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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全文阅读

作者:月斜影清     六宫无妃txt下载     六宫无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最毒的报复5K

    芳菲再是大胆,也不敢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越是下面,灌木杂草越是丛生。

    夕阳的影子也不见了。

    要黑,又不彻底。

    那是一种朦胧的意境。

    就连墙壁上投射的巨大的蝙蝠图案,也迷离起来。

    这时,那种凄厉的哭泣之声,仿佛又消失了。

    芳菲一咬牙,心一横,又往前面走。

    这一次,风很轻,真的是很轻,是慢慢大起来的。

    不是来自天空,也不是来自树林,是来自那片山谷,妖风阵阵,芳菲根本动不了脚步,身子几乎要被刮跑,慌乱之下,她匆忙抱住身边的一颗碗口粗细的树木。

    那种嚎哭的声音,现在非常明显了——是和风一起的,阴森森的,仿佛是这群山里的蝙蝠在成群结队的哭泣。

    芳菲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可是,偏偏此时,一群黑压压的东西飞来。

    最初她还没注意。

    等靠近的时候,忽然面色惨白。

    蝙蝠。

    全是蝙蝠。

    这山谷,显然是它们的栖息地。

    芳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松手,掉头就往山上跑。

    她脚步踉跄,拼命地跑,身上,耳边,衣服上,头发上……到处都是蝙蝠……也许,还是有毒的蝙蝠……这些蝙蝠缠绕着她,追逐着,仿佛不把她的血吸干,绝不会罢休。

    但是,她并不去扒拉,也不去攻打。

    她明白,只要自己出手,真的要见血。

    只要自己见血,就死定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

    上面,是弘文帝的陵墓。

    她几乎是瘫软在那个墓碑旁边,紧紧靠着墓碑的支撑,才不致于立即晕过去。

    无可压抑的悲哀与恐惧。

    她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

    山上的残阳,从山谷里升上来,最后的一丝红色的光圈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晚霞,也是血红的,如一个巨大的妖异的风火轮,笼罩在芳菲的头上。

    她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如此的凄厉,如此的无助。

    仿佛已经到了世界的末日。

    罗迦缓缓地撑开眼睛,然后,又闭上,心如刀割。

    他并未被捆绑,也没遭受任何酷刑,但是,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就如一个得了软骨症的人,只能坐在那个冰冷的石板上。

    哭声是从上面传来的,肆无忌惮,撕心裂肺。

    许久,他叹息一声。

    这叹息声,惊扰了洞口的人。

    他一直贴着褐色的墙壁,此时,他看起来就不像一只蝙蝠了,而是一个壁虎,单薄的身子,几乎完全贴近了石壁里。

    听得叹息,他回过头,“陛下,你在伤心?”

    罗迦不是伤心——是心碎!

    他显然对这一结果非常的满意,又不无遗憾:“唉,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冯太后,也真算大胆了。天下女人,敢像她这样走进这片山谷的,估计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了。可惜啊,可惜……要是她再走几步就完美了。那些蝙蝠,一定会吸干她的精血。要知道,最多一刻钟,她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皮囊,空空的皮囊,哈哈哈……”

    杀人的陷阱。

    连死都是蝙蝠干的。

    一切,跟别人无干。

    计策多么完美。

    罗迦还是淡淡的:“要她死还不简单?其实,你最后关头不该放弃的。只要再略施一计,她一定会走下来……”

    “哈哈哈,走下来?走下来找你?”

    他蓦然回头。

    蝙蝠一般的眼珠子盯着罗迦:“为了寻你,冯太后,还真是不知死活,陛下,你也该知足了……”

    他没说下去。

    因为,那凄厉的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顺着山谷的藤蔓飘下来的,一阵一阵的。

    这一次,绝非是障眼法,而是真的,是真人的哭声。

    是冯太后的哭声,从弘文帝的陵墓顶端,向这山谷里洒下来。

    如一把鲜红的血,涂在胸口。

    罗迦还是淡淡的:“可怜的芳菲,也许,她在墓碑前受伤了。”

    墓碑前!

    弘文帝的墓碑!

    而非是罗迦的墓碑。

    他扬手,带起一阵风,声音那么凌厉:“这跟弘文帝何干?陛下大人,她是在为你哭泣!因为你!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不可能为了弘文帝的死而伤心……啧啧啧……你听听,她的哭声都那么假……太假了……那是在哭你,在找你,罗迦大人……可是,你放心,她找不到的,一辈子都找不到,哈哈哈……”

    这笑声是肆无忌惮的。

    传得很远很远。

    但是,从山谷往上,半路遇到阵阵的松涛,就变了,变成了一种哭泣……无比凄惨而悲凉的哭泣……

    偏偏冯太后的哭声,从上面压下来。

    两种奇怪的声音,交织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哀。

    就如暗夜里,无数被放出来的孤魂野鬼,在拼命地寻找着最后的出路。

    “她不是为他哭……不是为弘文帝……不是……”

    他的声音也像某一种的夜枭。

    磔磔云霄间,席卷着一种风暴一般的可怕。

    “陛下,你也许在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吧?”

    罗迦没有做声。

    “哈。那是因为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奸情……奸情!!”他的语调不知是愤怒还是痛心,“弘文帝尸骨未寒,你们就在干什么?”

    罗迦一怔。

    他歇斯底里,忽然一挥手,一个东西就扔过去。

    罗迦没法躲闪,原来是一块碎石,正好砸在他的鼻梁骨上,顿时鲜血横流。

    “你们这对狗男女……弘文帝烧灵的那天,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躲藏在帷幔里,卿卿我我,当着他的陵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就好像他曾亲眼所见一般。

    罗迦惨然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一直都在奇怪,为何自己行踪如此隐蔽,也会被人发现了端倪,而且跟踪巧妙,顺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原来,是从那一天开始暴露的。

    那是他正式露面的第一天,平叛了陆泰的暴动,遇到伤心欲绝的芳菲……十几年相对不相见的日子,无数个日夜的相思欲狂,那时,二人都失控了,就如脱缰的野马,在弘文帝的灵堂之前,在重重漫卷的帷幕之下……第一次的亲热缠绵……

    殊不知,那时,已经混进了一双监视的目光。

    在二人最无防备的时候。

    一切,便是从那一天开始注定的。

    所有的行踪,全部暴露。

    “你们这对狗男女,就那么等不及?就不怕玷辱了死者的亡灵?”

    罗迦无言以对。

    他却笑得得意,非常非常的得意:“死去的罗迦陛下,不知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诈死,复活,隐藏在北武当的山山水水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哈哈哈,陛下,你是想用你死人的身份威慑什么?警告什么?想再一次把失去的一切,重新抓到你的手里?所以,你暗中扶持冯太后,想跟她一起,联手处死你的儿子,重新执掌政权?可真是上天保佑你……还没等你动手,他自己就死了……”

    他忽然住口。

    就连空气,也变成了一片死寂。

    罗迦面色惨白,如挨了狠狠的一棍子。

    只有皇帝才能明白这番话的含义。

    只有权利,才知道这一番杀机。

    “还有冯太后这个女人!和弘文帝媾和,生了一个私生子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还恬不知耻,不守妇道……”

    罗迦忽然睁开眼睛。

    目中,露出一抹可怕的精光。

    带着浓郁的杀气。

    他立即住口,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自来,他就是害怕这个人的——再怎样,罗迦,也是有三分威慑力的。

    好一会儿,罗迦才缓缓地:“别人都可以那么说她,就你,不行!!!!”

    那时,他的身子已经退无可退,贴着墙壁,如一个忽然失去了脊椎的人。

    那是狠狠的一棍子。

    四周,一时非常肃穆。

    那是一种死寂的空气。

    无比压抑。

    只隐隐地传来芳菲的哭泣声,那么鲜明,那么悲惨——或者,只是一种错觉。

    他竖起耳朵,想听的更加仔细一点。

    但是,只有风的声音,松涛阵阵,就像她从来没有哭泣过一般。

    他的笑脸,变得非常非常难看,连得意之色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无比的茫然。

    罗迦说完了这句话,也再也不开口。

    一直闭着眼睛,如一个即将入定的老僧。

    或者,下地狱。

    甚至连身处的坏境都不在乎,连生死也不关心。

    这样的神色,激怒了蝙蝠一般的人,他站起来——没错,是站起来——本是贴着墙壁的无脊椎动物,身子忽然站得笔直。

    他很瘦,就如一根标枪一般。

    阴沉的最后一点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才看出来,那些皮包骨头的眉目,在逐渐地还原,融合,生长……就如一条蛇,蜕了皮,慢慢地游动,重新在开始生长,要焕然一新。

    他狠狠地盯着罗迦。

    眼里的茫然,失落,甚至敬畏,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教训我?”

    罗迦没做声。

    “我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全都是你!哈哈哈哈……”

    他再一次笑起来。

    十分的猖獗,十分的嚣张。

    “你可以诈死,谁不会?我向你学习,难道也错了?这一切,我都是向你学的……哈哈哈……”

    罗迦心如刀割。

    他的确是一个老师。

    但是,不是一个好老师——在这件事情上,开了一个非常坏的头。

    “你这个伪君子,厚颜无耻,表面上打着温情脉脉的旗号,事实上,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在偷窥,偷窥……”

    他大声地指责。

    “你既然没死,就正大光明地现身好了。可为什么偏偏要藏头露尾?为什么?你明知道芳菲生了别人的儿子,你还是藏起来,一直藏起啦……哈哈哈,难道你天生就是一个缩头乌龟?”

    是缩头乌龟,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伟大?

    一切的高尚,仁慈的道德面具下面,到底隐藏着多少的阴谋诡计?

    那是一个政治性的解读。

    跟一般人的解读完全不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皇位不再来,大权不再了,你在等,等待机会……好将你的对手一举干掉……”

    他说的是“对手”,而非是儿子。

    罗迦的对手是谁?

    “所以,你如一只丑恶的蝙蝠,昼伏夜出。企图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你的手里,通灵道长、灰衣甲士、甚至芳菲、甚至宏儿……是从那次芳菲摔下山崖开始的?那时,你就企图夺取芳菲,夺取宏儿,反攻倒算,夺取北国江山了?哈哈哈,罗迦陛下,你真是打得如意算盘,你想把孙子变成你的儿子?可是,你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弘文帝尸骨未寒,你就等不及跳出来,企图掌控一切,接手一切……哈哈哈,你认为,这可能么?”

    恨!

    那是一种刻骨的恨!!

    经历了无数的压抑,无数的折磨,无数的心理交战,无数的恐惧之后的一种恨……

    恨之入骨。

    如果你经历过那么多惴惴不安的日子,就知道了。

    罗迦的面上,第一次露出惊恐。

    那是真正的恐惧。

    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那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之所以藏匿不出,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男人。

    是的,只是一个普通男人而已。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宿命,他以为已经逃过了一劫。不当皇帝了,反而轻松自如。要知道,这天下只有一个皇帝,但是,那个龙椅的宝座,许多屁股都想坐上去。

    但是,当了皇帝的人,才知道,那滋味,其实并不那么美妙,起早贪黑,劳心劳力,内忧外患,一刻也不得安生……一个普通男人,反而就轻松多了。

    普通男人,当然不是从政治角度出发考虑问题,他的原则,只是一个父亲,或者一个丈夫……其他的,真的忘了。

    可是,别人能够不在乎,他怎么能不在乎?先帝,也曾经是皇帝。而且是那么一个有威慑力的皇帝,死后,阴影都在镇压其他人的灵魂。

    蝙蝠一般的人,不失时机,第一次,如此准确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恐惧。

    一种无限的快意涌上心头。

    “哈哈哈哈……你也怕了?罗迦陛下,你也怕了?”

    怕人,岂是罗迦陛下的专长?这么多年,他在北武当偷窥,用他的“灵魂”镇压众人,让所有的人都不能大口呼吸,不敢安宁,如今,这威力失去了?

    “哈,我得感谢你,这方法可真不错。原来,用灵魂慑人,比用肉身,更好得多。就像你,阴魂不散的,十几年,一直飘荡在北武当的上空,让所有人都从不敢轻松……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所有人都是跳梁小丑……”

    甚至包括芳菲。

    那一件天大的丑闻,多少年如一日,如重重的磨盘,压在心口。

    “当年,我非常奇怪,心想,堂堂罗迦陛下,怎么忍得下这样的奇耻大辱。却不料,你不是在忍,这是你的武器……”

    掌握一个人的**,然后,牢牢地捏在手底,让这个人供自己役使。

    就如朝廷的御史、特务机构,手上总是有一本厚厚的账本,记载着官员们贪污受贿或者**舞弊之类的糊涂账……你不知道没关系,只要朝廷想对你动刀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用就行了。

    平常不是不整你。

    而是时候没到。、

    罗迦,便是这样一个掌控他人阴私的阴毒小人。

    这一辈子,他从没和罗迦说过这样多的话。

    也从没如此把内心**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罗迦的眼珠几乎没法转动了。

    他老了,这一次,是真的老了。

    就连打坐的姿势,也变得那么无能为力。

    如果一个人,从内心深处老了,他就真的老了。

    风吹来,他的银白色的头发飘起来,额头上的皱纹,变得那么深,一条一条的,书写了沧桑的痕迹。

    南征北战一辈子,地下阴影十几年,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做男人失败!

    做父亲失败!

    做丈夫失败!

    就连皇帝,都当得很失败——因为,一个人,万一不小心做了皇帝,是必须一辈子保持皇帝心态的。

    可是,他也许是很久没做了,失去了这种心态。

    猜忌一切,怀疑一切,打倒一切。

    秦皇汉武,莫不如此,所以,亲生儿子,多年夫妻,都可以——杀之!

    毫不怜惜!

    所以,他们的名字才叫——孤家寡人!

    全世界,除了自己,谁都是不能相信的。

    黑夜袭来。

    如一团浓重的墨汁浇下来,四周,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哈,罗迦陛下,我忽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你认为如何?”

    他是征询罗迦的意见,但是并不指望罗迦回答:“现在冯太后,势焰熏天,是名副其实的女皇帝了,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真正的女皇……就这么个势力滔天的女人,如果,我现在公告天下,当今天子,其实是她的私生子,你猜,她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枪杆子出政权5K

    那是一个毒辣的报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毒到了极点。

    罗迦倏然变色。

    眼中的怒意,就如一把火焰。

    但是,很快,这股怒气就熄灭了——和他的人一样,变得那么精疲力竭,连发怒都没了力气。

    蝙蝠一般的人,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见他欲动不动。

    笑起来。

    十分惬意。

    这一笑,他面上那种可怕的神情便变得柔和起来。

    “陛下,你怕了么?”

    他如在自言自语:“其实,你有什么好怕的呢?反正,身败名裂的又不是你,是你的儿子弘文帝……”

    死后,再在弘文帝身上泼一盆脏水。

    他的儿子。

    他的父亲。

    他的爱人。

    甚至他自己。

    都必将随着这盆脏水——万古流“芳”。

    多么毒辣的报复。

    “宏儿才十岁不到,可怜啊!”

    不知是谁在叹息,重重的。

    罗迦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这时,他反而镇定自若。

    就如这一切,都不曾听到过一般。

    屏息凝神,再也没有芳菲的哭泣声——月黑风高夜。

    她走了。

    事实上,她的好日子很短很短,乍然回首,就这么金风玉露一相逢。此外,她的日子都是忙碌的。

    女主当政,皇后垂帘,失败的例子居多。无他,眼界制约了,除了传统的宫斗权谋整整人还差不多,但是,到了需要大政方针的时候,就该抓瞎了。吕后如此、后来的慈禧太后如此,把权臣斗倒就万事大吉,剩下的就该奢侈腐化,至于军国大事,那是根本没谱的。

    千古只冯太后和武则天除外。

    干皇帝的事情,就要把自己当成个男人。

    当别的女人在化妆打扮的时候,她们都在看奏折。

    和男人斗,和权臣斗,和内政外交斗……军事,经济,改革……

    她已经不像一个女人了。

    甚至头发也灰灰的了。

    已经到了中年了。

    真没想到,现在迎接她的,却是这样一场巨大的暴风骤雨,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危机。

    而自己,躲避了这么多年,能帮她什么呢?

    巨大的危机到了,自己反而先陷落了,留下一个女人单打独斗算什么?

    一种比死还难受的巨大的挫败,牢牢地将他吞没。

    反而是他的对手,在黑夜里,发出绵邈悠长的叹息:“这一计真不错!罗迦陛下,弘文帝陛下、冯太后、小皇帝……哈哈,都完了,全都完了,一举干掉三个皇帝一个太后……我真是天才,最最强大的天才!”

    那是他给自己的评价。

    巨大的天才。

    芳菲看不到罗迦的白发。

    也听不到他的叹息。

    那时,她还伏在弘文帝的墓碑前失声痛哭。

    夕阳一点一点地从她头顶淹没。

    许久,芳菲才慢慢站起身。

    但是,她很快加快了脚步。

    因为,她看到慈宁宫的方向,一股烟雾。

    那股不祥的预感,嗖地扩大了。

    失火了?

    宏儿还在里面啊。

    她飞速奔跑。

    后面风乎乎地跟着,还有侍卫惊骇莫名的声音:“太后,太后……”

    他们以为有刺客或者什么洪水猛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等芳菲明白的时候,停下脚步,才看到那是一阵轻烟,是的,只是一阵轻烟而已,笼罩在墨色群山之间,如梦似幻。北武当的夜色,美丽的出奇,将慈宁宫整个地笼罩,淡淡氤氲,浓浓芬芳,一点也没有杀气。

    一个小人儿上来扶住了芳菲,怯生生的:“太后,太后,您怎么啦?”

    芳菲低下头,看到那个少年清澈而善良的眸子,带着纯真的关切。竟然是叶伽,这孩子居然还没走,显然一直躲藏着,等她出来。

    他生怕芳菲责怪他,嗫嚅着:“太后,我不是不听您的话,我是怕……我怕您被那个蝙蝠……”

    芳菲紧紧拉住他的手,紧绷到了极点的情绪忽然缓解下来:“叶伽,你跟我回慈宁宫,这些日子天天都和陛下一起。”

    孩子眼里露出一抹惊喜:“真的么?”

    “真的。”

    老远,听得宏儿的声音,他早已醒了,到处在找太后。但是侍卫们奉命严密地保护他,根本不让他外出一步。他一直在高处张望,看到芳菲回来,才冲出来,扑在她的怀里:“太后,你到哪里去了?”

    芳菲紧紧地搂住他。

    此时,慈宁宫四周,山上,都是密密匝匝的侍卫,关卡。但是,她却觉得那么空荡,虚妄,仿佛这些都是木偶,婴儿一般,毫无抵御的能力。

    夜风打在身上,以及孩子那冰冷的手。

    孩子在害怕,昨夜的恐惧,没法令他心安和忘却。

    母亲的本能涌起,她紧紧地搂住他,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保护他?

    “宏儿,我们该用膳了。我饿了,你看,今晚还有叶伽一起吃饭……对了,妙莲呢?叫她们一起来吃饭。”

    新雅早已带着小女儿闻声出来,躬身一边行礼。

    妙莲还小,昨夜的惊吓已经忘了,眼珠子好奇地看来看去:“太后,今天我和妈妈还能在这里吃饭么?”

    芳菲笑起来:“能。妙莲,还给你做了新衣服,你很快能穿上了。”

    小女孩大喜过望:“谢谢太后。谢谢太后。”

    孩子们围在桌子上,熙熙攘攘的,人一多,自然忘记了害怕。

    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们害怕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芳菲看宏儿的时候,他正在和两个孩子嬉笑,打闹。因为太过靠近,好像大家也忘了他原本是小皇帝。尤其是妙莲,她从未进宫,不知礼仪,手里拿着一个大鸡腿在啃,又有话要说,就贴在宏儿耳边,油漉漉的小嘴巴几乎亲在了他的脸上。

    也不知是讲了什么有趣的话,宏儿咯咯地笑,就连旁边的小叶伽也笑起来。

    孩子们无限快活。

    因为有年龄相当的小伙伴一起陪着玩儿。

    只芳菲坐在一边,脸上也带着笑容,仿佛之前遇到可怕蝙蝠的事情,都是一场梦而已。

    芳菲连夜召见从外地赶回来的李冲。

    故人,君臣,一杯清茶。

    芳菲想起死去的李奕。但是,她没提起。李冲显然也想到了,也没提起。

    反而是李冲先开口,单刀直入:“太后,昨夜发生的事情太离谱了,我今天调查了,找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线索。”

    芳菲静静地听着。然后,从桌上厚厚的一堆奏折里随意拿起几本递过去。

    李冲一看,这些都是京兆王等上书的,理由是最近北武当不安宁,为安全起见,皇太后必须马上和陛下回到平城。

    其他的,诸如言官的上书,说什么皇帝逐渐大了,必须回到玄武宫居住云云,不能一辈子依靠着皇太后。

    这些奏折,显然都是京兆王指使人写的。

    逼宫之意,图穷匕见。

    李冲断然道:“太后,此时万万不可回去。若是回了平城,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京兆王此人好生古怪。在陆泰作乱的时候,他这个幕后主使者,却跟没事人样的,把自己洗白了。当时,我就在调查他了,最近,我安排的人收集到一个证据,发现他经常和一个神秘的人联系……”

    “什么人?”

    “一个南朝来的和尚。”

    芳菲吃了一惊,南朝和尚?

    “我已经略知一点此人的背景,是南朝一个鼎鼎大名的妖僧,据说能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有许多信徒……”

    起死回生,当然谁也没这个本事。但是,芳菲忽然想起一种迷药,当初大祭司曾经给弘文帝用过的一种迷幻麻醉剂。

    李冲的声音十分低沉:“太后,京兆王手握重兵,桀骜不驯,一向看不起南人,如今,竟然和一个南朝妖道搅合在一起。”

    芳菲的回答却跟此事毫无关系。

    “李冲,前些天,我和皇上都做了一个梦。梦见弘文帝说他自己遭到了毒害。”

    李冲大吃一惊,额头渗出冷冷的汗水。

    这是冯太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谈起弘文帝。

    还有小皇帝。

    宫闱秘闻,言之者死。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李奕是怎么死的。

    他低着头,竟然不敢听下去。

    芳菲镇定自若,走到旁边的紫檀木的桌子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件东西递过去。

    李奕接过一看,面色更是遽变。

    这是一份可怕的赏赐。

    准确地说,那是一份铁券丹书。通俗点讲,是皇帝出示的一种免死金牌。本朝历史上,还从未有大臣获得过这种东西,上面,有小皇帝的玉玺亲笔。

    他跪下去。

    芳菲甚少礼仪,故人之间,更是熟不拘礼,这几乎是李冲第一次跪在她的面前。

    “太后,这赏赐太重,我无尺寸之功,万万不敢拜领。”

    芳菲并不立即叫他平身,声音十分萧瑟:“其实,自从你哥哥死后,我就想发一份这个东西给你了。拖延至今,今天也该发出去了。”

    李冲拿着丹书,心潮澎湃。

    想当年,自己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臣到现在名噪一时的重臣,所谓建功立业,叱咤风云,全是这个女人一手提拔的。

    无限荣宠,世代风光。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也。

    他肃然:“纵然粉身碎骨,李冲也当尽心竭力,誓保北国江山。”

    芳菲慢慢地坐下去。

    “我梦见先帝也就罢了,但是,宏儿竟然跟我做一样的梦。我一直疑心是有人在做手脚。随后,赵立死了,红霞也死了……这个人,明显是在向我示威,要我慢慢地变成孤家寡人……”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李冲,你这些日子,全力以赴,调查那个奇怪的和尚。”

    李冲点点头,一直在思索芳菲的那个梦,只是,他现在还不能问出口。

    “贾秀如何?”

    “贾秀击败南朝大军,正在赶回,我已经派人秘密和他取得了联系。太后请放心。”

    贾秀即将到达。

    王肃在巡山。

    芳菲迅速盘算着自己手里的王牌。

    图穷匕见的时候,是要看真功夫的。

    没有军队,再你如何权谋智诈都无济于事。

    从神殿的火海里逃出来,从大祭司的兵变下走过去,再到青州和三皇子的决战……她早已确信不疑——枪杆子里出政权。

    对付暴力,就要更加暴力。

    芳菲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既然敌人要来,那就猛烈一点。

    处在这个位置,不可能祈望一辈子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该面对的,就要面对。

    芳菲随手再捡起一封奏折:“你对此人有什么看法?”

    李冲一看,暗暗佩服她的记忆。

    这么久远的一个名字,一封奏折,她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简直堪称过目不忘了。

    “太后,此人是国舅爷米全。”

    米全,米贵妃的兄弟。

    弘文帝期间,他的两个姐妹,大小米妃一同侍寝弘文帝,生了儿子,得到宠爱,所以被提拔起来,先是从五品,到二品,而且,是在盐政这个肥缺上。他为人贪婪,敛财无数,外面的传闻,说他几乎是北国最大的财主了。但是他谨小慎微,做事圆滑,从不授人以柄。芳菲明知他有很多不干净的地方,但是,只要他不太过分,也睁眼闭眼。

    现在,这个谨小慎微的人,竟然上了一个很奇怪的奏折,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奏报,某地大旱,大意是天不护佑,希望皇帝能去祭祀雨神,再下个罪己诏之类的。

    所谓罪己诏,就是老天发怒了,皇帝自我检讨,说自己德行不够,以至于天不下雨,民不聊生之类的,叫天老爷只惩罚自己,别惩罚人民云云。

    很多皇帝为了作秀,也会下这种罪己诏。

    但是,小皇帝登基不久,又是个小孩儿,屁事管不了,他哪里能罪己诏?

    谁有罪?

    李冲接下看,那是另一个人上书的了,大意是,小皇帝应该去祭祀自己的生母,寻找生母,把生母李氏封为李太后之类的。言下之意,北国以仁孝治国,你冯太后为了大权独揽,不让皇帝人亲娘,你算什么东西?你违背祖制,牝鸡司晨,不要以为没人敢管你,小心遭天谴之类的……

    牛人是不讲究文辞的。

    而且,这奏折的毒辣之处还不止如此。

    你冯太后一个女人就该在平城的后宫老实呆着,你一天到晚滞留北武当干什么?

    尤其是最后一句,就毒得不能再毒了——

    听说小皇帝住在你的慈宁宫?你有何居心?你一个孤寡女人,小皇帝现在是小孩子,难道一辈子都是小孩子?他一天天长大了,总会变成血气方刚的少年……孤男寡女,谁知道你有何企图?

    李冲完全可以想象,冯太后刚看到这奏折的时候,一定会气得吐血。

    但是,冯太后没有吐血。

    只是把奏折扔在一边。

    表面上看来,这两封奏折风马牛不相及。

    而且后者是老生常谈了,也不是新鲜玩意儿。

    但是,李冲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这个上书的人,并非什么权臣,但是,他是一个极其有名望的人,那是曾经当过先帝罗迦的老师的一个退休老臣,在三十年前,名满天下,有战功,还是北国极其罕见的能识字的地道鲜卑宗室大臣。

    这个人当年在名声最鼎盛的时候,急流勇退,回家休养,罗迦曾亲自下旨称赞他国家栋梁,高风亮节,道德楷模。这个人叫做拓拔野粱,名字很奇怪,但是当年很牛叉。

    虽无权利,但是德高望重,粉丝很多,如果振臂一呼,可能从者云集。

    这样的一个老头子,**十岁了,为什么忽然跳出来和冯太后作对?

    而且,还上了这么一封毒辣的奏折?

    李冲额头上刚干了的冷汗,再一次冒出来。

    真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股暗流,逐渐地,要变成浪潮了。

    芳菲说话:“拓拔野粱的外孙女是京兆王的儿媳妇。”

    冯太后当然并未闲着。

    事实上,她很少闲着。

    京兆王——拓拔野粱——米全——米妃姐妹——她们都有儿子,而且是弘文帝的亲骨肉……

    一切,仿佛是一条逐渐清晰起来的线索。

    李冲却一点也不敢大意。

    仿佛一种巨大的阴影兜头地罩过来。

    那就是小皇帝。

    虽然,他是弘文帝的长子——可是,如果他也是冯太后的儿子的话!

    纵然沉稳如李冲,也不寒而栗。

    敌人,并非是没有胜算的。

    只是,他不知道那些人掌握了什么证据,又掌握了多少。

    这种事情,本是死无对证的。

    “太后,这些日子,您不可不防,凡事小心。”

    芳菲再一次站起来:“李冲,我明日搬去玄武宫。”

    李冲大吃一惊,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做。

    玄武宫,那是皇帝的寝宫。

    现在,已经有人在暗示她“牝鸡司晨”了,她竟然还大摇大摆地去玄武宫。

    她神秘一笑:“皇上就该住在玄武宫。但是,他太小了,我为了照顾他,必须也住玄武宫。”

    李冲看着她眼里闪过的那一抹奇怪的神色,竟然没有再阻止她。

    一转念,只说:“既是如此,我明日便去安排相关礼仪。”

    芳菲向来了解李冲。

    如果他说“我去安排”,那就是有了一定的应对,否则,不会轻率妄言。

    李冲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芳菲一看,失声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李冲一笑。

    芳菲也神色稍缓,好些天阴霾恐惧的心情,终于略有好转。

    事实上,李冲以前是不屑做这种事情的,他是个至诚君子。

    但是,对阴谋家,就要有比他更奸诈。

图穷匕见5K

    就像清官,必须比贪官更狡诈,才能当得了清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冲微微行礼,这才转身离去。

    “李冲……”

    他本来走到门口,又回头,见冯太后欲言又止,有点意外:“太后,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此事实在是太过重大,芳菲几番思量,依旧摇头,只让李冲退下。

    那是关于罗迦的事情。一天天,一夜夜,罗迦,就如彻底失踪了一般。但是,她没法说出口,除了通灵道长,谁都没法说出口。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纵然如此,她也突发奇想,抱着一个极其天真的想法:如果他要江山,那就给他好了。

    自己只要罗迦和宏儿,万事足以。

    可惜,一切由不得她做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正是魏晨。

    魏晨失踪这么久,毫无音讯,她正担心魏晨也失踪了,听得求见,也顾不得这是慈宁宫,立即让人通传魏晨进来。

    魏晨戴着大大的斗笠,一身血迹斑斑,显然经历过很残酷的搏斗。

    一见了芳菲,也顾不得行礼,十分焦虑:“太后,大事不好了。”

    平素,他从未这让公然来求见芳菲,也从未公然提起过罗迦的事情。事实上,罗迦炸死前后,他都守口如瓶,是一个绝对可靠而忠实之人。

    此时见了芳菲,方寸大乱,可以想象已经震惊倒了什么地步。

    芳菲本来还抱着一丝期待,有魏晨和张杰,罗迦凶险,处境也凶险不到哪里去,可是,看了魏晨的神情,心里顿时跌到了谷底。

    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足以面对任何的噩耗,沉声道:“魏晨,你慢慢说话。”

    魏晨这才跪下去:“太后,臣死罪。”

    芳菲脑子里嗡嗡的,身子几乎要委顿下去。

    仿佛那个可怕的事实马上要冲口而出。罗迦死了??罗迦真的死了?她竟然不敢听下去,微微闭上眼睛,眼皮都在打颤。

    “太后,臣等失职,让主上失踪了……”

    芳菲蓦然睁开眼睛。不是死讯,不是罗迦的死讯。他只是失踪了。这一点,她早就知道的。

    她心底,奇异的镇定下来,只要没有目睹尸体,便有希望。

    “魏晨,你把他失踪之前的情况告诉我。”

    “回太后,主上那天晚上显得有点心烦意乱,一直在屋子里打坐。第二天,他出去走了一圈,忽然很高兴。臣等保护他出去,看到太后正带着陛下和几个小孩子玩耍……”

    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那是妙莲,她带着妙莲,叶伽,宏儿几个孩子玩耍,那时就知道,罗迦看到了。他以一种执着的热情,非常希望生一个小女儿——那是他晚年最大的安慰,希望有人承欢膝下。

    所以,看见小妙莲才会那么开心。

    “主上的情绪非常好,当时恰巧有一只很漂亮的野鸟飞过,主上射下一只,但是只射伤了翅膀,准备养起来,送给那个小女孩玩儿……没想到,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一群蝙蝠……”

    芳菲立即提高了警觉。蝙蝠,又是蝙蝠。

    她问:“什么蝙蝠?”

    “最初是一群很普通的蝙蝠。北武当上很少有蝙蝠,所以,我们当时就觉得奇怪,但是也没管。但是,很快,我们发现不对劲,因为看到一只褐色的,非常巨大的蝙蝠,我们觉得蹊跷,怕是什么猛禽,就立即去查看。没想到,刚出去就遭到蝙蝠的攻击……等逃出来时,发现跟我一起的张杰不见了,而我回去找主上时,主上也不见了……”

    后来就是遇到猛虎,他率人半途阻截一阵,才能那么顺利地让赶到的援军彻底把那些猛虎赶下去。

    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罗迦的安全,当时情况混乱,也来不及禀报太后,马上便率人去寻找。

    可是,找了整整两天,却一个影子都没有。不但如此,连张杰也始终了。

    他这才慌了,如天塌下来一般,再也没有办法,只好来找冯太后请死罪。

    当务之急,当然不是处罚的时候。芳菲也深知,如果能令得罗迦突然失踪,魏晨孤掌难鸣,也是没有办法。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问道:“魏晨,灰衣甲士现在都还在?”

    没想到,魏晨嚎哭起来。

    “回太后,只剩下一千余人了。”

    芳菲这才是真正震惊了。

    那三千甲士,可谓是北国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毫不夸张地说,以一当十。

    为何这三千甲士,忽然只剩下了一千?

    她急忙问:“你们遭遇猛虎,受了虎伤?”

    “不是猛虎。是臣率人追查主上下落时,遇到了蝙蝠……”

    蝙蝠,又是蝙蝠!“我们误打误撞,闯入了一片山谷。不料,那里聚集着成千上万的蝙蝠,这些蝙蝠都是有毒的,但我们不知道,刚一靠近,就遭到袭击,很多人因此中毒而死……”

    芳菲简直不寒而栗。

    她之前,也到过那片山谷,也看到无数的蝙蝠,成群结队,黑压压的,纵然她胆大包天,也没敢再下去。如今想来,才知道是侥幸逃过了一劫。

    这群蝙蝠,竟然胜过一支军队。

    她心里那种恐惧的感觉更是加深——从古至今,军队最怕的,不是强敌,而是大规模的瘟疫之类的。

    如果任这群毒蝙蝠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最关键的是,这群蝙蝠是谁在控制?

    她立即道:“魏晨,你们是在哪里的山谷发现的?”

    “是在阴阳谷。”

    芳菲的心里又是一沉。

    阴阳谷。

    那并不是弘文帝陵墓之下的那片绝谷。如此看来,那里尚不是毒蝙蝠的老巢,而阴阳谷才是。阴阳谷是北武当最偏僻的一处,哪里猛兽横行,杳无人迹,瘴气遍布。难道,那个暗中作怪的人,就藏在里面?

    那两千最精锐的灰衣甲士,难道就是葬身在这些蝙蝠的嘴里?

    但是,她还顾不得哀悼,只想起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魏晨,主上是否凶多吉少?”

    魏晨摇摇头:“回太后,主上杳无音讯,而且,我们寻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主上的踪影。”

    芳菲心里略略一松。

    这两日,搜山的陆续报道,从未有人报道搜到了什么可疑的尸体。看来,罗迦也许还活着。

    但是,纵然还活着,也多半落入了他人的手里。

    能够抓了罗迦,并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行踪和动向,那该是谁?

    她忽然浑身一冷,如果是谁人,抓了罗迦,岂不是抓了一个最好的人质?作用信用卡,不停地刷,要财宝,要金银,要权利……无限制地,直到把北国刷跨为止?

    芳菲想到这一层,反而不那么担心罗迦的安全了。

    只要还能透支,敌人就不太可能提早下毒手。

    罗迦还是个很有用的人。

    事实上,芳菲的判断一点也没错。

    就在这一夜,在石壁的屋子里,他看到一种盛大的景象。

    准确地说,是蝙蝠一般的男人,进进出出,脸上不时露出狂喜的神情。尤其有好几次,他明显地感觉到,是有人来向蝙蝠人请示汇报。

    但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石壁,罗迦根本听不清楚。

    也没让他等多久,蝙蝠人就进来了。

    他穿一件很大的披风,此时正是白天。石壁里虽然幽暗深沉,光线黯淡,但是罗迦还是能看见一个大概,发现正是这一件巨大的披风,令他有一双如展开的双翼。

    他兴致特高,声音十分兴奋,拿出纸笔:“陛下,你写一封信。”

    罗迦没有回答。

    “这封信是给冯太后的,你要写的内容十分简单,就是要她马上回到平城,从此深居在慈宁宫,幽居不问外事。至于小皇帝,就交给几名辅政大臣辅佐……”

    彼时,王肃、贾秀等人正向北武当集结兵力。而芳菲在此时离开北武当回到平城,必将失去所有的依托。她在北武当多年,苦心经营,自己的势力,几乎全在这里,一回了平城,那些鲜卑老贵族岂会买她的帐?

    罗迦完全明白这一点。

    也明白自己作为人质的原因了。

    那个声音十分得意:“陛下,你不必动你的脑子里,我说,你写,非常简单:第一、让冯太后从国库里拨款200万两银子作为宗子军军费;第二、冯太后立即回到平城;第三、撤掉李冲和王肃、贾秀三人……这几个问题都很简单,对吧?现在国库充裕,200万两银子很容易;至于后两条,更是举手之劳。”

    简而言之,200万银子是罗迦的赎金,后面的是附加条件。

    “陛下,只要冯太后答应了这三个条件,我确保你安全无虞。事实上,我还有更好的建议,你也老了,只要冯太后这个女人,放弃野心和权势,和你一起共度晚年,不是很好么?”

    罗迦笑起来。

    这的确很好。

    把芳菲苦心经营了十年的一切都还给鲜卑贵族,把宏儿放置到那般虎狼一般的鲜卑大臣手里,然后,芳菲就去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那当然很好。

    “陛下,写吧。”

    纸和笔都推过来,很客气。

    罗迦也很客气:“你们有这么多毒蝙蝠做帮手,为何不直接攻出去?”

    蝙蝠人冷笑一声。

    攻出去!

    这些毒蝙蝠也只能守,但是,无法驱使,如何攻出去?再有天大的能耐,谁能有本事驱使一群蝙蝠,杀到平城?

    最理想的是等着冯太后来攻打,来一个死一个,把大军消灭完就好了。问题是,这几天下来,冯太后再也不派人来了,就算是搜山的队伍到了这里,也被勒令返回。

    冯太后,从来不是一个善茬。

    你想我,我就偏不来。

    就算明知罗迦在这里,我也不来。

    蝙蝠人还要说什么,又听得信号。

    他走出去。

    一名戴着大斗笠的人匍匐在地,向他禀报了几句什么。

    他回来的时候,罗迦但见他满面狰狞,咬牙切齿。

    “好一个冯太后,竟然搬到玄武宫去了!她难道想做女皇帝?”

    罗迦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起来。

    冯太后居然在这个时候搬去了玄武宫!

    要知道,她当皇后的时候和罗迦住立政殿,不过是一个从属于罗迦的女人而已。但是,现在她一个人,小皇帝是她的儿子,明明外人就在骂她牝鸡司晨,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搬去了玄武宫——皇帝的寝宫!

    不再是皇后的附庸身份,而是皇太后执政的身份。

    真正大权独揽的身份。

    他笑得很愉快,看着眼前的这个“绑匪”。

    “很遗憾,也许,你收不到赎金了。”

    蝙蝠人冷笑一声:“陛下,看来,你的好皇后,也根本没把你的命放在眼里。你失踪这么久,她连问都没问你一声。”

    罗迦和颜悦色,“我本来十几年前就该死了,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一切无憾。”

    蝙蝠人的脸上阴晴不定,目中,闪过一丝恶毒和痛恨:“如果你当年真的死了,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存在了。”

    罗迦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了,心如刀割。

    蝙蝠人根本不看他的表情,走了几步。

    现在,那么多大臣上书指责她专权,不该让小皇帝住慈宁宫。她偏偏力排众议,干脆和小皇帝一起搬去了玄武宫,显然是铁了心了。

    他再一次拿起纸笔:“陛下,你马上写。你知道,不写的后果。”

    罗迦拿起纸笔,很轻的鹅毛笔,重若千钧。

    只写下两个字:芳菲!

    芳菲!

    竟然再也写不下去。

    蝙蝠人不耐烦了,催促道:“快写。就算冯太后不顾你的老命,觉得你这条命根本不值钱,可是,你总得试试?对不对?你苟且偷生这么多年,本来就一钱不值了,让冯太后再帮你确定下,岂不是更好?”

    那是一种巨大的侮辱。

    他笑得非常得意。

    “这封信,其实你写不写都无所谓,我自然还有对付她的办法。”

    罗迦知道那个办法。

    那就是公布芳菲的**,宏儿的身份。

    他毅然提笔,按照蝙蝠人的要求,全部写在了上面。

    玄武宫。

    芳菲并非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今日踏进这里,却和以往任何时候的心情都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幽冷——冷得出奇。

    仿佛是某一种幽暗的灵魂,不断地在这里出入奔跑——那是弘文帝的灵魂,就如他的死亡气息尚未散去一般。

    她并不是恐惧,只觉得无限的悲哀。

    就连那一丛花藤都依旧,星星点点,还有紫白色的小花,正是弘文帝御驾亲征归来后,就站在这里,气息奄奄地迎接她的到来。

    她独自站在花架下,下一刻,身子忽然被人抱住。

    狠狠的,从背后搂住她的腰。

春困绮梦5K

    那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彼时,此地空无一人。

    但那曾经的幽暗,忽然变得无影无踪,仿佛是在一块巨大而炽热的火焰堆里。

    芳菲觉得自己很热,几乎快要融化了。

    她低下头去,想要掰开那双搂抱着自己的手。

    但是,那双手那么紧,那么牢固,她根本没法掰开。反而是他的手腕一带力,再一次将他深深地搂在怀里。

    她几乎瘫软过去,但是,这还不算,他忽然扳过她的头,将她轻轻地扳过来,仅仅是下一刻,她的嘴唇已经被封住。

    那是一种奇怪的姿势,她在他的怀里,只有头转回去,在被封堵的亲吻里,辗转反侧。

    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强大的热情,带着炙烤的气息。

    芳菲觉得自己浑身快要被烤熟了。

    有风吹来,淡淡的紫色的小花,在深秋开得那么茂盛。但是,正所谓盛极而衰,随着风,这些小花,便慢慢地飘零,飘零……很快,她的头发上,手上,甚至眼皮上,都是花瓣。一些是冷清的,一些是热情的,很冰凉地一种感触。

    但是,这冰凉也无法将身子里面的那种燥热淡化下来,因为,他的亲吻已经加深,辗转着,唇舌之间,是一种令人颤栗的感觉。

    就连她的脚尖也不得不踮起来,身子失去了重力,自己无法支撑,只如一根藤蔓,寄生在他的身上。

    紫色的小花飘落得很多,很快,满头满脸地,将她的头发也变成一种深深浅浅的紫色,散发出淡淡的光彩,某一刻,她就像一个紫色的仙女,仿佛是18岁的样子。

    时间凝固了,再也不会变了。

    苍白的皮肤,乌黑的眼珠,带着神秘而朦胧的气息,从此,被岁月镌刻下来。

    他凝视她许久许久。

    那一双眼珠,散发出一种温柔而强烈的光芒。

    一如他的朦胧的脸,就如氤氲的雾气里,一副渐行渐远的画,层层叠叠,水墨山水,浑然地泼下来,流淌开去,然后,天高云淡,一切都归于迷蒙。

    芳菲想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看不见。

    只有他的拥抱,强健的臂膀,带着一种久违的气息,真的如一场无法醒来的春梦,继续着他的缠绵。

    她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脑子里飘飘忽忽,完全是毫无意识的。只有一种即将沉沦的感觉,带着强烈的震撼和颤栗。

    但是,他浑然不觉,还是那样牢固地攫取她,肆无忌惮地品尝。

    彼时,芳菲身着皇太后的服侍。那是其中最鲜艳最盛大的一套,并非昔日黑黑灰灰,如寡妇一般的颜色,而是一种很华丽的淡淡烟的紫色,如一片极其华丽的锦缎,垂下来,那么端正,那么高贵。

    这一身衣服,她本是准备上朝的,尤其是这个时候,决不能显露出任何的软弱和无依。就算是女人,也没有资格随时随地都可以软弱。

    她也不想。

    所以,才如此地装备齐全。

    却不料,首先,迎接她的不是大臣,而是这样的一双手。

    那些紫色的花飘零在他的手上,也是苍白的,带着无限的华丽,无限的凄楚,修长的手指,惨淡的颜色,一如白面的书生,在人生最好的岁月,邂逅了一个路过的狐狸精。

    芳菲想,谁是狐狸精呢?

    自己,还是他?

    只有嘴唇,一直游离在他的唇边,带着一种香甜的气息和彼此熟悉的气息,就如一场旷日已久的依偎,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火山爆发。

    脑子里,晕乎乎的,在黑夜里浮浮沉沉。

    芳菲很想摆脱这一切,但是,办不到——就像一个在梦里游弋的人,怎么都摆不脱这种梦境。

    整个心魂都被摄取了,被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一动也不能动。

    全身上下,只有嘴唇才有感觉。

    而且是一种被困住的缠绵。

    她摆脱不了缠绵。

    仿佛陷入了一种迷离的香味里。

    这种香味,她是熟悉的——也不是熟悉,而是有印象。历朝历代的宫里,从不缺少这样的迷香,带着淡淡的催情的味道,考验着皇帝大人的神经中枢。

    曾有相当一段时间,罗迦便困在这样的迷香里,脚步从早晨到黄昏……都困在小怜,张婕妤等的怀抱里……女人,要迷住一个男人,长长久久,除了这种迷香,就没别的太好的办法了。

    毕竟男人的荷尔蒙热烈分布,强烈吸引,最多就那么一两年。

    此后,便需要迷香了。

    罗迦在这里,一困就是半年。

    幸好,最后走了出去。

    但是,此后,宫里便再也无人敢于用此迷香,尤其是北武当的上上下下,更加与迷香绝缘。不过,芳菲遗漏了一个地方,那就是玄武宫……多少年和弘文帝对峙的日子,因为权力之争,除了他生病,除了他即将病逝的最后时光,她其实并没有怎么来过这里。

    岁月变迁,皇帝也是会变化的。

    多少曾经相亲相爱的父子、兄弟、夫妻……最后都在皇权的摧残下,变得心狠手毒,翻脸无情,就如汉武帝,灭族自己的儿子,比灭绝最大的敌人还要狠毒,动辄几万几万的人杀下去,毫不手软,斩草除根。

    但是,这里并非是嗜杀。

    而是香艳,整个玄武宫,都弥漫着一种香艳的味道,在紫色小花的飘忽下,分不清究竟是花香还是迷香。

    都淡淡的,窜入鼻孔,在浑身上下周转。

    芳菲觉得透不过气来,鼻端太香甜了,眼皮太软了,偏偏浑身上下,又有一股子奇异的燥热,无比的亢奋,就如一个孤独了很久很久的苦行僧,受不了了,要破戒了。

    而那亲吻,便是不遗余力的春药,在强烈地拉扯她,企图将她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

    逐渐地,她的身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慢慢地,跟着燥热起舞——一切,听任了燥热的摆布。

    只看到他的亲吻垂下来,从她的嘴唇依旧蔓延开去,脸上,额头,脖子上,然后往下……然后,是那样华丽的皇天后的紫色的朝服,绣着精美凤凰的朝服,上面点缀着大颗的珍珠,绚丽,灿烂,就如一场盛世的焰火……

    某一刻,芳菲的身子靠在花架旁边的软舆上,但觉得整个抵抗都失去了,再也用不着了,苦行僧,破戒就破戒吧,无所谓……

    但是,当她的身子彻底接触到一丝冰凉的时候,忽然有些微的清醒,然后,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混沌的脑子里开始有了些微的意识——这是谁?他谁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到底想干什么?

    谁人敢在玄武宫里,挟持皇太后?

    这太荒谬了。

    她睁大眼睛。

    那是多年政治斗争的本能,互相的倾轧——仿佛一个巨大的陷阱,任她千算万算,也不料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行,她急于摆脱这样的处境。

    可是,那花香,太浓郁了,甚至一片飘来,正好落在她的鼻端。她刚刚好不容易提起的力气,立即软了下去,不由自主,只能任人为所欲为。

    眼前,逐渐地开始模糊。

    那是一种意志的逐渐松懈。

    一旦彻底松懈了,人就完了。芳菲完全明白。

    而那张模糊的脸,那种强烈的拥抱,更紧更强烈了,牢牢地簇拥着,是对一个独身多年女人最莫测的致命诱惑。

    在最绮丽上,仿佛忽然张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的。

    一股尖锐的疼痛,满嘴都是血腥味。只听得“扑通”一声,她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门外,传来惊奇的叫声,充满了惊惶:“太后,太后,你怎么啦?”

    两名宫女也抢进来,一左一右扶住了芳菲。

    芳菲撑着额头,眼冒金星,但是,完全顾不得其他,仓皇地就喊:“刚才是谁在这里?是谁?快抓住他,快点……”

    所有人都震骇莫名地看着她。

    那里有人?

    张孃孃最是老成,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看冯太后面容灰暗憔悴,急忙道:“太后,您在寝殿里,这屋子里,从来没人进出。”

    芳菲一怔,才发现,自己旁边是床。这里是玄武宫的寝殿,旁边是弘文帝住过的房间,现在是宏儿住,她住的是隔壁。

    这里不是花架,也没有任何奇怪的男人,甚至没有拥抱——也不是弘文帝。

    但是,梦里的一切太过诡异——那是一场春梦?真的是如此?

    她忽然觉得很疲惫,挥挥手,让大家下去,自己休息一会儿。

    宏儿有点担心:“太后,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看着儿子的脸,有点恍惚,这一刻,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弘文帝——宏儿越大,长得和他的父亲就越是酷肖。

    她长叹一声:“宏儿,你先出去读书,我没关系。只是累了,最近心神不宁,躺一下就好了。”

    宏儿忧心忡忡的下去了,他虽然是孩子,但是也意识到,太后今天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纵然天大的事情,也没法令她从床上摔下来。

    等大家都却去,四下安静下来,芳菲才走到窗口,仔细地查看。

    外面,没有任何异状,梦中的那架花藤,就在窗外不远处的偏厅处。她心里一动,俯身下去。这一看,心里简直剧烈狂跳。原来,真的不是梦!

    那是一截很奇怪的东西。

    粗粗一看,只是一根竹管,而且熄灭了,就那么扔在地上。

    但是,她不是一般人,她懂得医理,忽然就推开后门走出去。伸手捡起了这根竹管。果然,里面还有散淡的香味——没错,就是香味。

    她仔细地取出来,放在鼻端。恍然大悟,自己和儿子,都会做那样奇怪的梦——绝非是梦境——而是真实的。是有人故意策划的。

    至于这根竹管,就相当于一种五蛊**香,但是,比这个高级。说通俗一点,那是一种邪术:摄魂术。自古以来,就有很多江湖人物修炼这种邪术,如果掌握了一个人,轻则改变他的想法,重则可以把你完全变成他的傀儡。(再不懂就参见盗梦空间,如何修改人物的想法)。

    显然是对方见她居然堂堂正正地搬到了玄武宫,等不及了,非要窜进来,实施一个极大的阴谋。就在快要得手的时候,没想到她意志非常坚定,自己咬了自己一口,在迷梦里,也把自己咬出血来,所以,才侥幸逃过一劫。

    她一个人站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心里忽然非常的悸动,那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和温暖,她几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非常大声:弘,是你在天之灵护佑我么?

    是的!

    肯定是的!

    一直是他,暗中护佑自己。不然,怎会在自己一到玄武宫,立即发现了这个重大的秘密?

    当初的太子,后来的弘文帝,临死之前的那一声“我爱你”——她再也忍不住,珠泪滚滚。

    彼时,方当正午,太阳光芒在树梢的顶端盘旋。芳菲泪如雨下,遥望着那高高伫立的陵墓。不止一次,她内心里曾经怀疑过是弘文帝诈死报复。但是,那是谁啊,是弘啊!她怎么可能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今,方知道,敌人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不知多么了解自己的人,了解自己和弘文帝的一切,了解宏儿的身世,所以,一步一步设下圈套,走入死亡谷地。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红霞怯怯的声音:“太后,太后……”

    她有点奇怪:“红霞,你有什么事情?”

    红霞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太后,您看……”

    她手里,是一块很不起眼的锦帕,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仔细往下一看,却看到一行绣上去的小字,非常小:莹莹误我。

    芳菲立即问:“这是什么?”

    “这是红云生前留下的。我清点她的遗物,今天才找到这个。太后,您有所不知,这个帕子,是莹莹送给她的……”

    莹莹?那不是米贵妃的亲信宫女么?

    “莹莹和红云是表姐妹,她们关系很要好……”

    芳菲的心里,一直沉下去。仿佛一个谜团,慢慢地揭晓,彻底揭开。红云和莹莹是表姐妹,莹莹是弘文帝宠幸米贵妃期间进宫的,因为那几年,芳菲从不在平城,对她很不清楚。但是,红云和莹莹私下关系也很好,之前,她也并不知道这个秘密。然后,就在这段日子,红云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她拿着帕子,反复地看,莹莹误我——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霞一边哭一边说:“红云死的前一天晚上,非常恐惧,不停地说完了,完了,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一直说,她错了,她错了……我以为她是被猛虎吓晕了,神经衰弱,却不料,第二日就死了……今天我无意中找到这一块帕子,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太后,会不会是莹莹下了辣手?”

    芳菲沉默不语。红霞一生都在宫里,在自己身边,虽然也见过一些宫斗,但是,都是小儿科的,她自己,还没经历任何大风大浪,是很单纯的一个人。莹莹,岂会害红云?只怕害她的,是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非常急促:“太后,京兆王求见。”

    等不及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一看冯太后来了玄武宫,再也忍不住了。

    京兆王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后,跟着三名鲜卑族的大臣。这些,都是当前威望最高的人了,一个个,也算得大权在握。

    冯太后在玄武宫的正殿里接见他们。当时,宏儿正在做功课。芳菲想了想,把他也叫上了。小孩子还在嘀咕:“太后,那些老头子又想干嘛?”她的声音十分低沉:“宏儿,今天,太后让你见识一下大阵仗。”

    孩子心底没谱,只是觉得太后忽然变了。自从猛虎事件之后,太后一直忧心忡忡,甚至睡着了都惊骇得掉下床,但是现在,太后竟然变了个人似的。

    芳菲大摇大摆地出去,坐在居中的椅子上,旁边,小皇帝正襟危坐,咳嗽一声,面容很严肃。

    京兆王等人互视一眼,稍微行礼,然后,也不客气,一堆奏折上来。芳菲一看署名,好家伙,那阵势不是玩的,几乎是全体鲜卑大臣的逼宫,连汉臣也给拉进来七八人。言下之意只有一个——你冯太后马上滚回平城,否则,不但你,小皇帝也保不住了。

    她看着这份奏折,看得很仔细,然后,笑起来。

    京兆王等人揣测了几百个现场场景,但是,没料到是这一个。

蝙蝠人现身5K

    而且,对于她居然住到了玄武宫,大家心里早已忍不住了——皇帝大殿,皇太后搬到这里,显然这不是好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也是他们急于把冯太后劝谏回平城的重要原因。一些汉臣卷进来,也是基于这个借口,生怕冯太后公然出马,牝鸡司晨,吕后之祸,迫在眉睫。

    在众人的集体上书上,都写明了的。

    冯太后随手把奏折放在一边。

    “老王爷,你说,我们最好什么时候回去?”

    京兆王大喜。

    这是服软了?

    冯太后终于要走了?

    这杆子人,是走得越早越好,在回去平城的路上,早有埋伏等着她们。而在北武当,是根本没法下手。

    他当然不会说出来,立即道:“我已经看好了一个黄道吉日。”

    “老王爷真是用心了,这个黄道吉日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正便于启程。”

    “三天后?这时间也太长了,这么吧,我们两天后就可以上路。”

    众人再次震惊了。不料冯太后答应得如此爽快。

    以前怎么劝说她都不肯走,现在却急不可耐。

    京兆王还是试着道:“太后,两天太短了,来不及收拾东西,就三天后吧。”

    冯太后站起来:“两天是走,三天也是走,不如就两天后好了。实不相瞒,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北武当忽然猛虎横行,蝙蝠横生,我夜观天象,觉得最近妖风阵阵,实在不适宜再停留下去了,所以,马上出发是最好的选择。”

    众大臣互相扫视一眼,立即明白,她是害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冯太后毕竟是个女人,现在经过这么一搞,她太后府的卫士无缘无故死了那么多,彻底害怕了。

    就在说话的同时,冯太后眉山眼角之间,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惧。

    她转向小皇帝:“宏儿,你说呢?你是想回平城还是北武当?”

    宏儿想也不想,大声道:“我们马上回平城吧。这里太不好了。”

    皇帝发话了,一言九鼎。

    再小的皇帝也是皇帝。

    一众大臣心底的一块大石立即落下去了,回到平城,万事好说。只有京兆王,还企图劝说冯太后三日之后再行,但是,冯太后已经挥了挥手,“大家不用再争了,立即准备,三天后启程上路。”

    众人领命,陆续退下。

    只京兆王走在最后,又回头看了看冯太后。

    此时,她仍旧端坐在昔日弘文帝曾经坐过的大殿龙椅上,小皇帝就在她身边。她神态肃穆,疲倦不堪,完全没有早前意气风发,生杀予夺的气势了,只是一个被无尽的惊恐折磨得狼狈不堪的女人而已。

    他暗暗地笑了,然后,走了出去。

    一回到密室,早有一个神秘之人等着他。

    他低声道:“冯太后终于要走了。”

    “什么时候?”

    “两天之后。我看她是被吓怕了,再也不敢呆下去了。”

    不料,来人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急得跺脚:“不行,这怎么行?我们的安排,要三日后才能到达埋伏。如果她两天后就走,岂不是要错过?”

    京兆王倒吸一口冷气。他已经安排好了沿途的一切埋伏,在路上射杀冯太后,趁着妖孽横生,把这个消息推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上,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天赐良机,怎么这个人又说还没安排好呢?

    他急忙问:“我派遣的卫士已经四处做了埋伏,宗子军的大部在之前已经先赶回了平城,再说,贾秀的队伍距离此地还有300里,冯太后早上路两日,岂不是更好?杀掉冯太后和小皇帝,立即拥立睿亲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蠢才!你只看到这些军队,可是,睿亲王根本还没准备好。”

    “为什么?”

    神秘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独自在窗边走了几圈,然后,又踱回来:“好,冯太后既然打算两天后就走,那我就只好提前动手了。你们准备好一切,务必要万无一失。”

    京兆王不敢再问,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与此同时,玄武宫里却是一片静悄悄的,就连宏儿读了一会儿书出来,已经发现太后不见了。当时,他也没在意,因为陪着他玩儿的还有小叶伽和妙莲。冯太后最近太忙了,也顾不得管三个孩子的事情,干脆让他们都住在玄武宫的偏殿里,整日陪着小皇帝。

    虽然才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但是孩子们记性好,忘性也大,很快,便什么都不怕了,做完了今天的功课,便在一颗大树下玩起了射箭比赛。

    玩了一会儿,已是正午,宫女们来请皇帝用膳。小皇帝想起来:“太后呢?太后到哪里去了?”

    宫女摇头:“太后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

    小皇帝急了:“不行,我得去找太后。我还有事情要问她。”

    可是,几名侍卫立即阻拦了他:“太后有谕令,陛下今天不能出玄武宫。”

    宏儿虽然小,却不傻,走到宫门一看,才发现黑压压的一众侍卫,都在玄武宫里面,几乎包围得水泄不通。以前在慈宁宫,侍卫们再多也有个限度,现在到了玄武宫,冯太后已经调集了所有的精兵围住了这个地方,密不透风,跟铁桶似的。

    他吃了一惊,跟着他的妙莲好奇地问他:“皇上,外面为什么这么多人啊?”

    “我也不知道。”

    “皇上,你回了平城,我们还可以找你玩儿么?”

    这正是他担心的问题。马上就要启程了,他想禀明太后,是不是可以带这两个小伙伴一起回去,可是,现在人找不到不说,外面还密密麻麻的一群侍卫。他小小年纪,已经经历了陆泰兵变和猛虎袭击,自从父皇死后,几乎就没有安宁的日子。一看这一阵仗,再也不闹,非常镇定:“叶伽,妙莲,你们都进来。”

    就算是小孩子,也感觉到了刻骨的一阵寒意。

    只有冯太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这是北武当最幽闭的一片山谷,原始丛林,密密匝匝,云雾深处,全是瘴疠之气。隐隐地,能听到虎啸龙吟,百兽横生。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种唧唧的声音,漫山遍野,成群结队,仔细地一听,全是蝙蝠——那些隐匿山谷底下很久很久的蝙蝠。

    仿佛经历了一场特别的进化,或者是人为的驱使。这些蝙蝠,如一支极其庞大的队伍,鬼气森森地,逐渐地,想成为北武当真正的主人。

    原始丛林里,只有一支小分队。非常精锐的装备,铁甲兜鍪。但是,仔细地一看,发现他们还推着几个大大的笼子,笼子用黑布封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慢慢地,那片山谷近在眼前,似乎还无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就在这时,笼子里,开始一阵抖动,精选的几十名勇士,每十六人控制一个笼子,忽然打开,往下一阵倾斜,几乎是翻江倒海的,一阵妖风,重重地,什么东西掉下去了,一股巨大的腥味怪诞,发散到了空气里。

    山风震动,群山咆哮,山谷里,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受惊,呼拉拉地就钻出来。

    那是一场极其骇异的战争,满天遍野的蝙蝠黑压压的组成一个巨大的方阵,铺天盖地地袭来,利用它们的毒翅膀,毒爪牙,张牙舞爪,奔向敢于来袭的敌人。

    但是,很快,放下去的那一群黑色妖孽也不甘示弱,尾巴漫卷,横扫过去,便是一片模糊血肉。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洞穴里的人也被惊动了。

    他奔跑出来,在山壁上一看,枯叶一般的面容立即变了,不好,这山谷里,竟然来了一群巨蟒,黑色漫卷,又长又粗的身子上全沾满了黑色的蝙蝠。

    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因为,旁边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也走了过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他气急败坏:“到底是谁想出的这个鬼主意?”

    罗迦也从最初的震惊里走了出来,声音里忍不住带了笑意:“我早就说过,你不是芳菲的对手。以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他勃然大怒,贴在洞穴上,忽然发出一声类似猿鸣一般的长啸。

    果然,这声长啸一散开,那些蝙蝠忽然得到指挥似的,立即集结,分成了一队一队,往巨蟒身上攻去,顿时,局势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岂不知,山涧上的人也紧张得出奇。

    众人埋伏在最高处的悬崖边上,倚仗着成排的巨树,浑身山下都是铁甲兜鍪,就连面罩也是仓促赶制的,虽然用了精致的琉璃,可是,看起来还是模糊不清。

    芳菲几乎透不过气来,正要揭开看看山谷的情景,忽然听到一声低喝:“太后万万不可除下面罩。”

    果然,就在这一间隙,一群蝙蝠掠过,如风而去。

    芳菲深呼吸一口气,侧面,看到道长的花白的头发,在琉璃面罩下,显得特别的清晰。就如这幽暗深处的一场雪。

    她心里紧张得出奇,看着那些漫卷的大蟒:“道长,它们还能支撑多久?”

    “这些巨蟒都是以吞噬蝙蝠为食,你放心,它们已经饿了许久了,这些美味佳肴摆在眼前,绝不会罢休的。”

    果然,山谷里很快传来一阵一阵的惨叫——是蝙蝠的惨叫,非常奇怪,难以形容,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撕心裂肺一般。

    芳菲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倾听。

    这些声音,不像是蝙蝠发出的,反而像是什么凄厉的鬼怪发出的。

    很快,她看到漫天的黑色,逐渐地开始消散,只有巨蟒的尾巴,在山谷里一再地漫卷,漫卷……一股一股的黑风,就像龙卷风一般冲起来,又落下去。

    她看得惊心动魄,目光有时转开,仿佛那些暗红色的血液在飞溅,在鼻端扩散。

    而山壁上贴着的人,更是心胆俱裂,看着黑压压的蝙蝠,一群一群地倒下去。

    罗迦却笑起来,自言自语:“芳菲啊芳菲,你真是好样的,从未让我失望过。”

    蝙蝠人的脸色更是难看,仿佛一种彻底失败的前奏。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的身子,先是僵硬,然后,是一种扩展,仿佛灵魂受着这群蝙蝠的操纵,如今,蝙蝠倒下去了,体内的某种东西也从极度的膨胀,忽然被释放出来。

    他靠在墙壁上,脚步踉跄,竟然站不稳,脸上散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潮红色,嘴里,也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罗迦吃了一惊,后退几步。

    但见他的身子已经完全贴在山崖上,摩擦起来,就如一个**旺盛的男人,被禁欲了许多许多年,得不到发泄,此时此刻,浑身的经脉都要爆炸了似的。

    他不由自主,身子也燥热起来,忽然想起芳菲,想起那些缠绵的日子,尤其是重逢之后,在小木屋的大床上。

    大床啊,大床。

    他的眼前,竟然全是她的身子,白皙的,温润的,抱在怀里,一股淡淡的体香,就如一团软软的棉花……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缠绵。就如二个人滚在一起,醉生梦死,除了**的欢乐,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抱住什么人。

    但是,那个蝙蝠一般的男人比他更快,他的身子忽然一动弹,飞出去。

    从前面的山壁上,看得分明,反射着银灰色的铠甲的光芒,那是冯太后的所在地。**、疯狂、失败的狂乱,已经超越了一切。

    仿佛一个盛大的结局的起点,做那么多事情,也是功亏一篑,他不甘心!

血腥政变5K

    但是,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辉煌,也不是彻彻底底,毫无掣肘的掌控一切,坐拥天下,有朝一日,真正,天下万物,拜服脚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迎接他的,是巨大的蟒蛇。

    无边无际的尾翼缠起来,疯狂地向空中扫射。

    那是一种专门以蝙蝠为生的凶猛的野物,是通灵道长研究了很久才找到的。在后山繁茂的丛林里,万物相生相克。

    有毒蝙蝠,当然就有毒蛇。

    天下事情,谁也逃不脱“天敌”二字。

    此时,巨大的蟒蛇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吞噬着那些美味佳肴,黑压压的蝙蝠,慢慢地少了,少了……四散地乱窜,逃奔,当初黑压压的一片天空,慢慢地,开始亮出一片空白。

    但是,蟒蛇们显然不许这些美味逃跑。

    俗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大象都能吞下去,何况蝙蝠。

    它们拥有着极长,极其强大的身躯,发出雷霆万钧的气势,横扫整个夜空。

    上面的冯太后,终于把手伸向了头罩。

    她的眼睛,几乎穿破琉璃,兴奋得要跳起来。

    眼前亮了,蝙蝠也散去了,少了少了……只有那一片的黑压压,彻彻底底跌落山谷,就连蟒蛇们的尾巴,也卷起得不那么嚣张了。

    (注:关于蟒蛇吃蝙蝠这一段,我是偶然从动物世界里看到的,貌似有一种大蟒,专门吃蝙蝠。)

    她欣喜若狂,但是,她摘面具的手再一次被道长喝止。

    “且慢,太后。”

    然后,她看到道长先揭下了自己的面具,从旁边的铁笼里拿出一个巨大的敞口瓶子,往下就倾倒。

    那是一种白色的药粉,铺天盖地地落下去。

    四周,弥漫起一阵浓郁的烟雾,和着腥味,正在满天席卷的巨蟒们,终于安静起来。

    山谷里已经一片死寂,只有烟尘挥之不去,遮蔽了一切,草木零落,摇曳成灰。

    然后,是一阵笑声,肆无忌惮,清脆爽朗:“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出来,你出来啊……装神弄鬼的人,你出来……”

    蝙蝠般的身子顿时停下来。

    他本是沿着山壁,那是一条捷径,隐蔽在荒草丛里,不经意地看去,以为他是在飞翔。但是,飞翔的路已经被截断,那股尘土已经弥漫了他的眼睛,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笑声,清脆的,充满了挑衅,充满了轻蔑:“你给我滚出来,藏头露尾算得了什么?”

    山崖上的冯太后,紫灰色的袖子飘散,如一朵紫灰色的云彩,手里还拿着琉璃面罩的偷窥,笑声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魅力。

    甚至,连敌人也不屑追击。

    你算什么?

    不就是几只蝙蝠么?

    自以为的奇兵,却不料,竟然被如此的方式,干净利落的解决。他低头的时候,看到山谷,那么干净,只有褐色的沙子被风吹来吹去,连血腥味都没有,连尸体都没有……一场生物间的战争,如此庞大,却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巨蟒们是如此的敬业,连战场都彻底打扫了,都在它们的肚子里,鼓起来,膨胀,身躯两头窄,中间宽,就如一个庞大的大口瓮。

    吃饱喝足了,昂起头,听着山涧里传来的笑声,很惬意地摆着尾巴。

    他愤怒得双目几乎充血,一提气,手里一柄利刃飞出去,那是一种罕见的玄铁利刃,削铁如泥,甩在巨蟒身上,饶是它们皮粗肉厚,也顿时深入进去,腹疼如绞,顿时大怒,尾巴卷起来,拍打在山崖上,哗啦,哗啦,发出一阵阵的巨响。

    顿时地动山摇,就连山顶的芳菲等人,也感觉到身子在颤抖。

    她的笑声停下来。

    通灵道长也感觉到了,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蟒蛇为什么发怒,道长沉声道:“快护送太后离开……”

    芳菲再也顾不得多说,立即就跑。

    只这一瞬间的转移,蝙蝠一般的人,已经发现冯太后跑了,再也追不上了。

    他一掌拍在山崖上,狠狠的,手掌几乎破碎出血也无济于事。巨蟒腾空,顺着控制它们的药物已经自动地,往大笼子里钻进去了。

    余下的蛇诞腥味,在整个山谷间回荡。

    道长伸长脖子,看了看山谷,长叹一声,如此腥厉之气下,只怕这里,三年五载也近不了,近之,很容易中毒身亡。

    道长的判断不错,因为洞穴口站着的罗迦,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山风吹来浓烈的腥味,毒蝙蝠,毒蛇……无数的毒气汇聚,慢慢地,他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别说走出这个洞穴,单是站稳都成了难事。

    他勉强靠在墙壁上,只听得嗖的一声,一个身子横在洞口,满面的悲愤,满面的失望,拳头张开又握紧,血迹斑斑。

    他狠狠地盯着罗迦,只要罗迦哪怕说了半句不中听的话,只怕马上就会丧生此处。

    可是,罗迦偏偏不知死活,扶着胸口,笑起来,那么欣慰,那么喜悦,他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是能听到笑声,芳菲的笑声,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然后,离去了。

    他也哈哈大笑:“好得很!兵不血刃,来去如风,哈哈哈,好一个芳菲,我就知道,芳菲一定是有办法的。”

    他的笑声太过自豪,仿佛是他本人完成了这一场不见牺牲的战争。

    对面的人,眼珠子也变得如巨蟒的眼珠子,一种淡淡的绿色,汹涌着一团愤怒的火焰,拳头,捏的咯咯作响:“闭嘴,你给我闭嘴!”

    “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她的对手。可是,你偏偏要去招惹她……”

    “她”字尚未落口,他停下来,弯下腰去。

    因为,一拳已经落在他的胸口。

    很重的,落在他的心口。

    他一张嘴,一口淤血吐出来。

    不可置信——这一拳,竟然击向自己!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但是,却没有做声,只是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

    蝙蝠一般的人,双眼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也捂住自己的心口,嘶声道:“这些蝙蝠算得了什么?我还有大军……大军……哈哈哈,冯太后马上就要启程返京,我本来想给她留一条生路,谁知道,她却如此毒辣,竟然敢专程来跟我作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哈哈哈……到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她的丑行,让她丧生在万人刀剑之下……”

    罗迦听着他疯狂的笑声,身子慢慢地萎顿在地上。

    “哈哈哈,罗迦陛下,你为她的胜利开心?可是,她胜利了又能如何?她能把你救出去?能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哈哈哈,你会留在这里一辈子,直到被活活的饿死,渴死……一个人孤寂地在这里死去,尸骨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哈哈哈……再见了,罗迦陛下,杀掉她后,我会带她的头到这里和你相会……哈哈……”

    罗迦的眼里,终于露出恐惧之色。

    他即使捕捉到了这种恐惧。

    声音里充满了嘲讽:“怕了?陛下,你害怕了?是不是想求我带你离开?”

    罗迦微微闭了闭眼睛。毒气,慢慢地在渗透入他的内心,让他的眉宇之间,已经渗透出一阵隐隐的黑色。

    “我求你……”

    他的声音那么艰难,一字一句。

    “我求你,放了芳菲……放了她吧……”

    像蝙蝠一般的人靠在山壁上,身子一阵颤抖,他好像也站不稳了。

    可是,很快,他的身子挺立笔直,枯萎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迟了,罗迦陛下,太迟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有关冯太后的秽闻,很快,便会天下皆知。”

    罗迦惨然闭上双眼。

    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十分凌厉:“你必须想法阻止!”

    蝙蝠人本来靠在石壁上,已经很衰弱了,忽然被罗迦这样抢上一步,他一惊,情不自禁地下意识地后退——一直到身子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才猛然醒悟,脸上忽然露出一种狂暴的愤怒:“罗迦,你敢逼我?你倒现在还敢逼我?”

    罗迦厉声道:“你必须马上罢手!”

    他笑起来。

    哈哈哈。

    笑声在石壁里回荡,阴森,冷漠,充满了一种玉石俱焚的幸灾乐祸。

    “你要我罢手就罢手?这一辈子,你曾令多少人罢手?你曾多少次令我罢手?哈哈,罗迦陛下,今非昔比,你已经无法主宰一切,掌控一切了!”

    他站直,神色变得又轻蔑又残酷。

    “冯太后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她处处行事,咄咄逼人,自认为决胜于千里之外,从不考虑其他人的心情和看法。你也看到了,就算到现在,她也是这样,自以为是,不但不肯妥协,还居然敢率人消灭我的蝙蝠大军……”

    他咬牙切齿:“上次,我都已经饶她一命了,可她竟然不知死活,还敢继续前来挑战,你说,我能不能放过她?”

    罗迦缓缓的:“那是她的立场,她只能如此!”

    “立场?哈哈,罗迦陛下,你忘了北国的规矩?牝鸡司晨,是为大忌!可是,她仗着你的宠爱和暗中支持,为所欲为,张牙舞爪,大肆屠戮鲜卑宗室,推行什么改革变法,大权独揽,谁要是敢于反对,她立即拿谁开刀,这么多年下来,你看看朝中还有几个鲜卑人?全部变成了汉臣天下……这江山,还是我们鲜卑人的江山?”

    一朝成长,尾大不掉。

    以至于到后来,任何人都无法控制她了。

    朝廷内外,昔日的老臣已经死去。现在,朝里,是听命于她的王肃、李冲等人,在外掌兵的是贾秀、高闾等新秀,内政外交,一把都抓了。

    他冷笑一声:“弘文帝生前,胆小懦弱,每次面对鲜卑大臣们的忠心耿耿的建议,他总是义正词严满腔热血要为他们做主,可是,冯太后一到他的面前,他立即什么都没法说了。一辈子,他其实都害怕她,什么主张到了她的面前,都只能哑口无言。而且,她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弘文帝是根本靠不住的。你知道他为何如此年轻就郁郁而终?就是被冯太后逼的。她不愿意当皇后,只想当冯太后,利用她早年为你火海殉葬积累起来的美誉度,利用太后的身份,才能真正操控一切,掌握一切……”

    罗迦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一时,有点恍惚。

    “这个女人野心勃勃,纵然你罗迦陛下复活,你能控制她?让她听命于你?”

    弘文帝不能,罗迦不能,任何人都已经不能够制衡她了。

    “最可恨的是,她把小皇帝变成了什么人?一切对她唯命是从,不分好歹,不分是非,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她全盘给他灌输汉人的那套思想和治国理念…弘文帝尸骨未寒,托孤大臣还在眼前,可是,那些可怜的鲜卑大臣,哪个进得了宏儿身边?围绕他的全是李冲、王肃这些汉臣…”他几乎是痛心疾首,“这样下去,宏儿长大后,岂不是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汉人了?”

    罗迦许久没有做声。

    他走了几步,步履很缓慢,而且微微踉跄,不怎么提得起昔日生龙活虎的中气了。他淡淡的,“所以,你早就下定决心,彻底把宏儿给废黜了?”

    无人回答。

    他靠在墙壁上。

    似也在认真的思索。

    许久,才一字一句:“天下,是鲜卑人的天下,从来不是汉人的天下!冯太后一意孤行,那我们只好采取行动,”

    然后,反问:“罗迦陛下,你难道也希望鲜卑人的天下,从此,改为汉姓?你要知道,我们鲜卑人不能读书识字,一辈子骑马放牧,纵横天下。一旦按照那些狡猾的汉人的方式行事,鲜卑人岂不要全部沦为汉人的奴隶?以后,你有何面目见太祖太宗于九泉之下?”

    四周寂静无声。

    没有人回答。

    空气里,一切都是肃穆而凝固的。

    许久,罗迦才缓缓道:“我跟你不同!”

    “哪一点不同?”

    “马上打天下可以,马上治天下就不行了。鲜卑人如果不走出去,如果不读书习字,那么,一辈子,最多只能属于草原,而不能属于洛阳!!!”

    “洛阳!!”他嘶声问:“我们为什么要属于洛阳?我们就算需要洛阳,也可以骑马渡江,投鞭断流,直接杀向洛阳。”

    “杀去了,也守不住!除了汉化,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长期属于洛阳!”

    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转身就走。

    直到身子快消失在洞口了,才传来他嘶哑的声音:“我终于明白芳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怪物了!是你!是你从小把她教育成这样的怪物!好,这因果,也该你自己承受。”

    话音消失,他的声音也消失。

    悬崖峭壁,一片孤独。

    玄武宫外,黑压压的队伍,马上就要开拔了。

    冯太后骑在马背上,转眼,看到在自己身边的宏儿,因为从小锻炼,他的骑马技术,已经比芳菲还要好了,窜上窜下,完全跟玩儿似的。这是草原民族的天性,几乎不需要特意的指教,无师自通。

    当年罗迦送她的马已经老了,她骑的是一个小部落送来的一匹贡品马。

    而小皇帝骑的正是弘文帝当年最喜欢的那匹雪狮子马,四蹄都是黑色的,然后通体的雪白。他骑在马上,满面的笑容,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小小的白马王子——比王子还王子!因为他是皇帝。

    芳菲心里非常欣慰,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沿途无事,众人快马加鞭,三天后,到了前面的双峰口。

    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人迹罕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这时,冲在前面的李冲巡逻一阵,跑回来,对冯太后禀告:“太后,前面距离十里远就是双峰口。”

    “好,加紧赶路,过了这里再找休息的地方。”

    李冲刚刚领命,前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急先锋已经跑来:“太后,拓跋仓木率领宗子军迎驾。”

    拓跋荒木正是京兆王的儿子。

    芳菲定睛一看,前面黑压压的旗帜招展,正是正宗的宗子军。

    她还没发话,宏儿却直觉地,感到害怕:“太后,宗子军怎么会在这里来接驾?”

    芳菲放眼四周,此地险要,他们不在这里“接驾”,还能去哪里?

    饶是如此,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却笑起来,朗声道:“宏儿,大臣们来迎接你,你当然得像个皇帝的样子。振作点精神,想想我给你讲的先帝爷爷的故事,想想你的父皇,他们以前可都是大大的英雄。”

    宏儿挺了挺胸口,毕竟是孩子,没想那么多,立即挺胸勒马,皇冠之下,一张小脸意气风发,看着自己的大军赶来。

    只芳菲,不经意地看了看护卫的京兆王。他一直留在后面断后,忠心耿耿地保护着皇太后和小皇帝的安危。

    而前面,他的儿子已经上来,勒马,“臣拓跋仓木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他说参见的时候,是骑在马上的,态度十分骄横。

    按照昔日行军的惯例,的确不需要太多礼,但是,他这样大刺刺的态度却是绝无仅有。

    芳菲道:“仓木,你辛苦了。宗子军都安顿好了?”

    “回太后,都安顿好了,等着迎接太后和陛下回平城。请检阅仪仗队。”

    仪仗队!

    芳菲循声望去,但见两岸阵容整齐肃穆的士兵,但是,并非身着彩妆的仪仗队。也没有辇舆伞盖,更没有吹鼓手敲敲打打之类的。

    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荷枪实弹,威风凛凛,一如拓跋仓木此时的神色。

    她镇定自若:“仓木,你辛苦了,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宗子军来了,就请马上安排宿营,就地驻扎。”

    拓跋仓木终于翻身下马:“太后,我还有事情禀报。”

    “什么事情?”

    “我在来迎驾的路上,接到了一封密函。这密函有关太后和皇帝陛下,所以不敢自作主张,特意呈现太后面前,请太后批示……”

    他明明说的是天大的密函,可是,声音却是大声武气的,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芳菲还是面不改色:“把密函呈上来。”

    他亲自呈上去,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身后,京兆王却出奇的紧张,情不自禁地环顾了一下这片黑压压的大军,知道,下一刻,这里就会炸开锅了。

讨冯太后檄文5K

    密函到了芳菲手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展开。

    她看得很仔细。一个字也不错过。

    不知情的人盯着她。

    知情的人也盯着她。

    但是,冯太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而她对面的拓跋仓木却有点忍不住了。一路上,他设想过无数次,冯太后会如何的暴跳如雷。只要暴跳了,就有好戏等着她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

    这是最可怕的一种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是要人命的。

    慢慢地,芳菲放下奏折,朗声道:“仓木,还有哪些大臣的奏折,一并上来。”

    仓木脸上闪过一丝恶毒的笑容:“太后,臣不敢僭越,他们会亲自向皇太后禀告。”

    身子一侧,后面,全是黑压压的大臣。

    这些,都是来“接驾”的大臣。

    全是鲜卑的大臣。

    皇帝和太后回宫,弘文帝驾崩,意味着小皇帝彻彻底底执政,按理说,这是正常的,大家来献殷勤无可厚非。

    但是,里面埋伏的深重的杀机,却也是不言而喻的。

    小皇帝明显感觉到了,他想起陆泰。毕竟是孩子,心情十分紧张。这时,他们早已下了马背,坐在辇舆上。

    居高临下,一阵寒意。

    是老臣拓拔野粱挺身而出:“太后,这些奏折你可都读了?”

    芳菲不动声色,站起身,走过去。

    小皇帝捏了一把冷汗。

    小孩子的心里紧张得出奇,太后,怎么能过去呢?

    但是,芳菲的确走过了,很随意,闲庭信步。

    “拓跋老先生,如何劳你大驾出山了?”

    拓拔野粱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人却十分精神,脸上带着鲜卑人的那种强硬的烙印,上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杀气:“老臣虽在家做了闲云野鹤,可是,出了这等大事,不敢不出来看看,以免我北国江山,沦入不肖之徒手里。”

    好家伙。

    这是指桑骂槐了。

    太后和皇帝都在面前,指着和尚骂死秃头。

    鲜卑大臣们都知道这个老臣敢于说话,所以把他抬举出来。一见他果然马上给了冯太后一个下马威,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很高兴。

    不料,冯太后还是不动声色。

    “老先生,这封奏折是你写的?”

    “正是老臣。”

    “昔为先帝皇后,曾以更衣入侍。却失之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暧昧汉臣,以至今上,身世不清,扑朔迷离……”

    她朗朗出口,神态自若:“老先生,我还真不料你有如此文采。”

    她只看了一遍,几乎把这奏折背下来,就如读熟了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

    只看冯太后谈笑风生,如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不知所云。

    很快,京兆王就明白,事情的误会在哪里了——尽管冯太后这样侃侃而谈,但是,她讲的是汉语,而且,这段话是四六骈文,虽然通俗易懂,但是,那是针对读书人而言。

    可是,在这支大军里,别说鲜卑的宗子军,就连汉人士兵也罕有识字的。

    除了几个高级将领,其他人根本听不懂。

    云里雾里,不知什么意思。

    他暗暗冷笑一声,冯太后,你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把话说到明处了。问题是,现在还不是大帅出面的时候。

    自然有拓拔野粱站出来,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太后是否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

    冯太后哈哈大笑。

    忽然逼前一步。

    而拓拔野粱,也不甘示弱,气势上不能输了。

    “现在,朝野上下,皆在传闻,小皇帝身世不明,请太后给大家一个说明……”

    现在大家都听懂了,原来,是小皇帝的身世出了问题。顿时,就如炸开了锅一般。小皇帝有问题?

    这有什么问题?

    难道不是弘文帝的儿子?

    就连宏儿也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着众人。

    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可怜的孩子,睁大无辜的眼睛,就如陷入陷阱的羔羊。

    但是,偏偏没人说话了。

    冯太后不开口,拓拔野粱也不开口。

    他紧紧地盯着冯太后,冯太后也盯着他。

    纵然他纵横半生,什么大风大浪也见了,但是,此时却有点儿不寒而栗。

    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能一举把冯太后彻底绊倒到好说,如果稍有不慎,开弓没有回头路,在场的所有人,便都是死路一条。

    就连李冲等人,内心也暗暗地颤抖。

    那绝不是冯太后一个人的事情。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两个集团利益的较量,鲜卑贵族,汉化势力……一场生死的抉择。

    今天,多少人会人头落地?

    他尽管设想了许多次,但是,却不料,这群莽夫,就这么真刀真枪,毫无遮掩,直接杀过来。孤注一掷,要在天下揭开这个可怕的秘密。

    这让小皇帝情何以堪?

    他的目光转向宏儿——自己的学生。

    这几年,他悉心教导他,有非常深厚的情意,并且给予了极大的期望,期待在他的带领下,真正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那是他们倾尽全力培养出的理想实现者,能保证冯太后老后,一切成果不至于被颠覆。

    现在,遭遇了最大的危机。

    别说成果,性命都不能保住。

    而且,别人听不懂,他是完全听懂了的,关键在于那一句:秽乱汉臣。

    忽然意识到这些人的险恶用心——

    如果揭穿冯太后和弘文帝的私情,那宏儿依旧是弘文帝的长子。生母身份如何不重要,反正历来的惯例是立嫡长子。弘文帝没有皇后生的儿子,宏儿是长子,就算身世不那么光彩,那他的皇位也是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这根本扳不倒冯太后,大不了,让她名誉扫地而已。

    可是,如果这句秽乱汉臣,变成了宏儿是某汉臣的私生子——

    他浑身冰凉,完全不敢想下去。

    只想起自己的哥哥李奕。

    当年,如何的被腰斩。

    这些人,孤注一掷,看来,连弘文帝的名誉也不顾及了,居然生生把他的儿子变成了汉臣的儿子。

    对面,京兆王也一直很镇定——那是表面的,内心,简直如一桶沸水在激烈地翻涌。手心,被溶出来的汗水淋湿,不停地往下滴着水珠。

    冯太后,看她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此情此景,除非弘文帝复活,谁也解决不了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又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小皇帝身世有问题?那有问题在哪里?

    京兆王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众人根本没有明白拓拔野梁那封奏折的意思。小皇帝的身世,不在于是冯太后的私生子,而是在于李奕的私生子——这是他们商量好,要引向的话题——反正李奕死了,死无对证。

    这话出去,无风不起浪,鲜卑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喜欢八卦的。

    他转向冯太后,看到拓拔野梁也急了。正要说什么,却见冯太后抬手,刷刷地,已经把那封奏折撕得粉碎。

    拓拔野梁不是粉刷匠,他把这张撕成浆糊一般的纸粘不起来,只气得头上的头发一根根都差点竖立起来。

    而且,他的记性也不好,不可能完整地背下这篇奏折——芳菲更加肯定,那是枪手所为。然后,谁给他做了枪手?

    她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啊。

    拓拔野梁文绉绉的上书,被当场撕毁,你不可能扯着嗓子在这里乱喊,小皇帝是冯太后的私生子,那样效果也不好,再说,李奕也死了……

    他跳起来,可是,很快,便听得大声的叱喝,那是冯太后身边的侍卫乙辛、魏晨,一左一右:“拓拔野梁,你要犯上作乱?”

    谋反是很大的罪名。

    老头子忽然看到魏晨,如见了鬼一般——罗迦!罗迦的侍卫。

    他来揭发冯太后秽乱汉臣生儿子,却见先帝罗迦的侍卫跳出来保护,简直气得发疯了,手指着冯太后:“你你你……”

    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气死了。

    就在这时,仓木忽然退后一步。

    李冲等将他看得分明,立即见到后面的宗子军变成。

    上奏折不成,变成了兵谏。

    而冯太后身边的亲兵,也迅速变阵,两军对垒,眼看就是一场殊死的搏斗。

    所有人参与其中或者不知内情的人,都紧张得出奇。

    短短时间内,从弘文帝之死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两场兵变,陆泰,现在又是京兆王。冯太后的统治,正在经历一个史无前例的危机。

    她何尝不知道?

    罗迦当年死了,弘文帝已经成年,大家还还不及提防她;现在,小皇帝年幼,再是英明神武,也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为了阻止北国大权的彻底旁落,京兆王等人不惜鱼死网破了。

    芳菲已经处于了自己人生中最危险的一个阶段——赢了,整个世界都到手了。

    可是,如果输了,不仅身家性命不保,而且,宏儿的性命也保不住,甚至自己的名声,宏儿的名声……母子二人,都将背负一个千秋万世的恶名,她是不守妇道的淫妇,宏儿是抬不起头的私生子。

    她顾不得愤怒,冷汗已经淋湿了背心。

    但是,她没法表露出来。

    甚至没有回头看一下,因为,她听得宏儿急促的喘息之声,小孩子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的惊吓。

    此时,他和太后坐在一起,不时看看京兆王,又看看太后。

    四周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敢先行一步,所有人也不敢后退一步。

    彼此都在试探彼此的底限。

    就在这时,宏儿说了一句话:“老王爷,如果我父皇在,你还敢这样嚣张?”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芳菲一时也没出声。

    京兆王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却见宏儿忽然站起来,伸出手指着他,声色俱厉:“京兆王,你以为朕不知道?上一次陆泰兵变,也是你指使的。现在,你又率兵威胁朕和太后……”

    京兆王面上一片通红。不由得后退一步。

    那是一双酷似弘文帝的眼睛,五官,脸庞,简直是一个弘文帝年轻时的翻版,想要抵赖,都发现不是那么容易。

    偏偏,他是皇帝。

    再小的皇帝也是皇帝。

    京兆王本要扯开嗓子吼一句:这是汉臣的逆子,你们别被忽悠了。

    问题是,在座诸位,许多是弘文帝时期的大臣,跟随弘文帝御驾亲征,都认识弘文帝,他不敢确定,自己这样吼一嗓子,会不会有效果。

    宏儿愤然怒吼一声:“京兆王要反了!自从我父皇去世后,京兆王就一直居心叵测……”

    就是这句话,立即炸开了锅。

    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还搞那么多借口。

    京兆王本是阴谋,现在被一个孩子一口揭破,忽然变成了阳谋。

    最要命的是,小皇帝这是定性,而不是推测。

    护卫的军队立即冲上一步,宗子军反而退了一步。就在这时,魏晨猛地上前一步:“京兆王,你辅佐三朝,向来忠心耿耿,现在,竟然心怀异心,先帝生前是怎么托付你的?”

    京兆王老脸通红,大家撕破了脸,也就不要脸了,拓跋仓木可没有父亲那么多顾忌,他见势不妙,跳起来,那真是大吼一嗓子:“大家伙可别被冯太后这个淫妇欺骗了。她秽乱朝政,现在的小皇帝,根本不是先帝的儿子……”

    仓木年轻,中气足,这一嗓子,喊得很远。

    所有人都静下来。

    就连小皇帝,也静下来。

    他的脸上,迅速地浮起一层愤怒的红晕,充满了惊惧和颤栗。

    京兆王松了一口气。拓拔野梁也松一口气。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简直如石破天惊。原来有如此弥天大罪,难怪拓拔野梁这样的闲云野鹤都出动了。

    仓木得意洋洋:“冯太后宠幸汉臣,天下皆知。她早年宠幸李奕,秽乱宫廷,先帝为了保全父皇的名声,只好把李奕杀了,但是,先帝仁慈,没有杀她,既往不咎,却不料,她反而变本加厉,毒死先帝,又挟持小皇帝,为非作歹。长此以往,这天下,早已不是我们鲜卑人的天下了……”

    弘文帝杀李奕,天下皆知。

    杀李奕的原因,也天下皆知。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

    京兆王松一口气。拓拔野梁松一口气。发言人仓木也松一口气——不,是上了一口气——他瞄一眼垂头丧气的冯太后和她的一干惊悚不堪的汉臣,还有已经开始哆嗦的小皇帝,心里冷笑一声:你丫的臭屁孩,毛都没长全,就想逞英雄?

    一个妇人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一挥手,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朗声道:“按照北国的规矩,立嫡不立长,无嫡子就立长子……宫内米贵妃最尊贵,她的儿子聪明活泼,乃先帝亲生,我们该立米贵妃的儿子润亲王……”

    好家伙,果然是连继承人选都搞好了。

    而且,米贵妃,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仓木这样说,是有充分的准备的——因为,他率领的宗子军有10万人,而冯太后的所有亲卫队加起来,就算再加上灰衣甲士,也不过区区2万人。

    以10万对决2万,压也压死你。

    换而言之,大局在握,现在,只需要把冯太后和小皇帝捉了,处死,迎立睿亲王为皇帝就足够了。

    两边的阵势,再一次变得无比的微妙,那是一种生与死的对决,马上就要血溅五步,血流成河。

    仓木很得意。但京兆王却觉得不对劲。

    因为冯太后实在是太安静了,她一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小皇帝在害怕得全身发抖的时候,她反而伸出手去捉住他的手,拉他坐在自己身边。

    宏儿慢慢地安静下来,只仰脸看着太后。小小的心里,觉得无比的恐惧——除了这个人,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依靠的人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冯太后发话。

    但是,冯太后反而就不说话,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

    她也在等待,等待一场盛大的赌局。

    这一生,情感,生命,政治理想的集中赌博,一场豪赌。

    仓木更加猖獗,他以为冯太后怕了,彻底被揭穿了面具的人自然是害怕的。从此,这个鲜卑贵族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就要消失了——罪名成立,立即处死。

    只是,若是他知道,他身后的这十万宗子军,从此,就会彻底失宠,彻底从皇家的核心地位军队中消失,只怕他再也笑不起来了。

    反而是京兆王,一直在观察,试探,人生的最后一场大戏——自己的,也是冯太后的……他竟然紧张得出奇。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得得得的马蹄声。

    大家立即转移了目光。

    那是睿亲王的大旗,很大的旗帜上写着一个“睿”字——当年弘文帝封米贵妃的儿子为睿亲王,后来因为碍于冯太后,就把睿亲王改为了润亲王。

    现在,这个字又改回来了。

    大家看到这个旗帜,立即明白,仓木是做到万无一失了——所有鲜卑望族,集体转向了米贵妃,拥立睿亲王,干掉小皇帝。

    仓木一挥手,“大家都知道真相了,并肩子……上啊……”

    造反有理,及早打天下,大家都做一个开国功臣。

    宏儿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架势,只见无数的刀枪出来,亮晃晃的,杀气腾腾,此时,他不是害怕,奇怪地,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父皇的一句话:“父皇,是不是你现在只喜欢睿亲王,再也不会喜欢宏儿了?只要你不杀太后……我不做太子了,我让睿亲王做太子……”

    今日一切,早已注定。

毒辣,弘文帝飘过(5K)

    人潮汹涌,群情激奋,犹如穷途末路前的一场大劫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芳菲却端坐一边,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宏儿身上。看到他站起来,看到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小小的手,情不自禁地按着腰间的宝剑……那是鲜卑家族的光荣,是弘文帝留给他的光荣。

    只是,现在他想不起父亲了,连向来挂在嘴边的“若是父皇在就好了”这话也不说了——润亲王的出现,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就连孩子也是明白的。

    小孩子逐渐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情——睿亲王,自己的弟弟——马上就会霸占自己的皇位了。

    如果没当皇帝,他还不会害怕,可是,既然当了皇帝——就连孩子也感觉到的恐惧和悲哀——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们都要杀了自己!

    不当皇帝,就死!

    当年,太后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要自己做出选择。

    他惊慌地,更加依偎着芳菲,甚至悄悄地伸出手,拉着她的衣襟。

    孤儿寡母。

    他惶惶不安,忽然想起来,低声的,语无伦次的,带着哭腔:“神仙爷爷……神仙爷爷再也不管我们了么……”

    他终于想起罗迦。

    想起那个永远无私保护的人来。

    芳菲潸然泪下——但是,泪水没有掉下来,而是生生地咽了回去,面带笑容,心里,已经多了一把剧烈的钢刀——从未如此的毒辣凶残!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纵然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儿子!

    前面,睿亲王的旗帜彻底近了。

    身边,京兆王等人已经剑拔弩张——其实,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只是大家因为心情太紧张,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凝固不动,几乎要窒息一般。

    这一场政变,冯太后就如没做好准备似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地挨打挨杀……汉臣们,一个个失望到了极点,终究是个女人!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就算会点权谋,可是,对于真正的战争,纵横捭阖,那就欠缺了——要知道,天下是打出来的,刀枪才是硬道理。

    只是,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还能改革创新,所以,大家都给予了更大的希望,却不料,在军事这一块上,还是只能如此。

    大家都预料到自己悲惨的结局,一定会被这些凶残的鲜卑人给五马分尸了。

    就在这时,冯太后站起来。

    她拉着儿子的手,慢慢地站起来。

    四周忽然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京兆王目露凶光:“冯太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看在先帝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和小皇帝一起自裁,到九泉之下向先帝忏悔,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以免血流成河,贻误苍生……”

    所有鲜卑贵族,都得意洋洋,摩拳擦掌,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冯太后,你也有今日?

    纵然小皇帝再像弘文帝也无人管了——反正黑的说成了白的,先绊倒了再说。

    京兆王已经把大局彻底掌握了,军力的对比,人心的向背,甚至后期的退路,他都准备得很充分,所以更是傲慢:“冯太后,你可以选择如何自裁!”

    他的话音尚未落口,忽然听得一阵令人胆破的哭喊:“父王……父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竟不知道,那三个人是被哪里押出来的——为首的正是京兆王最宠爱的小儿子拓跋荒木、更小的是拓跋仓木的儿子,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名宫女。

    “父王,你住手啊,住手啊……”

    京兆王和仓木不由得目瞪口呆。儿子,孙子……但宫女是谁?

    明晃晃的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

    京兆王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冯太后,你这算什么?”

    就在这时,冯太后身后的侍卫队忽然变阵。

    全部都是头戴兜鍪的灰衣甲士。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周围的死寂,远远地,一个矫健的身影赶到,他拿着一个牛角号,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报!贾秀和高闾率50万大军已经赶到,等候太后调遣……”

    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只有冯太后身边的李冲,忽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自始自终,他都站在小皇帝的侧翼——那是一种阻挡三方攻袭的舍身的姿势。任何人要杀了小皇帝,必须先从他的尸体旁边过去。

    芳菲知道,芳菲完全知道。

    但是,此刻她并没有时间去感激。

    一挥手,魏晨亲自压着人站在了高台上,朗声道:“大家听好了,京兆王意图勾结拓拔野粱进行反叛,现今,证据确凿……”

    京兆王大怒:“你有什么证据?你别信口雌黄。”

    回答他的不是魏晨,是他的儿子荒木,泣不成声:“父王……你还是投降吧,你不能成功的,人家有50万军队……”

    四周一片死寂,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形势为何如此反转。

    汉臣们固然欢欣雀跃,可是,那些鲜卑人也觉得奇怪——还有贾秀的50万大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大家都在犹豫。跟从京兆王,还是冯太后?

    “逆子,你敢诬陷我?你受了谁人指使?”

    “大家听好了,京兆王为了谋反,串通米贵妃,阴谋夺取皇位,编造谎言,企图败坏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名声。现在,他们都已经写下了供认书,供认不讳……”

    魏晨手一挥,两名精壮的侍卫拿出老大的纸张,摊开,黑压压的字迹,画押……原来,那个宫女是米贵妃的贴身宫女。

    大伙儿一下沸腾了,但是,谁都不敢出声。

    京兆王情知中了暗算,可是,事到如今,走投无路也顾不上了,厉喝一声:“魏晨,你这个奸诈小人,只知道讨好冯太后,忘记了昔日先帝大恩。冯太后秽乱宫廷,小皇帝身世不明……”

    “闭嘴!”

    京兆王不由得后退一步,气势一下低了下来,因为,喝止他的是小皇帝本人。

    “京兆王,你敢污蔑我父皇?”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小皇帝身上。

    眉宇之间,便是昔日的弘文帝……甚至是昔日的罗迦……祖孙三代,拓跋家族的血液,那是没法更改的。

    京兆王反应何等之快?立即大吼一声:“大家拼了,我鲜卑子弟,是否留存,在此一举!”

    绝望的反扑,排山倒海。

    冯太后拉着儿子往后退,匆忙之间却从容不迫:“统统杀掉!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这是她第一次下这种绝杀令!

    早已疯狂了的侍卫们和汉人士兵们,甚至不等她说完,已经猛扑上去。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没有任何中间路径可走。

    他们等了很久,本以为死定了,现在才知道,还可以反扑,逃出生天。马刀,长矛,再也不犹豫,就向宗子军扑去。

    鲜血,如水一般地往外涌。

    人头,如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宏儿紧紧拉着芳菲的衣袖,浑身不停地颤抖。芳菲也微微闭了闭眼睛。想起很多的往事,神殿的那场大屠杀……在青州的惨烈的决战……她这一生,亲眼目睹过太多的血流成河了。

    这一次,不过是一次历史的重演而已。

    她相信,在今后的岁月里,如果今天下不去,会酿成更大的悲剧。她甚至顾不得儿子颤抖的双手,翻身上马,冲到了护卫队的前面,大声道:“杀掉首恶,一个也不许放过……”

    彼时,京兆王也已经陷入了包围圈。

    他和拓拔野粱,拓跋仓木还有好些宗子军的高级将领,正在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攻。但见冯太后亲自冲上来,顾不得情况紧急,挥舞着一把大刀,鼓舞着士气。浑然不似一个女人。

    作战的士兵们也看到了,但见她居然如此胆量,纵横驰骋,拼命鼓舞,跟之前端坐台上一动不动的冯太后,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家收到鼓舞,冲杀就越来越激烈了。

    就在这时,那支打着睿亲王旗帜的人马,也开始撤退了——他们是瞄准西北方向的,哪里人少,而且,彻底往北,是鲜卑族的发源地,冰天雪地,还有他们最初祖先的坟茔。

    如果让这些人逃到了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芳菲大喝一声:“魏晨……”

    魏晨一直护翼在她的周围,听得这一声命令,立即上前。

    “魏晨,你马上截住那支悍匪……”

    她说的是悍匪,而非睿亲王。

    魏晨心领神会,立即掩杀过去。

    就在这时,芳菲无意之中瞄见儿子的眼神——小宏儿,充满惊惧和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弟弟的大旗。那是他的兄弟,不管有没有情意,也是真正的兄弟。

    但是,芳菲的心颤只是暂时的,就那么一会儿,她根本没有看儿子,只对着魏晨等灰衣甲士:“彻底杀掉,一个不留!”

    就算是睿亲王,也要彻底杀掉。

    不然,今天,逼得自裁,死无全尸的便是自己了。

    芳菲不想做这样的一个失败品,也绝不允许儿子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她一鞭子扫过去,扫在宏儿脚下的尘土上:“宏儿,上马……”

    孩子惊醒过来,立即跳上马背。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也射过来了,正中宏儿的马背,宏儿本是要跨上去,却立即摔倒在地。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身影,抢过来,一把就提起宏儿。

    芳菲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忽然一黑,只听得宏儿凄厉之极的叫声:“太后,太后……太后救我……”

    芳菲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甚至小皇帝身边的七八名侍卫,本是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却不料,居然被一个人这样蝙蝠一般地飞起来,如一只老鹰一般从天而降,竟然生生地给抓走了。

    “太后……太后……”

    “宏儿……”

    芳菲惨叫一声,血雨腥风里,宏儿的叫声已经小下去了,一点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音不停地传来。

    她心胆俱裂。

    自己做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个孩子,若是孩子没了,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价值?

    她一拉马,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亲自举着砍刀追了上去。

    就连乙辛等也吓呆了:“太后,太后……”

    她咬牙切齿:“马上把宏儿救回来,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宏儿的安全……”

    “太后,您看……那边……”

    那是左边,大家混乱之中,没察觉小皇帝失踪了,只看到睿亲王的旗帜越来越接近。芳菲在危急之中,心乱如麻。此时此刻,如果宏儿凶多吉少,自己别无倚仗。而京兆王和拓跋仓木等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只要杀了小皇帝,一切就好办了。

    杀了宏儿,冯太后再厉害,她没了这个傀儡——莫不成,她一个女人,还自己去当皇帝?

    他哈哈大笑,立即呐喊起来:“小皇帝被人杀了……小皇帝被人杀了……”

    仓木等人也会意,立即跟着他就呐喊起来。

    “你们别为这个女人卖命了,小皇帝都死了……你们再为她卖命,以后,株连九族……”

    就在这样的喊声里,京兆王的声音忽然一僵。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箭飞来,竟然是冯太后亲自射来的,在不远的距离,这个女人,竟然能射出这一箭。

    他慌不迭逃窜,可是,已经迟了,又是一箭,他再也没法逃了,见血封喉。

    他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对面的人飞奔过来。

    本是要再补上一箭的,但是,稍稍错愕,又停了下来。

    这一箭,没有继续下去。

    京兆王的眼睛瞪大,变得很大很大——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在自己面前稍稍停顿。兜鍪之下,他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充满了悲哀,同情,愤怒……甚至是遗憾!

    最重要的是,他熟悉这双眼睛!

    那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眼睛。

    纵横沙场,骁勇善战,这几十年,北国只此一人。

    可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双眼睛,变得那么黯淡,摇头,再摇头——我本是不想这样的。京兆王,我真的不想。

    只是迫不得已。

    鲜血,顺着他的喉头,一滴。

    真的只有一滴,被封住了,不至于马上死去。

    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箭。

    他手下留情。

    但是,芳菲没有。

    这一箭,是她亲自射的。

    第一次不中,这一次,是从后面。

    就在京兆王错愕的时候,那箭簇,从他的后脑勺插来,前后交错,正中脑心。

    他缓缓地倒下去。

    只看到那戴着兜鍪的人,忽然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如此痛苦。

    芳菲急忙回头,寻找射箭之人。

    可是,她根本看不清楚。

    那是一匹冲过来的大灰马,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晃之间,已经冲出了人群。

    那是最最危急的关头,如果被京兆王如此动摇了军心,后果不堪设想。

    只看到京兆王倒下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咽气。

    仓木发现了,嘶叫一声:“父王……”

    拓拔野梁也发现了。

    那是主帅,如果主帅倒下去了,还何以为战?

    可是,很快,芳菲就发现,这些宗子军的战斗力,一点也没减退,丝毫没有因为京兆王的倒下而削弱。

    就在仓木和拓拔野梁发出惊呼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狂啸之声,就如一只硕大的蝙蝠掠过头顶。

    仓木等立即停下来,竟然不顾京兆王的死活,立即往人群里杀回去,大声地继续喊:“小皇帝死了……小皇帝被杀了……冯太后跑不了了……”

    芳菲再是镇定自若,也乱了分寸。

    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匹大灰马窜出去,如入无人之境,往抓住宏儿的那个人冲过去。混战里,她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穿着黑色的大氅,戴着宽大的兜鍪,手里提着一把很长的马刀,右手还拿着一根有倒钩刺的狼牙棒,一路冲出去,所向披靡。

    他是谁??!!

    芳菲尽管看不到,却心里一动。

    那个背影,她认识。

    就算她什么都看不到,至少,她认识那个背影。

    她几乎要惊呼起来,却生生忍住,心口,不停地跳蹿,只看到他冲出去了,纵横捭阖之间,把身后追杀他的宗子军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但是,拓拔野梁毕竟是老狐狸。

    但见忽然一个人蹿出来,勇往直前,若是被他追上,那可就不妙了。他大呼一声,宗子军的一部分立即掉头,往那个黑衣大氅的人厮杀而去。

    芳菲几乎比拓拔野梁先开口:“魏晨,快,马上去……”

    魏晨立即率领一支人马杀过去。

神秘人救小皇帝5K

    就是受到这突然的冲击,宗子军的阵型很快有了极大的缺口,就在这时,李冲等人却发现更大的危险,那就是宗子军的攻击也更猛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拓跋仓木的率领下,所有人都做着最后一搏。

    尤其致命的是拓跋仓木的大喊:“今天大家若不杀掉这个女人,我们鲜卑族将灭绝也……日后,在祖宗份上上一柱香的人都没了……”

    人人皆知,今日有死无生。

    那是叛国的大罪。

    今日不胜,便是死路一条。

    偏偏贾秀那里,唱的是空城计。本来,按照行程,贾秀还有一阵才能赶到,京兆王等提前起事,在半道就等不及动手了。芳菲无奈,虽然唱出这么一场空城计,无非是安稳了己方将士之心而已。

    现在,战斗上来,真刀真枪,大家见到贾秀的兵还没影子,拓拔野梁老奸巨猾,立即明白了,纵声喊道:“敌人没有援兵……大家今日杀死冯太后,好举行庆功宴……”

    此令一出,简直如沸水里投下了一块大石头。

    拓拔野梁还不罢休,远远地看着对方睿亲王的旗帜,鼓动士兵一起大喊:“小皇帝已经被杀了,拥立先帝亲子睿亲王,做开国元勋……”

    顿时这个口号就彻彻底底响起来,整个十里开外的大地上,都响起这个口号:

    “拥立睿亲王,做开国元勋……”

    “拥立睿亲王,做开国元勋……”

    这句口号可了不得,大家都知道,一旦睿亲王真的登基,大家就是开国元勋,顿时,士气高涨。

    而对方听到小皇帝被杀了,士气自然更加低落,宗子军本来就占据了优势,此时一阵反攻倒算,芳菲的人马更加抵挡不住。

    就连李冲也沉不住气了。

    他亲率一支人马,一直保护着冯太后的安全,却见冯太后一直往西北方看去。

    那里,正是刚才小皇帝被掠走的地方。

    而那个黑衣大氅之人和魏晨率领的灰衣甲士,也正是往哪个方向杀去。

    这时,局面已经非常危险了。

    敌人的包围圈缩得越来越小,只有冯太后和几名汉臣,以及不到五千人马,被彻底压缩到了中间,鲜卑宗子军,已经开始发动了最后的反攻。

    拓拔野梁十分得意:“冯太后,你投降吧!现在投降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他在笑,声音里却浑然没有半点笑意,说投降,但是,进攻的势头一点也没减弱,反而大大地增强,显然是不把对反杀绝,誓不罢休。

    而最令他意外的是,冯太后居然没有亲自去追查小皇帝的下落,一直站在这里督促战阵,誓死不离。事实上,如果她一跑,那些坚守的汉军就彻底溃败了。但是,她偏偏不跑。

    拓拔野梁此时方知这个女人何以多年屹立不倒了,他纵笑一声:“冯太后,你还不去追你的儿子?你儿子已经死了,就你一个寡妇,孤老太婆,你还想作甚?”

    在这百般危急的时候,冯太后反而不急了。她居高临下,看着混战的阵型,算计着己方可以拖延的最后时刻,然后,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前面睿亲王的旗帜一阵混乱。

    她精神一振,心里一动,立即高喊一声:“贾将军到了!”

    李冲等闻声,会意,也不管是真是假,立即高喊起来:“贾将军到了,贾将军到了……”

    本来正在得意洋洋的宗子军忽然听到贾秀真的到了,要知道,贾秀和高闾,率领的可是五十万大军,己方再厉害也只有十几万,这五十万大军围拢过来,岂不把大家剁成肉泥?

    就是这一愣神之间,冯太后的人马已经杀开一条血路。而与此同时,睿亲王旗帜那边的确一阵骚动,一队大军杀将过来……但是,芳菲很快觉得不对劲,那支人马也不是贾秀的,而是一只装备得很奇怪的队伍,她定睛一看,天哪,为首之人,白须白发,竟然是通灵道长。

    她心里一沉,情知这一次,贾秀还没赶来。道长再厉害,率领的无非是区区北武当的几百道士和几百名护山的侍卫。

    拓拔野梁是何许人也,这种狼来了的把戏玩多了,他也不会上当了。

    果然,拓拔野梁一看到那支装备奇怪的人马就笑了:“冯太后啊,冯太后,你也真是黔驴技穷了,连道士都出动了。大家快看,这便是冯太后勾结汉人,企图灭绝我们鲜卑人的又一证据……不然,这些道士都来替她卖命?”

    他一挥手:“今日,必须把这群汉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以纯洁我们鲜卑人的江山和天下!!!以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但是,很快,他的笑声就僵住了。

    因为,这一支道士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不止是他们,后面,很快出现了真正铁甲兜鍪的将士——这些人装备精良,善于骑射,一点也不输给鲜卑人,那是陇西王源贺昔日的旧部,就驻扎在附近,闻讯赶来了。率军的,正是源贺的女婿。

    拓拔野梁见了鲜卑宗室,不由得大喜:“快,抓住冯太后,今日就大功告成了。”

    谁知,他不喊还好,一喊,一支利剑便射将过来,幸好他躲闪得快,也擦着他的面颊而过。他大怒,对源贺的女婿大吼:“你干什么?”

    源贺的女婿高声道:“拓拔野梁,你犯上作乱,该当何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源贺气得破口大骂:“该死的畜生,你真是丢了你老子的脸……”

    但是,他的大骂很快被淹没了,对方已经如狂风暴雨一般地杀将过来,不止如此,就连睿亲王的大旗也很快折倒在地。

    当时,睿亲王还是个婴儿,当然不会亲自指挥这支大军,睿亲王的旗帜一倒下,大家一看,这旗帜没了,正在惊惶,但见这支人马已经彻底杀将过来。

    老远,源贺的女婿就喊道:“太后无恙?”

    芳菲大喜过望:“赶紧杀贼,今天你立大功了。”

    他也不多说,立即投入了战斗之中。

    局势,很快得到了控制。

    就在这时,南方又是一路烟尘。拓拔野梁已经发现不好了,这一次,不是狼来了,是真的贾秀来了。

    贾秀率军赶到。

    芳菲的心口一阵狂跳,身上溅满了血迹,也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但见贾秀军队真的到来,她喜出望外,立即嘶声道:“但凡斩杀拓拔野梁和仓木,一人赏赐黄金万两,见者有份……”

    她恨透了拓拔野梁,此时下令,直接便是斩杀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那些汉军见己方来了强大的外援,立即就向拓拔野梁冲去。

    拓拔野梁不料贾秀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源贺的女婿又反水了,他暗暗叫苦,今日再不撤退,宗子军只怕要全军覆没,可是,马上撤退,又哪里走得了?

    眼看那些为了黄金万两的勇士,又玩命儿似的向他冲过来,看样子,非把他五马分尸不可——很简单,谁抢到一手一脚,便是立功的最大证据。

    谁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就杀将过来,拓拔野梁待要再走,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彻底被这些杀红了眼的将士包围了。

    宗子军这些年养尊处优,本来是极具战斗力的一支人马,但是,冯太后主政后,基本上边境打仗,启用的都是真正的鲜卑平民和北国半数以上的汉人军人,主力征召,早已逃离了宗子军之外。这些人,平素倒是仪仗队的功能最多。以多围少,还可以耀武扬威,现在被拓跋宗和贾秀内外夹击,顿时,便呈现出全面的败退之象。

    鼻端,鲜血的味道一阵浓过一阵。

    就在这时,芳菲听得拓拔野梁的惨叫——他倒在地上,士兵们一拥而上,一点也没对他客气,顿时,四肢都不属于他自己了……

    其他宗子军也好不了多少,他们见大军涌来,顿时失去了战斗力,手忙脚乱之下,根本没有投降的余地,便被砍瓜切菜……

    杀杀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芳菲微微闭上眼睛,几乎一阵干呕,想起神殿的那一场腥风血雨。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皇权的巩固,更是十万骨枯,百万骨枯……

    她这时才想起宏儿,宏儿呢?那个黑色大氅的人呢?

    西北方的战斗,一点也不比这里轻松。

    但是,人数就少多了。

    前面的人在奔跑,后面的人在猛追,中间,只有孩子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只是本能地大喊:“太后救我……神仙爷爷救我……救我啊……呜呜呜……”

    很快,他的喊声停止了,因为,那个人手肘一歪,击在他的身上,立即把他击晕过去了。宏儿被横放在马背上,那个人双手拉着缰绳只是往前跑。

    后面穿大氅的人穷追不舍,风将他的大氅鼓起来,就如一团诡异的黑云,一直往前漂移。

    而芳菲,已经被彻底甩在后面了。

    心底,比刚刚面对拓拔野梁等人更加恐惧。

    如果他们杀了宏儿……

    如果宏儿不在了……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马一阵长嘶。

    她才看到,马蹄正践踏着一面旗帜。上面老大的一个“睿”字。

    她抬起头,缓缓地往前方看去。

    但见一群人正往这边冲过来,但是,队形显得很混乱,因为不停地有嚎哭声,隐隐夹杂的绝望的哀鸣。

    正是一队人马,押着米贵妃姐妹,保姆抱着的,正是睿亲王。

    米贵妃服饰艳丽,却披头散发,不停地嚎哭。

    而她身边的宫女们,保姆们一个个也面如土色。

    一见了冯太后,众人都跪下去了。

    只有孩子还在哭泣。

    他太小,不知人间险恶,被这阵势吓坏了,又听得马鸣风啸,就哭得更凶了。保姆胆战心惊,见孩子不停哭泣,没法阻止,干脆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

    可是,这一掐,孩子就哭得更凶了。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小孩子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回荡。

    厮杀声都慢慢停止了。

    大家都悄悄地,往这边看过来。

    那是米贵妃,不知是谁绑缚来的。

    她出现在这里,冯太后是很奇怪的。

    因为,下令去绑来的人,并非是她自己。而且,她做梦也没想到米贵妃会这么蠢——就算要拥立你的儿子,可是你的儿子还小,难道你就不会在平城里等着,到时百官自然来求你当皇帝就是了?

    为什么偏偏跑到这里?

    难道她不知有凶险?

    芳菲大惑不解。

    是押送米贵妃的军官在答疑解惑:“报告太后,我们是在半路遇到米贵妃的,所以,就押解来了……”

    米贵妃是要逃走?

    或者赶来参战?

    芳菲骑在马上,这时,米贵妃抬起头来。

    缓缓的,眼神里,全是怨恨。

    可是,她的声音却大得出奇,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忽然站起来,面对一众将士,大声道:“这是先帝亲子睿亲王,冯太后,你要杀便杀,要剐就剐。”

    芳菲恍然大悟。

    难怪睿亲王穿的是当年的那套御赐小龙袍,金碧辉煌,玉雪可爱。两三岁的孩子,眉目俊秀,像极了弘文帝。

    米贵妃不傻。

    一点也不傻。

    如果她藏在平城皇宫,以待罪之身,冯太后回去,肯定是率先秘密处决她们母子,俯首认罪,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

    但是,她现在争取了一个主动。

    就在两军厮杀到最惨烈,小皇帝恰巧被抓走的时候,她来了个主动。

    她的声音更大:“奴家一个深闺妇人,不懂外事,也不敢敢于外事,从来没有犯上作乱的野心,都是被人利用,他们假借睿亲王的手,企图以先帝宠爱孩儿的名义,请太后明察秋毫,这跟睿亲王一点干系都没有……”

    女不干政,北国规矩!

    米贵妃环顾四周,看着大家虎视眈眈的目光,然后,想起那个神秘人的话——小皇帝不在了!冯太后,不敢轻易杀你,你去吧,去吧!

    她真的来了!

    然后,她竟然落落大方的:“奴家带睿亲王,参见陛下。”

    陛下?

    陛下在哪里?

    所有人,都在寻找他们的陛下。

    失踪的小皇帝。

    就在这时,仿佛在回答她的提问似的,几路搜索的士兵已经纷纷回来:

    “东边没发现皇上踪迹……”

    “西北也没发现人影……”

    “南方一个人都没有……”

    ……

    除了魏晨和御林军总管周鸿亲自率领的搜索队伍,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于小皇帝的消息。

    只芳菲,想起那个冲出去的黑色大氅的身影。

    她认识!

    但是,她没说。

    就算心急如焚,也不开口,还是十分镇定。

    如果小皇帝不见了——是不是真的该轮到这个睿亲王登基了?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包括芳菲自己。

    兄终弟及。

    小皇帝年幼,还没有自己的皇后,当然更谈不上子嗣了。他死了,继位的当然是他的兄弟,按照大小顺序也好,尊卑顺序也罢,都该是睿亲王。

    因为,睿亲王之最高贵,仅次于皇帝。

    米贵妃,这是兵行险着,走前了一步。

    事前,她也做过挣扎,与其等死,不如孤注一掷,绝地逢生,反正横竖都一样。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所以,她干脆把球踢给了冯太后。

    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我,干掉先帝的子孙么?

    众所周知,孩子这么小,才两三岁,他有什么本事能谋反?

    你如果下令杀他,你就得承担一个排除异己,打杀先帝亲子的恶名。

    她也在判断,冯太后是否敢于背负这个恶名。

    而且最厉害的是,大家都认定,小皇帝是凶多吉少了。几路报道都回来了,搜索无果,小皇帝只怕被拓拔野梁这些家伙给杀了。

    那种情况下,绑匪也得撕票,何况是叛军。

    就在这时,又一路搜索的队伍回来。

    为首之人勒马,十分犹豫,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却不敢上报。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犹豫更是让人生疑。

    冯太后大声道:“什么东西?拿过来?”

    他慢慢吞吞地上去,面上的惊惧之色一览无余,跪在地上,面如土色:“太后……这是我们半路上找到的……”

    那是一件小孩子的衣服,很华丽的龙袍外衣,血迹斑斑,七零八落,明显是被大刀砍过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小皇帝的衣服。

    今天,他一直穿着这件龙袍。

    这样的大刀砍下去,大人都死了,何况是小孩子。

    小皇帝凶多吉少。

    死定了!

    芳菲眼前也一阵乱颤。

    忽然支撑不住,就如打摆子一般,身躯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竟然坐不稳。

    宏儿!

    那是宏儿的衣服!

    但觉一股血腥味就要涌上喉头。她强行忍住,一动不动。

    米贵妃也看见了。

    她心里一阵狂喜,真是天助我也。看来,一步一步,都在那个人的算计之中,半点也没错。冯太后又能如何?

    她理了理头发,本来披散的头发,在那一阵混乱的时候,她已经理好,用簪子固定住。此时,又是一副雍容大度,母仪天下的样子了。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

    自己还有儿子。

    那个女人呢!

    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你冯太后再厉害,你也没有儿子了。你纵然要在先帝的儿子中挑选,可是,那能当成是你自己的儿子?

    你完了!

    没了儿子,你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她听得一声闷雷一般的声音:“有人伪造证据,妖言惑众,拉下去砍了。”

    拿着小皇帝血衣的士兵,惊得面如土色:“冤枉啊,太后,我冤枉啊……”

    众人也面面相觑。

    这明明是小皇帝的血衣,冯太后怎好指鹿为马?

    就在这时,一声啼哭。

    一名宫女被押解到了前面。

    米贵妃一看,头顿时大成了两截。

    天啦,那正是她的贴身宫女小梅香。

    本来一早就被和拓跋仓木等的儿子关在一起做人质,到一场混战,大家几乎都把这事情给忘了。

    她跪在地上,被两名侍卫看压着。

    冯太后淡淡的:“米贵妃,看在先帝份上,我本想给你留点面子,却不料,你偏要自己闯过来撕破脸。梅香,你说!”

    米贵妃大惊失色,所有的镇定全部消失了,嘶声道:“这是陷阱……那个狗奴才是胡说八道……”

    “她还没开口呢,你怎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

    米贵妃跳起来,就要撕梅香的嘴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敢来污蔑我?”

    侍卫立即把她抓住了。

    “梅香,说!”

    梅香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奴婢死罪,奴婢死罪……去年,京兆王来找了米贵妃,还送来一批江南的缎子,今年,米贵妃又给拓拔野梁送去了2万两银子……这2万银子,是奴婢和王府的管家一起悄悄送去的……”

    “送拓拔野梁银子干什么?”

    “请拓拔野梁出山,辅佐睿亲王。他们说……先帝驾崩了……小皇帝身世不明,叫米贵妃娘娘做好准备,要拥立睿亲王,里应外合……他们还说,拥戴之后,大家都是新朝元勋……”

三个如花少女1

    两名侍卫架住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米贵妃疯狂之下,力气猛增,竟然冲破了侍卫的掌控,一把就抓住了梅香的头发。

    梅香惨叫起来。

    可是,她并没持续多久,因为,这一次是七八名卫士冲上来拉开了米贵妃。但是,米贵妃抓得实在太紧,就如一头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母老虎。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她手里撺着一大把头发,全是梅香的,发梢上都是血迹,正是她刚才猛纠下来的。

    四周那么安静。

    她茫然地四处看了一下,只看到自己,儿子,睿亲王的大旗,全面地被军队包围——没有生路了。

    那个人没说对。

    在深宫里,自己等人固然被冯太后秘密处死。

    到这里,也没能逃出生天。

    多不甘心啊!

    只有冯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冷酷无情。

    “梅香,继续说。”

    那是一场公审,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审。

    梅香才失去了一缕头发,可是,比起能被保全的整个家族来说,一缕头发,真的算不得什么。

    “米贵妃每天都怕睿亲王被贬,被流放,她常常说,睿亲王只怕不到十岁就会被那个妖妇贬斥……”

    “那个妖妇”当然就是冯太后。

    “她还说,先帝爷爷的几个儿子,都不到五六岁就被外放出去了……她不想润亲王去偏远的地方,她想留在宫里……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后来,趁着皇上和太后都在北武当,拓拔野梁等人秘密来了皇宫,她们商谈了好几次,至于商谈的结果,奴婢不清楚……奴婢只知道,那些日子,米贵妃娘娘都很得意……她常常说,好日子就要到了……还说,太后行为不端,总要遭到惩罚……后来有一天,京兆王也来了……她们又商议了很久很久,京兆王临走的时候,还抱了一下睿亲王,对睿亲王非常的恭敬,说,以后你就是我们鲜卑人的希望了……”

三个如花少女2

    ……

    后来呢?

    人人都在等着后来呢?

    故事的结局,往往不是甜蜜美满,而是鲜血横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有梅香的声音,嘶哑的,充满了最后的一种解脱,一鼓作气。

    “后来,米贵妃就把她收藏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去了……因为,他们说,兵马估计粮草不足……要做到万无一失……那些年,先帝赏赐了米贵妃姐妹很多东西,小米贵妃,也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拿了出来……”

    于是,便有了后来拓拔野梁这封讨伐宣言。

    文采横流,朝野皆知。

    冯太后的秽行,从此公告天下。

    说米贵妃没有和一干人等勾结,谁还相信?

    谁说米贵妃头发长见识短?

    为了儿子的王位,几个女人敢于下这么大的本钱?

    如果她的对手不是冯太后,她完全可能成功!

    而且,她差一点就成功了!

    的确是差一点——

    若不是贾秀及时赶回来。

    就连旁边金戈铁马的贾秀,也一身冷汗。

    要知道,他们本是没那么快的,但是,中途出了一点事情——这事情也很蹊跷,是有一支先锋队的马,不知怎么着火了。马屁股被点燃,大家以为是遭遇了突袭,吓懵了。

    马疯了一般往前跑。

    大家也发疯一般玩命,怕遭到不测。

    就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他们超过了以往的急行军的速度。比紧急军令更加可靠。

    如果他迟来这么几个时辰,也许,一切就变成两样了。

    站在这里说话的就是米贵妃,跪下去的就是冯太后。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便是天意,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切,都真相大白。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

    将军们也是如是表情。

    大家为了一场充满野心的叛乱而流进了血汗。。

    就说嘛,小皇帝怎么看,都像弘文帝,怎会变成汉臣李奕的儿子?

三个如花少女3

    就说嘛,小皇帝怎么看,都像弘文帝,怎会变成汉臣李奕的儿子?

    尤其是小皇帝那种鲜卑人很明显的眼睛,一种浅浅的颜色——极其有神采,阳光下,带微微的一点儿蓝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有他那种鲜卑人的体格,长手长脚,身上从来都是一股子无谓的彪悍的神情,骑马射箭,没有一样不精通——这些,跟汉人哪里有半点相似?

    唯一相似的是,他的确长得有点像冯太后。尤其是他的清秀的脸庞,长长的睫毛,还有他说话时的那种神情,文雅的语调,经受多年宫廷教育流露出来的高贵的气质……这些,又都和他粗豪的鲜卑祖先,有很大的区别。

    本质上,他更像冯太后。

    毕竟,冯太后抚养着他多年,长得像,也不以为奇。

    眼看,就要尘埃落定了。

    米贵妃匍匐在地,呼吸就像拉风箱似的。

    这时,忽然听得一阵哭声。

    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的确是哭声——睿亲王的。

    这个被保姆掐了一下,阻止他哭泣的孩子,安静了一会儿,被嘶喊的人群吓住了,不哭了。现在见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就哭起来。他哭得大声,不停地喊:“母妃……母妃……母妃你在哪里……”

    然后,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打保姆,扯保姆的头发。

    “放开……坏人……放开我……我要母妃……母妃,你们快还我母妃……”

    米贵妃听得这哭声,如梦初醒。心如刀割,绝望渗透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啊!

    保不住了!

    大厦倾倒了。

    自己完了,儿子也完了!

    米氏家族都完了。

    她的目光,落在梅香身上。

    梅香前不久得了传染病,然后,自请出宫。

    她怕被传染,就没生疑。

    人生,最恨的就是被身边的人出卖,而且,被出卖得如此彻底,添油加醋,很多都是凭借猜测……

三个如花少女4

    尽管,这些猜测,,其实都是事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说得那么活灵活现,就像彻彻底底目睹了每一个细节——就像她就藏身于密谈的密室里一般。

    米贵妃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这一幕戏的导演,就是冯太后。

    那些台词,全是冯太后事先设计好的。

    梅香,无非是背熟了,照本宣科。

    可是,你遇到了这样一个好导演,你就注定要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不甘心失败的痛苦,快要覆灭的那种极度的恐惧。

    米贵妃破口大骂:“你这个贱婢……你受了冯太后多少好处?吃里扒外的叛徒,叛徒……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梅香木然承受,她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米贵妃的怒火很快转移:“妖妇,冯太后,你这个妖妇……你合同人诬陷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你编造的,你有权有势,叫那个小贱人诬陷我……你本来就是个厚颜无耻的女人,你秽乱深宫,这些不都是事实?你一直恨我,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你就开始恨我……大家知道她为什么恨我?就因为她和先帝有奸情,而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还在太子府的时候就知道了,趁着太子生病,她频繁出入太子府,和太子眉来眼去,两个人关起门来,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把先帝都蒙在鼓里……哈哈哈,她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先嫁给父皇,然后,又和儿子暗通款曲……小皇帝那个孽种……他的确是个孽种……是弘文帝和冯太后私通的孽种,就是除掉乙浑的前后,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勾搭起来,生下了这么一个孽种……这个**败德女人……她和弘文帝私通……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的狐狸精,私通生下这么一个孽种……他本来就不合法……本来就是孽种……”

    她骂不下去了。

    已经被侍卫拖下去了。

    四周,还是那么死寂。

三个如花少女5

    大家已经不会感到任何的震撼了——对这样的一个女人说的话,大家反而不信了——并且,是不是冯太后的私生子姑且不论——至少,现在的小皇帝,的确是弘文帝的亲生儿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米贵妃自己也证实了,对吧?

    就连那些少数站在冯太后一边的鲜卑贵族,也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不错不错。

    小皇帝谁生的不打紧。

    要紧的是父亲血统保证是弘文帝就行了。

    其实,他们的要求,可真是不高啊。

    风又吹起。

    初冬的风带着很浓厚的寒意。

    血洗过的战场,一片萧瑟,人仰马翻,死者固然没有了呼吸,伤者,也没了力气,连呻吟都堵塞在喉头,发不出来。

    冯太后看着米贵妃被拉下去的身影。

    她还在回头,一次次的挣扎,咆哮。

    就如一只穷途末路的野狗。

    还有睿亲王的哭声,小孩子和保姆一起,被侍卫押着,不停地嚎啕。

    这两种声音,单调地交织在一起。

    甚至睿亲王的哭泣的响亮,还有他的不停挥动的小胳膊——一举一动,都开始像弘文帝了。

    冯太后闭上眼睛,竟然不敢看下去。

    米贵妃啊米贵妃,我本是要留你一命的。

    你就躲在平城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闯到这里送死?

    闯到这里也就罢了,何苦还做最后的反击?

    这反击一来了,你不死,还行么?

    多年故人!

    如今,再不存一。

    她忽然想起李玉屏。

    想起李玉屏无缘无故的惨死,就一场热病,然后,都去了……大家都是太子的女人,都是弘的女人……一个个的,不是惨死,便是身败名裂……竟然没有一个是得到善终的。

    而当年,她们都是如花少女,灿烂夺目。

    甚至连宫斗都还不曾学得精通。

    ——————————今日到此,这几天都继续。谢谢阅读:))

幸好是私生子1

    而当年,她们都是如花少女,灿烂夺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甚至连宫斗都还不曾学得精通。

    但是,现在,却是你死我活。

    她们甚至不是为了自己而争斗。

    是她的儿子和她的儿子的一场决战。

    大家都是弘文帝的儿子,谁也别认为自己龙子龙孙,血统比谁高贵了。就因为你早生了那么几年,所以,一切好处都你占了。从小,有最好的大臣做老师,辅佐教导,四书五经,一切的吃穿用度,都远远超出其他的孩子。所有的弟弟,必须匍匐在这个小孩子脚下,称臣纳贡。

    凭什么?

    长大了,他可以一直舒舒服服地呆在皇宫里,顺理成章,领受天下,成为九五之尊。可是,其他的兄弟,则只能出去就藩王,运气不好的,会发配到很偏远的地方,日日黄沙,天天北风,穷乡僻壤,根本没有资格走出藩地之外。不得召唤,一辈子也不许进京。

    这一切,只因为他多出生了几年。

    就这么简单。

    米贵妃那么不服气。

    凭什么?

    大家都是弘文帝的女人,充其量,她冯太后也只是弘文帝的情妇,连正式的名分都没有。而她的儿子,凭什么凌驾于自己的儿子之上?

    自己好歹还是贵妃娘娘,弘文帝后宫的第一号人物。

    一个私生子,一个正生儿子,谁尊谁卑?

    人家都说母凭子贵,其实,何尝不是子凭母贵?

    米贵妃受不了。

    从太子府的时候,自己资格比李玉屏还老。李玉屏死了,自己本是现成的皇后,却被她冯太后一把夺去了。

    这便是斗争的根源。

    她一路上都在嚎啕,辱骂。

    可是,已经无济于事。

    她已经彻底被拉下去。

    一同下去的,还有睿亲王。

    作为母亲斗争的牺牲品。

    他也只能退下去。

    直到风,把她们母子的叫骂声,嚎哭声,彻底吹散。

    四周一片安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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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7847/ 第一时间欣赏六宫无妃最新章节! 作者:月斜影清所写的《六宫无妃》为转载作品,六宫无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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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介绍:
芳菲:“陛下,你早年养育我,待我好,但是,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小时候,你养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替代你的亲生女儿去做祭品,被烧死!长大了,你娶我,是因为新奇,因为一时新鲜!” 他不回答,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审判”——仿佛一个青涩的少年,一切都是措手不及的。 他想为...六宫无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宫无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宫无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