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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横刀txt下载     横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二章、发劲

    李长安笑了笑道:“为什么?”

    韩苏儿低下头去,鼓起腮帮子不说话,心中有些生气,几月前奶奶还没去世的时候想给她早早找个人家,被她连哭带绝食拒绝了,病床上的韩老太无奈地问她想找什么样的,她笃定地说谁也不嫁,除非长安哥哥活过来,也就是那天,韩老太叹了一声人各有命,又笑着说这样也好,撒手人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韩苏儿不止一次幻想过李长安骑着高头大马来娶她,眼下要她拜师,哪里会肯。其实直到现在韩苏儿还害怕自己是在做梦,不过就算是在梦里她也不会拜李长安为师的。

    李长安见她低头红了脸,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小女孩父亲早亡,家中又没兄长,对他这个帮她报了父仇的男人生出情愫也是自然而然的,但在他眼中她却只是一个小女孩,不由摇头失笑,伸出大手揉着她的头发,笑骂道:“小小年纪,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苏儿鹌鹑似的一抬脖子,不服道:“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一边抱着辫子说道:“别给我弄乱了。”

    她心中暗下决心,长安哥哥喜欢的女人一定是长得美,武功又高的,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变成那样,嗯,就从现在做起,赵二嫂的南北杂货店里好像有胭脂水粉,不过听说粉玉楼那些姑娘们的胭脂水粉要好一些,但粉玉楼早就关门大吉,据说老鸨也跑到东临府另谋生路了,是不是该托赵二嫂去东临府进货的时候带些东西回来呢……自己也麻烦她太多了。要不,等游方的货郎过来吧?不过货郎的东西总是好坏参半的……

    “要练武的话,可不能懈怠。”李长安突然打断了韩苏儿的思绪。

    韩苏儿小嘴一张,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有些失落地想,自己穷得叮当响,果然还是先练武吧。

    “长安哥哥,快教我!”韩苏儿站得笔直,绝口不提拜师的事。

    李长安心道,日后也不知会不会再见了,也没必要勉强她,便道:“此前传你的射鹰桩可记好了?”

    “记好了!”韩苏儿原地站出藏弓式,竟十分到位,只有些许瑕疵。

    李长安讶异挑了挑眉头,别看这姿势简单,但要练到全身的话,稍微错一点都不行,倘若肩膀亦或弓步向前向后哪怕一分,发力方式就容易错误,当初白忘机教导他时,他也花了两天才站到位,韩苏儿却只用了半天。

    虽然这也有女孩身体柔韧的缘故,但不可否认的是韩苏儿练武资质绝佳,难怪偷学都能把那武馆的入门把式学个**不离十。

    “这是藏弓式,用来入门便好,至于开弓式日后你有弓再练。腿再下压一分,对了。”李长安打量着韩苏儿,点点头,“收桩吧。”

    韩苏儿收了架势,忐忑道:“练错了吗?”

    “练得很好。”李长安微微一笑,“明日继续站桩,今夜教你别的。”还有半月就要离开淮安,回归辎重队,虽然有揠苗助长的嫌疑,李长安也只能先把武功一股脑先教给韩苏儿了,至于能练成什么样便只看她的天赋,不管如何,防身至少足够。

    韩苏儿高兴地拍手叫好,想到之前在朝阳武馆偷学武功时那些学徒鄙夷的目光,不禁在心里哼了一声,有长安哥哥教导,她才不稀得学那些东西,朝阳武馆虽然有些名头,但还没青虎帮厉害呢,长安哥哥可是一人屠了青虎帮的人。这小女孩想到生死厮杀,首先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痛快,仿佛那雨夜带刀杀上青虎帮的人就是自己,顿感扬眉吐气。

    又想到那沈延时常趁她练功时来取笑,说她这也练得不对那也练得不对的,韩苏儿心想,待自己练好武功,一定要先把他打趴下,还要他哭着喊姑奶奶我再也不敢笑话您了。

    “咳咳,收心了。”李长安干咳着提醒费韩苏儿,这女孩天赋是好,就是容易分神,内心戏也太丰富了些,见韩苏儿回过神来,他说道:“你觉得武功是什么?”

    韩苏儿茫然摇了摇头。

    “是招式,还有用劲。过来这边。”李长安把韩苏儿带到墙边,拿起一片瓦,“对着这个打一拳。”

    韩苏儿看着月光下青黑色瓦片**的的粗粝表面,又看了看自己娇嫩的小拳头,咬了咬牙,用力一拳打出,一声闷响过后,瓦片毫发无损,韩苏儿拳头却红了,还破了些皮,险些没把眼泪疼出来,她忍住了,说道:“我,我打不断。”

    “你打得断。”李长安面无表情,没有半点怜惜之意。

    韩苏儿顿时委屈极了,又有点生气,不服地想着大不了把手打破了,反正这家伙也不心疼,便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

    这时李长安一手拿着瓦片,另一只手却拿出刀鞘,点在韩苏儿小腿肚子上,又向上一推,接着是大腿,腰背,肩膀,韩苏儿只觉一股力气从脚底升起,节节涌上,最后灌入拳头内,啪的一声,瓦片应声而碎,断口灰白,而她的手毫发无损,没有半点痛感。

    韩苏儿张开小嘴,讷讷道:“这是哪来的力气……”

    “是你自己的力气,这就是用劲。”李长安道:“你浑身的劲道用在这一拳中,便能打断瓦片,而你若不会用劲,瓦片打不断不说,还会伤到自己。”

    他又道:“其实练武,除开打磨肉身外,最重要的便是用劲,所谓武术,就是让你能打赢另一个与你力气相仿却不会武术的人,甚至可以是两个,三个,十个。练肉身是水磨工夫,但只要学会用劲,你的武力短期内便可突飞猛进。”

    “我若要打赢沈延那家伙呢?”韩苏儿眼睛一亮,又补充道:“他是朝阳武馆的学徒。”

    “三日足矣。”

    韩苏儿雀跃道:“太好了!”

    李长安微笑道:“还不到叫好的时候,先跟我学吧,练武最重下盘,射鹰桩主要练的也是下盘,这四象劲中,我们也先从下盘学起。看好了,这是灵龟镇海……”

第二百八十三章、抉择(上)

    快入夏了,这日上午太阳有些毒辣,照着白晃晃的院墙,有些刺眼,朝阳武馆校场中央的旗帜下垂着,纹丝不动,眼见贼老天是一丁点儿风都不愿意施舍,汗水从沈延的发际流进眼睛里,又痒又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心里有些焦躁。

    热只是原因之一,他的目光不时瞥向院外的那棵榆树,都两天过去了,韩苏儿怎么还没来偷学?

    一片阴影忽然遮盖过来,沈延脑门子一凉,心里喊了一声舒服,移回目光,却心里一个咯噔。

    钱岚不知什么时候已背着手站到他面前,魁梧的身躯正好挡了太阳。

    “练得不错啊。”钱岚皮笑肉不笑地说。

    完了,沈延心中哀叹,连忙将走样的姿势摆正,干咳一声,赶忙堆满笑容:“谢教头夸奖。”

    “夸奖,嘿嘿。”钱岚呲牙一笑,背手就走,丢下一句待会自己过来领罚。

    一日过去。

    黄昏后,沈延摸着火辣辣的屁股一瘸一拐走出朝阳武馆,狠狠啐了一声钱老贼心狠手毒,专跳屁股下手,这儿打不出内伤,但架不住疼啊。

    路过院墙边榆树时,残阳就挂在空空如也的树梢头,十分寂寞萧索,沈延期待的那个身影还是没出现,犹豫了一下,他改道向城南走去,心想今日回晚了若被骂,就说路上摔伤了,反正屁股是真受伤了。

    沿途十分安静,这几月淮安迅速破败了下去,很难想像一个县志有数百年历史的城镇迎来衰亡时是如此迅速,黄昏残阳铺洒在凌乱堆叠的瓦砾中,除去零星的行人拖着疲惫的步伐外,就只有街头翻找食物的野猫野狗还有些生机,

    沈延走进一条陋巷,天色有些暗了,他脸庞却不禁自地热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特地去找韩苏儿,她要是厌烦了怎么办?他又忍不住担心,两天没来,兴许人家生病了?

    不过他更倾向于韩苏儿不想习武了,毕竟练武苦,他堂堂男子汉都咬牙才挺下来,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坚持下去啊。

    骨碌碌

    一颗石子滚动到沈延脚下,他低着头,看见几道被落日余晖拉得极长的阴影,顺着影子望过去,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巷口。

    “沈延,你家好像不在这边吧?”中间那身体壮硕的少年用下巴看着他,说道。

    “不在。”沈延**地回答,这少年叫钱德武,是钱岚的二儿子,有些骄横,平时看不起沈延这没家世背景,又不愿讨好他的,这厮吃出了一副健壮的身板,不过练武不用心,经常被训。

    方才沈延被钱岚惩罚时,钱德武也挨骂了,沈延还记得钱岚骂钱德武的原话:“家传武学被你练成这德行,就连街上讨饭的废物都不如!墙头上偷学的那个女孩都比你练得好!”

    沈延当时听到这里在心里偷笑,也有些得意,心想韩苏儿练得好,都是他偷偷教的。

    不过现在他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不在,那你来这干嘛?”钱德武冷笑道。

    “他来这找那野种的。”钱德武旁边的少年抢着说。

    沈延面色突然涨得通红,指着他骂道:“你说谁野种!”

    “韩苏儿啊。”那少年大大咧咧道:“她娘偷人都偷到青虎帮去了,想来生她之前偷的人也不少,不是野种是什么,可怜她那便宜老爹给别人养了一辈子的女儿。”

    “闭嘴!”沈延恶狠狠地骂道,忍不住想把少年的嘴撕烂,但三个比他大的少年杵在前面,他没敢动手。

    “哟,亏你还喜欢她呢。”钱德武冷笑道,“龙生龙凤生凤,水性杨花的女人,生出的女儿能是啥样,你还不清楚么?”

    “狗日的住嘴!”沈延咆哮一声,向着钱德武冲去,吼道:“我你娘!”

    “狗嘴吐不出象牙!”钱德武一甩手,冷声道:“扇二十个巴掌让他长点记性!”

    边上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包夹过去,沈延虽然暴怒,现在却冷静了三分,架开右边人的拳头,矮身一扫他下盘,竟占到了先机,然后就逮着他一阵猛打,无论左边那人拳打脚踢,沈延都不管不顾,其实左边那人和沈延也算认识,没下重手,沈延发泄心中愤恨,却是拼尽全力,朝着脆弱的地方进攻。

    钱德武见势不妙,冷哼一声加入战局,沈延已经打红了眼,猛地回头一瞪,钱德武还真有点发怵,不过他练武再怎么不专心,还是得到钱岚私下传授了几招制敌之法,身体底子又比沈延好,硬生生挨了沈延一脚,欺身上前拿住他肩膀,膝盖一顶,一绊,便把沈延摔倒在地。

    脑袋重重地上,沈延挣扎着想起身,却险些把自己胳膊拧脱臼,惨呼一声再度跌倒,感觉脑门上有些异样,一摸,满手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他心里一慌,这才感觉到疼痛。

    钱德武虽然骄横,也怕弄出人命,有些慌张道:“你,你服不服了?”

    “我杀了你!”沈延嘶吼着大喊。

    “凭你?”钱德武啐了一声,“你将武馆秘诀私下传出,本来就是大罪,按规矩要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我这还是手下留情了。但你出言不逊,掌嘴免不了。”

    他蹲下身子,一手抓住沈延头发扯动他抬起脸,扬手欲打,但沈延脸上血混合着泥灰极为狰狞,钱德武喉头动了动,又啐了一声没劲,当即带着其余二人离去。

    天色渐渐变暗,陋巷内的少年仰面朝天,额上血止住了,他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拳头却攥得越来越紧,指节发白。

    愤怒过后,他心中有些无奈,他恨不得把钱德武踩在脚下,但他要真这么做了,整个朝阳武馆都容不下他,他只能回到城郊接过父亲卖炭的活计,永无出头之日。

    “贼老天……”沈延咬牙仰面看着天穹,心里说了一句,真他娘的黑啊。

    “呵。”

    墙头忽的传来一声谑笑。

    沈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抱着一把刀,背靠土墙,拿着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

第二百八十四章、抉择(下)

    “你笑什么?”沈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架输了,骂老天做什么?”李长安放下葫芦看着他。

    “我……”沈延噎了一下,“老天不公,凭什么钱德武就能吃香喝辣的,还有,苏儿人那么好,身世却那么惨。”

    “哈哈。”李长安摇头失笑,“老天不公?你以为自己是谁,天的眼中根本没有你,何来公平一说。何况你说的那钱德武,虽然出身比你好,但也正因为这样无心习武,至于苏儿……”李长安顿了顿,微笑道:“苏儿若家世好些,你这穷小子怎么接近她?”

    “这……”沈延愕然,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顿了顿,他又不服道:“穷怎么了?”

    “穷,你就只能过上苦日子,跟着你的姑娘也只能过上苦日子,你忍心吗?”李长安淡淡道:“若有什么变故,甚至只是一场风寒,便能带走你重要之人的性命。”

    沈延低下头去,感到有些自卑。

    李长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抬头,至少你还有些血性,倒没让我失望。”

    这话让沈延又想起了方才的事,他攥紧拳头,心中又生出愤怒:“他们再敢乱说,我就杀了他们!”

    “杀人,你敢么?”李长安淡淡道。

    沈延张口就想说我敢,忽的心中生出一股凉意,意识到眼前这黑衣人好像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他怔怔看着李长安的目光,那平静的眸子里透露的是对生死的蔑视。

    他是真要我去杀人,沈延想着,夜风一吹,他背后一片冰凉,嗓子发干,咽了口吐沫道:“他们要再说,我就敢。”

    “现在呢?”李长安用眼神逼视着沈延。

    沈延腿部有些发抖,他眼睛扫过李长安怀中的刀柄,只觉其中似乎透着一股杀人无算的血腥气,夜色愈发浓稠了,风声在街巷中呜咽穿过。

    “你敢杀人,我就教你练武。你说苍天不公,但有时候苍天也是公平的,比如现在你挨了一顿打,却遇上了我。”

    幽灵般的声音传入沈延耳中,他见李长安伸手对着土墙轻轻一戳,墙上便多出了五个手指洞,这土墙算不上多结实,打碎倒不难,但要用手指戳出五个洞却不损坏其他部分,只怕钱岚来了也做不到,沈延知道自己遇上高人了。

    沈延脸色发白,忽的咬牙大声道:“钱德武虽然嘴贱,但钱教头对我有授业之恩,我沈延虽穷,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王述与孙四都是家中独子,还有父母要赡养,杀他们,我下不了手!”

    “是么。”

    李长安若有所思点点头,转身就走,只是一转眼,就消失在沈延眼中,若非夜风吹来,还残留着淡淡酒香,沈延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摸了摸额角,疼得嘶了一声,他心中叹道这狼狈模样还是别去找韩苏儿了,免得被她瞧不起。

    当夜回到家中,以摔跤了为借口,还是没能逃掉母亲一顿大骂,但沈氏也不傻,看他模样就知道是和别人起了争端,但他们这小家小户又怎敢和别人斗,便骂在嘴里疼在心里,只想这孩子以后能安分些。

    当夜,沈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中,黑衣人那句话反复浮现着,他睁开双眼整整看着有些漏水的屋顶,月光从屋顶破洞中倾泻而入,照亮着零星的白色蛛网,耳边萦绕着蚊虫令人狂躁的嗡鸣声,他喃喃道:

    “我若杀人,便能出人头地?”

    也不知道何时睡着的,清早,沈延被母亲叫醒,竟闻到一股鸡汤的香味。

    连忙爬起床,到了厨房,腿脚受伤的父亲应该还在床上,母亲一人在灶台前忙碌着,添柴吹火,不时被烟熏得咳嗽着,沈延奇怪道:“娘,今天是什么节?”

    “没什么节。”沈氏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这小子不安分受了伤,得给你补补。”

    沈延馋的口水直流,又担忧道:“也没必要杀**。”

    “反正也一个多月不下蛋了,还跟其他鸡抢食。”沈氏瞪他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一会给你爹送一碗过去。”

    忙活一阵,瓦罐里已煨好鸡汤,飘着厚厚一层油,香气扑鼻,沈延连忙给父亲送了一碗,自己这才吃了起来,险些没把舌头吞下去,他看沈氏还没吃,便放下碗筷,沈氏微笑道:“这孩子还跟娘客气什么,你多吃些才长得壮,以后别再惹事就好。”

    沈延有点懵:“娘,你都知道了?”

    沈氏嗔怪道:“你娘虽是妇人,又不是傻子,摔个跤能摔成那样?衣服上前后都是灰,你那背上都青了……”她叹了口气,“你爹腿脚落下了毛病,咱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没法给你出头,以后遇事儿啊就忍忍吧,娘做些女红也卖不出多少,日后家中便要靠着你这一个男人了。”

    十四岁的沈延还是首次被母亲称呼为“男人”,蓦地感到双肩沉了许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氏把鸡汤连着鸡肉倒了一碗,推到沈延面前,“快吃吧。”

    沈延鼻子一酸,埋头就吃,吭哧吭哧的,沈氏笑了笑说声别噎着了,便提着空瓦罐去厨房收拾了。

    沈延的泪珠这才大颗大颗簌簌地落下来,滴进鸡汤中,连带着鸡汤似乎都有些苦了,他一声不吭,把鸡肉炖软的鸡骨头都嚼碎吞了下去,把剩下的鸡汤一饮而尽,他猛地一擦眼泪,站了起来。

    “日后家中便要靠着你这一个男人了。”母亲的话犹在耳畔。

    他深深呼吸,在心里一字一顿道:“男人,就要出人头地。”

    “你敢杀人,我就教你练武。”昨夜黑衣人的话也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沈延想到昨日黄昏钱德武三人的嘴脸,心中顿时冒出怒火,但他又想起钱岚虽板着脸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沈延拖欠了半年的束,他却一直没催过。

    十四岁的少年,在他被母亲称之为男人的这个清晨,第一次感受到人生原来如此难以抉择,此刻他的面前似乎出现了两条路:

    一条为善,崎岖难行。

    一条为恶,康庄大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放刀

    这日黄昏,小院中传出女孩精气神十足的嘿哈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走到院门口的沈延听到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她没生病。

    但她为什么许久没来武馆?

    男孩悄悄爬上院边的老树,早放的槐花落在他特地浆洗干净的布衣上,不远处几只晚鸦嘎嘎叫着,气氛很安静,他忽的在心中庆幸韩苏儿是孤儿,这样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会接近他了,他又偷偷给了自己一巴掌,骂了声想什么呢。

    视线越过墙头,见到里面的女孩练武时,沈延便想寻出她练错了的地方,好借机顺其自然地指点她,其实他并不想用嘲笑的方式故意惹韩苏儿生气,只是话到嘴边总是言不由衷,这让他有点丧气。

    小心趴在墙头看了一阵,沈延忍不住张大嘴巴,韩苏儿练的东西竟不是朝阳武馆的那一套,他见都没见过,居然看不懂,但只见韩苏儿一拳一脚,浑身像强弓似的绷着,劲道十足,显然不是乱练的野路子。

    看了小半刻钟,他都没瞧出门道来,更别提指出破绽了。

    惊讶之下,沈延没注意碰到墙上的碎瓦。

    啪的一声,碎瓦落地,韩苏儿猛地转头:“谁!”

    沈延受惊,身形一晃,向树下摔去,屁股着地,禁不住哎哟一声惨叫。

    韩苏儿蹬蹬蹬跑出院门,沈延还没缓过劲来,摸着屁股呲牙咧嘴,见他这幅狼狈模样,韩苏儿眼睛眯成了月牙:“哈哈,你傻啊,爬个树都抓不稳。叫你再来笑我!”

    沈延大觉丢脸,顾不得疼痛连忙起身:“你不识好人心!”

    “好人?”韩苏儿翘起嘴角,嗤笑一声,又看到他脸上的伤口,问道:“哎?打架打输啦?”

    “多管闲事。”沈延小脸一寒。

    “原来真给人打了啊?”韩苏儿戏谑笑了一声,“啧啧,要不你叫声姑奶奶,我帮你打回去啊。”

    “呸,凭你这小身板就算了吧。你刚才练的什么东西啊?”话一出口沈延又觉得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说重了?

    “长得再壮不中用也是白费。”韩苏儿对沈延招了招手,“咱们来过过手?”

    沈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就让她看看我的厉害,摩拳擦掌起身道:“来就来,打输了可别哭鼻子。”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让韩苏儿输得不那么难看,或者干脆放水,让她赢了?

    沈延还出着神呢,韩苏儿趟泥似的跨出两步,身子都没怎么动,却快得惊人,一脚高高踢向沈延左脸,沈延几年的武也没白练,心下一惊闪身躲开,结果韩苏儿一下就拿住了他的手腕。沈延心里暗道不好,几天没见韩苏儿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搞不好自己真要败在她手下,连忙一抖手想要挣开,结果韩苏儿却如蛇随棍上,又制住了他肩膀,比枝头槐花还娇嫩的手掌中,竟蕴藏着沈延都没法挣脱的力量。

    知道再也不能留手,沈延抬脚欲踢,看着韩苏儿旧得发白的衣服,却没能狠心踢出去,结果韩苏儿可没留手,按着他肩膀,一脚尖踢上他膝窝。

    沈延身子一软,单膝跪地,心中登时凉了下去。

    自己怎么就输了?

    这时韩苏儿放开手:“输了吧。”

    “敢不敢再来!”沈延咬牙道,刚才自己若不是顾忌伤到韩苏儿,绝不会败得如此轻易。

    “输了还不认账,谁有功夫陪你玩呀。”韩苏儿白了他一眼,回院,关上了门。

    回到家中,扬眉吐气的韩苏儿哼哼地走到厨房,生火添柴。

    吃罢晚饭过后,天色变暗,韩苏儿又见到了戴着面罩李长安。

    “打得不错,不过他若认真起来,你也不一定能胜。”

    “我知道。”韩苏儿撇嘴道:“就想教训教训他。”

    “你讨厌他?”李长安问了一句,心道若这样沈延还真是弄巧成拙。

    “倒不是讨厌。”韩苏儿摇头,“他心地挺好的,就说话难听。”

    “你功夫练得尚且生疏,让他当陪练倒合适,不用几次他就不是你对手了。”李长安掏出一本簿册,递给韩苏儿,“我把教你的东西抄录了两份,日后照着这上面练也不至于练岔。”

    韩苏儿怔了一下,接过簿册,上面的自己还没干透,散发着墨香,她低声问道:“你要走了?”

    “没。”李长安摇摇头。

    “那太好了!”韩苏儿庆幸地说,又问道:“为什么要抄录两份?”

    “还有一份,给某个傻小子留着。”李长安低声笑了笑。

    ……………………

    沈延失魂落魄地看着屋顶。

    是善是恶,他用了一天也没能下定决心。

    白天去武馆时,钱德武暗中警告了他不准说出昨日黄昏的事,沈延当时心中有了杀意,甚至在心中揣测了数种杀人又能脱身的方法,如今淮安官府已经离开,连个官差都没有,他就算杀了人,只要手脚干净些,不被发现倒不是难事。

    淮安成了自由的废城,越自由就越黑暗。

    越想,他在大热天的太阳下也禁不住心中发冷,他感到自己好像变了个人,变得连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直到黄昏看到韩苏儿,他好像才找回了自己。

    只不过败在韩苏儿手下的结果让他有些不能接受,难道现在自己连她都不如了吗?

    蚊子在耳边嗡嗡地叫,父亲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母亲放轻手脚起床拿痰盂,这些轻微的声音在沈延耳中竟变得有些刺耳。

    他狠狠一咬牙。

    待隔壁没声音后,他悄然摸起床,拿出厨房里那把生铁菜刀,来到水井边。

    月光下,少年磨刀霍霍。

    刀被磨得很快,虽然不是多纯的铁,也有了些许锋芒,沈延目光越来越冷,提着刀,放轻脚步向门外走去。

    他知道钱德武的卧房在哪,也知道其他两个少年的住处。

    走到院门口,他忽的顿住脚,握着刀柄的手发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把刀抛开,捂着脸颊无声地流着泪。

    “我做不到……”他痛苦咬着嘴唇。

    这时父母房里传出了些动静,应该是菜刀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母亲,沈延连忙捡起菜刀,躲到晒包谷的竹编下,而屋里沈氏嘀咕了两句,说该养只猫了,便再度睡下。

    沈延潜回厨房,放下菜刀。

    回到床上躺着,沈延看着破屋顶,发狠想着,日后习武再加把劲,至少对得住良心。

    “都拿起了刀,怎么又放下了?”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沈延一个激灵,起身,见到李长安坐在床边,他压下惊慌,低声道:“我不想做的事,你逼我也不做。”

    “决定好了?”

    “嗯。”沈延点头,心头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

    这时借着月光沈延好像看见床边的黑衣人笑了一下。

    “自己选的路,日后不要回头。”

    沈延只见黑衣人伸手一拂,顿时困意袭来,向后一倒,昏睡前,只依稀听到一句话:“以后谁要欺负苏儿,帮我护着她。”

    清晨,沈延悠悠醒转,便见到床边静静躺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写着三个字苍劲有力的大字:“四象劲”。

第二百八十六章、从军

    “我选择的路……”

    沈延翻开四象劲,墨笔勾勒的人像在雪白的纸面上,分毫毕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像姿态各异,下有蝇头小篆,发劲、运力、呼吸法,十分详尽。

    只要识字,再有些悟性,谁都能练。

    沈延手抖了抖,环视四周,打补丁的窗户落了些灰,门口破伞污迹斑斑,屋顶饱腹的蜘蛛吊在丝上。

    灰败的景象仿佛多了些光彩。

    将四象劲收入怀中,沈延下床对着门外磕了三个响头,这本六寸长、四寸宽的纸对他来说,意味着另一种命运。

    半刻钟后,沈延走出房门,找到了早起的母亲:“娘,等会儿我去武馆跟教头说声,这阵子就待在家里了。”

    “怎么了?”沈氏放下针线,皱起眉头,犹豫道:“他们……又欺负你了?”

    沈延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原本用受伤当借口的想法,低声说:“算是吧。”

    “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沈氏猛地站起身,“都是谁?”

    “别!”沈延急忙止住母亲,眼睛一转,“不然那边我更待不下去了!”

    沈氏怔了怔,没说什么,硬生生又坐了下去。

    去厨房忙活时沈氏特地没让沈延帮忙,沈延偷偷靠近,听到了母亲压低的抽泣声。

    ……………………

    李长安把故院中杂草拔了,拢作一堆,点着,冒出浓厚的青烟。

    虽然野草烧不尽,但这样好歹也能维持一阵,不然下回过来,兴许院子就进不得人了。

    走出破陋的院门,街道两旁院墙颓圮,酒肆边木杆子光秃秃立着,绸缎庄、典当行已人去楼空,市集的老旧门楼下响起竹板声,一曲莲花落从断腿的老乞丐喉咙中传出,声嘶力竭。

    只是这儿实在已没了往日的繁华,也没人愿意施舍半个铜子。

    当啷,空荡的破碗一荡,老乞丐见到久违的一抹银光,登时对着路过的黑衣青年磕头,千恩万谢。

    李长安给老乞丐扔了一小块碎银子,老乞丐失去了活命的营生,也没有双腿,只能被困在城里。也许某一天,他饿得瘦骨嶙峋的尸体就会在城中被人发现,也许没人发现,便宜了老鼠,但李长安只能帮到这儿了。

    他回到淮安已将近半月,也没探听到李传垠的消息。

    城南,韩家小院中,女孩孜孜不倦练着武。

    半月间,李长安打了些野味给韩苏儿,女孩原本瘦黄的脸色变得白里透红,力气也大了许多,四象劲也入了门,接下来便是苦练。

    李长安在屋顶上看着,欣慰地点了点头,她的天赋超出了他的衣料。喝了口酒,李长安看向天边。城中故人都已离去,就剩下韩苏儿一人。

    韩苏儿练完收功,对李长安道:“看我练得怎样?”

    “不错。”李长安点点头,“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韩苏儿怔了一下,心生不妙,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强笑道:“教会徒弟就要饿死师父咯!”

    “不是不叫我师父么?”李长安笑了笑。

    韩苏儿自觉失言,哼了一声。李长安道:“往后青牢山附近不太平,尽早搬走吧,越远越好。”

    李长安顿了顿,又说:“到人少的地方,能住得安稳些。”

    “长安哥哥呢?”韩苏儿小心翼翼问道。

    李长安看了看东方,道:“我还有事要办。”

    “你说这边不太平,为什么自己不走?”韩苏儿咬了咬嘴唇。

    “别多问。”李长安微笑道:“忘了之前说的?”

    “那都是骗人的!”韩苏儿攥紧拳头大声道,“说什么魂灵!你明明活得好好的,大白天也能现身,还能打猎,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了,一定是上天有灵,才让你起死回生了!”

    李长安无言,良久,他拂了拂衣角,站起身来。

    “没时间耽搁了,记住,离开淮安城,也不要住在东临府,往西边去,越远越好。”

    ……………………

    “家里的事忙完了?”钱岚打量着沈延,淡淡道:“习武与读书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小半月没练武,可还记得拳怎么打?”

    “记得!”沈延重重点头,目中多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神采。

    钱岚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打一路翻天拳来看看。”

    翻天拳是朝阳武馆三套拳法中最易练难精的一路拳法,常用来入门,沈延自是对拳路滚瓜烂熟,平常练过上万遍,但进入瓶颈后就见效甚微。

    但这回有所不同,他拉开架势,就在钱岚跟前,校场中的诸多学徒眼中打了一路翻天拳,虽然拳路没变,但却打出了一股灵动跳脱的野性,就像山林里关不住的幼兽,虽然只是雏形,但比之往日的呆板架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钱德武看不出门道,只觉沈延打得和爹教的不一样,嗤笑道:“几天没练,好好的拳法变成了猴戏。”

    “住嘴!”钱岚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丢人现眼!”

    钱德武没缓过来,怔怔地看着钱岚。

    钱岚盯着沈延道:“有些长进,但这发劲你从哪学来的?”

    沈延暗道不好,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得意忘形了,虽然钱教头人不错,但他是武馆的人,另拜他人为师乃是大忌。灵机一动,沈延正色道:“弟子那日见到家里老母鸡吃虫子,蹦得欢实,忍不住学了几下,学着学着就陷了进去……”

    “原来如此,我钱家先祖原是东临府巨鲸帮中人,而传言巨鲸帮武学也是从鱼身上学来的,以前倒没看出来你悟性不差。”钱岚难得夸奖了一句。

    一边的钱德武看得双眼冒火。

    黄昏时,沈延走在去城南的路上,撒丫子飞奔了一阵,又扶着墙喘了会气,兴奋到难以自抑。

    “仅仅十来日……”沈延压抑着激动,低声自语,仅仅十来日,他便武功大有长进。他一直知道,钱教头还有压箱底的本事没传出来,一直以来他们这些武馆学徒学的只是打磨力气,站桩练招式,真正的发劲方法只传给钱家嫡系。

    而他得到的四象劲,显然比钱家秘而不宣的发劲技巧更高明许多。

    远远望见韩苏儿家门口,却见女孩儿坐在门槛上,把头埋在双膝中,肩膀一耸一耸的,离近了,还有啜泣声传来。

    沈延心里一抽,快步走近,到了韩苏儿边上却手脚无处安放,蹲下问道:“你怎么了?”

    韩苏儿哽咽着擦了擦鼻涕,看了他一眼,喊了声走开,又埋头继续哭了。

    沈延原本实力大进想来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现在却忘了自己来干嘛的了,愣愣坐在台阶边。

    过了好一会,沈延心想韩苏儿怎么哭个没完,讷讷道:“你这样,会不会哭坏了身子……”

    “你怎么还没走!”韩苏儿眼泪都哭干了,喊道。

    “这……我……”沈延手足无措,干巴巴道:“你不哭了?”

    “好个痴情的傻小子,不过人家姑娘可不领情呢。”钱德武带着那日的两个少年从拐角处突然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枚铁核桃盘着,戏谑地说。

    沈延护到韩苏儿身前,警惕地盯着钱德武。

    “看来那天教训还没能让你长起记性,她有哪点让你这么喜欢的?”钱德武打量着韩苏儿,低声笑道:“看这样长开了应该不错,可惜是个野种。”

    沈延却没生气,忽的笑了。

    钱德武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如今我站在比你高的地方,终于看清了你为何总要为难我。”

    钱德武怒极反笑:“哦,我倒没想过你沈延都敢说我可怜,来,你不妨说道说道,若说不出让我满意的理由来,今晚把你牙都打落。”

    沈延一身浆洗地发白的旧布衫,站在那儿竟多出了一股往日没有的气质,他扬声道:“往日我自以为出身贫贱,总有些自卑,但更自卑的却是你钱德武,你身为钱家嫡系,好逸恶劳,一身武功稀松平常,当日教头骂你练得不如苏儿,是望你悔改,你却心思不正,将怨气撒在我身上。今日我得了教头夸赞,你更是心生妒火,迫不及待就来找麻烦。若我是钱教头,只望没你这个儿子!”

    韩苏儿一时忘记了哭,抬头望着沈延的背影,忽的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没你这个儿子!”钱德武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腾腾邪火冲破了理智,他破口大骂:“哪个给你的胆子口出狂言,给我打死他!”

    还没等其他两个少年出手,钱德武将两枚铁核桃狠狠掷了过去,随即欺身而上,他身边的两个少年紧随其后。

    沈延轻轻一捞,就将铁核桃捞在手中,反掷出去,啪的撞上钱德武肩膀。

    钱德武疼得呲牙咧嘴,却也不窝囊,反而激发了狠劲,照沈延胸口捣了一拳,沈延侧步拿住他手臂一掼,一扫腿,让他跌了个狗吃屎,这时另外两位一左一右攻了过来,沈延有心后退,却想到身后的韩苏儿,正面迎了上去,然而虽实力有所长进,但面对二人也不免吃了亏,挨了好几拳,只勉强没被人制住,这时钱德武爬将起来,左右看了看,跑到墙根处抱起一大瓦罐子,就朝着沈延后脑壳砸去。

    啪!

    瓦罐破裂,碎片飞溅!

    钱德武脑门上多出了一道明显的红印,翻着白眼,后仰噗的倒地。

    他手中破裂的瓦罐碎片哗啦落下,韩苏儿收回高高抬起的腿,又翻身按住钱德武的脸颊,啪啪甩了几耳光,骂道:“叫你嘴臭,还敢嘴臭!”

    围攻沈延的两个少年见状连忙回护,喊了声住手,扑向韩苏儿,却被沈延拖住,一人回头大骂沈延:“你真的要帮着外人?”

    沈延一声不吭,逮着他的破绽猛打。

    韩苏儿甩了甩手,见钱德武没动静,吐了吐舌头低声说了句不会打死了吧,又见钱德武胸口还起伏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啪的补了一耳光说叫你装死。

    沈延一人还是没能拖住两人,被一人脱身,去抓韩苏儿瘦弱的肩膀,韩苏儿一矮身,俯身撑着地面一扫腿,电光火石间便扫倒那人,叫一旁担忧的沈延看得目瞪口呆。

    韩苏儿泄愤似的,招招往肋下脆弱处招呼,片刻,两个少年被韩苏儿沈延联手打得连连告饶,夺路而逃,跑到巷口,韩苏儿喊了句别把地上这头猪忘了,二人又连忙跑回来,扛着钱德武落荒而逃。

    沈延气喘吁吁,笑道:“苏儿,你不哭了。”

    “谁让你这么叫的。”韩苏儿啐了一声。

    沈延原本还纳闷韩苏儿为何身手突然变得好了,方才见韩苏儿出手的套路,显然是出自于四象劲中,他故意忽略了韩苏儿的话,问道:“苏儿,那神秘人是不是也教你武功了?”

    韩苏儿自然也瞧见了沈延出手带着四象劲的痕迹,闻言向着东方的天穹望去,眼泪又流了下来:“长安哥哥……”

    他叫长安,沈延又想起他传自己四象劲的那夜,自己昏睡前听到他说的话,不由心道:“看来他与苏儿关系匪浅,应该是苏儿的兄长一辈。”

    沈延清了清嗓子:“别哭了,那位侠士身手高强,日后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说这话时沈延心里有些酸酸的,为什么韩苏儿为之流泪的不是自己呢?

    “谁要等他回来。”韩苏儿用力一抹眼泪。

    “那……”

    “我要去找他!”韩苏儿一字一顿道。

    沈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韩苏儿转头看着他,眼睛肿还没消,却涌现出莫名的神采:“沈延,你刚才把钱德武揍得那么惨,回去武馆应该不好混了吧?”

    “明明是你打的……”沈延小声嘀咕。

    韩苏儿摆摆手,直接忽略了他的意见,“那武馆中也没什么好学的,你日后还回去吗?”

    “当然……”沈延张了张嘴,又停住了,问道:“有话直说。”

    “嗯……你爹腿脚受了伤,家中也没多少进账了,想来一月往多了算也就几钱银子,我却有个营生,一月少说也有五钱,日后能赚百十两也说不准。”韩苏儿掰着手指数着。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沈延愣道。

    “当然有。”

    “你到是说啊。”沈延急了,虽然练武有了奔头,但如今的家境他却是吃不起肉的。

    “跟我去从军吧!”韩苏儿双眼放光,认真地说。

第二百八十七、大雪山

    初夏,西岐之北大雪山中,冰雪终年不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霜风呼啸,脆弱的雪片比刀子还锋利,狱泷拉下灰白的羊绒兜帽,缩着脖子哈了口气,白气从口中呼出,瞬间被冻成冰碴子。

    狱泷回头,重叠的雪山就像一片片坟墓,狱泷的父母就葬身在一场雪崩之中,好在他还有个猎术高超的堂叔,将他抚养长大。

    狱泷幼时问过族中长老,为何狱族的人从来不走出大雪山,得到的是面壁一日的惩罚,从此他就没问过这问题。不过思想是无法被禁锢的,有时候他爬上雪山之巅,向南望去,期望见到传言中那片没有冰霜没有雪狼的碧绿沃土,听说那儿的人不用打猎,地里就会长出粮食,吃都吃不完,甚至还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狱泷尝过一次酒,那是五年前成人礼时,他独自外出三日,成功猎了一头雪羚回来献给宗堂,雪羚是大雪山中为数不多的活物之一,一对大角跟铲子似的,能铲开冰层寻食下面的地衣。在雪山中它们几乎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运动,才能让血不被冻僵,这也让它们敏捷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让雪猿都望洋兴叹的悬崖,雪羚用四只蹄子就能蹦达上去。

    不过它终究敌不过人的狡猾,抓到一头雪羚,狱泷只用一个巧妙伪装的陷阱和一把草料。当然,过程并没有那么简单,为了不让这警惕又目力极佳的家伙发现,他把自己埋在雪里大半天,险些被冻死。

    将雪羚献给宗堂,狱泷得到族老赏赐了一杯酒。铜钱大小的杯子,盛着比化开的雪水还清澈的液体,辣得狱泷眼泪都流出来了。但那时肚子里烧起了一团火,那种炽热到如今狱泷都记得。他摸了摸胸口用羊尿泡做成的水囊,心想,若这里面装满了酒,就算独自在雪山中待半个月也不怕冻死。

    可惜狱族种的粮食连养活族人都不够,没法酿酒,宗堂里的酒,据说是族中给雪山边上北琉府中的大人进贡得到的赏赐。

    狱泷听他那位去过北琉府的堂叔说过雪山外的模样,雪山的篝火比不上北琉府的大街边暖和,湖里的水是碧绿的,能跳进去洗澡,青楼里的女人穿得比拔了毛的羊还少,往酒楼里一坐,独自喝一整天都花不了几个钱。雪山中不用钱,“钱”这个字眼狱泷也是从堂叔嘴里听说的。

    狱族中人生在雪山,死在雪山,除了去北琉府进贡的人以外,没人能出去,这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固执,所有成年的狱族人都牢牢恪守着这信条,并视之为荣耀。但对于心智并未成熟,或者说……思想还活着的孩子来说,他们很羡慕能带着雪羚皮、雪雕翎、霜玉等大雪山中才有的东西去北琉府进贡的人,不过这种羡慕只能表露在孩子们私下的议论中,像狱泷曾经被罚面壁就是前车之鉴。

    私下里,孩子们曾走出大雪山的人为英雄,按宗堂的规矩,能带着贡品跨越千里雪域的,也的确是族中技艺最高超的猎手,孩子们不自觉会以他为目标,等他们慢慢长大后,他们眼中的荣耀就成了去北琉府进贡,而忘记了他们最原本的初衷自由。

    作为“英雄”的堂侄,幼时比其他孩子听过更多关于外面的事的狱泷没忘。

    十四岁,他第一次梦遗前,梦见了一位穿得比拔了毛的羊还少的女人,浑身光溜溜的,映着篝火的暖光。

    有时候他想变成雪雕,展开丈长的巨翼乘着霜风飞越千里雪域,连绵的雪山在他身下掠过,然后他会把这些年收集的雪羚角换成钱,先去喝一整天的酒,肉也不能少,吃饱喝足了去青楼找女人睡一觉,然后他就找一个暖和的村子住下来,要靠着湖的,每天不用去打猎,就等着粮食从地里长出来。

    后来他把这些都忘了,他只想走出雪山这片绝寒的冰霜牢笼。

    狱泷摸了摸腰间布条缠柄的短剑,推门而入。

    暖风扑面而来,狱泷眼睫上的冰霜瞬息就化成了水,屋子很大,里面有许多人,他身边的一个青年低声说:“狱泷,怎么来这么迟,险些就晚了。”

    “还不算晚。”狱泷抱歉笑了笑。

    这时的宗堂很温暖,比族中大祭的时候都暖,屋子四角和正中都放着一人高的巨大炭炉,危机时能救命的雪松木炭热烘烘地散发着红光,但却没人心疼。

    宗堂北面,白熊皮铺地的高台上,几位族老正谦卑地立在一人的身侧,那人随意坐在比床还宽敞的华丽座椅上,穿着雪山中没有的光泽温润的绸缎,举止间散发着雪山猎人永远不会有的,属于高位者的威严。

    他不是狱族中人。

    虽然几乎不会有人想来大雪山这鬼地方,但或许因为狱族对北琉府每半年一次孜孜不倦的进贡,才让大承国好歹没忘了这绝地之中还有属民,于是时不时地,也有会有北琉府的大人到这儿来慰问,其实说是慰问,每次大承国来了人,狱族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去招待。

    狱泷看着那人,他虽是坐着的,看起来却比一旁谦卑笑着的族老高大许多。

    狱泷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的堂叔狱离。狱离是雪山里最出色的猎人,他的身手比雪羚更敏捷,双眼比雪雕更锐利,他是狱族男人的目标,女人的梦中情人,但他就像雪山里一座孤峰,冷傲不近人情,只有和狱泷相处时才会嬉笑怒骂,不顾形象,不过这毫不影响狱泷也对他十分崇拜。

    狱泷心里一紧,他害怕在堂叔脸上也看到那些族老一样的笑容。

    他扭过脖子,看见狱离坐在一旁,身前放着的肉食动都没动,调试着弓弦,脸冷得像块冰。

    狱泷松了口气,他心中的山峰没有崩塌。

    这时,首座上那位北琉府来的大人对身边的几位族老说了些什么,几位族老走下台,宣布族比开始。

    大雪山中整个狱族有四千人,常年以捕猎为生,族风悍勇,相互间比试切磋是常有的事。宗堂也不时会拿出些赏赐,举行规模大些的比试,不过从未有今天这般却郑重。

    族老宣布了,族比第一的猎人就是下次跨越雪山去进贡的人选。

    老一辈的一般不会出来与后辈争夺名次,也就是说,若能获得族比第一者,就能成为他幼时自己心中的“英雄”。

    狱泷神情一肃,走出人群,与一众年轻猎手站在一起,风霜已将他们的稚气磨砺殆尽,他们坚毅的目光就像化不开的寒冰,随着族老的引导,他们用右拳锤击胸口,坚定的声音从喉咙中喊出。

    “吾等生于雪山,死于雪山,誓为大承戍卫疆域!”

    狱离抚摸着弓弦的手僵住了,无奈摇了摇头。

    接着,狱泷与众人有诵读了一遍“守七缺”之誓。

    所谓七缺者:“夫道缺、妇道缺、君道缺、臣道缺、父道缺、子道缺、礼道缺。”,狱族族规中,族人必须谨守自身德行,不得犯七缺之中一缺。

    狱泷不止一次想过,这大雪山中,天高皇帝远,为什么宗堂里的族老还煞有介事将“君臣”二缺列入族规,现在看到族老们对那位北琉府来的大人的态度,狱泷明白了原因。

    他曾以为大雪山中的狱族,虽然未生双翼,却应该以乘着霜风在天穹翱翔的雪雕自比,但他却在族老们的身上看到了羊的影子那些被狱族驯服,宰来吃肉,做成衣裳的羊。

    狱泷握着短剑的手忽的变稳了,他想,雪雕怎么也没有输给羊的道理。

    年轻一辈两两择出对手,比试是摔跤。

    雪山猎人们擅长弓箭、陷阱、匕首,但平日切磋当然不可能用这些手段,于是摔跤便成了一分高下的主要方式。

    狱泷站在人群中,没人选他作为对手。

    身为狱离的堂侄,跟着这位雪山最厉害的猎手长大的狱泷,一直以来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并非领头羊,而是一只不合群的雪雕,自从那次被罚面壁后,他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他伪装陷阱的本领很高,伪装情绪的技巧却差强人意,于是他索性不怎么跟人打交道。

    最终有一位身材矮小的同族被族老要求,不清不愿地做了狱泷的对手。

    不出意料是狱泷赢了,击败一个没有战意的对手并不用费什么功夫。

    在看别的同族摔跤时,狱泷偷偷注意着台上那位北琉府的大人,那位大人只是品着酒,对摔跤毫不在意他完全不屑一顾。

    狱泷看着族老的笑容,感到十分刺眼。

    台上那位大人对族老招了招手,低声说了些什么,族老怔了怔,相互对视几眼,而后宣布说大人有令,接下来开始,用兵刃比试。

    出场的两人拿出匕首,你来我往切磋着,台上,那位身穿绸缎的大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放开了打,难道当年敢反抗帝荒的狱莸后人都是这德行?”

    族老们闻言急了:“都拿出本事!你们都是最优秀的猎人,这样连只羊都杀不了,还怎么捕猎!大人刚才吩咐过了,他会选出一人当他的贴身侍卫!”

    听到最后一句话,交手的二人一怔,虽然还有顾忌,打法却与之前不同了,偶尔也弄出了些伤势,紧接着又打出了火气,匕首挥舞间险象环生。

    最终以一人肩膀重伤为结局,决出胜负。

    此后的交战族人如同魔怔,甚至不顾用出杀招,狱泷看着台上那位大人终于放下酒杯,饶有兴致看着比试,不由握紧了剑柄。

    他大步走出人群:“我来!谁敢战我!”

    屋内燥热的空气让人忘记了畏惧,立马有人站出来挑战,狱泷一脚踢飞他手中匕首。

    接下来,连着七位挑战者,都被狱泷毫发无损击败,他没有伤到任何人。

    燥热的气氛冷却下来,没人继续挑战,果然如狱泷所想,羊无法战胜雪雕。

    只是台上那位大人却脸色不太好,说了声无趣。

    族老们连忙宣布了狱泷的胜利,命人搬上来一个水缸,缸里还结着冰,冰层下,一尾两尺来长的银鱼缓缓游动着。

    这是大雪山中的珍品,在往北千里外最冷最高的雪峰上有一座天池,天池池面结着一丈厚的冰层,坚冰比铁还硬,而冰面下便生存着这种银鱼,名为霜鳞。霜鳞只生存在最寒冷的水中,只要稍有热度就会死,一死就会化成水,所以此等珍馔无法进贡,曾是族老们一大遗憾。

    不过北琉府的大人亲临狱族,却是有了品尝霜鳞的口福。

    一人捧出一柄冰刀递给狱泷,霜鳞不能沾丝毫温度,所以只能用冰刀来切,它的刺也很多,所以切的人,匕首要使得好。

    “请大人品尝狱族最勇猛的武士所烹制的大雪山中最美味的珍馔。”一位族老对首座上的那位大人说。

    狱泷没有抗拒,冰刀在他手中灵动地挥舞着,两尺长的霜鳞被切成薄如蝉翼的小片,堆叠在华丽银盘中的冰山上。

    柔软的白熊皮,温暖的雪松木炭炉,盘子里冒着薄雾般的霜气,鱼片晶莹剔透。

    那位大人夹了一箸鱼肉,良久,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来你扫了本大人的兴致,但念在你将功补过,你可愿来我手下做事?”

    众人一片哗然,族老给狱泷使了个颜色,意思是“快答应”。

    “多谢大人美意,不过,可否换一种赏赐?”

    “嗯?”

    “我只想问大人一个问题。”

    “问。”那位大人一皱眉。

    不顾族老们的焦急暗示,狱泷笑了笑:“我想问,狱族中人何时可以走出这片雪山?”

    轰的一声,宗堂中议论如同炸开了,门忽的被吹开,冷风猛地灌进来。

    狱泷站在寒风中,望着族老们或惊诧、或不解、或怒斥的表情,纹丝不动。

    “罪民就该在雪山待一辈子!”那位大人拂袖而去。

    一日后,狱泷被堂叔带着,来到狱族所在的寒狱峰后山山底冰窟中。

    “你这小子平时闷头闷脑,我倒没想过,那种场合下你胆子却这么大。”狱离摇头苦笑,“宗堂那帮老头罚你在禁地面壁十年,按他们那德行来说,还算轻的了。”

    “他们就不怕我跑?”狱泷问。

    “你敢跑!”狱离瞪了他一眼,“知道看守你的人是谁么?是我!要被你跑了,宗堂那边我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了。”

    “可惜什么?”

    狱泷沉默许久,叹息道:“可惜没机会出去看看。”

    狱离讶异地看着他:“我跟你说的那些,你还真信了?”

    “什么?”

    “穿得比拔了毛的羊还少的女人,喝不完的酒,躺着不动地里就会长吃的?”

    狱泷点头。

    “傻小子,骗你的!”狱离得意笑道:“看来我讲故事的功夫还不错。”

    “骗不骗又有何干系。”狱泷道。

    “嗯?”狱离挑了挑眉。

    “我只是不想再被关在这里。”狱泷看着他的眼睛,他拍了拍胸口,“无论这里……”又指了指脑袋,“还是这里。”

    狱离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道:“你是真正的狱族人。放心吧,有朝一日,整个狱族都能走出去。”

    “‘天下为公,非一人独断’的狱族后人,不会被区区雪山关住。”狱离说。

第二百八十八章、帝座

    狱离离去后,狱泷守着冰冷的禁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冰窟四壁几乎清一色的霜白,只露出些许枯褐色山体,禁地里的看守不止狱泷一人,许多把身子包括在羊皮裘里的人石像似的坐在各个角落,只有口鼻间偶尔呼出的白气证明他们还活着。

    不过他们跟死了也差不多,狱泷找他们说话,他们一个个就像哑巴,半个字都不说。

    水晶般的冰壁中,冻结着一具具狱族人的尸体,在极度的寒冷中他们的尸身不腐,狱泷甚至能看清那一张张面容,连眼睫毛都纤毫毕现。在狱族中,能让人死后保存尸身的冰葬不是多光彩的事,这冰壁中封存的,都是犯了七缺的人。

    以前他想过,等自己衰老的时候便带上些肉干,弓箭和猎犬,独自一人走入雪山,将生死置之度外,永远都不回来,但现在看来,自己死后也许只能葬在这禁地里了。

    这日快要入夜的时候,族老来到冰窟中,对狱泷说:“你可知错?”

    狱泷摇头。

    族老语重心长道:“你是族中少有的勇士,所以就算你冲撞了大承国使者,宗堂还是决定只让你面壁十年。守七缺是狱族人的立身之本,狱族是大承国的臣民,你冲撞大人,犯了臣道缺,这点还不懂么?”

    “我不懂。”被冰窟寒气侵蚀,面部都有些僵硬的狱泷笑道:“只不过问了个问题,怎么就冲撞他了?”

    “你问何时狱族能走出大雪山?但狱族与冰雪本就是一体,若走出雪山无异于自寻死路。”族老痛心疾首,摇头叹道:“愿你在此面壁十年间能自行醒悟。”

    他们已经和牢笼合为一体,再也走不出去了,目送族老离去,狱泷心想。

    每日都有人送饭食过来,狱泷也乐得清闲,不过在禁地和一群雕像似的家伙为伍实在无聊的紧,几日后,狱泷发现露出冰层外的枯褐色山体质地有些奇特,布满着树皮般的纹理和脉络。

    狱泷开始好奇,这寒狱峰下普普通通的冰窟,本是作为族中墓地而被称为禁地,但现在看来却不光如此。

    狱泷靠着露出的山体入睡时,恍惚梦见一棵参天巨树,近乎蕴藏着无限生机,它太过庞大,以至于土地都难以承载,它所在之处,川泽干涸、草木凋零、土地龟裂、万里荒芜。

    梦中,这棵参天巨树名为“碧荒”。

    万物凋零,唯有它独存于世,狱泷醒来时泪珠在脸上结出了冰溜子,莫名的哀伤孤寂之情涌上心头。

    比雪崩还强烈的震动涌上心头,这种震动源自于参天巨树的无限生机,而狱泷在雪山中甚至没见到过几抹绿色。

    他痴迷地抚遍了露出冰层的每一寸山体,在梦中与碧荒数度相会,他疑惑为何碧荒会被掩埋在雪山中,到后来他在梦中窥见了一抹剑影,那柄四尺长的剑钉在庞大无边的树干上,竟让参天大树枯萎了下去。

    他潜入冰窟深处,独自一人用那柄巴掌长的匕首,一点一点凿开冰壁。

    ……………………

    夜深。

    龙关匍匐在黑暗中,连绵墙体上一队队甲兵巡视的火光就像无数只小眼睛。

    城下,秦游送别李长安时,心中松了口气,李长安在西岐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安稳,好在这时李长安离开了,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东南方向虽明面上防守疏松,百里外有大军驻扎,切记不要往那边走,正东方防守严密,但其实是数十支兵马混杂着,你就穿着军服从正东走,不会有人认出你。”秦游嘱咐道。

    “多谢秦将军。”李长安对秦游施了一礼。

    “快些走吧。”秦游低声说。

    “这回还要多谢秦将军助我入关。”李长安却没动脚。

    秦游道:“还有何事?”

    “秦将军手下可还缺人手?”

    “你想捞谁出来?”秦游顿时明白了李长安的意思,似笑非笑地问。

    “一个犯了事的武人,在采石场做事,身手不错,只是……”

    “只是?”

    “手腕被我伤了,功夫废了大半。”李长安道。

    “手腕没断就能接回来,你说的是赵吧。”秦游淡淡道。

    “看来秦将军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呢。”

    “当然。若你在军营里弄出什么事被人识破,我区区八品龙骧卫,有十条命都不够领死。”

    “还没问秦将军为何叛出大承国?”

    “谁说我叛出大承国了。”秦游随意地笑了笑,“只是尊师兄救过我一命,他拜托的事,我自然不会推脱。但若道门打到龙关来,我杀人不会手软。”秦游的狰狞铁甲在月光下森寒无比。

    “真有那一日,但愿你我不会相遇。”李长安微笑道、

    “其实修行人与大承子民本无仇怨,但立场不同,可惜。罢了,不谈此事……”秦游叹了一声,话题一转,“赵的事你放心,此人履历我看过,自幼习武,因为得罪豪强才被发配到龙关当壮丁,此人性情忠义,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收归麾下的意思。”

    “那有劳了。”

    李长安与秦游告别。

    趁着夜色,披星戴月,李长安穿上大承军服,从正东方向赶出数百里,来到大承兵马鲜有出没之处,才换回原来的衣服。

    青牢山中已几乎看不见了妖兽,这些曾阻隔着凡人进入青牢山的祸患,在两军对垒的磨盘中直接碾成齑粉。

    一日后。

    李长安停在一座苍翠山峰山脚下,此处距西台数百里,正是凌霄道宫设立在青牢山中的封锁线。

    每座山头上都有烽火台,每隔两里便有哨营,修士交替巡视其间,纵使是独身也极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

    李长安虽然在封锁线外停留了十五日,但斥候行事极其耗费时间,甚至有外出数月才回归的例子,是以出示西台风雨部的斥候身份度牒后,他并未被人怀疑,顺利通过封锁线。

    西台风雨部中,已升为从九品天丁副尉的南占开在书房中独坐,手捧兵书翻阅着,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自从背叛道门,成为大承国潜入道门的探子后,他为大承国提供西台修兵行踪的同时,也获知了一些大承兵马的动向。

    那几支大承兵马是与他接线那位大承国将领不太和睦的同袍的手下,南占开选了一支,谎称为是自己探查到的,在道门派兵将之成功围剿后,他也顺利升官。

    日益见长的权力让他几乎沉醉,但他并未迷失心智,还保持着清醒,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虽然道门鄙夷大承国凌迟车裂炮烙之类的酷刑,但他这大承国细作的身份若被披露出来,下场不会比那浑身血肉被活生生片成数千片的凌迟之刑轻松多少,传言凌霄道宫中有抽魂之术,那才是真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占开与人接线时万分小心,自认没露出半分破绽,唯一让他有些不安的是他带走驼子时被人看见了,后来他想要灭口,却始终未找到那个叫常安的散修,常安从此以后也再未回到西台风雨部,南占开查到他曾在封锁线出示度牒,去了东方,新来的斥候敢深入青牢山腹地无异于找死,但南占开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就在南占开心思纷乱之时,他不知道一个穿黄帔蓝短褂服的斥候,走入了风雨部西台。

    李长安走入酒楼,施施然叫了些饭食。这道门军部中,虽然不至于修造军妓营给修兵排解压力,毕竟道门修的是道,总得讲些脸面,只不过多数修行人和普通人其实没差,七情六欲甚至更盛一些,只是藏得深。在战时,凌霄道宫道统与些许灵丹妙药的吸引虽然能作为信念支撑者众多修行人为之拼命,但压力太大走火入魔是常有的事,所以酒还是不能缺的。

    旁桌是两个也穿着黄帔蓝短褂斥候道服的同僚,李长安并不认识,他拿起朱皮葫芦往将空酒壶倒满,走到旁桌径直坐下,那二人相谈甚欢,被一下打断顿时有些不快,这时李长安揭开壶盖道:“二位方才高谈阔论,不过光说话也累,不如停下来歇歇,尝尝在下的酒。”

    那二人闻着酒香,才知道李长安不是来捣乱的,面面相觑,各饮了一杯后,一人笑道:“兄台的酒比这浣火楼里的好多了,但无功不受禄,兄台还请直说来意。”

    “那我就直说了。”李长安道:“在下刚到这西台风雨部,稀里糊涂就被安排到斥候营做事,虽然也出去跑了趟,对这斥候之事却不熟悉,故而想多交几个朋友。”

    “兄台是哪位大人的手下?”一人问道。

    “五位赤车符吏中的南占开。”

    “原来是南大人手下。”一人惊叹一声,又道:“不过现在南大人却不是赤车符吏,已升为入流品的天丁副尉了,那几个修为比南大人高的赤车符吏反而成了南大人的下属。”

    另一人道:“看来兄台还不知道南大人找到大承兵马藏身之处的事吧,就在十日前,西台派出了两千名修兵,在南大人指引下包围了百里外的一座山头,听闻当时剿灭的大承兵马攻击百六十三位,若非南大人是散修,无甚背景,修为还低了些,直接升为从八品的执灵官都有可能。”

    李长安心道这南占开明明投靠了大承国,怎么反而带人去剿灭大承兵马?

    “兄台也羡慕了吧。”一人见李长安沉吟,笑道:“南大人这升官的势头,我等散修御剑都赶不上,甚至许多名门弟子都望尘莫及。”

    李长安心中一动,心说:“原来如此,他竟是故意出卖大承兵马来换取升官加爵的契机,他与那位大承国的线人联手,既能借对方之手铲除异己,又能立功,如此一来倒是美哉……”

    酒过三巡,李长安向其余两人告辞,直接离开西台,并未揭发南占开。

    他既然手中有南占开的把柄,若此人真能坐上高位,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些用处。

    出青牢山后,李长安唤来赤豹,一月后,便赶回了莽苍山。

    一月多过去,宗中并无变化,四位师兄师姐也未外出。

    见李长安回来,姬璇问起李长安回乡可否顺利,李长安却道故乡已成空城,性情跳脱如姬璇闻言也不由说了声抱歉,拍着李长安的肩膀说:“日后宗门便是咱们自个儿的家。”

    五人同练天门阵虽入了门槛,但还未大成,李长安归来后,每三日众人便会同练,其余日子里便各自修行。

    天市星图中,诸星神官逐一被李长安纳入穴窍,修为缓缓向种道巅峰迈进,而穴窍炼神亦将自身血髓逐渐凝练,肉身亦毫无瓶颈,练髓逐渐圆满。

    时过境迁。

    青牢山中战事如潭中涟漪,愈来愈汹涌激烈。

    随着诸多工匠前仆后继,逐渐落成的龙关在青牢山壶道中妖物被肃清后成为新的屏障,将道门隔绝在外。而随着凌霄道宫的部署,越来越多宗门与散修驻扎青牢山中,甚至临近的清墟福地与紫霄道宫也有了动作。

    越地极东,作为潜龙基业的兴舆城拔地而起,据三地交界处,收纳三地散修,已聚集数万修兵,兴舆城势力飞速膨胀,徐不拙却越来越低调,近乎于销声匿迹,当初曾风头无两的潜龙,如今只有偶然间才会被人提起。

    一晃五年。

    这日,李长安观想中,诸天星辰缓缓旋转,璀璨的银色星辰汇聚成形。

    喧闹的坊市中行人往来、威武的门楼下石狮瞠目、雄伟的宫殿流光溢彩,大殿中,众多朱衣朝官手端笏板静立丹墀下,大殿高台上长袖宫装仕女手执金柄孔雀扇,宦官手捧拂尘,宝座中央,一位身高三丈宛若一座小山的帝王斜斜坐着,帝王紫眉星目,鼻直口方,不怒自威。

    他的眼神穿透诸天星辰,与尘世中的一双沉静如幽潭般的眸子直直相对。

    李长安张口一呼,大殿中诸多神官尽皆从星辰中走出,钻入他穴窍中,这一刻,他终将感应到天市垣中最后一星。

    帝座!

    。

第二百八十九章、小天劫

    月明星稀,墨空如洗,葬剑谷中一片宁静,微风偶尔扬起几片草叶,落入镜子般的葬剑池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观想中,那位帝皇坐在宝座上,迟迟不肯起身,紫眉下星目扫视殿中,发现所有臣子都离开,而投奔到遥远的九天之下那名凡人体内时,帝皇震怒。

    宝座上庞大如小山般的身躯动了,帝皇一挥手,口中念出一段繁复莫名的音节,这音节并非凡人所能发出。

    霎那间,黑云迅速聚集,覆压葬剑谷之上。

    李长安心有所感,抬头一看,只见雷浆在云层中氤氲,忽隐忽现,已有小天劫的威势。

    “这就是我到达瓶颈的劫难?”

    李长安面容平静,心中波澜不惊,虽说修行人修的都是自然之道,但要从超脱凡身已是逆天而行,况且他修行沾染了许多因果,有劫难降临倒不奇怪。

    对于劫数,第一心中无惧,第二道行足够,自然可以安稳度过。

    李长安心中一动,竟单足一踏,跃上半空,八荒刀化作幽芒,承载着他飞上夜空。

    此时此刻,小天劫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悬剑宗中之人,然而当李长安御刀而上时,并没人相助亦或阻碍,劫是灾祸,亦是考验,若他人出手相帮,能帮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劫亦是一种修行,阻人修行乃是断人道途,此等因果宿世都不能化解。

    飞至半空,李长安负手望天,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一头乱舞的黑发时而融入夜色,时而映照雷光。

    他的目光如刀锋,穿透云层,虚空中一道庞大的身影坐在宫殿中,若隐若现。

    与那道身影的目光对视,李长安轻声笑道:“你不过我观想出来区区神,而非真实存在,不肯乖乖助我修行也就罢了,竟还弄出这般声势来对付我。”

    轰隆隆

    雷光涌动得更激烈了,如怒兽的咆哮。

    李长安面色一转,大喝道:“忤逆之徒,真当自己是帝王不成!”

    他的身形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向雷云中遁去!

    刺啦!

    狂雷倾泻而下,将夜空撕裂,霎时间,玄鎏山上亮如白昼!

    而李长安沐浴着雷光,一刀将雷云劈开一道口子!

    他身周似乎有伟力护持,雷光疯狂撕扯着他的身躯,将他衣物焚成灰烬,却几乎不能伤到他。

    气海内,四灵镇守的道台上,一株黄芽散发着莹莹光彩,一丝丝雷电从虚空中渗入,触及那娇嫩却充满生机的体表时,无声无息地湮灭。

    “神霄雷,真是许久未见了。”

    夜郎谷内,太叔断抱着剑鞘坐在朝剑崖上,远远望着那团雷云,转头问他身边的齐皓月:“自从大罗洞天分裂后,大罗诸天经也被一分为三,似乎从那以后便极少有人修行这法门了。”

    齐皓月捻着雪白的胡须,以蛰龙法侧卧睡在山崖上,淡淡道:“有,只是没几个练成的。”

    “功法不全,自然练不成。”太叔断看着那道在雷光中穿梭的身影,问道:“那为何你还要传他这一法门。”

    “谁说是我传他的?”齐皓月耳边狂雷阵阵,却打了个哈欠。

    “神霄雷威能莫测,他却能应付得游刃有余,若非你为他拔职,名录天曹,他定然不能做到这等地步,或许……”太叔断顿了顿,有些犹疑地问:“你还为他取回了黄芽?”

    齐皓月翻了翻眼皮,没吱声。

    “没想到你齐皓月也有舍己为人的时候。”太叔断讶异地看着齐皓月。

    “瞎猜什么,他不知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了这本东西,还非要练,我索性就让他练了试试。”齐皓月不耐地挥了挥手,眼睛一眯,哼起了荒腔走板的野调子。

    这时,他忽的神情一动,转头望去,只见一只纸鹤穿越雷光咆哮的阴云,越过山峰,飞临朝剑崖。

    纸鹤飞到齐皓月身边,忽的燃烧起来,然而火焰却化成数十字符,悬在半空经久不散。

    太叔断瞥见其中内容,低声念道:“大承国五万诛邪军与三圣地两万修兵交战于壶道,诛邪军损三万,两万修兵几乎全军覆没……”

    “乱世已至。”

    齐皓月望向东面,散发着红光的字迹在他面前黯淡下来,化作余烬,飘散风中。

    李长安肆意劈斩雷云,蓬勃的雷光淋漓而下,强烈的雷殛涌入体内,他浑身毛发轰然炸起,每一寸血肉都剧痛无比,胸中却畅快无比。

    他体表沁出淡红色汗液,在雷光中滋滋化为青烟,他如同洪炉之中一块锻铁,被巨锤不断荡涤出杂质。浑身血液轰然流动着,在至极的高温下浓缩,随后化为银白色髓浆。

    重重雷云被他撕开,那片虚无的宫殿中的庞大身影愈发不安,他小山般巨大的身子离开了宝座,掌控雷电轰击来犯之人。最后几乎在咆哮狂舞,然而那道撕扯雷云的身影虽然偶尔迟滞下来,却一往无前地行进着。

    直逼中宫!

    当雷云最终被撕开的那一刻,脚下雷光翻涌如浪,李长安得以再见九天星辰,他用目光逼视着遥远九天之上的天市垣,喝令道:“还不速速归位!”

    轰!

    星辰宫殿梁椽倾倒,瓦柱坍塌,帝座垂手而立,良久,终于虚跨一步,这一步过后,他自宫殿中消失,而李长安印堂隐有星光一闪,随即隐没皮肉下。

    雷云未散,然而夜郎谷中,太叔断抬头望天,只见点点繁星穿透封锁,突兀地出现在黑云之下。

    八百里外,镜山之中,两柄巨剑拱卫的天剑山门在夜色中沉寂。

    山上座座道宫中烛光通明,香烟袅袅,其中一座外表平凡的庐舍里,在黄布蒲团上打坐的天剑门主蓦地睁开双眼。

    起身走了一步,他已站在山巅智商,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峰,望见八百里外那团黑云,低声自语。

    “有人修行大罗诸天经?”

    他面色倏然阴沉下来,紧紧盯着玄鎏山的方向,心中冷笑。

    “大罗诸天经被一分为三,缺一不可,悬剑宗中只存有天市星图,紫薇星图却在我这,齐皓月,你将此功授予弟子,难道是在向我示威?也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罗洞天传承失落已久,也该到重现的时候了,只不过,当年我修行比你晚,才每每被你强压一头,如今你寿元将尽,胜负又该如何定论?”

    李长安落回葬剑谷,夜色平静如初,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而李长安的肉身与修行已双双攀至前所未有的顶峰。

    种道巅峰,练髓巅峰!再进一步,便是由凡身晋入超凡之境。

    “可惜,如今太微与紫薇星图难以获得,一时间修为不能再进了。”李长安平复了心情想道。

    次日清晨,正是悬剑宗五弟子一同演练天门阵的日子。

    在夜郎谷底见到李长安,常嚣劈头盖脸就说:“师弟昨夜弄出的动静可不小,怎么,修为果真大进了?快来和师兄切磋试试。”

    “师兄修为高我十倍,我就不自取其辱了。”李长安断然摇头,五年中,他也算是体会到常嚣对于斗法有多痴狂,一有机会便找人切磋,宗中剑守弟子实力低微,常嚣就找剑守切磋,剑守不跟他打,他就找李长安与姬璇切磋。无论练功、演阵、读经之时,只要稍有不慎,李长安面前就会出现那道背着门板似的巨剑的魁梧身影。

    “师兄,你就饶过小师弟吧,也就只差闭关时你不找上门去找人家切磋了。”乌妲轻声说。

    李长安倒是有些羡慕乌妲,这位悬剑宗二师姐精通驭形之术,道行极深,只不过常嚣觉得跟那一味只知道防守的天兵打不痛快,所以极少找上乌妲。他同样不切磋的还有穆藏锋,用他的原话说就是三师弟门道太多,心机太深,和他切磋比跟天兵打更不痛快。

    “切磋才能映证修行,小师弟,你说是吧?”常嚣对李长安笑道。

    姬璇站得远远的,也不帮李长安吱声,只怕就算帮到了李长安,自己却麻烦了。

    “今日先演练阵法……”李长安偏开目光,转移话题。

    “今日不练阵法了。”

    姗姗来迟的穆藏锋来到众人面前,说道:“师尊传唤咱们一同过去一趟。”

    清宸宫中,齐皓月看着下方就算随意站着也隐隐形成阵势的五人,问道:“这段时日小天门阵练得如何了?”

    “已有小成,纵使遇上强敌,不能取胜也足以牵制。”穆藏锋回应道。

    “你这小子向来老成持重,既然连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最近你们倒的确没懈怠,如此正好,我恰有事情交给你们办。”齐皓月施施然道:“在宗中停留了这么久,也合该出去走走了。”

    “如今山外乱世方至,敢问师尊,我们要往哪走。”穆藏锋又问。

    “当然是哪儿最乱就往哪走。”齐皓月捻须微笑,又干咳一声,“咱们是剑修,又不是行者一脉,不打禅机,你们去西岐走一趟就行了。顺带若能找见那柄七缺剑,就取出来。至于其他的么,咳,大承国也有些高手,去了别惹是生非就行,一个个都给我完好无缺地回来。”

    七缺剑……李长安心中一动,原来此行的目的便是九国器之一。

    “敢问师尊,七缺剑身在何处?”乌妲轻声问。

    “九国器中,除了一元镜和九极鼎就在玉京镇压国运以外,其他国器所在都是世上最隐秘之处,我哪知道。”齐皓月反问道:“若知道七缺剑在哪,老头子我自个儿就去取出来了,还用得着煞有介事让你们跑一趟?”

    他看了李长安腰间的八荒刀一眼,淡淡道:“一切随缘即可,纵使找不到那柄剑也无妨。”

    穆藏锋注意到齐皓月的眼神,神情一动,作揖道:“弟子知晓了。”

    五年间,穆藏锋修为几乎没什么进境,眼下李长安突破道种道巅峰,都快要后来居上了。但穆藏锋虽修为停滞,心思却愈加深沉,演练小天门阵时任由战况瞬息万变,都能有条不紊地应对,众人见他说知晓了,当即也不再多问。

    出了清宸宫后,穆藏锋对李长安道:“看来寻找七缺剑的关键就在师弟身上了,师弟身怀九国器之一,又将之祭炼为本命,而宝物有灵,九国器这等人道重器更应灵性非凡,师弟可曾有七缺剑的线索?”

    “的确有。”李长安略微回忆后,说道:“我突破蕴灵之时,便曾感应到其余国器所处之地。只不过虽有感应,我却只知道那七缺剑与一元镜九极鼎一同被藏在西岐之内,却不知具体何处。西岐之大,咱们五人纵使分头搜寻,只怕上百年都难有头绪。”

    “宝物有灵,师弟既然曾有感应,那定然不会只有一次。既然如此,咱们先去西岐再说。”

    “不过如今要过龙关,却有些难处。”常嚣插言道:“去岁秦游传信给我,青牢山中战事愈演愈烈,而西岐之内也出现了动荡,听闻是因为修建龙关时镇东王对属民的横征暴敛,闹出了不少民乱,还有人妄图起义。而因此事,秦游也被调回东临府,镇压作乱的匪类。”

    “这倒是个麻烦,如今龙关业已落成,防卫森严,若无内应,要潜入其中太过危险。”穆藏锋低眉,过了一会,他说道:“不过咱们没有内应,别人却有。”

    “谁?”姬璇问。

    “凌霄道宫、紫霄道宫与清墟福地。”穆藏锋道:“此三圣地要同大承交战,必定在其中安插了内应。”

    “堂堂三圣地可不一定会帮我们的忙。”常嚣笑了笑。

    “这却也说不准。”李长安忽的说道。

    ……………………

    越地以西,青牢山界。

    原本苍翠的林木已被片片朱墙青瓦的道宫占据,成群结队的修行人穿着相同的服饰,结成浩大阵势,从半空低掠而过。

    一座座庞大的福船、符塔悬空浮动,投下大片阴影。

    一座道宫中,南占开身穿洞玄高功法衣,头戴莲花冠,威仪与往日的赤车符吏已不可同日而语。

    但忽然他却感到一阵心悸。

第二百八十九章、入关

    南占开眼睛一动,只见屋子东面的茶桌边多出了一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人穿着黄帔蓝短褂,在茶桌边安然坐着,抚摸着桌上镂金鹤嘴香炉。

    “安神定魂的奇楠沉,价格不菲。怎么,南大人现在看起来却有些不安稳?”

    南占开按捺住起身的**,冷冷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只说有事向南大人禀报,十万火急,片刻都不能耽搁。”李长安微笑道。

    南占开望向屋外,下人的确在门边守着,还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仿佛不解为什么那斥候说着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禀报,进了南大人的屋子却反而能安坐喝茶。

    “你有何事……”南占开皱起眉头,待看到李长安的面容,猛地站起身来:“是你!”

    “嘘。”李长安摇了摇头,“身为敌国细作,却能在这凌霄道宫混得风生水起,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会掩藏自己内心情绪才是,怎么还如此大惊小怪?”

    门外守卫的修兵眼看就要进来,南占开对他们挥了挥手:“都退下,把门关了。”

    众修兵面面相觑,向后退去,南占开松了口气,好在刚才他们没有听到那番话。

    “别紧张。”李长安淡淡道,“方才我对你说的话是传音,别人听不到。”

    “你究竟什么意思?”南占开坐下,紧紧盯着李长安。

    他已有五年没见过这章面孔了,他以为此人早已死在大承国手下,没想时隔五年,竟再次见到。

    南占开心念急转,李长安用这样的方式出现,便代表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心中杀意顿生,南占开又生生压抑住,李长安敢这样来,一定留有后手,此人究竟是独身一人过来还是有后台,若有,他的后台又是谁?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他的目的。

    南占开想着,心中略微一缓,李长安既然以这种方式出现,而没直接揭发他,定然是对他有求,既然如此,事情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没什么意思,多年不见,来叙叙旧罢了。”李长安笑了笑。

    南占开心中暗骂,李长安来此定然有目的,但现在却拿着自己的把柄,不肯主动说出,想让自己开口询问,他直截了当道:“阁下究竟有什么事要我办的,不妨直说。”

    李长安端起茶杯,也不喝,只是在手里把玩着,茶杯快速旋转,茶汤竟旋出杯子两寸也不洒出,他随意说道:“听说南大人如今是从四品灵值功曹,想必凌霄道宫许多道统传承,大人应该都能接触到了。”

    “你想要什么?”南占开心中一紧,他的从四品道职虽跟大承国对等算起来已能算得上封疆大吏,但李长安要的若是神通,他决计拿不出来。

    “凌霄道宫的三垣星图,我要一份。”

    李长安放下茶盏,淡淡道。

    南占开暗暗松了口气,三垣星图虽然珍贵,但也算不上绝密之物,他就曾看过拓本。

    “我给你。”南占开说,“拿了三垣星图后,你从这个门走出去,我们永远没见过,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可好?”

    李长安笑而不语。

    南占开和他对视,冷冷道:“你真以为我对付不了你?”

    “南大人大可试试,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在下位卑言轻,面对大人难免有些紧张,一紧张,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比如,一刀切下你的脑袋。”

    南占开正欲冷笑,忽觉脖子一凉,他心脏骤缩,连忙摸了摸脖子,好在脖子毫发无损。

    这时,一缕黑发却被齐齐斩断,飘然落地。

    “又或者,一天内,西台之中就会传遍你是大承国细作的消息。你知道,我并不需要传出什么证据,只要凌霄道宫当真注意到你了,凭你区区蕴灵巅峰的修行人,要瞒住真相,比登天还难。”李长安继续说。

    南占开心中冰冷,李长安方才出手,他甚至都没看到丝毫动作。

    南占开定了定神,喊了一声:“来人。”

    一名修兵应声而入,没忍住用怪异的目光瞥了一眼李长安,南占开却不解释,只取下一张腰牌,让修兵取了,吩咐道:“去稷北书阁换一份三垣星图过来。”

    修兵没有越殂代疱乱问,应承后便退下。

    “阁下可还满意?”南占开深吸了一口气。

    “满意什么,东西还没见着呢。”李长安淡淡一笑。

    南占开攥了攥拳头,心说,忍了。

    片刻后,修兵归来,将三垣星图奉上。

    李长安坐在茶桌边,不紧不慢将三垣星图看了一遍。

    先看的是天市星图,五年间他修的就是这一张星图,对每一颗星辰都了若指掌。

    只见星图之上,有大小星辰一百六十三颗。

    李长安微微摇头,这星图倒也算详尽,但比起他观想的那份来说却有些缺陷,少了几尊星神。

    星神不全,便无法感应帝座,若修行引星入体的法门,事倍功半。

    想来其余两幅星图也是如此。

    李长安粗略看过一遍后,大致确认,将之收入怀中。

    纵使这星图不全,但暂且拿来修行,待日后获得了完整星图在补全也不迟。

    南占开见李长安摇头,不禁问道:“九圣地传承久远,这星图若流出修行界中便是珍宝,阁下难道还不满意?”

    “凑合能用罢。”李长安道。

    南占开气极反笑:“阁下还有什么要办的一道说了便是,何必弄这蹩脚借口!”

    李长安不和他墨迹,直截了当道:“你在龙关之中,可有信得过的人?”

    南占开一怔,不由放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我要过龙关。”

    ……………………

    三日后。

    一行五人扮作大承兵士的模样,随着两个军官骑马接近龙关。

    姬璇仰头望见不远处龙关上齐刷刷的甲兵阵列,铁甲反射着刺目的烈阳,不由有些发怵。

    “师弟,那人当真信得过?不会阴咱们一把吧?在这儿就算咱们再厉害十倍也插翅难飞。”

    “他若敢动手,自己在大承国的身份就会立刻被揭发,他知道该怎么选。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干脆抛弃凌霄道宫的地位加入大承国。不过,一旦加入大承国,以他的实力再也不可能获得如今的地位。能在凌霄道宫眼皮子底下混成这样,他应该不是蠢人。”

第二百九十章、军中故人

    “南占开这人狠辣果决,这回师弟你利用他,他未必就会甘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穆藏锋手执缰绳,在马上颠簸着,紧紧盯着前方的两个小校和三名骑手,向众人传音。

    说起南占开送众人入龙关的方法,不可谓不狠毒。

    眼下带着众人入关的是五名紫云骑,紫云骑是大承国中精锐,随身的马夫身手都比一般大承兵士厉害些,而南占开便让众人扮作马夫,他亲自带着李长安五人出了凌霄道宫的防线,当李长安等人见到那五名紫云骑时,那五个马夫的尸首就躺在一边,还是新鲜的,冒着热血。

    其实南占开要送人入龙关还有其他方式,他在众人面前杀了五个马夫,也隐含着另一层示威警告的意思。

    这五名紫云骑是南占开心腹,南占开私自送道门中人入关,对大承国来说算得上是背叛,自然不会蠢到去找当初自己那位接线人。

    “不果断又如何能在大承国和道门之间的夹缝求存?墙头草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啊。”李长安感慨道,“至于他不甘心,那是一定,就看他后手如何了。”

    众人来到城门底下,验明身份后,便进了龙关。

    龙关城墙似乎铭刻着某种阵法,就像大承国中官印一般,有龙气护佑,寻常道法不能侵犯,但龙关之内,就是一片片山城,虽也有龙气笼罩,但不至于像关墙那般坚不可摧,至少在其压制下,众人还是能勉强催动道法,如此一来,纵使有什么变故,也有了防身之力。

    ……………………

    “是南大人的手书没错。”

    营房中,朱雀军虎贲营宣节校尉霍硐读着一封信,自顾自点了点头,将信纸揉成一团,眼都不眨便吞下。

    “把那他们带上来!”霍硐喊了一声。

    片刻后,李长安师兄弟五人进入帐中。

    “呵,还有女人。”霍硐眼睛扫过姬璇与乌妲二人,虽然她们已乔装打扮,但眉目与身体的柔和曲线还是让霍硐一眼认了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五个要过龙关,南大人也答应了,不过,有个条件。”

    “有话快说。”常嚣皱眉,换作平时,区区大承国营尉敢眼睛不老实,还这么墨迹,一剑拍成肉酱都是轻的。

    “明日我就安排你们跟着辎重队出去,但……”霍硐抬手指了指李长安,“他要留下。”

    常嚣眉头狂跳,伸手摸背后剑柄,嘿嘿笑了一声:“南占开果然不老实,不过眼下我们进了龙关,就在这杀了你,大摇大摆走出去,想来也没人会阻拦吧。”

    “师兄慢些。”穆藏锋拦住常嚣,看向霍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大人的意思?”

    “在下位卑言轻,自然不敢越殂代疱。”霍硐笑了笑,“也奉劝诸位一句,就算有法术傍身,也不要兵行险着,我斗胆揣测一下南大人的意思,你们手里有南大人的把柄,而南大人手中要是没些保证,难免心中不踏实,要是诸位利用完了咱们,回头又就咱们卖了,这买卖,谁都不会做。”

    “谁和你们做买卖?”姬璇冷笑。

    “在下也只是个传话的,眼下南大人不在,诸位说得再多,在下也只能按吩咐办事。”霍硐气定神闲地坐着,身边也没个护卫,“要实在谈不拢,就动手也无妨。”

    “不如我代师弟留在这里。”乌妲扫了一眼李长安腰间的八荒刀,这回入西岐是为寻找九国器之一的七缺剑,唯独少了李长安不行,为防那营尉听出什么,她没明说,但其余人都懂。

    “不行。”霍硐摇头,“南大人指明了,非得此人留下不可。”

    常嚣握紧了剑柄,却没动怒,而是望向穆藏锋。

    方才只是威吓,但真要动手却不能莽撞,三师弟心思缜密,还是由他决定。

    穆藏锋不语,似在沉思。

    “师兄不必犹豫,咱们没必要冒险。”李长安说着,看向霍硐,“我留下来便是。”

    与此同时,他对其余四人传音:“师兄、师姐,你们四个且先出龙关,到西岐打听七缺剑的下落,至于我,自会想办法出来。”

    “就这么办吧,到时如何碰头?”穆藏锋传音问。

    “当初我感应到七缺剑时,它还在一元镜与九极鼎的更北方,玉京是大承国中枢,若西岐出了什么事,在玉京想必能听闻到一些风声,咱们就在那会面。”

    “也好……师弟保重。”

    “阁下是痛快人!”霍硐也松了口气,“你就留在这军营中,我也不会为难你,到时等各位要出龙关回东荒了,我再原路将你们送回就是。”

    入夜后,霍硐倒是果真如他所说那般没有为难,给五人分配了单独的营房。

    屋里亮着烛光,为防被人发现,师兄弟五人都没有吐纳修行。

    “师弟,龙关边境防卫森严,纵使你土遁术已登堂入室,但要靠这个跑出来,只怕危险极大。”桌边,姬璇擦拭着剑刃,不无担忧地说。

    “南占开留住我的确是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不过他就这样想困住我,未免有些太小瞧人了。那霍硐要我做他手下,但一个营尉,自己也不过练血境巅峰的实力罢了,如何压得住我。”李长安笑了笑,“大家放心先走一步吧,不必担心。”

    次日一早,霍硐就把四人送走,留下李长安一人。

    兴许是怕他逃走,霍硐没让他跟着兵马出征,只是按他原来的马夫身份,安排他到龙关荒字校场中干些力气活,无非打扫,喂马之类。

    龙关里有校场大小共计五十有余,荒字校场是第十,能容纳两万余人,平日除去有兵马操练外,还有诸军比试,李长安见到了高官大将,便询问其他马夫,数日以后,也将许多高官大将记了个大概。

    这日,打校场回营房时,一对仪仗在不远处经过,两个骑高头大白马的骑士引着一辆泥银色马辇,三层帷下飘着四根白缎带,后面竖着十二面金虎大白旗。

    李长安在校场中见过更夸张的仪仗,只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致,但那仪仗后面跟着的人群中,有个黑甲小卒却让他有些眼熟。

    再一瞥眼,那黑甲小卒十**岁的模样,浓眉大眼,只是脸色有些阴沉,李长安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蓦地他发现黑甲小卒走路时肩膀微微起伏的模样,竟与四象劲中虎形运肩如出一辙。

    “沈延?”李长安略微一怔。

第二百九十一章、打探消息

    那仪仗队伍路过校场,向远处行去,李长安挪动步子想跟上,边上几个巡视的官兵把他拦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干什么去?”

    “尿急,想寻个方便……那边不是有茅房么?”李长安赔笑说。

    “回去回去,龙关是什么地方,哪由得你乱跑?”领头的丘八斜睨着李长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虽说龙关与一般城池无二,也有着不少茶楼酒坊,勾栏瓦肆,让龙关中主事生产的百姓使用的同时供给兵人们放松,但一般的小卒子是没资格享受这般待遇的。

    李长安没强求,又回头看了眼那仪仗,只能见到末尾几个卒子的背影了。

    那巡视领班笑骂道:“土豹子,羡慕吧,那是白虎军的袁大将军出行,隔着远远地看可以,若靠近了你敢乱瞧,眼睛都剜下来。”

    “有这么夸张?”李长安给了他个面子,作出惊吓的模样。

    “更夸张也是有的,听说白虎军有个司仪长听错调令,袁将军亲自出手,一鞭子脑袋抽爆。”巡逻官兵故意恐吓,见李长安态度不错,又宽慰道:“不过嘛,老实做好自己的本分就不会惹到麻烦。”

    “多谢兄弟点醒。”李长安笑了笑,看着两百步外的一间狗肉食肆,说道:“眼下快入夜了,不如我请各位兄弟打打牙祭,算是感谢。”

    “你这人也会抬举自己,谁跟你是兄弟了。”一个官差笑了笑,却是暗自吞了口口水,眼巴巴看着领班。

    李长安摸出二两银子,笑道:“今日校场里的大人夸我养马养得好,正得了些赏赐……”

    领头的向四下瞄了两眼,见没人,咳嗽一声打断道:“难得你有心,咱就赏你个面子,不过酒是喝不得。”

    “好说。”李长安掂着银子抛了抛,向狗肉食肆走去,这回就没人拦他。

    叫了桌二两银子的席面,爽脆的绿葱花拌着大红干辣椒煸炒了两大盆狗肉,红油油的煞是诱人,配上凉拌青瓜,耳丝,还没动筷子就让人食指大动。

    几个丘八吃得不亦乐乎,浑身冒汗,军中禁止饮酒,这狗肉却是用烈酒泡过的,吃起来酒香四溢,也算是另辟蹊径让他们能尝些酒味,两盆狗肉吃了大半,店家又上了狗宝。

    那领头的军卒名叫鲁先,被其余人唤作“大头”,他说了声痛快,放下筷子。

    李长安又拿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塞过去:“吃得满意?晚上带兄弟们去松松筋骨。”

    鲁先怔了一下,这马夫出手如此阔绰,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收了银子,低声笑道:“看来兄弟有点路子,不过咱们不过几个巡城的,有什么能帮忙的,直说吧。”

    “不是大事,就想知道白虎军的袁大将军是个啥样的人。”李长安说。

    鲁先惊了一下,众人也都停下筷子,没了声,过了一会儿,鲁先把银子退回给李长安,小心看向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叹了一声。

    “不是兄弟我不帮你,这银子咱们也的确想要,只是私下妄议长官是大罪,被人知道了挨板子都是轻的。”

    “不用说袁大将军的私事,随便说说就好。各位知道,在军中混饭吃要的是靠山,我也不想当一辈子马夫,就想探听些大人物的喜恶,若能投其所好,咱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到时忘不了诸位的帮衬。”李长安信口说道,“各位也不想当一辈子巡城的,拿每月才几两的饷银不是?”

    桌席边人人意动,鲁先深深望着李长安,犹豫了许久,才说:“兄弟有志向,这俺十分佩服,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望兄弟莫要见怪。想找靠山的也不止你一人,你又凭什么让别人瞧得上你?嘿嘿,大人物可不想咱们这些吃粮的,一桌狗肉就打发了。”

    李长安道:“别的没有,兴许比一般人能打些。”

    桌边众丘八哄笑,有人满嘴油光道:“这位兄弟,承蒙你请客,咱们就说了几句奉承话,你倒真当真了?在军中能打就是一等一的本事,眼下大承和道门开战了,多少大人物就是靠着一身本事建功立业打出一番地位来的。但话虽如此说,也要真能打才行,你一个帮人喂马的,浑身没几两肉,只怕咱们几个里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把你撂翻了。有心往上爬是好事,但太贪就容易惹祸了,喂,奉劝一句,收收心吧。”

    李长安笑了笑,也没反驳,只是拿过一根木箸,用两根手指夹着轻轻搓了两下,对着桌面轻轻按下去,筷子细头就跟戳进豆腐里似的,缓缓沉了下去。

    众人还不知道他闹什么幺蛾子,面面相觑,一会儿工夫,李长安食指按在桌上,而整根筷子没了踪影,这时他松开手,筷子只留了浅浅一层在桌面上,整个儿穿透了下去。

    鸦雀无声。

    这筷子并非竹制,而是松木的,毫无疑问比桌子软些,况且他们就算拿根铁筷子,也没法轻易就穿透两寸厚的木桌,还如此举重若轻。这般实力,怕是最少都有练髓境了。

    好一会儿,鲁先喉结动了动,擦了把冷汗,连称呼都变了:“原来阁下是高人,只是……阁下应征时应当被考校过武艺了,怎的甘心去当区区马夫。”

    “考校武艺时得罪人,被阴了。”李长安道。

    “可惜了,不过以阁下的身手定有出头之日,马房方寸之地困不住你。”这类事鲁先见过不少,倒也没觉得奇怪。

    “所以这就找诸位帮忙来了。”李长安道,“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依旧作数。”

    方才说过的,自然就是那句“日后忘不了大家的帮衬”了,这话刚才从李长安口中说出,都当是客套,没人当回事,眼下众人看着李长安,一个个都心中大动。

    鲁先叹道:“但咱们位卑言轻,要真能搭上袁将军的线,自己怎会甘心干巡城的苦差事。”

    忽的有人道:“大头,你不是在白虎军步军司的都教头手下待过么?”

    “俺就是练得最差的那一批,都教头哪记得我?”

    “记不记得不光看情义,礼数到位了,他自然记得你。”李长安说着,对鲁先一抱拳,“那就麻烦兄弟给我搭上白虎军步军司都教头这条线,当然,礼我来出。”

    鲁先心中一动,不由心道眼前这马夫身手奇高,又心思玲珑,只怕日后想不飞黄腾达都难,自己可要早些巴结才是,于是连忙摆手:“兄弟请咱们吃了这一大桌狗肉,礼就不用你出了,都教头那边俺来搞定。”

    他暗暗咬牙,都教头一职虽然也是中下级的军官,但比他们职位却高不少,真要送礼,寻常东西是拿不出手的,得下些血本,换一桌狗肉火锅太亏了,得十桌几十桌才够本,这回纯粹就当押宝了,押中了,就把酒席当饭吃也不难。

    旁人不甘其后,争先说道:“也有我一份!”

    “多谢诸位。”李长安对众人一一拱手,落落大方承了他们的人情,“现在,咱们是不是可以具体说说那位袁将军的事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牵线搭桥

    “袁将军……”

    鲁先说着,犹豫地看了李长安一眼,面色却变得古怪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鲁先干笑一声。

    “这话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若说将军的喜好,真和一般人不大相同,他不好美女,反而……”

    李长安见鲁先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三分,当官的有些对女人厌倦了,便想寻些新的刺激,不好女色而好男色,也就是所谓的断袖分桃之癖,这并不罕见。

    “原来这位袁大将军喜欢男人。”李长安笑了笑,心中却是一沉,想来之前见到沈延脸色阴沉,难不成是被那姓袁的给看上了?

    不过姓袁的也应该没来得及对沈延做什么,不然沈延不至于还只是个小卒子。

    “你怎知道?”鲁先惊讶不已,袁将军好男色之事虽然不算秘密,但也不至于路人皆知,他面色古怪道:“难不成常兄弟打听这个,是想……”

    他一边打量着李长安,只见他眉目疏朗,和一般人比起来果真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气质。

    “你多想了。”李长安摇头失笑。

    “那俺就放心了。”鲁先松了口气,“俺见过那些个兔爷,一个个油头粉面,脂粉涂得比墙还厚,比女人还女人,哪像个带把儿的。”

    “关于袁将军的事,就没些别的?”

    “这……”鲁先犯难道:“咱们说到底也只是巡城的,又不是袁将军的亲信,哪能知道多少,若信口胡言,也怕误了常兄弟你的事。”

    “罢了,兄弟何时能让我见到都教头?”李长安问。

    “三日后……不,后日!”鲁先拍着胸脯,“最迟后日,俺就把事情办好!”

    “那一言为定。”李长安端起茶碗,“以茶代酒,干了。”

    ……………………

    白虎军步军司都教头周奎近日心情有些焦灼,不光因为三伏天的热头,还因为步军司中选出的几个好手,都在比试中给袁将军丢了脸。

    军中能攀比的只有勇武,故而比试是常有的事,各军比试的胜负结果甚至会影响到粮饷,以及弟兄们能否拿上好刀,穿上新甲。

    而近来的比试又有不同,镇东王的两个堂侄都来了龙关,在龙关中境的这一块儿,各领一支大军,分别做了白虎军和朱雀军的指挥使,镇东王无子,整个东疆几乎无人不晓,下一位镇东王自然要从他的侄子里出,镇东王这侄子相互间的明争暗斗就少不了了。

    眼下白虎军指挥使是元霁,和另一位王侄,朱雀军指挥使元沛同在龙关中境,于是乎朱雀白虎二军也常发生摩擦,明面上不能同室操戈,而校场比试就成了重头戏。袁大将军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巴结顶头上司的机会,将麾下诸多好手都送出,期望能在校场比试中大显神威,但白虎军擅长结阵步战,单对单的打斗比起轻骑居多的朱雀军来说却要吃些亏,结果也没差,一个个都被朱雀军选出的好手教训了。

    元霁面子上过不去,袁大将军仕途就上不去,袁大将军仕途上不去,下面的人也好过不了。

    只是,周奎虽是步军司教头,却也无能为力,他恨不得让兵人没没日没夜地操练,但功夫是熬出来的,一两日哪能成就?心中叹息,他也只能做足样子给上头看,少挨些骂罢了。

    拿着浸过油的马鞭,周奎在甲兵中巡视,见有人偷懒,便狠狠一鞭子抽过去,使的是真力气,借此发泄心中烦闷。

    这时候,有属下来报,说有人来白虎军求见他。

    “什么人?”周奎不耐地问,他这都教头也只是个小官,地位低下,但事务却颇为繁杂。

    “是个巡城的……”

    “不见!”周奎冷哼一声。

    那属下犹豫道:“但那家伙备好了礼,光足银就五十两,还有两匹化雨阁新买的绸缎。”

    “哦?”周奎挑起眉头,心中却犹豫了起来,给他一个都教头送这么重礼,图的什么?

    “唤他过来吧。”周奎道。

    ……………………

    “这位常兄弟武艺高强,当年在俺们镇子外面可是单枪匹马挑过七八个匪人的,常兄弟时常感慨一身本事,没机会报效家国,如今机会来了,他便来应征,谁知却被小人算计,沦落到当了一个马夫。”

    鲁先带着李长安,用钱砸开路子见到了周奎,当即一股脑把心中编排了许久的话语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叹息道:“教头,您可得帮帮他。”

    “这……”周奎苦笑,“我能怎么帮他?”

    “至少让常兄弟一身本事有用武之地!”鲁先字字铿锵,这话倒是出自真心,无关其他。

    周奎还在犹豫,鲁先低声道:“六十两,俺这些年的积攒,也就这么些了。”

    “住嘴!”周奎冷笑:“我说不行,那便不行,五十两六十两,当我在与你谈生意不成?”

    “天热了,这些小钱,教头拿去买绿豆汤,给弟兄们消消暑。”李长安又掏出张五十两的通票,递给周奎。

    鲁先有些不舍地看着李长安送出去的银票,这是他和几个弟兄一块儿攒的,统共也就一百两,拉拢都教头用了五十两,本舍不得用尽,却被李长安大手大脚送了出去,不过他也识趣,没吱声。

    周奎不动声色收了银票,心中一算计,百两银子、两匹绸缎也能值几两,若是帮那马夫一把,让他做个普通军卒,倒是简单,只需在这百两银子中掏出小半就能打通关系,还能净赚六十多两,他眯眼看了看刺目的太阳,负手道:“忙,倒不是不能帮,只是咱们身在军中,就得按规矩办事。”

    这话已松了口,但也没说满,就想等着李长安和鲁先加价,但鲁先心疼得要命,哪能想到哪方面去,笑道:“规矩都懂,都懂,俺这位常兄弟的武艺,纵使做教头都绰绰有余,都教头尽管试他便可。”

    鲁先见过李长安摁筷子,这句话也是实话实说,但停在周奎耳中就很刺耳,他仿佛又想起袁将军的亲卫怒斥他的无能,皮笑肉不笑道:“绰绰有余?不错,不错,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又见沈延

    周奎带着鲁先和李长安到练兵场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不动声色打量着练兵场中,只见一人练得与他人略有不同,招式间带着四象劲的痕迹,定神望去,果然是沈延。

    这时周奎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挑出个黝黑壮实的铁甲大汉。

    “文仓,你试试他。”

    文仓深得周奎这位都教头器重,算是他手下武艺最出众的人之一,只是此前被周奎推荐去与朱雀军比试却大败而回,心中也有些气闷,见周奎特地选了他,顿时心里门清,看来都教头是要给这人点教训了,便摩拳擦掌,大步走过来,对李长安呲牙笑了笑,一抱拳。

    “文仓,未请教?”

    “常安。”李长安松松垮垮站着,对他点点头,又看向周奎,“打败此人即可?”

    “撑过二十招就行。”周奎笑了声,又对文仓说了句:“输给朱雀军那一阵,的确是咱们战法上就吃了亏,不丢脸,但若连马夫都打不过,明日你便去马厩做事吧。”

    “卑职领命!”文仓心中一凛。

    “这”鲁先这回再蠢也能看出都教头有些刁难李长安了,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只得对李长安低声道:“常兄弟,实在抱歉。”

    “无妨,用不了二十招。”李长安说着对文仓点点头,“这就开始吧。”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文仓二话不说,两大步就迈出两丈距离,蒲扇般的大手抓向李长安头顶,发出呜呜风声。

    李长安纹丝不动,周奎已经准备判负了,他的目的不过给李长安与鲁先一个小教训,毕竟钱也收了,纵使这马夫功夫不好,也得把他调到朱雀军来。

    只不过,李长安说了声来得好,手一抬,便拿住了文仓的手腕,文仓心中一惊,只觉手腕被铁箍箍住,整个身子不禁自停了下来,胸口憋闷非常。

    不过他并非庸手,吐气开声,瞬息间便调整过来,膝盖狠狠一顶。

    李长安脚步一旋,松开手,伸出左掌按向文仓顶冲来的膝盖,借力向后轻轻一纵,平移三尺,如燕子抄水。

    文仓一击不中,身子便一晃,李长安就在这空档错身上前,一脚踩在他两足空隙之间,膝盖一摆,手掌一甩,便将文仓撂倒在地,行云流水。

    直到倒地时,文仓几乎都没看清李长安的动作,但他也是识货之人,知道自己远非这马夫青年的敌手,便干脆利落爬起身,抱拳道:“多谢手下留情。”

    李长安收身站直,似笑非笑看着周奎。

    周奎愕然不能言,震惊过后,心中却是大喜。

    作为步军司都教头,他一身实力臻至练髓境巅峰,看清了李长安的动作,却自认做不到那样轻松,想着,他不由皱了皱眉,实力如此高强,又何必用银钱来开路?还弄得自己小瞧了他。

    鲁先心中为李长安叫好,心道这常兄弟真是深不可测,自己竟还低估他了,见到周奎皱眉,他又陷入忐忑。

    这时周奎忽的笑了,拿出方才鲁先送上的银子,给他送了回去。

    “方才是我走眼,本以为来了条猫,谁知却是猛虎,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不然,我周奎难免要落得个不识人的名声。”

    “这怎么敢”

    “就这样吧,行了,我和这位兄弟有话要说。”

    周奎明言送客,鲁先再不知机就太不识抬举了,连忙告退。

    而这时,周奎对李长安道:“军中虽有官职,但在白虎军步军司中,大家想来以实力轮辈分,既然你实力还高于我,以后也不用叫我教头了,直呼其名便可。还有些话,你且随我来,进屋说。”

    ……………………

    “原来如此,你就是被朱雀军一区区营尉摆了一道,所以只能怀才不遇。不得不说,你运气着实不错。”

    步军司军帐中,周奎和李长安对坐谈话。

    “何出此言?”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你真能帮袁将军挣到面子,能入元指挥使的法眼都说不准。”

    周奎便一五一十将白虎朱雀二军争斗之事说出。

    原来白虎朱雀二军每回比试,都分三擂,一是下擂,供练血境兵士比斗;二是中擂,供练髓境军士比斗;再就是上擂,供万象境比斗,当然,军中虽有万象境实力的大将,却不会来参加比试,比试者,便是两位王族的贴身护卫。

    二王侄的护卫斗得有输有赢,主要就得看中下擂,而如今白虎军式微,正缺个能打的。

    “白虎军擅长战阵,兵法,朱雀军战法却是游骑居多,唉,为此事,袁大将军已几番催促,让我等加紧练兵,但练兵却非朝夕之功。”周奎叹了口气,“偌大一军,数万人中,竟挑不出一人能挑起重任,眼下看来,希望却要落在你身上了。”

    “我尽力而为。”李长安道。

    “今日就先住下吧,袁将军事务繁忙,我先命人通禀,想来明日你能有机会见到他。”周奎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长安,“当年我当了五年伙头兵,才有了第一次单独见将军的机会。”

    “李长安抱拳道:“多谢教头提携。”

    当日,李长安也没回马厩,就在白虎军中住下,周仓待他不可谓不好,住的竟非营帐,而是木楼,吃食也十分齐全。

    过了一天,李长安来到练兵场中,又见到沈延的身影,正用脊背不停撞击着木人,用力极重,发出砰砰声。

    一边的文仓见李长安看着沈延,低声道:“那小子武功不错,可惜脑子有点问题。”

    “怎么?”李长安问。

    “竟敢出言顶撞袁将军,将军没打死他,倒真是大发善心了,不过咱们就别和他走得太近,若被将军知晓就不好了。”

    “是吗。”李长安笑了笑,“我对他倒是有些兴趣。”

    说着,不顾文仓愕然的神色,李长安走到沈延跟前打量他练功。

    沈延察觉到李长安的到来,不过此刻李长安略微易容过,加上五年的岁月过去,沈延便没认出他,直接无视。

    “四象劲虽然走的是刚猛路子,但也是体悟自然而生,意为莽撞并不可取,你现在练的玄武靠背就走偏了。”

    李长安微笑着说。

第二百九十四章、左风

    沈延拳头一僵,转头盯着李长安猛瞧,心中惊疑不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年前,他与韩苏儿一同被传授四象劲,入了军伍五年,还未见过有其他人会这招式,被人突然叫破招名,一时间还没大反应过来。

    “跟我来。”李长安对沈延说了声,就向一旁走去。

    “你可是跟他有什么渊源?”文仓凑了过来。

    对于数招轻易打败他的李长安,文仓心中并无怨恨,反而十分佩服,多数军伍之人,都是这般性子,脾气暴,却不记仇,毕竟真和敌军交手,己方多个能帮忙挡箭的总比背后捅刀子的好。

    “渊源倒有些,怎么?”李长安停下脚步。

    “他顶撞过袁将军。”

    文仓放低了声音,虽说沈延现在好好的,也没人寻他麻烦,而且谁也不知道袁将军是否还记得这个人,下面的人既然捉摸不透袁将军的心思,挤兑沈延也怕显得袁将军心胸狭窄,索性就都不敢接近他了。

    “为将者胸中应有沟壑,哪会和小卒子计较。”李长安摇头笑了笑,“没事,我就和他说几句。”

    “还不快跟上来?”他回头对愣愣的沈延说了一句。

    沈延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文仓也不好多说,便由着二人离开。

    待离靶场远了,边上没人,李长安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五年不见,沈延面容已褪去稚气,脸颊瘦削,棱角分明,眼神坚毅,只是眸光中暗藏着一丝阴霾,李长安恍然只觉见到了当初父仇未报的自己。

    “怎么就你一人,苏儿呢?”

    李长安轻声问。

    沈延闻声先是茫然了一阵,旋即一个激灵,便得知了李长安的身份,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只觉胸口发闷,鼻头一酸,三尺男儿眼中竟溢出泪来,猛地单膝跪地。

    “恩公!”沈延语气哽咽,“我失职了!”

    李长安拧起眉头,沈延这般反应,难道韩苏儿出什么事了?

    “站起来说,此地人多眼杂。”李长安扶起沈延。

    沈延激动难抑,用力擦干眼泪,深深吸了几口气,也强自镇定下来。

    “苏儿他……”

    ……………………

    雅舍十分宽敞,装潢也端的奢华,荷塘采莲大屏风、海兽葡萄镜、梨木妆镜台、楠木千工床,只是床头坐着的人儿却一脸嫌恶之色,看着刚进来的少年。

    少年模样十六七岁,长得十分英俊,甚至可以说是漂亮,面若施粉,唇若涂朱,一双翦水秋眸顾盼生辉,一对柳叶轻眉如浓烟一抹,乌发如云垂在耳畔,连女子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哎呀,你就从了吧韩苏,你可不知道将军有多喜欢你,私底下咱听他说了,你呀,男生女相,偏偏又英气十足,尤其是那股子犟劲儿,真像极了将军少时。唉,这可让咱羡慕嫉妒得紧呢。你说你,偏要和将军拧巴什么呢?若回到军阵中,和那些臭烘烘的糙人为伍,好端端一个大美人儿都要给他们带坏了。你看啊,跟着将军,想吃吃想玩玩,月钱比那些个卖命的武官还高,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吧?”

    韩苏儿听着少年温柔还带着娇嗔的语气,偏头不去看他,还是没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枉为男儿。”

    “唉。”少年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但男人又怎么啦?自古以来便有男男之好,要我说啊,男人和女人才不相衬呢!女人那些个小肚鸡肠,又如何能容得下男人的胸怀?向来男女在一起,只不过为肉欲而已,而男男在一起,却是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

    少年是袁先军的禁脔之一,也是他派来的说客。韩苏儿早提防着此人的说辞,准备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听到少年这番话,直忍不住想打人。

    她捏了捏拳头,冷笑道:“好个志同道合,我看你每日梳妆打扮都得不少时间吧,难道还有空跟袁军先交流排兵布阵和练兵之法?还有,你再说一遍,女人小肚鸡肠?”

    “你,你,你真是……”少年连连摇头,“真是油盐不进,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女人不光小肚鸡肠,又娇弱无力,除了生子以外,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啪!

    韩苏儿面色冰冷,收回手掌,而少年俊秀的白脸上已多了一个通红的掌印,五指分明。

    “你,你打我?”少年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指着韩苏儿,手指哆嗦着,好久没说出话来,但见韩苏儿手又一扬,他连忙后退几步。

    羞愤交加之下,少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不识好人心!”

    吱呀

    木门被猛地推开,不住摇晃着,韩苏儿望着少年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男人?沈延跟这厮比起来,都能算是一等一的好汉了。

    百无聊赖地躺下,韩苏儿望着床顶雕花,叹了一声。

    说起来,她从军这几年来,其实运气着实不错。应征时,她女扮男装,招兵的人要检查她身子,她以装病为由,加上贿赂,竟当真瞒了过去,此后在军中混迹数年,也无人发现她是女人的事实。

    她一心建功立业,武艺也上佳,颇得上官器重,那日袁将军巡视时,竟还注意到了她。

    韩苏儿心中欣喜,以为是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毕竟做个小卒可难出头。结果没过几日,袁将军竟命人召她前去,当真羡煞旁人。

    然而,欣喜还没完,韩苏儿见到袁军先时,才知这厮竟好男风。

    原来是看上她了。

    一直以来的运气,就在这儿功亏一篑。

    韩苏儿便抵死不从。

    沈延闻言,欲来相救,却被人打断一根肋骨,躺了大半月才能下床。

    好在这袁将军,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见韩苏儿不从,也不用强,只是将她软禁,日日派人过来消磨她的意志。

    韩苏儿眼中冒出些许决然之色。

    若当真不能脱身,她唯一的路,便只有自尽,也许还能保存几分清白。

    她也想过索性披露自己是女儿身,那袁军先喜欢男人,多半不会再纠缠她,但在军中欺瞒乃是大罪,她若真暴露身份,八成便要被送去青楼当官妓,她更愿意选择一死了之。

第二百九十五章、上门要人

    “袁先军把苏儿认成男儿身,便将她掳去?照这么说,倒真是阴差阳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营帐角落中,李长安听沈延说完,语气渐冷。

    “苏儿现下如何了?”

    “苏儿似乎暂时无恙,姓袁的是武人出身,原来行事粗暴,如今为巴结王族,想装出一副儒将的模样,便没对苏儿用强,只是将她软禁,不过……”沈延紧咬牙根,“不过毕竟狗改不了吃屎,苏儿在他掌控中,迟早会出事。她性情刚烈,只怕会寻短见。”

    “袁先军。”李长安一字一顿说着,手指摩挲刀柄,问道:“他实力如何?”

    “一军大将,不论立下何等奇功,至少要万象境以上实力。”沈延喉结动了动,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李长安,纵使离家五年见识了许多高人,李长安在他心中始终最为神秘强大。

    “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李长安道。

    “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纵使拼了这条性命也无妨,只要……苏儿能脱离魔掌。”沈延垂首坚定道。

    “不必。”李长安摇摇头,若要救韩苏儿,凭沈延的实力,却派不上多大用场,“不要露出什么端倪便好,此处人多耳杂,我先行一步。”

    和沈延分别,李长安走在回营的路上,皱着眉头。

    眼下韩苏儿要救,但怎么救却是问题,眼下他身上还有其他麻烦,南占开那位名叫霍硐的亲信营尉将他扣留军中,遣他到校场做事,也派了人监视他。那名营尉隶属朱雀军,李长安想投入白虎军,此人定会阻挠,不过,只要能在白虎军这方获得足够的重视,这麻烦也不算麻烦了。

    南占开为自保暗中送道门中人过龙关,此事若被大承国知晓,定是死罪无疑,霍硐也不会敢披露李长安的身份,只要有身份足够高的人施压,要带走李长安,凭霍硐区区营尉的身份也无法强留他。原本李长安进入白虎军,也是存了藉此摆脱霍硐,再寻求机会进入西岐的打算。

    回营时,一名军士正在等他,见他过来,便道:“都教头唤你过去一趟。”

    “什么事?”

    “昨日都教头找到校场,要将你军籍转至白虎军,但那虎贲营宣节校尉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跳出来阻拦,好在你已住入白虎军。都教头说了,叫你安下心来,那霍硐再怎么跳腾,也不至于敢进白虎军抓人。对了,听说你是得罪了人才被派去做马夫,想必得罪的就是这姓霍的吧?说实话,你是不是把人家婆娘给祸害了,不然怎么抓着你不肯放?”

    李长安没回应,军士也不尴尬,继续说着:“都教头交代了,待会儿若见到朱雀军的人,你只要低头不说话,他们拿你没办法。”

    “知道了。”

    演武厅中,霍硐与周奎对坐,脸色阴晴不定。霍硐身边还有一人,身材魁梧,不怒自威,霍硐隐隐以这人为首。

    “常安是朱雀军中人,周教头,你滥用私权,将他强行扣留白虎军中,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若你真不放人,在下也只能报上监军,让上面来定夺。”霍硐冷声说。

    周奎神色不变,微笑道:“此言差矣,无论你这一营之长还是我这两万步军的教头,都只隶属大承,任一军中小卒亦是如此,哪有独属于哪军之理?常安在校场喂马,是明珠蒙尘,好在我慧眼识人,将他从马场带出,能为大承更尽一分力,你这样百般阻挠,居心何在?”

    说着,周奎的语气也带上三分冷意。

    霍硐有口难言,两日前虎贲营按例轮守城头,他没在营中,结果一回来,手下人就禀报说常安投奔了白虎军。

    原本只道这修行人在军中应该不敢动什么心思,哪知道他竟如此胆大,竟想着利用上面的人施压,从而摆脱控制。但事已发生,霍硐也只好给南占开送信询问破解之法,然后硬着头皮来白虎军要人。

    “此事另有应请,看来周教头是一定要留下常安了?”霍硐冷声说。

    “你得弄明白,我不是硬留他,只是不愿见到千里马在骈死于槽枥之间,便给他这个机会,而他若想离去,大可自行离去,只是你不得强逼。”

    “他现下人在何处?”

    “他已来了。”周奎微笑,对外面喊了声,“带常安进来吧。”

    “见过两位大人。”已候在门外的李长安独自进入演武厅,对二人抱拳,似笑非笑地看着霍硐。

    “你就是常安?”霍硐身边的魁梧男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赶着李长安。

    “怎么,在白虎军中,二位还想用动武抢人不成?”周奎也站了起来,这魁梧男人正是朱雀军与白虎军比试中,在中擂里连胜白虎军二人的朱雀军参将雷震。

    “不敢。”雷震皮笑肉不笑,“周教头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动手了?难道最近功力长进,有了未卜先知之能?”

    周奎与雷震站一起,气场便弱了些,一时间被雷震噎住。

    “我是。”

    李长安吸引了雷震的目光:“好,胆子不小!你受命在校场养马,竟敢擅离职守,这是大罪,若此时回去受罚,或许还能轻一些。”他又瞥了霍硐一眼,面露嫌恶之色,“不过此人为报复将你安排做马夫之事本官也自会处理,你可放心?”

    霍硐闻言面色一白,他之所以找到雷震,只因知道自己孤身前来白虎军步军司没半点作用,然而雷震这番话却让他心里凉了半截,看来无论如何,李长安跟白虎军也好,跟朱雀军也好,总之与他霍硐是无关了。一开始他想得很好,以为能控制住李长安,但还是高估了自己。

    周奎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雷震用抓他回去治罪为由,他还真想不出什么言辞去化解,而且他无论官职或实力都比雷震低,与此人说话,他并没有面对霍硐时的十分底气。

    这时,一道声音从演武厅外传出。

    “听说有人敢来我白虎军挖人?看来我袁某人近年行事低调,区区一参将,也能骑到头上来,可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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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介绍:
刀,百兵之胆。不惧生死,了断恩仇,上断苍穹,下斩苍生。PS:书友群:161-544-505横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