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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全文阅读

作者:月斜影清     六宫无妃txt下载     六宫无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温情脉脉(5K2)

    “南朝有个名士叫做孔融,他小时候聪明好学,才思敏捷,巧言妙答,大家都夸他是奇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4岁时,他已能背诵许多诗赋,并且懂得礼节,父母亲非常喜爱他。一日,父亲的朋友带了一盘梨子,父亲叫孔融他们七兄弟从最小的小弟开始自己挑,小弟首先挑走了一个最大的,而孔融拣了一个最小的梨子说:‘我年纪小,应该吃小的梨,剩下的大梨就给哥哥们吧。’父亲听后十分惊喜,又问:‘那弟弟也比你小啊?’孔融说:‘因为我是哥哥,弟弟比我小,所以我也应该让着他。’……”

    孩子仔细地听着,芳菲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是哥哥,当然要让着弟弟啊。父皇给弟弟礼物,并不是不爱你,而是因为你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所以不能厚此薄彼,你有的,弟弟们也该有,你说对不对?”

    “可是……太后,父皇今日没抱我,他都抱着小王子,也不抱我……以前,他每次见了我,都要抱我一下的……”

    孩子,何其敏感,缺少了一次拥抱,便明白是失宠的开始。

    她试着化解儿子这种小小的情绪,仔细地思虑,“宏儿,因为你是大孩子了,你懂事了,而且能跑能跳……你看,小弟弟那么软弱,他那么小,站不稳,父皇当然要抱着他。如果大家都不抱他,他岂不是要摔倒?”

    孩子好像懂了一点儿,也安慰了一点儿,脸上逐渐地露出了笑容。

    芳菲松一口气,缓缓又道:“宏儿,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怨恨父皇,抱怨父皇。他爱你胜过一切……”

    孩子已经有了笑声:“太后,我知道耶……父皇,一直是最疼我的。”

    芳菲微笑着牵起他的手,握了握。

    孩子来了精神,站起来,蹦蹦跳跳的:“太后,宏儿有点饿啦,我们回去吃拔丝苹果好不好?”

    “好好好。今日太后不光给我宏儿做拔丝苹果,还要做几个拿手好菜……”

    孩子眉开眼笑。芳菲牵着他柔软的小手,孩子,是多么好哄啊,几句好话,几句温存,他便彻底相信,这天下,永远是太平无事,幸福祥和的。

    但愿,他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母子两牵手走在晚霞里,山道里传来哞哞的声音,是暮归的农人赶着老牛。他虎背熊腰,十分高大健壮。牛背上坐着一个扎着冲天小辫子的小小的孩童。赤足,外面罩一件大红的肚兜。

    小童在牛背上拿着鞭子,他的父亲十分宠爱地看着他,在旁边搀扶着他,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对孩子的宠溺。

    “阿爹,我不要骑牛背啦,我要骑马马……”

    “儿子,等我们明年春天卖了小牛犊,阿爹给你买一匹小马驹……”

    “不要小马驹,我要骑马马,就要骑马马……”小孩儿嘟嘴不依,小手不停地挥舞。

    “好好好,骑马马,骑马马,来,阿爹让你骑马马……”

    农人将儿子从牛背上抱下来。温顺的老牛就走在前面,他一把将儿子骑在自己的肩头。小童抱着父亲的头,双腿从父亲宽阔的肩头登下去,胡乱地挥舞:“霍……霍霍……骑马马了,骑马马了……驾,驾驾……马儿快跑……”

    “好好好,儿子坐稳了,马儿要快跑了……”

    农人故意加快脚步,孩子兴奋得咯咯大笑,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小太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父子走远。从半山道看下去,那对父子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只隐约的,还有老牛哞哞的叫声。

    他回过头,好生羡慕:“太后,宏儿也好想骑马马……父皇,他从没这样教我玩儿呢……”

    芳菲的目光也慢慢收回来,一时,心里恍惚得厉害。谁说帝王家荣华富贵,权利熏天,真就那么幸福呢?

    她柔声道:“宏儿,父皇不是不带你玩儿,而是,父皇不能这样……”

    “为什么呀?”

    “父皇是天子啊!天子之尊,不许任何人凌驾在他的脖子上……呃……”她思虑着说辞,“父皇平素不也抱着你玩儿么?只是骑马马,那是有损天子威严的,如果其他大臣们看到了,会很不高兴,就要纳谏……”

    “那我悄悄的骑马马,不就没人知道了么?”

    芳菲看着儿子满脸的渴望。小孩子,一半是因为好奇,一半是因为好玩儿,可是,他不同。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有骑马马的机会的。

    她忽然心里一动,蹲下身子,柔声道:“宏儿,太后让你骑马马,好不好?”

    孩子满脸喜悦,“哈,好啊,宏儿也可以骑马马了……”

    他扑上去,芳菲背着儿子,想学着那农人的样子,才发现,根本就没法把儿子举起来放在脖子上。甚至,就连背起他,也觉得有点困难。

    孩子也察觉了太后身子的单薄,根本没法驼上自己,只搂着她的脖子,咯咯地笑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太后,宏儿不骑马马啦……”

    芳菲心里竟然前所未有的酸楚。女人啊,女人!竟然连这一点要求都无法满足儿子。

    “太后,宏儿已经是大孩子啦……等以后宏儿长大了,让你骑马马好不好?噢耶,宏儿要快快长大,好让太后骑马马……”

    那软软的声音,热呼呼的吹进耳朵里。芳菲半驮着身子,泪如雨下。

    “太后……太后……”

    她放下儿子,趁着还没转身的空隙,迅速地用大袖擦干了眼泪,柔声道:“宏儿,我们回去吃拔丝苹果啦……”

    “好耶!”

    小孩子没有察觉大人的任何异样,高高兴兴地牵着太后的手就回去了。

    前面是一片花丛,淡淡的粉,淡淡的红,宏儿蹦蹦跳跳摘一大把野花,捧到太后面前,“太后,好不好看?”

    芳菲接过儿子的花儿,心里一动,忽然问他:“宏儿……你,人家都有阿爹……妈妈,你想过你的妈妈么……”

    “妈妈?”孩子惊奇极了,“我有太后呀!”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妈妈是什么,而且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根本就没问下去。

    在他的世界里,父皇,太后,从来都是双全的,享有过很多很多的爱。

    芳菲如释重负,心里忽然无限的安慰,无限的幸福,就连一切的危险,痛苦,挣扎,统统都消失了——只要有这个孩子!

    再多的困难算得了什么?自己还有儿子呢!

    只要有这个儿子,天,就绝对踏不下来。

    自己就算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儿子,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轻轻拉住儿子柔软的小手,再一次地蹲下身子:“宏儿,我背你一下,好不好?”

    孩子咯咯地笑起来,他个子长得快,站起来的时候,身高已经快到芳菲的胸口了。

    “太后,宏儿已经长大了,你背不动了……”

    “来嘛,来,太后背你一下……”

    孩子真的趴上去。她用尽力气,将儿子背起来,站得稳稳的:“呵呵,宏儿,你看,太后这不是背起了?”

    骑马马要放在脖子上,那需要的力气,一个女人自然没法承受;可是,要背一下儿子,还是完全可以的。

    孩子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只走得几丈远,便不停地喊她:“太后,我下来啦,下来啦……”

    芳菲笑着将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母子俩说说笑笑的离开了。

    一直到母子俩走远,旁边的丛林里,一个人才慢慢地走出来,看着她们远去的足迹。天知道,他刚才多么想冲出去,满足一下孩子小小的愿望。

    那么微不足道的愿望。

    他伸伸手臂,手臂还是有力的,甚至能够一手扼断豹子的咽喉。

    如今,要背负一个孩子,却如此的艰难。

    自己也从未让任何孩子骑马马呢!

    前半生的时候,做了那么多孩子的父亲,从不知道的心情,如今,方才彻底明白。就如一场漫长的学习过程,一点一滴地看着他长大,不光是身体的,还有心灵的,那些小小的疑惑,小小的心思,如何的从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渐渐到察言观色,再到学会圆融妥协……

    成长,就是这么一个残酷的过程。

    他站在原地半晌,竟然呆了。

    以前,怎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些微妙的心思呢?

    而弘文帝,他也不知道——等他往后知道的时候,也许,就来不及了!

    人总是这样,得到的东西多了,自然就分不清哪些才是最重要的了。现在,儿子便是在自己的老路上一路狂奔。

    只是,还要走多远,儿子才能学会停下来?

    远远地,还传来那孩子的笑声,咯咯的,如银铃一般清脆,毫无芥蒂,心无城府,如水晶一般纯洁透明。

    风吹起,他的白发飘下来,长长的,银灰色的,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第一次明白,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怜惜,竟然远远在儿子之上……甚至,在芳菲之上。

    甚至,想马上追上去,一把搂住他,就如刚刚走远的农人一般,举手之劳,天伦之乐。

    这些,都是自己用了后半生追逐,却一直没追上的。

    所幸,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农人一般的人了。

    玄武宫的歌舞升平,肆无忌惮地传得很远很远。他在夕阳的余晖里,竟然对儿子的面容也觉得模糊——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只心里忍不住的心慌意乱,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感,这平静的北武当,也许,再也不会平静下去了。

    这一日,慈宁宫来了个不速之客。

    正是米贵妃。

    排场很大,宫女,奶妈,仆从等,几乎来了二三十人,大家簇拥着小王子,第一次来给冯太后和小太子哥哥请安。

    米贵妃抱了小王子正要下跪,冯太后立即笑着阻止了她:“不必了。请坐。”

    米贵妃趁势抱着孩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但见小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孩子,她笑起来:“小殿下,你要不要抱抱小弟弟?”

    小太子好奇地走过去,抱住哪个小婴儿。小婴儿的眼睛又黑又亮,他刚要笑,小婴儿哇的一声哭起来,他吓得赶紧把孩子还给了米贵妃,退回去,又乖乖地坐在太后身边。

    米贵妃满脸压抑不住的笑容,目光扫过自己带来的一大批礼物,低声道:“太后,现在六宫无首,妾身忙碌了这么些年……”

    芳菲立即明白,米贵妃这是蓄谋已久了,以宫里资历最老最尊贵的妃子的身份生下了儿子,于情于理,这皇后之位,应该非她莫属。

    可是,如果她想来自己这里走捷径,就太不靠谱了,现在,弘文帝岂会听自己一言半句?

    她淡淡道:“米贵妃劳苦功高,服侍陛下这么多年,按理说,应该是最好的皇后人选。但是,一切的抉择,还在陛下本人。”

    米贵妃心里一喜,冯太后这话,是间接承认了,自己本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选了。

    她心里有了底,觉得自己今日没有白来,立即趁热打铁:“太后,小太子是您一手教导,朝廷上下,无不称赞小太子聪明仁惠,英武大方。以后,奴家的孩儿,也得请您多多费心……”

    “睿亲王小王子,是陛下的心头肉,自然会有很好的老师教导,米贵妃就不用费心了。”

    米贵妃的目光,只是转向小太子,不住口地说一些奉承话。芳菲何尝不知道?米贵妃,这是要设法培养儿子从小和小太子的感情。

    谁不巴结太子呢?

    因为一些奉承话说得太好,太多,她反而怜悯地看小宏儿,可怜的小宏儿,完全不明白这个娘娘和兄弟,为何要这样巴结自己,只是睁大好奇的眼睛,静静地听。

    终于,芳菲按捺不住了,借口身子不适,米贵妃才告辞了。

    出去的时候,也是浩浩荡荡。尤其是停在宫门外的一乘软舆,用了大红和明黄的两种漆,上面描绘着各种各样的麒麟,异常漂亮。

    米贵妃抱了睿亲王坐进去,小太子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那顶软舆上。那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的。

    直到那干服侍米贵妃母子的宫人走远,小太子才舒一口气:“太后,为什么睿亲王会有这么多所从?”

    她心里一凛,这孩子,是在羡慕还是妒忌?

    “宏儿,你的东宫,也有很多侍卫呀。”

    “可是,他们从未这样天天跟着我呀。”

    她笑起来:“你是小孩子嘛,天天前呼后拥的,也用不着。”

    “可是,睿亲王为什么用得着?”

    芳菲一时语塞,岂能给他解释清楚?米贵妃现在是希望儿子越显摆越好,这样,才能让文武百官都明白睿亲王的受宠程度;但是,宏儿自从出生,地位就非常稳固,作为弘文帝的头生子,一切仿佛都是板上钉钉的,为了避免他滋生过度的骄纵,她才有意识地培养他低调宽容的性情。

    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一番苦心?立即不依不饶的追问:“睿亲王这样很威风耶……太后,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

    芳菲的脸沉了下来。

    威风?

    这孩子,这么小就学会跟人家攀比了?

    以后,更威风的时候出现,他又该怎么办?

    孩子还没注意到她已经板起脸了,依旧仰起脸:“睿亲王坐的小撵舆真漂亮,我也要一个……太后,我要父皇给我做一个……”

    “宏儿,玩物丧志,你忘了?!”

    她声音严厉,宏儿吓了一跳,垂下睫毛,眼里露出失望和委屈的神色。

和罗迦重逢(5K)

    芳菲第一次见他如此,心里一软,牵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是小太子……这国家都是你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有好的东西,先要谦让兄弟。你忘了孔融让梨的故事了?好的,先要给兄弟姐妹们嘛……”

    孩子这才破涕为笑:“好嘛,宏儿不要辇舆就是了。”

    “宏儿,出去练剑了,今日还没练剑呢。”

    “好,宏儿马上就去。”

    赵立和乙辛,立即来带了小太子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侯在一边的张孃孃,长长地叹息一声,低声道:“米贵妃要是做了皇后,只怕,不知怎么嚣张呢……”

    芳菲无言以答。

    如果米贵妃真的做了皇后,以嫡母的身份,她的儿子,自然是最最尊贵的。

    “唉,幸好小太子的身份早已确立了。”

    这可怜的老妇人,一直担心着自己小主人的地位,以为太子之位确立,必然高枕无忧。芳菲忽然想起汉武帝。当年卫子夫生了太子刘倨,汉武帝也是快到三十岁才有这个儿子,谁说不是百般宠爱?刘据长大后,武帝除了派德高望重的太傅辅导他学习《觳梁春秋》、《公羊春秋》外,还为他建了一座苑囿接待宾客,称为博望苑。因此,卫皇后的荣宠也达到了极点。等到后宫美人繁盛,爱宠越多,生的儿子也就越多,尤其,作为宫廷妇人,随着容颜的衰老,卫皇后尊宠程度也在逐渐下降。元朔元年后,卫子夫在汉武帝面前的宠幸地位被王夫人所代替。之后又有李夫人、尹婕妤、钩弋夫人,在她立为皇后的第38年,也就是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因遭巫蛊之祸陷害,不能自明而自杀。

    任何东西多了就不稀奇,儿子也是一样的。

    当了三四十年老太子都可能被诛杀!当了几十年皇后,也可能身死。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并不是年少时候的一帆风顺,春风得意;而是有一个平安的晚年。

    像卫子夫这样,当了38年皇后,惨死后,连一个皇后的安葬礼,汉武帝都不肯给。

    男人的情意,能到哪里去呢?

    芳菲心里不是不慌张的。弘文帝这一招招地出来,她丝毫也不怀疑,等待米贵妃真的做了皇后,宏儿的太子地位,就再也保不住了。

    在皇家,可没有说不做太子就不做的事情,不做太子的唯一下场便只有一个:死!

    她心里一阵一阵地慌乱,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保全儿子。

    这一日,弘文帝正和前来恭贺的宗室赐宴饮酒,忽得到米贵妃和儿子来了玄武宫请安。

    他醉眼朦胧,“抱睿亲王进来。”

    米贵妃抱了儿子进来,弘文帝看孩子一眼,问道:“今日穿着簇新,这是去了哪里?”

    “回陛下,臣妾先抱了皇儿去参见太后和小太子殿下……”

    弘文帝本是满面笑容,忽然听得这话,勃然大怒,手里的杯子已经掷出去:“你去干什么?”

    米贵妃见他转眼之间就翻脸,手一抖,孩子差点摔倒在地。孩子被惊吓,又差点被甩出去,吓得猛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弘文帝更是心烦意乱:“出去,出去!”

    米贵妃战战兢兢地抱着儿子就出去了。出去,方才知道,陛下,这是彻底和冯太后决裂了,连孩子都不愿意让她见到了。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小声安慰她:“娘娘,陛下是冲太后发怒,不是冲您呢……原来,外面的传说是真的……陛下,是真的很厌恶太后了……”

    尽管受了惊吓,儿子还在哭泣,米贵妃眼里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如果冯太后不再能够一手遮天,小太子的地位,就不见得能那么稳固了。

    她抱住儿子,看他哭泣的小脸,笑起来:“睿亲王,我的儿子是睿亲王呢!别哭别哭,长大了,母妃一定给你争取更多更多……”

    …………

    这一日,秋高气爽。

    小太子在慈宁宫外面的空地上练完箭术,忽然听得一阵刺啦啦的声音,一看,正是狩猎的队伍,父皇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他刚要叫住父皇,狩猎的队伍已经过去了。

    芳菲走过来的时候,看他站在原地,踮着脚尖,看着远去的队伍出神。

    “宏儿,怎么了?”

    “父皇,他们去打猎了。”

    芳菲没有做声。

    孩子转过头,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太后,父皇打猎,为什么不叫我?去年,他就让我参加的……”

    芳菲再是巧言善辩,此时也有点词穷。弘文帝现在整日纵情声色,昔日对小太子是一日一见,现在是三日一请安,时间也很短暂。

    别说孩子,就连几乎所有的宫女仆从,也明白,小太子真的慢慢失宠了。

    孩子眼里的失望之色更是明显:“太后,父皇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让宏儿一起打猎了?”

    “宏儿……父皇他们这次狩猎是猛虎和豹子……很危险的,所以,小孩子不能参加……”

    “不!太后,前日父皇去打褐马鸡也没叫我。”

    她一阵一阵的心跳,眼皮跳,如刀割一般。纵然要为弘文帝辩护几句,也说不出来。

    孩子的语气那么镇定,如在下结论一般:“太后,我知道,父皇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只喜欢睿亲王!”

    芳菲但觉自己的头嗡嗡作响,好半晌,才拉住他的手,带了笑容:“走,宏儿,太后带你去打猎。”

    他的眼睛亮起来:“真的么?太后,我们可以去打猎么?”

    “对。太后也会射箭的,你忘了?”

    “可是,你的箭法不太好耶。”

    芳菲呵呵笑起来:“但是赵立和乙辛他们很好啊!我们多带几个卫士不就行了?”

    “好啊,我们马上就去。”

    芳菲见孩子情急,柔声道:“明日吧,今日父皇他们在狩猎豹子,很危险,我们明日去,便正好。”

    孩子怏怏地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早,芳菲便带了孩子,和八名侍卫出发了。

    弘文帝等人是往西,她们是往东,完全错开了方向。

    “太后,我有一次听东阳王说,后面白虎山有很多老虎,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不行,这太危险了。”

    “太后,我还没见过活的老虎呢。我好想看看。”

    她心里一动,忽然想起皇家牧场外沿的圈养地,那里很多老虎,都是圈养起来的,没什么危险。

    “太后,我们去看老虎好不好?”

    “好吧,我们今日就走远一点儿看看。”

    虽然抄了小路,众人也走到日落,才在白虎山的外沿停下来。这是一片很寂静的地方,野草繁茂,各种动物出没其间。

    宏儿兴奋得大叫起来:“太后,这里真好玩儿。以前我们为什么不来这里?”

    “太后也是第一次来呢。宏儿,当心一点,这里会有狼的。”

    “狼么?宏儿见过的,不怕。就想看到活着的老虎,以前,都是父王他们打死了才看到的……”

    正说话间,听得一声虎啸。

    他吓了一跳,芳菲笑起来:“傻孩子,听到虎啸都害怕了,还要看老虎?”

    “呀,太后,这就是老虎么?宏儿要去看看,马上就去……”

    “别急。今日晚了,距离又远,我们必须找个避风的地方搭建帐篷,住一晚上。等会儿,自然能看到老虎……”

    侍卫们在搭建帐篷的时候,孩子就蹦蹦跳跳的,拿着弓箭,随意地射了一些小猎物。一只黄鼠狼钻出来,芳菲瞄准,一箭过去,偏了,黄鼠狼早已跑了。

    孩子哈哈大笑:“太后,你射不中耶……”

    芳菲也笑起来。

    “太后,你看我的。我给你射……”

    又是一支黄鼠狼窜出来,宏儿拉弓,一箭射去,黄鼠狼应声倒在地上。

    “哈,我宏儿好厉害……”

    小孩子拍着手正要去捡,赵立笑起来:“小殿下,我去帮你捡吧,黄鼠狼很臭的。”

    “那,我们射黄鼠狼干嘛?”

    芳菲笑道:“黄鼠狼又叫黄鼬,它的皮毛适合制作水彩或油画的画笔,就是我们所说的狼毫。多打几只,让赵立帮你提回去,找人做成狼毫。”

    “正好,我觉得那几支笔都不太好写呢。若是自己做一支狼毫岂不是很好?太后,快看前面,你看……”

    孩子一边说话,一边跑过去。

    芳菲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前面的草丛里,一团金黄色东西涌出来。

    “太后,这个黄鼠狼好漂亮,我射这个……”

    芳菲大吃一惊,但见那个金黄色的东西已经冲出来,身子完全暴露于草丛外面,硕大无比,哪里是什么黄鼠狼?竟然是一只大豹子。

    宏儿跑得快,等发现是豹子,已经来不及了。

    “天啦,宏儿,快跑回来……千万别射它,别激怒它……”

    豹子忽然发出一声巨吼。

    小孩子一惊吓,本是拉开的弓箭,此时手一抖,便射了出去。

    豹子挨了一箭,但只是外伤,擦身而过,但是,已经彻底激怒了它,猛地就咆哮着向宏儿扑过来。

    “宏儿……宏儿……”

    芳菲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眼看那豹子,劈头盖脸地就向孩子抓去。

    一边的赵立和乙辛抢上来,已经来不及了。

    “宏儿……”

    芳菲忽然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孩子,几乎是拖着的,拼命就往下滚……那是一处山崖,慌乱中,她已经无法兼顾方向,豹子失去了控制,更是猛冲下来,一只爪子,已经伸到了芳菲的肩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得一声惨呼。

    豹子蓦然掉头,是它的后背,狠狠地挨了一下,是一柄大刀,从后背砍下来,深深没入豹纹里。紧接着,便是一根长叉积……当它转头的一刹那,铁叉子,已经插在了它的喉头。

    一把叉子伸出来,一下架住了宏儿,往上一拉。

    芳菲惊魂未定,抱着儿子,脚下忽然一滑。

    “宏儿……快,快上去……”

    “太后……太后……”

    小孩子反应过来,正要拉她,她身子一歪,沿着山崖就骨碌碌地滑下去了。

    “太后……”

    “天啦,太后掉下山去了……”

    众人甚至没看清楚,这个忽然窜出来的,握着铁叉子的猎人是谁,一股脑儿地就跑到山崖边:“太后,太后……”

    死里逃生的宏儿,呆呆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哇地一声就哭起来:“太后……太后不见了……我要太后…………”

    可是,这个猎人,脸上戴着一张兽皮面具,只露出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宏儿,别急,我马上去帮你找太后……”

    孩子哭得泣不成声:“太后掉下去,她掉下去了……”

    赵立和乙辛等人这才想起这个突然跳出来帮忙的猎人,急忙问:“这位好汉……”

    他们的话尚未说完,那个人已经抓着一根树枝,就沿着山崖下去了。

    他的身影那么快,几乎令人看不清楚。

    “天啦,他也掉下去了?”

    “等等我,我要一起去找太后……”

    “快拉住小太子……”

    “快,往北边下去,北边有一条小道……”

    众人顾不得帐篷,七手八脚地护住小太子就往下跑。

    这是一座冷清孤僻的道观。

    下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吹面而来,全是浸人的寒意。

    宏儿睁开眼睛,猛然跳起来:“太后,太后……我要太后……”

    一双大手按住他,温和道:“宏儿,太后没事,没事……你看,太后就在你身边呢。”

    他茫然地看一眼四周,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边的人,可不是太后是谁?

    可是,太后的头脸都被布条缠住了。紧紧地闭着眼睛,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哭起来:“太后……太后这是怎么啦?”

    “太后受了伤,又摔破了头……宏儿别怕,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帮你治好太后。”

    孩子紧紧拉住母亲的手,忽然来到这么陌生的地方,四周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只有这个奇怪的戴着虎皮面具的人,他怯怯地看他一眼:“你,你是谁呀?是你救了我们么?”

    戴虎皮面具的人笑起来,一伸手,揭开了面具递过去:“宏儿,这是给你做的,你喜不喜欢?”

    宏儿又惊又喜,“神仙,是您?是您呀?原来是您救了我们。”

    “好孩子,别怕,有我在这里,什么都别怕。”

重逢的温存(5K)

    孩子接过虎皮面具,看一眼,真的安心下来,脸上的忧惧之色,立即去得无影无踪,立即将面具戴在脸上,露出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您看,好玩儿么?”

    “很不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孩子得他称赞,更是开心,只是转眼看到紧闭双眼的太后时,还是很不安:“太后呢?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太后的头擦破了皮,又受了惊吓,也许,再躺一会儿就会醒来的。宏儿,别怕,太后并不严重。”

    “真的么?”

    “真的。”

    宏儿忽然想起来,“赵立他们呢?”

    “我怕他们担心,就叫赵立先回去报信了。现在是乙辛等在这里。他们都在旁边的道观里。”

    说话之间,外面进来一个小道童,捧着两碗药,恭恭敬敬的:“主上,药熬好了。”

    罗迦端了小一点儿的药碗,亲自试试有没有太烫,才递给宏儿:“宏儿,先喝一碗压惊镇定的药。不过,会很苦……”

    “谢谢您,我不怕苦。”

    罗迦笑起来,温和地看他一眼:“好孩子,这里有糖果,喝了药,就可以吃。”

    果然,小道童旁边的盘子里,还盛着一些糖果,蜜饯,显然正是等他喝了药后好吃的。

    他又惊又喜,捧着药碗,药的温度已经很合适了,立即听话地喝了。

    “哈,宏儿真乖。”

    罗迦递给他两个糖果,“宏儿,盘子里的都是你的。慢慢吃,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苦涩的嘴里,放了蜜饯,他本是皱着的小小眉头立即舒展开来,“太后呢?太后也要喝药么?”

    “当然要喝了。”罗迦在旁边坐下,扶起昏迷不醒的芳菲,宏儿立即帮忙,从侧面帮助他一起搀扶起了太后。罗迦这才端了碗,一只手按在她颈子后面的一处穴道,让她仰起脸,一只手掰开她的嘴巴,慢慢地拿勺子喂她。

    不一会儿,一碗药全部喝完了。

    “哇,太后都喝完呢。”

    “只要每日服药三次,不久就会痊愈的。”

    “可是,您看太后的手……”孩子急了,看到太后的手腕上好多擦伤,正是摔下山崖的时候,被地上的荆棘、碎石划破的,许多干涸的血迹。

    “没事,都擦洗干净,上了白药了。”

    孩子一看,果然是伤口都弄干净了,隐隐的血痕外面,透明的白药粉有些掉了。

    “我们再上一点药。”

    罗迦一边说话,一边拿了药盒子,又拿起芳菲的手,重新上了药,弄得干干净净的,用了白色的干净布条包好。

    孩子一直看他忙碌,眼珠子随着他转动,长长地吁一口气。

    此时已经快天亮了,桌上的蜡烛明明灭灭的,旁边燃烧着一个火盆,屋子里非常温暖。

    “宏儿,饿了么?”

    他有点赧然:“是很饿啦。”

    罗迦神神秘秘的:“宏儿,你猜,呆会儿有什么吃的?”

    他好奇地问:“是什么呀?”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孩子,来,先漱口,你嘴巴才不会苦……”

    孩子躺了一夜,受了惊吓,又喝了药,嘴里正不舒服,一听,立即下床来,罗迦给他穿好一件小熊皮外套,并没有裁剪,只是弄成适合小孩儿身形的样子,系在他的身上,端了一碗青蒿水给他:“来,漱了口就很舒服了。”

    青蒿水漱口之后,立即神清气爽,孩子精神完全恢复了,这才放眼四周,看这间大大的屋子。全部是原木做的,干净,整齐,侧面是大大的书桌,对面挂着一些兵刃,一个雕刻古朴的摆设架子上面,放着为自己和太后准备的衣服——都是道士们穿的那样的袍子,不过是熊皮或者虎皮做的,看起来又干燥又暖和。

    旁边还有一把小镜子。他穿着熊皮,如一个小野人一般,在中间系一条细细的熊皮带子,觉得自己非常帅,对着镜子一看,呵呵笑起来:“这熊皮衣服,也给宏儿么?”

    罗迦凝视着他镜子中的模样,柔声道:“以后,宏儿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一件小虎皮。”

    他高兴极了:“这次打猎,太后就说要是捉到了小虎,就给我做一件小虎皮衣裳穿呢。以前,父皇也送我们虎皮,可是,都不如自己亲自打的好……”他高兴之际,又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生苦闷,“唉,都怪我,要是我不闹着要打猎,太后就不会受伤啦。”

    罗迦见他还懂得自责,呵呵笑起来,打开旁边的一个匣子:“宏儿,你看,喜欢么?”

    “呀,这匕首真漂亮。”

    那是一把锋利的上等匕首。尽管宏儿在父皇的玄武宫里见过许多匕首,但是,这么锋利精致的,也少见。

    罗迦把匕首插在刀鞘里,刀鞘也是用熊皮袋子做的。他将刀鞘挂在宏儿腰上:“你看,这样帅不帅?”

    镜子里的小孩子,一身熊皮衣裳,熊皮刀鞘,看起来真是威风凛凛。

    “我喜欢,我真是太喜欢了。”

    他欢笑着,忽然抱住罗迦,就在他脸上亲一下:“我真喜欢。”

    罗迦竟然一怔,讪讪的,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忽然有些恍惚,仿佛那个小小的肥猪头,趴在自己的身上,声音软嘟嘟的:“父皇……我好喜欢你呀……”

    他眼里一湿,竟然无比的兴奋,激动,悄然地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她还没醒来,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孩子正要说什么,已经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他的眼睛立即亮起来:“这是什么呀?”

    两名小道童已经进来,抬着一张小案几。上面摆满了菜肴,粥点,另外一个人,还捧着一个小沙罐。

    沙灌揭开,立即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孩子惊喜地呀一声:“是苹果干炖獐子肉么?”

    “不,是苹果干炖熊肉,味道也很不错的。宏儿,你尝尝。”

    罗迦盛一小碗递给他,孩子早已饿极了,一尝,熊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比獐子肉还好。汤更是浓香扑鼻。旁边的菜肴,还有鲜炒的鹿肉丝,风干的野猪后腿切片,几碟山野小菜,还有一碟清水豆腐。

    孩子食欲大振,又回头看床上躺着的太后。

    罗迦见他不时地看,就笑起来:“好孩子,放心,等太后醒了,我还给她准备着更多好东西吃。她擦伤了一点身子,喝了熊骨汤最好不过了。等她醒了,我们再吃大餐……”

    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太后一定喜欢的。凡是我喜欢的东西,她都会喜欢。”

    “我知道。宏儿,我都知道。”

    孩子毕竟小,不知道问,他问什么知道,只是一门心思地认为,他是“神仙”,无所不能。尤其,他每次喜欢吃什么菜肴之前,罗迦便总是先把那些菜肴挑到他的碗里,所以,到后来,他终于好奇了:“为什么我喜欢什么,您都知道?”

    罗迦哈哈大笑:“傻孩子,我看你的眼睛看那些东西,就知道了啊。”

    这还不简单么?这个孩子,跟芳菲小时候一模一样,目光总是盯着那些肉,那些糕点。只要芳菲喜欢的,挑给他吃,准没错。

    道童们来收拾了餐桌,木屋子里立即干净整洁起来。

    孩子穿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小靴子,走在干净暖和的光滑地板上。地板是用北武当森林里的橡木做成的。每一根木板都对斫砍成两半,结头处,用粗砂纸砂过,光滑整齐,如丝一般。四周的窗户也做得很精细,冬日的时候,可以密不透风。

    孩子在地板上踢踏踢踏地走来走去,刀鞘在腰上微微晃动,一会儿,又跑到窗边,略略有些发愁:“呀,一直下雨,真不好玩儿……要是等雨停了,我就可以出去打猎了……”

    罗迦走到他旁边:“宏儿,来,我们玩游戏好不好?”

    “玩什么游戏呀?”

    “下棋,投壶。”

    “好耶。”

    这些都是孩子喜欢玩儿的,两个人丛下棋玩到投壶,孩子一直兴致勃勃的。罗迦故意让着他,他赢了好几次,觉得分外开心。

    “我们不玩这个了,好不好?”

    “宏儿,你还想玩什么?”

    “我想玩儿……”他眼珠子转动,一时不知道玩儿什么才好。

    “我们玩儿骑马马好不好?”

    他的眼睛明亮,“真的么?我们可以玩儿骑马马?”

    “对。”

    孩子看着他宽阔的肩膀,那么雄壮有力的大手,忽然想起他那么帅,一叉子就叉住了猛兽的颈子呢。

    罗迦已经蹲在他的面前,小孩子真的爬上去,他的大手一举,孩子已经稳稳地坐在他的肩头。

    小木屋的尖顶很高,孩子几乎觉得自己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尖顶了,乐得咯咯大笑:“真好玩儿……”

    罗迦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走到门口。

    门外是一条长长宽宽的走廊,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柱子往下滴,外面的世界,完全笼罩在连天的雨幕里,只看到秋意深浓,一如寒冬。

    但是,孩子骑在他的脖子上,抱着他的脖子,可以抚摸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穿的厚厚的熊皮大裘,又温暖又舒适。

    “宏儿,明日就会晴朗。等晴朗了,我带你出去玩儿。”

    “您怎么知道明日会晴?”

    “我看风向和云层啊。明日一定阳光灿烂。”

    “好耶,我们可以去打猎。”

    “对,我知道前面有个很好的打猎的地方。明日就带你去。”

    ……

    孩子在他的脖子上,看出山外很远很远的地方,罗迦驮着他,“宏儿,外面有点冷,我们进屋子里,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孩子听着他十分温和的声音,忽然贴在他的耳边,软软地说:“我觉得,您比我父皇还好。”

    罗迦心里一震,手微微发颤,更紧地搂住他,柔声道:“你父皇是太忙碌了。等他忙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不,我知道,我父皇已经不太喜欢我了。”

    他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他只喜欢睿亲王了……睿亲王,是我的小弟弟。”

    罗迦心里简直如打翻了五味瓶,真真是酸甜苦辣,什么都有。儿子这是在干什么呢?连小孩子都察觉到了他的疯狂的改变,何况芳菲。

    这个混蛋,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几乎恨不得立即冲出去,赶到玄武宫煽那小子两耳光。

    却还是强行平定了自己的情绪,温和道:“傻孩子,你父皇最喜欢的当然是你。小弟弟是因为太小,太弱,需要更多的关心。而你是大孩子了,大孩子当然要独立了。”

    孩子闷闷的:“太后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觉得不对劲耶……我是大孩子,父皇不抱我也就算了,可是,他打猎也不叫我……去年他打猎都叫我的……”

    他长久的疑惑,郁闷,一直找不到人倾诉,如今,见了罗迦,竟然如小大人一般,一股脑儿地告诉他。

    罗迦一直驮着他,非常耐心地听他讲话,从不打断他,也很认真地回答他,就如对待一个小大人一般。

    孩子听得他的劝慰,很是开心。骑了马马,吃了丰盛的午餐,就坐到原木的椅子上,听罗迦讲故事。

    两张椅子,围着火盆,上面铺着厚厚的虎皮,温暖极了。

    孩子便开始听罗迦讲故事。讲的是拓跋鲜卑祖先的故事,如何在草原上射猎遇险。他讲的不是他们的丰功伟绩,而是他们在草原森林里纵横的离奇故事。

    孩子从东阳王等口里听到的都是正面歌颂,几曾听过这样的八卦传奇?他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地听罗迦讲到天黑,也不曾有半点的厌烦。

    直到吃过晚饭,他还要听故事,罗迦才笑起来:“宏儿,该睡觉了。明日起来我们再讲。”

    “可是,太后呢?”

    “我会照顾太后的。”

    “我想守着太后,跟太后一起耶……”

    罗迦耐心的:“太后受了伤,如果有人在她身边,她就不好翻转身子。会影响她休息的。”

    “可是,太后一直不醒,怎么办呢?”

    “太后其实早已醒了,她是困了,又睡着了……”他的手伸出,摸在她的鼻息上,呼吸那么均匀,温暖。孩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小手放在她的鼻息上,摸到那暖暖的气息,立即放心了。

    “宏儿乖,明早起来,你就会看到太后醒了。”

    “好嘛……可是……”孩子迟疑着。

    罗迦见他欲言又止,笑道:“宏儿,你要说什么?”

    “我怕太后饿了怎么办?她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呢。太后很喜欢吃拔丝苹果的……”

    “好,我叫人做好了拔丝苹果等着。太后醒来,随时可以吃。”

    孩子这才兴高采烈起来。

    小房间在隔壁。也是全原木的房间,雕刻的花纹更加精美,孺子被子都是新的,还有温暖的壁炉,一进去,就非常暖和。

    小床的内侧,有一块和床一般长短的宽木板,上面摆放了一些小玩意儿和画了图的小书,还有小弓箭之类的。孩子一看就欢喜起来:“哈,我真喜欢这里,我要一直住在这里。”

    罗迦笑着帮他亲手铺好被子,“宏儿乖乖地睡觉。”

    孩子已经玩儿得疲倦了,在这里又觉得前所未有的放心,很快便睡着了。

    罗迦替他完全盖好被子才熄灯出去。为他关上小门的一刹那,他才暗叹一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停了,四周那么寂静,唯有床上的女人,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这一日,她都不曾醒来。他只是喂她服药,在里面加了许多有利于身子的补品,到了晚上,甚至还喂了她一碗熊骨汤。但是,她还是不曾睁开眼睛。

    烛光下,他才敢第一次真真切切,肆无忌惮地看她的脸。

    她头上缠着白布,只露出惨白的脸,毫无血色,嘴唇也干涸得厉害。甚至那长长的睫毛,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活泼。

    他心里忽然那么急切,多么希望,她马上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不不不,是自己希望看到她,看到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那是小魔鬼的眼睛。

    忽忽之间,竟然二十几年过去了。

    一个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几年呢?

    他不可抑止,心潮涌动,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握得那么用力,她几乎微微察觉了疼痛,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立即放开一点,将她的双手都握在一起,长叹一声:“芳菲,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没有人回答她。

    烛光,越来越暗淡。窗外,已经有月色升起。罗迦走到窗边,看那些完全散开去的云彩,果然,明日一定是个晴朗好天气。

    好一会儿,他才关了窗子,又走回床前坐下。

    烛光已经熄灭,他在黑夜里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那么宁静。仿佛自己和她,从来从来不曾如此的靠近。

    良久,他听得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嘴里压抑着,仿佛呜呜咽咽的。

    他心里一抖,立即掀开了自己身上的熊皮袍子,上了床,一把搂住了她:“芳菲,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仿佛是一种错觉。

    她没有呜咽,依旧是沉睡着。

    他讪讪的,黑暗中,脸色发烫。也许,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自己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

重逢的温存(5K2)

    太久太久,久得连抱着她身子的滋味都快淡忘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方明白那样的火热,滚烫,仿佛要把自己的身子完全灼烧起来。

    一切的记忆,都在死灰复燃。曾经是那么恩爱的夫妻,那么长久的缠绵,那样的一心一意。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啊!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啊!为什么到了现在,只能变得偷偷摸摸,就连这样拥抱她,也变得如偷情一般?

    心里充满了一种强烈的痛苦。他在黑暗里,低下头看自己怀里的女人,她躺得那么安闲,舒适,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沉沉地入睡。

    他才想起,她是个睡神,又是食神又是睡神,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吃得着,睡得着。但是,她日渐地憔悴了,也许,是许久许久不能好好吃,又不能好好睡了。

    能吃能睡的人,才是幸福。

    他的身子微微挪动了一下,整个地将她抱在怀里,甚至她温暖的手,也那样暖洋洋地放在自己的胸口,姿势都是那么熟悉,从来不曾改变的。

    他在黑暗里笑起来,下巴微微搁在她的头发上。头发还是记忆中的光滑乌黑,只是,受了这些日子的苦楚,已经有点干枯了。

    “小东西,小东西……”

    他在暗黑的夜里叫她。

    她不应。

    某一刻,呼吸仿佛中断了一般,无声无息。

    就连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可是,他不在乎,完全不在乎她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小东西,你太累了……如果你想好好休息,你就留下来吧……皇儿那里,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声音竟然是迫切的,希望她答应,立即答应。

    可是,黑暗里没有声音。

    摒住的呼吸,也感觉不出来了。

    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睡着,就如她永远也不想醒来一般。

    “芳菲……只要你想休息,你就告诉我……你可以休息的……我会办妥这一切……”皇儿,既然已经不希望她插手了,也用不着她了,那么,她就没必要留在慈宁宫了。

    她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而且,是皇儿自己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更是迫切,嘴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一只大手,也悄悄放在她的腋下,就如许多年前一样,自己每每和她闹了矛盾,便总是要这样逗弄她,哄她。她忍不住,再大的气氛,都会笑起来的。

    但是,这一次,她一动没动。

    别说笑起来,就连声音也没发出一点儿。

    他忽然那么失望,那么沮丧,甚至些微的恐惧,仿佛已经失去的东西,失去得太久,已经离开得太远太远了。远得根本找不回来了。

    他藏在黑夜里,反而是自己泪如雨下。

    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也肆无忌惮。

    那些温热的液体打在脸上,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悄然地,将放在他胸口的手,往上移了移。那动作那么轻,几乎让人完全感觉不到。

    可是,罗迦感觉到了,完全感觉到了。他欣喜若狂,埋下头去,于黑暗中,那么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嘴唇——干涩的嘴唇,已经脱皮,裂开了,就算他为她涂抹了熊油滋润,也无法迅速恢复的那种干涩。

    可是,他却觉得柔软,仿佛是记忆中的甜蜜的柔软,玫瑰花瓣一般清新,可口,比最**的记忆更加**。

    “芳菲,芳菲……小东西……”

    良久,他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才放开她,欣喜若狂,狠狠地拥抱,狠狠地,几乎要将她的柔软的身子,镶嵌到自己的身子里。

    她在黑夜里,发出微微的痛楚声。

    他立即松了手,再寻找她的嘴唇时,她已经埋下头去,还是习惯性地倒在他的胸口,睡得那么熟,还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苦笑一声,内心又那么甜蜜,几乎把她整个人全部抱到了自己的身上。

    呀,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每每她早上睁开眼睛,瞧自己还睡着,就会悄悄地爬到自己身上,仰面躺着,头放在自己的胸前,脚低着自己的脚,双手展开,很惬意地抱怨:“唉,你的胸口好硬啊……陛下,要是你是个大胖子就好了,肥肉够多的话,我躺上去,就会觉得如睡在软枕上……”每当感觉到自己身子微微动弹,她立即就会警告:“你可不许颠沛……一点儿也不许颠,不然,我会摔下去的……”

    他心里一动,忽然恶作剧的一翻身,她果然倒下去。不过是倒在软软的床上,他一伸手,立即又搂住她,重新抓到怀里。

    他玩的有趣,在黑暗里,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就跟宏儿一样,只是,已经没法清脆了,而是一种苍老,长久等待后的寂寞的幸福。

    竟然不料,还能有朝一日,这样这样地搂抱,这样这样地靠近。

    两具滚烫的身子,一直抱在一起,比床前的炉火还要温暖。到罗迦沉沉睡去的时候,东边的天空,都已经微微发白了。

    果然是一个超级大晴天。

    有敲门声。

    叮叮咚咚的。

    罗迦几乎是跳下床的,手忙脚乱的,抓了自己的熊皮大裘披在身上。

    竟然是狼狈的,喜悦的,摸一把自己的头发,随意抓了顶帽子戴上才开门。宏儿已经站在门口,穿戴整齐,急切地拉着他的手:“太后呢?太后醒了没有?”

    “嘘,乖孩子,太后已经醒了,但是又睡着了。”

    “真的么?真是太好了。”

    “你看,太后的头也不烫了……”他把孩子的手摸在太后的脸上,温热的脸,温热的呼吸,温热的长睫毛。

    “呀,太后很快就会好了?”

    “嗯,很快就会好了。”

    “宏儿,你等着,我去给你们拿点东西。你现在这里看着太后……”

    “好的。”

    罗迦转身出去了,并悄悄关上了门。

    宏儿终究还是不放心,没看到太后睁开过眼睛呢。他悄悄地趴在她的脸上,“太后,你疼不疼啊?”

    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无声地伸出手,捏了一下孩子的手。

    孩子立即发现了,太后拉着自己的手呢!

    能动,当然是活着的。

    他欣喜若狂:“太后,你醒了么?要吃什么?”

    她还是没有说话,一直闭着眼睛。

    孩子是知道的,太后肯定醒了,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肯睁开眼睛呢?

    他正在疑惑,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是罗迦进来了。

    他便没有继续追问,只悄悄地放开手,母子心灵相通,小小的人儿,那么聪明,忽然有点儿明白,太后是故意不睁开眼睛的:对啦!

    肯定是太后想悄悄看一眼神仙到底是什么模样——以前,神仙从不见太后的,他说,他不和大人见面的,只和孩子玩儿。如果太后醒了,他岂不是就要走了。

    孩子悄悄的,竟然不再声张,但是,毕竟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情,他所担心的便是太后,如今不担心太后了,简直就如飞出笼子里的小鸟儿,无忧无虑。

    他跑到门口看外面的朝阳,呀,从山里看,太阳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红,简直不像秋日,反而像夏日呢。

    经过昨晚的一夜风吹,石板路的小径,已经完全干了,看起来洁净而雪白。

    他回头,娇嗔地看着那个雪白头发的人,因为知道自己被爱,所以,肆无忌惮地撒娇,提要求:“我们今日是去打猎么?”

    “对,吃了早点,我们就去打猎。宏儿,你看,弓箭我都准备好了……”

    那是他的大弓箭,那么粗,那么沉,仿佛一箭就可以射死一头猛虎。

    “我好喜欢这把弓箭耶……”

    “哈哈,好孩子,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我就送给你。这把弓箭也是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父亲送我的……”他顿了顿,年华似水,本是该送给自己的儿子,现在,能送给孙子,也是不错的。

    孩子大为兴奋:“您真的送给我么?我已经有三把弓箭了呀?一把是道长爷爷送的,一把是您送的,还有一把是我父皇送的,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您送的那把,很轻,我能拿得动,又好用……”

    “那把不是最好的,这把才是……你看……”他给孩子看澄亮的箭头,弯弓,“这样的一箭射出去,一准见血封喉,老虎也跑不了……”

    “我真想快快长到十八岁耶。”

    罗迦凝视着他扬起的脸,那么英俊,那么聪明,跟儿子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身子骨比儿子更加健壮,眼里,也没有儿子那种闪烁不安的防备。

    看着送来的早点,那么丰盛,他一边吃,一边叽叽呱呱地笑,“熊肉比鹿肉更好吃耶……我可不可以带一点回去给父皇吃?”

    罗迦惊奇地问他:“你不是说,父皇已经不喜欢你了么?为什么你还要带给他吃?”

    他的长睫毛微微下垂:“可是,父皇以前是喜欢我的耶……无论什么好东西,他都会给我……”

    就因为以前喜欢他,所以,他不怨恨,现在想到什么好东西,还是愿意带给父皇。

    罗迦拍拍他的头,“好孩子,我会找几块很好的熊肉包起来,叫赵立他们带回去,放心吧。”

    “咯咯,父皇一定很喜欢吃的。神仙,您救了我们,父皇一定会感谢您的……如果您见到我父皇,您也会喜欢他的,他射箭也很厉害……以前,他真是好极了好极了……只是最近,才变得有点儿古怪……不过,我相信,等我回去了,他又会变得很好很好……”

    罗迦心里无限酸楚,一时,竟然没法回答孩子的话。

    如果他们这次回去了,皇儿真的会变得很好很好么?

    真的会么?

    只怕,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芳菲,他的儿子,都差点丧生虎口呢!

    可是,他没法在孩子面前表露这样的可怕情绪,只牵他的手:“孩子,吃好了么?吃好了,我们就去打猎了。”

    “嗯,宏儿给太后讲一声就走啦。”他跑到太后床前,俯下头去,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话,“太后,宏儿去打猎啦,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跑开了。

    “走吧,我们可以走了。”

    脚步声远去,门关上。

    此时,芳菲才慢慢地从床上起身,走到窗户边。

敢不敢爱(5K)

    “嗯,宏儿给太后讲一声就走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跑到太后床前,俯下头去,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话,“太后,宏儿去打猎啦,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跑开了。

    那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一直连绵到山上,孩子先是拉着罗迦的手,并排走在一起,那么亲昵,不时还仰着头,仿佛在问他什么。他也笑着回答,明显地是朗声地大笑,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到了狭窄处,宏儿便放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一切,都是似真似幻的。

    直到那笑声完全走远了,她才慢慢地走到门口。门也是原木的,非常厚实,是山里的那种红木做成,上面有门闩。

    她拉开门出去,才看清楚整个这栋屋子的格局,那是一座小小的道观,有约莫五重进出,自己身处的位置,在道观的最深处,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外面是长长的走廊,约莫有一丈多宽,下面是很庞大的花房,花架,小雨的时候,都无法浸透下来。

    过道上还有长长的条凳,可以闲坐,四周都很干净,显得纤尘不染。

    再侧面的斜坡宽廊檐下,她看到隐隐的侍卫们,都是自己带来打猎的。他们都在外面守着,她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是从服饰判断出来的。

    一阵风来,阳光金灿灿的,很有点天气晚来秋的清凉,爽透。但是,寒意却非常深浓了。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关了门。

    仔细地看内设,屋子很大,左侧的隔壁开着一道门,她走过去一推,就开了,里面是一个稍小的卧室,案几上摆放着几样小玩意,被子褥子都是新的,十分洁净。尤其是床板内侧的木板上,放着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青绿的翠竹枝条和红叶轧成的各种小蚂蚱,小动物之类的。昨夜,宏儿便是睡在这里的。

    她缓缓走回来,这才听得角落边沿,咕嘟咕嘟的声音,原来是一个小壁炉上架设着的沙灌,临时放在这里的小架子,厚厚保温的篮子下面,有四碟东西,而罐子里轻轻沸腾的肉汤更是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旁边有干净的碗碟,筷子,显然是放置着,便于让屋子里面的人随时可以吃喝。

    再看旁边,还有一个很干净的大木盆,靠在一块一丈见方的干净石屋角落,有干净的石板掀开,往下流出水去,显然是一块很天然的浴室之类的。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洁净的帕子,洗漱用品。

    芳菲躺了两日,浑身几乎要发霉了,口干舌燥,又苦涩,见了旁边的青蒿水和漱口牙具,赶紧先洗漱。后来,忍不住,还是走到门边,仔细插好了门闩,才回到浴室。

    大木桶非常厚,外面裹着厚厚的一层熊罴,盖子也很厚实。她掀开的时候,伸手进去一试,里面的水还有点发烫。

    身子慢慢地进去,浸入温热的水里,但是,头却不敢沾染半点水,甚至腿上的一些淤青,和手臂上的擦伤。但是,她顾不得了,还是泡在里面,只让头露出来。

    但也没有泡得太久,不一会儿便起身擦干了身子和头发。

    旁边放着干净的衣服,是小鹿皮的薄褥子镶嵌在里面,粗糙,不分男女,她拿起来穿在身上,一试,倒也蛮合身。

    旁边一盏青菱镜,镜花缘里朱颜瘦。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微微错愕。这是自己么?那么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苍老的憔悴——老了!

    自己已经老了!

    往日的白皙莹润,少女风姿,上辈子就过去了。

    镜中,只是一个被岁月摧残了许久的少妇——甚至少妇都不是,是一个逐渐走向衰老的妇人了。

    男子三十而立!可是女人,过了三十岁,便以鲜花凋零一般的速度,飞速地谢去。一点儿,也没有挽留的地步。

    这么多年的劳心劳力。

    眼看着宏儿从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到现在快6岁的小少年了。

    自己,岂能不衰老呢!

    按照昔日宫里的规矩,过了三十岁的女人,能受宠的,基本上很少很少了。基本上就是摆放着做一个装饰品而已。

    后面,摩肩接踵的,便会是真正二八芳龄,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

    男人六十岁的时候,照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十五岁的少女;

    但是,女人呢?

    她微微咬着嘴唇,想得出神。

    直到嘴唇有点发疼,才看到镜子里的女人,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红润艳丽。

    自己一生最好的青春,就这样过去了。

    她忽然无限惊恐,是那种早就淡忘了的惊恐——忽然死灰复燃,猝不及防,几乎将她击垮。

    不,自己岂能如此?

    岂能?

    她慌忙地拿起旁边的木梳,仔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幸好头发还是乌黑发亮的。头发梳好,盘好,她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她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一点儿胭脂水粉。已经很陈旧了,不知放了好几年了。但是,都是新的,从来都还没开封过。

    她不管还能不能用,拿了点胭脂水粉涂抹在脸上,唇上。很淡的一层。她看到镜子里的女人,忽然眼睛亮起来,恍恍惚惚的,仿佛那个20岁的少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梳妆打扮”,第一次涂抹了口红,第一次听到人家说:“打扮漂亮了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如果打扮漂亮了,真就能留住男人心的话,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负心人这一说法了。

    她呆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将嘴上的唇红擦掉,但是,没有擦完,还有淡淡的一抹红,看上去,仿佛是一个苍白到了极点的人,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一滴血。

    她一狠心,一抬手,将唇红擦了个干干净净。

    一身干净了,精神也清醒了不少,方才觉得非常饥饿。整整两日,都靠那些奇怪的药物为生,此时,闻到罐子里肉汤的浓郁香味,急忙坐在桌子边上,揭开盖子,先盛了一碗汤,才看旁边的四个小碟。

    其中三碟是风干的鹿肉丝,熊肉丝,还有一叠是烟熏的野猪火腿。只旁边的一个深一点的碗里,是温热的白色的东西。她端起来,一股熟悉的香味,甜甜的,喝一口,竟然有点儿像燕窝,都是,又不是燕窝。

    她一口气把这碗东西先喝了,这才开始对付熊肉骨的肉汤和几碟肉丝。熊肉的味道最好,鹿肉丝也不错,野猪切片大火腿有点儿粗糙,但是,比家养的猪肉更有嚼劲。

    不知不觉间,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吃光了。

    太饱了,旁边有茶杯,是上等的陶瓷茶具,有北武当的秋茶,她掰了一大块放在茶壶里,拿到火炉上烧开,顿时,一屋子的茶香。

    喝了两大杯浓茶,感觉消化了不少。

    这才将这一壁单独的壁炉的门关上,整个里面,便成为了一间很独立的大卧室。

    她在铺着虎皮的大椅子上舒适地坐下来,旁边摆放着很多经卷。她随意拿起一卷经书翻了翻,道家的,佛家的,但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一直很飘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愿意去想,脑子里是潜意识地打定了主意,过一日算一日。

    仿佛已经死过去了一般。

    摔下去的一刻,猛虎扑上来的一刻,谁就那么肯定一定不会死呢?

    既然都死了一次了,还怕那么多干啥?

    太阳从开着的木窗户里照射进来,能看到一圈七彩的光圈,在精雕细琢的木格子里跳舞,飞跃,伴随着已经暗红,暗黄的落叶的那种微腥的香味。

    她觉得困倦,却并不是瞌睡,就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站了很久,几乎双腿都要发麻了,才听到外面咯咯的欢笑声。

    还是从那条洁净的青石板山道上传来的。

    她先看到宏儿,宏儿骑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抱着他的脖子,咯咯地欢笑,腰上还系着小匕首和小弓箭。而他——她是看不见得,那样驮着孩子,头微微低下去,只能看到侧面。

    后面,两名随从抬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也许是一只黑豹之类的。还有一个随从,拿着几只色彩十分鲜艳的野山鸡。

    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前面的大树下,进入了第一层的道观,她才脱下外袍,又躺回了床上。

    外面,已经传来孩子的声音,清脆的,无忧无虑的:“太后,太后……您醒了没有?您看,我们打了好多东西……”

    她悄悄睁开眼睛,看着门被推开,孩子跑进来,蹦蹦跳跳的,满脸红彤彤的。此时,太阳才刚刚西斜,这么早,他们就回来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孩子已经跑到了她的床前。她听得只有孩子一个人,便悄悄地捏住它的手。

    孩子会意,叽叽呱呱地只是说话,“太后,今天我终于看到活老虎啦,好多呀,有一只特别大的老虎,是白色的,几乎有一匹马那么长;还有很多一只金黄色的老虎,它的毛真的比黄金还要亮……哈,我和神仙躲在一棵大树上,看着一只老虎走过,它很大很胖,比其他的老虎都大很多,胖胖的,走路都很缓慢,神仙说,是他吃得太多太饱,在秋天开始储存体力,好过冬的。呀,它真可怕,它慢悠悠的,有小兔子从它旁边跑过去,它也没咬它们呢。我们本是要射虎的,可是,看到它抬头看我们,眼睛那么大,那么亮,绿油油的,很可怕,我们就没杀死它……”

    孩子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通,方才想起问:“太后,你的眼睛怎么啦?”

    太后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白色的帕子。

    她放缓了声音,十分微弱:“宏儿,我头晕,所以蒙着,没事。”

    “太后,神仙已经采了很多草药,待会儿熬好了,宏儿给你洗,一定会好的啦……”

    “宏儿真乖,出去玩儿吧……”

    芳菲没法跟他多说,又微微侧身到里面,假装睡着了。因为,这时她已经听到脚步声,正是罗迦进来了。

    “宏儿,太后醒了么?”

    “您看太后……太后的眼睛怎么啦……”

    罗迦急忙走过去,但见芳菲微微侧着身子,眼上蒙着一块白布。他伸手先摸她的额头,没发烫,又看她的眼眶四周,都是好好的,没有什么淤青,只有不小心露出的手臂上,擦破的地方,显得有点奇怪。

    他多看了几眼,立即发现,那是清洗过的原因。

    他一怔,仔细地看她,到底是醒着还是昏迷着。看了好几眼,也没做声,只将自己刚刚带进来的一个罐子拿过来,倒了滚热的药汁在盆子里,拿了一块帕子,拧干,很烫地敷在她的淤青处。

    那种灼热滚烫的感觉,微微刺疼,但是很快就非常舒服。芳菲还是一动不动,像半梦半醒的样子,任他仔细地伺候自己。

    换着把两只手臂都烫了,又在额头上热敷一会儿,罗迦才放下了帕子。

    她还是侧在里面,呼吸着,仿佛已经完全熟睡的样子。

    罗迦仔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宏儿一直在旁边好奇地看,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太后都好了么?”

    “不会太严重了,宏儿,别怕。”

    “真好呀。今晚,我们吃什么呀?”

    “宏儿,你想吃什么?”

    “我猎的野鸡呀,我想吃红烧野山鸡。”

    “行,今晚就吃红烧野山鸡和豹子肉。我叫他们早点做好。”

    “恩,我又有点饿了。”

    打猎的时候吃的干粮,孩子奔跑了这么半日,早已饿了。罗迦见他机灵地四处张望,呵呵地笑起来:“宏儿,别急,早已准备好了。”

    一个小道童走进来,端着一个大盘子,里面各种的蜜饯,干果,尤其是松子和山核桃两种,撬开,脆蹦蹦的。

    “太后很喜欢吃干果的。我给太后留一点儿?”

    “不用。这里很多,太后醒来自然有得吃。”

    孩子这才大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又拿起一个红澄澄的北武当金苹果。一口干果,一口多汁的苹果,简直美味无穷。

    罗迦神秘一笑:“宏儿,今晚我们换一个甜品。”

    “什么甜品?不是拔丝苹果了么?”

    “比这个还好吃。”

    孩子兴奋起来:“到底是什么呀?”

    “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孩子急忙放下干果,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芳菲好生好奇,本也是想去看看,可是,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等他们走出去了,才拉下蒙头的眼罩丢在一边。

    那是一间厚厚的小木屋子,一脚进去就感觉到一股凉意。

    孩子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亮晶晶的世界:“天啦,这是什么?”

    屋子里,一层一层的木屑,中间一层一层的白色晶莹的冰块,厚厚的帘幕遮盖着。看木屑堆积的程度,很显然冰块已经用去了一大半,现在剩下的,已经不足四分之一了。

    “这冰块怎么能藏在屋里不熔化?”

    罗迦哈哈一笑,牵着他的手:“看见没有?正是这些木屑,厚厚的累积,是传下来的藏冰的方法。每年冬天,将冰拉回来,藏在这里,就算是最炎热的夏天,冰块也不会熔化。这是去年冬天储存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今晚上,我们拿了冰,做冰镇拔丝糕点吃。”

    “好耶,好耶,肯定超好吃。”

    罗迦一笑,旁边的随从已经拿出大刀,四周一比划,取下一块整齐的方冰砖。

    孩子兴高采烈地用手去摸,冰冷刺骨,急忙缩回来。

    “我还没吃过冰镇的糕点耶……”

    北武当并不炎热,所以,只有冰镇酸梅汤之类的,宫女们也没怎么做过冰镇的东西。

    一个时辰之后,饭菜已经上桌了。小道童们端着菜肴鱼贯摆好。

    鹿肉丝,豹肉丝,红烧野山鸡,三种秋野菜,中间,一大盘糕点,正是用冰雪做的,宏儿拿起勺子尝一口,清甜可口,急忙喊:“太后,快吃饭耶……”

    罗迦也看着床上还是侧身躺着的女人,他就站在她身边,柔声道:“吃饭啦。起来吃点吧。”

    芳菲再也装不下去,还是戴着眼罩,闷闷地坐起身子。

    “呀,太后看不见耶……我来搀扶太后……”

    罗迦一伸手,已经将她扶起来,扶到桌边的大椅子上坐下。

    鼻端里都是饭菜的香味,眼罩的白布其实很朦胧,并非是那么根本看不见。可是,她依旧坐着,一时,竟然手足无措。

敢不敢爱(3K)

    罗迦也微微手足无措,甚至端饭给她的时候,手也微微发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不想看到自己!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要装昏迷不醒!

    小孩子无法察觉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兴高采烈的:“太后,真好吃耶……你尝这个……”

    他一个劲地给她夹菜,很快,她的碗里便堆得小山似的。

    她一点儿也没吃,也不饿,只淡淡道:“宏儿,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吃。”

    然后,自己摸索着,很快上了床。

    罗迦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也看了她一眼,但是,还是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因为太后的声音那么温和,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笑意。

    “太后,这个冰镇糕点,真的很好吃……你真不吃么?”

    “宏儿,等太后好一点儿再吃好了。现在,她的头受了点伤,不适宜吃太冰凉的东西。”

    小孩子更是毫无芥蒂。

    这一顿饭,和罗迦一起,简直吃得兴高采烈。

    罗迦心里虽然微微酸楚,但是,好歹听得她开了一句口,竟然也觉得兴奋,只陪着孩子玩耍,讲故事,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孩子玩累了,上床睡觉了,他看窗外,也彻底黑下来了。

    床上的女人,也睡着了的样子。

    他打猎一日,也很累。

    屋子已经安静,整洁,门闩也已经完全插好。他熄灭灯火,悄然地走到她的床前。

    黑暗中,她微微侧了侧身子。

    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捏着她的手。

    她的手动了动,本是要抽回去的,但是,抽不动,便没有再挣扎。

    黑夜,静得那么出奇。

    厚厚的木屋子里,传来外面呼啸的风声。

    “芳菲……我给你做獐子肉炖苹果干吃,好不好?”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外壁沙灌里的香味,咕嘟咕嘟,熊肉汤换成了獐子肉。甚至宏儿都不知道——他在暗夜里,老脸发烫,觉得自己是个无耻之徒——当然不敢当着那样的孩子,更不敢让孩子知道任何的蛛丝马迹。

    甚至都是等孩子睡着了——等孩子以为自己是去外面的道观后,才悄然绕道,又回到这里的。

    不,自己绝不可能离开这个房间!

    绝对不会!

    他的声音更低更温和:“小东西,喝肉汤好不好?很好吃的。还有冰点,我也给你留了一份,再不吃,就要融化了……”

    芳菲扭过头去,不是不吃,而是根本不饿。之前吃得太多了,鹿肉丝,野猪头,估计都还没消化干净呢!

    他当然早就知道哪些被消灭掉的东西去了哪里,不用想,一看就知道了。他难道还不了解她么?

    他心里暗暗地压抑着一种要爆笑的冲动——是欢乐的,开心的那种狂笑,但是,他还是没有笑,强行咬住嘴唇,柔声道:“那,明日再吃?”

    还是无人回答。

    他再也忍不住,翻身上床,什么君子,什么孩子,统统忘记了,也不想记得了,只是搂住她温暖的身子,轻轻抚摸她手臂上的伤痕,再也没有说半句话。

    她也没有说半句话。

    也没有挣扎或者抗议。

    仿佛自己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说,自己从来不知道这是梦里还是现实。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只有一个在漫长的孤寂岁月里走过的女人,方明白的那种寂寞和渴望——人人都是血肉之躯,而非土木草石,无情无欲。

    这样置身在一个男人温暖而宽大的怀里,是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渴盼过的?

    只是期盼得太久太久,事到临头时,反而麻木了,彻底麻木了。就在自己和弘文帝在先帝陵墓之前为了那个孩子做生死辩论,争吵,决绝的时候,就已经彻底麻木了。

    糊里糊涂里,也不是没有妥协过的,纵然是弘文帝——纵然是他一起吃饭一起看望孩子的温存时光,也曾让人小小的安慰。

    就因为如此,一度,甚至想忽略道德,忽略身份,忽略情感和精神上的妥协——就只是为了一双拥抱的手。

    每个女人,最终需要的,都是一双拥抱的手。

    有人罩着自己。

    却不料,终究还是不能。

    深宫漫长,永远只得一个人。

    等到她清醒的时候,彻底斩断了这一切,也斩断了一切可能重复发生的温情厚意。

    “芳菲……这些年,你真是吃苦了……唉……”

    他常常一声叹息,低低的。

    她却忽然在他怀里,不可抑止,泪流满面。

    敢在谁面前承认自己痛苦呢?

    独断专横的冯太后,无情无义的冯太后——一国之内最有权势的女人,谁会认为自己是在吃苦呢?

    她的眼泪很快湿润了他的胸口。

    他就如小时候一般拥抱着她,仿佛是自己小小的孩子,受尽了委屈,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倾诉的胸口,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倚靠的肩膀。

    再强的女人,都会在男人面前示弱——只是需要看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俄而已。

    风起,呜呜呜的,正好将她的哭声遮挡,不怕宏儿听到。她肆无忌惮,掩面痛哭,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他的胸膛,一言不发,仿佛是一场梦魇,仿佛在梦中才有的轻松——再也不用顾忌任何的道义的束缚。

    甚至,不用顾忌在儿子面前的羞耻。

    他也眼眶濡湿,只是抱紧她,听着她的哭声和风声一起,传得很远很远,一声声的,令人心碎。

    玄武宫。

    弘文帝狩猎归来,大获全胜,随从们抬了整只的老虎,黑熊,鹿子,麂子,獐子等等野物开始整治,整张整张的皮毛下来,露出肥美的肉。

    秋季,正是动物们最最肥美的时候,它们饱食了各种丰厚的秋果。尤其是熊瞎子,它们最喜欢在繁茂的老丛林里寻找野生的蜂蜜吃,一抓一把,吃得肥肥甜甜的,身子比往常胖了一倍不止。一剥开熊皮,甚至能清楚地闻到那股蜂蜜的香味儿。

    成排的架子上,正在烧烤各种野味。

    一坛坛的美酒,正在陆陆续续地搬上来。

    弘文帝狩猎三日,在极限的运动奔跑里,显得前所未有的精神,一扫昔日的颓唐凶狠之气,兴高采烈地看自己的收获。

    太监给他斟一杯温酒:“陛下,这次狩猎完毕,是不是该启程回平城了?”

    “哈哈,是该回去了,耽误这么久了。今晚,设宴一次,明日休整,三日后,就回去。”

    老太监魏启元松一口气。

    耳边砰的一声,正是炭火裂开,烤鹿肉的香味顿时蔓延开来,弘文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怒道:“小太子为什么都不来请安了?朕看,她们是再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相见欢(3K)

    魏启元战战兢兢的:“陛下,小殿下是逢一三六九来请安……今天是初十……”

    弘文帝一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曾几何时,宏儿也变成三六九来请安了?是谁规定的?自己规定的么?

    他迟疑一下,看了看烤架上的鹿肉,“去把小太子请来,他最喜欢吃烤鹿肉了……”

    “好咧,老奴马上派人去请。”

    不远的距离,两名小太监一会儿就回来了,面色有点不安:“陛下,小太子不在慈宁宫。”

    “去哪里了?”

    “慈宁宫的人说,他和太后打猎去了。”

    “打猎?”他皱起眉头,妇孺去打什么猎?

    “去了多久?”

    “快三天了。”

    这么说,是自己走后第二日,她们就走了?

    弘文帝大吃一惊,嗖地就站起身:“你说什么?太后和小太子去打猎三日还没回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快去找啊……你们愣着干嘛?马上去找……”

    “太后带了卫士出去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弘文帝气急败坏:“北武当就这么大,他们能去哪里去三天也不回来?马上去找……别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陛下别着急,老奴马上再去慈宁宫打听一下,慈宁宫的宫女都没慌张,若是太后有什么不安全的,她们岂不早就来禀报陛下了?”

    弘文帝站起来,走了几步。他心里虽然对冯太后已经滋生了强烈的芥蒂,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又是一女人一孩子,去打什么猎呢?

    尤其,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儿子了,更是直觉一股不安,立即就道:“朕也去慈宁宫看看。”

    魏启元跑在前面。

    弘文帝大步跟上去。

    慈宁宫里静悄悄的,宫女们都在做一些零碎活计,针线活儿等。

    见陛下驾到,都很意乱,赶紧跪下去了。

    弘文帝厉声道:“太后和殿下呢?”

    张孃孃急忙道:“太后和小殿下打猎去了……”

    “打猎,打猎!什么打猎需要三四天?人都不见了,你们也不担心?”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还是张孃孃大着胆子:“太后遣了侍卫回来报信,说无甚大碍,过几日就会回来……”

    弘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无甚大碍”?而且还要过几日才回来。这都多久了?

    “是谁回来报的信?”

    “回陛下,是乙辛。”

    “乙辛在哪里?”

    “他今日出去了,还没回来。”

    弘文帝直觉不妙,怒道:“乙辛还说了什么?”

    “回陛下……就只有这些……”

    当日乙辛是奉命回来的。当然,要怎么交代,自然早就做了安排,为的便是不因为宫里人心上下的恐慌。在这个问题上,罗迦当然有着自己的私心,既不愿意芳菲那么快回去,也不愿意引得天下大乱,谣言四起。又知道弘文帝恰好出去打猎了,所以,三四天下来,冯太后和小太子失踪了几日,也没引起任何的警惕。

    弘文帝却明显感觉到不是这么一回事,冯太后带着小太子,又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去什么地方一去七八日?

    他怒了:“等乙辛这厮回来,马上禀报朕。”

    “奴婢遵命。”

    “不行,快派人出去找。来人,马上出去找找太后和小殿下……”

    侍卫为难道:“北武当这么大,往哪里去找?”

    弘文帝厉声道:“这么大?有多大?马上兵分三路,北武当打猎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快,马上去找,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拿你们是问。”

    众人不敢再问,立即分头行动。

    弘文帝闷闷地回到玄武宫,连烤鹿肉也简直没有心思吃了。平素,他虽然和冯太后过不去,可是,一想到儿子跟她一起,忽然不见了,而且是这么多日都不见,打猎也不是闹着玩的,尤其,他们又没什么经验,两个妇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如何是好?

    可是,他左等右等,一直到晚上,乙辛这家伙也不见人影子。

    他更是愤怒,太监们一再劝说他,冯太后既然遣人送信了,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再说,已经连夜派人寻找了,怎会出什么事情?

    弘文帝哪里听得进去?

    他在床上躺一会儿,可是,很快又心急火燎的,根本没法闭上眼睛。

    伺候他的魏启元听他翻来覆去的,小声道:“陛下,太后没事的,您放心好了……”

    他闷闷地坐起来:“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前两日又下雨,山道路滑,朕都几次差点摔倒,何况她们……”

    “陛下,太后可不是一般女人……”

    他忽然怒了:“什么不是一般女人?女人就是女人。难道她冯太后能打死一头猛虎?”

    魏启元见他勃然大怒,吓得一口气也不敢出了。

    弘文帝气咻咻的躺在床上,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老是不安宁,仿佛一个小孩子,叫着跳着,在桃花丛里,不停地叫自己“父皇,父皇……”

    他伸手去拥抱,却抱了一个空。

    睁开眼睛时,眼前几乎觉得一阵轻烟飘过,虚无缥缈的。忽然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可怕的预感:莫非,芳菲带着宏儿跑了?

    他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蹬地一下跳起来。

    不好,要是真跑了,一跑就是三四天了,岂能再找到人?

    魏启元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急忙道“陛下,您怎么了?”

    他不经意道:“你说,太后和太子,会不会根本不是打猎去了?”

    魏启元一惊:“不是打猎,她们能去哪里?慈宁宫的人,都说是打猎去了呀……”

    弘文帝摸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苦笑一声,哪有太后和太子悄悄跑掉的?就算芳菲要跑,但是,她为了儿子着想,也不会跑啊。

    这么多年下来,她可不是当年神殿的懵懂少女;而是通盘考虑的冯太后了,纵然意气用事,也不会拿儿子的安危来开玩笑。

    弘文帝披衣下床,走来走去,心里忽然一动,立即道:“起驾去慈宁宫,不要惊动任何人。”

    魏启元识趣,立即只带了几名随从,悄然地护驾弘文帝来到慈宁宫。

    值班的宫女见陛下来了,谁敢阻拦?弘文帝径直便进了冯太后的房间。

    仔细一看,但见她的东西,日常的衣物,随时要用的物品,样样俱在。再去看儿子的房间,也是都在。

    他松一口气。看样子,果真只是打猎去了。

    这时,天色已经亮了。

    陆续有侍卫回来报告。但是,都没有冯太后的消息。

    弘文帝更是急了,看着朦胧的天色,大怒:“乙辛还没回来?”

    “回陛下,说乙辛是下山买东西去了,估计今天中午才会回来……”

    弘文帝气得跺脚,大喝一声:“李冲,快传李冲……”

    不一会儿,李冲就来了。

    弘文帝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一沉,喝道:“李冲,太后呢?”

    李冲大吃一惊:“太后还没回来?”

    弘文帝几乎恨不得扇他一耳光:“你是内务府的秘书令,你不该是天天跟着太后么?现在太后不见了,朕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问起朕来了?”

    李冲跪在地上,心里暗叫不妙。以冯太后的性子,怎么可能一去这么多天打猎不回头?不对,肯定是出事了。他却只是叩头:“罪臣该死……罪臣渎职了……太后当日打猎,并未告诉罪臣,只是带了几名侍卫和小殿下出去……这两日,罪臣有事情求见太后,却一直找不到人……”

    弘文帝的心,已经凉了一大截,根本顾不得听李冲说什么,怒吼一声:“马上增派人出去找,哪怕把北武当翻一转,今日也要把人给朕带回来……快去,还愣着干什么?都滚出去……天黑之前,朕必须见到宏儿!”

    众人立即领命,匆匆而去。

    弘文帝熬不住了,吩咐道:“备马,朕亲自去找,不信人就不见了……”

    魏启元小声道:“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退开。”

    “陛下……您息怒……您想想,您出面,太不合适了……”

    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旁观者清,既然冯太后的侍卫说了没事,那就肯定没事。现在,弘文帝大张旗鼓地去找人,以他这火爆的脾气,如果见了面,当场又和冯太后闹将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陛下的脸色,想着如何站位置了,弘文帝此举,岂不是火上浇油?如果某些大臣伺机搬弄是非,岂不是又要增加许多事情?

    弘文帝根本不看他的脸色,打马就跑,一边跑一边喉:“慈宁宫这帮卫士,全是废物,朕一定要杀了他们,都是没用的东西……连一个人都看不好,废物!”

    魏启元等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也无可奈何。

    这一行动,当然就不是秘密了。

    入夜,五大常委之一的陆泰府邸来了一个神秘客人。客人蒙着面纱,在夜色下一身便装。一通报,陆泰都有点意外,急忙迎出来,又惊又喜:“贵妃娘娘请。”

    米贵妃十分客气,跟着他进了密室。

    米贵妃夜访陆泰,一点也不稀奇,按照亲缘关系理起来,她的一名亲姨妈,还是陆泰的一名姨太太。

    两个人虽然有这层亲缘关系,以前往来并不多,直到米贵妃姐妹受宠,一向不太把她们放在眼里的陆泰才转变了态度。

    尤其是这两年来,陆泰已经跟她们走得非常亲近了。

    二人坐定,陆泰低声道:“贵妃娘娘,小王子一切可好?”

    “托福,还好。唉,只是我们明日就要启程了。”

    陆泰有点意外:“陛下不是说三日之后就要回平城么?怎不一起走?”

    米贵妃面露难色:“有时,我也拿不准陛下的意思。今晚带皇儿去拜见陛下,但是,陛下心情不太好,忽然就下令让我们明日启程,说先派八百侍卫护送……”

    “这有什么?既然有侍卫护送,岂不是好?小王子这已经是破格的恩典了。”

    米妃微微一顿:“可是,要是皇儿能和陛下一起回平城,岂不是更好?”

    陆泰尚未回答,听得敲门声。这禀报声可不是一般人,而是他的亲信贴身侍卫,匆匆进来,看一眼米贵妃。

    米贵妃立即道:“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都是自己人。”

    侍卫这才低声说:“玄武宫传来消息,冯太后和小太子打猎数日未归,陛下大发雷霆……”

    “哈!”

    两个人都甚感意外。

    米贵妃立即道:“我才从玄武宫出来不到两个时辰。难怪陛下看起来面色很不好,也很愤怒的样子。”

    陆泰赶紧问:“难怪这几日都不见冯太后。我还以为这个女人已经被陛下威慑收敛了一点儿。难道,她竟然擅自打猎出去了?”

    “对。陛下对此事一点儿也不知情,所以,才分外动怒。”

    陆泰一笑:“好事,真是好事。”

    米贵妃急忙问:“什么好事?”

    “你想,太后擅自外出,数日不归也就罢了;而且还带了小太子,显然是把小太子当成筹码了,陛下生平最恨便是人家拿孩子做筹码,如今,岂有不责罚小太子之理?而且,我们这几年看下来,小太子完全被那个女人汉化了,教育成了她的忠实继承者,对我们鲜卑大臣,一点儿也不亲近,学习的也完全是李冲等那一套。日后,他若登基,我等岂能有什么好日子?”

    米妃摒住呼吸,不敢回答。

    “以前,大家忌惮陛下只有一个儿子,谁也不敢动他,所以,这个小子也就益发肆无忌惮,冯太后,也完全当捏着一张王牌。可是,现在,陛下有那么多王子,其中好些,都是亲我们鲜卑人的。他们难道不是比那个离心离德的小太子更合适?”

    可以说,宫里但凡有儿子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废黜太子,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当然,这种幻想的程度,因人而异,有些淡,有些浓而已。如果,人人都没有野心,那几千年的宫斗因何而来?

    米贵妃的儿子被封为睿亲王那日起,不可能不滋生其他的奢望,现在,听得陆泰说得那么明白无误,竟然压抑不住的狂喜:小太子若是受到了责罚,但是,会不会被废黜呢?

    她小心翼翼的:“大人,你可得小心一点儿,小太子不止是太子,而且也是‘皇帝太子’,这是陛下封赏的……”

    “哈哈哈,娘娘有所不知,当日陛下为了变法大计,有求于冯太后,当她提出条件时,不可能不答应。现在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日陛下不敢杀李奕,现在不就把李奕杀了?她的情人都能杀,陛下看来是没给她丝毫面子了!还有李欣,都是她判的死罪了,陛下不照样开释了?小太子以前不是日日请安?现在难道不是三日一请安?”

    一席话,令米妃茅塞顿开。

    看来,小太子的失踪,真是要激怒皇上了。

    “我告诉你,冯太后要指望这样要挟陛下,她就错了,错得离谱!陛下,是我们鲜卑人的血性汉子,不可能受她这样的要挟。不信你看,等冯太后回来,陛下一定有更加厉害的招数等着她。”

    米贵妃当然知道,陆泰等都是弘文帝的心腹重臣,对弘文帝的了解还在自己之上,真是又惊又喜,二人又低语了几句,这才离去。

    米贵妃刚走,就报李欣来访。

    陆泰喜出望外,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自己正想要找李欣,李欣就来了。

    二人进了密室,李欣迫不及待,直奔主题,小眼睛里冒出希望的火焰:“大人,机会来了……”

    “哈哈,我知道,这是绝妙的好机会啊。李欣,这可以说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了。只要这次搞定了,你后半生,就高枕无忧了。”

    李欣又惊喜,又恐惧:“大人,你确信万无一失?”

    陆泰不答反问:“今日向你报信的是谁?”

    李欣低头说了一个名字。陆泰一笑:“这可不是天赐良机?李欣,你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可是,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的心思,你还不清楚?不然,他当初怎会放你?那个女人,牝鸡司晨,压制了陛下这么多年了,她早该死了。”

    李欣心上一块大石头立即落地了,眼里露出狠毒的光芒:“我的女婿惨死在她的手里,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狠毒的女人。”

    “好,李欣,你放心。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哈哈,事成之后,陛下一定会重重有赏。”

    “多谢陆大人指点。”

    “不用客气了,那个女人,是我们鲜卑人的共同敌人,谁不希望她早死?”

    一个完美的阴谋,已经彻底成型,二人在密室里,把酒言欢,越谈越是兴奋。

缠绵和决裂(5K)

    连续两个晴天,将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晒得干燥而温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芳菲睁开眼睛,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

    她在阴暗里,看到自己的位置——自己趴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侧身睡着,而他,双手伸出,圈着自己。

    多么熟悉的睡姿!

    多么宽阔的胸膛!

    她心里一震,忽然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也许是睁开眼睛了——她下意识地,整张脸都锁在他的胸膛里,从上到下,他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无比震惊,无比惊惶,只恨自己不要醒来——永远永远也不要醒来。

    而且,绝不要被人看到,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因为,她忽然想起,儿子就在隔壁!

    宏儿在隔壁啊!

    而自己,竟然在这里,和一个男人这样搂抱着睡在一起。

    那是身为母亲的一种尴尬。

    她害怕他知道,害怕他发现——害怕孩子受到伤害。

    她紧紧地埋下头去,然后,悄悄地滑离了他的胸膛,装作睡得很沉的样子,不经意地朝向了墙壁。

    已经是背对着他了。

    只是一个转身,甚至还脱离不了肢体的接触。

    他轻叹一声,声音竟然是甜蜜的。手慢慢地抚摸过她的肩,停留了一会儿。这肩,已经削瘦了,再也不复当年的葱茏玲珑了。他的手从她的黑发上移开,缓缓的,还是没有起身,只是悄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哪怕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也是那么缠绵。

    一如这么多年压抑之后的突然释放,身心都那么快乐,一颗心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欢乐。女人需要温存,需要拥抱,需要男人坚强有力的胳膊。谁说男人又不需要呢?男人更是渴望。自己,也孤独得够久了。

    他再次伸出手,悄悄地,是一种搂抱的姿势,两个人就那么依偎着。连他多年早睡早起的习惯都打破了,看一眼窗外黯沉下来的天气,竟然希望快点下雨——痛痛快快的下一场大雨,让大雨把这个世界彻底覆盖,把一切全部遮掩。

    唯有这样,一切才能够永恒。

    可是,没有下雨。

    风一直刮着,呜呜呜的,云仿佛被吹散了似的,反而不下雨了。

    有敲门声。

    一下,一下,很有礼貌。

    因为门是闩着的,他必须敲门。是孩子那么清脆的声音,他保持着良好的习惯,尽管在陌生的地方,也早睡早起。

    “太后……太后,宏儿要进来啦……”

    芳菲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罗迦慢慢地起身,穿好了衣服,先出去,走的是另一道门出去的。

    出去的时候,竟然心慌意乱,面红心跳,仿佛初次约会的小伙子,在偷情的时候,被人家抓住了。

    他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狠狠的,心里竟然偷偷的甜蜜——又刺激,又甜蜜。不料,自己都老了,才跟自己的妻子——偷情!

    然后,拐了个弯儿才进来。

    宏儿已经穿好了小鹿皮的软靴子,腰上悬着匕首,神气活现地拧一拧自己的熊皮衣服,又看旁边同样装束的罗迦,兴高采烈的上下看他:“呀,您今天可真帅。”

    “是么?”

    他对自己这身装束也很满意。因为,他也换了一件新的衣服,记忆里,仿佛是她很喜欢的。她最喜欢自己穿成这样了。

    “您这么早也来看太后?”

    “宏儿都起得早,大人怎好意思赖床?”

    宏儿充满感激的眼睛:“多谢您。都是您帮着照顾太后……我一定会叫我父皇感谢您的……”

    罗迦笑起来,压低声音:“宏儿乖……这可是我们的秘密,不需要你父皇感谢。”

    “为什么是秘密呀?父皇告诉我,受人之恩,就要报答耶……”

    “你忘啦?我不喜欢和大人玩儿,只喜欢和孩子玩儿……”

    孩子微微有点遗憾:“那好吧。可是,那样,我父皇就不能谢您了。”

    罗迦一笑,拍拍他的肩头:“宏儿,你要记住,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是为了让人感谢的。”

    “那是为了什么?”

    “只问是否无愧于心!”

    宏儿仰头看着他,想了很久。此时,他还不曾料到,这一句话,甚至此后对待女人的态度,都受到了一生的影响。(关于宏儿的故事,请阅读《穿越沦为暴君的小妾》,宏儿便是文中的男一号孝文帝,穿越到现代后化名李欢。)

    孩子仔细地想这句话,想了很久。

    然后,抬起头看他:“要是您能跟我父皇见一面就好了。您这么好,您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罗迦心里一震,柔声道:“宏儿的话,你父皇也会听。只要你乖乖的孝顺父皇,他就会一直很爱你的。”

    “我知道。”

    宏儿想了好一会儿才兴奋道:“我们今日又去打猎么?”

    “宏儿,还想去打猎?”

    “想耶,打猎真好玩。不过……”他面上露出难色,“要是我们都去玩儿,就没人陪太后耶……这两天都没人陪太后了……唉,不去了,我要在家里陪陪太后啦……”

    罗迦见他小小年纪,心思慎密,虽然贪玩心重,可是,竟然能自己压下孩子的贪玩,主动提出在家里陪伴太后。

    孩子固然天生纯孝,但是,跟后天的教导,肯定也功不可没。

    太后是他亲近之人也就罢了。但是,对于父皇——弘文帝和冯太后都如此水火不容了,孩子口里对父皇也没有怨言,还记挂着要带熊肉回去给他吃,可以肯定,冯太后绝对没有教导过他怨恨父皇。

    很少有女人,在和男人感情失和的时候,还能对孩子保持这样的教育和心态。

    他暗叹一声,笑起来,摸摸孩子的头,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油然又亲近了几分。

    又微微的酸楚,自己早年那么多子女,三皇子固然是逆子,而弘文帝,也失之于阴沉,便是一辈子,也没指望上一个可心可意,真正能承欢膝下的,反倒是这个孙子,给了自己的晚年无限的安慰。

    他凝视着孩子,仿佛这一辈子,对自己的子女,反而从来不曾有这样浓烈的感情。

    “宏儿,你想念你父皇了么?”

    孩子看着他温和的目光,点点头:“是呀,我想起明日是初九了耶,我每到三六九,就应该向父皇请安的……”他的声音低下去,以前可不是三六九才请安,是天天都见面的。“也不知道,我父皇打猎回来没有……如果他回来了,我不给他请安的话,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罗迦温和道:“应该快回来了。你放心,这次回去,父皇一定会更加疼爱你的。”

    孩子疑惑地问他:“真的么?”

    “真的。宏儿,如果你父皇猎获了老虎,一定会给你做虎皮衣裳的。”

    孩子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很是兴奋,“我们明天就回去么?”

    “哦,孩子,别着急。太后身子还没好。等太后身子好了再说吧。”

    “好嘛,我等太后好起来。”

    “宏儿,今日我们就在家里陪太后好不好?你放心,我也有许多好玩意要教你玩儿。”

    “好耶。”

    孩子答应着,跑到床边看太后。

    “太后,您听见没有?我们今天在家陪你玩儿呢……”

    芳菲依旧闭着眼睛,戴着眼罩。只是拉一下儿子的手。

    罗迦一招手,眨眨眼:“宏儿,我们先出去晨练一下,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太后,宏儿先出去啦,一会儿回来陪你。”

    孩子和罗迦出去,罗迦还亲手关了门。

    芳菲立即睁开眼睛,跳下床,将门闩从里面插上了。

    光脚踩在地上,凉冰冰的。这才看到地上的软鹿皮的靴子,和熊皮衣裳。出太阳了,穿这件衣服就不是那么恰当了。但是,她在屋子里,觉得冷嗖嗖的,还是穿上了,对着镜子一照,想起宏儿也是这样的小靴子,再看自己,也很神气的样子,就像一个女野人。

    她反复照了好几次,才放下镜子,赶紧洗脸漱口。

    那件放棉布夹袄的包袱旁边的盒子,赫然已经多了好几样东西:都是新买回来的胭脂水粉,而非是昨日那种过期的。

    她怔怔地,对着镜子,看镜子里面的自己,这两日吃喝好,休息好,脸色反而没那么难看了。

    甚至一抹嫣红——是怎么来的呢?

    是偷情的样子?仿佛看起来,就像一个春心荡漾的女人!

    她悄悄捂住脸,好一会儿都不敢再次睁开。但是,身子很舒适,心里也很甜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甜蜜,温馨,比任何政治上的胜利,都令人感到幸福。

    忽然滋生了强烈的贪婪——自己要长期如此!

    一定要这样的生活。

    这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宏儿,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为什么不要呢?

    可是,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皇太后,真的能想走就走,想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么?

    只有额头上一些擦伤的痕迹,不识趣的,红红绿绿,那么碍眼。

    那些可恨的淤青。

    尤其是眼角边,额头上,简直惨不忍睹,不疼,只是损害容貌。

    她慢慢地拿起桌上的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精心的将发髻弄成很时髦的样子。然后,才淡淡的涂抹脂粉。非常上等细滑的胭脂,拍开,在脸上一匀,一抹的绯红。唇红荡漾,移开,嘴唇一抿,镜中的女人,仿佛忽然年轻了十岁。

    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

    正是一年春好处。

    那是,正是自己最最鼎盛的年华。自己还在干什么呢?正是和罗迦再次和解,再次重逢,回到立政殿,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日子?

    她不胜唏嘘,放下镜子,就如宏儿一般,觉得自己那么漂亮,那么幸福。

    推开旁边的小木门,案几上摆放着整齐的餐点,各种各样精细的粥点,一大碗的甜点——还是昨日那种似燕窝又不完全像的东西。

    她端起来,细细地喝,然后,一口气喝光。

    吃饱喝足,再回到屋子里,镜中的女人,脸颊绯红,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额头上的伤痕还是很无趣,又讨厌。她踌躇着,还是拿了白色的布条,包扎起来,像以前看到过的那些西南方向的人包的帕子。据说是为了纪念诸葛亮,川西一带,很多人都这样包着帕子,她曾经见过南朝一个来北国投奔的士大夫,也包着这样的帕子。

    她理了理,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呼吸新鲜的空气,活动四肢,好一会儿,听得外面儿子唧唧咯咯的笑声,才不慌不忙地回到床上躺下。

    “太后……太后……您吃早点没有?”

    孩子软嘟嘟的小嘴巴,几乎亲吻在她的脸上。她轻轻捏着他的手,低声问:“我吃了,你呢?”

    “宏儿也吃了耶。今天的早点很好吃哦。我在慈宁宫也没吃这么好的糕点。神仙说,是北武当的特产,只有道士们才会做的……”

    “我也吃了哪个。”她悄悄地,又问,“神仙到哪里去了?”

    “他在后面,马上就会来的。他说,要给太后也做一双软鹿皮的靴子,太后,这样,我们就有两双啦……鹿皮靴子,比牛皮靴子更轻薄舒服呢……”孩子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眼睛,非常非常的遗憾,“太后,你的眼睛还没好么?”

    “还没有。”

    “唉,这样你就看不到神仙耶。他真的很帅……”

    孩子的小手,带着一股热气抚摸在脸上,她心里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可怜的孩子,他怎能知道?正是因为他在自己身边,自己才不敢取下眼罩。

    就如一些人,一滴酒都没喝,却说自己醉了一般。

    “太后……呀……”孩子忽然有点害怕起来,“你的眼睛会不会一直不好?”

    她柔声道:“你怕太后会变成瞎子么?”

    孩子的声音更是惧怕:“太后,会不会真的就看不见了?”

    “没事,宏儿。只要我宏儿还在,我当然一辈子都要看到我宏儿……乖乖的,别怕,过两天,太后就能睁开眼睛了。”

    孩子这才松一口气:“真的两天后就会好么?”

    “真的。”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总是这样,人未到,声先到:“宏儿,你又在陪太后说话么?”

    宏儿做一个鬼脸,悄悄地:“太后,要是你能看见就好了,今天神仙穿了一件很帅很帅的衣服……”

    宏儿已经转过身去。芳菲悄悄地从他身后望去,将眼罩拉开一点儿,正好清晰地看到走进门来的那个人:

    果然是一头白发!

    她忽然蒙上被子,整个人地蒙住,泪如雨下。

    眼前,是28岁的罗迦,头上戴着绿咬绢的高高的王冠,上面缠绕着一层程亮的金子,金光闪闪,威武生风。

    那是第一眼,他是她的仇人。

    却是她以为最帅的人。

    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和那个28岁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仿佛他永远是28岁,从来不曾衰老。

    而自己,却老得这样可怕。老得眉梢眼角,都有浅浅的细纹了。

    她不可抑止,无声地啜泣。

    被子里,孩子感觉不到,只以为太后又躲起来了。

    只有他站在门口,无声地凝视她。无声地凝视那微微抖动的被子,以及被子下哭泣的身影。

    孩子已经蹦蹦跳跳地过来:“我们今天下棋么?”

    他十分温和:“今日天气不好,我们就在家里下棋,还可以投壶。”

    “那,先玩儿投壶吧,我最喜欢这个了。”

    两个人便开始玩投壶游戏。

    投壶是一种由射箭演变而来的投射游戏形式。投壶者站在离壶一定距离的地方,把箭投向壶中,以中壶口的箭数或中箭的状态来决定胜负,赢者得筹,负者饮酒。

    屋子很宽大,壶摆在左边的角落正中。孩子站在一丈远的地方,罗迦站在两丈远的地方。筹码当然不是饮酒,而是松子。大家拿了一堆干果,胜利的,就增加一棵干果。

    在室内玩得枯燥了,又去外面的宽阔的庭院里玩儿蹴鞠。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天气更是显得阴寒。

    早早吃了晚餐,屋子里已经亮起灯光,罗迦把门窗都关好,才对宏儿道:“你先在这里陪着太后,我出去一会儿。”

    门关了,宏儿赶紧跑到太后的床前。

    芳菲坐起来,“宏儿,你今天开心不?”

    孩子兴奋地笑:“太后,真好玩儿。我很喜欢在这里玩儿。”

    她低声地:“你一直在这里玩儿,就不会觉得闷或者厌烦么?”

    “才不会呢!更神仙一起玩儿,我永远也不会觉得闷。他会给我讲笑话,带我玩儿游戏,又会教我学射箭骑马,对了,他还教我念书呢……太后,我觉得神仙真厉害。他是个鲜卑人,可是,他会念书……东阳王和陆泰他们就不会,他们只知道骑射……”

    孩子有点奇怪:“我觉得他不像一般的鲜卑人耶。”

    芳菲轻描淡写的:“他是个道士,当然不像一般的鲜卑人。”

    “可是,他和道长爷爷,看起来也不一样呀。”

缠绵和决裂(5K2)

    “人各不同,当然不会完全一致,这有什么稀奇的?”

    她忽然问:“宏儿,你觉得是他好,还是你父皇好?”

    孩子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的:“太后……父皇,他怎么没派人来接我们呢……他是不是已经不会来找我们了?”

    芳菲听得他声音里的委屈和失望,心里一揪。弘文帝,他也许打猎快活还没回来;即便回来了,他还有米贵妃,还有睿亲王等许多儿子,他岂会一再挂念自己母子的下落?

    自从自己和他翻脸之后,就在慈宁宫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就连李冲等人也没见;谁会注意到自己母子的失踪?

    如果真的不注意的话,那才是好事。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总有某个时候,他会想起,失踪的太子,岂能不鸡飞狗跳?

    宏儿怯怯的:“太后……是不是父皇一直不找我们的话,我们就不能回去?”

    她笑起来,声音那么凄凉:“不,宏儿。你放心……”

    叫孩子放心,放什么心呢?她没说完,听得罗迦的脚步声,还有他的笑声:“宏儿,你看,这是什么?”

    烛光不如日光那么明显,她缩在儿子的身后,肆无忌惮地将他看了个底朝天。然后,才躺下去。

    孩子忘了短暂的小小的不安,奔过去:“呀,这是什么?”

    “这是冬不拉,有些地方,又叫六弦琴……来,宏儿,我弹曲子给你听。”

    “您还会弹曲子?”

    “当然了。”

    他坐下,宏儿也坐下,两个人围着火炉,看着蓝色的火苗跳跃,然后,他开始弹起欢快的曲子,都是草原风格的,充满了强烈的鲜卑人的色彩,热烈,奔放。然后,他唱起歌曲来: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这是北国人最最著名的一支曲子,而且,是纯北国的风味,从曲子到词,都充满了鲜卑人的烙印。

    他的歌声又洪亮,又苍劲,在黑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孩子欢乐地跟着他一起唱。

    随着曲调的最后一个弦落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宏儿也被这种雄壮的歌声感染,一时没有开口。

    “呀……我父皇跟我讲过这首曲子,但是,他可不会唱……”

    却听得一个清晰的声音:“宏儿,你过来。”

    孩子一怔,罗迦也一怔。

    但见芳菲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还是没有取下眼罩,却已经靠着床头,正式表示自己——清醒了。

    宏儿跑过去,她拉住儿子的手,被火炉烤得非常温暖。

    “宏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好耶。”

    她无意地看了一眼罗迦的方向,知道他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她也不以为意,只轻轻揽住儿子,柔声道:“今天,我给你讲汉武帝和太子刘据的故事。”

    “汉武帝?就是太祖最崇拜的那位南朝皇帝么?”

    “对,就是他。之前,南朝一直不是匈奴人的对手,但是,他特别厉害,派人把匈奴驱逐千里,大汉强盛,威震中外。”

    “他可真厉害。”

    “但是,这些英明的事情,是他中年以前的事情,到晚年后,他可就没这么厉害了。”

    “为什么呀?”

    “宏儿,你听我慢慢给你讲……”

    汉武帝得到姑妈长公主的力捧,得以做了太子,条件是娶姑妈的女儿,自己的亲表妹阿娇为皇后。阿娇做了皇后,两口子过了几年清净日子,然后,汉武帝看上了平阳公主献来的家奴歌女卫子夫。卫子夫也就罢了,厉害的是卫子夫的兄弟卫青,外甥霍去病,一个个都是超级厉害的将帅之才。建功立业,卫家一门,一时,显赫无比。

    当然,显赫的还不止如此。最主要的是,卫子夫在汉武帝快三十岁那年生了儿子刘据,不久后,被汉武帝立为太子,就是卫太子。

    宏儿仔仔细细地听着,因为,她听得太后说:“为什么要那么快立卫太子?就因为当时汉武帝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爱逾性命,视若珍宝……”

    小小的孩子,仔细地咀嚼太后的话。就一个儿子的时候,当然非常疼爱,可是,当有了两个儿子,三个儿子……或者几十个儿子的时候呢?

    罗迦却心里发沉,背后也有点儿发冷。

    芳菲,她竟然这样告诉儿子!

    她竟敢给儿子讲这样的故事。

    他要出声阻止,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她的声音是灰灰的,心也是灰灰的——就如他之前悄悄在门外听到的母子俩的对白“父皇,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

    弘文帝,已经忘了这对母子的存在。

    曾经那么珍爱,那么决绝要得到的人,现在,人都失踪了好几天了,他也丝毫不曾察觉。

    不止如此,她的灰灰的声音,并非是一时激动,而是非常镇定,仿佛是深思熟虑,等了很久很久的结果。

    他竟然没法阻止。

    宏儿在追问:“太后,后来呢?”

    “后来呀。汉武帝的功劳越来越大,他后宫里的美女也越来越多。然后,就生了好多儿子。最著名的是一笑倾城的大美女李夫人生的儿子昌邑王和勾弋夫人生的儿子刘弗陵……那时李夫人早已死了,勾弋最是得宠,据说,她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刘弗陵,这跟传说中的大圣人尧的母亲怀他14个月一模一样,所以,汉武帝便赐勾弋夫人住的勾弋宫为尧母宫……”

    当时,卫子夫已经人老色衰,而卫太子也都三十几岁了。太子正是鼎盛之年,汉武帝却封勾弋夫人为“尧母”,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帝有了潜规则,其他的大臣们当然就会各怀鬼胎。卫太子不可能没有政敌,对立派,便需要扶持能够带给自己好处的新太子。

    可以说,汉武帝这个“尧母宫”的封号一出去,其实,是他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卫太子的政敌们:“你们可以对太子动手了!”

    当然,政敌们不可能放过磨了很久的大刀。

    宏儿仰起脸,忽然问了一句:“尧母宫厉害,还是睿亲王厉害?”

    芳菲心里一抖,尽管看不见,还是微微闭了闭眼睛。崇尚汉武帝的北国帝王,尤其是弘文帝和他的大臣们。

    自己母子的处境,现在和卫子夫,卫太子当年有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自己这个恶名昭著的冯太后,权利比卫子夫大多了。如果不是这样,宏儿何止三日一请安?也许,弘文帝再也不想见他呢!

    孩子现在还小,就已经开始受到嫌恶。以后呢?再过十年,二十年呢?那时,他的其他儿子陆陆续续长大,宏儿,又还算什么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

    是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宏儿,先帝爷爷生前的时候,对太后非常非常好……后来,我总是想,那是因为先帝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如果他再活很久,活到汉武帝那么久,又有了许多新的美人,他还会如以前那样待我好么……”

    孩子第一次听她提起“先帝爷爷”,对这番话,似懂非懂。

    罗迦坐在火炉边,仰靠着,心如刀割,听着她冷酷无情的声音,控诉着儿子——然后,直接控诉着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沉淀下来,细细地想,若是真的自己没有“死”——又活了几十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不会正是因为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反而更是无欲无求,只一心一意对一个女人了?

    皇帝身在高位,那么多政治格局要平衡,要和亲,要安抚,要权衡大臣之间的关系……林林总总,妃嫔有时是一种手段,而且几乎十之**是手段和目的,可没什么爱情一说。

    现在,弘文帝那么多的妃嫔,那么多的儿子,而且,又和冯太后关系这么僵,小太子要永远保住自己的太子地位,别说冯太后,就连罗迦,都觉得很悬。

    每个人都是情感的动物。

    岂能指望一个对母亲都很厌恶的父亲,去对她生的儿子,保持长盛不衰的宠爱?

    这可能么?

    别说皇帝,就算是离异的夫妻,如果一方再婚,再生子,那么,绝大多数,对之前的子女,感情便会淡薄一大层。

    那还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现在牵涉的,可是皇帝的位置。

    难道那些当红的宠妃,就不会帮自己的儿子争取更好的地位?

    罗迦是何许人也?自从弘文帝大张旗鼓地弄出那个“睿亲王”之后,这便隐隐表明了他的态度——纵然,他本人不这么想,其他大臣也会这么想:小太子,已经不是那么牢固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漏洞,足以摧垮一棵大树。

    这便是当年芳菲在立政殿怀孕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要他大肆封赏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原因。如果是公主,倒还好,如果是王子,则肯定是不妥的。

    这也是他对弘文帝最不满的地方:这个小子,怎会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还是冯太后的声音,依旧飘飘忽忽的:“汉武帝不再喜欢卫子夫,也不喜欢卫太子了。他想立刘弗陵为太子,所以,就必须先找借口废掉太子……”

    宏儿天真地问:“是卫太子犯错了么?”

    “不,他没错。他之前日日参拜汉武帝,后来,汉武帝不喜欢他了,便半个月,一个月也不见他一次……父子俩没法沟通,便越是疏远,感情越是淡漠……”

    要找借口,当然是很容易的。

    时年,宫里流行巫蛊,汉武帝疑神疑鬼,勾弋夫人便不失时机地给他推荐了她的党羽江充。江充找了个胡巫,一天到晚,在宫里四处挖掘木偶人,看到底是谁在诅咒汉武帝。查抄的结果,韦皇后的宫殿也不能幸免,一代皇后,屋子里被挖得乱七八糟,没有立锥之地。

    随后,卫子夫生的两个公主,卫青的长子,卫家的许多亲戚,都被汉武帝处死。

    再然后,继续挖掘太子的宫殿。江充派人,一边埋小人,一边挖掘,当然就顺利挖到了小人。

    巫蛊之祸,可是死罪,卫太子到此时,走投无路,不得不起兵抗衡,先杀了江充,和汉武帝对决,最后,卫太子被抄家灭族,牵连惨死达两三万人。卫子夫也自杀身亡。

    当然,勾弋夫人的心愿顺利实现,她的儿子刘弗陵做了新太子。

    宏儿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渐渐地,露出恐惧之色。

    眼罩其实已经只是一个装饰,芳菲已经完全看清楚他的惊恐的眼睛。

    仿佛一只拳头狠狠地捣在心口,一拳,一拳!她却生生忍着,看着宏儿。孩子,他太小了,是不该知道这些的。但是,他应该知道,而且是马上知道——不然,贪恋得越久,便越是不肯放弃。

    孩子就如树苗,要仔细地爱护。

    但是,也不能让他不经历一点儿风吹雨打——风雨熬不住,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

    何况,她已经完全改变了心意——不,他不需要成为什么大树,就做一个孩子就行了。快活无忧的游山玩水,打猎射箭,做一个最最平庸的人就行了。

    “宏儿……”

    “太后……”

    母子俩的手紧紧握着。罗迦几乎忍不住站起来,心里在狂喊,疯狂地呐喊,不要啊,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继续下去,也许,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可是,他没法阻止,冯太后的声音那么镇定:“宏儿,如果不做太子了,你会难过么?”

    四周一片死寂。

    孩子的手紧张得出奇。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的选择,也是最重要,最可怕的一次选择。

    做不做太子,大人都无法明白,何况孩子?

    芳菲也凝视着他慌乱不安的表情,这么小的孩子,已经知道害怕了。可是,如果他现在不选择,以后,就会怕得更加厉害。现在,自己还有一定的势力,足以改变这一切;若是再往后,弘文帝就如收紧的一张网,将自己的权利全部剥夺,要不要做太子——就完全由不得他了!

    现在不做,还可以稳稳地保住性命。

    若是以后人家不让你做了,那就是非死不可!

    地上那么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罗迦惨然闭上双眼,他都不敢——他自己都绝不敢这样做出决策!而芳菲!如此残酷的冯太后!

    她总是这样,一旦决断,不留情面。就如挥刀砍断自己的头颅,也在所不惜。

    忽然,他听得孩子怯生生的声音:“太后,其实我不想做太子!如果睿亲王要做,那,就让睿亲王做吧!”

    冯太后声色俱厉:“宏儿,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不做太子,你就永远不会再有漂亮的软舆,更不会再有许多侍从!”

    “不,我并不是那么喜欢软舆!”他迟疑一下,“可是,太后,如果不做太子了,我还可以像现在这样,随意玩儿么?”

    芳菲如释重负,满头大汗,浑身的力气仿佛消失殆尽,只是点头,温和的点头:“可以!宏儿!以后,你要过的,便是现在这样的日子了。”

    “好耶,那不做太子岂不是更好?”

    孩子欢呼起来,罗迦便闭着眼睛,胸口如塞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冯太后,便如一头顽固的牛,一角顶出来,便再也拉不回来了。

    永远永远都拉不回来了。

    恍惚之中,他想,难道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世界上不再有冯太后,不再有宏太子,而是其他什么张太后,睿太子,也许,她们母子的生活,会更加幸福得多?

    他只听得芳菲的声音,淡淡的:“宏儿,你还不谢谢神仙?你不是太子了,便不会有太傅了,李冲他们都不会再教你了,说不定,以后,你就需要神仙教你读书识字了……”

    孩子好生开心,转头看他,笑起来:“呀,如果是您教我,我更不想做太子了,太后,明日我们就回去吧,回去就告诉父皇,我不做太子了。”

    罗迦声音哽塞,回答不出来。

    是她冷淡的声音,略略带了一点儿嘲讽:“怎么?神仙不愿意了?”

    宏儿急了,拉他的手:“您不答应么?”

    罗迦哪里答应得出来?只是一把搂住他,狠狠地搂住。

弘文帝的反应(5K)

    芳菲颓然闭上眼睛,忽然觉得那么疲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切的勇气,忽然就用完了,彻底消失了。太子的废立,纵然是皇帝和群臣,也要绞尽脑汁,费尽周折,不可能有谁胆敢一锤定音。这个念头,她并非是第一次涌起,而是在心底藏了许久许久了,早在弘文帝的第一个其他儿子出生的时候,她便开始筹划。但是,却从不敢轻易提出来,更不敢有任何的表露,纵然昔日面对李奕这样的忠臣,都不敢稍稍透露半点。

    这些日子,她的这种念头更是加深了,但是,依旧不敢说出来,这样的话,一旦出口,就是生死大问题。

    皇帝的思维,和常人是不一致的。外人估计认为,我不想当太子了,辞去了不就好了?不在其位,不知其难。在太子的背后,从太傅,智囊团开始,以及一些亲太子集团的大臣,会结成一个有行无形的联盟。如果还有外戚,那就更是非自己能控制的了——原因很简单,太子的位置,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只有废或者立——历史上,可没有什么太子“辞职”的说法。而纵观所有朝代,太子一旦被废,唯一的下场就是死——绝对没有任何别的路。

    皇帝要保持政局的微妙和平衡,并非你察觉危险了,想不干了,他马上就同意你辞职了——因为要“辞职”,总得有合情合理的借口和理由吧?

    否则,太子大位,国之储君和根本,谁敢一言遮天,如何向天下交代?

    这么些日子,她在慈宁宫冥思苦想,连李冲等人也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唯有今日,忽然就崩溃了,肆无忌惮的,把这一切,全在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面前表露了出来。

    心里那么紧张:他会支持么?

    宏儿,长大了,他会怪责自己么?

    从此,他的未来,便是流放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做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王子——但是,这并不表明他就安全了。

    因为,其他王子一旦做了太子,或者成了皇帝,便会防备你——想方设法地防备前废太子,生怕他万一东山再起。

    这是皇家的悲哀,永远不可能有真正彼此坦率,彼此诚信的一日。

    如果今日自己把宏儿的一切剥夺了,他就真的安全了么?

    日后,新太子或者新君,就能放过他,把他当做不存在了?

    她闭着眼睛,觉得非常非常劳累,非常非常痛苦。

    甚至看也不想看一眼对面的那个人。

    他能做什么呢?

    他比自己更加明白这一切的利害关系,所以,他才会一直无声。

    只有宏儿是兴高采烈的:“太后,我真开心,以后天天玩儿,多好呀。”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拥抱他的那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搂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大人斗法,孩子受罪。

    孩子还小,不明白今日选择的意义。

    除非他真的远遁,远离皇权,否则,这一辈子,别想真正平平安安。

    他从孩子的肩头看去,床上的女人闭着眼睛,脸侧在黑暗的一角,完全看不清她的情绪和想法。

    他忽然有些恍惚,痛彻心扉的感觉,当年,两个人在陵墓前的那番争论,言犹在耳。曾几何时,弘文帝为了这个孩子,绞尽脑汁,病得奄奄一息也不肯放弃?

    年华似水,到了今日,就真的如此容不下这个孩子了?

    她固然是防患于未然,可是,如果不是他给她这样的不安全感,她又何必如此防备?

    他内心紊乱,声音却很镇定:“宏儿,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好的。”

    罗迦亲自抱起他,来到隔壁的房间。孩子被他抱住,搂着他的脖子,被人极端的宠爱,所以,更是娇嗔:“明日,我们去哪里玩儿?”

    他将门关好,放孩子在床上,亲手给他脱衣服,柔声道:“宏儿,如果明日是个好天气的话,我又带你去打猎。”

    孩子十分兴奋:“明日我好想打一头熊。”

    “好,我们就猎熊。”

    孩子躺下去了,白日玩得太高兴,很快便熟睡了。罗迦听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声,才熄灯,关上了厚厚的木门。

    出去的时候,夜风吹起,山林之间,呜呜的。

    他在门口停留了很久,还是进去。

    屋子里已经熄灯了,她在黑夜里坐在床上,他只是一种感觉。

    没有任何人开口,他只是无声地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在黑夜里,伸出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她微微动了动,抽出了手。

    他再一次抓住她的手,充满了力量。她的身子微微侧过去,倒在了墙里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忽然很痛快,非常非常的痛快——在他的心里,他的儿子最最重要!现在,在自己的心里,自己的儿子也最最重要!

    这岂不是扯平了?

    自己终于跟他扯平一次了呢!

    谁会一直为他着想呢?

    她在这样如释重负的心思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仿佛无忧无虑一般,这几日下来,真的一梦不醒,不不不,连梦都没有做过。

    他还是坐在她身边,一直守着,没有离开半步。

    只在冥思苦想里,想着那个可怜的孩子。

    不做太子了,他真的就高枕无忧了?这可能么?

    如此风云变化,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芳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

    窗外竟然有阳光。阴风惨惨了整晚上的秋风都不见了。朝阳如火一般照射着晚秋的丛林,一扫屋子里的阴霾寒冷气息。

    她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看那些发红的朝阳投射在木头的窗户上。

    然后,听得隔壁叽叽喳喳的声音,孩子的笑声比银铃更加清脆:“太后……太后,起床啦……”

    宏儿已经跑进来。

    她看着儿子穿得整整齐齐,坐起身,抱住儿子,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才柔声道:“宏儿,换回你的衣服好不好?”

    孩子看自己身上的小熊皮衣裳,带子,软鹿皮的靴子,惊奇地问:“太后,这不好看么?”

    “宏儿听话,换了吧。”

    孩子很少拂逆她的意思,见太后坚持喊换,便去换了。是他当天打猎的装束,太子的便装,已经被道士们洗得干干净净。

    他穿好了衣服,进来的时候,看到太后也换了便服。昨日所穿的熊皮衣服,鹿皮靴子,都整整齐齐地放在角落里,折叠得一丝不苟。

    芳菲把他的衣服也都整整齐齐地折叠好。

    宏儿唧唧喳喳的说话:“太后,神仙给我做一个新的玩意,他说,早餐之前就会做好,一会儿就会给我了……”

    难怪,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做玩具。

    孩子说话间,见她还是戴着眼罩,惊讶地问:“太后,你的眼睛还没好?”

    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宏儿,别多问,我们该回去了。”

    孩子吃了一惊:“马上就走么?”

    “对。”

    “不告诉神仙?”

    “不要再去打扰他了。我们麻烦了他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孩子为难地搔着头发:“这……太后,我们都不告诉他,他会不会难过?”

    “不会的。这里的人自然会告诉他。宏儿,走吧。”

    她拉着儿子的手,然后,慢慢地取下了眼罩,和熊皮衣服一起放在一边。

    宏儿惊喜地问:“太后,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能看到啦。走吧,宏儿。”

    宏儿依旧依依不舍,可是,芳菲已经牵了他的手,走了出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这座道观。在半山腰里,四处都是茂盛的密林,被掩映其中,又在后山,平素,是人迹罕至,不为人知的。

    她的脚步稍稍放慢了一点儿,看错落有致的建筑物,虽然不大,但一应俱全。

    她走的是侧门出去,因为这里最顺路。

    一路上,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任何人。但是,直到她们母子出了侧门,就看到赵立和两名侍卫等在门口。

    一见她,赵立又惊又喜:“太后,您和殿下都好了?”

    “都好了。可以回去了。”

    赵立兴冲冲的,一名侍卫急忙跑过去,喊了一声,驻守在周围的侍卫立即跑了过来,护送着冯太后和小太子。

    这时,芳菲看到一个人过来,神态十分恭敬:“魏晨向太后和小殿下请安。”

    芳菲看他一眼:“多谢魏大人,这一次,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和小太子,差点落入了虎口。”

    “太后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臣下不敢居功。臣下前来,护送太后和小殿下回宫。”

    “不用了。赵立他们送我就行了。而且,这上山的路,也有捷径。”

    魏晨遵旨退下,众人上路。

    宏儿一边走,一边往回看,似乎想要看看“神仙”到底在哪里。芳菲怕他暴露了行踪,拍拍他的肩膀,“宏儿,你走快一点儿,不然,今日我们赶不回慈宁宫。”

    孩子无可奈何地跑到了前面。

    这时,赵立才毕恭毕敬的:“太后,那天臣等失职,幸亏魏大人出现了……当时,我们都没想到,竟然是魏大人打猎出现,魏大人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

    芳菲淡淡一笑:“是啊,真是多亏了魏晨。”

    正是魏晨出面,才能让一众侍卫呆在外面,对外,只宣称是黑龙观的道长救治了冯太后和小殿下。

    如果不是魏晨,谁能做到这一切呢。

    赵立低声道:“太后,昨夜开始,北武当山林到处都有喊声……”

    “什么喊声?”

    “我们去打探过,好像是陛下派人在寻您和小殿下。但是,我们没有征得您的同意之前,所以一直没露面。”

    芳菲淡淡道:“没事,我们回去了,他们自然不会找了。”

    她又问了赵立几句,只随意听听,便吩咐众人上路了。

    直到所有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罗迦才慢慢地从丛林里出来。芳菲,她终究是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走了——不认识一般,就如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

    所以,静悄悄的,不辞而别,甚至那些熊皮衣服,都好好堆放在角落,就好像不曾有人穿过它们一样。

    他置身在这空荡荡的群山里,忽然觉得孤寂——前所未有的孤寂。比自己刚刚从陵墓密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更加的孤寂。

    那时,是因为习惯了,所以,不那么痛苦。

    这一次,也是因为习惯——短短的几天,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种热闹的氛围,天伦之乐,自己最最关心,最最爱护的人,每日围绕身边,承欢膝下。

    如今,忽然消失无影踪,那种巨大的空虚,才更加令人不可忍受。

    魏晨走下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边:“主上,太后和小殿下已经离开了。”

    他点点头:“你这几日发现什么消息没有?”

    “陛下已经派了许多人在寻找他们。是从昨夜才开始找的。昨晚到今早,很多侍卫分头出动,几乎寻遍了北武当的每一个角落。昨晚五更的时候,还在前面十几里处经过。”

    罗迦没有再问下去,只抬头看看头顶,太阳快要升到树梢上了。一阵寒气袭来,方看到漫山遍野发黄的叶子。

    真的快要到冬天了。

    芳菲母子这一回去,究竟是冬天还是春天?

    他忧心忡忡,只背着手,踱步往前走。

    当芳菲回头的时候,掩映在丛林之中的黑龙观已经一点都看不到了,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曾有过这个地方一般。

    她收回目光,觉得一切都很迷离。太阳已经到了头顶,已经是中午了。

    宏儿满头大汗跑在前面,芳菲喊住他。母子俩牵着手,孩子忽然想起什么,小声地问她:“太后,你这一次有看到神仙了么?你觉得他帅不帅?”

    芳菲顿了一会儿:“哦……没有……当时,我的眼睛一直不好,看不真切。”

    “呀,真可惜啊!”

    孩子好生遗憾:“太后,你看不到真是太可惜了,神仙好帅的……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的么?这几天偏偏你的眼睛又不好,真是太可惜了……你要是看到了他,肯定会喜欢他……”

    芳菲微微一笑:“现在看不到,以后也能看到啊。没关系,我已经认得他的声音了。”

    “太后,他以后真的会一直教我念书,打猎么?”

    芳菲顿了顿,“也许吧!到他教你念书的时候,也许,我就能真正见到他了。”

    “我们不感谢他么?”

    “他们是道长,是出家人,施恩不图报的,不用感谢。”

    孩子惊奇地问:“神仙真的也是道长?可是,他看起来,跟道长爷爷不太一样耶……”

    芳菲十分肯定的:“他肯定是道长!是出家人!只有出家人,才会有那样长的白发。我问过他,他的确是黑龙观的道长,已经很老很老了,所以,对任何人都充满了关切,怜悯。”

    “可是,我觉得他最喜欢我,对我最好呢!”他悄悄地,拉着她的手,“太后,有时,我觉得他比父皇还好……”

    芳菲微微一笑:“你父皇是因为忙碌;而他们出家人没事干,整天念经拜佛。”

    “可是,我没看到他念经耶。”

    “他是道士,念的道德经,或者法华经之类的,反正,他就是一个道士!”

    “真的么?”

    “真的。出家人慈悲为怀,这是他们的教义。他们毕生追求的目标。回去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你便说,是一个老道士救了我们就行了。”

    孩子哪里知道大人话里的意思?而且,太后说长头发白头发的就是道士,而且,那个神仙,也的确是有点像道士的打扮,他当然便信以为真。

    芳菲笑眯眯的:“宏儿,我今天才明白了,原来,你说的神仙,就是老道长。”

    “太后,他很老么?要道长爷爷那样的才是老。”

弘文帝的反应(3K)

    她神神秘秘的:“他的年龄,比道长爷爷还老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估计有120多岁了。”

    孩子不敢相信:“不会吧?看不出来呀。”

    芳菲笑起来:“你小孩子,怎么看得出来呢?太后才看得出来。道家讲究养生,他们用了一种方法修炼,**十岁了,看起来还鹤发童颜,那个神仙,不过是显年轻而已……对,就是显年轻!”

    “太后,我也要学这种方法,对,您也要学这种方法,嘻嘻,等太后100岁了,看起来,还是现在这么漂亮……”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动作很不经意,然后放下,悄悄地笑起来:“宏儿,太后还漂亮么?”

    “当然了,太后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漂亮的人。”

    在小孩子的心目中,天下,哪有人会比自己的母亲更漂亮温柔呢?

    一路奔波,一路伤痕,到此,几乎不药而愈。芳菲笑逐颜开,拉着孩子的手,而且,如释重负。

    赵立等人早已被魏晨那里招呼过了,确信是魏晨救人;而只要宏儿确信了——救自己的只是一个老道士!

    其他的,便无可顾虑了。

    她煞费苦心,怕的并非是弘文帝,而是自己的软弱——竟然不敢让儿子察觉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岂能呢!

    岂敢呢!

    岂能在儿子小小的心里,留下任何不好的羞耻和诧异?

    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爷爷,自己的身世——不不不,如果过去注定成为一个秘密,那么,她希望那永远是一个秘密。永远也不能真相大白。

    如此,孩子才能永远不会蒙上任何羞耻的痕迹。

    一阵风吹来,她的头发微微飘起来,有点儿乱了。她又抚平。

    孩子又高兴起来,小跑着,“太后,今日是初九,该向父皇请安了耶……”

    芳菲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跑得太快,低低地问:“宏儿,你很想念父皇么?”

    “是啊,我几天没见父皇了。父皇说了考察这些日子的学习,幸好神仙教了我一些。太后,我一定会让父皇满意的。”

    芳菲暗叹一声。宏儿,他还不知道,如果是太子,才需要天天去请安。

    如果不是,则不用那么麻烦了。他已经快6岁了。再过几年,按照规矩,就该到自己的领地去了。到时,就只能一年或者两年才能进宫一次请安。而且,如果不是大庆,不得召见,自己是不许随便回京城的。

    如果他不提前明白这一点,以后,怎么办?

    甚至宏儿的领地,她想,该要求弘文帝封到哪里好呢?

    心里忽然一动,想起自己的领地。那还是罗迦“在世”的时候,指派给她做试点的。当时那一千顷土地,被当地的农民分下去后,一再的开垦,范围一再地扩大,成为了整个北国,每一次重大变法的实验基地。

    只是,没有了李奕的管理,她自顾不暇,就随便派了一个人去盯着。

    那个地方,她是亲自去考察过的。如果宏儿能去自己的领地,岂不是很好?而且,都不用弘文帝再追加什么额外的赏赐了。

    她想得出神,孩子却如脱缰的野马,一直往前跑。她想,也许宏儿今早一觉醒来,就忘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做不做太子,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已经上了山坡了,下面的路,就相对宽阔一点儿,能跑马了。侍卫们早已牵马等候着。母子俩也走得累了,都上了马。

    雪里红一见到小主人,惊喜地长嘶一声。宏儿咯咯笑着伸出手心,马的舌头舔在他的手心上。孩子高兴地拉了缰绳,抓一把马的长长的鬃毛,回头,看太后也已经上了马,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宏儿,快,我们比赛一下,看谁的马跑得更快。”

    “好耶。”

    一声令下,群马沿着山下,往皇宫建筑群的方向跑去。

    刚跑过一段山路,便听得前面一阵呼喝:“是谁人?”

    开路的侍卫先勒马。

    芳菲看去,但见前面的丛林里,一队侍卫都拿着武器,正在草丛里寻找什么。见了众人,立即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还没问完,忽然看得分明,立即跪下去:“参见太后,参见小殿下……”

    众人大喜过望:“快,快回去禀报陛下,太后和殿下回来了……”

    正是玄武宫的侍卫。领头的是御林军的新统领,弘文帝最亲信的周强。

    周强毕恭毕敬的:“太后,您和小殿下可好?”

    芳菲淡淡的:“没什么大碍,只是打猎当日,忽然遇到了猛兽,不慎落入了山崖。有惊无险……”

    “太后,您额头上的伤痕?”

    “也无碍,走吧,都回去。”

    “陛下一直派人找您,从昨晚一直找到现在,都急坏了……”

    “真是有劳陛下了。”

    宏儿却惊喜的:“太后,我就说嘛,父皇肯定会找我们的,父皇肯定急坏啦,我得马上回去……可不能让父皇担心……”

    芳菲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自己母子失踪了三四天,弘文帝才发现,也真亏得他了。

    一国的太后和太子,尚且被人忽略到这样的地步,日后呢?日后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若是弘文帝不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也就罢了。现在,他一寻找,反而,让北武当的群臣都会发现此事——太后等失踪几天,陛下才察觉!

    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岂不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她遥遥地,看着前山皇宫建筑群的方向,更是坚定了决心。

    为了不引人注目,芳菲便吩咐周强错开了一条寻找最多的路。只让侍卫通知大家收山,不用再找了。

    马跑得一程,果然前面已经安静下来。

    远远地,听得飞流瀑布的声音,纵横直下,鸟语花香,一些秋日的红叶,晚秋的霜菊,都分外地灿烂。

    下面,就是皇宫建筑群了。

    四周的气氛非常肃穆,紧张。

    一夜之间,冯太后和小太子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待得大臣们上朝的时候,被太监魏启元告知陛下今日有事,取消朝会,大臣们群情震动,猜忌之声,纷纷扬扬。虽然魏启元没有明说,但是大家显然都猜到了,弘文帝,跟冯太后一定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不然,冯太后岂会以打猎为名,无故失踪?

    尤其是各宫妃嫔,更是悄悄议论纷纷。但是,谁敢多问半句?

    米贵妃悄悄地想去慈宁宫打听打听,但是,去了两次,门口都空荡荡的,侍卫只说,冯太后尚未回来。

    就连弘文帝也一直不在。

    直到天色已晚,夕阳已经彻底落下了山坡,马才停在了慈宁宫门口。

    重新回到家里,芳菲下马,站在原地。仅仅离别几日,忽然觉得这里很陌生,很压抑,仿佛一处无形的牢笼。

    然后,宫女们,侍卫们,行走的太监们,纷纷迎上来,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太后,您和小殿下总算回来了。”

    张孃孃等迎上来,惊呼一声:“天啦,太后,您受伤了?”

    芳菲一笑:“不碍事,一点擦伤而已。”

    红云等人已经去看小太子了:“殿下呢?殿下是否安然无恙?”

    宏儿离开几日,看到熟悉的人,当然觉得分外亲切,高兴道:“我没事。”

    众人这才簇拥着,将太后迎进慈宁宫。

    芳菲刚坐下,就听得外面有人来求见,正是李冲等近臣。她此时并不想见到任何的外人,凡是求见的,一概拒绝,只推说要静养。

    她进了内室,张孃孃才低声道:“太后,可不得了,陛下到处找您和小殿下……今天早上,他亲自出马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芳菲不以为然,淡淡道:“我已经派人通知搜山的侍卫,他们应该得知消息了。”

    张孃孃很是不安:“老身从未见陛下发那样大的脾气……幸好,幸好太后和殿下都平安无恙,真是老天保佑啊……”

    芳菲只静静地听着,随意地洗漱了一下,将身上的便服换下来,重新换了一套,才坐下来。红云给她端上一杯热茶:“有人在伺候小殿下沐浴更衣,一会儿就会出来用膳了。”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通报的声音:“陛下驾到……”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急促,仿佛是弘文帝一把推开了禀报之人,径直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

    “宏儿呢?宏儿……”

    弘文帝人未到声先到:“小殿下在哪里?”

    小太子已经换好了衣服,听得父皇的声音,飞也似地跑出去:“父皇……”

    弘文帝一把搂住儿子,声音有些哽咽:“宏儿……你们终于回来了……快让父皇看看,有没有受伤……”

    “宏儿好好的啦。父皇,宏儿正说要去玄武宫向您请安呢……父皇……对不起啦……”孩子有点儿不安,抱着弘文帝的脖子,“父皇……”

    弘文帝紧紧搂住他,哪里还听他细说什么?又将儿子放在地上,从头到脚,仔细地检查,生怕儿子少了一点儿什么。直到确信儿子毫发无损,才长长地嘘一口气:“宏儿……太后呢……”

    “太后在里面换衣服呢……太后,太后,父皇来了耶……”

    一道门,将慈宁宫太后的寝宫隔开。

    弘文帝紧紧盯着那道紧闭的门,一时,竟然情难自禁,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宏儿……太后没有受伤吧?”

    “太后受伤啦,头受伤了……”

    弘文帝再也忍不住,径直就走过去。

和弘文帝决裂(5K)

    他急促的脚步停在门口,因为,门这时已经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冯太后就站在他的面前,淡淡的:“陛下,有何要事?”

    “太后……”

    他的声音有些勉强,看她头上包扎着的一块帕子,还有手上,都是一些擦伤,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她穿一身灰色的袍子,脸色略微苍白,但是,精神看不出有多颓废,一如她昔日,很难看出什么喜怒哀乐。

    “你,受伤了?”

    “多谢陛下惦记。一点小擦伤,不碍事……”

    弘文帝见她如此,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好一会儿才想起问:“是怎么受伤的?又是谁救了你们?”

    芳菲轻描淡写的:“打猎途中遇到一只猛兽,是魏晨和一个老道士救了我们。”

    魏晨?

    弘文帝的面色微微变了一下。竟然是魏晨!魏晨常年在北武当替先帝守陵,一部分肩负着冯太后和小太子的安全。这虽然不是弘文帝下的令,但是,他一直知道。如今,芳菲母子打猎遇险,又为他所救,冥冥之中,总是父皇给予援手。

    他心里很有点惭愧,又很不是滋味。

    总是这样,总是父皇援手——父皇都死了,为什么灵魂还是挥之不去呢?

    他默默地站在一边,只凝视着她头上帕子下的一些淡淡的伤痕。芳菲也没有做声,只是淡淡地坐在一边。

    宏儿觉得气氛有点怪异,出口打破了僵局:“父皇,太后,宏儿有点饿啦……”

    弘文帝醒悟过来,看着芳菲:“太后,朕想带宏儿去玄武宫用膳。”

    芳菲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好,你们去吧。”

    宏儿兴高采烈地抱着父皇的脖子,可是,很快觉得不对劲,迟疑道:“太后……你不去么?”

    芳菲一怔,弘文帝也一怔。

    他很久不曾和冯太后一起用膳,这次也没叫她,因为,请了她也不会去。而且,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隔阂,连话都不怎么好说了,如何一起用膳?

    宏儿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完全无法阻挡。在他小小的心里,一直期盼着父皇和太后能够和解,能够像昔日一样,谈笑风生,一起在慈宁宫用膳,一起吃太后做的拔丝苹果,炖的獐子肉……这一次太后受伤回来,他原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转。

    可是,没有。

    父皇和太后之间,一点儿也不曾好转。

    虽然他们没有争吵,也没有怒目相向,但是,那种无言的冷淡,纵然连孩子也彻底感觉到了。

    芳菲还是和颜悦色的:“宏儿,今晚你就在玄武宫好好陪着父皇用膳,去吧。”

    弘文帝抱着儿子就走。

    直到他走出去了,芳菲才松一口气,一直沉默在椅子上。

    张孃孃侍立在她身边,也微微不安。

    其他宫女也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儿紧张。因为,大家都意识到,这次太后受伤回来,陛下草草地来看一眼,只带了小殿下走,对太后的态度,也实在太冷淡了。

    “太后,您还好吧?”

    芳菲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妇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微笑起来:“没事,我很好。”

    老妇人长叹一声,不敢说下去。男人啊,就是这样,孩子当然是重要的,但是女人——他有那么多女人了,为他生下太子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弘文帝对孩子尚有几分顾念之情,但是,对冯太后,就算是旁人,也能看出来,那样的裂痕,是根本无法愈合的了。

    “太后,您也用膳吧。”

    “好啊,我也正好觉得有点饿了。”

    饭菜端上来,芳菲端起碗,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宫女们本来以为她会难过,但见她吃喝的时候,反而谈笑风生,尤其是看到几个新菜时,更是随口问了几句是怎么做的。

    玄武宫。

    今日的晚膳特别丰富。新端上来的烤肉,在盘子里冒出滋滋的油香味。

    宏儿食指大动,好奇地看着那些烤肉。服侍用膳的太监上来,弘文帝摇头:“你下去,朕和小太子今日不要你等服侍。”

    众人退在一边,弘文帝亲手切一块给儿子,笑道:“宏儿,慢慢吃,父皇都给你切好。”

    “谢谢父皇。”他忽然想起来,“父皇,宏儿有给您带熊肉回来。”

    “哪里来的熊肉?”

    “道长爷爷给的。”

    道长爷爷?

    “是通灵道长么?”

    “不是啦,是救了太后和宏儿的那个道长……”

    弘文帝吃了一惊:“不是魏晨救的么?”

    “魏晨也救啦,但是,主要是道长神仙救的……”他抓抓头发,不太能说清楚。

    弘文帝停下筷子,温和地看着他:“宏儿别急,慢慢地说。”

    他耐心地问:“宏儿,当天是发生什么事情啦?”

    “我想去看老虎,太后就带我去看,后来,不知怎地,一只比老虎还大的猛兽蹿出来,跑到我的面前,可把我吓坏了,幸好太后冲上来抱住我……后来,太后把我推上来,她自己掉下山崖去了……”

    弘文帝这才顿感惊心动魄。又是惭愧,又是后悔,轻责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等父皇回来,就去看老虎?要看老虎,给父皇说一声,父皇自然会带你去看……”

    孩子低着头,低低地:“那天,我看到父皇去打猎,又没叫我……我很想去,所以才缠着太后要去,太后就带我去了……父皇,你是不是以后打猎都不会带我一起去了?”

    弘文帝心里一震,竟然没法回答。

    自己还斥责儿子,是自己不曾带他去,忽略他,不得不让两个妇孺一起去,遇到了危险,还得冯太后一个女人舍命相救。

    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一直默不作声。

    宏儿见他默不作声,更是不安:“父皇……父皇,宏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弘文帝看着他,但见小孩子眉梢眼角,已经有了小心翼翼,刚刚的活泼快乐已经不见了,仿佛是早熟的孩子,懂得了察言观色,一言一行不对,立即就不敢说什么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童年。

    心里堵得厉害,柔声道:“宏儿,你很好,你没说错什么。”

    宏儿放下碗筷:“父皇,宏儿吃饱了。”

    “你还没吃多少呀。”

    “我想慈宁宫了。”

    “为什么?”

    “太后也许还没吃饭呢。她头疼,我想回去陪着她。”

    弘文帝心里更不是滋味。孩子虽然是无心的,可是,殊不知却是另一种的责备?他在责怪自己,没有请冯太后一起来吃饭。

    他心里也非常难受,请冯太后,怎么请呢?

    杀李奕,放李欣,两个人已经势同水火。现在,她遭遇了危险回来,估计,对自己心里已经更是冷淡,因为,那样的冷漠和疏离,是他根本没法忽略的。

    宏儿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跪下去向他请安:“父皇,宏儿要回去啦。”

    他拉住儿子的手,心里一动:“宏儿,你再玩一会儿。”

    “为什么呀?”

    “父皇想听听那个救你们的道长的故事。”

    “哦,好吧。”

    弘文帝问得非常仔细,一丝一毫都没错过。

    宏儿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只在说道长的外形时,按照的是太后的说法:是一个很老很老,起码有一百多岁的鹤发童颜的老神仙。

    一个很帅的老神仙。

    这倒不是他撒谎,而是他和太后探讨的时候,已经完全接受了太后的说法。这个老神仙,住在黑龙观,有银灰色的漂亮的头发。他白天带着自己玩儿,晚上会去看看太后,然后,回到黑龙观下面的一间讲经室内休息。

    这些,就是全部。

    弘文帝但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但是,又不知道诡异究竟在哪里。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一个一百多岁的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下了芳菲母子,精心照顾了几天,然后护送回来。这有什么不对劲呢!

    但是,就是很不对劲。

    他不经意地问:“宏儿,太后见到老神仙,是怎么说的?”

    孩子好生遗憾:“太后当时摔得不轻,眼睛花了,一直包扎着头部和眼睛,根本看不见老神仙,她没看到他的样子……”

    弘文帝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立即追问:“当时太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是啊,不能见光。一直到我们走的那一日,上山路看不见,太后才取下帕子的。”

    弘文帝吃了一惊。他之前看到芳菲的时候,只看到帕子外面一些无关紧要的擦伤,一点儿也不严重。而且,冯太后也是轻描淡写,仿佛根本就微不足道似的。

    但是,竟然不料,连眼睛都差点看不见了?

    他站起来:“魏启元,找一些上等的伤药和人参,再叫上太医,去给太后看看。”

    宏儿高兴起来:“父皇,您也去么?”

    他看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暗叹一声:“宏儿,父皇刚才不知道太后摔得那么重。现在,想再去看看她。”

    仿佛是在解释。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向孩子解释。

    孩子忽然抱住他的头,很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父皇,您真好。”

    弘文帝摸了摸自己的脸,牵着儿子的手,略略别过脸去,好一会儿才道:“宏儿,下次想去打猎的时候,直接告诉父皇。”

    孩子心里的芥蒂早已去得无影无踪:“父皇,太后说,下一次带我去进一点儿的地方,不走远了……”

    太后!太后!

    天下,哪有女人独自带着儿子打猎的?

    弘文帝心里一凛,“宏儿,你不能再要求太后带你去了,太后是女子,她不善射箭,骑马也不精通,更没有力气。以后,每一次打猎,父皇都带你去。”

    孩子又惊又喜:“真的么?”

    “真的。你乖乖的,父皇一定每一次都带你去。”

    “真好耶。”

    魏启元已经准备好了礼物,父子俩牵手出门,弘文帝柔声道:“宏儿,再过两日,我们就要回平城了。”

    孩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那,我是不是要明年夏日才能见到父皇了?”

    “不,你和父皇一起回去。”

    孩子迫不及待地:“太后呢?”

    弘文帝顿了一下:“太后,如果她愿意就一起回去。但是,她多半不会回去。她不喜欢平城。”

    孩子低着头,无声地走路。这一次,他已经不再哭喊,而且不是两三岁时的小孩子,一听要单独回平城,就哭闹不休了。

    这么久的太子教育,父皇也罢,太后也罢,都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是小太子,是必须有半年的时间要回到平城的。

    哪怕是离开太后,独自一个人,都必须回去。

    弘文帝柔声道:“宏儿,你已经六岁了,是大孩子了,又是我们北国的太子,必须定期回到平城的皇宫。不然,北国人民都不知道我们的小太子在哪里呢。”

    孩子轻轻咬着嘴唇:“为什么太后不喜欢平城?”

    弘文帝半晌才勉强道:“因为太后不适应平城的气候,她去了平城总是水土不服。”

    孩子十分好奇:“难道太后从来没有去过平城么?”

    弘文帝但觉招架不住。

    芳菲怎会不去平城呢?先帝在的时候,她日日都住在立政殿。但是,先帝死了,她从此留在北武当,从未再返回过平城。

    纵然是因为宏儿,也从未回去过。

    “父皇,这次,我们能不能劝说太后回去呢?”

    弘文帝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当年宏儿生病了她尚且不回去;更何况现在,两人已经是如此尴尬的处境。

    冯太后,决无可能回去。

    宫女们已经在通报了:“陛下驾到……”

    芳菲本来已经洗漱了,只等儿子回来便休息。忽然又听得弘文帝带儿子回来。她坐在椅子上,弘文帝已经大步进来。

    “太后,您吃饭没有?你看,父皇送了好多膳食呢……”

    一名太监提着食盒,都是宏儿自己选的,认为太后最喜欢吃的东西。

    芳菲淡淡地看一眼:“多谢陛下。”

    弘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灯火太过黯淡。现在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和傍晚时所见,有很大的不同:疲倦,深刻的疲倦。

    她就那么坐在椅子上,意态阑珊,仿佛是一个走了很久的路,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的人。

    “太后,这些伤药,都会父皇给您的,父皇说很灵的,宏儿给您擦上?”

    “不用了,宏儿。太后洗漱的时候就已经换过药了。”她不叫儿子失望,温和道,“明日吧。明日换药的时候,我就用这个。到时,叫宏儿帮我涂抹。”

    宏儿兴高采烈,但见太后和父皇坐在一起,两个人的态度都很温和,许久许久,也不曾见他们这么客气了。

    他坐在中间的小椅子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飞色舞的:“父皇,我们明日一起吃熊肉好不好?”

    弘文帝十分干脆:“好。明日父皇来慈宁宫吃熊肉。”

    芳菲没有做声,微微闭着眼睛。

    “宏儿,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弘文帝完全听出来了。但是,他坐着没动,只对宫女们道:“你们先带小太子去休息,朕还有事情和太后商议。”

    宏儿机灵的:“太后晚安,父皇晚安。”

    他走出去,到了门口,还回头看二人,正好看到父皇的目光看向自己,充满了笑意。他非常高兴,父皇有很多话要给太后说,这一次,希望二人和解才好呢。

    慈宁宫的宽阔的大厅,一阵风来,雪白的帷幔轻轻一动,显得分外的孤寂,凄冷。

    只剩下弘文帝和冯太后,按照礼仪,两人坐得很近,但是,却又好像很远。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的时候,迅速各自移开。弘文帝暗叹一声,也不知道多久了,二人竟然不曾这样坐在一起过了。

    疏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低低的:“朕不知道你遇到那样的危险……太后,真是对不起。”

    “没事。陛下,小孩子是夸大其词,我只是一点擦伤,根本不碍事。”

    “你的眼睛呢?朕叫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的眼睛也已完全康复。当时只是受了震荡,一时头晕眼花而已。现在,已经彻底痊愈了。”

弘文帝决裂2(5K)

    彻底痊愈?头上的那些伤痕都还在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陛下,多谢你惦记。不过,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太后……”弘文帝欲言又止。

    “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这一次,宏儿需随朕回平城……”

    这是芳菲知道的,也是大臣们讨论得出的结果。甚至她自己也是完全首肯的。现在的宏儿,已非往日孩童。他已经足够大了,回了皇宫,也不会哭喊生病了。而且,她连陪同孩子回去的人选都安排好了。

    这些,都是已经敲定的事情。

    但是,她的心思却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太后……”

    “陛下……”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

    “太后,你先说。”

    芳菲淡淡一笑,声音很轻:“陛下,我是有一事相求。”

    她的态度太过慎重其事,弘文帝一时拿不准,有点不安,径直地问:“何事?”

    芳菲竟然也没法顺利开口。此事,实在是太过艰难,不好启齿。

    弘文帝心里竟然是紧张的,也没问下去。

    如果她如此慎重其事,那么,就证明她要求的事情,是非常非常艰难的——而且,她说的是“相求”!

    以彼时冯太后的身份,到底有什么需要相求他人的?

    屋子里,是一阵非常难堪的沉默。

    芳菲的心里也砰砰砰地直跳。在这个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人,一个疯狂的念头——那是她根本不曾看清楚的人——那头银灰色的头发。一个神仙一般虚幻的人物。

    所有的一切疯狂,仿佛点燃了身子里沉睡已久的所有热情,无所畏惧的那种一往无前。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要逃离某一个桎梏的念头,自从儿子出生后,她便一直压抑着,到后来,逐渐地就彻底淡化了,只是往前冲,往前冲,按照皇家的规矩,残酷的生存法则,为儿子披荆斩棘,稳固地位……

    到如今,方觉得一切都很虚幻。

    不,自己不能让儿子回到平城。一旦回到平城,自己的一切希望都会落空。一切的打算,一切可能的,哪怕是渺茫的幸福,都可能从此烟消云散。

    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声音非常平静:“陛下,我想为宏儿争取临近青州边境的那片封地。那里,是先帝给我的封地,我可以把它转给宏儿……”

    弘文帝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封地?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在东宫,自然有封地。但是,冯太后,她竟然开口要给儿子求得封地。

    而且,临近青州的那一片地,并不肥沃,唯一的优势,就是跟她的封地能够连接起来。

    他定了定神:“太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已经说开了,就没什么好支支吾吾的了,芳菲干脆一鼓作气:“陛下,我想带着宏儿去那边的封地。”

    弘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才沉声道:“你是不想让宏儿回到平城!”

    “我的确不希望他回去!我离不开宏儿。”

    弘文帝脸涨红了,微微愤怒:“芳菲,你太自私了!你有没有为宏儿想过?他是太子,他如果永远不回平城,那臣民们会如何猜测?就因为你离不开他,所以,一辈子也不让他回去?”

    “他可以不是太子!”

    弘文帝心里一震:“你说什么?”

    “陛下,我觉得宏儿并不适合做太子。”

    他咬牙切齿:“冯太后,你知道你这话会有什么后果?宏儿,他是你的孩子!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我才知道,他不适合!他根本不适合做太子。”

    他冷笑一声:“冯太后,你已经完全超越你的本份了。先帝是让你辅佐教育太子,而非让你决定谁才是太子。”

    芳菲还是心平气和的:“我只是认为,宏儿可以有别的更好的生活方式。”

    “什么叫更好的方式?跟你去青州?”

    “至少比在这里更好。”

    弘文帝站起来,怒不可遏:“冯太后,你说,朕哪一点对不起宏儿了?竟然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陛下,你有的是儿子,不怕没有继承人。何必一定要宏儿做这个太子呢?”

    弘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说,宏儿有什么错?朕为什么就要废黜了他,不让他做太子?”

    “是我不希望他做太子。”

    “你不希望就不让他做?冯太后,你有什么权利这样不负责任?太子储君,国家根本。就凭你一时意气,想他做就让他做,不让他做就不做?”

    “不是我想他做!你知道,我从未希望宏儿做太子。”

    “迟了,太迟了!朕记得,当年立宏儿的时候,你也没及时反对。冯太后,现在你才不让宏儿做,不觉得自己很假惺惺的?”

    她也冷笑一声:“对,我就是忽然不想让他做了。”

    弘文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态度忽然放缓和了一点儿:“芳菲,你是不是这次受伤,摔坏了脑子?”

    摔坏了脑子?

    他是巴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如果冯太后死了,他弘文帝才能真正放开手脚,独揽天下,不是么。

    “陛下,你的继承人够多了,不差宏儿这一个。”

    “冯太后,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冷笑一声:“我过分?今天又变成我过分了?陛下,你就不要再假惺惺的了。”

    “朕哪里假惺惺了?”

    “睿亲王!你知道睿亲王是什么意思?你的祖父是睿亲王继位的,先帝在成为太子之前,也是睿亲王;到你这一代,就没有睿亲王了;如今,你立下了一个睿亲王,你还问我是什么意思?”

    他冷笑:“原来,你是妒忌!冯太后,真想不到,你也是这样鸡肠鼠肚的人。”

    芳菲已经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丝毫不觉得惊奇了。他能立睿亲王,却不让别人妒忌。他明明已经向群臣向天下明示暗示,小太子的地位并非那么牢不可破了,还在这里假惺惺的斥责自己不应该想多了。

    心里对弘文帝的恶感,又增加了一成,几乎快到顶点了。

    “陛下,我绝不会让宏儿继续做这个太子。”

    “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就凭他是我的儿子!”

    弘文帝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她站起身,“陛下,你请回吧。今日之事,希望你回去好好考虑。至于借口,我已经帮你想好了:宏儿生性顽劣散淡,不是太子的最好人选;甚至有必要的话,我还有其他很好和合情合理的借口,决不让你背负任何的压力。明日,我会给你一份详尽的方案……”

    弘文帝气得嘴唇直哆嗦:“冯太后,你不要太过分了!”

    这是过分么?对!她知道,自己不但是过分,而且,若是其他皇太后如此,说不定,早被皇帝杀了。

    但是,她现在已经无所顾忌。无欲则刚。怕什么呢?一辈子再迂回婉转,如何是个头?

    “陛下,我只想带着宏儿好好过几年清净日子。我累了,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什么国家大事,什么北国前途,我统统没有兴趣了。而宏儿,我唯一的心愿是他长命百岁。你弄了个睿亲王,摆明了是对宏儿不满意了,你应该记得你自己,三皇子和你争皇位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态?我不想宏儿重复你的老路,日后,父子相残。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陛下,你就不要逞一时之气了……”

    宫廷里,从未有人如此说话!

    就如一切的开诚布公,如一切的凡俗之人。

    就如从没有人变法,她就要变法改革一般。

    弘文帝但觉自己的拳头已经紧紧捏起来,骨骨地作响,仿佛看到一头猛虎向自己扑过来,龇牙咧嘴的。

    从国家大事到李奕,如今,又到了儿子!

    竟然连儿子做不做太子,她都要彻底决定。

    她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弘文帝冷笑一声:“冯太后,也许你忘了,我们北国的第一基本国策是什么?”

    芳菲心里一震:立子杀母!

    从汉武帝那里学来的立子杀母。母壮子弱;年轻寡居的皇太后,在无上的权利,无上的享乐面前,女人,就会变得无上的骄奢淫逸——这是70岁的汉武帝临死之前的感叹,为了不让自己戴绿帽子,断然杀掉了22岁的新宠勾弋夫人。

    70岁老翁和22岁红颜;其间,他享用她的清纯**,她生下他的儿子;为了怕她后来被别的男人ooxx,他干脆提前杀了她。

    男人的强权逻辑就是这样,而且,汉武帝因此,受到历代北国皇帝的超级推崇。

    弘文帝已经杀了一个“母”了,但是,能忽悠天下人,却不能忽悠他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宏儿的将来,北国的天下,最大的危险在哪里。

    芳菲坐下去,又站起来,呵呵大笑,不可抑止。

    弘文帝只是愤怒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但觉眼前这个男人,彻底的陌生。

    “陛下,这一次,我非带宏儿走不可。至于太子,请你让睿亲王做。如果不成……”

    弘文帝狠狠瞪着她:“如果不成呢?不成你就杀了朕?”

    她神秘一笑,没有跟他继续斗下去。

    这丝笑容,那么熟悉。弘文帝一怔,仿佛眼前的迷雾逐渐地在散开,那个猛虎一般的人物,忽然变了,变成了眼前这个一身素洁衫子的普通女人。

    她神色憔悴,容颜毁损。

    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而已。

    猛虎,女人,到底哪一个才是她呢?

    “冯太后,请你自重。日后,请不要再随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你就算再恨朕,也请你替宏儿想想。”

    她微微不耐烦了:“请不要开口闭口提宏儿。陛下,你要么杀了我,要么不让宏儿做太子!你只有这两条路!”

    弘文帝张大嘴巴。

    但觉这个女人,越来越陌生。

    这一刻,她完全不是冯太后,不是昔日那个纵然再多事情,也不明摆在脸上的冯太后了。就连自己杀了李奕,她也只是暗自愤怒,不曾和自己放到台面上争吵;可是,现在为了孩子,她彻底抛开了一切的风度,太后的仪态,完全如一个泼妇,市井小民一般。

    他觉得不可理喻,转身就走。

    芳菲怎会不去平城呢?先帝在的时候,她日日都住在立政殿。但是,先帝死了,她从此留在北武当,从未再返回过平城。

    纵然是因为宏儿,也从未回去过。

    当然,就更不会因为自己回去了。

    “父皇,这次,我们能不能劝说太后回去呢?”

    弘文帝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当年宏儿生病了她尚且不回去;更何况现在,两人已经是如此尴尬的处境。

    冯太后,决无可能回去。

    宫女们已经在通报了:“陛下驾到……”

    芳菲本来已经洗漱了,只等儿子回来便休息。忽然又听得弘文帝带儿子回来。她坐在椅子上,弘文帝已经大步进来。

    “太后,您吃饭没有?你看,父皇送了好多膳食呢……”

    一名太监提着食盒,都是宏儿自己选的,认为太后最喜欢吃的东西。

    芳菲淡淡地看一眼:“多谢陛下。”

    弘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灯火太过黯淡。现在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和傍晚时所见,有很大的不同:疲倦,深刻的疲倦。

    她就那么坐在椅子上,意态阑珊,仿佛是一个走了很久的路,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的人。

    “太后,这些伤药,都会父皇给您的,父皇说很灵的,宏儿给您擦上?”

毒杀1

    芳菲颓然坐在椅子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面对弘文帝,再怎么迂回婉转呢?再有两日,大罗神仙,也没法做得气质双全了。

    门外,传来一次又一次的通报声,都是那些大臣们来探望或者送礼的。夜访太后,当然不合适,但是,冯太后和小太子是死里逃生回来,大家当然顾不得那么多,不停地有近臣或者宗亲来探望。

    但是,从傍晚到现在,芳菲一个人都没见。就连老王东阳王派人送礼,她也没见,只让宫女们说自己身子不适,在宫里休息。

    现在,她不想见任何一个人,就连为了自己的势力都不愿意了。和弘文帝的一席争吵,更加的心灰意冷。

    从睿亲王开始,弘文帝的大棒已经提起来了,如果自己不是凭借变法这几年的铁腕和一干汉臣,他早就不会客气了。

    依照她此时此地掌握的权利,是完全可以和弘文帝一较高下的——绝非他对自己手下留情,而是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现在丑话已经说开了,两个人之间的遮羞布都拉掉了,到底还能如何呢?

    这一日,陆泰的府邸也不安宁。深夜,一个戴着大斗笠的人悄然来访。管家把客人带进密室,只见陆泰已经等在里面。来人正是李欣,一见了陆泰,就低声道:“那个女人和小太子回来了。”

    陆泰自言自语:“这个女人,怎么就老是死不了呢?”

    李欣也叹一声:“她这次回来,肯定会有大的动作。”

    陆泰摇头,冯太后一回来,自己的府兵问题,真的必须全部交出去了,今后,就再也不可能前呼后拥了。

    他背着手,踱来踱去:“李欣,你那个计划是否万无一失。”

    “这必须要你的帮忙。”

    陆泰迟疑了一下。

    李欣的眼睛里露出狠毒的笑容:“你不必担心。我刚打探得,冯太后和小太子回来后,陛下只接了小太子去玄武宫,根本没有怎么理睬冯太后。再说,后日,陛下便会启程回京了。”

    陆泰也微微兴奋起来。

    “陛下对那个女人显然是很有怨恨。但是,他也不敢轻易动手。要知道,外有李将军,贾秀、高闾等亲近她的掌军大臣;内有高允,李冲,王肃等人,还有老不死的东阳王……陛下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陆泰当然明白,这些年来,尽管陛下对冯太后越来越不满,但是,已经越来越没有办法了。不是他不想杀,更不是他在纵容冯太后——是权力的对比,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鲜卑贵族们最气恼也最怨恨的是,这个狡诈的女人,先笼络了李将军和东阳王,然后,安插她一手提拔的高闾和贾秀;李将军虽然是陛下昔日的岳父——但是,只不过是昔日的!他的两个女儿早就死了;现在弘文帝又有了其他宠妃,所以,李将军几乎早在五六年前,就彻底投向冯太后了。

    东阳王就不说了,凭借冯太后起死回生,自然会替她效命。

    甚至源贺,就算不投靠冯太后,但是,最多也是中立态度。

    陆泰很是担忧:“如果冯太后死了,引起大乱怎么办?”

    李欣低声道:“只要陛下还在,天就踏不下来。”

    陆泰眼睛一亮,是啊。这是冯太后和陛下斗法的结果。就算是李将军等又敢怎样?难道还敢起兵造反不成?

    还有弘文帝坐镇呢。

    “哈,李欣,事成之后,陛下岂不是会重重赏赐于你?”

    李欣慨然道:“我们为北国江山铲除吕后,这是尽臣子本色,也是贯彻太祖的国策,妇人不得干政。现在冯太后弄得天怒人怨,我等就算拼着一死,也要尽到臣子本色,替陛下分忧解难。”

    “好好好,你果不愧为我们北国的大忠臣。”

    “忠不忠看行动。陛下如此待我,我当然以死相报。”

    “你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当然。那个女人就是一头猛虎。如此这次死不了,别说我,就连你陆泰大人和宗室,都会遭殃。她的手段,你们不是没有见识过。所以,我们一旦动手,就必须保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陆泰一咬牙齿:“行,我就答应你了。”

    李欣阴沉一笑,不慌不忙地从陆泰府邸出来。

    像是回应他们的计谋似的。接下来,便是弘文帝的早朝。

    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这年,弘文帝在北武当的最后一个早朝了。

    文臣武将们都跪在地上,看着面色阴沉的弘文帝。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面色从来没有如此难看过。

    他的眼里全是血丝,显然整夜都不曾入眠。

    大家都觉得很好奇,前天,他担心小太子的安危还说得过去,昨夜,小太子和冯太后就回来了,为何反而更加憔悴?李欣等人悄悄地观察他,暗暗揣测,弘文帝和冯太后,的确是彻彻底底水火不容了。

    他和陆泰等几名大臣互视了一眼,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弘文帝坐在龙椅上,神色有点憔悴,以手撑着额头:“平身吧。今天要讨论的议题是小太子的教育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小太子的教育问题,不是早就提上日程了么?李冲做了太傅,东阳王负责教导他的武功。这些,还要怎么讨论?

    “朕是让你们辩一辩,小太子到底是回平城受教育好,还是留在北武当好。”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还有什么可辩论的?小太子当然必须回到平城。小太子在这么多年里,只回了一次平城,而且还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送回来。但是,现在孩子已经长大了,已经是6岁的小少年了,身高体壮,单单看外形,已经像九岁十岁的大孩子了。哪有长期留在北武当的道理?

    京兆王道:“臣以为,小殿下已经6岁了,完全可以独立回到平城了。虽然北武当是我们的陪都,每一年一大半的事情都在这里裁决。但是,毕竟,小太子必须在京城才能真正感受到储君的威严。”

    “是啊。臣和京兆王也是相同看法。小太子必须回到平城。再说,可以请太后一起回去。”

    “……”

    众人七嘴八舌,对于这个原本就确定的问题,他们明白,又是起了波折。难道是冯太后忽然又不许小太子回去了?

    尤其是一些鲜卑贵族,更是恨之入骨,这个女人,就爱拿着小太子做人质和筹码。之前就说得好好的回平城,为什么她们一失踪几天,回来就全变了?

    一些人更是忧心忡忡,杀了李奕,放了李欣,这肯定是冯太后用来对付弘文帝的一招棋子。小太子完全捏在她的手心里,岂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陆泰忍不住了:“陛下,臣以为,小殿下归根结底是您的儿子,您才能决定他的去留。”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陛下,你可不能因为畏惧冯太后,就处处让步,一再妥协。

    弘文帝大怒:“陆泰,你是什么意思?”

    陆泰不甘示弱:“众所周知,小殿下这么大,几乎还不曾真正在平城呆过,这像一国储君的样子么?如果长此下去,岂能真正培养他的储君意识?北武当是度假之地,但是,我们鲜卑人是马上打天下,不可能永远度假。昔日,还可以说殿下还小,但是,现在殿下已经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我们鲜卑人的男子汉,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骑马打猎了,小太子,为何必须一直躲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对,陆泰说得有道理。”

    大家争辩得非常激烈。

    弘文帝颓然在座位上,看着这些口沫横飞的大臣们。殿堂很宽敞,中间是高堂龙椅案几;左右两边是文武大臣,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块席子,可以席地而坐或者跪。此时,所有人都站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弘文帝根本不想听他们说些什么。所谓的早朝,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他自己也是心乱如麻,昨夜整夜不能入眠,现在都是头晕眼花。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般。

    昨夜的震惊已经过去,却是无比的失望和束手无策。冯太后,几乎已经摆明是彻底翻脸了。如果自己强行要把宏儿带回去,她到底会怎么办?

    本来,在昨日之前,若是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会毫不犹豫地跟她决裂;可是,这一次,她死里逃生回来,身上还带着伤痕。

    一个女人,失踪了三四天,而且还是皇太后,都不被人发现。若想她不滋生芥蒂,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他已经自认有点理亏,也不是没想过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可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冯太后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这当然令他心里的反感彻底死灰复燃。这个女人,如此嚣张,她凭借的是什么呢?若是换了一个人,当然他不会怕,一声令下也就是了;问题是,这个女人权势摆在那里——他忽然明白,就连自己,也根本没法对她下任何的命令了!

    嚣张,是要有本钱的。

    她的嚣张,当然不是来自于他的宠爱——再就失宠,更别说爱了。

    她的嚣张,来自权利——来自于李将军,贾秀,高闾,王肃,东阳王等人。

    弘文帝猛然惊醒:如果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再次让步了,自己还算什么皇帝?

    自己还有什么面目面对鲜卑贵族们?

    岂不是一个让人可笑的傀儡?

    唯一的是,她这几日不见朝臣,不让宏儿回平城,也只是对他所说,没有对任何外人道。如果弘文帝断然拒绝,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也不会引起任何的猜忌。

    可是,他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抱着犹豫的态度。

    群臣们都觉得有点奇怪。还是陆泰问出口:“陛下,请恕臣直言,这不是太后的意思?”

    弘文帝大怒:“大胆陆泰。朕只是问你们小太子如何教育最好,你牵涉到太后身上干什么?这岂不是挑唆太后和朕的关系?再敢胡说八道,朕杀了你……”

    陆泰悻悻地退下:“臣死罪,臣死罪。”

    满朝文武,都看着弘文帝今日奇怪的举动。他仿佛是既要争取小太子回到平城,或者说,他内心里,又希望小太子留在北武当。

    君心难测,大家都摸不透了,弘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东阳王发言:“老臣认为。小殿下年龄还小。回平城有回平城的好处,能提高储君的威望和地位;留在北武当,也有在北武当的好处,能在太后身边接受更好的教育,得到最好的照顾。到底如何裁决,应该由陛下自作主张。”

    一干鲜卑大臣见他和稀泥,都很不满,但是,看了弘文帝的脸色,又都不敢说什么了。

    弘文帝想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朕决定,后日按时启程,带小太子回平城。”

    京兆王小声提醒他:“陛下,启程的时间是明日。”

    弘文帝一挥手:“那就明日好了。退朝。”

    弘文帝拂袖而去,众人都跪在地上送天子离去。

    弘文帝做了这个决定,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但半个时辰,弘文帝的命令已经传达慈宁宫。

    小太子没有按照往日一样出去玩耍射击做功课;而是呆在慈宁宫里,小脸上忧心忡忡的,看着静静坐着的太后。

    传旨的是老太监魏启元,冯太后听了,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让他下去。

    魏启元一走,孩子就沉不住气了:“太后,宏儿真的要一个人回去么?”

    芳菲凝视着孩子不安的神情和渴望的眼色。她何尝不明白?孩子也是害怕的——害怕回到有睿亲王的平城。自己是他的大靠山,自己现在不在他身边了,光让他一个小小的孩子,去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岂能不怕?

    “宏儿,你别怕,赵立和乙辛会陪你回去的。还有红云和红霞,她们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尽管都是熟人,宏儿还是有点别扭。可是,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不会再哭喊了,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垂着头,仿佛人生第一次懂得接受自己的命运——一切,都是不由自己选择的。

    芳菲也看着他。

    这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动的选择了——从怀了这孩子,到生下这孩子,现在,到他的去留,她都是没有办法的。

    弘文帝的彻底决裂,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也是她考虑了一整夜的问题。

    如果,弘文帝诏告天下,要带孩子回去,她也的确没有办法了。纵然是冯太后,也不可能强迫小太子不回平城。

    只是觉得心碎。

    仿佛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彻底被撕裂了。日后,便只能困在这个地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一方囚牢,直到老死?

    她这才觉得头疼——擦破了的头,手,身子,其实比最初的更加疼痛。因为那两三日,自己实在是太过震惊——恍惚——在迷茫不安里,忽然忘却了身上的痛楚。

    如今,一个人静下来,方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的。

    她坐了很久,魏启元又来了,是奉弘文帝的旨意,召小太子去玄武宫用膳。

    魏启元带了宏儿刚走,有一名亲信太监前来。

    这是弘文帝的二号太监朱均。

    朱均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满满的点心,满脸堆笑:“太后,这是陛下给您送来的点心。您尝尝?”

    芳菲淡淡的:“多谢陛下。你放着吧。”

    “太后,趁热尝尝吧。”

    芳菲此时并不饿,也不太想吃,见朱均殷勤地劝,只皱皱眉:“你可以回去了。”

    “老奴告退。”

    点心篮子就放在她的面前,满满的,有三种,都是她平素喜欢吃的。看样子,弘文帝也是花了一点心思的。

    送这个篮子来做什么呢?赔罪?

    因为要带走儿子,所以,变相地求和?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随手拿了一个点心,是冰凉的绿豆糕,薄薄的皮子非常精美诱人,犹如透明的绿水晶一般。

    她还没吃,忽然听到外面急促的通报声,是张孃孃的声音:“太后,李冲求见。”

    李冲是内务府秘书令,本是正常行走于慈宁宫的。但是,自从李奕死后,冯太后确保了他的生命安全后,便不太想见到他了。

    她昨日回来,李冲几次求见,她都拒绝了。

    今日,她还是不想见任何人。

    外面,却是李冲急促的声音:“太后……太后,小臣有要事禀报……”

    李冲的声音非常急促,众人几乎阻拦不住他,他径直冲了进来。

    李冲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芳菲一怔,但见他已经飞速地跑过来。

    “太后……”

    “李冲,何故如此失礼?”

    他根本不答话,气喘吁吁的,已经冲到她的面前。芳菲吓了一跳,只见李冲已经劈手夺过她手里拿着的那片糕点,面如土色:“太后……太后……您已经吃了糕点?”

    他声音都在哆嗦,芳菲惊疑地看着他,又看被扔到地上的糕点,低喝一声:“李冲,你干什么?”

    李冲扑通一声跪下去。

    芳菲心里一动,立即屏退了所有人。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芳菲看着他面无人色的脸,自己的心也在往下沉,仿佛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太后……这糕点不能吃……决不能吃……您没吃吧?”

    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为什么?”

    “因为都是有毒的。太后,这些糕点都是有毒的……您没吃吧?”

    芳菲听到“有毒”二字,又拿起一块糕点,是金黄色的,看得很仔细。

    李冲吓了一跳:“太后……”

    她拿到鼻端闻了闻:“真香。”

    “太后……太后……”

    她压低了声音,怒吼一声:“李冲,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可知道,这糕点是谁送来的?”

    “臣……臣不敢……”

    没有人敢说是弘文帝送来的。李冲,他只是跪在地上:“臣只知道,今日,无论是谁送来的糕点都吃不得……”

    “为什么?”

    “如果太后不信,马上可以验证。”

    “如何验证法?”

    李冲急了:“小臣可以代试糕点……到时,太后您就知道了……”

    芳菲一怔。

    本来已经非常麻木,心如死灰的心忽然一抖。他竟然说他去试验——以身试这个毒糕点。他的哥哥李奕已经死了,自己,岂能再让他去涉险?

    她的手也微微发抖,忽然看到门口那两只走动的波斯猫。它们已经六岁多了,长得又肥又胖,走起路来都气喘吁吁的。

    一只波斯猫跑过来。也许是闻到了糕点的香味。这几年,宏儿经常拿糕点味它们,所以,它们也养成了爱吃糕点的习惯。

    她将一只猫抓在手里,拿了一块糕点放到它的嘴里。

    波斯猫吃得喵喵的,非常欢乐。

    另一只也要来吃,芳菲却一脚将它踢了出去。

    吃了糕点的波斯猫非常得意,白色的毛发透亮而美丽。另一只则在门口羡慕地看着它,惨叫一声,觉得非常的不公平。

    二人都紧张地盯着波斯猫。

    波斯猫依旧安然无恙。

    芳菲的心本是提到了嗓子眼,但见波斯猫等了一会儿没事,便放开了它,淡淡道:“李冲,你看,你真是大惊小怪了……”

    李冲尚未回答,波斯猫已经跑到门口,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芳菲站起来。

    李冲也站起来。

    刚吃了糕点的波斯猫,惨然倒在门口,四蹄一蹬,嘴里全是鲜血,几乎是倒地就立刻气绝身亡了。

    二人目瞪口呆。

恩断义绝(5K)

    这时,正是正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有惨淡的秋日的阳光。芳菲却觉得冷,浑身上下,如掉进了一块巨大的冰窖,暗无天日,无处逃生。

    弘文帝先接走了宏儿,然后,再送来有毒的糕点。

    她的双腿也在打颤,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颓然坐在椅子上。甚至忘了问一句,李冲,他怎么会知道糕点有毒呢?

    可是,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重要了。

    “太后……太后……”

    她茫然睁开眼睛看李冲。然后,视线移开,落在门口的死猫上。那是弘文帝送的,是什么时候?宏儿出生之前,还是出生后?

    雪白的波斯猫,胖得几乎走不动了。还以为,它们会有一个舒舒服服的晚年,直到善终。岂料,连猫都不得善终。

    那雪白的毛发亮闪闪的,已经逐渐失去了光泽。另一只原本又羡慕又嫉妒的猫,看到自己的同伴惨死,喉头发出极其悲惨的叫声。不停地拿爪子去拨弄同伴。

    可是,往日一起嬉戏的伴侣,已经无法回应它了,只是直挺挺地躺着。它大概也发现了什么,叫声更加凄惨。

    她忽然很恐惧:“快拿开,赶紧拿开,别让宏儿看到……”

    要是孩子看到猫咪死了,该多伤心啊,他甚至郊游的时候,也总是带着猫咪的。

    张孃孃闻声进来,看到门口死掉的猫咪,吓得面如土色:“太后……这猫咪?”

    猫咪的白色的毛发已经变黑了,七窍流血,张孃孃从门口进来,看到的是正面,更是骇然。

    这猫咪,是中毒而死的。

    目光情不自禁地转向冯太后的身边,那一篮子点心,以及冯太后灰白的脸。

    她声音发抖:“太后……”

    “快把猫咪拿去处理了……”芳菲有气无力,心力交瘁,“记住,别让任何人发现。”

    张孃孃战战兢兢地拿着猫咪出去了。

    李冲见冯太后依旧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他也惊惶不安:“太后,您……您换个地方吧……”

    她惨笑一声,看着李冲。换地方?换哪里呢?

    这是北武当的陪都,弘文帝的脚下,自己能躲去哪里?

    “太后……太后,您暂时避一避吧……”

    她非常的冷静:“怎么避?你以为,他一计不成,会直接派人来刺杀我?”

    李冲无言以对,只是非常紧张。

    芳菲依旧端坐着,一动不动。

    心里是灰的。这一生,从未如此灰心绝望过。她仔细地又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多么甜蜜的糕点啊。她自言自语道:“李冲,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呢。”

    李冲骇然:“太后……吃不得啊。”

    她凝视着那精美的冰皮:“我那时才多大?七八岁吧。遇到先帝,他给我吃点心。那还是我第一次吃点心……”

    李冲不敢作声。

    她也没有说下去,只是颓然把点心放下。

    既不悲哀,也不恐惧,慢慢地,看太阳一点一点地西斜。

    “李冲,你下去吧。”

    “太后……”

    “多谢你救了我。”她淡淡一笑,“对于你们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的哥哥,因我而死。这一次,又是你救我的命。”

    “太后,这是小臣的义务。”

    她摇摇头,本是要问他许多事情的,却欲言又止,这些,问了又起什么作用呢。

    “太后,是李欣和陆泰这两个家伙捣鬼……他们收买了太监作祟……”

    芳菲淡淡一笑:“李冲,多谢你安慰我。”

    李冲说不下去了,只好退下。

    芳菲看着他的背影走得一点儿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的确是李欣和陆泰捣鬼,这班狼子野心的家伙,一个个对自己都恨透了,这不足为奇。

    可是,如果没有弘文帝的默许和支持,他们敢么?

    敢于买通弘文帝的贴身太监?

    要知道,朱钧可是弘文帝最信任的太监之一,仅次于魏启元。

    她忽然觉得很欣慰,幸好,弘文帝总算把儿子接走了。虎毒不食子,他再这样,也不会对儿子下手。至少,现在还不会。

    而自己!

    飞鸟尽,良弓藏。

    子立母死,不死不休。

    许久,腿都坐麻木了,她才站起身,看夕阳,晚霞。想起自己这一生。这一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八岁?十八岁?或者二十八岁?

    她站了一会儿。

    只有张孃孃站在旁边。可怜的老妇人,已经吓白了脸,一句话都不敢说。但见她转过脸,声音和之前的李冲一样发抖:“太后……到底怎么办啊?”

    自己一死,只怕,这屋子里的几个人都保不住。

    她怜悯地看着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叹道:“早知如此,你真不该跟着我的。”

    老妇人哭起来:“太后,老身服侍您,是老身的福分,老身从未后悔过。”

    她也眼眶濡湿。

    只走到门口,看儿子。希望儿子快点回来。

    可是,一直没有得到通报。小太子一直不曾回来。慈宁宫的大门是紧闭的,在小太子回来之前,绝不会打开。

    但是,芳菲心想,今晚,也许弘文帝不会让孩子回来了。他也怕吧,怕孩子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太后……您吃点东西吧。午膳都没用。”

    她摇摇头:“我不饿。”

    “太后,身体重要……”

    她笑起来:“张孃孃,我想换一身衣服。”

    老妇人一怔。芳菲已经径直来到了寝宫。衣橱打开,一色的流光溢彩已经不见了,都是太后的隆重而黯淡的衣服——寡妇的颜色。

    她看了一会儿,来到另一边。

    那里,几件簇新的衣服,其中一件月白色的衫子,袖口上绣着淡雅的梅花。是她去青州前线陪伴罗迦的时候穿过的。尤其,直到罗迦死那天,她记得自己恰好穿的就是这样。所以,她来北武当的时候,一直带着这几件衣服,但是,从未穿过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

    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保存得很好,有股子樟脑的味道。

    她仔细地换了衣服,洗漱干净,坐在镜子面前。

    头发散开,镜中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细纹。这些年在北武当,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最初,容貌是不变的。可是,这两年,却变得厉害,自从弘文帝开始接二连三的生儿子后,她就憔悴得厉害。

    内心里,不是没有过绝望和恐惧的。

    当人被逼到了一个份上,也不得不操心的那种恐惧和担忧。

    却不料,担忧了这么久,依旧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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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介绍:
芳菲:“陛下,你早年养育我,待我好,但是,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小时候,你养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替代你的亲生女儿去做祭品,被烧死!长大了,你娶我,是因为新奇,因为一时新鲜!” 他不回答,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审判”——仿佛一个青涩的少年,一切都是措手不及的。 他想为...六宫无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宫无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宫无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