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宴欢
第三章..宴欢
她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侧身转入竹帘。
那匹狼竟悠悠地端坐在她的檀木小几边,右手擎着她最爱的白玉杯,慢慢地呷饮,用奇异的目光看定她。
她僵住了。
狼缓缓地道:“我要再见你一次。”
小小的心又跳得好快好快,失声:“你怎么进来的?”
“门口。”
小小吓了一跳,慌忙问:“你把我姨妈……怎么了?”
狼有点奇怪:“难道我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来逛逛吗?谁命令我非要飞檐走壁来?”
闺房的门忽然开了,苏姨妈和笺子捧着几碟时新瓜果进来,苏姨妈满脸堆笑,“燕大爷,老身伺候不周,请你原谅则个!”
苏小小目瞪口呆,一把把她扯过,“这人如何进来的?”
苏姨妈眉开眼笑,暗暗伸出三根指头。
苏小小皱眉:“三百?”
“三千两!”
难怪苏姨妈笑成一朵鲜花,小小平日的身价只在百两上下。以这个身价,已足以寻常百姓过好几年舒服日子。三千两,那是绝高的天价了。
“怎么,三千两还买不到苏小小的一晚么?”狼的眼中闪出绿幽幽的光。
苏小小默然。
狼有些不悦,放下酒杯,盯着她。
苏姨妈赶紧闪人。
小小忽然走到妆台前,打开一瓶药酒,撩开罗襟,把它涂在那块青紫上。
“这块疤痕,还是早点消失好。”她道。
狼缓步走近,低声问:“为何?”
小小忍不住哭了,悲戚异常。狼不问,虽然不解。
“我以为你会跟别的男人不同。”她伏在台上,凄凉地抽噎。
狼愕然:“燕赤侠本来就是男人。”
小小忽然抬起头,眼角还留有泪痕,凛然道:“不错,贱妾知道了,请燕大爷坐。”
燕赤侠便老老实实地坐到椅子上去,苏小小抹去泪光,细细整理发鬓,皓腕轻抬:“敬燕大爷酒。”
燕赤侠仰首饮尽。
苏小小娇笑倩倩,倾身入怀,又敬了两杯。
燕赤侠忽然道:“酒过三巡,何不论正事?”
小小嫣然一笑,流盼之姿,宛如将开欲开的蔷薇。
燕赤侠捉住她的手,酒气喷到她的娇嫩脸上,“你是天下第一的婊|子,不知道跟其他婊|子有什么不同?燕某今日就要领教一下……”
小小心苦如黄连,脸上仍旧笑意盈盈,笑而不答。
“是不是只要出得起价钱,无论做什么事情,你都答应?”燕赤侠捏紧她的下巴,她再也笑不出来。
小小目光飘荡,怯怯点头。
突然,燕赤侠大掌一揽,小小微觉晕眩,整个人已被他抱入怀中。
他抱起她掠出楼外,事先没有半点预兆,她惊呼不及。
万家灯火在他们身下淌过,这人有如暴风般疾奔。
小小只听说过习武之人能飞檐走壁,却从未见识过这等神速。他不是她寻常能见到的男人。她知道。
她紧张地闭起双眼,他的胸膛温热宽敞,她忽然又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很快,城郭消失。然而燕赤侠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小反而希望他千万别停,或许他会掳自己到什么地方去,那样也好呀。
“你带我到哪里去?”
“带你去一个喝酒的地方。”
小小有点失望了,江湖中人,行事果然不能以常理判断。
远处有烟波般的绿柳,隐约漏出一丝灯光。
一条巨大的画舫静静地泊在密柳下,雕栏玉彻,灯火通明,应是巨富人家夜宴于此。可舫上寂静一片,没有丝竹声,也没有人声。
小小不敢问。
燕赤侠放她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方丝绢,正是她当日蒙在脸上的面纱。
“蒙上脸。”
他又恢复了那种冷傲之色。
小小依言而为。
燕赤侠忽而自语:“这丝绢差点要了你一条舌头。”
小小心悸不已。未及,他已然抱她跃上了船舱。
船上立着四个劲装打扮的人,一见燕赤侠,抱拳躬身道:“燕爷,有失远迎,家主等候已久。”
小小心想,这是哪方的巨富?听口音,倒像是四川一带。
燕赤侠一摆手,“唐家还要摆阔给老子看?看,就去瞧瞧吧。”
说罢,一手推开中厅的门。小小不得不步步跟随。她出入官宦饮宴无不受尽众星捧月的奉承,此刻却与一个小婢无异。
中厅的景象令她迷惑。
她以为自己闯进了海龙王的水晶宫。
这一刻,她才相信这世上真有所谓的“金玉满堂”,眼前所见的奢华,已超越了她对人间富贵的想象。
在她被绝世的豪奢惊愕时,燕赤侠淡淡道:“燕某来迟,令唐兄久等。”
小小遥望面前的宴席。排成两行,足足坐了上百人,却鸦雀无声。
最中间的地方,坐着一个银发青衫的人。
显然就是这宴席的主人。
主人面露微笑,起身作揖:“燕兄光临就是赏脸,请上座!”
燕赤侠半点不推辞,直接往上宾席上一坐。小小乖巧地伺立在后。
之后,那姓唐的主人又是敬酒,又是寒暄。众宾客这才放怀畅饮,一时舫中丝竹妙呈,热闹非凡。
小小察言观色,这才明白,刚才舫上那么安静,都是为了等待这个燕赤侠!
众宾客各有形态,有凶神恶煞的大汉,也有温文尔雅的书生,有道士,也有和尚,有妇人,也有少女。只不过他们手边都放着武器,一眼就可以知道是江湖中人。
小小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可从未见过这么多江湖强人,心头惶恐,又不敢问。
燕赤侠没有叫她坐下,她自然不能坐下。
他付了三千两银子,可以让她做任何事情。
他一直在喝酒,不动桌上的珍馐。
小小心里有点气,因为他根本没有看过自己一眼。除了伺酒,自己好像是根多余的木头。
主人忽然将手一拍,丝竹声悠然而止。三十来个鸦鬓如云,红裙曳地的少女缓缓地从珠帘外走入,娉娉婷婷,容貌秀丽。许多宾客都挪不开眼睛了。
三十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分别坐在十五个客人旁边。除了出家人和女子,恰好有十五位男宾。
还除了燕赤侠。
主人瞥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苏小小,捏须笑道:“燕兄既然带了女眷,唐某的粗笨婢子就不必献丑了。”
燕赤侠冷冷回应:“燕某一向独来独往,此女并非女眷,不过是个伺酒的罢了。”
主人大笑拍掌,一个身姿妙绝的西域佳人曼步舞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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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瓶花
第四章...瓶花
金发、碧瞳,高满的胸脯,白皙的肌肤,裸赤的脚髁上,系着一串彩色的铃铛。
西域佳人且行且舞,袅袅飘到燕赤侠膝上,轻轻偎入,令诸人口焦舌燥。
她斟了一杯酒,自己先啜了一小口,才娇滴滴地把朱唇留在杯上的红印那边奉到燕赤侠的唇边。
“惜儿奉燕大爷酒。”
燕赤侠低头一饮而尽,惜儿又再喂酒,其情愈浓。
又有一对舞姬上来献舞,丝竹霏霏。
诸人不住奉承主人,主人却不时偷眼望向苏小小。
戴着面纱的小小反而觉得有点窘。
一个文雅名士不胜酒力,微微脱开了怀内的美姬。
主人微微一笑,“鄙人的酒,已经不入温先生的眼内了罢?”
文士哪敢说不,只推说酒量低浅。
主人温然点头,淡淡道:“带下去。”
诸人正愕然,两个家仆悍然入内,四只手抓住文士怀内那美姬的头发。美姬吓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仍被拖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家仆捧着一个锦盒回来了。
诸人面面相觑。家仆缓缓打开,盒内赫然是那美姬的人头!
几个女宾作呕,男宾们也不忍再看。
主人面色如常,谈笑风生,论尽江湖。
燕赤侠怀中的惜儿幽幽道:“望燕爷千万垂怜,莫要辞酒……”声音娇软,令人怜爱。
可是燕赤侠却毫不动容,“唐家储姬上千,少几个也不妨。”
惜儿瞪直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人哈哈大笑,鼓掌:“燕兄果然瞧得起我唐家。来人,全带下去!”
画舫内响起美姬们嘤嘤的哭声。惜儿凄然欲绝:“燕爷果真不怜惜儿及众姐妹一命吗?”
燕赤侠笑而不答。
果然入了几十个家仆,不由分说,叉了众美姬就要出去。
一位温润如玉的剑士长身而起,白衣振落,手按于长剑之上,骨节明晰,有同他英俊的脸不一样的坚毅气质:“唐兄,施虐于弱,非英雄本色!”
众人认得,他是沈园主人沈一白、江湖中号为“雪雕”。虽然他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也暗暗佩服他的仗义,却被主人威势所摄,没人敢响应。
主人笑了笑:“沈先生是出了名的惜香怜玉,不过嘛,女人嘛,唐家任何时候,都不缺........”手一拍,又出来三十个更娇媚的美姬。
于是三十个新人又送入诸人怀中。
惜儿等皆垂头悲啼,家仆便要拖她们出去。沈一白脸色一沉,正欲发难。忽然,站在燕赤侠身后的女子娇斥:“且慢!”
主宾见她踉跄而出,没有施礼。大家都不知她底细,但一看她的步伐,就知道没有习过武。又见她蒙着脸,只见到一双宛如晶石的眼眸,以及贴在眉心的翠色花钿。
“姑娘何出此言?”主人扬眉。
苏小小正色道:“贱妾……有一言,还望尊主恕罪。”
不待主人回应,她就急匆匆地道:“尊主是人,众姬也是人。虽然贵贱不同,但……但……”因为主人冷厉的目光,她的气势减弱,后面的话也就越说越低,“愿为众姬乞命。”
主人瞥了燕赤侠一眼,见他不动声色,便道:“你错了。在唐家,姬妾就不算是个人。自小驯养,直同牲畜而已。姑娘不必担心。”
这主人风度翩翩,谈吐优雅,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神态自若,半点不见傲慢和狂嚣,似乎一切都是极度自然的事。
燕赤侠也道:“唐家储姬盛于宫中,只谓不失天下美人。”主人听罢,面有得色。可燕赤侠话锋一转,又道:“可也就是些小花小草罢了,真正的牡丹国色,那是绝对没有的。因此,小花小草即使折掉几枝,亦有何妨?”
主人面色微变,深深吸了口气,“燕兄难道见过比唐家姬妾更美的女子?”
燕赤侠摇头,直言:“没有。”
主人却把目光投向苏小小,一副狐疑的样子:“我看这位姑娘才是真正的牡丹国色,为何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她不值得你看。”
燕赤侠的语调愈发强硬。
主人更加不信,对苏小小道:“姑娘若肯摘下面纱,唐某或可饶她们一死。”
苏小小略略迟疑,燕赤侠却鄙夷道:“你就是把衣服脱下,他也未必会收回命令。”
众人一愣,听他的语气,好像此女跟他并非密侣。
苏小小眉头轻颦,面纱倏然滑落。
满屋的灯光瞬时清淡。莺莺雀雀都寂静了。
主人紧皱着眉头,眯眼不语。
众人张口结舌,有好几个男宾失态地站起,看了燕赤侠一眼,又惨然地摇摇头,重新坐下。
惜儿更是脸色煞白。
见到他们的神态,燕赤侠不禁嗤笑:“有什么稀罕,她不过是个婊|子罢了。”
主人恍然,“难道她就是天下第一花魁苏小小?”
“是天下第一婊|子。”燕赤侠饮酒,更正道。
苏小小苦笑连连,没说一句话。
宴席已了,诸宾客抱拳离去。
苏小小去更了一次衣,回来就见到主人亲自送燕赤侠离去。
他们似乎有什么机密的话要说,在船头说了几句。
燕赤侠抱着苏小小跃下画舫。一阵水声悠扬,明月在天,舫去河空,柳烟悠扬,一切如梦如幻。
小小凝望着河道上远去的黑影,忽然道:“他们……是什么人?”
“姓唐的,四川人。”燕赤侠答。
“好人,还是坏人?”
“唐分金是个绝顶的好人。唐家老老少少除了一个叫唐小翩的外,都是一团和气的大好人。”
苏小小突然跳了起来,小蛮腰叉起,连声音都气得变尖了,“唐小翩为何不是好人?”
燕赤侠无声地滑到她身边,一举抱起她,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把她扔到河里。
“燕赤侠你这混蛋!”苏小小在河中载沉载浮,几下滑溜,就爬上岸来,不过浑身已经湿得像只落汤鸡。
燕赤侠不看她,平平道:“唐小翩最坏的地方,就是好好的世家子弟不做,偏偏喜欢扮成个婊|子。”
苏小小不气了,一把撕开脸上的面具,竟是个欺花赛月的少女。
她有的是天真任性的骄纵,小小的绝美中却带着伤痕般的苍凉。
她是含苞欲放的鲜花,无拘无束地在沃土中盛放。小小与她年纪相仿,却是历风霜的瓶中花,花蕊已失,只是静候死期。
“唐小翩喜欢扮什么就扮什么,你管不着!”少女仰起头,鼻子翘得高高的。
燕赤侠一句话都不想说下去,转身就走。
唐小翩反而跳到他面前,奇怪地问:“你怎么不问问苏小小在哪里?也许她死了呢?”
她这么说着,手中按下十几枚银针。
谁料燕赤侠理也不理,还是一步步地离开。
唐小翩气得哇哇直叫,“算你厉害,你等着!”
人像燕子般穿入柳林,一会,扔了个人出来。落点就在燕赤侠的怀里。
“拿回去!”唐小翩哼道。
苏小小动弹不得,唐家特有的点穴手法没那么容易解开。
燕赤侠居然就这样把苏小小放在地上,“我已用三千两银子买下她的命,你还给我作甚?”
唐小翩本想激他一下,谁知他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心里越发没劲,只好自己乖乖解开了苏小小的穴道。“她是天下第一婊|子,那你也不是好东西呢。”
燕赤侠一点都没生气,反道:“我当然是天下第一嫖客了。”
唐小翩万料不到他居然还敢承认,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一跺脚,人又如飞燕般消失在林子中。
第五章 酒醉
第五章...酒醉
夜风微凉,两岸的杨柳如纱帐般温柔。月色朦胧。
苏小小束腰缎带轻轻地滑了下来。然后是外面的纱衣。
燕赤侠一脸错愕。
“做婊|子就得有婊|子的操守,燕爷的银子,不可白费了。”小小妩媚地解释。
燕赤侠脸色变得僵硬,“这里?”
很快,苏小小身上只剩下短窄小衣了,惊人的洁白,诱人的起伏,云朵般软柔的腰肢。
燕赤侠怔怔地看了一阵,忽然背过身去。声音居然有点发抖,“不必了,穿上吧。”
苏小小眉目带笑:“婊|子和嫖客,不正是这样交易的么?”
没想到,一眨眼,燕赤侠已如鬼魅般没了影踪。
堤岸上只剩下一个苏小小,很冷,说不出的冷。
她慢慢地穿上衣服,四周一片漆黑,别说认路,她连东南西北都认不清楚。
忽然,远处“哒”地一声,是石子落地的清脆之声。
一会,又是一声。
她慢慢摸索过去,脚步停稳,又有一块石子在远处落地。
这样循声而去,她渐渐就回到了大路上去。
她故意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可不一会儿,杭州城的轮廓仍隐隐出现在眼前。
她想了一下,干脆完全不理会那石子,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一阵轻风在身后掠过。她的肩膀被冷不丁地拍了一下。
她才不想回头呢。
燕赤侠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打算回去了?”
小小冷冷哼了一声,学着他那种腔调悠悠道:“贱妾今晚,还没喝到一滴酒。”
燕赤侠好久没说一句话。随后大笑:“好,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美酒!”
居然又是一条船。
小小感觉上了一条贼船。
其实不过是条普普通通的乌篷船。在江浙地区,随处可见。
可当燕赤侠弯腰进去点亮了舱内的灯,小小进去一看,里面却像一个家。
有灶有桌有椅,每样东西都似是多年使用。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碧绿色的竹竿,轻轻一点,船飘飘荡荡地,离了岸。
小小坐在船头,伸手掬起一捧水,任由水滴如珠链般滑落。
转过数个河湾,燕赤侠在一个偏僻地停了船,朝某个岸边撒了网。他手法纯熟,跟老渔翁无异。一会,竟被他从淤泥中拖起一个黑坛子来。
他捧起黑坛子,拍开两层封泥。顿时,一股奇醇的酒味飘满整个船舱。
“好酒。”小小大赞,“你怎会知道用这种办法贮酒?妙哉!”
燕赤侠笑笑,在舱里取出一只大碗,只倒了半碗给小小,自己倒仰起头痛饮起来。
小小试着呷了一口,但觉冰冽醇正,入腹却辛辣无比,像是历经冰火二重天。
燕赤侠不管不顾,只是豪饮。
小小也没有说话,瞧着岸边风月,只是沉思。
忽然,燕赤侠放下酒坛,整个人像一支箭般激射向岸边。小小只觉眼前赤光一闪,他袖袍间沛然鼓起,长剑纵横,忘形地在柳下挥舞起来。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他高声吟唱,剑光渐渐把身影敛去,只剩下一团清亮之影。河岸边杨柳纷纷落尽,水面波澜翻滚。小小差点被那凌厉的气卷下船去。
最后,他飞身跃回船头,提起酒坛,猛灌一口。
“痛快,痛快!”他哈哈大笑。船身被震得发狂摇晃,小小只有紧紧地抓住船舷才没掉下去。
她忽然大声叫道:“给我添酒!”
燕赤侠吃惊地望着她:“你还能喝?”
这酒的烈性,他是一清二楚的。所以颇为诧异。
小小笑着,像水里的月亮般清澈,“贱妾今夜,舍命陪君子。”她把碗抛了过去,燕赤侠长手接过,满满地装了一碗,平飞回去。
小小接时,只觉有股无形的力,把碗递到她腕中。
碗内滴酒不漏。
她喝下一口,望着他,忽然忧郁地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燕赤侠仰首大笑,“老子谁都不思!”
小小微笑:“那是我,不是你。”她站了起来,望着远方的淡月,叹道:“数年前,贱妾与一个书生曾相结同心,也曾月下对饮,林间赋词,溪边弹琴,风花雪月,可惜……如今韦郎,应该在京城与他的娇|妻画眉相悦了罢?”
燕赤侠放下酒坛,静听她说。她脸颊绯红,微醺的意态,娇媚欲滴。
“他倒旧情不忘,想纳我为妾。可惜,小小此生已立志不为人妾,所以……”她眼角滑过一串眼泪,无声哭泣。
燕赤侠低头喝酒,不语。
水声潺潺,似无情,亦有情。
小小轻声道:“酒入愁肠愁更愁——是你。”
她一指指向燕赤侠。
燕赤侠竟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才道:“苏姑娘。”
小小眨眨眼。自见他以来,他称呼她不是“你”就是“婊|子”,忽然来个这么文雅的,她一时竟没听明白。
他喝光了整坛酒,把酒坛甩碎在一株柳树上。那柳树“喀拉”一声倒入河道。
小小骇然。
燕赤侠沉声道:“燕某近日连累苏姑娘甚多,这里,告罪了。”
他说得极为诚恳,小小的心中却像翻起无垠的波浪。
晨曦降临。大地黑暗尽消。
小小迷迷糊糊中,回到了自己的锦榻上。
她记不起自己醉了之后,燕赤侠怎么抱她回来的。却清楚记得昨晚的一切。
过了几个月,都忘不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再来。
也许就是这样吧。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再怎样国色天香,也不过是个迎来送往的女子而已。酒席间,珍宝看得多了,优美的诗篇也听得多了。那些半真心半假意的话,最容易让人沉醉不知归路。她也就不再每晚在等待一抹身影。
对于她这种女子而言,青春是最短暂最值钱的东西,还有什么比数月闭门不迎客更令苏姨妈着急的呢?
所以她的艳帜再度高扬时,又是一场豪客们的争夺战。
第一个标到的竟是罗丰。
苏小小直想作呕。
因为她一翻身就能见到罗丰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她厌烦得马上闭上了眼睛。可是他软弱的手脚仍压在她身上。
她愤然挣开他的手,披衣而起,缩在栏杆边,望着新月发呆。
原来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离离合合,浮云聚散,不过平常。
为什么她的心里仍隐隐作痛?
脸颊上凉凉的。泪落连珠子,千种幽恨生。
她忽然升起一种念头,他是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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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易容
第六章..易容
突然,一只头从青瓦上垂下来,把小小唬得差点晕过去。
幸好这只头笑眯眯的,一派骄纵之态。
“喂,苏小小,还记得我吗?”头问。
小小当然记得她。不就是那个在唐家大船上作弄了自己的唐家大小姐唐小翩吗?
她发着愣。唐小翩却轻轻巧巧地翻身下来,继续笑眯眯地盯着她。
小小被她看得很尴尬,低声问:“唐姑娘深夜此来何事?”
唐小翩大模厮样地朝竹帘里面探了探,笑起来:“原来这里还有别人,哼,待本小姐宰了!”
这女孩的性格跟燕赤侠一样,杀人完全不用皱眉。
江湖人物,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小小忙阻止:“且慢……小小这里……要是发生了杀人的事,可担当不起啊……”
唐小翩取笑般打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不杀也罢。”她随手一甩,一束青芒越过幔帐刺入罗丰的十二处大穴。
罗丰便成了一具只会呼吸的躯体。
唐小翩在栏杆上随意地跳上跳下,完全不畏惧那种高度。她踩着青瓦的时候,就像飞鸟翔空,轻灵美妙。小小看得目眩,叹息不已。
“唐……唐姑娘,你真厉害……”
唐小翩得意得在青瓦上连续几个跃起回旋,才心满意足地拉了小小坐下。小小不敢看她的脸,手足无措。
“我想找你,就来了。”她嘻嘻笑道,“本来还想假扮男装来嫖你,不过怕你尴尬,还是算了。”
好像这么一说,人家就不会尴尬似的。
小小脸上一红,“此乃烟花之地,会辱没了姑娘的清誉……”
唐小翩毫不在乎地挥手:“我们唐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假名假利,江湖上,别人还说我们是使用暗器阴险小人呢~”
说罢,她忽然问:“燕赤侠是我什么人你知道吗?”
小小心头一凉,无论从哪个方向去想,他们的关系似乎都很登对。
“小小不知。”
唐小翩快语连珠:“告诉你,他是我九千九百九十九辈子的仇人!哼,老娘绝对不会放过这混蛋!”
苏小小拼命眨眼,也没明白过来。
唐小翩骂完,竟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身价多少?我买你一段日子。”
苏小小皱眉,怎么又来了一个?
“上次那混蛋买你,花了多少钱?老娘翻倍。”唐小翩从怀里甩出一叠银票,大方得很。
苏小小摇摇头,“小小不愿再接这种生意了。上次,怕了。”
“你怕什么?”唐小翩像是吃了一惊,“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只是想带你回一趟四川而已。”
“什么?”苏小小愕然不解。
唐小翩大骂:“还不是那混蛋的破事!嗯,还有我们唐家的事。”
苏小小正想相问,却见唐小翩突然闭了嘴,如燕子般飞了出去,过了一会,才从栏杆上跳下来,“没人偷听,可以说了。”
小小觉得她未免小题大做了,含笑问:“不知燕大侠有什么事?”
唐小翩皱眉答:“他么……躺在床上动不了。”
小小的心往下一沉。深千尺,不见底。燕赤侠何等身手,她是亲眼目睹的。要他动不了,必定受了重伤。
“他受了伤,很重?”
“嗯。”
“为什么会伤?”
“被唐隼用毒器打伤的。”
“唐隼是谁?”小小费力地问。
“我二表叔。”唐小翩老实回答。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小激动得站了起来。
唐小翩脸都白了,忙不迭地摆手,“不是‘我们’,是二表叔他做了郭天北的间谍,被我发现,他想杀我灭口,燕赤侠就救了我……”
“郭天北又是谁?”小小觉得头都大了。
“燕赤侠的仇人,也是我们唐家的仇人。我大伯……就是上次你在船上见到的那个,他们曾谈过联手对付郭天北。”
“燕大侠既然中的是你……二表叔的毒,你们就没有法子救他吗?”
唐小翩没精打采地答:“我二表叔处心积虑,他自己的调制的毒,我们也无药可解。苏小小,无论如何我也要你跟我回去。”
苏小小黯然道:“我无能无识,跟你回去又有何用?更何况,我与燕大侠不过萍水相逢,燕大侠……未必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他在昏迷中一直叫着苏姑娘苏姑娘的!”唐小翩眼里有些模糊。
苏小小举袖遮住脸颊,细声细语道:“世上姓苏的女子何止千千万?贱妾不过一青|楼浮萍罢了。燕大侠说的,未必就是小小……”
唐小翩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恍然:“那倒是。如果他醒来见到旁边的不是他念念不忘一见钟情的苏姑娘,而是你这个风尘苏姑娘,不一剑杀了我才怪呢!”
苏小小突然感到颈上一凉,一柄寒光闪亮的小匕首抵在她的颈上。
“你当我是傻瓜呀,那混蛋从不恋女色,苦巴巴练他那把臭剑。除了你,他还有哪个苏姑娘皮姑娘?你的身子不跟我回四川,我就把你的人头割走带回去!”唐小翩的心情说变就变,不说变也变了。
苏小小眼眶莹然,泪水滑落在匕首上。
唐小翩老大不耐烦地嚷起来,“喂喂,你哭个屁啊,我又没怎么了你。啊,你真烦~再哭我把你姨妈、婢女还有你那什么恩客都宰了。”
苏小小还能说什么。她写好信,嘱咐姨妈看好家,唐小翩已变戏法得取来一个大包袱。
“你的样子太招摇了,得改装一下才能带你上路。”唐小翩问,“你想变成个道士,还是道姑?嗯,书生也合适。”
苏小小见识过她的人皮面具,屈膝行了个礼,“单凭姑娘安排。”
唐小翩坚持要扮作书生。换上衣裳后,她拿出一块薄薄的东西,先在小小脸上涂上一层薄脂,再用小刀细心刻画。
小小觉得脸上有点痒,当小刀的刀尖溜过她滑润的面孔,有一丝冰凉。
唐小翩忽然停下了手,用很奇怪的声音问:“如果我手一滑,在你脸上留下长长的疤子,你说那混蛋醒来后会不会很讨厌你呢?”
小小无法回答。
唐小翩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语道:“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怎么样,总之是投错了胎,不然还可以跟混蛋当个兄弟……”
小小心里一阵疼痛,比针刺跟痛。很快,她就从镜中看到了一个文绉绉的书生。
“这是我?”她想摸摸自己的脸,却被唐小翩扯开了,“不能摸,一摸就变形了!”
唐小翩自己没带面具,抱起小小就干净利索地从窗外掠走。
第七章 笛诱
第七章....笛诱
两个俊俏的书生雇了方舟,沿江西行。
一个夜晚,航船进入武昌境内。
月明星稀,夜色凉如水。
舟子泊在岸边,入城购买必需之物。
唐小翩闲得无聊,缠着苏小小讲故事。她很奇怪苏小小从未出过远门,却知道那么多风情掌故。那么小的脑袋瓜,居然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是……以前的客人告诉我的……”小小十分羞赧。
唐小翩听得入迷,忽然道:“我从小没了娘,爹爹只教我武功,唐家的女人都讨人厌,谁也没跟我讲那么多故事。”
“可小小见唐先生也是慈父模样啊。”
“唐分金?他又不是我爹,我爹早被郭天北杀了。”
小小大愕,“令尊已经故世了?”
“唉,江湖上的事你不懂。”唐小翩甩了甩头,故作老成地道。
果然苏小小中计了,追问:“我想知道多一点江湖上的事,你能给我说说么?”
唐小翩立时骄傲起来,“你晓得黄山派的郭天北是什么人吗?哼,他原本是‘逐天剑’郭天南的弟弟,只不过郭家剑法一向只传嫡系,后来郭天南病死了,郭天北才趁机把剑法和门派都夺去了!我看哪,郭天南的死因很有可疑呢……”
小小听得心寒,脚底都觉寒意。
“郭天北用尽手段扩大地盘,十年间门下愈万人。足以傲视少林武当了。我们蜀中唐门与他黄山派相距千里,本来河水不犯井水。只是后来我爹结识一个少年,被郭天北知道了,于是不断派人暗杀我爹。”
小小心头一动,嘴唇却抿得紧紧的,不敢多说一句。
唐小翩苦笑着说下去:“你道那人是谁?哈,你猜不着,就是那混蛋!他自称什么燕赤侠,鬼啊,他真名姓郭,就是郭天南的儿子!”
小小目瞪口呆,“那他……他……”
唐小翩目光投向天边:“他啊,也是被郭天北一路追杀,才被我爹救起……”
苏小小总算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不禁心头酸涩。那晚他神情苦涩,欲说还休,原来心中有更多的苦难。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说出来,反而无味。
唐小翩咬牙道:“我唐家与郭天北誓不两立!等我亲手抓到郭天北,一定要把他双手砍断,抹上特质的药,再扔到猪圈里去……”
苏小小慌得把耳朵捂住,告饶道:“别说了,别说了……”
唐小翩见她这等娇弱,不由纳闷:那混蛋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笛子声。
欢快如黄鹂啼鸣,轻悠如高山流水。
两人觉得好奇,忙极目远眺。只见暮色中缓缓靠来一艘大船。船上立着一个文士,风度宦雅,衣饰考究,正持玉笛吹奏。
“喂,你吹什么曲子,吵得人家没法好好说话了~”唐小翩毫不客气地喊。
文士微微躬身道:“鄙人技艺粗糙,干扰两位,还望恕罪、恕罪。”
唐小翩虽然口里凶猛,可是见别人敬她一尺,倒也知道还人一丈,“算了,你这种人闲着也是闲着,只要别太吵就好了……”
苏小小马上还礼:“舍弟年幼,冲撞先生雅兴,请先生万勿介怀!先生音韵高雅,曲风悠扬,只是……”
文士不由问:“如何?”
苏小小举手行了个礼,这才道:“似乎略有隐忧……”
文士喜形于色,稽首道:“公子高才,某虽无伯牙之弦,公子却有子期之才!”
两人你一句“足下”,我一句“先生”地攀谈起来。原来这人姓郭,因为官宦之途不顺,心情抑郁,便携亲眷出外游玩。
唐小翩嘟嚷着:“姓郭的都不是好人!”
文士轻轻一笑,算是过耳春风。
苏小小忙为她掩饰。唐小翩厌烦他们这种文绉绉的事,干脆躲入舱中去了。
文士与小小隔舟而谈,大有相见恨晚的殷勤。
等待掌灯时刻,两船的舟子都回来了。炊烟袅袅。从文士的船舱中走出一个美貌妇人,娇声唤道:“先生,此处风大,姐姐说我们的酒快凉了……”
文士招手让她过来,“玉娘,这位苏公子是我新交的朋友,快见过了。”
玉娘盈盈下拜,端正的姿势,绝对出身大家。小小笨拙得回了个男子的礼。他们便相互搀扶着走入舱内。
两船相隔不过一丈,那边的话语隐约可闻。玉娘殷勤地敬酒,文士兴致一来,吟了一首诗。那诗甚是旖旎,小小听得耳朵都红了。另一个女子随即也吟了一首相和,意境也颇羞色。三人皆笑。
唐小翩咀嚼着菜,一边摸着酒杯,忽然低声问:“你瞧他们多奇怪,姐姐跟妹妹、妹夫一起出游。”
苏小小莞然,“他们是一夫一妻一妾,哪里是什么姐姐妹夫……”
唐小翩恍然点头,伸手一扯,就把苏小小扯到了舱外。她盯着小小,好久不说话。
苏小小不知拿她怎么好,“唐姑娘,你怎么了?”
唐小翩垂着头,犹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问:“那个苏……我做你姐姐,或是,你做我姐姐,行不?”
苏小小浑身一颤,她看到唐小翩为了鼓起勇气说这句话,眼里晶莹有泪,那种求恳的眼神,比兔子还纯净。
“不……不……”苏小小簌簌摇头,“不行……”
唐小翩勃然大怒,一张脸如烧火般颜色,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敢嫌我?我唐小翩使毒手段顶呱呱,虽然不会吟诗作对,可是打起架来也不含糊!”
小小只是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不……”
“那为什么?”唐小翩的匕首又抵在小小的颈上,凶巴巴地道:“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宰了你!”
手段是简单粗暴的,可苏小小却决然闭起双眼。
“为什么?”唐小翩真的拿她没办法,哀哀问。
苏小小就是不吭声。
唐小翩生气了,收回匕首,干脆纵身到岸上,一夜不归。估计跑到哪里喝酒了。
苏小小苦笑着宽衣入睡。
夜色幽静,流水声渡越千山。
苏小小做了一个旖旎的梦。她对梦里之事并不陌生,然而她对梦里的人,却一阵阵的颤栗。
热烈而羞涩的触感,在第二天起身后,那种娇媚的慵懒感,把她吓了一跳。
唐小翩满身酒味得躺在她旁边,直到中午时分才转醒。
小小问她,昨晚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唐小翩抓抓头顶蓬乱的头发,想了一阵,才呢喃着道:“你别看隔壁那官儿人模人样的,昨晚他磨牙可磨得厉害了!”
小小欲言又止,终于不敢再问。
第八章 惊夕
第八章...惊夕
邻船的夫妻三人起得比他们都要早,动身离开的时候,文士竟然把玉笛托付给他们的舟子,转赠给小小。
小小摩挲着玉笛,感觉彻手生温,是个贵重之物。
船行至四川境内,碧空中飞下一只信鸽,驯顺地停在唐小翩的肩头。
唐小翩取下信鸽脚上的纸卷,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拍小小的肩膀:“大好!大好!”
“怎么了?”
“跟我走就是。”唐小翩挤眉弄眼,却什么都不肯说。
唐家堡伫立在山腰间,面向长江,外面有万顷耕田,百重村落。中心就跟一个城镇没什么两样。
只是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唐小翩拉着一个俊俏的书生回来了。
“这里是你家?”苏小小有些奇怪。
“真正的家还在更深的山里呢,可是我们不到那边去。”唐小翩拉着她穿过一个郁郁葱葱的树林,又来到了江边。
江边升起一堆火,火上烤着香喷喷的鲜鱼,树下泊着一艘熟悉的乌篷船。
一个渔夫正在火边专心致志地补着网。
苏小小忍不住泪落:“他……他好好的?”
唐小翩叉手道:“厉害吧,是我大伯逮住了唐隼的弟子,拷问之下,才得了解药。”
小小忽然觉得有点窘迫,进退为难。在那魁梧的背影后默默站了很久,猛地扭头就走。唐小翩傻了眼,一纵身,拦在她前面,“你来了又跑什么?”
“我……既然燕大侠已经痊愈了,我……就没有必要留下了……以后,还请唐姑娘多多担待……”
唐小翩呸了一口,“他就喜欢你这样的,叫我有什么办法?”
苏小小觉得自己的衣领被她蛮横地拎起,什么话都没来得及狡辩,就腾云驾雾地被扔到了一个地方。
唐小翩扔人是恶习。唐小翩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是恶习。唐小翩得不到就倔强地转身,也是恶习。
小小的心跳得很快,快要跳出来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稍动。
燕赤侠的大掌抚弄着她的头发,“来了,就走?”
小小嘤咛一声,只是哭,不再说话。
两人就在这个江边相拥着,直到斜阳落下。
“我带你四处看看。”燕赤侠把她抱上乌篷船,摇橹到江心。
苏小小仰首看着余晖漫天,吟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燕赤侠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词句不吉,苏小小慌忙问:“燕郎何出此言?”
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燕赤侠安慰道:“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苏小小连忙合什向落日祈祷,愿苍天保佑燕郎大仇得报,愿苍天保佑唐姑娘也……如愿得偿。
燕赤侠见她虔诚肃穆,微微一笑。
晚上,他们在临江的木屋内缱绻情深。
两人的心中都有种平和恬静的感觉,很幸福。
小小在燕赤侠脖子底下摸到一条很深的疤痕。
“是郭天北送的。浅了一点,我还死不了。”燕赤侠语调平和,带着狂风骤雨的怒意。
小小怜道:“当时,一定很痛……郭天北,果然是个大坏蛋。”
燕赤侠心里发笑,把她抱得更紧。
小小柔声道:“燕郎,我跟着唐姑娘过来时,有一夜,竟然梦见和你……”
燕赤侠揽住她的纤腰,漫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小脸上羞红,呸道:“人家才不……这么胡思乱想呢。”
第二天早上,唐小翩来到江边的小屋前,见到苏小小一身粗布衣裳,正在拈针缝补。
宝石即使在砂砾中,仍能放出美丽的光芒。
燕赤侠在修葺屋顶,身手敏捷,看来伤势痊愈。
“有客到。”燕赤侠道。
苏小小抬头就见到唐小翩,马上迎了上去,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羞涩。
唐小翩放声大笑,“哈哈,恭喜恭喜。昨天你走得急了,竟把这东西忘在船上,我给你送来……”
说罢,把那支玉笛递了过去。
小小看着燕赤侠,问:“夜泊武昌,遇到一个文士,斗胆与他谈了一会儿音律,他竟赠了此物。燕郎,这……”
“留下。”燕赤侠看也不看。
玉笛还垂着一条精致的璎珞,由于晃动,璎珞的一端露出一行小字来。“奇怪了,写了什么呀?”唐小翩眯着眼看,“溶溶?”
小小笑着接过,也看了一遍。
脸色瞬间大变!
玎地一声。玉笛掉在地上。小小也摔在地上。
“这不是真的……”她拼命摇头,眼泪簌簌地流。
“什么?”燕赤侠俯身搂起她。
小小掩面奔出小屋。
燕赤侠捡起玉笛,只见璎珞里刻着毫发般大小的字,“春|光溶溶,一舟三美。**夺魄,小小我怜。”
后面刻了署名“郭天北。”
燕赤侠青筋暴起,一手抓起唐小翩的衣襟,怒喝:“那文士什么模样,带了什么人?”
唐小翩吓得结巴起来,“姓郭……高高瘦瘦,文绉绉,带了两个老婆,我……出去喝酒了,早上才回……”
燕赤侠心头像被猛捶了一拳,万箭穿心。
唐小翩也看到了那行字,脸色瞬间煞白。
苏小小当然不能跟两个轻功高强的人较量脚力,刚跑到江边就被抱住了。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燕赤侠的双臂把她揉到他自己的心窝里。
唐小翩停住脚步,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她过来!”她返身跑到村里,来到酒家,一拍案上,“所有最烈的酒统统拿来!最好把毒的也拿来,我不想活了!”
唐家的人见到大小姐这副模样,连忙给掌门报信。
又是夕阳。果然不吉。
小屋内没有点烛,小小极度怕光,怕见到燕赤侠的眼睛。
黑暗是最好的遮羞布。
黑暗中两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感受到细微的变化。
“从前我在江湖里流落的时候,武功低微,常被欺侮。”燕赤侠忽然道。
“嗯。”苏小小脑中一片空白。
“有时候也会被恶狗追逐。”燕赤侠道,“虽然痛,可是死不了。没有把仇人杀死之前,就得咬牙活着。”
苏小小垂泪,心中的主意愈发坚定。
与此同时,唐小翩终于在烂醉中被带回唐家堡。
唐小翩少时就没了爹,大伯是她最亲近的长者。
“苏小小虽然艳绝天下,可不是燕赤侠的佳侣。”唐分金开解道。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就算不要她,也不会要我。”唐小翩干脆利落回答。
唐分金无奈地道:“他的剑法之所以厉害,完全由强烈的仇恨、疯狂的意念和有进无退的悍勇所支配。但是自从见到苏小小,他眼中戾气渐减,这是自取灭亡的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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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入局
第九章..入局
几天后,唐小翩没想到苏小小会主动来找她。
小小的发髻绾成妇人状,一路上,从村夫到唐门高手,个个都呆在路旁看她。
唐小翩满脸窘态,说不出一句话来。很久才蹦出一句:“我对不起你们……”
小小反倒看开地笑了,“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对了,唐姑娘,我想置办些衣物,不知你能不能陪我到处走走……”
唐小翩高兴地跳了起来,“当然可以!来来来……”
小镇里民生兴旺,商品应有尽有。
小小不得不以袖遮脸,免得被过多的目光看到。“唐姑娘……我……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这里是唐家堡,谁敢对你不敬?”唐小翩大大咧咧地朝四周瞪眼。
“可是,我怕再见到……恶人。”
唐小翩打了个寒战,一想起那件事,恨得只想掌自己两耳光。于是,她把小小拉到僻静之处,拿出一根通体发黑的针来。
“这宝贝给你。好好拿着,只要插入人体,就能使人动不了。”
小小小心捻起,好奇地问:“会死吗?”
唐小翩嘻嘻笑道,“我就怕你扎着自己,所以没给你有毒的。这针只会令人动弹不得,没有毒。”
小小拉起她的手,感动地道:“唐姑娘,你待贱妾大恩,贱妾……毕生不忘。”
唐小翩奇怪地问:“什么大恩,我……”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那根针就扎在她的手背上。
很浅,像蚊子叮了一下。不过唐家的毒器天下闻名,那么一点,也令她自己浑身动弹不得。
小小跪下来磕了一个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在唐小翩的腰间,泣道:“贱妾自知配不上燕郎,姑娘对他何尝不是情深一往?贱妾此生本已落入泥污,上天怜悯,得遇燕郎,又得姑娘相助,再见他一面。贱妾已心满意足。请姑娘怜贱妾一片苦心,不要再到烟花之地寻觅……”
她说完,又决然道:“请姑娘转告燕郎,小小已无颜再见,他若来寻我,小小唯有……一死!”
唐小翩的衣襟已湿。
江柳如烟,碧流如带。
一叶扁舟,哀然东去。舟上一名俊俏书生,憔悴如残荷。
舟子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翁,见客人抑郁如此,不免劝道:“公子,功名之事得靠天定,凡人不过听天由命而已……”
书生抿着嘴,摇摇头,“小子自伤身世,谢谢老丈关怀。”
舟子自言自语:“明明是锦绣身世,竟然还在长吁短叹……”
一路无话,路上风平浪静。杭州水道近了。
又是夜泊江边。
灯光如豆。苏小小捧着腮,什么都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漆黑的江面上传来了悠悠的笛子声。
她脸色大变,正想纵身跳到江中,却被老舟子一手扯住。“苏姑娘,有贵客相邀呢……”
小小没想到这几天的行藏全被察觉,羞赧得无地自容,知道江湖的阴谋后,更是心急如焚。
“鄙人水蛇帮邓龙,奉郭盟主之命,送姑娘到此一会……”
小小僵直不动。
那条噩梦般的大船缓缓驶近。儒雅的文士彬彬有礼地站在船头,就像他们初遇时一样。只是少了两位夫人。
邓龙立即跳下船去,自觉游上岸去。
郭天北微微稽首,“苏公子别来无恙?”
小小羞愤地转过头去,不理他。
反而郭天北一副坦荡荡的神情,”公子缘何缄默?”
苏小小淡淡回应:“贱妾不与禽|兽谈话。”
“哈哈……哈哈,”郭天北仰天长啸,狂态尽露,“世间禽|兽凭的不过尖牙利爪,郭某才智、武艺无不傲视武林,岂是猛虎巨蛟可比?”
他还真会腾挪。
苏小小冷笑,“你胜于禽|兽的,不止是才智武艺,还有品行,连猪狗都自愧不如!”
郭天北眼中暴现怒意,轻身跃来,伸手就要捏住她的咽喉。可是月色清莹,照得她的容貌比月色更动人。
他的手在她颈上一滑而过,嗤嗤一声,把她的肩膀的衣物撕碎,露出雪白的肩来。小小本想寻死,见状大惊,慌忙往江中投去。郭天北何等人物,电光火石间,已搂过了她,把她抱到大船上,落地时船身丝毫不动,像片秋天的叶子。
他把她放在船板上,俯身,低低地凝望着她。
果然是无一不美的绝世佳人呢。无论哪一处,都充满了诱|惑。
苏小小咬唇:“你以为羞辱我,就可以羞辱燕郎?你错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婊|子,跟你……不过是一场蚀本的交易罢了!你……枉你还是什么盟主,上次嫖的时候,居然没付嫖资……”
郭天北的手停了下来。
苏小小眼神突变:“燕赤侠给了我三千两,我就陪他去喝一趟花酒。唐小翩给我五千两,让我去四川陪他睡一觉,我就去了。至于你,你给多少?”
郭天北眼中充满了鄙夷之色,忽然一阵大笑,顺手推下她的书生头巾,那一头柔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有一半垂到水面,如绸缎般摇曳,美不胜收。
“看来,你再下贱,我那侄儿还是在乎的。”
三枚喂毒的暗器激射到郭天北身前。他一拂袖,暗器被打落到江上。
燕赤侠和唐小翩从两侧向郭天北攻来。
小小看不清他们的身影。这不是她能够懂得的世界。
忽然听到唐小翩一声嘶叫:“小小,快走!”
小小一敛神,郭天北的长剑已指向她胸口。
其实郭天北无心杀她。
小小闪避不及了。
灰影一闪,鲜血溅到小小的白衣上。
燕赤侠眉头都没皱,左手已搭在郭天北的剑上。
郭天北高声笑道:“一个婊|子,也值得贤侄挂心?”剑锋一抖,逼开了燕赤侠的束缚。
“宰了你!”唐小翩甩出几片毒器。
燕赤侠的剑被郭天北挡住。郭天北的左掌却盖到了苏小小的脑袋上。
唐小翩纵身一挡——
苏小小的心跳停了。
她亲眼见到唐小翩的右手掉了下来!
燕赤侠愤怒急攻,郭天北却不敢恋战,踏波而去,留下一句狂言:“玩物丧志,贤侄终究还是要败在老夫手上!”
燕赤侠却不能追,因为唐小翩和苏小小都已晕了过去。
林内传来清啸声,唐分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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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泪尽
第十章泪尽
“唐姑娘!唐姑娘!”小小从噩梦中醒来,死死抓紧了燕赤侠的手,额上浸透冷汗,“唐姑娘呢?”
燕赤侠扶住她,沉沉道:“右手,废了。”
小小嘶声问:“废了?废了?她……她以后该怎么办?”她无法想象那个女侠没了右手的悲惨。“她不该救我!她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她……”
燕赤侠缓缓道:“一手还一手。她的恩,只有等我报完仇,再还。”
小小惶恐地抱住他的右臂,她喜欢他有力的怀抱,可是唐小翩的惨状让她无法平息。
“不,应该偿还的是我,是我连累她受苦,我……死不足惜……”
屋外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又有磕头声,“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
唐小翩沙哑的声音传来,“带出去宰了!没用的废物!”
“唐姑娘?”小小呆望着燕赤侠。他点了点头。她全身都在发抖,“燕郎,带我去见她。”
燕赤侠默然扶她起来,领着她到了另外一间屋子。
里面一片狼藉,衣裳、瓷器、瓜果撒得满地都是,而且,似乎也不容别人收拾。
榻上半躺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女孩子,正在流泪。
小小记得她欺花赛月的美貌,记得她说一不二的骄纵,记得她爽快淋漓的笑声。
可是她现在只能躲在没有镜子的屋里,默默流泪。
“唐姑娘……”小小低声道。
唐小翩睁开眼,见到满脸羞愧、泪水涟涟的小小,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姑娘,小小对不起你!像我这种人……即使能赔你一只手,甚至赔你的一条命,也行……”
唐小翩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哭什么哭,你真是个哭包,江湖儿女嘛,少只胳膊断条腿,都是寻常不过的事。刀剑哪有长眼睛的?嗯嗯,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单手打遍天下的,好像,漠北的拐子李,江南的瞎子泉,多得是!再说,唐家有的是钱,我就算一辈子赖着也有吃有喝……”
小小更觉凄凉,心脏直打颤。
唐小翩笑容凝固,突然把头扭到另一边,好久,才哽咽道:“要是你再想赔我什么,就赶紧滚得远远的。我……我可不要再见到你。”
苏小小含泪冲了出去。遇上了唐分金。
“苏姑娘,有几句话,不知能够移步?”
“小小连累唐姑娘至此,死不足惜,先生若有差遣,小小绝无怨言。”
唐分金带她来到一个楼阁,道:“小翩性格虽然暴躁,却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当初是她心甘情愿为你挡那一掌,她就把性命也舍出去了。后果如何她自然料到,姑娘不必过于自责。”
苏小小更是羞愧到无地自容。“愿粉身骨碎,报答唐姑娘大恩。”
“只是,鄙人反而担心燕兄的安危。”
小小大惊,“燕郎有性命之虞?”
唐分金神情肃穆,“苏姑娘已知燕兄与郭天北的恩怨?”
小小点了点头。
唐分金背着手,道:“他们叔侄间的恩怨,早晚会有个了当。但是,鄙人担心燕兄的剑法,会出现阻碍……”
小小完全不懂,怔怔地听他说下去。
唐分金叹了口气,解释道:“自古无情不似多情苦。练剑须经历三重境界,无情、有情、忘情。练剑开始,人的心里便变得只有剑。所谓心剑合一。再后来,人的心渐渐融汇天地万物于剑中。此乃有情。到最后,天下万物都是他的剑,谓之忘情。”
苏小小懵懂地听着。
“燕兄遇见舍弟时,只有十七岁,剑法已达无情之巅峰。后来他到唐家堡隐居修炼,舍弟试图以有情之境导他,大有所成。今年我见到燕兄时,已觉他窥到了忘情之境,不过后来,似乎停滞不前,毫无进境……似乎,与姑娘有关。”
苏小小何等聪明伶俐,她拼命咬着下唇,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贱妾乃污垢之身,岂能与燕郎相配?如今令唐姑娘受苦,又令燕郎如此,贱妾乃千古罪人,求唐先生给贱妾一点时间,一定能令燕郎永弃前事,得偿所愿……”
唐分金叹道:“唐家在关外亦有地产,望姑娘到关外暂住数年,也许……此间事一了,就可回来与燕兄相聚……”
小小决然摇头,“永不相见,才是真心。”
唐分金望着这个娇弱的女子,眼中第一次充满了尊敬。
血色残阳,凄鸦悲啼。
小小忽然说,要在江边走走。燕赤侠只得相随。
“燕郎,你瞧那落日,上次我们在江上泛舟,壮丽无比。如今,却这般凄凉。”
“是心不同而已。”燕赤侠道。
小小又道:“如果贱妾让燕郎放弃武学,改念诗书,每日于闺房中闲话陪伴,燕郎可能做到?”
燕赤侠苦笑:“恐难从命。”
小小面向斜阳,背对着他,慢慢地道:“是呀,若要日从西起,月从东升,也是不可能的事。燕郎,贱妾从小便在烟花堆里长大,从未想过江湖那么多腥风血雨,杀人报仇之事,这些,对贱妾这根小小蒲草而言,都太可怕了!”
燕赤侠苦涩地笑了一下,执起她的手,柔声道:“不出三年,我便与你归隐江湖,不问江湖中事。好么?”
小小心如刀割,却强力撑道:“只怕到时贱妾已化作尘土了。”
燕赤侠愕然。
小小垂首:“燕郎难耐诗书,贱妾亦不惯风浪。两者若日月悬殊。贱妾自认识燕郎以来,受惊受累。燕郎可曾想过,贱妾早就习惯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日子,怎么过得惯江湖飘零、腥风血雨?燕郎若要贱妾适应,只能叫日从西出,月从东升!”
燕赤侠沉默了一阵,哑声问:“小小,你是后悔了?”
小小重重地道:“承蒙燕郎错爱,贱妾无以为报。贱妾本来就是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跟燕郎这番,也不过露水姻缘,若燕郎能怜贱妾愚笨,放贱妾回杭州,定是……功德无量之事!”
燕赤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扳过她的肩,逼她看着自己,“你何必瞒我,郭天北的话,唐分金定然听见了,是他让你离开我,助我入忘情之境,对不对?”
小小皱眉,奇道:“什么叫忘情?贱妾不识。贱妾心意本是如此,与唐先生有什么关系?”
她态度平静,心意坚定,不由得燕赤侠不信。他脸色青黑,沉声问:“莫非你也要做负情负义之人?”
小小微微冷笑,反问:“自古烟花女子有几个不是负情负义?”
燕赤侠双手发抖,松开了她的肩膀。“你当真不愿留在我身边了?”
小小坚定地点头。
燕赤侠眼神剧变,冷然问:“莫非你忘记了我那天曾说过的话?”
小小望着远去的一抹斜阳,看那点火红,犹如在火中作死亡之舞的飞蛾。“记得,燕郎要杀尽天下负情负义之人,见一个,杀一个。”她叹道,“若燕郎坚守誓言,就请杀了贱妾。若燕郎怕污了手,就请放贱妾走。”
“你!”燕赤侠拳头暴戾,发出格格的摩擦声。
他猛地转过身去,背影冰冷得像他自己的剑。
“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他冷冷地道。
她面如枯木般看着他的离去。其实这个时候,只要他回一回头,就能拆穿这个并不高明的谎言。
但是他不仅没有回头,还仰首长啸。
这啸声悲愤至极,四周林木扑扑叶落。似一把锥子般刺入小小的心内。
小小头晕目眩,无力地滑落在地上,脸上泪如泉涌。
最后,她承受不住悲痛,一口鲜血吐在衣襟上。
这种类似佛门狮子吼的啸声能制敌于无形,即是郭天北、唐分金也忌讳三分,何况柔弱得像一片羽毛的小小?
啸声渐远,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小小突然觉得后悔起来。她为什么要离开他呢?她怎么能够失去他呢?
她奋力站起,挣扎着往前走。江风劲吹,入夜,便刺骨。
“燕郎,是小小不好,小小骗你的……小小从来不后悔跟你在一起,小小不要失去你……燕郎,你在哪里?”她呼啸着,哀唤着,乞求着,可是只有江风呜咽着回应。
她越哭越凄厉,吐出的血越浓郁,最后,衣服上全是鲜红的血迹。
唐家的人找到这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她,把她送回杭州的小小楼。
兜兜转转,恩怨缠|绵,终究还是回到这里。
她逃不出去的。
燕赤侠给这负情负义的心上人的惩罚,不仅是深深的内伤,还有凄冷的绝望,后悔和煎熬。
苏小小养好了伤,忽然对苏姨妈说,今天起恢复接客。
她名声在外,命中注定要死在欢场上。
终于完全在她自己的预料之中,她饮酒成狂,吐血之疾加深。
某个夜里,昏暗得不见月亮。
苏姨妈和笺子都睡得很死。
闺房内,一灯如豆。微弱的光线,就像她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可以被风吹熄。
小小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旭日了。
“燕郎、燕郎……”她执迷不悟地念着。
难受,难受,什么时候才是个解脱?
黑夜,黑夜,什么时候才到尽头?
恍惚中,出现了一条灰色的身影。并不靠近,冷冷地盯着她。
她呼吸近处,张开双臂,“燕郎,你终于来了……不恨我么?小小好想、好想你……”
她神光返照地挣扎起来,燕赤侠就在灯下,却不靠近。
她泪水最后一次流下来。竭力向前一扑——
投入了他温暖宽阔的怀中。
投入了这冰冷世界的一片虚空。
然而她却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宁静和幸福。犹如落霞漫天的那时。
当她落在地上的时候,犹如一片倦透的叶子,回归到温厚的大地。最后一滴眼泪,留在腮角。
苏小小,天下第一名妓,貌若天人,才胜文姬——卒年十九岁。
她的墓葬在松柏下。在西陵。
有一首文人为她写的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春草凄凄的时候,一个素衣女子和一个英俊男子来到她的墓前。
女子是唐小翩,男子却不是燕赤侠。
他是武林中人,少了一条左臂,却使得一手很好的刀法。从相识到成亲,他们一直恩爱和谐。
唐小翩焚了香,插好。沉默着。
她的丈夫问:“为什么不说话?你明明有很多话对她说的。”
唐小翩眼眶濡湿,“苏姐姐,我如今可以这样叫你了。你看见了么,这个人对我很好。我也很好……燕赤侠报了仇,不过又做了和尚。放下血刃,身披袈裟,周游列国,说要踏遍千山,寻找救赎。听说现在已到了乔阳国。不过,他说他不会来杭州了。怕惊扰你。姐姐……你听到了吗?
松林传来波涛之声。如泣似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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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飞雨
本来不想再写些什么。关于过去的事。青涩的、矫情的岁月。
可是因缘所致,谁也挡不住。
这篇《西陵泪》,写作的时候,我初中。未曾经历过恋爱,也未曾经历过伤痛,自然也不曾见识过世间。只是一派想象。
手稿里面写:“最初的动机,是看了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提到苏小小的事,让本猫感动,所以写了第一个字。”
原来是文化苦旅啊!
可是现在搜遍脑袋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记得余先生是怎么描述苏小小了。当年看我手稿的朋友们,也各散东西。
原来人世间的际遇,都是如此。载沉载浮,各奔东西。
最近,我有回溯过去的毛病。可能因为老了。所以敢于揭开丑陋,直视阳光。然后,继续前行。
ps,最后说一句矫情的话。
其实现在的我看到结局,看到那一句“扑到了一片虚空”,仍旧会有小小的感动。真是死性不改,初衷不灭,无恶不作,死有余辜的矫情犯啊~
————姨级人马1于2014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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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小的故事写完了。而青衫行还在继续。接力《西陵泪》的是乔仫的作品,敬请期待哦~~
——————————元间的乔阳国,同人间不同,那是个时间很慢的地方,人寿命都很长,几乎看不到死亡。乔阳国的公主乔琛在父亲乔仫的安排下游历各国。并意外来到度莫,一个去世之人的集居地,在这里,她渐渐了解一些元间和生死的秘密。但是待她从度莫离开,却发现整个元间已经毁灭了!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乔琛又该何去何从呢?——————————————
明起连载~~~~~~~~~~~
第一章 乔仫的阴谋
雨势渐急,滂沱打在东园的芭蕉上,硕大的叶片垂沉着,像是被人用力掰下,怎样也回不到原位,却还一直在挣扎。
背对着东园,一个年轻的背影站在宫殿的屋檐下,雨水绕过他,划成一道弧线,轻柔飘落至地面。
背影面对西园小径,凝神伫立,一动不动。从他僵直的肩背上仿佛能看到他正眼的目光灼灼。他在期盼着什么?
侍妾们躲在角落里,悉悉索索,推搡着不敢劝他们的国君回到宫殿里去,更不敢绕到他的面前,阻断他看西园的视线。
西园小径的两旁,垂手侍立着被雨水浇艳了的红叶。红枫站立了数百年,从未见它这么红艳过。娇美的,妖娆的,带着一股鲜艳到极致的魅惑气息,却又远远地,被似幕的雨水阻隔。
红枫深处,袅娜移近一个白色身影,宫殿屋檐下的背影缓了口气,欲上前迎接,却又矜持地不肯挪动玉屐。
白色身影近了,近了,身上的光圈却淡了,淡了,消失了。她已疲惫至极,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便知自己已回来了。
背影不再顾及矜持,箭步前去,由于全部的气力心神都用在她的心上,身上的光圈也淡了。
白色身影见到他来,疲惫地抬起眼睑,世界翻腾着雨水坠落时击成雾气的水滴,视线模糊了。两行滚热的泪,混在冰冷的雨雾里。她又闭上眼,听他在她耳边嗡嗡呼唤,不肯做声。
得不到她的回复,他心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将她揽在怀里,不愿太轻,又不忍用力。失去了保护罩,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的身上,凉意焦灼,却忘记了离开,忘记避雨。
她咽下泪,将头埋在他怀里,抽泣道:“他最终还是,去了。”
他早已料到这个结局,西园的红叶,遍染了他的血。
她从他怀里抽离,像是厌恶了自己,泣声低沉如咽:“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与他结合,然后,然后又……”
他放任她从他怀里脱离,沉声道:“错不在你,在我。”
她离开他的怀抱,失去依托,站不起身,有些无措,瘫在小径的玉石板上,掩面呜咽:“我不该,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他重又将她扶起,抚顺她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瑛,我理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好么?”
“可是琛儿……”
“我会好好待她。”
“你,你已经……她还是个孩子。”说着,莫瑛又低下头去,掩面哭泣。
他手臂环过她的肩,将她向自己靠了靠,温柔道:“我不介意。”
她仍是避开他:“可是我介意,琛儿……也会介意。”
“那你想要我怎样?”
“我……我不知道。”
莫瑛泣声不断,站在远处的侍妾们担心他们的君王,对这个矫情的女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她早点哭死了才好。
君王叹了口气:“我们把她送出乔阳堡,去一个远离乔阳与古伦的地方,好么?”
莫瑛扑在君王怀里:“不要,她……你舍得和她这般分隔两地,永不相见么?”说完叹了口气,“你怎会不舍得。”
“为了你,可以舍得,也可以不舍得。”
“你,”莫瑛努力睁大眼睛看他,却让雨水沉重了双睫,迷迷蒙蒙睁不开睑,又垂下眼睛,推开他,“可我对不起你呀。”
他又重新环住她:“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过,记住,从来没有。”
莫瑛还在呜呜咽咽,君王却已从最初的紧张冲动中回过神来,施了法,用保护罩将他俩与雨水隔开。没了雨水的冲击,衣裳头发也瞬间干爽了起来,莫瑛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羞答答地依在国君的怀里。君王说:“我们回宫殿吧。”
乔阳国的宫殿以玉石筑成。踏上几级梅花绿大理石阶,敞开的是青翠的碧玉大门,地面铺着脂光色的绿锆,延伸至内庭的各个角落。内庭宽阔,有规律地砌着鹦哥绿坛,坛内的黑土壤里植着各色宝石草。庭俾络绎,紧张有序地管理着内庭,悄悄交流谁管辖的地域墨玉成色有多好。走完迎面泛青色的白玉桥,是一座用珍奇玉石建成的殿,这殿流光溢彩,会随着不同的季节、天气以及国王的心情改换颜色。殿的两侧是各式宫室,供君臣侍婢居住,娱乐,办公,会友,交易。
因还有要事待办,乔阳国的国君没有携莫瑛回寝宫休憩,而是直接来到了忽明忽暗的宝殿内。
这殿色彩纷杂,像是预备着庆祝些什么,却又掺杂着一些哀悼的气息。喜悦之情太淡,太短促,很快被乌云掩埋,却又不像是真正的乌云,像大人故意扮严肃,想唬住嬉闹的小孩,更想唬住被小孩的嬉闹调动的欢欣的自己。
虽说宫殿的颜色有时会是国王心情的写照,但乔阳国的人没人相信他们国王的心情真的会像是宫殿颜色那般明了。倒不是这位年轻的国王善变,而是他深邃的眼眸里,总有一些人们看不懂的东西。他太美的容颜太疏远,疏远到不需动怒便有强大的威严。而他偏又那么痴情,痴情到一面定终身,而那人偏又,是别人的妻子。
国王乔仫回到殿中,携莫瑛坐在羊脂玉椅上,边处理政务边抚慰身旁的妻子,漆黑的眼眸如墨玉。
莫瑛渐渐睡着了,乔仫悄悄从羊脂玉椅中离开,走到殿厅中央。殿内地面铺着大块平滑的钻,钻与钻的连接处用白金熔合,寒峻,肃穆,整洁,干净,不染纤尘,与他泛寒光的玉袍相呼应。
乔仫唤来侍从车绥,缓缓侧过脸来,容颜玉色,一双墨玉般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樱唇不动,长眉无波,隐隐带着笑意,却又满怀心事。车绥明了,作揖退去。背过国王,车绥努力保持平静,嘴角却不听使唤地上扬,欲笑不笑的表情使他的脸颊不易察觉地抽搐了。
国王退到偏殿,与偏殿内等候多时的少年说:“你把她带来,我将她许配于你。”
少年眼睛里一片欣喜,转瞬变成惊慌,却又故作镇定道:“父王,这使不得,我乃兄长,与她,是不可能的;纵使我不是您的儿子,但您的掌上明珠,我又怎敢冒犯?”
国王挥挥手,疲倦道:“你将她带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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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乔仫。
作品是[bookid=2476567,bookname=《镜虽未尽》],这是一个短篇及随笔集。另有作品、长篇小说《迷沉》被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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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儿女的归路
自习室内,棕黄色的纱质窗帘随风飘动,上头印着的米黄色小船随风摇曳,一晃,一晃……
黄|文看着这小船,脑袋晕晕的,有一种不真实的晕船感觉,或者说是醉酒感觉。轻飘飘地,像是漂浮在大海上或是半空里,没有支撑,没有依托,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即使是沉降到地面上,也还是有一种恍惚的漂浮感。
黄|文为了让自己不再这么晕船,主动换了教室。
这高校的窗帘不甚统一,花样繁多。有各式竖条纹的栗子黄麻布窗帘,被教室的尘埃裹着,脏脏地缩在雪白的墙面上,像是被遗弃似的;有蓝白宽条纹的人造纤维窗帘,印着发白的绿褐色叶子,叶子排列得散乱而有序,一看便知它是假的;也有玄色纺绸窗帘,滑滑地顺在开着的窗两侧,绸面反射着灯光,竟亮油油地比灯光还亮……然而不管怎样的窗帘,都给人一种强烈的晕船感。
为了避免看那些窗帘,黄|文干脆放弃了教室,直接来到了操场上。
明天就期末考试了,这是考前综合症么?怎么办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好烦呀!!!
来跳个舞缓解下心情怎样?
算了,大半夜的,又是一个人,别人会认为这姑娘疯掉了的。
可现在,被期末考试烦得,真的是要疯掉了。活着真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不想活啦!
咦?前方怎么多了根柱子,撞到了,呃……好像是个人,不好意思,心情不好没看见,往左挪几步,不行,往右挪几步,还是不行。
“麻烦你让一下好吗?”黄|文低头酝酿坏心情,没空搭理前面这个故意挡路的人。
柱子没有说话。
黄|文心中的火苗燃了燃,又灭了,真烦人:“麻烦你让一下。”
柱子仍是没有说话。
聋了还是哑了?算了,不理他,反正也不一定要过去。黄|文转过头去,本姑娘今天心情不好,不高兴搭理你,哪天要是让我再遇见了,看我非揍扁你不可!想着,黄|文又回过头去,想要看看这位以后会被她揍扁的人长什么样子。
咦?不见了……
真邪门。看来今天诸事不宜,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走着走着,怎么又撞上了!故意的是吧,黄|文挥拳打过去,一打一个空,不会吧,撞鬼了?想着,黄|文心中咯噔了一下,不敢再嚣张了,也不敢生气了,更不敢有之前的“不想活啦”的想法了。
各位师傅大爷神仙奶奶叔叔阿姨,请饶过小女子一命吧,小女子贱命死不足惜,但是您取走了也没什么用处,小女子只有二十年的阳寿,还不够您塞牙缝的呢。您去找天文系的都教授吧,他活得比较久,懂的也多,或者去找历史系的司马教授,他岁数最大,马上就要退休了……
黄|文抱着头在心里嘀咕,心里头还想着不管是人是鬼,反正他也听不到,不怕丢脸,多念叨几句自己心里舒服,壮胆,打气,加油,柱子走了么?
“我只要你,你活得最久。”
柱子开口说话了,天哪,他是人是鬼,要我做什么,不会是娶回家当媳妇吧……
“我不是柱子。”
黄|文黑线。柱子能听到她心里想说的话?太可怕了,这柱子会读心术,对了,他不是柱子。
“琛儿该回家了。”
回家?回哪里去?琛儿?谁是琛儿?班里倒是有个叫陈二狗的男生,没准是他,我就说这柱子找错人了嘛。哦,不对,他不是柱子。那他是什么嘛,真奇怪。
“我是你爹……”
什么?我爹?想占我便宜?我才没有这么阴森森的爹呢,再说了,我爹才不会大半夜地跑到学校装鬼吓唬我呢,更何况,都什么年代了,还称呼“爹”?
“……让我来的。”
黄|文长长地输了口气,这家伙说话大喘气呀。
柱子忽然又提快语速:“别废话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收拾什么呀?这人真奇怪,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呀,说什么叔叔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就会跟着走么?太小看人了!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说着,柱子上前一步。
“你想干嘛?”黄|文以为来者要侵犯她,双手护住胸口,用大眼珠子瞪人家:“我可是学过跆拳道的。”
柱子顿了顿,笑道:“放心吧,就你那模样,放坛子里做肥料我还嫌丑了我的宝石草呢。”
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坛子?什么宝石草呀?不过,黄|文明白,他是在嫌弃自己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我还是转身逃吧。
刚想迈出步子,手腕已被柱子抓住,黄|文心中喟叹——糟糕,他会读心术!好吧,听天由命吧:“你到底想干嘛呀?”
“没干嘛,跟我回家!”
“不要,救命啊……我的手?”黄|文见到自己被柱子抓着的手腕逐渐变了颜色,有了光泽,惊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柱子没有放手,嘴角转瞬即逝一股狰狞的笑,随即一脸柔和,轻轻揽住意识逐渐模糊的她。
好久好久,凤霞坡上,那里有常年不落的夕阳。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渐步移向成人的国度,却还残留着孩童时的模样。
少年开口:“我们走吧。”
“他为什么突然又让我回去?”乔琛疑惑道。
“哎嗨嗨,又来了又来了,还是凡间的那个丑姑娘有趣。”
“你才是丑姑娘呢,”乔琛甩手打落他轻牵着的手背,“谁让你装鬼吓我!”
“疼死人了,你什么属性啊,这么暴力?”被打的少年捂着手抱怨。
“玉石属,”乔琛得意道,随后又不耐烦地嚷嚷,“快走啦,再不走太阳就落山了。”
“笨蛋,这里的夕阳不会落山。”
“哦呵呵,凡间的状态还没转换过来。没有黑夜的世界啊,感觉挺无趣的,是吧?”
“习惯了就好,习惯了什么都可以理解,又什么都无趣。”
“你也挺无趣的。”
“是么?马上就有趣了。”柱子(姑且就称他为柱子吧)贼贼一笑。
“此话怎讲?”
“古伦国的国王走了……知道他是谁么?”
“知道啊,不就是那个金属国的国王嘛。可是他……他为何就这么……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呀……”
“他在铸金园自杀,听说与母后有关。”
“这个……”
“琛儿,我娶你吧?”
乔琛神经一震,这是什么个情况?没听错吧……
“好不好嘛?”
“好呀,”乔琛皱眉,“好你个头呀!清醒点,你是我弟弟,乔粟!”
乔粟眼角上挑,嘴角一抹坏笑:“我们回去吧。”说着,搀起妹妹的手,朝乔阳国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无聊的决定
这世界无聊,总要找点事情做的。
乔粟和乔琛来到乔阳国,踏过梅花绿台阶,穿过碧玉大门,走在绿镐的脂光上,便已是到了家了。
乔仫与莫瑛站在宝殿前的白玉桥上迎接,此时的殿闪着五彩光芒,像是有大喜的事。只是这五彩中又多出一种颜色,忽明忽然,若有似无,不仔细看隐约会在眼角发现它,定睛去看时却又不见了。
见到许久不见的父母,乔琛也是满心欢喜,绽放了一脸的笑容跑上前去,扑在莫瑛的怀里:“妈妈,我好想你。”
站在一旁的乔仫一脸的醋意,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宝殿的流光里似乎散发出些微的酸味儿。乔琛与乔仫略有些生疏,不会像母女那般扑在怀里亲热,乔琛只是在母亲的怀里撒娇道:“爸爸我也想你。”
乔仫微微笑了,身后的宝殿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只零点几秒,但感觉很强烈,像是宝殿在那零点几秒内颤抖了几颤,甚是诡异。
对于寿命几千上万年的他们来说,几秒压根不算什么,更别谈零点几秒了。他们不在乎爆发,不关心恍惚,他们从不抓紧时间过日子,他们只要晃悠着晃悠着,把原本十分紧迫的事晃悠到下一年。慢慢地过日子。
“好奇怪”,乔琛在心里疑惑。随即打散这个想法,不奇怪不奇怪,一定是在凡间呆久了,搞得神经紧张兮兮的。
乔仫开口寒暄道:“终于肯回来啦。”
乔琛撒娇:“哪有终于,才二十年而已。”
乔仫:“你可不知,你在凡间的二十年,我们在元间可是数了两百个春秋呢。”
乔琛:“这……那我岂不是已经一千岁了,”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吃吃地笑了。
莫瑛温柔问道:“傻孩子,笑什么呢?”
“在凡间,我这样的年纪,可是要被称为‘千年老妖’的,或者说‘天山童姥’?”
乔粟撇嘴:“你在凡间又没有记忆,而且,只有我们元间的人度过了两百年,你才只是增了二十岁呢,小妹妹。”
“你!”乔琛气他:“你才是小妹妹,没大没小,不肯喊声姐姐也就算了,还想着,还想着……”想着,不禁羞红了脸。
莫瑛今天身着一身暗红的连衣长裙,庄严却不失柔和,看到女儿在自己怀里撒娇,知她有羞人的话不肯说,却偏又要逗她:“还想着什么呀?”
乔琛自然是不肯说,躲在莫瑛怀里闷闷道:“妈妈你坏。”
莫瑛好奇心不减,转而向乔粟道:“粟儿终于成了哥哥了,以前争着吵着要在琛儿面前当哥哥,现在终于如愿了,嘻嘻,你们俩关系最好,琛儿还想着什么呀?”
乔琛从莫瑛怀里探出头来,撇嘴道:“不是我还想着,是他还想着,是乔粟弟弟还想着!”
莫瑛摸摸她的头:“他还想着什么呀?”
乔琛又将头埋在莫瑛怀里,闷声道:“我不知道。”
她愈是不说,莫瑛便愈是想知道,再三追问,却是谁也不肯回答她。
乔仫打圆场说:“瑛,别逗他们了,小孩子们的事情有什么好打听的,都是过家家的小事情,说不定明年他们自个儿就忘记了。”
乔琛嘟嘴道:“才不是小事,才不会忘记呢!爸爸你是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乔仫阻断她说:“好啦好啦,琛儿的事都是大事,我们老人家不懂。”说着,笑着招呼大家进殿去。这天下,就没有他乔仫不知道的事情。
进了流光溢彩的殿,看到羊脂玉椅,看了地面巨大平整的钻,看熔合钻与钻的白金,看墨玉案台,看翡翠雕饰……久离了这里的乔琛一一暗叹:土豪,土豪,太土豪了!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乔阳国是玉石的国家,乔阳堡是国家的中心,而这殿又是中心的最亮点,适当用电好的物料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这几样玉石在乔阳国并不算稀奇,反倒是地面的白金丝条比较珍贵。
白金是很久很久以前古伦国的祖先送来的。元间的规矩,各司其职,需做到绝对的纯净,各国之间不得混杂,否则整个元间将会有大的灾难。白金送来的时候,与钻不融合。物料也是有灵性的,它们也不敢冒犯祖上的规矩。是古伦国的那位祖先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将白金与钻融到一处,用自己的鲜血做粘合剂,才将这些个白金丝条永远地留在了乔阳国。
古伦国的祖先知道自己有过,以死谢罪,乔阳堡才免受惩罚——在元间,死是最大的罪过,任何的事情遇到“死”字,人们总会肃然起敬,不再追究。
后来,乔阳国与古伦国的关系无比亲密,像亲兄弟一般,他们相互通信,互相走访,俨然成了亲戚。
而在元间,国与国之间是不能有亲戚关系存在的,除了娶莫乎国女子这项。因为莫乎国没有男子,女子在本国的生育也不需男子的相助,具体怎样的生育方法,除了莫乎国已生育的女子,无人知晓。外国的人娶了莫乎国的女子,那女子便如其他正常女人一般,与丈夫生活,只是永不能再回国,包括她们的子孙后代。
莫瑛就是莫乎国生育出来的女子,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莫乎国,几经辗转,成了乔仫的妻子。
乔阳国与古伦国的关系这样好,有人说,乔阳堡内流光溢彩的殿之所以会转换颜色,是古伦国的功劳,是他们的白金丝条,以及他们祖先国王的血。
乔阳国与古伦国的关系好,还好在他们现世国王之间还有一段纠葛(其中一位已经于前几日离去了),虽是纠葛,却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然而,从那位古伦的祖先自杀了之后,古伦国的各代国王逐渐热情起来,他们似乎依恃着死,不顾元间的规矩,逐渐逐渐地与他国熔合,甚至,刚刚去世的古伦国王娶的两位妻子,都是他国的女子,而这个“他国”,并不是莫乎。
原本玉石喜爱女人,金属偏冷艳,可他们,偏偏忽略了。
他们说,元间本不是各国独立。各司其职,追求纯净的样子,而是像其他所有的世界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处,相互融合,锦上添花,互放异彩。只是某一代祖先的领导者活得太久太久,太无聊,才做了这个决定,让后人去遵守。
他们说,这个世界无聊,总要找点事情做的。
但是古伦国,像是个破坏规矩的小孩,总在越出自己的领域,向他国涉足。他们横亘在乔阳堡殿内的白金丝条,熠熠生光,光芒日趋耀眼,看样子这世界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即使是古伦国王的死,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们的火玩大了。
第四章 无为的歧路
乔仫见女儿看地面看得出神,没有打扰她,表面上一脸的柔和,内心却在盘算着怎样将乔琛送出国去。
乔仫轻轻地唤了声“瑛”,莫瑛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里满是伤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乔粟隐约听到了这个“瑛”字,嘴角的不屑一闪而过,却也不再看他们,只要琛儿是自己的,他便不再计较上一辈的恩怨纠葛。
只有乔琛一个人被闷在鼓里,她隔了这许多年重又回到这里,眼睛里满是欢喜,顾不得其他,也听不到别人的叹息。
乔琛走到父亲的羊脂玉椅边,摩挲着想要不要坐上去,爸爸的宝座可不是随便坐的,可是这晶莹温润的椅子,这色泽,这触感,这……
乔琛沉浸在自己内心小小的挣扎里,感受不到身旁正有人在拉她的袖子。待她回过神来,看到身旁站着的乔粟似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不禁皱了皱眉:他不会又要提那事吧?
乔粟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面无表情道:“还活着。”
乔琛气极,什么叫还活着嘛,只站着纠结了一会会儿,你就当我死了,以后嫁给你了还不知道你要怎么说我呢……呸呸呸,才不要嫁给你呢!
想着,乔琛的脸羞红了。
乔粟仍是面无表情,但是他面无表情的脸很是好看,这好看不纯粹是样貌上的好看,还带着类似气质的东西。他的眼神缥缈着,时而热切,时而疏远,疏远得让人们也想要跟着他的眼神走下去,看看他心底的另一个世界。
然而不能,他转瞬又笑了。
乔粟笑嘻嘻地拍乔琛的头:“哈哈哈哈,你这两百年的饭白吃啦,居然长得没我大了。”
乔琛撇嘴:“你才是白痴呢!我哪有活两百年,才二十年而已,哼!”
“快叫声哥哥来听听。”
“我不叫。”
乔粟伸手去捏她的脸:“叫不叫?”
“不叫!不叫不叫不叫!”
乔粟又加大了力度:“叫不叫?”
“捏死我也不叫!”
乔粟无法,虐人的瘾来了就很难收手。欺负她的感觉真好,她越是不服自己,自己就偏想制伏她,于是又加大了捏她脸颊的力度。
乔琛疼得哇哇大叫,就是不向他求饶,她就不信他真的会捏死她。可是乔粟一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心中又气又恼,求饶道:“好弟弟,别捏了。”
“快叫哥哥!”
“不叫!”捏了这么久,乔琛的口水都滴下来了。
幸而乔仫和莫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们这样打闹,来劝道:“你们俩这么大了还没个正性,遇到一处就打打闹闹。”
乔粟笑嘻嘻地松了手,一脸的歉意:“我跟她闹着玩呢。”
乔琛嘟着嘴似是要哭了:“才没有打闹,一直是他在欺负我。”
说着,扑倒莫瑛的怀里,抱着她假装抽泣,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乔仫走过来,站在他们的身旁,欲言又止。
良久良久,他说:“琛儿,你跟着粟儿走吧。”
“走?去哪里?我不是刚回来么?”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可是我们就只能呆在乔阳国呀。”乔琛疑惑。
乔仫沉吟:“可是……这世道变了,可以走出去……总要见见世面的。”
“那爸爸为什么不去见?”
莫瑛忍住哀伤道:“爸爸是一国之君,不像你们那般自由。”
“可是……”
乔仫摸摸女儿的头,温柔道:“怕什么呢,去了还是要回来的,这玉椅迟早是你坐的。”
“可是……”
莫瑛也来摸她的头:“有粟儿跟你作伴,只是出去走走,以后怕是想走出去也没机会了。”
“可是……”
乔粟也想来摸她的头,发现她的头上放了两只手,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于是空站着柔声道:“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都别和我抢话!”话头被噎了三次,乔琛忽然暴躁起来,“可是……”
大家都不敢再接话,等她的“可是”。可是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来。
众人实在是憋不住了,异口同声问:“你想‘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我和他去呢?”
这还没结婚呢,就先度起蜜月了,想着,她又羞红了脸,往母亲的怀里钻了又钻。
元间可没有什么“度蜜月”的说法,他们自然不知道乔琛羞个什么劲儿。
莫瑛抚摸着怀里的女儿,学她的话道:“可是,可是你不与他去与谁去呀?你们俩最熟。”
“可是,可是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我出去呢?在家不是很好吗?而且,而且我才刚回来。”
乔仫的眉目不知不觉地转了几转:“可是,可是我们想要你多见见世面啊。”
“可是,可是我见多了世面有什么用处呢?”
乔仫已经坐在了羊脂玉椅上了,摩挲着拇指上用珍奇玉石做的扳指,意味深长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就像他戴上这扳指,本也是毫无用处的,但时间久了,他发现,这小小的扳指在困惑的时候摩挲它,可以帮他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他们又来到凤霞坡上,看常年不落的夕阳,在夕阳的余晖里,他们的身影显得如此和谐而美好。
乔粟挽着乔琛的手,轻声道:“要是能够永远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乔琛别扭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老欺负我。”
乔粟笑笑:“我只在有人的时候欺负你,没人的时候,我何时欺负你了?”
“你有人的时候为什么要欺负我?”
“因为……因为你可爱,爱不释手。”
乔粟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像往常那般嬉皮笑脸,而是一本正经,这一本正经把乔琛给吓坏了。但听到这样的话,尤其是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乔琛却也满心欢喜,她懦懦开口道:“那没人的时候我就不……就不让你爱不释手了么?”
见乔琛害羞,乔粟又乐了起来,他最喜欢欺负她了,清咳几声,不懈道:“当然不。”
乔琛急了:“不什么呀?是不让你爱不释手还是不会不让你爱不释手呀?”
看到乔琛这个样子,乔粟更乐了。
他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牙齿轻轻啃咬她的手背,温柔道:“你说呢?”
第五章 凡间的过去
他们终究还是离开了凤霞坡。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凤霞坡只是个中转站,呆得再久也还是要离开的。
乔粟不嬉皮笑脸、不欺负人的时候别有一番味道,那是一种让人主动想亲近、想依赖的感觉。乔琛很少见到这样柔和的乔粟,与他这般独处、游历,渐渐地,那个“嫁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了。
走在离开凤霞坡的路上,乔琛摇摇乔粟袖管里的手,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幽堂谷。”乔粟紧了紧手中握住的绵软,一脸温和,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乔琛雀跃着,蹦蹦跳跳:“第一站,幽堂谷。”
乔粟纠正:“错了,你的第一站是凡间。”
凡间?
凡间的琛儿也是这样的么?不,那时的她叫黄|文,好难听的名字……
翻开凡间的一本日记,看到有人这么写着:
“第一次见到黄|文的时候,她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黄色雏鸟,站在堆满物品的宿舍里,看着给她收拾行李的爸妈,用江南语音与他们撒娇。
我刚从与爸爸分别的情境中回过神来,在陌生的环境中见到这一幕场景。有一种想家的感觉。我默默地坐回属于我的书桌,拿来一瓶矿泉水,想喝,又不敢喝,胆怯地偷瞄着这一家三口。那时我不曾想到,她那人畜无害的模样会生出一双狭长的凤眼来。
雏鸟的爸爸对雏鸟说了些什么,雏鸟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她用悦耳的普通话与我交谈,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是个在陌生的环境里话特别少的人,只说了四个字:‘白蒙,你呢?’
她很利落地回了我:‘我叫黄|文,以后要多多关照哦’
说完,不再管我是怎样的反应,回过头去,重又用家乡话与她的父母交谈起来。他们的谈话中夹杂着欢声笑语,这使得我更想家了。
早晨我在餐桌旁发呆,脑袋里满满的全是关于在新学校里称王称霸的幻想。我妈敲敲我的碗示意我抓紧时间吃饭,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搁下碗筷,嘟着嘴巴,与她怄气。
院子里的天空阴沉沉的,我原打算穿上那套低调的衬衫和休闲裤去见新同学,这样即使被淋了雨,也不至于狼狈不堪。可她偏说那样穿着太过老气,不能突显大一新生的朝气,硬是要我穿上新买的花裙子去新学校报到。
当我极不情愿地套上那裙装,并唧唧歪歪嚷嚷着说别扭时,她半是欣赏,半是嫌弃地看着我说:‘这裙子还不错,要是能再瘦一点就好了,你是不是长胖了?
什么叫又长胖了?我原本就不胖的好不好?凭什么说我长胖了,最讨厌被人说我长胖了!
我气愤地想要脱掉身上的裙子,我妈忙止住我:‘还好啦,我女儿这样好的模样,穿什么都好看。再说了,三个月只是吃吃睡睡,是个人都会养肥的,你这样算是好的,你没看到隔壁刘叔叔的女儿,那个变化,简直是惊天动地!原本挺苗条的一小姑娘,几个月不见,昨天在超市里见到她,躲在她妈妈身后,那个壮实呀,真怀疑她是吃了什么激素……’
我妈滔滔不绝的话语讲到一半,被通情达理的爸爸打断:‘胡扯些什么呀,赶紧过去吃饭去。’
然后我们就一同坐在餐桌上了。
然后我就坐在宿舍的桌子边了。
黄|文好烦人。
比我还烦人。”
白蒙真矫情。。
凡间的人可真难伺候。
再看日记的后来,她们居以为她……
“洪玥说:‘蒙蒙,黄|文若是能够看到你写的这书,或许就不会想不开了。’
……
洪玥又说:‘蒙蒙,将我们的故事写成一本书吧,用真名。’
我:‘好呀,只怕我透露得太多,你们日后会怨我的。’
说完这话,蓝花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悦,她尴尬地笑笑,埋头喝水去了,以掩饰刚才那不自然的表情。
洪玥又说:‘没关系的,我怕若干年后会将现在的自己给忘了,希望能在你的文字里找回曾经的自己。’
蓝花喝够了水,擦干了嘴,轻咳一声:‘这想法不错,但没必要用真名呀。’
洪玥边画眼线边淡淡反问道:‘我们宿舍的名字这么有特色,你忍心弃之不用么?’
我被她们说得心痒痒,一些不算久远的回忆在脑中蠢蠢欲动,却依然矜持着说:‘好吧。’”
白蒙真自恋,矫情又自恋。
可是乔琛常常会想起凡间,想起她那些难伺候的、矫情又自恋的小伙伴。
翻看未来,白蒙真的完成了那本书,只是渐渐地,描写黄|文的笔墨越来越少,或许是因为她早早“自杀”的缘故吧。
再看那书,已全不是乔琛曾经认识的模样了。
“这房间已被清扫一空,我站在三年后的公寓里,打量着自己曾经遗留下的痕迹,一股酸酸涩涩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
他为我将最后一个装行李的纸箱搬到车上,重回到房间时,发现我正抱着本书发呆,调侃道:‘说过不会难过的,瞧你,口是心非的模样。’
我收起满腔的酸涩,捧起手中的书,手指在侧缘划过,那书立刻哗啦啦地像风扇一般,吹出来杂着墨香的风,凉凉地扑在脸上。我白他一眼:‘情感迟钝的家伙。’
他接过我手中的书,像我一般翻过,风吹在他脸上,掀起清爽的刘海,露出好看的眉眼。”
白蒙长大了。
一切都在朝着她不认识的轨道发展了。
乔粟问:“凡间好么?”
“好的吧。”
“那我们……”
“其实每个地方都叫人厌烦,却又让人怀念。”
“不去了。”
“为什么你到了凡间会了‘读心术’?”乔琛疑惑,只是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有时间提出。
“‘读心术’?哦呵呵,会读的不是我,我带着你的魂魄去见你自己,是她告诉我的。”
“我的魂魄?她出卖我!”乔琛恼。
“哈哈,原来窃听别人内心活动这么好玩呀……”
乔粟还未来得及笑完,便被乔琛当头一棒打过去:“不准嘲笑我!”
乔粟也恼,这小丫头居然欺负起我来了,看我不给她点好果子尝尝!想着,便要去还击,谁知乔琛此时已跑得老远,他也便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追着,赶着,幽堂谷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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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意外的相逢
静谧的幽堂谷外,一位绿衫女子悠然地行走在狭窄的羊肠小道上,周围的绿草丛中出奇地点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这让自从进了幽堂谷就在没见过**花的绿衫女子很是新奇。她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俯下身,抚摸一下齐膝的野花,原本对爱情的绝望瞬间散到了九霄云外。
忽地脚下一片震颤。绿衫女子觉察出了异样,正待踮起脚尖逃离此处,只听耳畔传来急促的铿锵声:“峦墨姑娘,请等一等。”
绿衫女子顿足,嘴边一丝苦笑,“峦墨姑娘”呵,他当初的一个玩笑,竟成了这帮下人尊崇的称谓。同为下人的她,何德何能担得起那人“姑娘”二字?于是头也不回,冷声回他:“不要再追过来了,我发誓,今生今世,再不回那幽堂谷!”
说完,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追上来的人铿锵的声音平息了许多:“峦墨姑娘,你有所不知……”
“不要再叫我峦墨姑娘,我担当不起。以后再见,就当是彼此不曾相识,还有……”
那人勒紧缰绳横挡在她面前,直视着她,眼睛里满是悲哀的神色,不容辩驳道:“薛篱公子过世了!”
听到这个晴天霹雳,峦墨脑中又炸了一阵雷。她脚步一颤,差点跌落在花丛中。幸好骑马的男人眼明手快,将她扶起,并拉她上马,带她径直向百合家的幽堂谷奔去。
这幽堂谷外又恢复了静谧,空留被马蹄踏残的野花在风中滚落。
幽堂谷本是没有马的,听说这匹马是很久很久以前凡间的一个和尚留下的。那和尚还留下一了段凄美的故事,微叹着离去了,忘记了他的马。这马吃幽堂谷的草,吸食了元间的灵气,也渐渐地活了好多好多年。
峦墨在马背上颠簸,内心也跟着起伏,远远地,似乎清晰了远方的幽堂谷。
百合家的幽堂谷被包围在群山之中,四周层峦叠嶂,别有一番意境。曾经,很久以前,峦墨坐在悬崖边的枯树上,看阵雨来临前的山峦,痴痴地想要悟出些什么,悟至最后,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当他绞尽脑汁想要思索出她来自何方、想到哪里去的时候,遇见了薛篱。
薛篱的属性是黄色郁金香。他穿着杏黄色长衫,滚棕边,腰间系墨绿丝绦,手持一把花锄。他那翩跹姿态,与其说育花锄草,不如说羽化成仙。
峦墨看得痴了,不禁从枯树枝上掉了下来。
峦墨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骑马的人大呼不好,前方是乔阳国和古伦国的人来了,不能让他们进了幽堂谷!
骑马的人情绪太激动,单枪匹马地追上去,竟忘了跌落到地上的峦墨姑娘。
骑马的人被施了幻术,骑错了方向,乔阳国的人径直来到了被摔下来的姑娘面前。
骑马的人追着他眼前的幻影越骑越远,他一心想保护幽堂谷,却不知幽堂谷正在一步步被侵犯。
乔琛见到从马上摔下来的居然是她,调笑道:“蒙蒙,你是不是又长胖了。”
那个被误认为是“蒙蒙”的峦墨姑娘满脸黑线,心想:这是谁家的千金,好自来熟哦。嘴上却轻轻地道一个“呃?”字。
元间是不存在胖瘦的,每一个人的身形样貌都比凡间要完美许多。
乔琛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她看到的“蒙蒙”只是神似白蒙,体型样貌上没有太多的相同之处,就像现在的她与她在凡间的时候不太一样是一样的。
乔琛见她亲切,很自然地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峦墨疑惑着要不要被她拉起来,迟迟没有反应。
乔琛急了:“快点呀,浪费人家感情,难道地面坐着更舒服么?”
峦墨觉得她若是再不起来的话就太不礼貌了,于是将手放在乔琛手里,借力站了起来。
峦墨起来后,客气地问:“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叫峦墨?”
乔琛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随后笑道:“我说的是‘蒙蒙’不是什么‘嬷嬷’。”
峦墨低下头,羞怯地回她:“我不是什么‘蒙蒙’‘嬷嬷’,我叫峦墨。”
“峦墨?峦墨……好奇怪的名字,”乔琛沉吟着,随即问她:“你不是元间的?”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以前的事我全不记得了。”
“那现在呢?你是属于哪里的?”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又不知道?”
“我刚离了幽堂谷,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回去,可是……可是因为……我还是要再回去一趟的。”
“回去做什么?你是百合家的人?”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因为,”峦墨忽然低声哭了起来,“因为薛篱公子过世了。”
“薛篱?”乔琛和乔粟异口同声道。
那个幽堂谷的少主人,不爱管家爱管闲事的少主人,这次因为什么匆匆离去了?难道……或许……可能与古伦国王有关。
乔琛安慰峦墨:“墨墨别哭了,我们带你回幽堂谷吧?”
乔琛这本是无心之话,并未想到元间的规矩,而峦墨也是丧失了许多记忆,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会记得这元间的规矩。于是,她们手挽着手,带着乔粟,往幽堂谷的方向走去。
幽堂谷的设防被乔粟悄悄施的幻术迷惑,他们轻轻松松进了关卡。
峦墨不知道自己带来了异人,一方面满心欢喜着结识了一位好姐妹,另一方面,又因薛篱公子的过世而难过。
因为幻术,周围的人只见到峦墨带着两名俾使,未觉得有异样。
婢女差使们见到峦墨都要尊称一声“峦墨姑娘”,然后低头慢慢走去。
乔琛奇怪,“峦墨”二字不像是什么尊贵的名字,在这元间,女子的名字伴上玉石才算尊贵,所以许多尊贵女子的名字里总悄悄掺了个“王”字。峦墨没有王,是平静如水墨的山水,娴静淡雅,不像是尊贵的称谓,于是悄悄问峦墨:“谁给你取的名字?”
峦墨轻轻回:“是薛篱公子。”
又是薛篱。
“他为什么要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他说,他见我第一眼时,脑袋里浮现的就是‘峦墨’二字。”
“哦,那他为什么会……会离开?”
“我不知道。”
路过的差役轻敲乔琛的背,严肃道:“多嘴的婢女,新来的吧?以后不准乱打听幽堂谷的事,小心被邪灵抓了去。”
乔琛恼他,但也不好发作,谁让自己是活生生闯入别人的地盘呢,她没有道理在先,撇了撇嘴,也便没有去说什么。
乔琛不知道,由于乔粟悄悄施了法,她在别人眼中只是幽堂谷婢女的形象。挺在意形象的乔琛虽说不会说些什么,却在心中计较着人家将她堂堂一位玉石属的公主错看成婢女,闷闷地生着气。
乔粟在心里偷偷憋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