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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横刀txt下载     横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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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厉鬼索命

    没人知道青牢山有多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从九天之上俯瞰,便能看到青牢山从大承国极西处的百万大山中延伸出来,从北到南画了个圈,足足绵亘了千万里。

    这便是天下最巍峨的铁关雄城,如天帝狼毫大笔一挥,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将神洲一分为二:那山围外边的地界叫“东荒”,山围里边就是“西岐”大承国的所在。

    而淮安这个边陲小县,就落在大承国最东边的青牢山脚。

    用老一辈人吃茶闲聊时的话说,青牢山是大龙所化,大龙走半道上扭了下腰围出的山谷叫盘龙谷,淮安城呢,就窝在三面环山的盘龙谷中。

    此地气候绝佳,西临淮水,东靠青牢山,暑气不侵寒风不来,就连带着百姓都养成了温吞吞的性子。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秋风吹在刘全身上,冰凉刺骨,毒蛇似的钻进袖口和领子缝里,寒冷中带着股腥气。

    按说才是初秋,这微风没能卷动天边浮云也没刮下几片落叶,更吹不透他做工精良的襦袄,可他却感觉像光溜溜待在雪地里,猛打了两个哆嗦。

    作为淮安城最大黑道势力青虎帮的二把手,这位刘二爷,此时被身前之物惊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两下才站住脚,心说:要命的东西来了。

    他面前,那挂锡环的黑漆院门上,有两道刀痕,势成“”字。

    这院子二进二出,请堪舆先生相过地,布置成财星穿宅之象,在淮安算得上豪宅,但经由这字一划,却变得比九幽炼狱更怕人,若非刘全底子实在不干净,甚至宁愿去县衙班房里蹲上一阵子。

    个中因由,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一月前,帮里一个弟兄横死家中,肚皮从中剖开,五脏被取出整齐码在地上,像头宰好的猪。

    而后一连三日连死三人,死状分毫不差,门口都有字。

    自此,厉鬼索命的传闻就在淮安城中传开。

    所幸,从那以后字符二十多天没有出现,也没再死其他人了,好歹让青虎帮其余人松了口气。

    “但今天,这玩意又……”

    刘全对身旁的人如是说,努力让语气不那么失礼,不过一颗心都快堵到嗓子眼了,还是让他没能把话说完。

    “别急,慢慢说。”说话的青衣少年像是浑没把刘全的生死大事放在心上,脸上挂着淡笑。

    换别人敢这时候笑,刘全九成得让人割开他嘴,再不济也要刮十个耳光,但此时,他对这青衣少年却没敢有丝毫不敬。

    同样,对于一旁的另一个青衣少女亦如此。

    这两个青衣人面容俊美,气质较之常人更为超然绝俗。

    若问他们来历?刘全不知道,但他知道就算豹爷对这二人也是毕恭毕敬,这就够了。

    其实刘全自己也能看出他们并非凡人,那青衣少年腰间紫檀木剑鞘表面包裹的不是寻常兽皮,那漆黑似墨的表面布满银斑,让刘全想起在《神洲述异志》上见过的一段描述:

    “东荒溟海,有鱼焉,其名墨华,皮黑无鳞,斑若洒银,去水七日不死,亦能生食猛虎。”

    本以为这是写书人信笔胡诌,现在才知道那离水七日还能吃老虎的劳什子黑皮没鳞鱼在东荒竟真存在,不由心中感叹。

    不愧是东荒过来的“上仙”啊。

    好歹有这二位上仙在,让他还不至于绝望,也终于略微镇定下来,指着那字,将事情交待清楚。

    “钱光是第一个被杀的,那时候还没人注意到这东西,后来连死几人才发现。”

    青衣少年问:“后来呢?”

    刘全苦着脸,“本来请人做了法事,这索命符消失了有二十多天,今天又被划在了我家门口,请两位上仙一定要抓出厉鬼,救我一命。”

    青衣少年走到门前仔细端详,面带谑笑。

    “大承国龙气庇佑之下阴魔无法凝形,哪有什么‘厉鬼’?,这两道刀痕深浅一致却还有瑕疵,划下它们的人……多半是个练力小成的武者罢了。”

    说罢,他转头问青衣少女:“师姐,我说得对不对?”

    青衣少女淡淡瞥了那字一眼,“没错。”

    青衣少年得意笑了笑,右手一掂剑鞘,左手一拍刘全肩膀,“放心,若那人再敢动手,我铁定帮你把他揪出来。”

    刘全连忙拜谢,“多谢上仙,我在淮安城中还算有点人脉,上仙有什么要办的请尽管吩咐。”

    青衣少女看了刘全一眼,柳眉微蹙,“你先退下。”

    刘全脸色僵了僵,便退回门里不敢再靠近。

    青衣少年目送着刘全离开数十步距离,不解道:“师姐,你怎的不大待见他?五百年前大承皇帝把道门驱出青牢山外,咱们在西岐算是没什么根底了,青虎帮这几个要真给人杀光,咱们那事也就没耳目……”

    青衣少女打断道:“他口中称你为上仙,心里未免不是想拿你当刀使。此事显然是青虎帮的对头寻仇,你我了解内情之前,不可轻易插手。”

    “原来如此……”青衣少年摸头笑了笑,“难怪,师父出门时会交代我听师姐的。”

    顿了一会,他又问:“那青虎帮该怎么办?”

    青衣少女道:“我们进入大承国另有要事,这几日,只需在青虎帮高层几人身上设下血引符,若杀人者再动手,便可凭符引找到他。”

    …………

    李长安的刀动了,巴掌宽的刀面隐隐泛着暗红色,不知是铁锈还是血。

    他在用刀时,全神贯注,对面包子铺里的洪亮吆喝声,左右飘来烫鸡鸭毛的松脂与馄饨面混杂的气味,他毫不分心。

    他的刀晦暗无光,割下一块五花肉,用黄稻杆穿好,也不过秤,就递给肉摊前的毡帽老汉。

    “这可不止二两呢。”曹老汉欣喜接过,“长安啊,那件事你听说没?”

    “什么事?”李长安从摊下摸出个葫芦瓢,舀一瓢清水冲干净案板。

    曹老汉见这菜场中没人注意这边,像老鹅那样伸出脖子,神秘道:“厉鬼找青虎帮索命,已经杀了四个。”

    李长安掏出一块棉布擦拭着刀刃,随口说:“什么鬼不鬼的,这种话私下说说,还是别乱传的好。”

    曹老汉跟没听到李长安话似的,神情感慨,“厉鬼索命啊,青虎帮出了事,你爹那仇也算上天给了个公道。”

    他只道李长安对“厉鬼索命”的话题很感兴趣,毕竟养了李长安十七年的李老屠户就在两月前死在了青虎帮手里,说起李屠户也是没忍劲,就为一块猪肉跟青虎帮起了争执而丢了性命,留下他这养子李长安接手了他的肉摊。

    不值啊,曹老汉心里叹了一声,等李长安说话。

    谁知李长安却没多大反应,只是说:“他们自有报应。”

    曹老汉干巴巴地点头,“是啊,这不报应就来了么。”

    南北杂货店的赵二嫂晃荡着一身肥肉路过,“最近淮安多了好多东荒来的异人,佩刀挂剑的,据说他们生吃人肉杀人不眨眼,我看指不定青虎帮就得罪了哪位。”

    曹老汉不服:“强龙都不压地头蛇,谁还能动得了青虎帮?”

    赵二嫂懒得跟他争辩,大咧咧往李长安面前扔出三枚大钱,颐指气使地说:“四两五花肉,肥一些的,做成臊子。”

    李长安没计较她态度,扒过一块五花肉,手里的刀以让人眼花的速度剁着,若有人留心注意,便能发现他的刀刃斩开肉后从不会碰到案板。

    不一会儿,李长安把切好的臊子用荷叶包上递给了赵二嫂,赵二嫂接过荷叶包掂了掂,阴阳怪气道:“读书人就是伶俐,你才杀了两个月的猪,一把刀使得就比李老哥还利落了。”

    曹老汉压低声音对赵二嫂道:“怎么说话的呢?”

    赵二嫂不依不饶:“他连官都不敢报,我看李老哥十七年就养了头白眼狼!”

    菜场中本就人多,她这么一闹顿时引来了许多人围观,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瞧李屠户捡来那孩子,到底不是亲生的。”

    “听说读书人把忠孝二字看得重,不应该啊。”

    “读什么书?整天看些杂谈志异笔记小说,也没见考上个秀才。”

    李长安不为所动,就好像那些人说的不是他。

    好在市井中也不是人人本性凉薄,不多时,也有人出来为李长安说话。

    韩老太牵着她孙女,对赵二嫂道:“都是街坊邻居的,也别太过了。”

    赵二嫂之前对曹老汉的劝阻视若罔闻,但看到韩老太,却脸色变得尴尬起来,忙不迭找了个理由离开,她租了这韩老太的铺面,已拖了两月的租金,焉有不避之理。

    韩老太走到李长安的肉摊前,宽慰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们也就图个嘴快。”

    “多谢。”李长安有些感动,韩老太也受过青虎帮毒害,被青虎帮一个叫单强的恶霸逼死她儿子强娶了她儿媳妇,让她如今只能靠着铺面收租来养活小孙女,日子过得算是艰难了,竟还有心出来帮忙说话。

    其实韩老太也是与李长安同病相怜才能理解他的处境。别人骂他不敢报官,但报官有什么用?青虎帮是淮安城扛把子,沾的人命也不是一两条了,还不每次只是让替罪羊不轻不重挨了几十大板,又缴纳了些钱财,便草草了事?

    周围的街坊正要散去,路边却走来一个黄衣男人,悠悠然叹了声:“造孽啊。”

    此人是淮安城东头的算命先生,自称柳半仙,会扶乩请仙之术,据说青虎帮出事后还请他去做过法事。

    柳半仙一来,街坊们顿时围了上去,争相问那厉鬼索命的详情。

    但柳半仙却只是踱到韩老太跟前,用手指她,“你可知道你大祸临头?”

    韩老太茫然又惊惧。

    “老身从不与人结仇,能有什么祸事?”

    柳半仙幽幽道:“你没祸事,你那死去的儿子却有祸事。月前青虎帮请贫道我去驱邪,贫道开坛做法,果真拘到一头厉鬼……”

    柳半仙故意停住不说,韩老太脸却唰一下变白了。

    围观众人一阵沸腾,原来厉鬼索命的传言是真的。

    有人叫道:“难怪已经有了二十多天没再出事,原来那厉鬼被柳大仙给抓去了!”

    韩老太颤着嗓子问:“你,你说的那厉鬼是谁?”

    柳半仙叹了口气,道:“还能有谁,就是你那枉死的儿子。”

    韩老太顿时身子一晃,眼前发黑,身旁的韩苏儿连忙扶住她,弱弱地叫了一声“奶奶”,才让她回过神来。

    一回神,韩老太双膝一屈对着柳半仙跪去,哭求道:“请大仙放过我儿!”

    但没等她跪下,一双手便扶住了她的身子,那双手看起来不算壮实却十分有力,让韩老太没能跪下去。

    扶住韩老太的人便是李长安,他看向柳半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

    那边的柳半仙见状皱了皱眉,没管李长安,继续对韩老太说道:“你儿子造了杀孽,已化为厉鬼,注定是不能入轮回的,我将他拘下,也是为了让他不再害人。”

    韩老太哀求不止。

    “只求上仙放过我儿,老身愿用五两白银答谢!”

    “五两银子?”柳半仙转身便走,叹道:“贫道本欲超度怨魂做一桩善事,只是却没钱购置法器和祭品,奈何这苦主也没钱,那便只好让那怨魂魂飞魄散了。”

    韩老太一咬牙:“大仙留步,老身还有一间铺面,少说能典出数十两银子,请半仙超度我儿亡魂,老身愿尽数奉上。”

    柳半仙在韩老太说出“铺面”两字时,就已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待韩老太说完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也罢,既然你有诚心,贫道就出手一回。那怨魂能支撑的时日已经不多,你速速去将房契抵押,将银钱送到贫道家中,贫道再开坛做法。”

    韩老太正欲道谢,李长安却拦到她身前,对柳半仙说:“慢着,你说你拘了一头厉鬼,可有证据?”

    柳半仙道:“青虎帮已有二十余日没出事,这便是证据。”

    李长安道:“也就是说,你没有其他办法证明你拘了厉鬼,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厉鬼,所谓的厉鬼是韩老太的儿子是你为了她那间铺面而捏造出来的,对么?”

    柳半仙心中一凛,因为李长安说得的确没错。

    当初青虎帮找他做法事,他便知道那杀人的凶手是人而非鬼,然而过了二十多天青虎帮再也没有出事,他也就敢出来说自己已经抓住厉鬼。之所以找上韩老太,便是知道她手里还有一间地段不错的铺面,能榨出油水。

    不过柳半仙心中知道真相,面上却不会表露半分,只是对韩老太说:“既然有人不信,你儿子的事,贫道也帮不上忙了。”

    韩老太方才心急之下才一口答应了抵押铺面,李长安的一番话让她有些犹疑,不过柳半仙平日里的神奇本事,却让她不得不信,她于是连忙说道:“大仙,老身这就去将铺面典了,最迟明天就把钱给您送来。”

    柳半仙斜睨了李长安一眼,随后对韩老太施施然道:“贫道向来不会强人所难,你儿子死后能不能再入轮回,都由你自己抉择,想好了再来找我。”

    韩老太连连点头道:“大仙,老身已想好了。”

    此时,李长安却又说:“你拿这事招摇撞骗,若青虎帮中再有人死了,你就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柳半仙沉了下脸:“你三番两次质疑我,究竟有何图谋?”

    就连韩老太也焦急地拉住李长安,对柳半仙道:“大仙,长安说的话作不得数,咱们还是按之前说好的。”

    李长安对她摇头道:“婆婆,那铺面你暂且不要抵押,说不定过几日,这神棍的谎言不攻自破。”

    柳半仙闻言,怒极反笑:“小小后生口气不小!贫道好心救人,却被你这无知之徒几番质疑,也罢,就露一手给你瞧瞧!”

    柳半仙手一晃,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捏住了一张黄符,随后屈指一弹,那黄符便无火自燃,惹得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李长安见状,也讶异地挑了挑眉。

    符烧完后,柳半仙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韩老太望向李长安的目光中有责备之意,欲言又止。

    李长安只是道:“姓柳的没安好心,韩大哥生前为人忠厚老实,见人杀鸡都要避开,死后怎会化为厉鬼?你不要上当。”

    韩老太叹气不止,她身旁的小孙女韩苏儿扬起小脸:“长安哥哥,你说那鬼什么时候能再出来杀光那些坏家伙呢?”

    李长安笑了笑,摸了摸韩苏儿的头,“就在今晚。”

    韩老太苦笑着摇了摇头,牵着韩苏儿离开。

    临走时,韩苏儿还天真地朝李长安挥了挥手。

    “长安哥哥说话算话哦!”

    …………

    入夜后,李长安回到自家的小院。

    先用灶里留的火种生起火,点燃一根香插到堂屋里供奉的灵位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来到床边翻开蓝碎花褥子,抽出一本簿册。

    簿册上面有两幅图,一幅图上画着头猪,用细笔注了许多标记,五脏六腑都有清晰图样。

    另一幅图上画着人,同样的,心肝脾肺肾都一一分明。

    簿册里仅有一个字,凌驾于两幅图画之上。

    “杀!”

第二章、杀人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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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油缓缓下爬如血肉蠕动,月映纸窗,树影似鬼魅狰狞。

    刘全睁着血丝密布的双眼,像驴那样支棱着耳朵,心神绷得像根快断的弦,

    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噼啪一声断响,让他终于憋出了那声惊呼。

    “来了!”

    左右隔壁门被猛地推开,脚步凌乱,三个劲装汉子冲入房中。

    “二爷,怎么了?”

    其中一人见四周并无异样,问道。

    刘全惶然不安道:“院里有人!现在两位上仙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那三个劲装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老三你,你去看看?”

    “我就在这儿守着二爷,还是你去……”

    “怕前怕后,我去!”

    一个汉子到院中转了一圈,没一会,捡回根树枝,笑道:“二爷,风吹断的。”

    刘全脸色却愈发难看:“断口还泛着青,什么大风能吹断?”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屋里寂静无风,却让人背后发凉。

    仿佛暗中正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正在打量他们。

    这时,墙外传来一声猫叫。

    那汉子松了口气,“二爷您听,是野猫。”

    刘全脸色一缓,却依旧沉重。

    墙外,学猫叫李长安松开捏着嗓子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离开刘全的院子,李长安来到另一条横巷里。

    小心避过喊着“天干物燥”的打更人,潜伏到横巷里的一间院子边上,附耳听去,里头隐隐传来低吟声。

    这就是单强的屋子,韩老太的儿媳妇,就在这院子里。

    …………

    虽然字是出现在刘二爷的门口,但自一月前死了四个人后,青虎帮人人自危,像猪圈里的牲口不知屠刀下一次会指向何处。

    单强心中害怕不比刘全少。

    每到夜深,他用**让自己暂时忘却恐惧,然而当**发泄殆尽,身旁的女人便让他感到厌倦,他于是披上衣服,走到院内。

    月黑无风。

    一阵铁耙子挠骨头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人毛骨悚然,他脸色霎时脸色白得像刷了一层墙灰。

    怔了好一会,终于进屋摸出一柄长刀,咬牙切齿地走向大门。

    “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大门嘎吱惨叫着被推开,单强环视四周并无人影,又握紧刀柄走到外面,便看见了门上两道交错的划痕。

    这两道划痕,仿佛两条勾魂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张大了嘴,却不敢惊呼,街边晃荡的布幌子、张牙舞爪的老树,都变成了可怕的模样,甚至檐角挂着的黑灯笼也好像一串阴森森的人头。

    他看不到的是,李长安就蹲在大门横梁上,无声地冷笑着。

    单强耳边突然传来风声,不等他反应,一把刀从他后颈齐根没入,他只来得及感到脖子一凉,就失去了意识。

    李长安屈膝落地,把刀从单强的后颈里拔出,这是脊骨与颈骨的连接点,只要被切断后就会立刻死亡,并不会发出声息。

    放下单强的尸体,李长安轻轻关上院门,遁入黑暗中。

    两刻钟后,他回到家中点起油灯,将刀仔细擦拭干净。

    算上单强,他已经杀了五个人,换句话说,他就是传闻中的索命厉鬼,所以白天在菜场里他才能断定柳半仙是想讹诈韩老太。

    前日特地在刘全门口提前划了记号,并不是好心提醒,却是故意要拖垮他们。就像阴影中的猎手只要未出箭,猎物就会惊惶不安,直到筋疲力竭。

    刚杀了一人,李长安却心情平静,倒床便睡了。

    睡梦中,他化身为刀,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便一刀斩了过去,杀了个血染山河,天翻地覆。

    …………

    清晨,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李长安就起了床。

    简单洗漱后,提刀向家中小院里那间散发着血腥味的小屋走去,这是关猪的猪栏,买来的猪都关在这里。

    两个月来李长安每天都会杀一头猪。

    杀猪有禁忌每逢单数的日子不可动刀;三日内不能杀第二头猪;杀猪之前需要焚香祭祀。

    这些他都未照做。

    杀猪不为赚取钱财,也不怕什么业障,只为练刀。

    推开木门,满身污秽的肥猪从梦中惊醒,吭哧吭哧爬起来。

    李长安眼中看到的却不光是一头毛皮肮脏的猪,而是个会动的肉架子耳边的皮薄后颈的皮厚,两只前腿中间夹着心,心后面是肝,肝上面是肺,他一眼看过,便了然于心。

    牲畜的六感最为机敏,猪感到了杀气便惊慌地往后缩着,李长安打开木栏,道:“抱歉,我也不是好杀之人。来世投个好胎吧。”

    那猪无路可退,凄厉地尖嚎一声,气势汹汹想从缝隙里钻过,但一把屠刀却噗呲齐根没入它的耳中,它得愿以偿冲出了木栏后便轰然倒下,连挣扎都没有。

    寻常人家杀猪得三个男人来帮忙,但李长安只一刀就解决了问题。

    其实两月前,他第一次用刀时也是杀得满身是血,那猪颈子上开了老大条豁口还能嚎叫着四处乱窜,搞得他狼狈无比。现在,已能杀得干净利索,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他一攥拳又松开,眼中恨意一闪而逝,自语道:“应该差不多了……”

    将猪拖到院子里,滚水烫毛,开始解猪。

    划开喉咙,刀刃灵活地在筋骨间穿梭,肉就像熟透的西瓜那样被唰唰切下,骨肉分离。拿两斤瘦的扔厨房大锅里生火煮了,剩下的,就层层有序放入竹筐。

    猪杀完后,便从院角抱起一捆青砖,吊在半尺长的木棍上,直臂平端,让木棍像秤杆似的纹丝不动。

    这是练腕,刀要用好,腕劲必须练老。

    同时,他脚趾像十根钉子似的抠紧地面,绷紧小腿弓步下蹲。再侧腰收腹,像拧毛巾一样,将整个人从脚到头拧出一股弹性十足的劲道,扭身盯住木棍前端,做出开弓的模样。

    蓄劲如开弓。

    李长安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射鹰桩的藏弓式,你练得不错。”

    他面不改色,仿佛对这声音早有预料,动作不变,喊了一声:“白前辈。”

    射鹰桩本就是这声音的主人教他的,此桩法分为“开弓式”与“藏弓式”,他没有弓,便只能练藏弓式。

    他口中的白前辈,便是白忘机,两月前,李长安刚开始在菜场中卖肉。那时,白忘机便神秘出现,开始教他练武。

    两个月过去,李长安只知道白忘机来自于青牢山以外的东荒,其他一概不知。

    白忘机始终一副是高冠广袖的打扮,不知从哪走了出来,将李长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说:“你能拧出这股劲,说明练的不是死力气而是练活了。不过你练的时间尚短,还有些缺陷。”

    说罢,他并指如鞭在李长安腰上啪的一抽,李长安腰上有块肌肉没用上劲,一受到刺激,顿时鼓胀坚硬如铁,整个人的架子又稳当一分。

    此时他人虽未动,但体内却蓄着一股劲道,像被压紧的弹簧,就这么保持这姿势,皮肤开始发红,却不怎么出汗。

    白忘机微微点头,出汗是耗损肉身,李长安出汗少,就是没有练岔。

    两刻钟后,李长安的手臂和大腿已经开始颤抖,终于憋不住了劲,松了姿势,一放松,便大汗淋漓,浑身酸胀无比。

    白忘机道:“过犹不及,打熬筋骨是水磨工夫,一开始进境迅速,待你习惯后就是循序渐进了,如今你已可以算是练力境小成,进入了瓶颈。你想报仇没错,但练功夫是急不来的。”

    这两个月,李长安已从白忘机口中得知了关于练武的四个境界,分别是练力、练脏腑、练血、练髓。

    短短两月,他已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变成了拥有三石力气的练力境小成的高手。

    大承国中一石是六十斤,三石便是一百八十斤。若在军中,能开三石强弓的士兵已经算得上是精锐。

    李长安知道,淮安城武馆里某些学徒练了七八年也只是功夫平平,他之所以进境如此迅速是得益于白忘机的指点,他收起姿势喘了口气,“若有前辈半分本事,青虎帮何值一提。”

    白忘机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你想修行,但我却不能教你。”

    李长安不甘心,这一个多月他已知道白忘机是修行人,也曾提过几次想要修行,但却都被白忘机拒绝。

    “为什么?”

    白忘机微微一笑:“你道修行是好修的么,调和龙虎、补形候气,出半点岔子都是万劫不复,你如今血仇缠身,若懂望气之人都能在你身上见到血光萦绕,若贸然修行,十成十便会走火入魔。”

    这还是白忘机头回作出解释,李长安心中恍然,也不再强求,想到昨日的柳半仙,便问道:“白前辈,淮安城里有个叫柳半仙的能让符咒无火自燃,难不成也是修行人?”

    白忘机冷笑道:“昨日那事我看见了,那人气海未辟,不知靠什么办法修出了一缕真元,哪里算得上修行人,他是提前在符纸上抹了黄磷,到拿出来时再以一缕真元引动,才让它燃起。”

    李长安道:“原来如此。”

    白忘机突然叹了口气:“如今的西岐哪还能容得下修行人,那姓柳的多半只是得到了前人留下的一纸残篇罢了。他用此法去招摇撞骗是对前人不敬,你有机会便出手惩治一番吧。”

    李长安点头,“不消前辈说,他若再敢惹是生非,我自会教训他。”

    白忘机又道:“说起来,你昨日刚跟别人说帮中会死人,夜里便把单强杀了,就不怕青虎帮听说了此事怀疑到你?”

    “此事我早有考虑,我从未在他人面前展露武功,而且昨日也没把话说死。而且我如今已练力小成,就算怀疑到我,也不必太过惧怕。”

    李长安没有说的是,他之所以昨夜便动手,有九成原因都是为了不让韩老太被那柳半仙所骗。

    白忘机悠悠道:“若是他们报官呢?”

    李长安笑了笑:“他们恶事做尽,又怎会轻易报官。”

    “该如何做,由你自己选择。”白忘机淡淡道:“我只提醒你一句,若此事惊动了官府,那县尊祭出淮安城印调动龙气,就算是修行有成的修行人也无法脱身,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白忘机一拂袖,身形消失不见。

    李长安顿在原地,沉默了一会,自语道:“就算被打入死牢又如何,该杀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时,一阵勾人馋虫的肉香从厨房飘出,在站完桩后,肉也已煮熟了。

    李长安随意擦了擦身子,走到厨房,把肉装满了粗瓷大碗,练力气就得吃肉,不然反而会掏空身子,这两月他已吃空了家里大半积蓄也没半点节省的意思。

    一碗肉下肚,浑身顿时暖洋洋的,刚消耗的力气又补充了回来,而且筋肉更强韧了一分。

    李长安舒展身子长长出了口气,打湿毛巾擦了把脸,便准备背起竹筐出门卖肉。

    昨夜虽刚杀了人,但生意还得做,日子也得过,不让人瞧出破绽来。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李长安心道糟糕,难道昨夜杀人留下了什么证据,这么快便被发现了?

第三章、麻烦上门

    砰砰几声,木门纸片似的颤动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强自镇定,思量着对策。

    门外又传来嘈杂的议论声:“这回李家小子有麻烦了。”

    “开门!”

    喊门的声音响起,李长安觉得有些熟悉,这才听出是他小叔的声音,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感到疑惑。

    他小叔名叫李传财,就是他养父的弟弟。李传财不学无术,是个混迹街头的二流子,自从李长安的养父出事以后,李传财没来祭拜过自己的大哥,两月都没现面,也没有来帮持几分的意思,现在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李长安推开了木门。

    门外的男人眉目跟李传垠有些相似,但瘦小很多,下巴上还留着一绺泛着油光的胡须,穿一身羊皮裘。羊皮裘多是平民穿的,皮毛比较硬,并不舒适,只是能够保暖。李传财这件更是有些脏,显见混得并不如意。

    “哦,李长安啊,你怎么还住在这?”李传财故意生疏地称呼李长安。

    他身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街坊,有人啧啧道:“真是落井下石啊。”

    李长安顿时明白了小叔的来意。

    他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财物值得李传财惦记的,唯一能惦记的便只有这间院子。这院子虽小,就两间屋子带一个天井,但地界还不错,也能值个四五十两银子。

    他在打这院子的主意!李长安眼皮一跳,沉下脸就要关门,李传财却像条抹了油的泥鳅似的滑不溜秋钻了进来。

    “你要怎样?”李长安问道。

    “这该我来问你,李长安。”李传财毫不客气地指名道姓,负着手打量院内,一边说:“这屋子是我李家祖传,当年我分家出去留给了大哥,现在大哥无后,这屋子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做主。”

    街坊邻居们暗暗指李传财的脊梁骨。

    “李二狗这招够狠……”

    “可不是,出事时候没见人,收尸也是长安一人收的,现在却蹦出来了。”

    李传财对这些议论装作没听见,故作悲痛道:“我大哥省吃俭用十七年,却养活个白眼狼,他死得冤啊!”

    他又伸着脖子嗅了嗅,诧异地指着李长安,“他一大早还煮了肉!好啊,我大哥尸骨未寒,这白眼狼竟没事人似的,天天好吃好喝!”

    街坊的议论又陡然转变,有人附议道:“说得也是,李长安天天吃肉,咱们也有人看见过了。”

    “李老哥养了长安这么些年,半点福没享,据说他死的时候没闭眼,他心有不甘啊。”

    李传财假情假意抹了把眼泪,“我大哥命苦啊,你这外人,竟要强占我家房产……”

    李长安心中大怒,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家房产?你可知房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自然是我大哥的名字!”李传财未见过房契,犹豫了一下,仍硬着头皮道:“难不成还能是你的?”

    李长安冷笑:“不是我还能是你李传财?”

    李传财还要说什么,李长安忽然厉喝:“大承国律,私闯民宅者主人可断其一趾!你还不快出去!”

    观者一片哗然,大承国律法的确明文规定对于私闯民宅之人房屋主人可以砍断闯入者的一根脚趾作为惩罚,但从来没多少人把这当回事。

    淮安城乃边陲之地,天高皇帝远,若大承律法每一条都会被严格执行,哪还会有青虎帮那种东西。

    李传财被李长安唬得愣了一下,“大承律法?什么大承律法,我看你敢……”

    李长安二话不说,将剔骨尖刀锃的掷出,插在李传财脚前两寸处,只要稍有一些偏差就会插到李传财的脚趾!

    李传财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指着李长安,“你,你你你……”

    李长安拔起刀,冷冷横了他一眼,“走还是不走?”

    李传财看那刀刃映着清晨的日头,冷光灼灼,而李长安神情决然,似乎真下得了狠手。他心中发怵,萌生了退意,但又觉得有些丢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一张脸憋成猪肝色,气得直哆嗦,终于啊的大叫了一声,愤愤走出门外。

    李长安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露声色,这世间当属小人最难对付,他还当真怕李传财纠缠不清。那房契上写的并非是他的名字,方才厉声厉色,也多亏这些日子练刀练出了些精气神,好在是唬住了这小人。

    围观的街坊们也被李长安这一下吓着了,顿时对他又害怕又佩服,嘴巴里议论纷纷。

    “这小子闷头闷脑,没想到凶起来这么吓人……”

    “他也就敢对李二狗这样的发发威了。”

    李长安没管街坊的议论,回屋背起装肉的竹筐,就往菜市中走去。

    在路上又买了四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热气腾腾的,边走边吃,这两月他的食量增加了不少,总是一会就会饿。

    摆摊卖肉时,李长安仍然在练刀。

    无论他如何切肉,始终不会让刀刃碰到案板。

    那屠刀像长了眼睛似的绕过筋骨,划开皮肉,这样的话刀刃不容易钝,但前提是对筋骨的位置了然于心。

    到中午时分,那单强的死讯,也终于传开了。

    厉鬼归来的消息,仿佛滴入滚油锅的一滴冷水,在市井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曹老汉在摊前经过时,问道:“长安啊,昨晚的事,你听说没有?”

    “什么事?”李长安故作不知。

    曹老汉感慨道:“昨天还真让你说中了,厉鬼昨晚又找上青虎帮了。”

    旁边有人笑道:“曹老头,你又说什么厉鬼,有看见的人都知道单强那是刀伤,豹爷说这是青虎帮的仇家在背后捅刀子,他放话时你不也瞧见了?”

    那豹爷便是青虎帮头领张豹,李长安心头一动,问道:“他放话还说什么了?”

    那人道:“早上豹爷就在城北的坊市里放话说,让那仇家有种便堂堂正正去寻他,这几日他便在如意赌坊等着,说完豹爷就抡起了坊市里那青石墩子,啧,可有三百来斤重呢。”

    李长安面色微变,抡起三百斤的石墩子至少是练力练到炉火纯青才能做到的,往日里据他打听的消息,以为张豹不过是有一把死力气,靠着有些背景才能在淮安城横行霸道,没想他竟真有门道。

    三百斤的力气一拳就能打死人,李长安皱起眉头,恐怕自己不是那张豹的对手。

    不过,当他目光落在手里的刀上又心中安定下来,别说三百斤力气,纵有千斤巨力又如何,只要还是血肉之躯就扛不住一刀。

    曹老汉坚持着厉鬼索命的观点与旁人据理力争,待曹老汉走后,李长安又看见一人向着肉摊走来。

    来人就是柳半仙,他阴沉着脸,站到肉摊前,打量了李长安好一会儿。

    李长安始终不为所动,柳半仙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昨日你刚说完青虎帮会死人,单强夜里便果真死了,有这么巧的事?”

    李长安不屑笑了一声:“昨日刚戳破你的谎言,今日又敢出来跳腾,真是皮子痒了?”

    柳半仙脸色铁青:“好小子,你定然与那杀人凶手有关系,只盼青虎帮来找你时,你还敢这么说话。”

    “怎么,你要向他们报信?”李长安道:“你说厉鬼已被你收走,也是骗了青虎帮,他们现在没腾出手来找你麻烦,你还敢主动找上去不成?”

    这时,四周已有人围上来看热闹,有人叫道:“半仙,你昨日说抓走了厉鬼,半夜就死了人,莫不是你昨晚半夜又把那鬼放出来害人了?”

    柳半仙心知自己没理,用手指着李长安,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小子,你大祸临头了。”

    言罢,便拂袖而去。

    李长安看着柳半仙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

    他本来以为自己练力境小成,足够对付青虎帮的任何人,但今日听闻了张豹的实力,却让他警惕了起来。

    若柳半仙真为青虎帮报了信,让青虎帮主动找上门来,李长安便会陷入被动。

    当天正午,柳半仙回到家中,盘坐在蒲团上,在身边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放下四块白玉,动作小心翼翼。

    之后,他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吸气。

    随着他缓缓吸气,一缕肉眼看不见的阴气从屋顶射入,没入他的天灵盖中。

    正午时分是天地间阳气最盛之时,而阳极却反而会生阴,柳半仙此时吸收的便是天地间至纯的那一缕阴气。

    他这一口气足足吸了有半柱香时间,待他终于胸口鼓胀无法吸气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这一吸一呼,就是柳半仙每日的修行,此时他修行完毕,身周的四块白玉,光泽略微枯竭了一分。

    修行完后,柳半仙站起身来,收起四块白玉,一脸疼惜之色。

    “这段日子若再没进账,就连品相最差的白玉也要用不起了,若不是那小子可恨,那老太婆的一百多两银子还能被我收入囊中……李长安,好小子。”

    柳半仙自语几句,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来到桌前,便提笔写下一封信,并未署名。

    待墨晾干后,他就把信折好放入怀中,出了家门,往城北走去。

    来到城北的如意赌坊左近,柳半仙招呼过来路边的一个小乞儿,塞给他几枚铜子,又把那折好的信交给他,与他说过几句话后,就指了指如意赌坊。

    那如意赌坊,就是青虎帮的场子。

    柳半仙不知道的是,有一个人已将他的一举一动尽皆收入眼底。

第四章、三阴引气诀

    如意赌坊门口不时有人进出,柳半仙目送那小乞儿进了大门,便躲在赌坊对面的茶棚角落里一直望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那小乞儿一进赌坊,就被一人按住了肩膀。

    他一偏头,便见到一个褐衣少年。

    李长安拦住了小乞儿,问道:“方才那人让你来做什么?”

    小乞儿怔了怔,脸色犹豫不决,李长安直接掏出一角碎银子按进他手里。

    “嘿,这位爷阔气。”小乞儿笑了笑,爽快地说:“他让我来给青虎帮送信,喏,就是这个。”

    这一角碎银让小乞儿直接把信递给了李长安,李长安接过了信,对小乞儿道:“你从后门出去,走远一些,不要再被他瞧见。”

    待小乞儿离开,李长安就站在赌坊角落中,展开了信纸。

    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杀人者李长安”六个墨字。

    李长安低声道:“好一个柳半仙,饶你不得。”

    他就在这青虎帮嘈杂的赌坊中,大大咧咧把信纸塞入怀中。

    这赌坊里根本没人认识他,也不会有人想到,那令全帮上下人心惶惶的索命厉鬼,就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

    之后,李长安便也从后门离开,绕了个圈子回到大门附近,远远又望见了紧盯着赌坊大门的柳半仙。

    柳半仙显然是疑惑那小乞儿为何久久没有出来,但等了许久也没见动静,只好返身回家。

    柳半仙一走,李长安也不紧不慢地远远缀在他身后。

    柳半仙回到家中,便进入书房,关上门后,掀开壁上的一副立轴山水画,摸索几下,竟在那后面打开了一个暗格。

    之后,他从暗格中掏出一本发黄的薄书,坐到桌边,小心地翻阅着。

    他看书的神色越来越痴迷,翻到最后一页,却脸色一僵,因为书上内容,到此都戛然而止。

    “这三阴引气诀只是残篇,任我如何勉力修行,都始终不得入门。”

    柳半仙叹了口气,放下书本。

    书上说,修行的第一步是练出真元,再开辟气海。

    二十余年间,他想尽办法赚钱,换来白玉,用这残篇中的聚灵阵勉强练出了一缕真元,但距离开辟气海还是遥遥无期。

    柳半仙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将薄书放回暗格,突然耳朵一动,沉声喊了句:“什么人?”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伴随着吱呀一声,阳光铺满地面,一道被拉得极长的人影也显现出来。

    “杀人者,李长安。”

    李长安把右手藏在身后,施施然念着柳半仙送去的信上的六个字,走入房中,左手轻轻一抛,一个纸团滴溜溜滚到了柳半仙脚边。

    柳半仙惊讶地瞪起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挡住那山水画,佯装不知,道:“你来做什么?”

    李长安淡淡道:“你写了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柳半仙怔了怔,随即不可置信道:“你要杀我?”

    李长安点了点头:“我本只想教训你,但你想害死我,我也只好杀你了。这里僻静无人,你又为人孤僻,若把你杀了,少说要十来天,你的尸身才会被人发现。”

    李长安语气平静,但话里的内容却让柳半仙瞪大了眼睛,他看着李长安,眼中闪过惊惧之色,抬手指他道:“你……原来那杀人鬼真的是你!”

    “现在才知道,太晚了。”李长安这才抽出藏在身后的右手,那手里握着一柄剔骨尖刀。

    柳半仙脸色一变,拿起桌上铜烛台向李长安掷来,李长安微微侧身便避了过去。

    柳半仙左右一看,身边竟没有能当作武器的东西,一咬牙捏出个手诀,用极快的语速念着诡异的咒语,随着晦涩难明的音节念出,屋里顿时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下一刻,柳半仙的脸色发青,眼睛略微泛白,嘴里打着长嗝,肚子诡异地鼓起,仿佛里面正孕育着一个胎儿。

    这就是柳半仙平日用来骗人的所谓的扶乩请仙之术,其实是因为他气海未辟,锁不住真元,却强行动用法术,让一口阴气沉不下去又出不来,才会造成这样的状态。

    李长安见状皱起了眉头,这时,柳半仙随手抄起身边的椅子便砸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力量也极大,发出破风之声。

    李长安用左臂一挡,被柳半仙的怪力砸得后退两步,但他右手的刀化作一道寒光,霎那间便在柳半仙腰上捅了道口子。

    柳半仙还没感到痛苦,只觉得腰内一凉,待看到李长安的沾血的刀刃,这才反应过来。

    那伤口中,一股灼热扩散开来,让他心中惶然无比。

    “给我死!”

    柳半仙心头惶然,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一掌拍在李长安肩头,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也不管李长安虽然被一掌打退却又在他心口捅了一刀。

    这一刀后,柳半仙的肚子像被戳破的猪尿泡那样瘪了下去,喉咙里“嗬呃”吐出一口长气,瘫倒在地。

    很快,他就没了呼吸。

    李长安没看柳半仙的尸体,而是按住肩膀,皱起眉头。

    柳半仙那一掌拍下后,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从他肩头钻入,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几个呼吸后,这麻木之感才被血液流动给冲散。

    “难道,这就是白前辈所说的真元?”

    李长安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柳半仙的尸体,发现他身上并没携带什么东西。

    他想到进门时候柳半仙便护住那山水画,便把它一把掀开,发现上面的墙壁有些异样。

    李长安摸索几下,就发现这是一块可以推动的木板,后面是一个暗格,暗格里有少许金银,四块白玉,还有一本薄书。

    李长安把那泛着赤色金子放手里掂了掂,估摸着约莫有四两,九成以上纯度的黄金会显现出赤色可称为赤金,一两赤金大约可以换到十两雪花银。这四两赤金,加上另外二十来两银子,统共就是六十多两白银的样子。

    那四块白玉的价值他不太懂,就尽数收入腰囊,然后拿起那本薄书。

    薄书上面,写着《三阴引气诀》几个字。

    李长安心中了然,这大概就是柳半仙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修行残篇。

    此处不宜久留,过了一会,他从柳半仙家中翻墙出去,小心看了四周没人,又回到了菜场中。

    旁侧相识的摊主问起李长安离去的原因,他只是随意敷衍几句,并未多说,也没人想到,他离开这两个时辰内就已杀了一人。

    很快便到了黄昏,李长安回到家中,草草收拾了一下,就翻开了那本《三阴引气诀》。

    这是他首次见到修行法门,但读起来却没什么障碍,原来书里有不少内容跟白忘机教他练武时所讲述的道理是相通的。

    此书中的修行之法残缺不全,说天地之间有三阴,若三阴合而为一,就能炼化真元。

    说一为“少阴”,出现在每日的午时三刻,又说一为“太阴”,出现在每日的子时,至于还有一阴,却因为法诀不完整,而没有提及。

    白忘机曾说过,修行一道十分艰险,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所以李长安也不敢贸然修行这残缺不全的法诀。

    李长安刚一想到白忘机,那高冠广袖的身影便真出现在了他的对面。

    如此手段,当真神秘莫测,但李长安早已见怪不怪。

    白忘机只是瞟了一眼李长安手中的薄书,便道:“《三阴引气诀》?原来是这个。”

    李长安道:“原来白前辈认识这法诀?”

    白忘机道:“你手里这本《三阴引气诀》说起来其实并非残篇,你可知三阴为何物?”

    李长安道:“书里说是太阴与少阴,还有一阴则不知道。”

    “太阴与少阴你没说错,而剩下的一阴,名为中阴,书中就算提及了,你也无法修行。”白忘机指了指李长安眉心,“所谓中阴,就是魂魄与肉身脱离的状态。”

    李长安面色古怪道:“那岂不就是鬼魂?”

    “此为大谬。”白忘机摇头,“世间并无鬼魂,凡人死时魂魄便会消散,并不能离体长存。所谓中阴,又可称为元神,一般来说只有元神出体才能达到中阴的状态,但若修行到元神出体的地步,已能动辄飞天遁地,又怎是入门的修行人能做到的。”

    李长安道:“难怪那姓柳的无法入门,原来这《三阴引气诀》是鸡肋之法。”

    “没错。”白忘机点头道:“若说真元是丹,太阴与少阴二气是则两味药材,那么中阴身便是丹炉,没有丹炉又如何能炼药成丹?初次修行之人所以根本无法修行此法门,就是无法元神出体,除非……”

    李长安见白忘机欲言又止,便问道:“除非什么?”

    白忘机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了李长安一眼,道:“没什么,你可以先试着修行这法门,《三阴引气诀》的功法不算霸道,又是残篇,暂无走火入魔之虞。”

第五章、风雨欲来

    子夜,至阴之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盘坐于屋内,那得自柳半仙的四块白玉,被他按照书中方法,摆在身体四周,形成聚灵阵。

    午时三刻天地中阳极生阴的那一缕阴气是少阴之气,而这子夜之时,修炼的则是太阴之气。

    李长安舌顶上腭,存神灵台,心中默念:“天地自然,秽分散,太阴引气,复返真元。”

    他用鼻腔缓缓呼吸,这一口气吸入的仿佛不是肺部,而是流入头顶,然后折道向下,到达小腹处。

    吸这一口气,所用的时间,有平时呼吸时长的几十倍那么久。

    天上月明如镜,一片清冷的月辉无视屋顶,射入房内,没入李长安天灵盖中。

    李长安头顶一阵沁凉,这股凉意又直贯而下到达下丹田,让他浑身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太阴之气,既然太阴之气已引入体内,待到次日午时再引入少阴之气,用法诀让二者相融,就可以炼化真元。

    但修行《三阴引气诀》的前提是修行此法门的人处于中阴也就是元神的状态,不然,三阴不齐,炼化真元之时便会收效甚微。

    李长安在屋里修行,却不知道他院子旁边已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那青衣少年手中捏着一张青符,符咒上有一道血光,指向李长安的屋子。

    “按血引符所示,屋里的人便是杀人凶手了。”青衣少年收起符咒。

    青衣少女掐了个手诀,一道青光没入墙壁,墙壁毫发无损,但屋里的景象却展现了出来。

    青衣少年看着李长安,低声讶异道:“这也是个修行人?”

    青衣少女也挑了挑眉,待又看了李长安几眼,才说道:“不算是,此人身无真元,而且你看他修行的法门,看出什么了么。”

    青衣少年顿了顿,道:“原来是《三阴引气诀》,这法门出了名的鸡肋,他难道想靠这个来开辟气海不成?”

    青衣少女语气淡漠:“对于凡人来说《三阴引气诀》已算是至宝,毕竟只要能凝练出一缕真元,也能增加一些寿元,这足以让那些江湖人梦寐以求。”

    青衣少年道:“这么说来,我随手给青虎帮扔的那本《四象淬体功》比这《三阴引气诀》要好上不少,却是份大礼了。师姐,这人既然就是青虎帮的仇家,该怎么处置?”

    “警告便可,若他不识抬举,再出手惩戒。”青衣少女拔出长剑,唰唰几剑,在屋门口的石砖上写下一行字,石屑纷飞。

    随后便收了剑,说了一声:“走。”

    二人几个纵跃,便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中。

    屋里的李长安恰好修行完,还没来得及感受太阴之气的玄妙,便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他心中一凛,推开房门,只见月光下的石砖上似有字痕,待贴近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再敢动手,死。”

    这四字深深没入石砖中,字体娟秀似女子所书,但笔锋转折间,铿锵凛冽的金石之意扑面而来。

    李长安环顾四周,只见月色清冷,并无人影。

    方才听到动静,只是一瞬,那来人竟已在石砖上写下这么一行字,这份功力,让人心惊。

    “再敢动手,死……”李长安眉头紧皱,“此人是要阻止我向青虎帮寻仇?但青虎帮怎会有如此高手,到底是什么人……”

    “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相见?”李长安对院内朗声说道,但等了一会,也没见再有动静。

    本来要对付张豹,李长安便没十成的把握,此时突如其来的神秘高手,让李长安更加忧虑。

    回到房中,他便坐到桌边思索。

    “来人既然知道是我杀了青虎帮的人,按照她的功力,只怕要杀死我也轻而易举,但只是出手警示,看来她与青虎帮的关系还没到同气连枝的地步。”

    犹豫了一会,李长安咬咬牙:“罢了,不管如何,该报的仇要报,该杀的人要杀,一个都不能少。”

    但话虽如此说,他仍感到了十分强烈的危机感,这份危机感,来自于自身与刚才那神秘来客的实力落差。

    无奈的是,如今练力暂时进入了瓶颈,而且那《三阴引气诀》的修行也非朝夕之功。

    一夜过去。

    次日清晨,李长安依旧用射鹰桩练力。

    到了正午,便把聚灵阵摆好,盘坐床榻上运转《三阴引气诀》,与昨夜子时不同的是,李长安这次引动的是少阴之气。

    悠长的呼吸后,一缕少阴之气被引入体内。

    这少阴之气甫一入体,便与昨夜吸收的太阴之气互生感应,交缠在一起。

    李长安按照法诀中的方法,将它们一同炼化,如水乳交融。

    一道柔如风和的真元出现在李长安下丹田中,这道真元刚出现,李长安只觉浑身充实无比,如果说身体是一片枯涸的池塘,这道真元就是化雨的春风,但他还没来得及欣喜,这道真元便仿佛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李长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散,到最后只留下微不足道的一丝,仅剩下之前的千百分之一。

    “三阴未齐,前功尽弃,原来没有中阴,就会锁不住真元,让修行功亏一篑。”

    李长安明了了此中关节,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以刚才的真元炼化速度,若能将炼出的真元全部锁住,那么这《三阴引气诀》的修行速度简直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但它之所以鸡肋,就是因为要聚齐三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按照书上柳半仙留下的笔记,他修行了二十多年,却只是炼出了少许真元,未能开辟气海,这样的修行速度,简直是虫行龟爬,更休提修行途中还有诸多难处,法财侣地缺一不可,还常有心魔乱道,艰险无比。

    短期内要靠《三阴引气诀》提升实力简直是妄想,李长安心中隐隐担忧,昨夜那神秘人已知道他是凶手,那么青虎帮此时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

    之前能杀掉青虎帮五人,是因为自己在暗,他们在明,但若失去了隐蔽,陷入被动,便会双拳难敌四手。

    但担忧也无用,他背起装肉的竹筐,又出了院门。

    今日,李长安握刀时手有些不稳,在切肉时已有几回让刀剁在了案板上,他知道是自己的心乱了。

    心乱,是因为他在抉择。

    今日的天气有些闷热,李长安抬头望了望天,见到有些阴云聚集着,风雨欲来。

第六章、狂风急雨

    黄昏收摊时,穹窿已变成铁青色,淮安城里起了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去的路上,李长安遇见了韩老太,她正在与旁人说话,又笑又哭,笑的是单强已死大仇得报,哭的是又想起了她苦命的孩儿。

    韩老太见到李长安,便抹了把眼泪,谢道:“长安,多亏你前天提醒,不然老身的家底要是都给骗走可就真活不下去了,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这话语里还含着愧疚之情,前天柳半仙行骗之时,她心里还有些责备李长安的阻拦。

    李长安笑了笑,“不妨事,谈什么谢不谢的,只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

    韩老太感叹道:“你这嘴皮子也真是灵光,若再多说死几个恶人岂不更好。”

    旁边有人笑道:“李家小子,你说得那么准,该不会,那单强就是你半夜去杀了的吧?”

    此人纯属信口一提,但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看李长安的眼神都有不对了。

    其余人也都齐齐愣住,怀疑地看了过来。

    街坊们也不是瞎子,昨日李长安在李传财面前显露的凶相他们看见了,而那厉鬼二十多天没出现,李长安却一言便说准了单强的死期,哪能有这么巧的事?

    一双双眼睛不住在李长安身上和他的腰刀之间睃着,众街坊小心打量着他的反应。

    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李长安倒是若无其事,笑了笑,“我杀头猪都费劲,青虎帮那帮强人不来找我麻烦就是万幸,哪还敢起别的心思。”

    这话说完,那几人也放松了。

    有人笑道:“也是,这小子闷头闷脑的,他要能杀人,咱都能上阵当将军了!”

    李长安附和着笑了两声,脚步不停,转头离开,转过头时,他眼中却一片阴霾,一如天边的阴云。

    市井百姓管不住嘴,若这样传下去,青虎帮也迟早会怀疑到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一粒尘土终于在黑云中蓄满了水汽,化作冷雨,滴落下来,被天风一吹,不偏不倚落向淮安城。

    …………

    夜深之时,大雨倏忽而至。

    轰隆隆

    闷雷滚过,豆大雨珠噼啪打在青瓦上,汇聚成流,像瀑布一样从瓦檐间哗哗泻落。

    李长安关上被风吹得哐哐作响的木窗,在灵前续了一根香,灵位上有七个字:“先父李传垠之位”。

    “爹……”李长安对着牌位低低念了一声。

    灵牌后面是一个人头大小的黑色骨灰罐,就算是一捆干柴烧出的灰也比这罐里的骨灰多。

    看着这冰冷的骨灰罐,李长安怎么也没法把它跟自己的养父联系起来。

    他并非李传垠的亲子,但却与亲子并无区别,十七年前的一个雪夜,李传垠在街边捡到了襁褓中的李长安,此后养他长大,供他吃穿读书认字。

    两月前,李传垠出事的前一天,还在饮马街上的悦来酒楼里给李长安找了个帐房先生的活计,对于自己杀猪的行当,李传垠心里一向有些鄙夷,所以期望儿子能有份体面工作。

    不过现在,李长安显然是辜负了李传垠的期待,不光将他杀猪的行当发扬光大,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开启了另一项衍生行业。

    杀人。

    李长安拿起桌上那把剔骨尖刀,刀面隐约映着他决然的脸。

    刀刃隐约透出一股暗红色,这把刀李传垠用了十几年,当初他总说这刀沾了太多血,读书人不该沾这晦气,于是直到两月前,李长安才第一次摸过这刀。

    “该你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李长安用衣角擦了擦刀刃,把它挂在腰间,换上一身贴身的玄黑色窄袖劲装,束紧头发,穿上软底靴子。

    之后,他又背上一把油布包裹的铲子,望向窗外。

    窗外大雨滂沱,说是有人蹲在乌云头拿大水桶猛倒水也不夸张。

    这样的雨在秋天太难得,雨水可以冲走很多东西,雨声也能盖住很多声音。这雨下得很急,下得不留后路,这样顶多也就能下一天一夜,今夜过后,不知再过多久才能再遇上这么一场雨。

    李长安走向墙边挂着的蓑衣与斗笠,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要动手了?”白忘机又如影子般出现,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也不知他是从哪出来的,身上并未沾半点雨水。

    李长安道:“既然已有人知道杀人的是我,再等下去,不知还会出什么变数,等不了了。”

    白忘机道:“你现在若直面与他们对敌,会有丧命的危险,我不会帮你。”

    李长安披上蓑衣,戴起斗笠,脚步顿了顿。

    “白前辈,这回一去,就可能真回不来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目的……为什么要帮我?”

    “哦?”白忘机表情玩味,“终于憋不住问出口了?”

    “若一去不回,只怕辜负了前辈授业之恩。

    白忘机没有直接回答,却指了指李长安腰间的刀,问道:“你明不明白你现在带着刀,是要去做什么?”

    “了断恩仇。”李长安握了握刀柄,又补充了一句:“杀人。”

    白忘机淡淡笑了笑,“了断恩仇,那好,你现在的刀连仇都未能了断,又有什么资格去问恩?”

    李长安怔了怔,这是白忘机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但显然白忘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语气越来越重。

    “所谓杀十人者可出草莽,杀百人者能称豪杰,杀千人者成堪为大将,杀万人者便是枭雄!若杀十万人百万人千万人,万万人!就如那大承皇帝一般,举世无双君临天下,八荒**,唯我独尊!”

    窗外惊雷响起,白忘机的话却是更惊人的霹雳,让李长安寒毛炸起,久不能言。

    “你的刀,连十人都杀不了,又安敢来问我有什么目的!莫非以为我帮你真是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既然你已拿起刀,那就去杀,杀给我看,也杀给你自己看,看你李长安能不能杀出草莽,能不能了断恩仇!”

    李长安一颗心狂跳不已,深深呼吸几口气,终于重重点头。

    “好!”

    他头也不回地闯入重重雨幕中。

    刚出门,却在门口见到两个人,让他心中一紧。

    定睛一看,发现是韩老太和韩苏儿,便不动声色地把刀藏到蓑衣之下。

    韩老太却瞧见了他藏刀的动作,问道:“长安呐,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

    原来她黄昏时候与别人说话,听他们有些怀疑李长安,自己也越想越不对劲,今夜便做了些好菜,想来问问李长安是怎么回事,却恰好撞见到他带刀出门。

    李长安撒了个谎:“有东西落在菜场没拿,去拿回来。”

    韩苏儿好奇道:“长安哥哥,你带刀干嘛呀?”

    李长安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她的头,“世上歹人多,带着防身。”

    韩老太把伞递给韩苏儿,突然跪下给李长安磕了个头,“恩人,你可不能就这样去找他们啊!”

    李长安连忙去扶起她,暗暗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谁知韩老太闻言又流泪不已,连连磕头,“果然是这样,原来真的是你!”

    李长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韩老太诈出了真话,不由摇头失笑,道:“他们与我本就有生死大仇,你也不必感激我。”

    他说罢转身就走,韩老太上来扯住他袖子,他便沉声道:“我帮你报了仇,你也莫要阻我报杀父之仇。”

    韩老太一愣,李长安已转身离去,在雨中留下一个背影。

    韩苏儿拉着韩老太的衣角,喃喃道:“长安哥哥好威风。”

    韩老太将韩苏儿搂进怀中,韩苏儿又轻轻哼起童谣来:

    “月亮爷,丈丈高。

    骑白马,带腰刀。

    腰刀长,杀个狼……”

    奶声奶气的童音哼着歌谣,在嘈嘈雨声中传出很远,李长安踩着水花,老少的声音逐渐隐没在风雨声中。

    如意赌坊就在城北,淮安城是个边陲县镇,地方不大,但要到城北也得大半个时辰。

    他在街上走了许久,身上蓑衣吸饱了水,重逾铁甲。

    但压抑了两个月的仇恨却燃烧起来,化开了层层冰封,让身体越来越轻,似脱去了万斤重担!

    每走出一步,脊梁都挺直一分,到后来就像笔直的刀背!

    雨虽冷,血却热得冒泡!仿佛身体里烧起了熊熊火焰,再冷的雨也浇不熄!

    他想狂奔长啸,乘风飞奔至长街尽头,却按住腰间的刀,稳稳走着。

    大风呜咽如洞萧,急雨噼啪似千万鼓点,狂风急雨之中,李长安一步一步踏着拍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隐隐有些灯光。

    雨夜中,狰狞的檐角初露峥嵘。

    嗵!

    一道炸雷将夜空照破,浩浩荡荡,惊心动魄,仿佛神兵天将在云端擂响战鼓!

    李长安扶起笠沿,望向面前青瓦白墙的大院,顿住脚步。

第七章、剑雨

    雨夜里,青衣少年站在一片瓦檐下,远远望着那雨中独行的蓑衣斗笠的身影,玩味道:“师姐,这小子倒还有点破釜沉舟的气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凡人总会做无意义的尝试,我给过他机会,他不珍惜,这就是他的命。”

    青衣少女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判处死刑,她缓缓抽出长剑,那剑锋在黑暗中亮起剔透的青光,这柄剑与李长安的刀相比就像琉璃与瓦砾,仅从肉眼就可区分出高贵与低贱。

    在她眼中,凡人与蝼蚁无异,那个少年在冷雨中披着铁甲般的蓑衣艰难独行,而一身青衣飘然而立滴雨不沾的她却可以轻易决定他的宿命,这就是修行人与凡人的差别,这差别比绵亘千万里的青牢山更难逾越。

    她抬步走入雨中,她将去摧毁那个少年的意志,至于是否要留下他的性命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不会考虑。修行人怎么会在乎凡人的性命,就像她这一步落下又怎会在意脚下会碾碎多少石砾或蚂蚁,这一步没有一丁一点儿的趾高气扬,却漠然而高高在上。

    但这一步却悬在空中,久久未落下。她整个人维持着举步的姿势,纹丝不动,雨还在嘈杂地下着,她却好像成了一尊静止不动的石像。

    这一步,她不敢再跨出丝毫。

    “师姐?”青衣少年疑惑地喊了声。

    下一刻,青衣少女收足后退,握剑的玉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一滴水珠从她云鬓中流下,不知是冷汗还是雨。

    她低头怔怔望着自己的青衣下角,这片衣角方才随着她走路的动作露在雨中,被雨淋过后,已千疮百孔。

    她又抬头望着夜色中的瓢泼大雨,此时,那每一滴雨珠,都是从九天之上降下的神剑,散发出让人眉心刺痛的杀意。

    雨珠打在瓦檐上,落在地上,便会脆弱地四散飞溅,不会留下丝毫痕迹,但青衣少女知道这些雨珠并不似它表现出来的这么无害,此刻若她走入雨中,瞬间就会被它们在身上穿出万千孔洞。

    这夜雨,已化作无边剑气。

    她脸色白了白,举剑齐眉,对雨中一拱手,“敢问是哪位前辈?”

    青衣少年也拔出长剑,如临大敌。

    一道白衣身影在雨中负手而来,那在青衣少女眼中锐利如剑的雨滴在落到他身边时,便宛如春风中的柳絮那般温柔,轻飘飘地荡开,不会有一滴落到他身上。

    “你是什么人!”青衣少年提剑喝问。

    白衣人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剑尖就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偏去,仿佛有意识般不愿面对这雨中的白衣人,青衣少年心头大诧,就算是剑道三境中的剑与心合之境也未曾听说能令敌剑自主退避。

    白衣人悠然道:“今夜,你二人不得走出脚下方圆一丈之地。”

    随着他话语落下,那青衣少年与青衣少女头顶上方那片瓦檐被雨滴切割出一个规整的圆,轰然砸落。

    青衣少年下意识往圈外躲去,却被青衣少女紧紧扯住了手,此时圈外的雨是无数柄利剑,若出去只会被刺成筛子。

    二人在圈中,被砖瓦哗啦砸下,只能用手臂勉力阻挡。

    失去这片瓦檐遮挡后,冷雨浇下,瞬息便将二人淋到湿透,青衣少女模样狼狈,却施礼道:“谢前辈不杀之恩。”

    只是她虽然口中称谢,但银牙紧咬,声音也因为压抑的气愤而有些发抖。

    “前夜你留下的字,也如数奉还。”白忘机微微一笑,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青衣少女面前,雨滴落在地上,如剑凿一般,将青石板生生刻出五个字来。

    “若敢出圈,死。”

    青衣少女神情一怔,原来这白衣人,竟是为那凡人少年来出头的。

    “师姐……”青衣少年讷讷地脱下外衣,为青衣少女挡雨。

    青衣少女脸色默然,没有拒绝。

    …………

    黑沉沉的雨夜中,有一点灯火。

    那是座大院,大院正屋连墙有二十来丈,大门左右各挂一张木匾,上书:“得失无畏显英豪,来去畅通吾随心。”

    门楣上方有四个石刻大篆:“如意赌坊”。

    这晚淮安城内风雨交加,赌坊大堂内却灯火明亮。五人围聚桌前,佩刀挂剑,喝酒吃肉,酒桌上凌乱放着骰钟、骨牌一类物事。

    这群人喝得满屋子都是酒气,刀剑却不离身。

    张豹满脸虬髯,身材孔武有力,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随后粗声道:“这几夜弟兄们都住在赌坊轮流守夜,任他什么人物也别想得手,有我在,只管安心喝酒便是!”

    “那是自然,豹爷得了上仙赐法,就真是厉鬼来了也不怕。”马老三端起白瓷碗仰头一饮而尽,一抹嘴,“倒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杂种!”

    燕老八却心有戚戚焉,满脸疲倦,面若死灰,彭继虎见状骂道:“狗日的老八,怎么脸色跟死了娘似的!”

    刘全撑着血丝密布的双眼,声音低哑道:“怪不得老八,单强没来便被人杀了,老八那晚本来也打算呆在家里的,还好逃过了一劫。”

    彭继虎大叫:“逃个卵球,老子倒想那劳什子厉鬼来……”

    吱呀

    大门忽然开了条缝,冷风呼呼直往里灌。

    彭继虎骂骂咧咧地起身,“娘希皮,哪个没栓好门!”

    不等他起身,那冷风一刮,大门完全洞开了,露出外头一片黑洞洞的景象。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燕老八站起来:“我去关门。”

    “慢着!”张豹喝止了燕老八,端起白瓷碗遥敬向门外,“哪来的朋友,外头风大雨大,怎么不进来一起喝酒?”

    众人闻言立时收声,酒醒了一大半,伸手摸向腰间刀剑。

    但过了一会门外也没其他动静,张豹皱起眉头,对燕老八扬了扬下巴:“你去看看。”

    待燕老八走到门口,便见到了不远处的雨中有一道黑影,当即大惊失声:“什么人!”

    燕老八一叫出声,赌坊内的几人都齐齐拔出兵刃,而张豹已两个箭步来到门口。

    所有人都看到了雨中的人影,而雨中的人影却对他们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在忙活着什么。

    张豹运足目力,才看清了那个黑影正在做的事情。

    他在挖坑,挥动着铲子,掀出一铲铲混着水的泥土,旁边已堆起一个土包。

    在这大雨倾盆的深夜,一个诡异的身影,做出任何事来都会让人觉得诡异,于是此刻在青虎帮的五人眼中,那挖坑的身影就像厉鬼那般可怖。

    他们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那挖坑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张豹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挖坑。”李长安靠在墙边,拄起铲子喘了口气,淡淡笑道:“你多半不想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张豹问道:“做什么用?”

    “给你收尸。”

    李长安扔开铲子,握住腰间刀柄,这把刀已在黑暗中隐去锋芒。

    狂风呜呜的响,纵是暴雨也掩盖不住,仿佛鬼哭。

第八章、一个都别想跑

    “原来是你!”张豹一怔过后,怒极反笑,“好胆,好胆,让我来试试你高招!”

    他反手抽出一柄沉重的环首厚背钢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刀长三尺,刀背足有切肉的砧板那么厚,刀刃却比纸还薄,百炼钢的刀身密布水波一般的纹路,被棉布蘸油擦拭得极亮,雨打在上面丝毫会不沾上痕迹。

    这是把好刀,毫不夸张的说,拿刀的人甚至不须用力,只要让它轻轻落下,仅凭这刀的重量与锋利,就能轻易砍下一颗人头。

    虽然大承国有废兵令,平民有私藏八寸以上刀剑者论斩,但张豹不光有兵器,还是一把这样的好刀。

    相比之下,李长安手中那柄七寸长的屠刀就显得弱小不堪,那麻布缠裹的刀柄上满是发乌的汗渍,晦暗无光的刀刃上有着像是血迹的暗红色铁锈。

    “死来!”

    张豹惊雷般暴喝一声,嘈杂的雨声也盖不住他的声音,他势大力沉地朝李长安奔去,每踏一步,泥地上都会留下三寸深的脚印,泥水飞溅,狂莽的气势就像城头滚下的擂木般不可阻挡。

    在这不可阻挡的气势面前,李长安却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斗笠压得极低,甚至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张豹挥起的大刀被雨浇得冰冷,但当他目光掠过李长安嘴角,竟发现那上面浮现了一抹更冷的笑。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到看到地上那土坑时,心中的不安便变得更加强烈。

    那坑不过才挖了半尺深,浅得只能放得下一只脚,为什么边上却堆了那么多泥土?

    但没等他多思考,他便脚下一空,整个人没能站稳向前跌去,他之前冲得有多猛,这一下便摔得有多狠!他的脚下,一块被薄土覆盖着的油布之下,赫然出现了一个极深的陷坑!

    就在此时,李长安动了,欺身而上,手中尖刀如电连连刺出。

    张豹跌倒之时已勉力扭腰阻挡,结果被李长安在大臂上连砍三刀,又在右胸刺穿一个洞。

    这四刀过后,李长安心中暗暗惋惜,若换了其他人,在这形势下他有绝对把握可以一击致命,但张豹身手不凡,竟保住了性命。

    地上那洞有大半条腿深,张豹一脚踩下后好险没折了腿,他跌倒后,把那环首厚背钢刀都放了,双手一撑,滚了满脸满身的泥水后才爬起来,几步退到赌坊大门边,粗重地喘息着。

    他的胸口像拉风箱一样剧烈起伏,右肺的损伤让他每次呼吸时口鼻中都溢出淡红色的血水,但李长安并未追击,他捡起张豹的厚背钢刀,掂了掂,又扔在了脚下,仍然握着自己那七寸长的屠刀。

    “刀是好刀,可惜用不惯,还是这杀猪的刀用来对付你们正好合适。”

    李长安的话语让张豹狂怒不已,胸口和大臂的剧痛又激发了他的凶性,让体内血液都轰然沸腾,沾满泥水的脸庞布满狰狞之色,双目通红,仿佛笼中困兽。

    但却不敢再贸然靠近李长安,生怕又有陷阱。

    燕老八上前焦急道:“豹爷,你的伤……”

    “还不快上!”张豹怒喝,但却被肺里涌上的鲜血一呛,咳嗽不止。

    但其他人见张豹都吃了亏,哪里还敢上前,只是如临大敌地各执兵刃,看着那雨中的身影。

    李长安一击得手,并未久留,就此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张豹被这几个弟兄的怯懦气急了,却咳嗽着说不出话,这时刘全低声道:“豹爷,若不尽早治伤,只怕有性命之忧。”

    张豹虽然悍勇,但自从称霸淮安城后,已过了许久养尊处优的日子,哪能不怕死,当即与其余人回到赌坊内。

    回到赌坊内,鲜血不断从张豹胸口流出,疼痛时,更是带着一股倦意袭来。

    众人簇拥着张豹,让他半倚在椅子上,又拿来金创药,但却止不住张豹的血。

    “豹爷的伤势不能再拖。”刘全看着其余三人,焦急道:“通济堂就在邻街,谁去把郎中喊过来。”

    “我去。”燕老八当即站起身。

    刘全又嘱咐道:“从后门走。”

    燕老八点了点头,便从赌坊后门出去了。

    燕老八走后,几人不安地等待着。

    但两刻钟过去,燕老八还未归来,按说这些时间已足够他两个来回,彭继虎骂骂咧咧道:“这厮平日里胆儿最小,我看他娘的多半是跑了。”

    冯老三闻言,眼中闪过一缕莫名的光,也起身向后门走去:“我去看看。”

    “老八不是那样的人。”刘全脸色沉重地摇着头,担忧道:“你小心点。”

    刘全哪里知道冯老三此时却是当真存了逃跑的心思,只是目送着他一言不发地闷着头出了后门。

    随后,刘全皱眉苦思刚才门外的那斗笠客到底是谁,青虎帮虽然结仇不少,但他们行事有分寸,不会轻易得罪有背景的人。

    他没有考虑到两月前他和彭继虎在菜场杀死的屠户,也不会想到刚才那面目被遮挡在斗笠之下的人会是那屠户的儿子是两月前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的李长安。

    没过一会,后门从外面被推开,冷风夹着雨呜呜灌了进来。

    刘全松了口气,心道该是冯老三遇上归来的燕老八,半道折返一同归来。

    他转头去看,当真看到了归来的二人,却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只见两个东西从门外飞了进来,骨碌碌滚在地上,赫然便是燕老八与冯老三的人头!

    刘全嘴里“啊!啊!”惊呼着,张豹粗豪的脸上布满冷汗,彭继虎握着刀柄的手也在颤抖。

    三人一齐看向门外。

    一道欣长的身影自漆黑的雨幕中凸显而出,走入门中。

    雨水从斗笠边沿流下,如连珠般落成串,在石门槛上溅出水痕。

    李长安扔下斗笠,抖落蓑衣,束起的黑发在风中飞扬狂舞,一身黑色劲装仿佛与门外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握着尖刀,看着赌坊里的三人。

    他说:“今夜,一个都别想跑!”

第九章、杀人者李长安!

    “你是谁!”

    “是你!”

    赌坊中的三人同时惊呼,张豹并不认识李长安,可刘全与彭继虎却是见过李长安,甚至还曾羞辱过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全大叫:“你是那屠户的儿子!”

    而彭继虎愣了一下,胆气却忽然壮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李长安并不会武功,他提着一把短斧走上前,狠声道:“原来是你,你的帮手在哪?”。

    李长安看向手中的刀,刀刃尚有余热,刀尖还在往下淌血,就是这把刀刚才割下了两颗人头,让他离复仇又近了一步,他喃喃道:“帮手,这就是我的帮手。”

    彭继虎趁他出神,箭步上前一斧砍出,却被李长安突然伸出左手稳稳捏住了他的手腕,一拿一拧,让他吃痛转过了身。

    彭继虎还没来得及吃惊李长安怎么这么大力气,便后腰一凉。

    李长安抽出刀,将彭继虎踹倒,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向前走去。

    待走到离张豹十步远的地方,张豹沙着嗓子喊道:“就算青虎帮中有人惹了你,你杀这么多人也够了,不如就到此为止,我方才大意受伤,但你我生死相斗胜负还是两说,你若收手,往日仇怨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我还要多谢豹爷了。”李长安脚步不停。

    这时,门外吹来一阵大风,将屋里几只蜡烛都吹熄,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人眼睛无法适应,一瞬间几乎看不清了东西。

    就在此时,李长安与张豹都动了。

    二人都看不到对方的位置,李长安听到身边传来脚步声,便一刀砍了过去,但听那痛呼声却是刘全。

    原来张豹竟下狠手把刘全推了过来,李长安心中一凛,又听到刘全身后传来脚步声,这回来的才是张豹。

    他侧身避过,却被什么东西在大腿上砍了一道口子,原来张豹身上竟还藏了兵刃。

    李长安反手就还了一刀,噗呲一声也不知捅进了那里,他只听得张豹一声闷哼。刚捅出一刀,李长安耳边又传来呼呼的风声,一下躲闪不及,被张豹一拳让打在脸上,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了声音,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一甩头吐出口混着碎牙的鲜血,又循着刚才的方向乱捅过去。

    张豹的短刀也乱劈乱砍,纯粹以伤换伤。

    李长安不知自己挨了几刀,他只认准了一个道理,张豹本已受了重伤,定然拼不过他。

    黑暗中,滚烫的血液飞溅,冰冷的刀光闪逝。

    粗重的呼吸声、闷哼声、破衣声、刀刃入肉声,不断响起。

    这是两个男人的殊死搏斗,毫无章法,是最原始的血性和凶悍。

    只是,张豹之前右肺被捅穿后,已丧失了大半实力,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中越来越昏沉,一种无可阻挡的冰冷逐渐蔓延到他全身。

    他终于后退了,只是后退一步,便轰然倒地,再也没能发出声息。

    此时赌坊内,只剩李长安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窗外风雨声。

    刘全不知已经躲到了哪里。

    李长安道:“出来,我知道你在哪。”

    刘全没有回应。

    “不出来?”

    李长安重重一脚踹飞身边的木凳,砰的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刘全心头一颤,惊恐地咬着衣袖,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李长安冷笑一声,“那我就守你守到天明。”

    刺啦!

    一道闪雷突然划过,照得赌坊一片惨白,李长安提刀的身影,宛如修罗。

    这一霎,他借着光,看到了东面的梁柱后有个穿襦衫的身影缩成一团不住哆嗦着,便“哈”的大笑一声,走了过去,“你看,老天都让你死。”

    “别过来!”刘全惊恐地大喊:“你要什么!你要钱?钱,钱……都给你,都给你!我家有好几百两银子,就在就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埋着!”

    李长安脚步不停。

    “你要女人?对,你想要什么女人!这淮安城里,不!这天上地下你想要什么女人我都给你搞来!你想要这青虎帮主之位,不,对了,豹爷,豹爷怀里有一本仙……呃。”

    刘全嘴巴似连珠炮似的突突个不停,却被李长安一刀把话语都压缩成一个短促的“呃”字,痛苦中带着一丝解脱。

    李长安放下了刘全的尸体。

    他从怀中掏出火镰,在黑暗中摸索到墙边,点燃了蜡烛,喃喃道:“爹……九泉之下,你可以瞑目了。”

    李长安身上伤痕累累,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一股快意冲上胸口,他当即仰天长啸,久久不绝。

    长啸过后,深深吸了口气,略微平复了心情,便走到张豹的尸体旁,伸手摸去,在温热的血液中,摸到了本薄薄的册子。

    刘全死前说过这东西,但此时光线昏暗无法阅读,便揣进了怀中,用手指蘸满了张豹的血,在墙壁上写起字来。

    写完字后,李长安蓑衣斗笠都未穿,在雨中离开。

    …………

    在夜雨终于停歇之时,天际也露出一丝鱼肚白,在淮安城饮马街旁一片破损的屋檐下,少女模样狼狈,她的青衣和长发都被雨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凸显出毫无赘肉的腰肢与笔直修长的大腿。

    青衣少年很自觉地别过头,望向天际雨歇云散后的曙光,道:“师姐,雨停了,我们……”

    一夜间,青衣少女几乎没有说话,青衣少年对自己这位师姐一向有些敬畏,所以此刻语气也是十分小心。

    青衣少女依旧默然,径直走出了圈外,然后拔剑将地上那块刻字的青石板撬了下来,用青衣少年的衣服包好,便背在背后。

    这衣服是昨夜青衣少年脱下为她挡雨的,此时他就穿着一身白色短打,在雨后的清晨显得十分单薄,但也只是讪讪一笑:“师姐,你这是?”

    “昨夜之辱不敢忘,留此五字以为戒。”青衣少女口中淡淡说着,便背着石板,沿街继续往前走。

    青衣少年追上,点头附和道:“师姐,你带着这块石板,是不是说日后就算对待凡人也不能轻视?”

    “顾风,昨夜那白衣人,如何?”青衣少女忽然顿住脚步,头也不回道。

    “以雨为剑,如此手段闻所未闻,最少是破了气海四境的修行人……”

    青衣少年顾风回道,心里却咯噔一下,难道昨夜那人让师姐破了道心?青玄门年轻一代弟子中,若论天赋最佳者尚难定论,但论道心当属他眼前的这位师姐叶澜最为坚定,但当年掌教真人却评价说刚则易折,她一旦受挫,也比别人更难重新站起。

    “我会击败他,在那之前,这块石板我会一直保留,至于你说的那凡人,终究只是凡人。”叶澜说完,径直又向前走去。

    顾风松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紧跟她的脚步。

    此时路上鲜有人迹,片刻后,二人来到了如意赌坊前。

    …………

    严之人到中年经常犯偏头痛的毛病,睡眠时最忌吵闹,他手下的官差们也识相,从不敢打扰这一县之尊。

    但今天严之却被吵醒了,一大早,门外就传来杨县丞惊慌失措的喊声。

    “严大人!严大人!大事不好!”

    “进来!”严之语气十分不快。

    杨县丞一脸丢了魂儿似的跑进来,“大人,大人,出,大案了……”

    “静!静!静!遇事有静气,先静下神再好好说。”严之不急不缓地抚着长须,镇定道。

    丫鬟见有急事连忙打好了热水,也跟着杨县丞进来了,服侍严之开始更衣。

    “哎,哎,那青虎帮,出事啦!”杨主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哐当

    铜盆被严之失手撞落,漫了一地清水,丫鬟脸色一白惶然欲泣,严之却不管身上的水迹,连脸都不洗,扯过一件长衫披在身上,急冲冲出了门。

    如意巷里人头攒动。

    如意赌坊的大门口已有官差把守,而后门处,看热闹的百姓摩肩擦踵的围了一大群,外围刚来的人挤不进去,不由急得抓耳挠腮,踮脚张望着。

    但每当有人看到那里面的场景时,都会吓得惊呼起来。

    人群议论纷纷,突然让开条道,一个长衫中年人在一众官差的簇拥下走到如意赌坊前。

    昨夜大雨冲刷过后,门口并无血迹,只有两具无头尸体赫然躺着。

    严之皱起眉头,一旁的官差小心翼翼道:“大人,属下们怕破坏了线索,便在这等您来作主了。”

    “那里面呢?”严之抬抬下巴。

    “还未曾有人进去,都守着呢。”

    严之对一旁的矮胖短衫男人道:“看看这两具尸体。”

    矮胖男人叫赵安,做了数十年的仵作,后来被严之提拔为勘验尸体的勘验官,此时只看了尸体一眼便道:“是刀伤。”

    严之点了点头,又对身旁的捕头道:“孙铁,你与赵安先进去。”

    待捕头与勘验官进了赌坊,又吩咐身旁的杨县丞:“你带人封锁周围,围观的百姓不得靠近二十丈内。”

    杨县丞应了一声,领着数个官差去了,严之正欲进赌坊,里面却突然传来捕头与仵作的齐声惊呼。

    严之面色一肃,负手跨入门槛,那捕头声音发颤道:“大人,咱们不用找那真凶是谁了。”

    严之刚想发问,目光扫过,竟见墙上赫然写着几行血字!那猩红的字迹放肆、张狂,笔锋凌乱,却透着一股杀气!

    “刀锋未冷血仍腥,斩破黄泉出洞冥!”

    “善恶不愁无报处,恩仇只在手中清!”

    严之大惊之下,上前几步,定睛一看,又看到最末竟赫然还有一行字,顿时失声惊呼!

    街坊百姓们吵吵嚷嚷,踮足往那赌坊门口瞧着,突然听到惊呼声撕破清秋,不远处一树寒鸦被惊起,扑棱棱地飞走。

    “杀人者李长安!”

第十章、捉拿归案

    “李长安……”

    顾风坐在如意巷边上的茶棚里,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这三个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字迹很快消逝,顾风又道:“他屠尽青虎帮,却是让咱们没了耳目,接下来那件事又该怎么办?”

    叶澜远远望着那刚从如意赌坊出来的严之,并未回答顾风的问题,此时她的脑海中,全是昨夜那雨中的白衣身影,过了一会,她才说:“此案惊动了官府,若昨夜那人再想护住这李长安,必会与官府交手。”

    “这淮安县令可凭城印调动淮安城中龙气,镇压道法,那人就算修为再高,也不会冒这个险吧?”

    顾风的目光掠过人群,人群中,严之已集起一众官差向城南走去,一大帮百姓紧随其后,声势浩荡。

    叶澜道:“若不出意料,那白衣人定已将那凡人带走。”

    顾风笑道:“这县令却是要扑个空了,不过他这一动,可是声势不小。”

    说着,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严之,他知道,此刻在四周不起眼巷弄、街窗里,甚至跟在严之身后的百姓中,也有许多探寻地看向严之的目光。

    都是修行人。

    西岐之地本来不容修行人出没,但如今的淮安城中却隐藏着许多修行人,这些修行人的目的相若,都是为了一件事,包括顾风叶澜也都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那件事,关乎道门兴衰。

    大承国独占西岐之地,山河千万里,方圆无边,淮安城在其中连弹丸之地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点针尖而已,但道门的兴衰,却都系在这针尖上。

    于是,连带着完全算不上大官的七品县令严之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

    所以顾风才会说严之这一动声势不小,他这一动,不知会引起暗中多少不明真相的修行人的猜疑。

    顾风忽然怔了怔,说道:“师姐,眼下正是那件事的关键时刻,那白衣人如此在意李长安,莫非这李长安就是……”

    …………

    长夜尽后,雨虽停了,风却未止,清冷地吹开帘子,让天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低矮的床榻上。

    李长安穿着半干不湿的黑衣,微微动了动身子,被冷风吹醒。

    他昨夜回来时伤痛交加,只草草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倒床便昏死了过去,连被雨淋湿的衣服都没脱。

    费劲地撑起身子,身上伤口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嘶的倒吸一口凉气,特别是大腿根部一处极深的刀伤简直让他怀疑昨夜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想到昨夜的经历,恍若一场梦境。

    张豹实力惊人,被一刀桶穿了他右肺,又流了小半个时辰的血,都让他险些不敌。

    李长安靠在床边,自顾自笑了笑,“不愧是练力炉火纯青的高手,不过……还是让我杀了。”

    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心道,此时应该也有人看到他了墙上的留字,官差也差不多要来了。

    他没有试着逃跑,首先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逃跑,再者,就像白忘机早说过的一样,那县令若调动龙气,只要他没逃出大承国境,就十成能找到他。

    虽然寻常案件,县令根本不会动用城印,但一夜杀了五人,已是二十年来淮安城出过最大的案子了,县令不可能轻视。

    索性,便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墙上,告诉全城的人,是我报的仇,是我李长安屠尽了青虎帮!

    就算锒铛入狱又如何,不报父仇,不为人子!

    不过,李长安也并非已完全心存死志。

    “白前辈……”李长安四下看了看,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不由心中有些失落,又十分忐忑。

    恐怕官差很快就要到了,为何白忘机竟久久未出现?

    他一咬牙,站起身来,血迹又隔着绷带慢慢渗了出来,而脸上也火辣辣的疼,用手摸去,发现已肿的老高。

    把湿衣换下,擦干身子换了身宽松的衣服,便拿出了昨夜得自张豹怀中的书。

    那书封皮上面的篆文让李长安面色微变。

    “《四象淬体功》,难道也是修行法门?”

    关于修行法门,他至今唯一接触过的就是《三阴引气诀》,在两月前他还不认识白忘机的时候,还只知道修行法门的另一个称呼邪术。

    大承朝廷宣扬东荒多异人,会邪术,但李长安从不认为白忘机能跟“邪异”二字搭上关系。

    显然大承国十分排斥修行人,但李长安并不在乎,他修行《三阴引气诀》时并未犹豫,所以对这《四象淬体功》也无丝毫抗拒。

    草草浏览一遍,李长安便发现,这本名为《四象淬体功》的修行法门,较之《三阴引气诀》要更为完整,而且修行条件也没那么苛刻,是以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这四象二十八宿星辰作为助力炼化真元,同时其中还有对应的道法武学。

    这是一本练武与修行双管齐下的秘籍。

    看得入神,正欲继续,忽然间,心头好似被寒流淹没,浑身寒毛炸起,一股浩大的威压感不知从何处降临,让他直欲窒息。

    ………………

    窄巷中,一群人围着小院,其中大多数都是刚从如意赌坊那边一路瞧着热闹过来的,不光如此,附近的街坊们也都聚了过来。

    曹老汉抢了个靠前的位置,伸出脖子对赵二嫂神神秘秘道:“你听说了没?”

    赵二嫂嘴唇都是白的,哆哆嗦嗦道:“听说了,听说了,可谁知道真假?”

    “这还能有假!”曹老汉瞪大了眼睛,“官差都把这围起来了,还有什么假不假的?”

    “没想到啊。”一旁的街坊邻居干巴巴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平时不声不响的,怎么,怎么敢杀人呢?”

    “李二狗来找茬时我就看出来了,李长安真叫一个凶神恶煞……”

    一男孩双眼放光问身旁的妇人:“娘,长安哥哥就是那个大侠?”

    妇人一把将男孩扯回身边:“什么大侠,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再不听话,晚上就会来把你吃了!”

    男孩打了个冷战缩到母亲身后去了。

    严之领着一众官差包围了院门,正吩咐了人要上去推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自己开了。

    众官差嚓嚓拔刀,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捕头孙铁大喝一声:“拿下!”

    “我自己会走。”

    李长安遍体鳞伤,却怡然不惧的大步向前走去,只是他额角留下的汗珠却显示出他走得并不轻松,其实何止是不轻松,李长安此刻简直感到自己肩上压着一座大山,每一步都比往日的十步百步更加吃力。

    在他看到严之时,就明白了这压力的来源是严之手中的那一枚铜印,这铜印顶端系有墨绶,下方蘸满朱泥,正是是淮安县城的城印,也是七品县令严之统御一城的凭依。

    以铜印调动淮安城龙气,龙气镇压之下,妖邪俯首,罪恶伏诛,以正大承国法。

    李长安顶着淮安城印的威压,紧咬牙关向前走着,他的伤口再度崩裂,衣衫上渗出血迹,脚步却不停。

    有官差小声说:“好胆气,上回严大人动用官印还是八年前,那酒后怒杀五人的霹雳拳郑豪在城印镇压之下也是狼狈无比,这小子遍体鳞伤,竟还能走路。”

    捕头孙铁小心翼翼问严之道:“大人,押到哪?还要审吗?”

    严之皱眉看着李长安,这少年杀青虎帮中人,算是斩奸除恶,但按律法却是罪大恶极,他收起城印,沉声道:“铁证如山,无需再审。押入死牢,决不待时,三日后问斩!”

    围观群众皆哗然,一般判处死刑者要上报等待刑部批文,只有罪无可恕的才会“决不待时”。

    李长安肩头压力一松,刚站定,便被戴上了桎梏,押送往城北的县衙监牢。

    此刻李长安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已是截然大变,谁都没想到这往日里沉默的少年竟然会一举杀尽那青虎帮中人。

    那赵二嫂想到当初自己曾对李长安说过的那些话,一张肥脸更是变得比瓦罐里的猪油还要白。

    远处,顾风见李长安被官差带走,疑虑道:“按说以昨夜那白衣人的修为,要提前带这此人逃走并不难,为何他却没有?现在这李长安落入官府手中,除非那白衣人敢冒着被龙气反噬的危险动手,但一城龙气的镇压……”

    “此人已绝无幸理,除非,就像你方才猜测的,他就是那个人,那个……值得让道门倾尽一切去争夺的人。”叶澜将目光从李长安的背影上收回,淡淡道。

    顾风愣了愣:“你是说……”

    叶澜摇头嗤笑一声,“但怎么可能,那个人虽也是凡人,但定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怎可能是他,走吧,不必再把时间浪费在此人身上。”

    顾风认同地点头,此时的淮安城中聚集了不知多少修行人,都是为那个人而来的。

    那个人,怎会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屠户。

第十一章、传刀

    淮安城的死牢建在地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极长的阴暗甬道壁上火把光芒微弱,显然是通风不畅,污水横流的地面散发出血肉腐烂混杂排泄物的臭味,让人直欲作呕。

    甬道尽头关着一道足有两寸厚的铁门,门上仅开了一个手掌宽的监窗。

    严之挥退了旁人,透过监窗,看着死牢内倚墙坐在地面铺的薄薄一层稻杆上的少年,眉头紧皱。

    就是这少年,让青虎帮那边的线索断了。

    严之并不算是一个清官,在官场中能否保持清廉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他自认也不算一个坏人,对于青虎帮他早想铲除但迟迟没有动作,是因为他发现青虎帮与修行人有联系。

    而青虎帮的背景竟又隐隐和大承国中某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有关,大承国与道门水火不容,立国至今已承平五百年之久,但若那位起了异心,严之不敢想象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此事已足够让严之心乱如麻,最近淮安城中更是不平静:东荒的修行人越过青牢山频繁出没在淮安城中,朝廷秘密派人过来查探……

    看着这牢里给他又添了一重麻烦的李长安,严之便没了好脸色,沉声问道:“你就算为了报仇,杀了那彭继虎与刘全便是,为什么向其他人动手?”

    李长安道:“严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青虎帮那几人个个死有余辜?”

    “为何不报官?”

    “要是报官有用的话青虎帮早被端了,哪还能活这么久,这点道理我倒还想得通。”

    严之道:“此事背后牵连殊为复杂,你这一杀,却把所有线索都断了。”

    李长安无所谓道:“我只知道有仇报仇,至于其他的与我何干。”

    严之眸中涌起怒色,威严地冷哼一声:“你在那青虎帮中,可曾发现了什么东西?”

    “没有。”李长安张口便答,却心中一动,那本《四象淬体功》会不会就是严之要找的?

    严之却也只是随口一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若能等上一等,青虎帮的事,本官自会还百姓一个公道。”

    此刻李长安伤势严重,耳中还嗡嗡作响,说这几句话已是乏困无比,不耐道:“等什么公道,公道等得了,我等不了!”

    之后,便一闭眼,故意发出鼾声。

    严之摇了摇头,只得离去。

    牢房再度陷入安静,只有阴暗角落中鼠虫爬动。

    这时,李长安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好一个公道等得了,我等不了。”

    “白前辈。”李长安心中一动,抬头望去,果然,那广袖长袍的身影又出现在阴暗的牢房中。

    白忘机负起手,问道:“李长安,你对我可有怨言?”

    “不知白前辈指的是什么?”李长安此时头戴铁木枷,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白忘机道:“我可以救你,但却没有,对此你不怨么?”

    “原来前辈说的是这个。能得前辈指点报得大仇已是万幸,怨只怨没机会报恩,又怎么敢贪得无厌奢求太多,不过……”李长安笑了笑,“前辈并非凡人,在我身上浪费了近两月的时间,怎么会就这么看我死了。”

    白忘机微笑道:“这点不难想通,但你在生死攸关之际能如此镇定,倒是难得。看来你已做好了打算以为我会来救你。”

    李长安毫不回避地直视白忘机的眼睛:“没错。”

    白忘机却道:“如果我说不会救你呢?”

    牢房阴暗无光,李长安却仿佛能看到那张脸挂上了玩味的笑容,不由一时语塞。

    ”白忘机似乎知道李长安心中所想,“我能救你一时却不可救你一世,你若想脱出牢笼,便只能靠自己。你是不是还在想,我有什么目的?”

    “前辈终于肯说了。”

    白忘机顿了顿,却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临头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你先得抓住自己的命,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救你出去,从此你隐姓埋名过日子,二是传你一式道法让你自救,但你成功逃生的几率却只有不到万万分之一。你如何选?”

    如何选?李长安怔了怔,然后就沉默了。

    他当然不想再过普通人的生活,但若按白忘机说学那道法却只有万分之一的生机,不过只是一转念,他就说:“当然要学!”

    白忘机微微一笑:“你能想通便是最好,若你想都不想就选了,我不光不会救你出去,也不会传你什么道法。”

    “是什么道法?”

    “这不是寻常道法,乃是一刀,但要学这一刀,你需要忘了你之前的刀。”

    李长安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忘?”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那把刀?”

    “了如指掌。”

    “是什么模样?”

    “刀长六寸,宽三寸,桃木柄,柄上缠了麻线用来防滑。”李长安不知他所为何意,只是一一说了。

    白忘机却一挥袖:“是不是这把刀?”

    李长安眼前一花,这牢中光线阴暗,但白忘机挥袖时,手中似乎闪过了一抹隐隐带有暗红色的雪亮刀光。

    他瞳孔一缩,惊道:“这是什么?”

    “这叫雾里看花,你要学的不是这个。”白忘机淡淡一笑,“你的刀可还有什么特征?”

    李长安略一思索,“对了,刃上还有个绿豆大的缺口。”

    白忘机闻言点了点头,双手如穿花蝴蝶般交错着,那刀光竟又再度出现,穿梭其间。

    李长安看得目瞪口呆,白忘机忽而停下,十指如开花般缓缓摊开,掌中竟多出了一把刀,那模样跟他用惯了的那把并无二致,甚至连刀刃上那绿豆大小的缺口位置、刀柄上的模糊字迹,都分毫不差。

    “这叫花开见佛,这个,我也不会教你。”

    李长安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丧气。

    此时,白忘机又并指一挥,轻喝一声:“着!”

    那刀便直直向李长安眉间飞来,倏忽而至!

    李长安心头大诧,却不闭眼,死死盯着那飞来的刀光,那刀却在他眉前三寸的地方停住了,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握在空中。

    李长安屏住呼吸,不知不觉间,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他挪动着被铁木枷铐住的手去触碰刀刃,没想手指却触到一片虚无,竟从刀刃上穿了过去,原来这刀,竟是一道虚影。

    “这又叫什么?”李长安挑起眉头。

    “这是水月镜花。”白忘机勾起嘴角,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是学不来。”

    李长安一皱眉,白忘机笑道:“莫说你只是毫无根底的凡人,便是多少修行人,也学不来我这‘醉花间’的四招。”

    “醉花间……”李长安默默记住这名字,问道:“这只有三招,第四招呢?”

    白忘机没答,只是说:“你先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那把刀。”

    李长安便凝神观察眼前之刀,企图发现它与那把屠刀的区别,但这虚影却实实在在与那屠刀一模一样。

    正疑惑着,不知不觉,便看得出神了。

    寂静的牢房内,针落可闻,忽然却爆出一道振聋发聩的喝声:

    “破!”

    李长安正心神凝聚,措不及防间被这炸雷般的大喝惊得魂不附体,眼前那把屠刀虚影也应声而碎,化为虚无,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胸中烦闷欲吐,耳中嗡嗡作响,头脑昏昏沉沉,白忘机的声音又传入耳际:

    “这便叫做梦幻空花。”

    这声音仿佛蕴涵着奇异力量,将李长安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唤醒。李长安头痛欲裂,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质问白忘机,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忘机问道:“你现在想想,你那把刀是什么模样?”

    李长安下意识便去想那把屠刀,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刀的样子。

    “刀……我的刀呢?”

    李长安万分诧异,他还记得刚才“刀长六寸”之类的描述,却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拼凑出一把刀的模样来。仿佛自己看了十几年,用了两个月的那把如臂指使的屠刀,随着刚才的虚影破碎,一同化作了虚无。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世上是否真存在过这么一把刀。

    白忘机问:“你会用刀么?”

    “我自然会用刀。”李长安张口就答,又茫然道:“不对,我没用过刀……”

    “会还是不会?”

    “会。”李长安笃定道。

    “很好。”白忘机释然一笑,“接下来,我要传你的道法,便是一刀。”

    李长安面容一肃,深深鞠躬,郑重道:“请前辈教我!”

    白忘机道:“你若悟成此刀,我便算是你修行一道的引路人了,但我却不会做你师父,日后的修行都得由你自己领悟,所以那拜师礼也免了。”

    李长安问道:“是什么刀。”

    “此刀有形却无相,似实又若虚,乃是一枚‘刀种’。我等修行大道莫不从效法自然万物开始,由实而入虚,但你这一开始要悟的,却是那不可名状之刀。”

    李长安道:“依白前辈所说要由实入虚,现在直接学那虚的岂不就像造楼却不打地基,直接从天上开始?”

    白忘机点头道:“不错,要成此法,悟性、造化缺一不可,难如登天!”

    李长安沉吟不语,白忘机顿了顿,又说:“不过如今,也只有这刀才能救你。大承国法为天下龙气所护,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法场之中有龙气压制,任何道法都施展不得。不然若随便来个修行人就能视律法如无物,只怕大承早在三百年前便已倒了。”

    李长安没问三百年前大承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喃喃道:“原来如此。”

    白忘机眉头一挑,“你想明白了?”

    李长安道:“我好像已经不知刀是什么了。”

    “好像?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好!”白忘机大笑,随后面色一凝,郑重道:“法不传六耳,你且放开心神,受我传承。”

    “如何放开心神?”

    “我倒忘了。”白忘机摆手,“也不用那么多规矩,盘腿坐下,莫想太多就是。”

    李长安当即盘膝而坐,也不管那铁木枷压得肩膀生疼。

    白忘机在黑暗中双手结印,清叱道:

    “承!”

    李长安只见一道灰蒙蒙的光从白忘机指尖射出,向自己眉心钻来。

    霎那间,眼前一片空茫,一道匹练般的刀芒直直破开了整个视野,通天彻地!

第十二章、秘闻

    严之从关着李长安的那扇铁门前离开,却并未顺着甬道走出死牢,而是向左拐进刑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刑房里,四处挂满的铁链、狼牙棒、夹棍、老虎凳等刑具让人望之生寒,火盆中的炭火却映得一室通红,仿佛炼狱。

    牢头见到严之,便施礼道:“大人,您来了。”

    严之对牢头微微颔首,沉声道:“下面怎么样了。”

    牢头道:“洪大人还在审讯,具体怎么样……小人不敢乱看。”

    “下去看看。”

    在严之的示意下,牢头便走到刑房东南角,移开一个挂满刑具的木架,然后向着石壁用力推去,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那石壁上竟开出了一道暗门。

    暗门内,竟又是一条向下的甬道,阴暗无比,没有任何光源。

    牢头举起桐油火把,领着严之进入其中,走了足有百步的距离,才在一道石门前停了下来。

    这道石门通体青色,上面布满神秘的纹路,其上还镶嵌着数十颗玉石,十分华丽,但严之知道这些纹路和玉石并非是装饰,它们构成的,是一座阵法。

    这青石门虽是石质,但比之关押李长安的那扇铁门却要坚硬十倍,这样深的地下,这样的一道门,关着的自然不可能是凡人,而是那些可以驱雷驭电、飞天遁地的超凡者修行人。

    严之让牢头原地等待,直接用特定的手法开启了石门,他对里面关押着的修行人毫不畏惧,不光因为他怀中的那枚可以护身的城印,也因为门内还有另一个人。

    在那人的身边,至少不用担心那被关押的修行人反扑。

    走入门中,一道山岳般的身影出现在严之面前,昏暗的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此人滚金边黑袍之上的银色鱼龙。

    鱼龙服,是大承朝禁卫龙骧卫的服饰。

    在大承国中,龙骧卫这个名字可以让人联想到的词语有很多,譬如杀人如麻、神出鬼没等等,甚至在玉京皇城内龙骧卫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严之眼前之人,便是朝中派来纠察淮安城修行人出没之案的七品龙骧卫总旗:洪玄蒙。

    “严大人。”沉稳的声音从洪玄蒙的胸腔中传出,如同铜钟嗡鸣,蕴涵着慑人的威严。

    “洪大人,进展如何?”严之对洪玄蒙施了一礼,虽然他与洪玄蒙同品,但龙骧卫的地位却不是单纯由官品可以定论的。

    “从他口中,多半再问不出什么了。”洪玄蒙让开魁梧的身躯,露出了石室内的情景。

    只见石室中央还有一人,他穿着的一身褐色得罗已变得十分褴褛,身体上血迹斑斑,琵琶骨被铁索洞穿,双手和双肩都被石室顶部的铁索悬挂着,这铁索的长度十分诡异,让此人无法直立,却也无法坐下,只能半弯着双腿,表情十分痛苦。

    见严之进来,这人艰难地说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个痛快!”

    严之走到那人面前,负着手说道:“‘荧惑冲日,角宿中,断龙湖畔出潜龙。’你说,这句话便是你们来淮安的目的?”

    那人虚弱地喘着气:“话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荧惑星冲日之时,潜龙便会出现在断龙湖畔,而断龙湖就在淮安城南,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严之沉吟不语,这修行人已被逼问七日之久,几乎所有刑具都上过,也只从他口中逼问出“荧惑冲日,角宿中,断龙湖畔出潜龙。”这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严之才问:“你师出何门?”

    那人道:“山野散人,无师无门,你既然已经知道你想要的,何必究根问底。”

    此时,洪玄蒙却冷冷道:“嘴硬也无妨,再用刑几日,他自然坚持不住。”

    严之点点头:“也好。”

    那修行人闻言脸色苍白,低下头去,惨笑道:“罢了,看来你们是不肯给我个痛快了,也好,也好……”

    “嗯?”

    洪玄蒙突然冷哼一声,身形如电,倏忽闪至此人身边,一指戳出,他的手指泛着青玉般的温润光泽,严之来不及阻止,这一指就已刺入那修行人的小腹。

    洪玄蒙抽出手指,带出一线鲜血,那修行人小腹处已多出一个四寸深的空洞,但诡异的是洪玄蒙的手指却丝毫血肉都未沾。

    “洪大人,你……”严之暗暗皱眉,眼看那修行人已没了声息。

    洪玄蒙道:“他方才要自毁气海,一身血肉都会化作利箭飞散,本官自然不怕,但这石室中的严大人你,却避无可避。”

    严之顺着洪玄蒙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修行人皮肤在刚才那一瞬间竟已寸寸龟裂,血肉模糊,若非洪玄蒙刚才那一指提前毁去他的气海,这副身体此刻已经爆碎开来。

    严之叹了一声,洪玄蒙看都不看那尸体一眼:“在那断龙湖边,可曾查出什么?”

    严之沉声道:“已派人暗中查探数日,并无发现,只待荧惑冲日之时,若修行人有异动,便即刻调兵前往。”

    洪玄蒙直勾勾盯着严之,又问:“今日你动用了城印,所为何事?”

    严之道:“昨夜城中有杀人案,那凶手已捉拿归案,是个凡人,为了稳妥起见……”

    洪玄蒙微微颔首:“此等小事无需再提,从今日开始,城中加强戒严,宵禁提前到卯时,有可疑人等尽皆拿下!”

    严之犹疑道:“只怕会打草惊蛇……”。

    洪玄蒙一挥手打断他:“照本官说的做!”

    …………

    黑暗的死牢中,一双眸子缓缓睁开,平静得仿佛幽潭。

    李长安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好像几十年,又好像只是一眨眼,他脑海中已深深印下了一把刀的模样,这刀长三尺,宽三寸,笔直的刀刃连着把手,样式平凡无奇,虽只是脑中的一个影像,但李长安却有种能将此刀斩出的错觉。

    复又阖上双眸凝神感应,耳边却传来白忘机的声音。

    “不可!你凡骨未去,此刀若出便会耗尽你全身精血,你出刀的机会只有一次。”

    李长安惊出一身冷汗,蓦地睁开眼。

第十三章、刀种

    白忘机正施施然坐在李长安面前污水横流的地面上,却好像是坐在道门圣地的凌霄道宫中,他感慨道:“三日,你竟真能融合刀种,看来我没找错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讶异道:“我竟坐了三日?”

    “不错,你只坐了三日,悟性这一关你算是过了。但接下来就要看你造化了”

    李长安听闻此言,心头大石落地,又想到入牢三日后可不就是自己行刑的日子,他压下感应脑中刀影的念头,道:“请前辈指教。”

    他不知这一刀出去会有怎样的威力,难道一刀便能杀尽法场中的官兵?白忘机说刀出之后便会耗尽精血,虽不知精血具体为何物,但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

    “此刀并非用来斩人……”白忘机似是猜中了李长安心中所想,淡淡道:“而是用来斩你自己。”

    李长安一怔,白忘机又道:“你便如此这般……”

    白忘机说的话不过寥寥几句,李长安却神色几度变换。

    到白忘机说完,李长安不可置信道:“真能如此?这样……实在匪夷所思。”

    白忘机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反正我本将死之人,能有一线生机已是万幸,若是败了,就当没有这番奇遇罢了。”

    白忘机微微一笑:“你想得通最好,若你真能成功,便说明我没找错人。”

    李长安疑惑道:“前辈如此帮我,究竟想要我去做什么。”

    .白忘机摇了摇头:“不必多问,待七日后荧惑冲日之时,你到淮安城南郊的断龙湖畔再斩出此刀,到时自会知晓。”

    “荧惑冲日?”李长安讶异地问,他曾见杂书中提及荧惑乃是妖星,而荧惑冲日更是不祥之兆,断龙湖在淮安城南门外十几里处,与荧惑冲日的异象又有何干?再者,这一切与他脑海中的这枚刀种又能有什么联系?

    白忘机点了点头,说:“如今你已算是入了修行之门,有些事也可以告诉你了。”

    “愿闻其详。”李长安凝神倾听。

    “如今大承国将道门修行人贬斥为邪魔外道之流,但你却不知五百年前三千道门本是天下正统,只是五百年前元帝一统**,立大承国后,便将道门逐出青牢山以南,不得逾越一步。”

    李长安喃喃道:“原来如此……但元帝为何要这么做?”

    白忘机嗤笑一声,“人皇可驭龙气却不能长生,此乃天数,但元帝逆天而行,将道门驱逐,然后聚天下龙气之半铸成九尊国器,不过为求一丝长生之契机而已。”

    元帝就是大承朝太祖,已长生五百年之久,去年还在数百万里外的玉京城中大庆国寿,李长安所知仅限于此。

    白忘机说的他还是首次听闻,只觉这片山河都被颠覆了,喃喃问道:“那白前辈来淮安城,又是为了做什么?”

    “争龙!”白忘机笑了笑,用随意得像与人寒暄的语气说:“这大承江山,也该换换天了。”

    李长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生于大承,清楚的知道这个国度有多么强大,大承国土方圆千万里,玉京居中,四边京各据四方,绥京居于东方,昆京居于西方,离京居于南方,玄京居于北方,金城千里,精兵万万,是千秋万世的基业,任何人在这庞然大物面前,都渺小如蚍蜉!

    其中是淮安这样的城池数以万计,更遑论村寨之类已是不计其数,然而这庞大的国度却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从无大灾大乱。传言也曾有外邦垂涎觊觎大承国土,却在大承铁骑之下被碾为齑粉。

    白忘机的目的,竟是大承江山!

    李长安面色发白,过了一会,却道:“我若能活下来,这条命也是前辈所救,前辈要我做什么,定然不会退缩。”

    “那好,待你事成后,便到南荒去拜入我门中。””白忘机笑了一声,一挥袖,“我去也。”

    不等李长安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倏然消失。

    “还没问前辈来自何处!”李长安朝着空无一物的牢中大叫一声。

    “悬剑宗,白忘机。”

    悠然的声音传入耳际,渐行渐远。

    “悬剑宗,白忘机……”李长安喃喃念诵。

    不多时,牢房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吆喝道:“里头那位,吃饱喝足了便上路吧!”

    李长安这一坐三日,赴死之时也终于到来。

    生铁牢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咔嗒声,轰然而开。三个官差打扮的狱卒出现在门口,一人举着束火把,手里抱着坛酒,一人提了个食盒,一人拎了张小桌。

    一人粗声粗气喊道:“睡了三日没进粒米,今日这好酒好菜的送行饭你吃还是不吃?”

    李长安闻见一阵扑鼻的饭菜香气,暗道这牢里的送行饭倒是倒没有偷工减料,腹中顿时咕隆作响,这三日的饥饿在此时一起爆发了。

    三狱卒都听见了这响动都嘲笑不已:“你人是硬气,这肚子却没那么硬气,哈哈!”

    李长安怎肯在这几个狱卒面前丢了面子,当下也不管腿上伤还未好,就大大咧咧坐在地上,洒然笑道:“这送行饭倒真及时,还愣着干什么?拿酒来!”

    三人齐齐一愣,没想李长安竟是这般反应。

    那拎桌狱卒低声道:“这人当真好胆气,难怪……”

    举火把之人冷笑着“不与你这将死之人计较”,把酒坛放了下来,又给李长安暂时解开了枷锁。

    拎桌的狱卒把桌子摆到李长安身前,另一人将食盒打开,往李长安面前摆了一盘切好的腊肉,一盘青菜豆腐,一盘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李长安双手终于得到解放,见这菜色简单,分量倒实在,不由食指大动,先抱起酒坛仰头咕咚咕咚狠狠灌了几口酒,一抹嘴,喊了声:“痛快!”。然后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抓了几块腊肉塞入嘴中,又直接端起菜碟往口里倒了半碟子青菜豆腐,一通大嚼,直把那三个狱卒看得一愣一愣。

    又撕了口馒头,李长安忽的嗅了嗅鼻子,看向那拎食盒的狱卒,勾了勾手指道:“拿来。”

    “拿来什么?”那狱卒装傻充愣。

    李长安横了他一眼,这狱卒感到这眼光锋芒乍露,如刀子一般,顿时后背发凉,缩了缩脖子,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食盒。

    只见这食盒底部竟还有一层,被取下后,一阵肉香扑鼻而出。原来这三人还私藏着菜,准备回去后自己下酒吃。

    狱卒顶着牢头要杀人般的目光,把一盘烧鸡和一盘蒸鱼端到李长安面前的桌上,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是真真没想把这些拿出来,那家伙的眼睛却……

    李长安灌一口酒,再一口便直接撕下了小半只烧鸡。又一口酒,接下来竟把一条鱼囫囵吞了下去连刺都不吐。简直化身饕餮一般风卷残云,眨眼便将酒菜扫荡一空,杯盘狼藉。

    三狱卒目瞪口呆,李长安一抹嘴,打了个震天响嗝,长身而起。

    “前面带路!”

第十四章、斩我

    天气阴了好几日,唯独今日太阳毒得辣人,正午时分,菜市口的人层层围了一大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哎哎……来了,来了。”

    “这就是他?人不可貌相啊。”

    “是条好汉,可惜了。”

    囚车从大道上驶来,李长安头戴枷锁被关在木笼内,一路上行人吵吵嚷嚷,褒贬不一,他干脆双眼一闭充耳不闻。

    此时,他心中想的尽是那匪夷所思的一刀。

    人群中,有个地痞小声道:“这小子浑身没几两肉,豹爷的胳膊能比他腿粗,他能杀了豹爷?”

    有人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真是他杀的,怎会傻到在墙上留名,八成这也是个替罪羊。”

    地痞问:“那到底谁动的手?”

    “谁知道呢!”

    那地痞眼睛转了转,旁边有个小生指了指不远处的李长安,小声道:“毛哥,如今青虎帮群龙无首,大家也没个领头的,您若借这机会出个头,就是下一个豹爷啦。”

    地痞怔了怔,见那人面生,问道:“群龙无首这说法漂亮,小子,你混哪的?”

    那人嘿笑道:“榆林街豆腐坊的,读过几本歪书,毛哥不认识我,我却认识您啊。”

    那地痞哈哈大笑,“好小子,以后就跟着我吧,若我真成了事,少不了你好处。”

    旁边有人见状暗暗摇头,心说,这又是一个张豹和刘全啊。

    那小生眼睛转了转,“毛哥,事不宜迟,占一步先机,步步领先。”

    “好!”地痞狞笑一声,从旁边摊子上抄起一个烂白菜帮子就掷了出去,喊道:“李长安这小子没爹没娘,心狠手辣,打死他!”

    这打头的人一扔,其他地痞混混之流也起了兴致,四下寻找暗器去了。

    随后,他看了身旁的百姓一圈,一瞪眼,“你们呢!还不动手?”

    周遭百姓被他这一吓,也是心有戚戚焉,忙不迭也掏出了观看砍头必备的烂菜臭蛋一类物事,其实大部分人对于羞辱李长安倒没什么心理压力,这少年杀了青虎帮十人,可是比青虎帮的恶霸更凶悍的存在。

    若说青虎帮是群狼,李长安就是猛虎,人见猛虎驱狼,自然是对狼和猛虎都畏惧的,也并不会对那猛虎有多感激,更何况现在猛虎在笼中,而人却在狼口之下,要先讨好哪个,孰轻孰重,谁还分不清?

    李长安被那当先掷出的烂白菜帮子砸在了脸上时,便循着出声的方向望去,瞧见了那是青虎帮中的一个地痞。便一横眉,狠狠瞪了那地痞一眼。

    他身负十条人命,凶威哪是街头混混能比的,那地痞只觉得看到了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那松木打造的牢笼也仿佛十分脆弱,不由缩了缩脖子。

    但这地痞退了,没一会,却有铺天盖地的菜叶、臭蛋、石子朝着李长安飞来。

    李长安怔了怔,怒道:“你们莫不是疯了?”

    但此刻就连那些平时曾被青虎帮欺辱的人都将往日受到的欺压迁怒到他身上,人们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仿佛羞辱笼中猛兽般,那猛兽越愤怒就越让人觉得滑稽,从而产生一种凌驾于其上的快感。

    李长安双目发红,目光扫过围观群众的脸上,就在这时,他终于发现自己跟这些人从来都站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

    常言道,有庸人百万,方得英雄一人。

    囚车缓缓驶过街市,停到菜市口边,满身秽物的李长安被官差粗暴地架到法场中央。

    他行尸走肉般站着,两边的官差猛一踢他左右膝窝,将他按倒跪在地上。一旁刽子手**上身,毒辣辣的阳光映在大刀刀身上直刺得人眼都睁不开。

    监斩官抬头一看,扬声喝道:“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说罢,将令箭啪的掷在李长安脚边。

    刽子手见状嘿了一声,抡圆双臂一刀斩下!

    那把鬼头大刀用油擦拭得雪亮无比,不知斩落过多少亡魂,锋刃破风发出鬼嚎般的呜呜声,让观者者丧魂破胆!

    这一刀不为杀生,而为守护大承五百年来国法之尊严,无人可避。

    此刀锋利无比,李长安披散的黑发触之即断,眼看刀下少年下一刻便要身首异处,血溅五步!

    原来我一直都做错了,李长安心想,即便没有青虎帮,也会有赤虎帮白虎帮。

    方才望见的那些嘴脸,他们需要一个站出来的人吗?不,他们已经习惯沉默与忍耐。

    我错在哪了?我不该杀了青虎帮的那些人?不,就算为父报仇我也非杀不可。若我不杀,他们也会辱我懦弱,杀便杀了,我为何要在乎别人?要让他们辱我,骂我,打我,杀我……

    我错在不够强大,错在不该把性命交予他人之手……

    “不,我哪有错,我没错,我要我命都由我!”

    李长安颈上一凉,那落下的大刀很快很锋利,快到让人感觉不到痛苦。

    观者鸦雀无声,那刽子手声若惊雷,暴喝一声:“斩!”

    李长安紧闭双目,亦在心底大喝一声。

    斩!

    脑海中那无形无质的刀影倏然变大,爆发出一阵狂涌的吸力,李长安终于明白白忘机所说的耗尽精血是何意,只是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成空壳。

    驭使刀光斩向自己之时,白忘机在牢中的耳语又浮现耳际。

    “你这一刀须斩得恰到好处。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有二十念,一念又分九十刹那,而一刹那间,便是九百九十九生灭!在鬼头刀将你首级斩下之时,你用此刀斩杀自身,不可有一生灭之差。”

    “世间万物有因才有果,若死便是果,那因又为何物?是他人斩你?还是你斩自己?若既是你斩了自己,又是他斩了你,那便既非你杀了自己,又非他杀了你。无因便无果,无杀亦无死,这就是你的生机所在。”

    “你的生机,只在一生灭间。”

    通天彻地的刀芒直斩而下!

    李长安什么都不再去想,什么都不再去顾,他听见了一片惊呼声,听到了热血溅落在地,听到了头颅在青石板上骨碌滚动,听到有人高喊人头落地,他充耳不闻,闭上双眼,向前奔去!

    一瞬间,任何束缚都被脱去,脸上身上没了秽物,肩上没了枷锁,身体变得很轻,再无血肉累赘。

    李长安蓦地睁开眼,回头望去,只见青石地上,一具尸体身首异处,猩红滚烫的鲜血从那碗口大的断颈中汩汩流出。

    那像是从未见过之人的身体,十分陌生,但那是他自己的身体,李长安想道,总是自己才看不完全自己的身体。

    “他,已经死了,我是谁?”

    他呢喃低头,只见自己身上已不是囚服,而是一身玄黑色窄袖劲装,正是三天前雨夜中穿的。

    那雨夜,自己正是穿着这身衣服,用恶人之血,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李长安”六字。

    仰头望天,一阵清风跋山涉水千万里徐徐拂过,他仿佛要飞起来般,顿觉天地之大,自己终是脱去了所有羁绊。

    “我是……李长安。”

第十五章、中阴

    良久,李长安才恍然回神,如梦初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眼中的世界变了。

    整个淮安城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缓缓流动的,黄中带黑的蒙蒙雾气中。

    李长安讶异挑眉,心想:“这难道就是白前辈所说的龙气?”

    此时的他仍然站在法场中央青石地上,但摩肩擦踵的人群从身边走过,却都对他视而不见。

    低头在身上四处摸了摸,发现与张豹厮杀的伤口已尽皆消失。又想到自己的尸体就在身后,李长安心中感到无比怪异,想回头,又不想回头。

    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尸体的确还在菜市口躺着。

    “原来……白前辈教我的逃脱之法当真有用,我竟真舍弃了肉身。”

    其实他现在还有些未能理解,自己是如何斩对那近乎不可能的一刀的,正是那一刀直斩因果,让他以凡人之身,魂魄离体却未消散。

    怔了怔,李长安看向自己的双手,自语道:“原来这便是白前辈所说的中阴,也就是元神之体……若我现在修行《三阴引气诀》又会如何?”

    要修行《三阴引气诀》的念头不可抑止地冒了出来,但此时午时三刻已过,离子夜又还早,少阴已尽而太阴未现,并非修行的绝佳时机。

    他深深呼吸几口气,略微平复下心情,接受了自己现在的状况。

    环视四周,期望能看到白忘机又如往常般出现为自己解惑,但却只看到人群渐渐稀落,消失在黄蒙蒙的龙气中。

    不过,倒也让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总带着毡帽的曹老汉。

    走近前去,只听得曹老汉连连叹息说着“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什么的,让李长安心中稍稍一缓。

    原来并非所有人都向他扔了那些菜叶臭蛋,至少曹老汉不是那样。

    他试着伸手碰了碰曹老汉,结果手却从曹老汉身上穿了过去。

    魂魄无法触碰生人,关于这个,平日好读杂谈志异的李长安曾在《神洲述异志》中见过一段故事。

    相传西岐北部留州境内有一书生丧妻后,作赋一篇哀悼亡妻,感人至深。书生亡妻下葬后的某日,他于梦中惊醒,竟见庭除被洒扫得一尘不染,甚至亲眼见到厨房生起炊火,锅碗瓢盆自行飞动做好了一顿早饭。书生当即喜极而泣,知是亡妻归来。

    写书人在评述中说:此即是因缘巧合让那书生亡妻魂魄未散,书生虽不能触见亡妻其人,但他的亡妻却能如生前一般照料他的起居。只是魂魄无肉身保护不能长存,数日后,书生家中再无异象发生,而后人慕名前往观之,也多有不信者。

    李长安此时才知这段记述原来是真事,也不知那笔名“太上君”的作书者是何许人也,竟如此见识广博。

    “无法触碰生人,但却可以触碰死物……”李长安试着用脚拨开地上石子,心想:“也对,若是连死物都碰不到,岂不是站在地上都会掉下去。”

    既然无人能看见自己,李长安便没什么顾忌地沿街往家中走去,没有例外路上行人都对他视若不见。

    菜市口离家不远,到家时,为了避免造成一些匪夷所思的画面,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绕到一角矮墙边翻了进去,饶是如此,不小心碰落的瓦片还是惊得旁边一只狸猫炸了毛。

    待走入家中,却发觉有些不对劲,虽然整洁如故,但有些不起眼的物品却被换了位置。

    他心中一凛,定然是自己坐牢的三日间严之派人来搜过了。

    连忙走到床边,一伸手往床缝中摸去,抽出了两本薄薄的册子,当下便松了口气。

    一本就是《三阴引气诀》,而另一本则是得自张豹的《四象淬体功》,看来严之他们也未细搜,并未发现这两本书,至于两本书下面那四块白玉,也还静静躺着完好无损。

    接下来,李长安翻开了《三阴引气诀》。

    此书中,除去修行法门,还记载着两个简单的法术,一为“阴符术”,二为“龙象术”。

    那阴符术是符咒之术,凝阴气为符,可伤人亦能救人,暂且略过,而那龙象术名字取得大气磅礴,是一种让人可以力量大增的法术。

    施展这两种法术的前提都是要开辟了气海,当时柳半仙气海未辟强行动用法术,结果就是受到反噬。

    开辟气海是修行的第一步,气海未辟,说什么都是空谈,而要开辟气海,首要便是积累真元。

    “此时我已聚齐三阴,炼化真元的速度极快,若按书中所言,不日便可以开辟气海……”

    李长安看着手中发黄的书页,此书被柳半仙翻阅了数十年,但仍然保存得十分完好,显然是对其十分珍视,之前白忘机说《三阴引气诀》是鸡肋的时候,李长安也不免有些失望,此时却也开始对这本书视若珍宝。

    修行法门就是变强的契机,若他足够强大,养父又怎么会被青虎帮的人杀死,又怎会被抓入死牢,将性命交予他人之手?

    只是此刻尚未入夜,李长安站到窗边向外望去,心说淮安城被龙气笼罩,不知是否会影响修行,还是出城去较为稳妥。

    忽然,想到行刑时那当先扔出烂菜叶的地痞,眼神一冷。

    “看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李长安把书藏好,出了家门。

    地痞之流整天就爱闲逛,在哪都能混个熟脸。李长安走过两条街,没多久,便发现了那个身影站在一群人围绕之中。

    …………

    毛翔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豹爷一众十人死后,青虎帮便再没有了说话管用的人。

    本来他平日也混得不错,今日在法场中第一个煽风点火,把那李长安羞辱了个够。以“为豹爷出了口气”的名义,果然获得了数个地痞的拥戴。

    但这还不够积蓄威望,毛翔正想再做点什么时,恰恰听到有人供奉李长安的灵位。

    这便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于是他便立刻到了那老太婆的家中,把那灵位抢了出来,扔在大门口,踩在脚下这是为了让其余百姓看到,立威。

    韩老太扑身去抢那灵位,却被毛翔一脚踩住手,往灵位上唾了一口浓痰,冷笑道:“老太婆,你这是咒豹爷他们呢?这罪大恶极的李长安也是能上香的?”

    旁边一地痞一脚踹在韩老太腰上把她疼得蜷成了一团,又骂道:“老不死的,你别不知好歹。”

    周围聚集了不少街坊,指指点点。

    “这青虎帮可真杀不绝呐……”

    “嘘,别自找麻烦。”

    韩老太死死抓住灵牌,毛翔用力踩她枯瘦的手指,踩破皮流出血了,韩老太却都不松手,毛翔“嘿”了一声,狠狠一跺脚,灵牌顿时应声而碎,他得意道:“这回你供什么去?”

    韩老太嘴唇哆嗦仰头大骂:“张豹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

    韩苏儿在门边被另一个地痞按着,哭叫道:“长安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毛翔大笑不已:“那李长安今天刚被砍了头,莫非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找麻烦不成?”

    观者敢怒不敢言,却突然见到一把菜刀如被无形之手握住,从韩老太的家门中凌空飞出,一刀向着毛翔的脖子斩下!

    毛翔正背对着门大笑,没反应过来脖子便一凉,看到鲜血飙出时,气管已经被割断了,他发出嗬嗬的响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像被割了脖子的鸡似的四肢乱颤,不一会便恹恹倒地。

    围观群众惊叫着轰散,毛翔身边的地痞跑得最快,一瞬间就没了影,而那把菜刀却仍在动着,飞到毛翔身边的门上,唰唰两下,画了个字。

    “真有厉鬼索命!”有胆大没离去的,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韩苏儿被毛翔的鲜血溅了一脸,却没有害怕,而是喃喃叫着李长安的名字,韩老太泪眼婆娑,对着那字符不住磕头,哭叫道:“恩人啊!”

    菜刀当啷落地,没再动弹,但那上面猩红的血迹却触目惊心。

    “这回,该无人再敢作恶了。”

    李长安拂下衣摆,转身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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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介绍:
刀,百兵之胆。不惧生死,了断恩仇,上断苍穹,下斩苍生。PS:书友群:161-544-505横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