝毫怠慢,否则,他一定要惩处贾广楠,贾广楠可受不了萧如薰的惩处,于是果断接受了这个任务。

    陪同袁黄观看着倭国俘虏登陆的情况,贾广楠还说了很多自己知道的事情,让袁黄连连点头。

    “倭国之祸患,没有谁比萧季馨更清楚的,他能做到这一步,的确是兑现了他当初的誓言,倭国解决掉了,对老百姓来说是莫大的好事,生祠什么的,也并不是过分的事情。”

    袁黄如此说着。

    贾广楠暗暗撇撇嘴巴。

    那是自然的,和您老人家比起来,咱们的皇帝陛下做的事情可不要太多,老百姓哪个不夸赞陛下为民做事是天下圣君,只有你老人家还把陛下当前明的叛徒看待,还堂而皇之的直呼陛下的表字。

    记下一笔,上报给陛下。

    这老头子有点太嚣张了。

    “萧季馨安排给辽东大驰道的人手是多少人?”

    贾广楠顿了顿,强压下了心中的不满。

    “陛下给辽东大驰道安排的倭国俘虏人数是三万整,这是第一批,五千人,今天点完数就可以跟着袁总督离开了,袁总督如何安排,那就是袁总督的事情,陛下给出的规定是一日两餐,望袁总督爱惜劳力,他们,都是大军拼死奋战得来的。”

    袁黄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老夫知道了。”

    贾广楠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他实在是很不满袁黄的某些作风。

    “袁总督,有些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是我不得不说。”

    贾广楠开口道:“您和陛下之间的旧情我们也不是不知道,当初,您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是那是当初了,现在大秦立国,陛下是陛下,直呼陛下的表字,是太上皇才有的资格,您,是臣子。”

    袁黄听了贾广楠的话,冷冷的笑了起来。

    “臣子?贾知府,你是秦国的臣子,我何曾是秦国的臣子了?你说话要注意一点,我袁某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大明遗老,和你等秦人并非是一样的人。”

    贾广楠一愣,随即大怒。

    “袁黄!你安敢口出如此狂言?大明?大明早已亡了!现在是大秦的天下!”

    “狂言?和他萧季馨的狂言狂语比起来,我袁某人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贾知府,你吃着他萧季馨的饭,拿着他萧季馨的俸禄,但是我可没有,我一分他的俸禄都没有拿过,大明在你心中没有了,可大明永远在我心中,只要我一日不死,一息尚存,大明依旧在!”

    贾广楠皱起眉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袁黄,你如何敢说出如此狂悖之语?你不知道这是叛逆之言吗?”

    “怎么,他萧季馨也要因言治罪,大兴文字狱?”

    袁黄冷笑道:“他萧季馨自我标榜为圣君,怎会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他不给民众说话,难不成是要逼着民众造反?”

    “你!!!”

    贾广楠更为恼怒,一伸手指向了袁黄:“袁黄,你要记住你现在在说些什么,你要记住,这些话,我会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报告给陛下。”

    “千万别少说了一个字。”

    袁黄不屑的冷笑,转身离开。

    贾广楠咬紧牙关,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东翁,这袁黄也太狂傲了,要不是陛下明言,我估摸着他的脑袋早就搬家了!您说,陛下什么时候会处置他?”

    袁黄走后,贾广楠的幕僚长走到了他的身边,对他低声说道。

    贾广楠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陛下若要袁黄死,袁黄还能如今日这般站在你我面前狺狺狂吠?陛下分明就是不想伤害袁黄,哪怕他说出再多的狂悖之言,他再怎么自称大明遗老,陛下也不会杀他。”

    贾广楠望着袁黄离去的背影:“当今陛下,杀伐果断,但是对待某些人,也显得有些太过于优容,与我等不同,若不是陛下招募我入军中做事,我怕是早就饿死了,我没吃过前明一天的皇粮,自然也没什么恩义可说,但是陛下和袁黄,都曾是前明的臣子啊!”

    “陛下会因为这份情谊就放过袁黄?”

    幕僚长很是不解。

    贾广楠摇了摇头。

    “何止如此?陛下在缅甸三年,多为依仗袁黄为陛下治理缅甸,才有今日之缅甸府,袁黄为陛下定鼎中原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功劳,当年,我也看在眼里,我们都以为,袁黄会是大秦的第一任首辅,可谁曾知道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幕僚长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道:“那今日之事,是不是要上报给陛下?”

    贾广楠果断点头。

    “当然要报告给陛下,这是我等为臣子的本分!切记你我吃的都是谁家的俸禄!做的都是谁家的官。”

    幕僚长心中一凛,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一千二百六十二 陛下是何等的仁慈啊

    到了下午,这一批次的倭国俘虏全部抵达,上岸整备完毕,交给了袁黄带兵全部带走。

    之后,幕僚长叫人准备着和贾广楠一起回去,结果被贾广楠阻止了。

    “东翁,还不回去吗?百姓们可都走了。”

    的确,此时此刻天色已经不早了,百姓们都已经尽兴而归了,大部分人都离开,这里现在只剩下官府的人和部分军队了。

    “还有人没来呢!”

    贾广楠望着海面上的苍茫,眼神锐利。

    “还有?”

    幕僚长也随之望了过去,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工夫,海平面上出现了桅杆,一根,两根,三根,随后是数十根,继而巨大的船体出现了。

    “果然还有!东翁,袁黄不是走了吗?那这是……”

    “都是老弱病残。”

    幕僚长一愣:“老弱病残?那送过来做什么?不是浪费粮食吗?”

    贾广楠摇了摇头。

    “这些老弱病残,就是专门送过来浪费用的。”

    幕僚长一头雾水。

    “倭国人口千万,就算我大秦攻灭之,又该如何治理,你想过吗?”

    贾广楠如此询问,幕僚长有点明白了。

    “极难治理。”

    “对,极难治理,所以,陛下决定,好好给他们瘦瘦身,目前大秦最重要最急切需要修好的两条大驰道就是辽东大驰道和西北大驰道,这两条大驰道急需大量的劳动力,所以壮劳力就要紧着这两条大驰道来用。”

    贾广楠开口道:“但是其他几条驰道也需要人手来修缮,只是大秦目前没那么多的钱可以同时开修六条驰道,只能先从重要的开始,不重要的就用这些老弱病残来修,不过至于这些老弱病残能活多久,能修多少,那就不在咱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幕僚长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瘦身的意思就是……”

    “对,这些老弱病残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被大秦攻灭之后,大秦还要负责他们的吃喝,这根本不可能,没有价值的废物,就该被榨干最后一丝劳力,然后消耗掉,陛下计划用这样的方式,将这些老弱病残全部消耗掉。”

    贾广楠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幕僚长听得心惊胆战的。

    “这要死多少人啊?”

    “古往今来死掉的人还少吗?当年隋炀帝修大运河,秦始皇修长城,哪一样不是死了太多太多的人,甚至把国家都给修没了,陛下参考了前朝的经验,知道不死人不可能,那么就只好让倭寇代替大秦子民去死了。”

    幕僚长顿时变得好接受多了。

    “原来如此,陛下仁慈之心天地可鉴啊!”

    “是啊,陛下是何等的仁慈啊……”

    贾广楠摇了摇头:“好了,准备一下吧,把这批老弱病残送到南边,那边工地上等着人呢,然后,你跟着过去,告诉那边的主事人,这批老弱病残每天一顿饭,死掉了就用火烧掉,不留尸体。”

    “明白!”

    幕僚长点头称是。

    稍晚些时候,贾广楠回到天津城,将今日所见所闻全部写成奏表,上报给萧如薰。

    晚餐过后,萧如薰正在乾清宫书房考校振邦的学问,正问到了《大学》篇,然后便接到了这封奏表。

    “李胜,你看看这封奏表。”

    萧如薰看过之后,面无表情,当着振邦的面便把这封奏表递给了李胜。

    “陛下……这……老奴不敢……”

    “这不是国务,这是朕的私事。”

    萧如薰要求李胜看。

    李胜这才接过了奏表,小心翼翼的看了起来,没看多久,就脸色发白的说道:“陛下,这袁黄……”

    “拿来。”

    萧如薰又把奏表拿了过来,递给了振邦:“振邦,你来看看。”

    小振邦对袁黄有比较深刻的记忆,在缅甸的三年,小振邦也曾经是袁黄的弟子,在袁黄的教导之下完成了启蒙。

    于是小振邦把奏表接过,看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奏表换给了萧如薰。

    “父亲,老师他……他应该不是故意说出这些话的吧?”

    萧如薰看了看小振邦的表情,点了点头。

    “对,他当然不是故意说出这些话的,你的袁老师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他会对于他所认为的正确的事情确信无疑,按照这样的方式一直走下去,绝不妥协,振邦,你要学习袁老师这样的精神。”

    小振邦点头。

    “是的,父亲,孩儿知道了。”

    “恩,回去吧,去找你母亲,天色不早了,再背一篇书,就去睡吧。”

    萧如薰挥手让小振邦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就只剩下了李胜和萧如薰。

    “李胜,你说朕是不是对袁黄太过于宽容,太过于念旧情,这才让他觉得有恃无恐,才敢在朕的官员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萧如薰的问题让李胜觉得浑身发冷。

    “陛下,袁黄的问题,是您亲自决定的。”

    “对,是朕亲自决定的,是朕决定让袁黄活下来,继续办事,因为那个时候,朕是真的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对不住很多人,心中有愧。”

    萧如薰停顿了一下,李胜没敢接话。

    “但是,朕越来越发现,有些人就喜欢靠着朕对他的一点优容和愧疚,屡屡做出让朕没有面子的事情,你说,朕这样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朕是不是太过于宽容,宽容到有些人觉得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说就说毫无顾忌了?”

    萧如薰接下来的话更严重了,李胜隐隐约约察觉到萧如薰的某些情绪变化。

    “陛下,您的意思是?”

    “先下旨,给贾广楠赏赐钱和布匹,告诉他,朕对他很满意,他的忠诚,朕看到了。”

    “遵旨。”

    李胜点头。

    “然后……你去把组织部左侍郎史宗伟叫来。”

    “遵旨!”

    李胜立刻去叫人。

    很快,组织部左侍郎史宗伟抵达了乾清宫书房拜见萧如薰。

    “臣史宗伟拜见陛下!”

    史宗伟也是萧如薰亲自提拔的官员之一,办事能力很强,中央组织部这个萧如薰掌控朝政最主要的工具就是萧如薰安排他在做日常管理,至于名义上的尚书楚王萧如兰根本是不管事的。

    “史卿,朕之前命你考察的吕宋国相的人选,你可找到了合适的人?”

    史宗伟立刻开口道:“回陛下,臣经过认真筛选,选出了三个合适人选,三人都在外交部供职,其中臣认为最合适的一人就是现今吕宋国大秦大使馆的大使,陈友明。”

    萧如薰点了点头。

    “李胜,传旨到中央调查司,命中央调查司以贪污渎职罪将袁俨带回,关入调查司大牢。”

    “……老奴遵旨!”

    李胜一愣,立刻回复。

    “嗯!”

    萧如薰点点头,又对史宗伟说道:“然后,史卿,你回去准备相关材料,命陈友明接任吕宋国相,维持吕宋国政,然后再命一人接替大使的职位。”

    “臣遵旨!”

    史宗伟没有任何迟疑。

一千二百六十三 那你为什么要流泪?

    下达了如此这般的命令,萧如薰一个人留在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萧如薰,你真是让我厌恶到了极点。”

    这个声音萧如薰觉得很耳熟,一年多以前,在京师外面的卢沟桥大营内,他听到过,他不觉得陌生。

    “我真的那么让你讨厌吗?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

    萧如薰面不改色。

    “你不值得我讨厌吗?你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很让我讨厌,尤其是这件事情,你居然要对袁黄下手?”

    “不然呢?他诋毁我,在我的臣子面前诋毁我,这样的人,作为皇帝,能容他?”

    “你和他在朝鲜相识,相交莫逆,你去缅甸,他舍弃一切官职到缅甸来追随你,辅佐你,为了你招募友人,把弟子和儿子带到缅甸来,背井离乡定居缅甸,任劳任怨为你稳固后方,你敢说没有他的话,你能把缅甸治理好?”

    萧如薰摇了摇头。

    “不能。”

    “对吧?你自己都知道,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你,可你居然还要做出这种事情?”

    那个声音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鄙夷的味道。

    “有句话我原先一直不明白,但是这么多年走过来,我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话?”

    “屁股决定脑袋。”

    萧如薰笑了:“以前上学读书的时候,觉得这话说的好粗俗好恶心,觉得但凡会改变自己初心的人都是意志不坚定的人,是忘本的烂人,应该被千刀万剐,不能理解他们怎么就忘了自己的初心。

    那个时候我发誓,有朝一日我登上高位,会一直记得自己是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的努力和奋斗,永远都要记得那个时候最本真的自我,要拥有良知,要顺着良心做事。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忽然感觉那个时候的自己很好笑,很傻,很天真,你知道吗?坐上皇帝位置的那一瞬间,我很高兴,我很快乐,也有点迷茫,但是最多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害怕。

    我怕我失去这个位置,如果我心如铁石,这个位置就有让我无法离开的磁力,坐上去了,就不可能离开,你知不知道手握权力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天下至尊的权力,你知道有多美妙吗?!”

    “这就是你忘却本心忘却来路的理由吗?”

    “这还不够吗?”

    萧如薰满脸的疑惑:“权力啊,权力啊,还不够吗?我告诉你,你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放弃权力,任何人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权力!金钱,就像是沙子堆砌的城堡,太阳一晒,风一吹,就塌了。

    权力不同,权力就像是绵延万古的万里长城,任你风吹日晒,任你雨打火烧,我自巍然不动,这就是权力和金钱的区别,所以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值得追逐的东西不是金钱,而是权力,世上还有什么比权力更值得追逐的东西?”

    “所以你要抛弃袁黄,抛弃过去的自己,去拥抱你的权力?”

    萧如薰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当然了,要不然呢?我还要怎么样?我还能往上追逐吗?没有了,还有什么比皇帝的权力更大?我现在要做的是维护我的权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我的权力。

    袁黄,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不明事理,一个老朽而已,有什么不能抛弃的?你倒是给我一个不抛弃他们的理由,你来说服我,大秦的天下,他堂而皇之自称大明遗老,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你们的情谊,你都忘光了吗?”

    “情谊?那是什么?”

    萧如薰笑出了声:“皇帝啊,皇帝啊!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孤家寡人,哪来的什么情谊?你别逗我笑了好吗?从我决定颠覆明朝建立新朝开始,我就注定是一个孤家寡人了,我要是在乎那点情谊,你觉得我会坐上这个位置吗?”

    “跟随你一起奋斗的人们,你都不在乎了吗?”

    “刘邦为什么要杀功臣?朱元璋为什么要杀功臣?那些人和他们没有情谊在吗?可为什么要下杀手呢?”

    萧如薰笑的更欢了:“屁股决定脑袋,一切都逃不出这句话,真的逃不出,真的,换你坐到我的这个位置上,你一样逃不出,到了这个地步,还讲情谊,你想看的是神话吧?

    不对,不是神话,是童话,还是婴幼儿睡前故事那种的,拜托,咱们都快三十岁了,能成熟一点吗?”

    “你真的决定了?”

    “当然,当然决定了,他念着大明,那我就给他圆一个梦想,不是很好吗?”

    “你当真下的去手?”

    “当然,我当然下的去手,我可是皇帝。”

    “那你为什么要流泪?”

    “流泪?开什么玩笑?我会……”

    萧如薰的表情凝固了,因为他猛然发现,自己的眼前模糊了。

    轻轻触碰一下眼睛,一颗水珠粘附在手指尖。

    “你自己也知道你在做什么样的事情对吧?”

    “你自己也很痛恨这样不择手段的自己对吧?”

    “你也在回想着和袁黄的过往对吧?”

    “你心里其实很痛苦对吧?”

    “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你不讨厌吗?”

    ………………

    一声声的质问像铁锤一般锤在萧如薰的心口,又疼又闷。

    “够了。”

    萧如薰叫停了这毫无意义的质问。

    “你在怕。”

    那个声音却不愿意停下来。

    “我说够了!”

    萧如薰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你真的在怕,不管你说什么,你都在害怕,你……”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够了!!我说够了!”

    萧如薰一拳捶在了身旁的小桌子上,直接将这小桌子敲的四分五裂了。

    “陛下?陛下!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内侍大抵是听到了动静,呼喊了起来。

    “……朕没事。”

    萧如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快速的恢复了冷静:“去调查司把周曜叫来,马上去!”

    “是!”

    门外的内侍立刻离开了。

    萧如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将躁动的心平复了下来。

    没想到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修炼还没到家啊……

一千二百六十四 沐家认怂

    没过一会儿,周曜就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宣旨过后赶回来的李胜。

    李胜这边刚给周曜传了逮捕袁俨的圣旨,那边萧如薰就派了内侍来叫周曜过去。

    周曜和李胜一起赶来的时候,看到了被几个内侍拿出去的破碎的木料,李胜眼尖,一眼认出那是萧如薰一直在用的小案几,心下一惊,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曜也看着了,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也清楚,敢在皇宫里打坏东西的,除了皇帝也没别人了。

    “臣周曜拜见陛下。”

    周曜快速进入乾清宫书房拜见萧如薰。

    李胜也立刻归位。

    “嗯,起来吧。”

    萧如薰摆了摆手:“关于袁俨的事情,要尽快办理,不要拖拉,要把案子办的凌厉一点,谁要是敢插手,一并处理。”

    周曜点头。

    “臣明白!陛下的要求,臣一定办到!”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除了朕特意吩咐的,还有哪些人和袁黄走的比较近?”

    周曜想了想。

    “除了陛下吩咐的公务往来,并没有人和袁黄有私下往来,他们也都清楚袁黄的事情,并不敢触犯忌讳,这一点臣可以保证。”

    萧如薰点了点头。

    “大清洗消停了也有一阵子了,有些人的记性不太好,周曜,必要的时候,要给他们长长记性,袁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找几只小鱼小虾好好的处理一下,杀鸡儆猴这种事情,还是很有作用的。”

    周曜表示明白。

    “臣立刻去办!”

    “嗯,好!对了,黔国公府的人到哪儿了?”

    “回陛下,已经到山东了,从京杭运河而来,估计再有五六日就能抵达京师。”

    萧如薰算了算日子。

    “给他们的府邸和一应生活物资准备的如何了?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陛下放心,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黔国公府的风吹草动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会瞒过臣和陛下的眼睛。”

    看起来周曜对此很有信心。

    不过他也应该对此有信心,毕竟这件事情是在他的主导下办成的,把黔国公府的人从云南逼到京师来,放弃盘踞了二百多年的老巢,到京师来,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这个事情也是多亏邓子龙和张武的黑水通力协作,大秦立国以来,不断的压缩着沐氏在云南的生存空间和话语权,不断用强大的压迫力压迫他们,逼得他们不得不让步,不得不接受举族迁移到北京的条件。

    他们又不敢造反抵抗,大明朝都没了,谁还能帮着他们?

    看到其余三家的凄惨下场和魏国公家一如既往的平静之后,沐家的人也算是认识到了当今陛下绝对是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存在,如果不能合他的心意,他就能让你没好日子过的那种强势性格。

    对待这种皇帝,手握如此权力,只能认栽,谁也不敢反抗,沐氏掌权人,当代黔国公沐昌祚被逼无奈,只好答应周曜的条件,举族迁往北京,打压下了族内任何一切反对的声音。

    谁不听,那就逐出沐王府,自生自灭去。

    这样以来,沐王府内也就没有人继续反抗了。

    其实当时情况也算是很紧急的,昆明已经被邓子龙指挥秦军全部接管,城池都进入了戒严状态,沐家周边民众全部都被迁移走,换上了精锐士兵,甚至火炮都调动了很多门,沐昌祚一夜三惊,心惊胆战,只好认怂。

    放弃在云南的二百年家业,沐家也是流干了血泪,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

    不然还真的和萧如薰对着干不成?

    当年大明五家顶级公爵,三家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还剩下魏国公徐家和沐家。

    徐弘基小心谨慎的过日子,对沐昌祚来说也是一个借鉴,借鉴徐弘基的生存方式,在北京度过余生,是沐昌祚最好的设想。

    他可不认为到了北京他们还能掌握军队,虽然萧如薰允许他们保留二百人的亲兵卫队,可是这二百人,碰上强悍的秦军,能支撑一炷香吗?显然不能。

    而对于萧如薰来说,把沐家从云南搬走,大量派驻中央官员和中央军队,给大量汉民南下做好准备,那就是胜利。

    云南还有很多的生存空间没有开辟,将这里的土豪们铲除干净之后,又是一片新天地。

    那才是真正的彩云之南。

    土改运动已经进展到了云南,沐家所留下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萧如薰对待这些地头蛇没有任何怜悯,下令全部干掉,大秦天下只有一个中央,一个核心,没有第二个。

    不服从中央的,就要被干掉,就和那些京杭运河周边的漕帮一样,不听命令,就要面临军队的围剿。

    以为我萧如薰和朱家皇帝一样?

    对不起,你们想错了。

    至于老老实实认怂的,萧如薰也不会亏待他们,给他们生活的条件水平,甚至可以接纳沐家当家的人做官,但是不能违法乱纪,否则就是挑战皇帝权威了。

    就像是隆武元年十一月的时候,魏国公府里有个亲戚小少爷在京城里犯了法,中央调查司立刻出动,从魏国公府里把人抓走了。

    徐弘基亲自出面求见萧如薰,反而被萧如薰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将这个小少爷判了六年牢狱,一炷香都不能减少,为了避免徐家人从中作梗,直接丢入了调查司大牢。

    沐家的认怂,是萧如薰在南方铲除最后一块割据势力的重要一步,铲除了沐家,大半个江南就稳如泰山了。

    之后,大军和土改队伍也能放心的在西南三省进行操作,将当地的土司势力一网打尽。

    从未被中央政府真正完全掌握的土地上,萧如薰要改变这一切。

    商议了一些事情之后,萧如薰就让周曜离开,马上去办事,周曜回到调查司官署之后,立刻派人组成缉拿小组,连夜出动乘船南下京杭运河,准备到南京之后转乘海船往吕宋而去。

    他们的任务是按照萧如薰的命令把袁俨带回来,投入调查司大牢。

一千二百六十五 袁俨被捕

    今年是自己任职吕宋国相的第三年。

    马上就要四年了。

    袁俨一直清清楚楚的记着自己成为吕宋国相的日子和任职时间,对于这个从缅甸时期就一直保留至今的职位,袁俨不是一般二般的看重。

    当初,萧如薰手底下只有他、陈龙正和父亲袁黄三个正统士人的时候,萧如薰毅然决然地把吕宋国相这个重要的任务教给了他,可见萧如薰对他的看重和期许。

    这几年来,袁俨也是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付出着,即使在大秦立国之后,他也没有恳求萧如薰把自己调离这个炎热的帝国边疆,依旧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一天又一天。

    其实他并不是不想离开这里,这里虽然经过几年开发,有了比较不错的基础建设,气候也相当不错,种植农作物一年能熟三次,是大秦重要的粮仓,是神州大地缺粮食的时候重要的补给基地。

    而且来来往往的商人是络绎不绝,不仅有中国人,还有朝鲜人,还有琉球人,还有东南亚各大藩属国的人。

    甚至还有从欧罗巴大陆来到这里的红毛夷黄毛夷,他们都来这里做生意,购买香料和大秦的瓷器以及丝绸等等物品。

    这里商业贸易繁荣,收入极高,每年的赋税也能在中央财政收入里占一个不错的比例。

    而作为这个名为国家实际上属于大秦的海外行省的实际掌权人,袁俨立功很大。

    萧如薰带兵打下了这里,清理了这里的过多的不友善的土著,引入了中原居民居住开发,并且定下了大方向蓝图,而具体负责实施的就是袁俨。

    事实上也证明袁俨没有辜负萧如薰和袁黄的期望,将吕宋建设的非常不错。

    还有一点,当初萧如薰控制的吕宋是现在袁俨所开发的吕宋的三分之二。

    这几年来,在萧如薰控制的吕宋的基础之上,袁俨带领驻军继续向南开发,陆续开发了数个有人或无人的小岛,资源都很丰富,土壤也很肥沃,极其适合开垦种植稻米和水果。

    袁俨十分高兴的将这些岛屿划归粮食种植区域和水果种植区域还有一些香料的种植区域。

    在他的设想中,会把吕宋打造为一个超大的仓库,粮食水果经济作物一个不少,让很多人都来这里做生意,收取更多的商税,盘活这个曾经荒芜的群岛。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通过不断的开发和开垦种地,吕宋的土地慢慢的被汉人牢牢的掌握在手里,愿意归化的土著跪在地上接受了大秦的册封,成为大秦子民,跟随大秦学习汉话汉礼和种地的方法,生活得很好。

    而不愿意归化的袁俨也不手软,在萧如薰的支持下,发动了数次小规模剿灭战争。

    灭掉了十六七个不愿意合作的部落,将他们的子民该杀的杀该俘虏的俘虏来做苦工,反正当作废物利用了。

    袁俨的一系列政策的安排之下,吕宋渐渐焕发出了相当大的活力,作为大秦内地最重要的粮仓和商品补充基地,吕宋在大秦的经济活动中逐渐占据很高的地位。

    尤其是大秦建国开海以来,大量福建浙江广东的商人乘船出海到吕宋来购买东西带回去卖,或者转手卖到其他藩属国内,赚得盆满钵满,吕宋已然成为大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地位并不比缅甸低。

    而且说真的,袁俨也并不羡慕那些中央官员,在他看来,那些中央官员都是后来才跟随萧如薰的,资历上不够。

    最早跟随萧如薰的只有他,父亲袁黄和陈龙正三人,陈龙正现在朕跟在被视作未来大秦首辅的徐光启的身边负责治蝗事宜,而他的未来也应该能和陈龙正比肩。

    更重要的是,吕宋国相这个职务,可是前明时期萧如薰任命的,那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到最后说不定能直接将纳入中央担任高官,而不用再去其他地方任职再积累资历了。

    当然,袁俨也不是没有忧虑,他一直留在吕宋的原因,也有着为父亲袁黄考虑的想法。

    袁黄在大秦立国之后一直不肯承认萧如薰的地位,一直都认为萧如薰是叛逆,自称大明遗老,虽然就在萧如薰眼皮子底下,但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让袁俨深深的担忧。

    隆武元年的大清洗就把袁俨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萧如薰要对袁黄出手了,结果没有,袁黄好端端的活着,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还不断地给袁俨写信,在信里面怒斥萧如薰的残暴嗜杀。

    说什么老夫真是瞎了眼真是没看出来他萧季馨的狼子野心要是年轻二十岁,非起兵造反不可等等让袁俨看了就心惊胆战的话。

    袁俨也不止一次写信给袁黄让袁黄认清现实,但是袁黄就是不答应,不理睬,非要继续斥责萧如薰,非要记挂着心中的大明,就是不肯承认萧如薰的大秦。

    按照袁俨原先的设想,袁黄应该是如今王锡爵的那个位置,大秦的第一人内阁首辅应该是袁黄的,那样的话,他作为首辅的儿子,还是萧如薰最早的班底之一,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但是袁黄的一系列表现让袁俨连北京都回不去,只能待在吕宋默默付出,希望萧如薰看到他的付出之后能对袁黄好一点,让袁黄开心一点。

    他当然也对袁黄有些袁俨,但是袁黄是他的父亲,他又能如何呢?

    他只能期待着萧如薰念在以前的情份上,能够容纳袁黄的存在,让他安然寿终,去追寻梦中的大明了。

    他是这样期待的。

    也是打心眼儿里这样相信的,所以当中央调查司的黑阎王们出现在他的面前,宣读了一份关于袁俨贪污**渎职的调查报告并且要将他押解回京师受审的时候,他是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贪污**,会渎职。

    天地良心,他在吕宋三年多,何曾贪污**渎职过?

    吕宋一穷二白的时候,是他一点一点带着人们建设起来的,现在吕宋才刚刚发展起来有点钱,哪里来的贪污**渎职呢?

    他不能理解,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央调查司的人怎么就来抓他了?他怎么就犯罪了?莫名其妙的,他好端端的做着吕宋国相,怎么就要被带回北京受审了?

一千二百六十六 还他一个清清白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俨浑身颤抖着。

    而当时正好前来拜访他的好友陈友明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中央调查司的黑阎王们把一脸呆滞的袁俨带走了。

    然后,没过多久,一份委任状就被送来了。

    陈友明从大秦帝国驻吕宋国大使调任为吕宋国相,即日上任,不得有误。

    说真的,直到被押上回北京的船只的时候,袁俨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船只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连忙找到了中央调查司的负责人,试图为自己辩白。

    “你有没有罪过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们调查之后说了算,调查之后,我们认定你犯了渎职罪,那就是犯了罪,没什么好说的,老老实实的待着,跟我们回去之后受审,然后再听发落!”

    调查司的官员直接把他怼了回去,然后派人看守他所在的船舱。

    大半个月的时间,袁俨就在船上傻愣愣的呆着,直到被带到天津港口登陆之后,他被戴上了镣铐,押往京师。

    之后,袁俨被押到了调查司大牢,而非刑部大牢,刑部官员甚至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了解,萧如薰也没打算通过刑部来办理这件事情。

    很显然,这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而是政治案件,萧如薰建立调查司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而不是伸张正义。

    然后,这个消息被萧如薰授意,通过不少人的嘴巴,挨个挨个的往外面传,最后才传到了袁黄的耳朵里。

    而当时,袁黄正在蓟州镇督建大驰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吃饭,闻言,手一松,饭碗和筷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此话当真?”

    袁黄面色铁青,询问自己的副手。

    副手是从京师运送原材料和补给的工部官员那里得知的消息,而工部官员则是在内阁的时候听内阁两位阁老议论的时候传出来的,事情关乎到身份敏感的袁黄,副手就立刻告诉了他。

    袁黄听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你帮我上一道奏表,我要面见萧季馨。”

    “啊?”

    副手大吃一惊:“可别这样,袁公,这个事情下官可不敢参和。”

    副手忙不迭的跑了,根本也不打算参和到这件事情里面,袁黄一脸迟疑的思考了一番,便把公务托付给副手,自己一人一马往京师赶了回去。

    袁黄回到京师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陈龙正。

    眼下跟着徐光启负责治蝗事宜的陈龙正正好从西安赶回了北京办一些事情,停留在北京等待相关部门的批复,一听自己的手业恩师袁黄来了,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出门迎接袁黄。

    “老师!您怎么来了?”

    陈龙正把袁黄请到了自己的官邸里,让人上茶招待袁黄,袁黄急切的开口道:“惕龙,若思出事了。”

    “若思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陈龙正刚刚从西安回来,并不知道袁俨出了什么事情。

    “他被萧季馨抓了起来,据说是犯了贪污渎职罪。”

    袁黄愤怒的说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清楚?他怎么会犯罪?他为人清清白白老老实实,我从小教育他不能做违法的事情,当官以来更是不曾有过贪赃枉法,怎么会犯罪?”

    “…………”

    陈龙正错愕的看着袁黄,一方面是因为袁黄直呼当今陛下的表字,一方面是因为袁俨被抓起来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陈龙正回过神来。

    “老师,抓住若思的,是刑部,还是中央调查司?若思被关在哪个大牢里面?”

    “调查司。”

    袁黄面色不好,他也知道中央调查司是个什么样的部门。

    陈龙正更是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老师,中央调查司是负责什么事情的,您也清楚,若思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中央调查司从吕宋抓回来?中央调查司没有证据也不会轻易抓人,没有陛下的命令更不会轻易出动,一定是若思犯了什么错。”

    袁黄连连摇头。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而且若思从小就和你相识,若思的为人秉性你还不知道吗?吕宋那边疆之地又有什么好贪污的?萧季馨这么做,他到底藏着什么心!”

    “老师,您……”

    陈龙正皱着眉头四下看看,看到没人才开口道:“您在弟子面前无所谓,但是在外面,千万不可直呼陛下的名讳啊!”

    “有何不可?从朝鲜,到缅甸,我与他相识七年,怎么就喊不得?做了皇帝就了不起了?”

    袁黄十分恼怒。

    陈龙正摇摇头。

    “老师,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陛下还不是陛下,现在陛下是天下至尊,名讳只有太上皇喊得,我等都是臣子,喊不得,这是要犯忌讳的。”

    “犯忌讳?”

    袁黄更恼火了:“他萧季馨背叛大明皇帝陛下篡夺大明江山就不是犯忌讳的事情了?他做得别人还说不得?!”

    “老师!”

    陈龙正连忙四处看了看,抓住了袁黄的手让他坐下:“老师,您不是担心若思的事情吗?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这是忌讳,不可乱说!陛下奉天讨逆建立大秦名正言顺,这才是我等臣子应该说的话!”

    “你……惕龙,你竟然也说出这种话来?”

    “老师!若思的事情最重要。”

    陈龙正不想再说这种事情了,袁黄迟疑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说,开口道:“那若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他贪污,我是万万不信的。”

    陈龙正皱眉苦思,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开口道:“这样吧,老师,弟子还会在京师逗留数日,这几日弟子会在朝中好友处多加打听,询问询问朝中的风向,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咱们总要知道缘由才能想办法,如果若思是被诬告了才被抓起来,那咱们也要找到证据证明若思无罪,这样才能正大光明的把他救出来,老师,弟子说的对吗?”

    陈龙正这样说,袁黄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自己这儿的确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情了,只能相信陈龙正,把这件事情拜托给陈龙正了。

    “那惕龙,若思的事情,为师就拜托给你了。”

    陈龙正表示明白。

    “放心吧老师,只要若思是冤枉的,弟子保证为老师把若思救出来,还他一个清清白白。”

一千二百六十七 大忌讳

    得到了陈龙正的承诺,袁黄也就稍微放下了心。

    他在京师没有住处,就暂住在了陈龙正的府里等消息,而陈龙正便四处开始奔波,用自己在工作之余结下来的关系到处打听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的确不简单,直接由中央调查司到吕宋拿人,而不是通过正规途径拿人,足以证明这件事情并不小。

    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龙正很是疑惑。

    那么多年宦海沉浮,陈龙正也不再是最开始那个横行缅甸的愣头青了。

    大秦立国以来一系列的政治变动让他变得成熟了不少,尤其是大清洗的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更加成熟,更加明白了政治斗争的残酷和皇权的无情。

    同时他也明白了,萧如薰不再是那个萧如薰了,不再是萧大帅萧侯爷,而是皇帝。

    所以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恭敬的喊陛下,而没有任何逾越之处,所以骤然听袁黄喊了一声萧季馨,他还有些恍惚。

    随后他感觉自己可能无意间搞清楚了一些什么事情,虽然这件事情绝对不是他想知道的。

    但是偏偏可能性很大。

    跟着萧如薰一路走来的好处有很多,其中一点就是资历老。

    因为资历老,所以他认识很多在政府内供职的人,有些人的身份还很重要,距离萧如薰比较近,有些消息外臣不知道的,他们却知道。

    比如黑水部队在京城的总部里的一名管事官员,也是从缅甸开始就和陈龙正相识。

    当时两人还一起去过欧罗巴大陆,结下了友谊,陈龙正感觉自己如果想要知道些什么的话,就要试着走走他的路子。

    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又不想要做什么的。

    而黑水部队的人总能从特殊渠道得到一些什么消息,非常关键。

    陈龙正原先认为自己是不可能需要用到这些关系的,但是现在为了授业恩师和引路人的儿子,他必须要这样做。

    于是他联系上了那位朋友,陈冲,在京师最高档的酒店里要了一件雅间,请他吃顿饭。

    “哟,惕龙,你这铁公鸡居然舍得在这样的地方包个雅间请我吃饭,这也太不容易了吧?这该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陈冲笑呵呵的赴约了。

    “怎么,我便不能请你吃个饭叙叙旧情吗?我这俸禄也不低,在这里吃顿饭还是绰绰有余的,今天你想吃什么就点,吃不掉的打包带回去吃,还怕没得吃不成?”

    陈龙正一副我是大款我出钱的姿态,叫陈冲大笑不已。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陈惕龙居然舍得大出血请我吃饭,那我必须要对得起你,否则下一回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两人当即便开始推杯换盏,吃吃喝喝,叙叙旧情,待得酒过三巡,陈冲笑呵呵的举着酒杯,眼冒精光的看着陈龙正。

    “好了,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陈龙正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杯,叹了口气。

    “这个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是知道的人还不多,我就只好找到你了,子业,关于我老师的儿子,吕宋国相袁俨被抓起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内幕?”

    陈冲举着酒杯的手一抖,面色一变。

    “你老师拜托你打听消息的?”

    陈龙正点了点头。

    “老师年纪大了,爱子心切,若思好端端的在吕宋做吕宋国相,怎么就突然出事了呢?老师和我都百思不得其解,想知道缘由,咱们都知道若思绝对不是贪赃枉法的人,他在缅甸的时候就是这样,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对不对?”

    陈冲面色不好,思考了一会儿。

    “惕龙,我知道这个事情关乎到你的授业恩师,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要劝你几句,既然你跟这件事情没关系,本身还在西安治蝗,那你就尽快离开京师,不要参和到这件事情里面。”

    陈冲的话让陈龙正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这个事情还有点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吗?”

    “当然有,否则就算是中央调查司那帮疯子也不会随便抓人,他们是陛下的爪牙,没有陛下的命令,他们是不会随便抓人的。”

    陈龙正忙问道:“难道这个事情是陛下亲自下令的?”

    “应该就是如此,我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说的,否则中央调查司的人怎么会亲自从京师出发去吕宋抓人?中央调查司在地方也有分部,为什么要总部出动?没有陛下的命令,可能吗?”

    陈冲这样一说,陈龙正的心脏就砰砰跳了起来。

    “子业,若思到底犯了什么事情?难道真的是贪赃枉法?还是有人诬告?若思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不可能贪赃枉法的。”

    陈冲摇摇头苦笑道:“中央调查司抓的人,几个是真正的贪赃枉法之徒?真正的贪赃枉法之徒都在刑部大牢里,调查司大牢里关着的,可都不是普通人,这一点,咱们都该清楚。”

    “难道……”

    陈龙正大惊失色:“是犯了什么忌讳?”

    陈冲压低了嗓门靠近了陈龙正,低声道:“我只告诉你,不是袁俨犯了什么忌讳,是他爹,你的老师袁黄犯了大忌讳!”

    “啊?”

    陈龙正真的被吓到了:“怎么会?老师怎么会犯大忌讳?”

    “你还别不信,这个事情可是千真万确的。”

    陈冲开口道:“这个事情和我们黑水没关系,但是它就发生在咱们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大概快一个月前,第一批从倭国抓来的战俘被送到天津卫港口,说是要送给西北大驰道和辽东大驰道干苦力的。

    当时,袁老先生也去了,他是辽东大驰道的总督,过去接人,陪同他的是天津知府贾广楠,那也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之臣,结果你猜怎么回事?你老师他老人家直接在贾广楠面前喊陛下的表字!”

    陈龙正面色错愕。

    “啊?”

    “嗯。”

    陈冲点点头:“还不止如此,贾广楠提醒袁先生对陛下尊重一些,不可直呼陛下表字,结果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他是大明遗老,大明永远在他心里,谁都夺不走,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陈龙正唰地一下面色惨白,不可置信般的看着陈冲。

    “老师他真的这样说?”

一千二百六十八 陈龙正已经活在当下了

    陈冲果断点头。

    “可不是吗?贾广楠当时脸色就变了,等袁黄一走,他就写了奏表送到了宫里,当天晚上我就听说调查司的人出动了,要去抓袁俨,你说,这个事情算不算是祸从口出?”

    “这……”

    “这件事情你听我的,惕龙,你回去之后闭门不要参与此事,等朝廷里的事情处理好,你马上离开朝廷,和这件事情切割开来别参与,回西安,在徐尚书身边安心治蝗,你的未来无可限量。”

    陈冲十分认真地看着陈龙正。

    “袁公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老师重要还是命和前途重要?”

    陈冲打断了陈龙正的话:“袁黄太不知进退了,真的,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这是大秦的天下,他自称大明遗老在各地官员面前晃来晃去,逢人便说陛下表字,还说陛下的不是,陛下忍他到如今我都觉得陛下很仁慈了。

    这是要命的事情,关乎大秦天下的事情,他成天说自己是大明遗老,这大明还在吗?大秦的天下了都,他还念着大明,自己说也就算了,还在官员面前说,这是犯了所有大秦官员的大忌讳!”

    陈龙正满脸惊疑不定。

    “你可要知道,现在的朝廷官员里,基本上都是造了大明的反跟着陛下建立大秦的,你说一个成天自称大明遗老的人在他们面前晃悠,他们心里怎么想?我跟你说,满朝廷想让他死的人不止一个!”

    陈冲的声音更低,但是语气却更加强烈了。

    陈龙正深吸了一口气,嘴唇莫名的有些颤抖。

    “这……这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在今朝说前朝,他什么意思啊?他是在说我们都是叛逆?就他一个是忠良?就他一个亲眼目睹大秦是怎么建立的?”

    陈冲指了指外面:“你看看,袁俨被抓到京师三天了,除了你,我没看到任何一个人有想要帮着袁俨的想法,袁黄也没有找任何认识的人去帮忙说情,就找了你。

    按理说袁俨是最早跟着陛下的,想巴结的他的人应该不少才是,怎么就没人愿意帮他说话?袁黄认识的人少吗?军中将领朝中大臣他几个不认识?为什么单单找你?

    大家都不傻,知道这是要命的忌讳,他一个人犯糊涂,难道要我们大家跟他一起陪葬?陛下一再容忍,他一再挑战陛下的底线,换了别的皇帝还能忍他那么长时间?早就拿下了好吧?

    就是现在,陛下也是在给他最后的警告,为什么不抓他而抓袁俨,就是在给他最后的警告,让他闭上嘴巴认清现实,老老实实的去赔罪,这样的话陛下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将此事揭过!”

    陈龙正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当真到了这个地步?”

    “你还不相信我?我说事情都是往好了说,往好了说是陛下要警告他,要是往坏了说,我都怕陛下把他满门抄斩还要诛连,甚至会诛连到你身上。”

    陈龙正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眼睛瞪大了。

    “我?我什么罪都没有犯,一文钱贿赂都没有收过,我是清清白白的!”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陈冲笑了笑拍了拍陈龙正的肩膀:“陛下要想治你的罪,就不会把你放在徐尚书身边了,你放心好了,但是真的,惕龙,你要听我一言,别再参和这件事情了,尽快离开京师,越快越好。”

    陈龙正颇有些六神无主,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可我答应了老师要帮他弄清楚原委,现在老师就住在我的宅邸里,我已经许下了诺言,我怎么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那你就先回西安去,把事情交给属下去办,让属下随后追上你就好了,总而言之,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自己摘出去,别让大家都以为你和袁黄牵连到一起了,否则可有你好受的!”

    陈冲立刻帮陈龙正做了决定。

    陈龙正十分迟疑的看着陈冲。

    “那是我的恩师啊,没有他,我……我哪里有今日?我说不定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连尸骨都找不到,我……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我……”

    “韩信没有萧何还成不了大将军,但是最后呢?韩信的下场谁不知道?”

    陈冲面色变得有些冷冽了:“袁黄没有未来,袁俨前途未卜,你和他们的关系太近,如果你参和进去,就算陛下不动手,其他朝官能容忍你?

    到那时候,你的前途就完蛋了!袁黄把所有朝臣当作叛逆,是在自绝于天下!你也想自绝于天下不成?惕龙,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说完,陈冲就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站起身子拍了拍陈龙正的肩膀。

    “惕龙,我言尽于此,你仔细思量,是要做你自己,还是再做一回韩信,好好思量,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能吃,人也只有一条命,仔细思量。”

    说着,陈冲就离开了,陈龙正默默的在雅间里坐了一个时辰,然后离开酒店上了马车。

    同时,他叫一个家仆吩咐了一些事情,那个家仆很快就往皇宫方向跑,而陈龙正则顺着街道一路往西走,直接出了北京城,再也没返回。

    三个一路跟着陈龙正的人看到陈龙正离开了京师,便迅速跑回了黑水官署向陈冲报告了这件事情,陈冲点了点头,立刻入宫觐见萧如薰。

    “陛下,按照您的吩咐,臣劝说了陈龙正,陈龙正现在已经离开了京师,没有联系袁黄,只通知了自己的属下,让属下尽快办完事然后离开京师去追他,连他的家人都没有告别。”

    正在书房批阅奏表的萧如薰闻言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

    “嗯,你办得很好,陈龙正也不是蠢货,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接下来,就看袁黄了。”

    陈冲又说道:“陛下,现在袁黄还在陈龙正的官邸内,我们要不要?”

    “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你就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陈龙正离开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愿意帮着袁黄了,当然,如果有,你就把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朕,朕倒要看看还有谁那么大胆子。”

    陈冲点头。

    “臣明白!那陛下,臣告退!”

    “嗯,去吧。”

    萧如薰挥手让陈冲离开了皇宫,然后看着手中那份中央调查司询问是否需要一并逮捕陈龙正归案的奏表,提笔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否。

    没有这个必要了,现在看来,只有袁黄还活在过去,陈龙正,已经活在当下了。

一千二百六十九 万念俱灰的袁黄

    被萧如薰否决的奏表很快送回了中央调查司,周曜看过之后就将这份奏表封存了起来。

    身边的部下见状询问道:“接到线报,陈龙正和他在黑水的旧友吃过一顿饭之后就离开了京师,这袁黄和陈龙正口出狂悖之言,咱们就这么算了?”

    周曜摇了摇头。

    “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只要照做就好,倒是黑水那边,这个案子是咱们负责的,黑水那边怎么参和进来了?”

    “不知道,陈龙正资历很老,和很多现在担任机要职位的缅甸旧人关系都不错,兴许是得到了一些要命的消息才忙不迭的跑了。”

    “缅甸旧人?”

    周曜冷笑道:“缅甸旧人但凡是担任机要职位的全是陛下的眼线,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做了什么事情会不告诉陛下?这就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不想牵连到陈龙正,想放过陈龙正。”

    “那咱们……”

    “咱们听陛下的,这是陛下的意思,轮不到咱们说三道四,你把袁黄看好了,看看他还要找谁,还有谁敢接待他,还有谁敢和他说话,一并记下来,这些,都是咱们的功劳。”

    “属下明白。”

    部下回复,然后准备离开。

    “等一下,张武那混蛋最近在干什么?也没看他离开京师,他手下的人怎么就参和进来了?”

    周曜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好的猜测。

    “张武还是和过去一样,只在处理外来的军事情报送给陛下知道,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最近很老实。”

    周曜皱了皱眉头,挥手让部下离开了。

    这个事情就应该是中央调查司负责,皇帝叫黑水的人参和进来,是几个意思?

    周曜在疑惑的时候,袁黄也十分疑惑。

    陈龙正下午出去,晚饭时分还没回来,倒是有家人把饭菜送到了他的房间里请他享用,却没说陈龙正什么时候回来,只说陈龙正正在忙公务,让袁黄不要着急。

    袁黄一想也对,陈龙正眼下也有自己的公务要忙,所以就没着急,吃了饭看了会儿书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在陈家人的伺候下吃了早饭,他又问陈龙正什么时候回来,陈家人说陈龙正一夜未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兴许是在皇宫里。

    萧如薰喜欢连夜处理政务,经常不放官员回家过夜,乾清宫宫殿群落都有不少专门给官员准备的大通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官员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袁黄一想,也对。

    等啊等啊,等到了中午午饭时分,袁黄心不在焉的吃了午饭,还是没等到陈龙正,晚饭时分,依然没等到陈龙正。

    这下子袁黄受不了了,离开房间找仆人打听陈龙正的所在,仆人们都说不知道,只知道要好好的招待袁黄。

    袁黄实在是疑惑,但是又不知道该找谁打听陈龙正的所在,只好耐着性子又等了一晚上,第三天的上午,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拉住陈龙正的管家就询问陈龙正的去向。

    “我家老爷已经离开京师了,袁先生还不知道?”

    管家一脸疑惑地看着袁黄。

    袁黄呆在当场。

    “他离开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两天前就离开了,袁先生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以为老爷已经和袁先生说过了。”

    袁黄彻底愣住,不知所措的看着管家。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接下来管家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房间里,他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风风火火的冲出了陈龙正的府邸。

    然后他找到了江大海的府邸。

    “我家老爷经常在城外军营练兵,现在已经三天未归了。”

    门房如此回复。

    “那何时归来?”

    袁黄不死心。

    “那就说不准了,最长的一次,老爷一个月都没回府,老先生还是稍晚些时候再来吧!”

    袁黄面色铁青,二话不说离开了江大海的府邸,又跑到了赵虎的府邸外,赵虎的门房的回复和江大海家门房的回复一样。

    “我家老爷外出练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袁黄又去找了齐大勇。

    “我家老爷带兵去长城巡防了,恐怕要下个月才能回来,老先生下个月再来吧!”

    袁黄又去找了陈燮。

    “我家老爷前日已经出发去了南京整训那里的警察,估摸着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袁黄又去找了王辉。

    “我家老爷基本上就住在城外的军校里,您不如去那里找找?”

    袁黄纵马去了中央军校。

    “院判带着学生们去北境长城拉练去了,大概要半个月以后才回来,您不如半个月以后再来?”

    回到京师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袁黄没有回陈龙正的府邸,而是找了一间邸店住下,躺在床上喘息着,有些混乱的大脑思考着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尽管他不想相信,但是他现在不得不相信,陈龙正抛弃了他。

    一手带上这条道路的爱徒抛弃了他。

    他心如刀绞。

    他不知道萧如薰为何要下手,为何要对袁俨下手,对他下手,他对萧如薰的痛恨愈发浓烈,就愈是无法找到根源所在。

    但是形势比人强,若要救出袁俨,必须要找到办法,否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他不愿遇上。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王锡爵的府邸。

    他知道找武将已经没有用了,或许求见一些文官还有用。

    于是他选择了当朝首辅王锡爵。

    王锡爵家的门房告诉他,王锡爵现在在皇宫里处理政务,两天没回家了。

    袁黄愣了愣,又去找李廷机,李廷机家的门房告诉他,李廷机现在在城外军营处理事物,基本上也不回家。

    袁黄只好再去找叶向高,叶向高倒是在家,不过门房通报之后,告诉袁黄

    “我家老爷说了,和袁先生没什么好说的,请袁先生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好什么自什么为什么之什么!!!

    萧季馨!你到要干什么!!!

    在叶向高家门口,袁黄愤怒的攥紧了拳头,想着干脆就拼掉这条老命去闯调查司大牢好了,横竖一死,也好死在袁俨的前面!

    万念俱灰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只好拼命了,这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

    正当他决定这样去做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的身旁响起。

    “袁先生?”

一千二百七十 我就是王法

    听到声音,袁黄一转头,看到了一个脸上笑眯眯的中年男人。

    “你是什么人?”

    袁黄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在下是奉我家主人的命令来邀请您的,袁先生可否赏脸去见一见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哼!莫不是萧季馨?”

    袁黄满脸恶意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

    “哎哟,您可说笑了,在下倒是想做当今陛下的仆人,却没那个福分,而且,袁先生,恕在下直言,当今陛下的表字,并非我等可以明言。”

    袁黄冷着脸走到中年男人面前。

    “萧季馨的狗就给老夫离远些,老夫别的没有,只有一条命,你还想如何?!”

    “袁先生说笑了,我家主人找袁先生,不过是为了聊聊袁家公子的事情。”

    袁黄瞳孔一缩。

    “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袁先生来了就知道了。”

    中年男人侧过身子伸手一指,袁黄见到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救子心切,袁黄随着中年男人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驶向了京城里最奢华的酒楼,袁黄跟着上了三楼,进入了一间包房。

    “袁先生,好久不见了!”

    周曜一脸微笑的站在了袁黄面前,向他作揖行礼。

    袁黄一看周曜的脸,忽然想起了眼前人是谁。

    当初萧如薰北伐到了江西的时候,招募了一批破落读书人,眼前的周曜便是那个时候应聘入军队做军中文书的,后来因为机灵能干,被分配到了当时还在为萧如薰全军处理调度事物的袁黄手下跑腿。

    还曾经得到袁黄的亲自指导。

    不过很快就因为办事得力而被萧如薰调走,要到了他身边去了,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是卢沟桥大营了。

    “周子先!”

    袁黄的面色忽然变得冷冽起来,咬牙切齿道:“是你搞的鬼?你这个中央调查司的郎中,做的可真好啊!”

    “哎哟,袁先生,您可是误会我了。”

    周曜走上前:“咱们不也是为陛下办事吗?为陛下办事的人,哪有搞鬼的资格?陛下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不是吗?”

    “少废话!你把我儿怎么样了?我儿犯了什么罪?!”

    袁黄恶狠狠的看着周曜。

    周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袁俨还好端端的,也没吃苦受罪,就在大牢里面蹲着,没陛下的命令,我什么也不会做,袁先生尽管放心,至于罪,自然是有的。”

    “有罪?有什么罪?你倒是给老夫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老夫决不罢休!”

    周曜笑了笑。

    “袁先生当真想知道?”

    “那是自然。”

    “那就请坐下,先喝杯水酒。”

    周曜指了指布满了酒菜的桌子,袁黄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袁黄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现在能说了么?”

    周曜笑着点头。

    “当然可以。”

    说着,周曜拿出了一份奏表:“这份奏表,袁先生还请好好看看。”

    袁黄拿了过来,翻开来一看。

    “不错,这就是老夫说的,老夫当着贾广楠的面说的,他写奏表,也是老夫同意的。”

    “就是这份奏表出了问题啊!”

    周曜叹了口气:“袁先生啊,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对当今陛下,您有再多的不满,要是放在心里不说出来,谁能知道?在下相信,对陛下不满的人,很多,但是向您这般直接说出来的,还真只有一个。”

    “那又如何?萧季馨不容我了?要杀我了?你让他来杀我!杀我可以,我没有怨言,但是,他不该伤害我的孩儿,若思从缅甸开始为他做事,勤勤恳恳,一丝不苟,他怎么下的去手?”

    袁黄一把将那份奏表摔在了地上。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

    周曜弯腰把奏表捡了起来:“陛下是皇帝,皇帝总要面子,您自己不满也就罢了,可偏偏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还在当朝官员面前说,您的意思就是,咱们都是叛逆,就您一人是忠臣呗?还是前朝的忠臣?”

    “难道不是吗?”

    袁黄满脸冷笑:“你们整个朝廷,从上到下,可有一个忠良?”

    “您这话说的,那汉也全是先秦的叛逆,魏也是汉的叛逆,晋也是魏的叛逆,合着千百年来,咱们泱泱华夏全是叛逆就是了?那怎么历代史家还把这些叛逆当作正统朝代呢?”

    周曜摊开双手。

    袁黄深吸一口气:“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过您是否亲身经历罢了,这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当属最后的胜利者,从古至今皆然,刘邦做得,曹丕做得,司马炎做得,杨坚做得,李渊做得,赵匡胤做得,我大秦皇帝陛下就做不得?”

    “少说这些歪理!”

    袁黄怒斥道:“叛逆就是叛逆,没什么好说的!”

    “袁先生。”

    周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您要是这么说,那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说,您这大明遗老还活在大明朝,可大明朝已经没了,现在,是大秦隆武二年,您,活在什么时候啊?”

    “少说废话,我儿到底犯了什么罪,若是因为我,你抓我,杀我,我没有怨言,但是你不该抓我儿。”

    “您在心里骂我,怨我,恨我,想杀我,都可以,但是就不该正大光明的说出来,还在官员面前说。”

    周曜笑了:“这是当今陛下的原话,要在下转告给袁先生。”

    “萧季馨?”

    袁黄愣住了。

    “您可以这样对待陛下,陛下也可以这样对待您。”

    周曜还是一脸微笑。

    袁黄深吸了一口气。

    “皇帝?就这样?犯法的不是我儿,是皇帝!是他萧季馨!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还有公理吗?!”

    袁黄被气得浑身发抖。

    周曜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

    “您可说笑了,哈哈哈,不过您这样一说,还真叫我想起了十年前,十年前,我家父母去世之后,我家的土地被家乡的乡绅强买,当然他现在已经死了,我亲自拜托了土改的朋友,他全家都被杀光了。

    当然,当时他很强横,连官府都站在他那边,那天,我就跪在地上痛哭,而他们就站在我面前笑,我当时也是这样问的,我一边哭,一边问,我说这天下还有王法吗?还有公理吗?

    他们当时的回答,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现在有些时候做梦还能梦到那一天,他们说的那句话,就跟刻在我的脑袋里一样,血淋淋的,很疼,现在,我把它送给您。”

    周曜的脸上浮现出了愉悦的笑容。

    “我就是王法。”

一千二百七十一 你这朝廷,尽是些魑魅魍魉!

    我就是王法。

    这句话,袁黄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反正,他一定听到过这句话。

    还是出自大奸大恶之人口中的。

    在袁黄的眼中,周曜的形象已经和那些人无限的重合了。

    “他萧季馨说要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要换了人间,可为何我觉得,这一切一点儿都没有变呢?嗯?你告诉我,你,和大明朝那些贪官污吏,那些欺压百姓的良善,有何不同?”

    袁黄气的脸发白,嘴唇发抖,伸手指着周曜。

    “您是百姓吗?”

    周曜笑眯眯的开口道:“我周曜的确手上染了不少血,杀了不少人,有罪的也杀过,无罪的也杀过,杀过坏人,也杀过无辜的人,但是,袁先生,我可从来没有欺压过良善百姓啊,我杀的,都是官。

    您觉得我们十恶不赦,当然,我的确是十恶不赦,在那些被我杀掉的官员眼中,我的确是十恶不赦,那又如何呢?他们最多说我弄得官不聊生,大秦天下何曾民不聊生了?你出去看看,大秦建国以来,有过饥荒吗?”

    袁黄愣住。

    周曜摇了摇头。

    “袁先生啊,这就是大秦比大明要好的地方了,如果大明比大秦好,那大秦是怎么取代大明的?如果天下人心向大明,那大秦无路如何也建立不了吧?不要用您的旧观念来看待我。”

    袁黄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欺压良善百姓,可是你说的那句话,和老夫印象里那些欺压良善的混帐东西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呢?总而言之,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我只确信这一点,然后,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袁黄点头:“好,好,你真是一条好狗!”

    “多谢您的夸赞,能成为陛下的狗,在下非常荣幸。”

    周曜毫不介意。

    “你……无耻!”

    袁黄急促的呼吸着。

    “好了袁先生,与其在意在下是不是无耻,不如在意一下袁俨公子如何?这调查司大牢可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至今为止进去过着大牢还能活到现在的,可真没几个,您不希望袁俨公子也出不来吧?”

    “……”

    袁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萧季馨派你来的,那我就去见见萧季馨,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儿死。”

    “哈哈哈,袁公实在是多虑了,袁公为大秦的建立鞠躬尽瘁居功至伟,您要是不那么固执,这大秦首辅的职位,本该是您的,袁公子也多次对你抱怨过,这袁公的上进心可很强啊,您这样做,太过分了。”

    “我父子之间的事情你们……”

    袁黄瞪大了眼睛,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呵呵,袁公,您不会以为您和袁公子之间那些家书都不为外人所知吧?哎哟,您到底是把在下看作什么人了?在下想知道的事情,还真没有不知道的,陛下想从在下这里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不知道的。”

    周曜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锦衣卫?东厂?”

    袁黄笑了出来:“萧季馨这大秦朝,还真是没什么不同啊?”

    “从古至今皆然,以后也是一样,锦衣卫和东厂无论怎么变动,无论人员如何变迁,一定会继续存在,您理想中那些光辉盛世,我们这些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这是在下从事这份工作以来悟出来的道理。”

    周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他只觉得袁黄太不可理喻了:“袁公,陛下等您很久了,一起去见见吧?”

    袁黄点头。

    “好,我去,我去看看他,我去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罢,袁黄就往外走,周曜立刻跟上,然后请袁黄上马车,一路带着袁黄进了皇宫。

    萧如薰已经在书房里等待多时了,一看袁黄来了,满脸笑容。

    “袁公,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不好。”

    袁黄站在萧如薰面前,冷笑一声:“萧季馨,你就别和老夫这里耍花枪了,有什么就说什么,老夫没有多余的话想和你说,你就告诉老夫,我儿,到底犯了什么罪,你放人不放人,还是说,你要杀了我父子?”

    “袁公!说什么呢!”

    萧如薰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您和若思都是我在缅甸落难的时候前来帮助我的,您和若思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我怎么会伤害你们呢?”

    “那你抓住若思把他放到调查司大牢里是什么意思?你那大牢不就是锦衣卫诏狱吗?进去的人,几个能活着出来?”

    面对袁黄的冷嘲热讽,萧如薰面不改色。

    “袁公,这件事情我也不想,可谁叫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庇护若思了,来来来,您看看您看看,这些奏表,可都是要求杀了你们父子两个的,我这是保护您和若思啊!”

    萧如薰把桌上二十多分奏表全部抱起来递给袁黄,袁黄深吸一口气:“我倒要看看你要干什么!”

    打开第一份,是王锡爵的奏表,说是听闻袁黄口出叛逆之言,妖言惑众,和其子袁俨一起有不臣之心,请皇帝陛下诛杀之。

    打开第二份,是李廷机的,说听闻袁黄曾说年轻二十岁必起兵造反的话,跪请皇帝陛下诛杀此不臣之人。

    打开第三份,是叶向高的,说听闻袁黄和其子袁俨一起密谋要造反,计划从海上调兵突袭京师,请皇帝陛下明察,然后诛杀之。

    然后是大秦各大部门尚书侍郎的奏表,洋洋洒洒数千字,内容只有一个请皇帝诛杀袁家父子。

    袁黄看的身体发抖,最后直接一用力把奏表摔在了地上。

    “你要杀我就直说!别说这些没用的!我父子和曾说过要造反?何曾说过!!!”

    萧如薰摇摇头叹了口气,满脸的遗憾。

    “您当真不曾说过?那这满朝文武百官都上奏表说要杀了您,是说满朝文武百官都错了,要联合起来诬陷您谋害您?”

    袁黄眼睛一瞪。

    “你这朝廷,尽是些魑魅魍魉!”

一千二百七十二 去把袁俨杀了

    “袁公,您这话说的就不好听了。”

    萧如薰对跟在后面的周曜点了点头,周曜表示明白,拿出了一份文件。

    “隆武元年六月十九,您酒后和属下刘文斌抱怨,说大秦得国不正,皇帝叛逆之人,阴险狡诈,将来必遭天谴。

    隆武元年六月二十七,您在监督修路之时,对属下张永抱怨大秦皇帝是刻薄寡恩恩将仇报之人,将来必然会被老天惩罚。

    隆武元年七月十二,您在和长子袁俨的书信中说,若是年轻二十岁,必然会起兵造反匡扶大明江山。

    隆武元年八十十三,您在和长子袁俨的书信中说大秦皇帝过于残暴,杀害无数生灵,距离遭天谴为时不远,让袁公子看看大秦皇帝的下场。

    隆武元年八月二十,您和工部官员魏源交流时自称大明遗老,说满朝文武都是大明的叛逆,迟早要遭天谴。

    隆武元年九月初六,您和兵部官员孙永贞交流时嘲讽孙永贞为秦狗,失贞之人,若是女子,早就被浸猪笼了。

    ………………

    隆武二年五月十三,您和天津知府贾广楠产生冲突,辱骂贾知府,并且说只要一息尚存,大明还在心中,大秦只是伪朝,拒不承认大秦正统。”

    周曜将黑鸩所记载的所有关于袁黄口出叛逆之言的记载全部读了一遍,就在袁黄面前,一字一句没有丝毫缺漏,他一边读,袁黄的面色一边改变,到最后,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一样。

    “你一直在监视我?从头到尾你都在监视我?”

    袁黄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如薰。

    “袁公说笑了,这些可都是官员自己上报,当然您的信件是看过了,不看不行,这也是调查司的职责所在,您也别太怪罪他们。”

    萧如薰笑了笑:“袁公,这一桩桩一件件,换成别的皇帝别的王朝,您觉得,您这全家满门哪个能活下来?我念着旧情宽容接纳,您却不知进退,惹恼了满朝文武,这下可好,满朝文武都上表要我惩罚您,您可叫我如何是好?”

    袁黄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看着萧如薰。

    “萧季馨,你为了杀我父子,叫满朝文武上书请求,好将你自己摘出去?你好手段,你好手段,满朝文武都是恶人,只有你一人是好人?”

    “袁公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我何时说过要杀了您?”

    萧如薰转过身子走回了自己的书桌前缓缓坐下:“我只是想请您多多少少明白一件事情,大明,已经不在了,现在是大秦的天下,是大秦隆武二年,皇帝,是我萧如薰。

    有些事情您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我不知道就无所谓了,您想怎么考虑就怎么考虑,权当我不知道,可是您却说出来,还在那么多官员面前说出来,这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满朝文武都在逼我杀人,您说,我可如何是好?”

    袁黄愣了好久,忽然笑了出来。

    “好,好,好,萧季馨,你现在这样子,你觉得无所谓是吗?当初在卢沟桥大营,是谁口口声声说要换了这人间,要还这人间一片清白干脆?你说大明肮脏**污浊透顶,我看你这大秦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黄怒骂萧如薰。

    萧如薰看了周曜一眼,周曜点头,然后快速离开,将书房门关上,将外面的内侍全部赶走,关上第二道门。

    “袁公,功过后人说,今生无求,您现在所看到的,和千百年后后人所看到的,当然是不一样的,您觉得我这大秦肮脏污浊,那又如何?”

    “你还想篡改史书不成?!”

    萧如薰摇了摇头。

    “史书可以篡改,可真实发生的大事又该如何篡改呢?我这大秦朝要真是污浊不堪羸弱**,我再怎么篡改史书,后人也不会觉得大秦有多强大。

    您想啊,要是农民起事不断,外敌入侵不断,年年岁币,年年割土,年年打败仗,我再怎么改史书,后人会把我这国家当作一个强国吗?后人会觉得我这大秦有多了不起吗?

    但是反过来,史书上如何污蔑我,抨击我,说我叛逆,说我无耻,说我丧尽天良,但是大秦的强大却是实实在在的,征辽东,振西南,征倭国,我消灭的可都是大秦的祸患,受益的是整个大秦。

    后人说我篡位又如何?说我背叛朱翊钧背叛他朱明天下又如何?我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完成了他完不成的事业,大秦比大明更强,这是事实,一切的推论,都要基于这个事实,这就是大秦,这就是皇帝!”

    “说得好,萧季馨,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在乎,你又为何要抓我儿?”

    “因为我不开心。”

    萧如薰喝了一口茶:“我是皇帝,但我也是人,我也会不开心,你骂我,我就是不开心,我要是不开心,我就要让你知道和我作对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萧如薰笑了出来。

    “袁公,这也是皇帝,谁说只准臣子骂皇帝就不准皇帝报复臣子的?”

    “你……小人之心!”

    “小人?袁公,咱们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你儿子对着你骂一句为老不尊,你是开心呢,还是开心呢,还是开心呢?”

    “你……”

    袁黄一愣,心中恼怒至极,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骂我,可以,放在心里,别说出来,我不知道,就无所谓了,可是我知道了,还被那么多大臣都知道了,袁公,我很为难的。”

    萧如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就不收敛一点,在心里骂骂我不就好了?现在搞得,满朝文武都要杀你,我怎么救你?”

    “……”

    袁黄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萧季馨,你很好,你很好,你要杀我对吧?来,我就站在这里给你杀,你杀我啊!”

    袁黄一声怒吼。

    萧如薰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面色不改。

    “袁公,我说了,我不会杀你的,没有你的帮助,我不会有今天,我记在心里,我不杀你。”

    “那你想干什么?嗯?”

    “跪下。”

    萧如薰盖上了茶碗,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

    “什么?”

    袁黄瞳孔一缩。

    “我说,跪下。”

    萧如薰站起了身子,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袁黄。

    “你要我跪下?”

    袁黄的眼神满是愤怒:“萧季馨,你要我跪下?!”

    “跪下,喊吾皇万岁,朕的表字,不是你能喊的。”

    萧如薰语气平静。

    “我要是不跪呢?”

    “袁俨就要死。”

    “你……!!”

    袁黄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地看着萧如薰:“那你还是杀了我吧,我不会给叛逆下跪!”

    “周曜!进来!”

    萧如薰高喊一声。

    周曜很快推开了门,站在了萧如薰的面前。

    “陛下。”

    “去把袁俨杀了。”

    “是!”

    周曜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走。

一千二百七十三 今日始知皇帝滋味

    看着快速离去的的周曜,袁黄有点慌了。

    和萧如薰相处那么多年,他确信萧如薰无论怎么变,至少某些地方是不会改变的,他对萧如薰的某些基础看法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决定做事的时候的语气与神态与决然,这是不会改变的,萧如薰从很早以前开始做决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态,一点都不带拖泥带水的。

    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杀伐果断的一面,而现在,更强了。

    萧如薰是真的想要杀了袁俨,杀了跟随了他数年为他立下功劳付出时间与汗水的忠心耿耿的袁俨。

    袁黄的意志开始动摇,心开始颤抖。

    “停下!周子先你给我停下!!”

    周曜转过身看向了萧如薰,萧如薰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停下了。

    “萧如薰,我问你,袁俨何罪之有?你要杀他?”

    “萧如薰?”

    萧如薰咧嘴笑了:“妄称皇帝之名,是为大不敬,朕念你年事已高,不忍加刀俎于你身,故以你子袁俨代替,合乎情理吧?”

    “你……”

    袁黄伸手指着萧如薰,剧烈的喘息起来:“你怎能如此……”

    “朕为何不能如此?”

    萧如薰收起笑容,换作一副冷漠的脸庞:“袁黄,你以为朕是朱翊钧?杀个人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别太高看自己了,朕可从未说过要与士大夫共天下,朕也不允许有谁和朕共天下。

    天下是朕的,五湖四海亿兆子民都是朕的,全部都是朕的,一切都由朕一个人说了算,谁敢说三道四,朕就送他全家入坟场,还额外赠送一块石碑,上书死不足惜四字,你以为如何啊?”

    “你……你……”

    “你还想说什么?袁黄,你该不会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皇帝吧?还是说你觉得全天下所有的皇帝都和朱翊钧那样无能?我跟你说,不管文臣,武将,谁敢犯朕的忌讳,都要死,你不是特例,也不是例外,朕对你们一视同仁。”

    袁黄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不是人!”

    “朕是皇帝,天之下,人之上,九州至尊。”

    萧如薰冷冷道:“倒是你,一而再再二三的诽谤朕,污蔑朕,污蔑朕的大秦,到底是何居心?”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诽谤只有?!”

    袁黄愤怒的指着萧如薰:“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蒙了心,居然认为你是匡扶大明天下的希望,居然认为你是希望!我真是蠢到了极点!”

    “你的确是蠢到了极点。”

    萧如薰走到了袁黄面前,冰冷的视线直视着袁黄:“你到底要蠢到什么地步才能在大秦皇帝面前谈起大明?你到底是多么希望自己家破人亡?你到底是多希望你家人亲友一个接一个的死在你面前?你一个人蠢,非要拉上全家一起陪葬吗?”

    萧如薰看了看周曜,伸手指向了他:“只要朕一声令下,周曜会立刻去杀了袁俨,然后把他的人头送给你,你留在家乡的家人亲友,一个都活不了,全部都会被带到你面前,一个接一个的被杀死。”

    “就在你的面前被杀死。”

    “一个接一个。”

    “你会全程围观。”

    “无力阻止。”

    “满意吗?”

    一句一句冰冷的丝毫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狠狠的敲击在袁黄的心头,将他的心狠狠的撕扯。

    他开始感觉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其实都不是真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梦。

    从万历二十一年开始,这一切都是梦,他所认识的人,所参加的战争,所立下的功绩,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

    萧如薰其实并不存在,没有参加朝鲜之战,更没有之后的缅甸大同之战和北伐之战,这一切都是梦,是虚构的,是不存在的,他甚至感觉自己魔障了,只要狠狠的把自己从梦中抽醒,然后还是万历二十一年。

    可是现实告诉他,这样的妄想并不存在,萧如薰还站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大明没了,萧如薰是皇帝,他的念想根本就不存在。

    更别说现在这个时候,他当初鼎力相助的人,正在计划着杀他全家。

    他绝望了。

    “我为什么要去缅甸啊?哪怕我留在京师做个郎官,等你打来,我殉国而死,也比现在好啊!”

    滚滚泪水从袁黄脸上滑落,他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

    萧如薰面色不改,摇了摇头。

    “不,你要是真的愿意殉国而死,就该在沈一贯政变的时候和宋公还有赵公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可惜,那样的人太少了,只有寥寥数人,其余的都是沈一贯帮我筛选出来的识时务者。

    识时务的人很好啊,有他们,我就不用担心没人可用,儒家讲究出仕为官,出的是谁家的仕很重要吗?我一直都在想,改朝换代改朝换代,只要人还是华夏之人,朝还是华夏之朝,又有什么所谓呢?

    要说叛逆,要说得位不正,真没什么好说的,你家皇帝做不下去了,换我家来做,这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可以呢?只是坐上了皇帝的人不愿意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萧如薰蹲下了身子,伸手拍了拍袁黄的肩膀:“所以啊,袁黄,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很可怜吗?你若是真的不想在我的大秦活下去,你若是真的念着大明,你为何不死呢?”

    袁黄瞪着眼睛看着萧如薰。

    “大明没了,现在是大秦天下,你念着大明,就随大明而去好了,你偏偏还活在大秦,活在隆武年,你说你是大明遗老,说白了,不就是怕死吗?不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又不想死吗?

    自古以来啊,愿意为国而死的人,很多都是卑贱之人,因为有地位的人知道啊,死是划不来的,那些口口声声说着要死的人,到最后活得都好好的,他们只会号召别人去死,自己已经做好了出仕新朝的打算。

    忠义只是自己说着给别人听,别人也说着给自己听,到头来真的到了要死的时候,以身殉国者又有多少?估计在你们这些没死的人眼里,看那些人都很奇怪吧?

    明明说好了只是忽悠那些泥腿子那些丘八那些不懂事的人去死,你怎么也被忽悠过去跟着死了?谎话说了一千遍自己都信了?我知道的,地位越高,财富越多,知识越丰富,就越不愿意死。”

    萧如薰站起了身子。

    “你天天喊着大明遗老,天天想着造反,怎么就不动手呢?你倒是动手啊!啊?骂我是叛逆,说我得位不正,说我的大秦是伪朝,你倒是动手造反啊!你怎么不反呢?在信件里说你要反,文字造反是吗?你反给我看看啊!”

    袁黄呆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眼神僵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啊,我最讨厌无病呻吟之人,嘴上说的比谁都漂亮,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已经找到后路了,确定自己没事儿了,所以才敢这样说,你敢拿你全家的性命来反抗我吗?

    我要杀了袁俨,我要杀了你全家,杀了你所有的亲属,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如果你愿意,我就在史书上给你留一笔,忠贞之士,宁折不弯,举家殉国,千古留名,我答应你,你要真的愿意,我真的让史官这样写,流传后世!可你愿意吗?”

    萧如薰瞥了袁黄一眼。

    “你不愿意,因为你自己比谁都清楚,大明朝回不来了,你也知道我对你心存愧疚,不会杀你,所以你才有恃无恐,但是啊,你知道许攸的故事吗?我不会杀你,可是,他会。”

    萧如薰伸手指了一下周曜。

    袁黄看向了面无表情的周曜。

    “我对你的愧疚是有限度的,我对大明朝的愧疚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你觉得这就是我可以容忍你一辈子的理由,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要知道,我才发现,皇帝做得越久,我就越不在乎以前的事情。”

    萧如薰靠近了袁黄的耳朵,低声道:“我是真的想杀了袁俨,真的。”

    袁黄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萧如薰站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跪着,喊吾皇万岁,朕就饶了你,饶了袁俨,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就以谋逆罪论处,你知道谋逆罪是什么下场吧?不知道的话,周曜,告诉袁总督,谋逆罪的下场是什么。”

    “是!”

    周曜面无表情道:“谋逆罪,三族之内,男子满门抄斩,女子发落为奴,或入教坊司,或入各地官办青楼,或发卖于民间。

    袁总督,这男的都要死,女的,我想这个消息放出去,会有很多人闻讯前来购买,官宦人家的女子,知书达理,细皮嫩肉,那可是抢手货。”

    萧如薰点点头,看向了瘫坐在地上的袁黄。

    “想好了吗?我数三下,三下一过,你再喊万岁,也没有用了。”

    萧如薰清了清嗓子:“一……”

    “吾皇万岁。”

    萧如薰这个一字发音还没有发完,音节还拖在喉咙里没出来,就被打断了。

    袁黄以极快的速度跪在他面前,喊了一声吾皇万岁。

    声音有点小。

    萧如薰有点遗憾。

    但是说到底,你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呐,真的愿意为了国家而献出一切的人,真的不多,正是因为不多,所以孙承宗那样的人尤其值得敬佩。

    可惜,太少了。

    至少袁黄不是。

    “你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萧如薰带着惋惜的感情开口了。

    袁黄抬头看了一眼萧如薰,抿了抿嘴唇,死死的咬着唇边肉,少倾,颓然松开。

    他抬高了音调,高喊了一声:“吾皇……万岁!”

    “连起来念!念的要四平八稳,气息流畅,你们这些前朝的进士啊,这考完试以后会有专门的礼部官员过来教你们如何觐见皇帝,我不相信他们没有教过你们怎么准确地喊出这四个字。”

    袁黄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双手紧扣在地面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吾皇万岁!”

    声音更大,更响亮,发音更平稳,气息更流畅了。

    但还是不够。

    “技巧是掌握了,可是这里面的意思我听着怎么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啊?这是朕在强迫你吗?”

    “吾皇万岁!”

    “不行。”

    “吾皇万岁!!”

    “不够真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说完,直接伏在地面上:“恳请陛下……看在过往的功劳份上,饶过老臣的家人……”

    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书房的地面上,袁黄痛哭流涕。

    “过往的功劳吗?这样啊……”

    萧如薰迈步走到了书房门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周曜,带他去领人。”

    “之后呢?”

    “之后,就看他们怎么选择了,愿意离开,那就走,想留下,那就来求,选择很简单。”

    “遵旨!”

    周曜走到了伏在地上的袁黄身边,俯下身子开口道:“袁公,咱们可以去迎接袁公子了,想必他在大牢内也很想出去,那里面阴暗潮湿,的确不怎么舒服。”

    袁黄闻言,便想爬起来,不过身子抖的厉害,努力了几下没爬起来,周曜伸手去扶,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袁黄想把自己的手甩开,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硬生生制住了这样的冲动,握住了周曜的胳膊,努力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走到萧如薰身边,袁黄又跪了下来。

    “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愿你牢记朕的大恩大德,这样的大恩大德,可是很多人做梦都梦不到的。”

    萧如薰笑了:“周曜,把袁总督扶起来,好生护送过去,明白吗?”

    “遵旨!”

    萧如薰点了点头,让周曜扶着袁黄慢慢地向外走。

    等看不到他们离开的背影之后,萧如薰关上了书房的门,走回了书桌前,缓缓坐下。

    明明以为是很难过的事情,怎么现在,却那么的愉悦呢?

    巨大的愉悦仿佛要冲破胸膛爆发出来一样,实在是太愉快了。

    玩弄天下于鼓掌之中,这是只有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以前多少有些遮遮掩掩,多少还有那么点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的想法,但是现在,完全没有了。

    做皇帝还要缩手缩脚的,像什么话?

    刘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今日始知皇帝滋味。

一千二百七十四 众人皆醉我独醒

    袁俨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进入到这个被所有官员恐惧的阴暗潮湿的调查司大牢里。

    这座大牢被臣子们暗地里称之为前明的锦衣卫诏狱,因为它和前明的锦衣卫诏狱就是一模一样的,从职能,到组成人员,到人员的残忍程度和阴冷程度,无一不显示这座大狱和它的所有者中央调查司就是前明的锦衣卫。

    但是相比于前明锦衣卫只是打击政治犯这件事情,中央调查司的职权要大得多,它的首脑调查司郎中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职,但是权力极大,不仅在京城范围内掌握稽查调查之权,中央调查司在每一个省都有分布。

    有些经济比较好或者地位比较特殊的州县甚至都有它的分部,比如五大港口城市内就有中央调查司的分部,权威之大甚至连审计司都会被它所监督,被它关注。

    而一旦进入调查司的视野,就请自求多福,不管你是真的冤枉还是假的冤枉,只有运气最好的人才能活着出来。

    一场大清洗奠定了它的凶名赫赫,即使远在吕宋,袁俨也对调查司的威名久有耳闻,甚为感慨,为那些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的人感叹。

    可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进入这里,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听着耳畔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惨叫声,进来不过数日,他连一觉都没有好好睡过,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死在这里,成为一具尸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要被带来。

    贪污渎职?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有贪污渎职的罪名,如果有,他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犯法了呢?如果有,怎么会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罪了呢?

    袁俨觉得很奇怪,他想申诉,想为自己讨个公道,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没有公道。

    每个进来的人都在哭诉自己的遭遇,都在说自己没有犯罪,没有做坏事,没有贪污**,没有欺压良善,为什么会被捉进来?

    袁俨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一模一样的。

    这里和他所知道的那个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这里,他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但是偏偏还没死掉,他想见见阳光,想呼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他甚至怀念起了自己并不喜欢的咸咸的海风,还有那滋味甚为奇怪的海鲜。

    他思念家乡的米饭,思念家乡的小桥流水,此时此刻他完全想不到什么升官做大事业之类的,他所想的,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回家,离开这里回到自己所思念的地方。

    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能被接受吗?

    他抱着双腿缩在监狱的角落里,无助的祈祷着。

    他的祈祷似乎被听到了。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狱卒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他的牢房打开,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袁俨,你的问题查清楚了,你可以离开了。”

    绝望之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袁俨是不相信的,他只是惨惨的笑了笑。

    “离开?你们是想杀了我对吧?我要被砍头了对吧?”

    狱卒有些无奈。

    见过那么多被弄进来的犯人,从前明到现在,他见过很多很多,胆子大的见过,胆子小的也见过,但是胆子那么小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过。

    只是几个倒霉蛋被斩了,居然就把他给吓傻了,一动不敢动,成天缩在角落里,完全看不出来是那个非常著名的老倔头的儿子。

    监狱里的大家伙儿消息灵通,都在商量那个老倔头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结果老倔头没来,小倔头被扔进来了,小倔头和老倔头相差太大,根本不能比,让大家感到非常失望。

    这一点意思都没有,真的,小倔头完全不上道,一点都不像他那个到现在都敢说陛下坏话的爹,真是虎父犬子。

    不过想想也是,那个老倔头应该也知道自己把儿子祸害成什么样子了,自己可以受苦受罪,但是不愿意让儿子给自己代替受罪,要是自己还活着儿子却死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心里念着大明朝,自称大明遗老,死硬死硬的,那又怎么样呢?指望谁说你一句好话?

    醒醒,大明完蛋了!

    改朝换代本是寻常事,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明朝都到那个地步了,你也不看看谁还愿意为它而死?

    讲句真心话,有朝一日大秦朝走到那一步,一样不会有谁愿意为它而死,千百年来改朝换代无数次,不过是换个人踩在大家的头顶上而已。

    当今陛下对百姓仁慈一些,换个皇帝谁知道结果如何?

    所以老狱卒就感觉那些人特别傻,特别天真,觉得自己抱着这个念想坚持下去自己就特殊一点,就是自己醒着,别人都在醉生梦死不知廉耻,这人要狂妄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倒是他的儿子更实在一点,但是再怎么实在的儿子也架不住一个坑儿子的老爹,这下可好,把儿子给吓坏了。

    不过还好,老倔头算是及时醒悟了,把儿子救下来了,要不然,那可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也就不知道老倔头是怎么想的了。

    在老狱卒看来,这件事情很好解释。

    这老倔头以为皇帝肯定不会杀他,所以才有恃无恐,拼命说皇帝的坏话,谁曾想皇帝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老倔头一看不能这样,不然全家都要死光了,在家人的性命面前,大明朝算个屁啊。

    于是就跪下乞饶,换取皇帝的宽大处理,皇帝一看老倔头乞饶了,就放过他了,事情就那么简单。

    说白了,这老倔头自己也知道大明朝活不下去了,就是憋着一口气不愿意承认,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很好,自命清高,结果在铁拳面前果断服软了。

    这种人,他见的挺多的,听说的也挺多的。

    “行了,别傻了,皇帝下令宽恕你了,你可以出去了,你爹就在外面等着你呢!”

    老狱卒开口道。

    袁俨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我能出去?你没骗我?你不是要骗我出来杀掉我?”

    老狱卒没好气的说道:“我要杀你?我就是个老狱卒,家里五代人都吃这碗饭,我又不是刽子手,要杀你来的就不是我,赶快出来,你这牢房现在是别人的了,别占着地儿!这又不是邸店!”

一千二百七十五 爹啊,您把我害苦了啊!

    被老狱卒一顿呵斥,袁俨将信将疑。

    他站起来往外面走,果然没看到有其他人。

    在老狱卒的带领下慢慢往前走,走着走着,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不由得哆嗦起来。

    等走到一个大房间里,袁俨看着了一个浑身带着铐链的中年男人正在痛哭流涕的被三个彪形大汉押着走。

    “我没贪污!我没犯法!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啊!!!!!”

    中年男人拼命挣扎着不愿意往里面去,显然是怕极了,几个彪形大汉忍耐不住,三拳两脚把他打得奄奄一息,然后扛起来带到里面去了。

    袁俨看着那中年男人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模样,浑身直打哆嗦。

    “哟,刚三儿,这又是哪儿来的?那么怂?就这样的胆子还敢犯事儿?”

    老狱卒跟那个领头的大汉好像是熟人,看着这一幕没说话,等他们打完了才开口,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工部的,和一个在财政部的亲戚合伙弄了点款项,找在外面的亲戚出海去,结果过市舶司的时候给审计司的人发现了,告诉那里调查司的人,顺藤摸瓜摸到了京师来,一网打尽,两家老小全给抓了。

    这两必死无疑,家小最好的也是给丢到修路的工地上自生自灭去,听说几个漂亮的女眷已经给人预订走了,你说造孽不,六十多的老父老母也给牵连了,黑阎王是那么好招惹的?”

    被称作刚三儿的彪形大汉嘿嘿直笑:“我就想啊,这些怂货怂成这个样儿,怎么捞钱的时候胆子就那么大?修大驰道的工程款都敢下手,黑阎王盯的可死紧的,一两银子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一出手就是五百两,找死。”

    “还活在前明呢,不知道黑阎王的厉害,就觉着自己精明,除了自己就没别人了。”

    老狱卒冷冷一笑,然后看了看袁俨,把袁俨看得浑身发毛。

    “这是?给放出去的?”

    “那个老倔头的儿子!”

    “哦!就是他啊!”

    刚三儿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袁俨:“这运气真不错,进了咱们这儿还能囫囵着出去,这人可真不多。”

    “那可不是!哈哈哈哈!”

    老狱卒和刚三儿聊了聊,就领着袁俨一路往外面走。

    “你小子运气是真的好,刚才那人,一家老小谁都活不了,也就那些被买走的女眷,运气好的,能吃饱肚子,在有钱人家做个小妾,运气差的,直接就给人家当牛做马玩弄,不到几个月就得死掉,那些人玩女人的手段你是想都想不到。”

    这话说的袁俨从里到外浑身冰冰凉凉,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小女儿。

    原来自己距离家破人亡的局面那么近?

    一路哆嗦着走到外面,见到了阳光,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袁俨沐浴在阳光下,觉得自己就像获得了新生一般。

    “出去吧,你爹就在外面等着你。”

    老狱卒给袁俨指了一条路,路尽头有一扇门。

    “出去以后跟你爹说说,别那么倔了,要是继续口出狂言,别说你父子,你全家老小,连亲戚都要遭殃,那些官宦人家出来的女眷卖的最好了,细皮嫩肉知书达理的,好多人喜欢的。”

    老狱卒这话说的袁俨一边走路一边哆嗦,呼吸也不是那么顺畅,一点劫后余生的感觉都没有。

    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袁俨看见了父亲憔悴的脸。

    “若思我儿……”

    袁黄几步上前拉住了袁俨的手,仔仔细细的看着袁俨的模样,满脸凄怆:“我儿受苦了,我儿受苦了……”

    袁俨看着父亲老泪纵横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满腹的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老狱卒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着,念及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小女儿,袁俨只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到最后,对着父亲,袁俨张开嘴巴哭喊了一句

    爹啊,您把我害苦了啊!

    且不说这对父子的凄凄惨惨戚戚,萧如薰让袁黄去接人离开之后,自己这边又来人了。

    云南黔国公府当代黔国公沐昌祚带领全族二百余人并家丁数百人的庞大队伍抵达了京师。

    在禁卫军的保护下进入了萧如薰在京城为他们修缮的新的黔国公府,然后领受黔国公的爵位与俸禄福利,以及北京郊外的一所皇庄作为家族产业,就此生活在京师。

    抵达京师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在面对皇帝如此丰厚的赏赐之下,进宫谢恩。

    沐昌祚带领儿子辈的男丁共五人一起作为代表进入宫廷向皇帝萧如薰谢恩,并且表达对大秦的感恩,从此报效大秦,绝不背叛等等。

    萧如薰在乾清宫偏殿迎接沐昌祚的到来。

    一路上,沐昌祚小心谨慎,低着头紧跟在带队的内侍后头,连头都不敢转动,四个儿子里只有年纪相对小一点的小儿子老四敢于四处看看,看着了不少内侍和宫娥,还有辉煌气派的宫廷。

    “大哥,好气派啊,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啊?你以前不是来过吗?这里和以前是一样的吗?”

    老大赶快看了看周围的内侍,见没人注意到,立刻压低了喉咙道:“把嘴闭上,不许说话,忘了父亲是怎么说的?到了宫里不准乱看乱动乱说话,皇帝不问父亲不准,就闭上嘴,一个字都不准说!”

    “这也太小心了吧?咱家都到这里来了,皇帝还要怎样啊?”

    “闭嘴!”

    老大狠狠瞪了老四一眼,老四只好讪讪的低下头不言不语了。

    从前朝走到今朝,两年来,沐家的日子过得是如履薄冰,作为大明五大公爵里实际权力最大、掌握兵力最多的沐家,面对明秦鼎革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位置是相当尴尬的。

    且不说萧如薰从云南出兵北上干掉陈用宾的时候沐家没出力,之后萧如薰占据云南之后沐家也非暴力不合作,感觉像是两边不讨好,不是大明朝的忠臣,也不是新生大秦朝的顺臣,那算什么?

    想自立门户?

    其实说白了就是当时沐家内部意见不统一,内斗了好一阵子,在外部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在邓子龙那个老匹夫不断寻衅滋事搞得沐氏集体神经衰弱的情况下,不得不屈服。

    这一屈服,就没有退路了,沐家成了待宰的羔羊,举族被迁移到了萧如薰的眼皮子底下。

    萧如薰如何对待他们,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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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1592介绍:
这世上有太多的未解也注定无法解开的谜团,比如萧如薰就不知道为何自己能从末世回到五百年前的大明朝。万历二十年,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距离神州沦陷还有一个甲子,挽回一切的最后机遇就在眼前。征西北,征朝鲜,征蒙古,万历三大征,成就绝无仅有的大明战神。然后。万历1592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历1592,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历1592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