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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全文阅读

作者:月斜影清     六宫无妃txt下载     六宫无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收服宏儿(5K)

    暗处的阴影里,一个人飞奔出来,一把接住了孩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芳菲心里一松,宏儿直觉地嚷嚷起来:“不要你抱我……不要你……”

    但是,根本没人听他的反对。

    一双大手,紧紧地搂住他。他本来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高长得壮,所以芳菲根本没法抱起他,但是,此时他被这个人搂在怀里,真是一点也挣扎不得。

    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如抱着一个极其轻巧的东西。大手还拍拍他的背,声音十分温和:“宏儿乖……你看,身子这么烫,发热了,赶紧回去躺着,不然明天就起不来了。”

    孩子抽泣起来:“不要你……不要你……太后,我要太后……”

    芳菲跟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宏儿,我一直陪着你,别怕,别怕……”

    她心慌意乱,没注意脚下,夜色朦胧,山路有点滑,她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

    罗迦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芳菲,当心。”

    孩子本是要挣扎哭泣,忽然见太后差点摔倒,也叫起来:“太后,太后,你怎么啦?”

    芳菲勉强笑了一下,柔声道:“宏儿,我抱不起啊……抱不起……”

    那是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

    孩子心里竟然一阵难受,再也没有挣扎。而他的头也越来越烫,身子软绵绵的,但觉自己被这双大手抱着,月色下,虽然看不清楚他是谁,但是,也知道。潜意识里,是知道的。自己身在这样的怀里,宽厚,踏实,就如父皇抱着自己一般。

    孩子再也没了声音。

    罗迦抱着他大步走,芳菲小跑着跟上去。

    心里还是焦虑的,悄然道:“宏儿有没有危险?”

    “估计是感染了风寒……回去休养几天就没事……”

    ……

    终于,回到了慈宁宫。

    左右早已被屏退。

    大家只注意到一个道士进去。因为他的银发,大家忽然之间,只以为是通灵道长。

    将宏儿放在床上,芳菲才松一口气,急忙仔细地看儿子的脸色,又摸了他的脉。

    罗迦急忙问:“病情严重么?”

    “的确是感染了风寒。”

    她急忙写了单子,吩咐人下去熬药。

    宏儿躺在床上,眼睛还半睁着,朦胧的宫灯下,狠狠地盯着对面的男人——模糊不清的,只有他的银色的头发。

    这是太后的寝宫啊。

    这里,除了父皇,从来不曾有任何男人进来过。就算是父皇,也多半只能在外面,每次他进来的时候,太后就会不开心。

    可是,他为什么能大摇大摆的进来?

    还有太后,她的衣服——她的衣服!

    就如此刻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素洁的孝服——父皇驾崩,按照规矩,宫里得守孝三年。虽然现在一切从简,要不了这么久,可是,守孝半年总是需要的。所以,他才一直穿着素洁的孝衣。

    李中书把礼仪讲得那么清楚了。这宫里,上上下下,内内外外,从大臣到宫女太监,每一个,都还是素服。

    为什么太后就换了新装?

    当然,太后穿的也是素洁的衣服——只是,他看到的,亲眼看到,那袖口上的梅花,淡红色的。

    他心里,不知为父皇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这是为什么?就因为这个抱自己回来的男人吗?

    但是,当他狠狠的目光,触到他的温和的目光时,不由得避开——小小的心里,只觉得那银色的头发那么帅——就连恨,都做不到。

    内心里,悄悄地,那么奇怪地想——为何他不是我的父皇?

    为何不是他?

    小孩子终究敌不过疲惫,连追究都忘了,闭着眼睛,沉沉地睡去。

    芳菲坐在床边,亲自拿了毛巾替他敷着。

    她一路奔跑回来,满头大汗,也十分疲倦。当她再一次拿起帕子的时候,罗迦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道:“芳菲,你先去歇息一会儿,我来。”

    她强笑一下,又紧张地看着宏儿。

    罗迦看她一眼,又看床上的宏儿——就如两个小孩子一般。

    忽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重任——要照顾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孩子——天大的政事,她都胸有成竹,反而是在儿子的事情上,总是小心翼翼。

    这有什么办法呢?

    只因为她爱他——他是她唯一的骨血,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一个,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

    而且,他又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对于其他的小孩子,如果不理解,不明白,犯横了,可以不管,可以说明——但是,对于这个小孩子,却没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在她这里,一直接受的是高雅、正直的教育,是要成为这个国家的道德楷模,最高的管理者——岂能让他,看到她“污秽”的一面?

    爷爷,父亲——祖母,母亲……

    这样的关系,试问,哪个女人能厚着脸皮给自己的儿女解释?

    她坐在原地,竟然呆呆的,眼神里都是惶恐之色。

    罗迦伸手擦掉了她额上的汗水,低声笑起来:“小东西,一点小事,别怕别怕。”

    她忽然抬起头,紧紧抓住他的手:“陛下……陛下……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跟宏儿说……”

    那是和宏儿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丑丑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一盘糕点。

    小芳菲,小宏儿。

    自己这一辈子,注定了和小孩子打交道。

    罗迦心里一酸,“小东西,你真傻。”

    “可是,陛下……”

    “你什么都不管,我给宏儿说。芳菲,别怕。”

    她忽然笑起来,轻轻的,仰着头看他:“真的么?那我可不管了。”

    就如一个棘手的皮球,总算被踢出去了。

    罗迦悄悄地眨眨眼睛:“我最有办法对付小家伙了。你忘了?宏儿这些年,都是我在教他。”

    小孩子的习**好,心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芳菲如释重负,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缓缓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已经下半夜了。四周安静得出奇。罗迦伸手摸摸孩子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反而侧目的时候,听得微微的鼾声,他回头,哑然失笑,但见芳菲已经靠在椅背上,呼呼地睡着了。

    因为侧脸靠着椅子,压着腮帮,流出细细的口水。

    那么熟悉的场景,却久违多时。

    一切的一切,都回来了。

    他轻轻站起来,满心喜悦,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抱起来。

    她还迷迷糊糊的:“宏儿……宏儿退烧了么?”

    “好了,宏儿明早起来就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

    她的身子已经躺在床上,和宏儿一起挨着。

    母子俩都合身而卧。

    一会儿,孩子的手伸出来,凉冰冰的。

    罗迦刚给他拿进被子里,他又翻一个身,嘟囔着,整个人挨在芳菲的怀里,小脸贴着她的脸,手也抓住她的衣服。

    这时,芳菲的手也伸出来,一只抱住儿子,一只手就大摇大摆地放在被子外面。

    罗迦哭笑不得。

    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正要拿进去,她忽然抓住她,无意识地,紧紧地握住。

    罗迦没有再动,只拉住她的手,看着床上这对熟睡的母子俩,他也困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明明是疲倦的,却觉得开心——十几年了,第一次如此开心。

    这一夜,芳菲睡得如此宁静。

    许多年了,什么时候这般无忧无虑过呢?

    那是一种极其深度的睡眠,连梦都没有,香甜,沉睡。四肢百骸都是轻松的,从身体到心灵,一切,都得到了一个强大的释放。

    她甚至连儿子的发烧都没在意。

    因为,两次迷糊梦回的时候,察觉罗迦在照看他,一次次地换着帕子……那是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罗迦在。

    他在,万事皆可。

    天明。

    一轮红日早早地探出头。

    落在山巅的树叶上,从慈宁宫外面那颗最大的千年柏树下探出头来。

    初秋的花草开始盛放,一丛一丛的小野菊花,灿烂地点缀其间。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银月湖朦胧氤氲的雾气,水鸟,煽动着翅膀,慢慢地飞起来,雪白的羽毛,在天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

    芳菲睁开眼睛,屋子里空荡荡的。

    罗迦已经不见了。

    手里的余温还在。

    心里,却酸酸的。

    她坐起身,查看宏儿。

    宏儿还是迷迷糊糊的,长长的睫毛被凝住了,含糊不清的:“太后……妈妈……”

    她心里一震。

    妈妈!

    他竟然叫自己妈妈!

    眼前一花,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宏儿……宏儿……”

    但是,,孩子还是闭着眼睛,刚刚只是在呓语。

    她松一口气,却流下泪来。

    好一会儿,宏儿才翻一个身,慢慢地睁开眼睛,声音软绵绵的,手也软软地拉住她:“太后……太后……”

    一夜高烧,他的嘴唇干涩,起了一层蜕皮,面如菜色。

    生龙活虎的孩子,忽然变成这样,芳菲心疼他,将他抱起来,母子俩都靠坐在床头上。

    孩子倚靠在她的怀里,觉得有点意外,又非常的兴奋。

    太后这两年对他越来越严厉,像这样亲热的对待,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了。

    孩子的天性上来,软嘟嘟地撒娇:“太后……我要起床了么?”

    他是皇帝,自从“登基”以来,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大雪漫天,都必须五更起床,开始早朝。

    这样的痛苦,别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难以忍受。那些早期励精图治的皇帝,每每到了晚年,也开始“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芳菲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他一夜之间陷落下去的眼眶,柔声道:“宏儿,你生病啦,休息三天再说。”

    孩子眼睛亮起来:“太后,这三天都可以不上朝么?”

    芳菲暗叹一声。

    好的习惯很难养成,但是,贪图享乐,一旦滋生,几乎是不请自来;如果他是普通的小孩子,就算休息十天半月又如何?

    但是,他是皇帝。

    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坚定:“宏儿,等病好了,就要坚持早朝。一天也不能停。而且,这三天,也不能忘了功课。”

    孩子已经非常满意了,一个劲地点头。

    忽然又想起什么,期期艾艾的:“太后……”

    芳菲看他撒娇的样子,笑起来。

    这孩子,还知道趁着自己生病,提很多要求。平素,他是不会这样的。

    她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宏儿,你要做什么?”

    像知道太后会答应似的。

    孩子悄悄地看她的眼色,看到的全是慈爱。

    就知道是这样,只要自己生病了,每次提出任何要求,太后都不会拒绝。

    “太后,我想要一个伴读……”

    “啊?为什么呀?”

    “太后,您记得叶伽么?”

    芳菲一转念,想起那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小孩子。那样的一个孩子,谁见了,都会过目不忘。

    “宏儿,你是说那个小道士?”

    “对呀。太后,叶伽知道很多东西呢。他不止会念经,还知道四书五经……我想他进宫陪我玩儿好不好?”

    “可是,叶伽是道士。”

    “才不呢。叶伽说,他没有太后……呃,他没有妈妈,没有饭吃,只好做道士……其实,他不想做道士的。太后,叶伽好可怜,让他进宫伴读,好不好?”

    芳菲看他神情急切,才认真想这个问题,孩子一天天大了。他一个人高高在上,没有任何朋友,如果能有一个品行端正,心思纯良的同龄孩子陪着长大,当然是好事一桩。

    孩子见她久久不回答,急了:“太后……要叶伽来么?”

    “宏儿别急。我先问问道长。如果叶伽的确是个好孩子,我就让他做你的伴读。”

    “谢谢太后,谢谢太后。我真是太高兴了。”

    孩子欢呼着,病情就如一下就好了大半似的,马上就要起床。

    但是,身子刚一动,就觉得头晕。

    “宏儿,怎么啦?”

    “太后,我还是头疼……”他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忽然问,“太后……他呢……他呢?”

    “谁?”

    “就是他……神仙爷爷……”

    芳菲情不自禁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孩子却不罢休,立即追问:“太后,他呢?我记得,昨晚他抱我回来……他在哪里?”

    芳菲还没回答,只听得外面传来通报:“太后,京兆王求见……”

    她微微皱起眉头,京兆王此时来干什么?

    当初,陆泰兵变未遂之后,一干大臣先启程回京,只有家族年龄最大,最亲密的宗室京兆王留下来,作为宗子军的首领,要保证护送太后和小皇帝的安全。

    虽然有御林军和灰衣甲士,但是,宗子军护驾,是北国历代的规矩,芳菲也没法更改。

    尤其,陆泰被抓后,京兆王的权利,更加稳固,隐隐地,有一人独大的趋势。

    芳菲立即低声道:“宏儿,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孩子不再追问了,立即乖乖地躺下去。

    慈宁宫里,京兆王行礼:“太后,老臣听闻陛下病重,特来探望。陛下病情现在如何?”

    他开门见山,一边说,一边往慈宁宫的里面张望。

    芳菲淡淡道:“宏儿昨夜感染了风寒,现在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

    京兆王的目中,精光一闪,但是,很快便隐藏起来了:“老臣失职,纵容那些侍卫偷懒,以至于让陛下一个人在先帝陵墓前痛哭……这些侍卫,都该严厉处罚,看他们日后,还敢忽略陛下的安全……”

    敲锣听音,说话听声。

    芳菲立即明白,京兆王这不知是来探病,而且是别有目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皇帝独自在弘文帝陵墓前哭泣,在这位拓跋家族最亲密的长者看来,如果不是受到了冯太后的凌虐,便是别有隐情。

    弘文帝尸骨未寒,小皇帝羽翼未丰,一切,都是这位冯太后做主——大家忽然才醒悟过来似的,这个韬光养晦的女人,现在,如猛虎出笼。单看她收拾陆泰的手段就知道了。

    弘文帝死了,她会把这个黄口小儿放在眼里?

    京兆王是先帝罗迦的亲兄弟,是目前最位高权重的宗室,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皇帝,被这个女人操纵如傀儡?而且,病得这么重,只宣布休假三日,还不许人探望,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要暗暗毒害小皇帝?

    再者,冯太后的宫闱秘闻,也传得越来越激烈——她独自抛下小皇帝,是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

    这山上,藏着怎样一个奸夫?

捉奸(5K)

    从被处死的李奕,到现在的李冲、王肃……但凡受到冯太后重用的大臣们,都少不了跟她有点暧昧的关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且,这种传闻,在弘文帝死之前,达到了最高峰。

    现在的冯太后,是京兆王的嫂子。

    他对这个嫂子,向来没有好感。罗迦生前,他便多少纠缠于她圣处女公主的身份,才有神殿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无论是神殿还是朝廷,都死伤无数,真正是两败俱伤。

    这个女人,一出现,便是带来灾难的角色,甚至一直延伸到弘文帝的死。

    但是,她的根基却一步步地牢固。比先帝之时,更加牢靠。

    只有这一次,弘文帝驾崩,大家趁此机会,以为混乱时期,便可以给她一些禁锢,所以,才有陆泰的第一次出手。

    但是,谁也不知道,她竟然有那么深厚的背景。

    陆泰几乎不堪一击。

    她的背后,到底还有着怎样厉害的角色?

    饶是京兆王怎样的查探,也无济于事。甚至,他的智囊团们断定,根本不是李冲,王肃等所为。

    她的真正的靠山,又是谁?

    如果这靠山不打掉,这个女人岂不是会更加张牙舞爪?今后,还有鲜卑人的地位?她的磨刀,一步步地,要伸向众人的脖子了。

    京兆王的目光,益发地锐利。

    “太后,老臣想去看看陛下。”

    芳菲看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小叔子——就算他是罗迦的兄弟,她也忍耐很久了。

    上一次,陆泰的事件,他也是主谋之一,她如何不知道?

    但是,要动这棵大树,她根本拿不动主意。

    她点点头。

    京兆王见她答应,倒有点意外。

    由于高烧反复,虽然不太严重了,但宏儿还是躺在床上。忽然听得京兆王的声音:“陛下,您龙体如何了?”

    宏儿吓了一跳,但见京兆王跪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陛下,有没有传御医?”

    自己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看什么御医呢?

    “朕有太后治疗。太后开的药很有效。”

    京兆王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他细看小皇帝,但见前几天还生龙活虎的小孩子,忽然变得眼眶深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色枯黄。皇帝生病,只让冯太后诊治?她肯真心实意对待这个孩子?谁知道她开的是什么药?

    他沉声道:“陛下,您有没觉得好一点?”

    “朕还是头晕眼花。”

    那本是高烧之后的正常反应,但是,京兆王却远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但觉弘文帝就这点血脉,如今,落在冯太后手里,谁知道会如何?

    要知道,李奕之死,冯太后便和弘文帝是大仇人。

    宫廷阴谋,谁不防范几分?

    他忽然道:“陛下,如今已到秋天了,也该回平城了。您龙体欠安,不如马上回平城?”

    他心里想的是,回了平城,鲜卑贵族们,根基深厚,冯太后总会忌惮三分;而不是在北武当,是汉人的天下,任凭她为所欲为。

    但是,小皇帝想的是,好不容易,太后放自己三天假期,正要想着快点好起来,也许傍晚或者明天,就可以去找那个小道士玩儿呢。

    他急忙摇头:“等朕好了再回去。”

    京兆王见这孩子不懂事,自己又没法明说,更是着急:“陛下,您听老臣一言。先帝在时,总是秋天准时赶回去的……”

    小皇帝眼珠子转动,不知该怎么回答。

    京兆王趁热打铁:“陛下,您回去吧,平城才有最好的御医。”

    “可是,御医哪有太后好?”

    京兆王简直无语了。

    “陛下,您还是回玄武宫休息……住在慈宁宫,总不那么合适……”

    小皇帝好生惊讶:“住这里,太后才好照顾朕呀。”

    京兆王好生失望,但觉自己一片忠心耿耿,这孩子,根本没法体会。

    小皇帝不想一直和这个老头子说话,张望半天,又不见太后,就说:“老王爷,你先退下吧。”

    “陛下……”

    “朕要休息了。”

    京兆王没法,只好退下。

    出去的时候,没看见冯太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心里恨得慌。但觉冯太后这些日子的行为,都是不合规矩的。弘文帝尸骨未寒,便遣散大臣先回平城,而生病的小皇帝,不在玄武宫,凭什么住在她的慈宁宫?这岂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回去,越想越是憋闷。刚坐一会儿,一名谋士悄然进来。

    他急忙问:“有什么情况?”

    谋士压低了声音:“冯太后的确行为可疑。昨天,有人看到她换了一身绣花宫衣往山上去了……”

    京兆王心里一沉。

    这个时候,这个女人竟然穿绣花宫装?

    “她去了哪里?”

    “我们的报告,只有这么多。因为上了山后,就有侍卫把守,得不到其他消息了。”

    奸夫!

    冯太后的内宠。

    弘文帝生前,她还多少有所忌讳。

    现在弘文帝死了,她真正是百无禁忌了。那个奸夫是谁?

    京兆王气得毛发几乎要倒竖起来:“你们赶紧查下去。一定要弄清楚那个男人是谁……对了,是不是李冲?”

    “这不太可能。李冲这几天都在处理政事,一直和几名大臣一起,他根本没有单独离开的机会,而且每晚都在加班。”

    连李冲都不是?那究竟会是谁?

    “查,加紧给我查。而且,这些日子,你们还要加紧保护小皇帝的安危。我真怕陛下遭了这个女人的毒手。”

    “老王爷,恕小人直言,据说小皇帝对她言听计从,只怕……”

    京兆王大怒:“这个孩子也真是不争气。完全被那个女人所掌控了。也罢,弘文帝还有5个儿子,如果小皇帝的确是扶不起的阿斗的话……”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是,大家却都明白了。

    小皇帝去了,自然有其他人继位。

    因为反复的轻微的发烧,小皇帝一觉醒来,宫灯已经亮了。

    但觉一双大手,很柔和地抚摸在自己的头上。他睁开眼睛:“父皇,父皇……”

    但是,很快便失望了,不是父皇。

    他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依旧是银白色的头发。当初太后怎么说的?他不得120岁了?但是,这一次见到,但觉这个人,那么年轻——绝对不是老道长那样的老态龙钟。

    他的眼睛那么明亮,鼻子那么高挺;轮廓那么坚毅。

    宏儿目不转睛地看他,脑子里,闪过平城庙堂里的那幅画——先帝爷爷的画像。

    唯一的区别,只是这一头发。

    小小的心里,忽然觉得很冷,很可怕——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那双眼睛那么温和,就如父皇的目光,慈爱而关切。

    “宏儿,感觉好点没有?”

    那声音如有强大的魔力一般。

    他本是要狠狠推开他,但是,竟然不敢。因为他那种无上的威望,无上的慈爱……就连他是皇帝,都忘记了。

    “宏儿……”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一阵风一般。

    太后进来,又换了一件衣服,并不鲜艳,但是,也不是孝服,而是淡淡的银灰色的衫子,飘逸而美丽。

    芳菲满面的笑容,先看罗迦一眼,再看宏儿:“宏儿,吃饭啦。今晚,我亲手给你做了几个你最爱吃的小菜……”

    宫灯下,她的脸色温润如玉,一夜之间,忽然变得那么年轻,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活力。

    罗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二人微微一笑。

    一切,都在不言中。

    孩子的目光随着她的目光。

    但见她先看了神仙爷爷,再看自己——只是一眼的事情,孩子却敏感地觉得不对劲。以前,太后和父皇,从没这样对视微笑过!从没有!

    忽然就那么委屈。

    他比自己还重要!

    这个人,比自己还重要。

    比自己的父皇还重要。

    他委委屈屈地坐下。

    才发现,今天的饭桌很不同。

    首先是椅子的不同。

    椅子换成了一种野山藤编织的轻便椅子,还带着刚刚干燥的香味,清新而洁白,充满一种大自然的气息。然后是饭桌。

    以前的饭桌是雕刻了花纹的玉石案几;这一日,也换了。

    也是一种山木做成的,散发出淡淡的芳香,充满了一种野趣。

    甚至饭桌上的菜肴,也与众不同。

    一碟风干的辣鸡、一碟熏鱼、还有一碟野山菜,清新而翠绿。这几样菜,他确定,自己以前是不喜欢吃的。尤其是发烧感冒了的孩子,太后根本不会准备这样的熏鱼、腊鸡。

    最最不可忍受的,是神仙爷爷,他坐在上首!

    上首啊!!!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记得非常清楚。

    按照地位的尊卑,自己以前也曾和父皇一起,跟太后一起共进晚餐。

    但是,都是太后坐上首——因为她是长辈。

    传说中,她甚至是父皇的“长辈”!

    可是,今日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一个人——太皇太后——她竟然让一个陌生人,坐在上首。

    这真是太不可接受了。

    就算他是神仙爷爷,也不可接受。

    尤其,他那样的眼光,那样的眼神,一笑起来——他如看到了自己的父皇——太相似了。

    就连小孩子,也感觉到了痛苦。

    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而且,这个人超越一切——坐在父皇都不曾坐过的上首。

    普天之下,在孩子的认知里,是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坐在太后的上首的!

    神仙爷爷,他凭什么呀!

    罗迦的目光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看到他温和的笑容,甚至伸出手,抚摸他的额头:“宏儿,烧都退了。真好,明日就生龙活虎啦。”

    这是不对的。

    绝对不对。

    无论是多么尊贵的人——就算是通灵道长,也必须对自己客客气气。可是,这个人,不但轻易地抚摸自己的头,而且,那种语气,就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的小孩子。

    皇帝,并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宏儿的心里,七窍玲珑。

    更是不悦。

    但因为罗迦语气里的慈爱,那种长久建立的崇拜的情怀,以及发自内心的温和……小孩子没法发作。

    连想说几句气话都不能够。

    而且,他从小一直被教导,要做一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他悄然地环顾四周,发现服侍的宫女们都被屏退了。

    这饭厅宽大,是太后站着,笑盈盈的。

    她整个人变得那么年轻,脸色红润,充满了一种清淡的喜悦之情——整个地,没法掩饰地从她身上散发出去。

    甚至——甚至——

    是她在盛饭。

    素手洁白,拿着很漂亮的南朝来的贡品精品瓷碗,洁白玫红的小碗,如一朵的花,盛开在黑夜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太后盛饭,竟然不是先给自己,而是先给神仙爷爷。

    笑容可掬,声音温柔:“吃饭吧。”

    神仙爷爷的笑容也那么温柔:“芳菲,你也累了,先歇歇吧,我给宏儿盛饭……”

    然后,便把饭先给了宏儿,柔声道:“宏儿,你先吃。你看,今天都是你喜欢的东西。”

    芳菲!

    芳菲!!!

    孩子惊奇地睁大眼睛。

    手里呆呆地握着神仙爷爷递过来的饭碗。

    他竟然叫她芳菲!

    竟然!

    这天下,除了父皇,真不知,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叫太后的名字。

    但是,他要反对,也反对不了。

    因为,罗迦已经站起来,盛饭,美丽的小碗,放在芳菲的面前,晶莹的雪白的饭粒,如珍珠一般。

    “芳菲,你也饿了,先吃。”

    盛饭,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但是,他在盛饭的时候,也派头极大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他是一个尊贵得不得了的大人物。

    这样的派头,连父皇生前也比不上。

    尤其是太后,她就坐下来,满面笑容地坐在他的对面,端着碗,仿佛这顿饭,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她的目光看着他,充满了一种喜悦。

    宏儿隐隐地,觉得一种妒忌。

    一种小孩子的可怕的嫉妒。

    但是,他们都没注意到他的小小的孩子的心思。

    只因为,这一生,都不曾这样吃饭——一对夫妻,一个孩子。

    罗迦端着饭碗,手竟然微微发抖。

    不知道是因为幸福还是酸楚。

    一如面前的这些菜肴——隐约地,竟然是当年,自己找到她的时候,要她做给自己吃的。此后,她竟然记住了。

    一辈子的事情,都记住了。

    芳菲也端着碗,坐在他的旁边。

    满面的笑容。

    第一次,觉得饭菜如此甜美。

    吃一口,见他一动不动,笑起来,柔声道:“陛……你吃饭呀……”

    又看儿子也呆呆的,正怕忽略了他,但见罗迦已经夹了一些菜肴:“宏儿,你尝尝这个……”

    那菜肴,正好是宏儿喜欢的。

    放在他面前的,是和放在罗迦面前不同的菜肴,都是适合他的。是芳菲为了他的病情特意做的。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菜肴,忽然说:“太后,父皇说,以前他生病的时候,都是您亲自照顾他?”

    芳菲一怔。

    不明白孩子为何此时忽然提起弘文帝。

    孩子却兴致勃勃的:“太后,去年您生病了,对拉,就是波斯猫死的时候……”

    那是芳菲被弘文帝下毒的时候。

    “那时候,您昏迷不醒。我和父皇都非常担心。尤其是父皇,他天天都很难过,还偷偷地哭;后来,您终于醒啦,父皇说,您以前他可好啦,每天都给他做许多好吃的,白切鸡,猪肝粥,各种各样的糕点……还有拔丝苹果,父皇说,这些,他很早就吃过了……”

    芳菲做不得声。

    罗迦也慢慢地看着宏儿。

    宏儿却毫不在意,继续问:“父皇说,太后以前天天给他做这些好东西,可是,先帝爷爷后来不许,您才没有继续做……”他扬起小脸,天真无邪,又充满了疑虑,“太后,为什么先帝爷爷会不允许?”

    芳菲回答不上来,心里一阵微微的颤抖。

    就连罗迦,也心如刀割。

    当年青梅竹马的少年——儿子,芳菲!

    他是她的初恋。

    宏儿并未胡说八道。

    很长一段时间,芳菲的确是精心照顾当年中毒的太子……竭尽全力,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是自己的妻子!

    是自己的皇后!

    爱的也是自己。

    是他的回答,声音十分镇定:“宏儿,太后和先帝爷爷是夫妻。太后当年为你父皇治病,只是因为她是大夫,正好擅长治疗你父皇的那种病……后来,你父皇病好了,她当然就会离开了……”

    小孩子大声反驳:“才不是呢!我父皇最喜欢太后了。”

    如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脸上。

    芳菲面上火辣辣的。

    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花前月下生个女儿(5K)

    端着饭碗,忽然很心虚,就如一个张皇无措的小孩子,连儿子的面容,都不敢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却听得罗迦的笑声,那么温和,“宏儿,你父皇喜欢太后,太后也很喜欢你父皇啊。太后一直都关心你的父皇,尤其是他生病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太后诊治他。所以,你父皇就特别感激太后,尊敬太后;不止太后,我也很喜欢你的父皇……”

    孩子的眼神变得那么疑惑。

    芳菲忽然抬起头,如释重负。

    却看到罗迦的眼神,宽容,温存,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内心那种激烈的情感,再一次涌动起来,反反复复的,就如初恋时候的少女。

    一直,都是心目中的那个英雄。

    他的出现,关切着自己。

    天大的事情,有他担当。

    孩子却不肯罢休:“你为什么要喜欢我父皇?”

    “因为你父皇是个好皇帝,他心地特别善良。”

    “那,您说,为什么先帝爷爷不许太后给我父皇做饭?”

    芳菲的眼神又紧张起来。

    罗迦却笑起来。

    眉梢眼角,那么沧桑。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宏儿,这是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先帝爷爷早年也是一个很英明的皇帝。但是,到了后来,他经常喝酒,慢慢地,酒精中毒,脾气就变得越来越怪。所以,就下了很荒诞的命令,不许太后再和你父皇往来了……这是先帝爷爷的错误,知道么?”

    孩子困惑起来:“我父皇说,先帝爷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怎会犯错?”

    “再了不起的人物,喝多了酒就会犯错。先帝爷爷晚年的时候,整天醉醺醺的,犯了很多错误……”

    “可是……”

    “所以,宏儿长大了,就不能喝太多酒。”

    孩子呆呆地看着他,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只芳菲,笑起来。

    那么酸楚。

    所有的过错,他都一肩挑了。

    他也看她一眼,那么不经意地,给她夹了一块风干的鸡腿,“芳菲,多吃一点儿。你最近气色很不好。”

    芳菲默默地吃饭。

    宏儿的目光好奇地转移到太后的身上,本来,神仙爷爷的举止那么奇怪,可是,却见太后的举止,一点也没别扭——而是那么习惯。

    好像神仙爷爷这样照顾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尤其那一句一句的“芳菲”——

    既然这么熟悉,为什么当初太后摔下山崖,要蒙着眼睛,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神仙爷爷呢?

    他的困惑还来不及说出口,自己的碟子里,又放了一些爱吃的菜肴——全是神仙爷爷夹进来的。

    “宏儿,你也多吃点。等病好了,才会快快长大。”

    小孩子还要说什么,又说不下去,想起自己的父皇,总是委屈,嘴巴扁扁的。

    他不提他的父皇,但是,有人帮他提:“宏儿,你父皇一直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他曾经御驾亲征南下,打败了南朝军队,稳住了北国江山……现在,你才能乖乖地做一个小皇帝……”

    孩子听得别人谈起父皇的丰功伟绩,当然开心,眉头也舒展开来:“我父皇是个天大的英雄。”

    “所以宏儿也要快快长大,做一个和你父皇一样的大英雄。”

    孩子兴奋起来:“我以后也可以御驾亲征么?”

    “当然可以。我们北国的皇帝,历代都是马上打下江山的。要文武全才。宏儿,你现在就要学好本领,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帝……呵呵,现在宏儿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了,我认识的其他孩子,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宏儿……”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只飞蛾从开着的窗子里进来。

    最近天气寒了,这种蛾子,也随风窜进来。

    他的筷子一抖,一根筷子定在窗户上,正好插在飞蛾的翅膀上,薄薄的蝉翼颤动,却并不受太严重的伤。

    孩子大喜过望,“神仙爷爷,这个怎么弄?快教我……”

    他也学着扔一根筷子过去,但是,只能掉在地上。再看神仙爷爷,就如以前一般,那么帅,那么有本事。

    就连芳菲也笑起来。

    罗迦对上她的眼神,两个人之间那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甚至她的小小的嗔怪——呀,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耍帅。

    但是,宏儿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帅,孩子想起他的许多本事,眉花眼笑,“神仙爷爷,你会教我本事么?”

    “当然。我还有许多本事,都要一样一样地教给我宏儿。”

    孩子忽然想起什么,他说“我们北国皇帝”的时候,就好像他自己也是皇帝一般。但是,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飞蛾的翅膀上了,再也来不及追问了,满心思,都是如何学会神仙爷爷那招特别帅的本事。

    这一晚,宏儿玩儿得非常开心,很早就熟睡了。

    月光,出奇的明亮。

    山上,月白风清,山花烂漫。

    只有两个人影。

    是牵着的手,一起漫步在月下花前。

    心跳得那么快,仿佛两个初恋的少年——在慈宁宫的一切约束,都需要迅速被抛弃,需要那种无拘无束的爱的感觉。

    已经跑到了一片平整的草地,四周都是野花的香味。

    她忽然松开他的手,奔跑起来。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

    就如看着淙淙流水之下的一只轻盈的小鹿。

    她的声音,也那么轻快,细细的,缠绵的:“陛下,你来追我呀……”

    他笑着,长腿伸出,几步跑过去。

    她的奔跑的脚步,远远比不上他的轻快,很快被他抓住。

    从后面,拦腰抱住,手如灼热的铁桶一般,热气洒在她的耳边,声音沙嘎:“小东西……我太开心了……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往下,已经来到了她的脖子上。

    那是情人才知道的彼此最愉悦的感觉。

    她只是笑,咯咯地,轻轻地喘息。

    他的手,拥抱得更紧,狠狠地,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怀里。

    太久太久,没有这样的自由自在了。

    她浑身瘫软,整个人,如一池柔软的春水,几乎要完全融化在他的怀里。

    草地,那么柔软。

    清风,那么舒服。

    他抱着她,坐在草地上。

    抬头,看着那样舒展的一轮月光。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的头,依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那种出奇温存的力量,甚至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充满力量的男人的味道。

    他的下巴轻轻地蹭在她的头发上,“小东西……小东西……”

    并不是要说什么,只是喜欢这么叫着她。

    她微微扭头,忽然搂住他的脖子:“陛下,我们以后都这样在一起么?”

    他笑起来。

    她却牢牢地盯着他。

    月光下,他的眼睛可真亮啊。尤其是他坚毅的脸庞,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侵蚀,一点也不曾降低他的容颜,反而带来一种沧桑之后的傲岸。

    她愤愤不平的:“没天理,陛下,你为什么还那么帅?你都那么老了!”

    他的手,悄然地往下,放在她的腋下,不经意的:“小东西,我很老么?”

    “至少比我老,可是,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太没天理了……可恨……”

    她说不下去,那腋下的手动起来,只能咯咯地笑。

    笑声里,嘴唇被封住。

    是他的嘴唇,紧紧地,封在她的柔软的唇上。

    她的嘴唇那么甜蜜,清新,就如这山间的清风明月,花香怡人。

    就如他这十几年的禁锢和压抑的**……小木屋里的缠绵已经成为过去,身子里奔涌而出的热量,每天,都需要释放。

    “小东西……小东西……”

    “唔……陛下……”

    她口齿不清,身子比他还滚烫。

    正是一个女人最孤寂的时候,被拥抱在这样强壮有力的怀里,还能说什么呢?而且,那是自己最爱的人——不不不,是最爱自己的人。

    那是重逢后才知道的,他对自己的爱,隐忍,付出,远远超越自己对他的付出。

    “小东西……我们……”

    她缠绵在他的怀里,悄然地,小小声的接下去:“陛下……我忽然好想生个小女儿……我一直没有小女儿……”

    这话,如最厉害的催情药物。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沸腾起来。

    狠命,狠命地抱住她。

    永远也缠绵不够似的。

    月光,一望无际地洒下来。

    山上,充满了一种清甜果实飘来的味道。夏末秋初的北武当,到处是开始有累累的硕果,一如旁边,那些即将成熟的金苹果的香味。

    两个人倒在草地上。

    芳菲的头是晕的。

    但是,并非是那种疼痛,而是一种狂喜到极点的眩晕。

    额头上都是汗水,身上也是汗水,就如很多年以前一样。在他的怀里,才能得到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恋。

    甚至他强健的手臂带来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一如身体里奔流不息的热能,是他的某一部分,和自己的某一部分,那么胶着,没有一丝半点的距离——就如一个新的生命一般。

    将昔日的隔阂,距离,将那些过往的岁月的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在最热切的含糊里,喃喃自语:“小东西……我也想有个小女儿……想了很久很久了……”

    她咯咯地笑:“我也是……我也一直希望啊……”

    他更加用力,几乎将她揉碎一般——但是,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只有他的热烈带来的那种无限的欢乐。

    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仿佛是她这一生,才发现的这样的欢乐。

    失而复得,方特别珍贵。

    月光下。

    她忽然看到他的脸。

    那双凝视的深切的目光——这眼里,除了此刻的她,此刻的缠绵,什么都没有了。

    她忽然那么欢乐——觉得自己是唯一的欢乐。

    从此,罗迦的家国江山,罗迦的儿子国运……一切,都不足以成为任何的障碍!

    一切,都复苏了。

    一切,却是模糊不清的。

    越是幸福,就越是纠缠。

    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陛下!”

    “嗯。”

    “陛下?”

    “嗯?”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还沉浸在刚刚过去的激情里。

    她如一条软绵绵的蛇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悄悄地:“陛下……我们真的以后都这么在一起?”

    她已经问了好几遍这个问题了。

    罗迦忽然笑起来。

    月光下,看到她的洁白的脑门——头发已经散乱下来,遮住了脑门。

    昔日的大脑门少女,看起来,就像宏儿一样,一点主意也没了。

    “陛下,你说,我们真的就这样一起么?”

    她固执地问,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

    罗迦呵呵直笑,大手抚摸在她的脑门上,将那些乱糟糟的头发拂开,露出她充满了狐疑的眼睛:“小东西,我们不在一起,还能干吗?”

    “可是……可是我真想有个女儿呢,怎么办?”

    尤其是他刚“死”的那些日子,几乎渴望到发疯了;如果有个小孩子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北武当的孤寂,也能增添无限的乐趣。

    所以,对宏儿才那么的热爱。

    就算是那个混乱的夜晚带来的,也早已成为了她的生命,不不不,比生命还重要——那么多年的辛苦日子,如果没有宏儿,一个深宫寂寞的寡妇,能熬得过去么?

    但是,宏儿,已经逐渐要长大了——而且,因为他是皇帝,再也不能如小时候一般承欢膝下了——在皇家的残酷的教育里,他必须过早地如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般,威严肃穆,不苟言笑,才有皇帝的气派;否则,大臣们便会不厌其烦地规范他的言行举止。

    罗迦本是躺在草地上的,此时,却坐起来,轻轻搂住她,看着她的眼睛。

    “陛下……那怎么办呢?”

    她的眉头,几乎皱成了核桃一般,贴在他的耳边,小小声的:“陛下……我不敢呢,想不到办法,怎么办?”

    他笑起来,也低声地:“你是大夫,你不知道么?”

    她佯怒:“哼,你就是不肯负责……不理你了……”

    他笑得那么愉快,这种愉快,是发自骨子里的:怀里的女人,一本正经,在想着这个问题呢!这一刻,她不是冯太后,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想为丈夫生儿育女的女人。

    他的声音也柔软下来:“芳菲,我们顺其自然吧。宏儿还小,其实,我还真有点怕呢……”

    “怕什么?”

    “我怕,你有了小女儿,就不那么关心他了。”

    芳菲心里一震。

    方觉得自己脑子混乱到了什么地步。先别说生小女儿的那些障碍——这些都可以丢到一边;但是,宏儿呢?

    宏儿对于弘文帝的死,还耿耿于怀;而且,正是因为自己和罗迦幽会,忽略了他一天,他便生了病,还躺在床上,自己怎么就忘了?

    她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无力了:“陛下……我……”

    他却笑得非常的温存,“傻东西,现在一切以宏儿为重。至少,要等他懂事了再说。”

    芳菲更是无言以答。

    等孩子懂事了,自己二人也就老了。

    但是,内心里,却不想让儿子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

    为了不让儿子委屈,总就会让别的人委屈。

    她悄悄地,竟然不敢看罗迦的脸。

    他好像没想到这一点似的,内心里,也没觉得太多遗憾,但见她低着头不语,大手搂住她,轻轻贴着她的嘴唇,柔声道:“傻东西,我看着宏儿从小长大,早已把他当成了最爱的孩子……”

    他喟叹一声:“幸好他不像他的父亲,他活泼开朗,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小时候,那么压抑。所以,我希望他一直这样长大,如果因为别的事情,忽然变得压抑,以后,就很不好了……”

    她抬起头,惊奇地看他。

    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

    他的嘴唇依旧贴在她的唇上说话,笑嘻嘻的:“芳菲,我现在只是想好好照顾你和宏儿……尤其是宏儿,我真希望培养他成为一个超越北国所有列祖列宗的伟大人物……”

    因为多年来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情感;

    甚至他们去年离开北武当时,他那种沮丧绝望的心情——自己给宏儿做的那么多玩具,还没给他呢。

    骨子里,早已把宏儿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没错,就是自己的儿子!

    一脉相承的子嗣。

    所以,其他的,哪有那么重要?

    但是,这种情感,他没法说出口。

    她却都明白。

    因为明白,眼里更加明亮。

    “陛下……”

    “小东西,你忘了?宏儿还要我教给他许多功夫。今后,我要忙着培养他,哪里还有其他闲暇?”

    她咯咯地笑起来,依偎在他的胸口:“不管了,陛下,以后,你自己管教宏儿,要让他对你服服帖帖,什么都听你的,你至少需要把他教导到16岁……还有,南朝的威胁始终没有解除,据说,又有20万大军陈军边境。你说怎么办?如何退敌?让哪些人上阵?这些问题,让我头疼死了,现在,我不管了,你去管……”

    他惊叹:“小东西,那你呢?你干什么?”

    她悠然:“我呀?我要开始梳妆打扮。我老了,你知道,女人经不起老,等我年老色衰,也许,你就看上其他女人了……”

    他哀叹:“你不是嫌弃我是老头子么?怎会觉得比我还老?再说,我又不是皇帝了,哪里还敢去看上其他女人?”

    她怒了:“如果你是皇帝,就会去找其他女人了?”

    他笑嘻嘻的:“所以,我英明。这一辈子,就只能有一个女人了嘛。又不是皇帝,也没女人会看上我了嘛。”

    她转怒为喜。

    他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躺在月光下面。

    身下,是柔软的花貂。躺在上面,一点也不感觉到寒夜的雾气。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但觉这个人,步步为营,那么狡猾。

    她忽然咬住他的耳朵,小小声的:“陛下,你处心积虑……哼,就是想ooxx……”

    他哭笑不得,反咬一下她的耳朵,学着她的语气:“我就不相信,你不想……”

    两个人腻成一团,忽然听得轻微的脚步声。

    那些,都是巡山的侍卫,是灰衣甲士的脚步。

    但觉这一晚,非同寻常,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但是,很快,又越来越远;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罗迦皱了皱眉头:“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闯入了这里?”

刺客5K

    芳菲一点也不奇怪,微微咬着嘴唇,似笑非笑:“也许,是你的好弟弟京兆王……来捉奸的……”

    罗迦的面色变得有点奇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时,二人都已经起身,批好了衣服。

    不远处,魏晨匆匆而来。

    “主上,有可疑人物在前面徘徊。”

    “是谁?”

    “是两名黑衣人。身手很快。正在试图上山的时候被我们发现了。不过,没能抓住他们,都跑了。”

    罗迦心里一震。

    忽然意识到,这二人,有可能是刺客。

    他一挥手,魏晨退下。

    芳菲依旧似笑非笑的:“这两名刺客显然是有人派来的。”

    如果刺客在山上,把冯太后和她幽会的奸夫一举干掉,再不济,把奸夫干掉——那时,冯太后能说什么?

    一个妇道人家,半夜三更,和男人在外面私会,就算是被干掉了,又算得了什么?

    她有什么脸面公然叫嚷出去?

    “京兆王借口宏儿生病,已经来慈宁宫探望好几次了,多次劝谏宏儿必须搬回玄武宫。这个老家伙,估计正担心我对宏儿下毒手,把宏儿当傀儡呢……”

    罗迦微微坐起身,眉头皱得更紧了。

    “上一次,陆泰借助宗子军闹兵变,京兆王也暗地里参与其中。现在,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芳菲也长叹一声。

    自己那次之所以没有追究下去,就是看在他是罗迦唯一的胞弟份上。也怕引起太大的风波,还让人以为自己容不下先皇的宗亲贵戚,弘文帝一死,就大力打压他们。岂料,更是养虎为患。

    “陛下,如果继续让京兆王执掌宗子军,那该怎么办?”

    罗迦的语气一点也没有犹豫:“京兆王已经不适宜执掌宗子军了。”

    心中小小的一点顾虑也被打消了。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腰,低声道:“陛下,当初我就怕你不支持我。”

    “傻东西,我什么时候没有支持你了?”

    “可是,京兆王,他是你的兄弟呀。我想了很久,都觉得不妥……”

    罗迦的面色十分沉重:“就因为他是我的兄弟,更加不能执掌宗子军了。”

    芳菲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当初弘文帝曾两次让位给京兆王,无形之中,让他在宗室之中的地位大大提高,几乎是典型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弘文帝生前,他估计还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之后呢?面对一个黄口小儿做了皇帝,他难道就没有丝毫的野心?不然,怎会和陆泰一拍即合?

    如今,又三番五次明察暗访自己的“劣迹”。

    要知道,当时是一个混乱的年代,尤其是南朝,几乎一年一换君主,儿子杀老子,弟弟杀哥哥,大臣弑君篡位……皇权,人人都在觊觎,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说法。

    北国虽然好点,但是,像乙浑之类的权臣,也不时出现;想当初,罗迦的祖父,为了提防别人暗杀他,篡他的位,每晚上睡觉都要变换两三个地方,真正的是狡兔三窟。

    “陛下……看样子,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出来了,太危险了……”

    罗迦反而笑起来,低声道:“傻东西,我们不出来,怎么引得了‘他’出来?”手臂用力,将她抱紧一点,“小东西,是不是害怕了?”

    她咯咯地轻笑:“说真的,我还有点儿害怕刺客。但是现在不怕了。”

    说话的时候,全贴在他温暖的胸膛里,那是一种奇怪的轻松地感觉,无论多么强悍的女人,都需要一个男人——一个能保护自己的男人。这天下,除了罗迦,还有谁能保护自己呢?

    而且,还小小的期待这场“战役”——尽管危险。

    她是有私心的。

    目前,知道罗迦身份的,就一个京兆王,其他的老臣,如李将军,源贺等早就死了;而陆泰也去了;另外一些,在弘文帝时代已经告老在家。

    只要京兆王这个障碍一去掉,罗迦,方才能真正走到阳光下来。

    但是,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

    在这样的时候,她不想继续。

    因为,她看到罗迦的目光,忽然充满了一种悲哀——连欢娱都无法遮掩的悲哀。

    失去了儿子,现在,只有这一个兄弟。

    他内心深处,当然并不希望,真的看到兄弟谋逆的结果。

    忽然很希望他开心,就如以前,每次他闷闷不乐,她都会逗他开心一般。

    “陛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还是想生个小女儿……”

    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连笑容都是固执而甜蜜的。又大又黑的眼睛,在月夜下,几乎要看透他的内心深处,但是,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只有温存和期待。

    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软嘟嘟的亲一下他的嘴唇:“陛下,你说嘛,到底好不好?”

    罗迦的眼眶忽然微微湿润,紧紧搂住她。

    这天下,还有谁比他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陛下……哎哟……”

    他忽然咬了一下她的嘴唇,轻轻的,惩罚的甜蜜,“小东西,不许再叫陛下了。”

    “那叫什么呀?叫罗迦么?”

    “随你。”

    她狡猾地贴着他的耳朵:“要不,叫父皇?”

    他大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小东西,又胡说八道了。”

    她笑腻在他的怀里,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轻微的鼾声响起,罗迦凝视着她,怀里的这团温软,就如这世界上最最甜蜜的毒药。他也困了,倒在花貂上,朦胧里,想起过去的种种,辗转多年,方才有一起躺在花貂上共度月夜的美好时光。

    这一日,宏儿醒得极早。

    睁开眼睛,四周黑乎乎的。想起自己还在生病,立即轻轻地叫:“太后……太后……”

    一只手抚摸在他的额头上,十分柔软:“宏儿,醒啦?”

    孩子迷迷糊糊的,恍惚中,觉得那个人那么像自己的父皇。

    那是黎明的微光,让他看不真切,直觉地就喊起来:“父皇……父皇……”又欣喜,又热烈。

    晨曦里,对面坐着的人,满脸的微笑,不以为杵,眼神十分慈爱。

    孩子自己看清楚了,揉揉自己的眼睛,很不好意思:“神仙爷爷……”

    “宏儿,叫爷爷就可以了。”

    “爷爷?”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觉得不叫个前缀,面前的人就显得老了——他不老,一点也不老。晨曦里,银色的头发,显出一种特别的风流倜傥。

    小孩子对审美,有着天然的热爱。

    怔怔地瞧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爷爷,我要学那手功夫……”

    两只筷子夹住蝴蝶的翅膀,想起来,多么惬意?

    罗迦笑眯眯的,又摸摸他的头:“太后说,你风寒入了背心,一定要休养三天。等好了,我再教你。”

    孩子抓抓头,觉得神仙爷爷本不该在这里,但是,他好像医术很高明的样子,脱口就问:“爷爷,是你替我看病么?”

    罗迦眨眨眼:“太后太累了,这些日子,就由我照顾你。一会儿,太后就要起床啦。”

    经过了这几日,对他好像不是那么讨厌了。而且,意识到,只有他在身边,太后心情才会特别的好。还有,最重要的是,他陪着自己——不是陪着太后!!!

    小孩子隐隐地,也知道其中的区别——最好是千万别陪着太后。

    孩子坐起来,嘟囔道:“今天还要早课,太后说,不能耽误。”

    “今天的早课,我给你讲。”

    宏儿好生惊奇:“真的么?”

    罗迦温和道:“今天,就讲讲做皇帝的两种品质。”

    “哪两种啊?”

    “正直和聪明:这是做皇帝成功的秘诀。所谓正直者,就是当某位大臣权利越来越大,贪得无厌,威胁到皇帝的位置时,你一定先不要动怒,要重重的赏赐他。就算他提出的要求再过分,只要你答应了,哪怕你恨不得杀了他,你也必须履行诺言,所谓一言九鼎是也。”

    孩子托着腮帮:“爷爷,我知道,这叫做君无戏言。可是,什么是聪明呢?”

    “别让这种大臣出现!”

    孩子咯咯地笑起来。

    罗迦也笑起来。

    但是,宏儿很快便不笑了,脸上还隐隐地有点愁容:“陆泰,是不是就是这样?”

    罗迦定神,凝视着他,这才发现,孩子眼里,竟然充满了一种深沉的危机感,完全超越了他这个年龄的表现。

    他低低地说:“以前有父皇,我什么都不怕。现在,只有太后了。上次陆泰威逼我们,要不是有太后……我真怕……”

    罗迦心里一酸。

    自古以来,多少孤儿寡母的小皇帝,受制于权臣。纵然是皇太后,也往往是傀儡,忍让的时候多,含辛茹苦,等待小皇帝长大,把握权柄。

    而且,北国的鲜卑贵族们,向来桀骜不驯,根本不可能甘心就这样对一个小孩子服服帖帖,如果不是冯太后早年就启用的一批汉臣,后果真不堪设想。

    但是,他看孩子脸上的隐忧,笑起来,安慰他:“宏儿,上次不是有灰衣甲士么?你别怕。”

    不料,孩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看过,灰衣甲士才三千人;而宗子军有十万人。”

    三千和十万。

    孩子对于数字的强大,总是特别的敏感。

    罗迦见他小小年纪,竟然一眼看出本质——当然,是以小孩子的那种直觉。竟然是和冯太后的忧虑一摸一样。

    他语重心长:“所以宏儿一定要听太后的话。太后很聪明,总会想到好办法的。”

    孩子望着他,忽然问:“爷爷,你会不会一直保护我们?”

    他毫不犹豫:“当然。我做我宏儿和太后的保镖,你什么都别怕。”

    孩子笑起来,如释重负的。

    罗迦柔声道:“宏儿,你不是想和叶伽玩儿么?”

    宏儿眼睛一亮:“真的可以一起玩儿了?”

    “叶伽这孩子非常好,你可以跟他玩儿。”

    “可是,太后说还要看他品质好不好。要确定了才许我跟他玩儿。”

    “叶伽是我看着来道观的,品质没问题,宏儿,你放心跟他玩儿。”

    “好耶。”

    孩子蹦蹦跳跳地起来,衣服整洁地出去,这一刻,又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了。在他身后不远处,几名灰衣甲士一直跟着他,但是,不让他太过察觉。

    屋子里安静下来,罗迦坐在椅子上假寐,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陛下,你猜我是谁?”

    他的手覆盖在她柔软的手上,声音里都是笑意:“我猜猜,是小猫?小狗?不对,也许是小猪……”

    她咯咯地笑,放开手,歪着头看他:“陛下,你把宏儿哄去玩儿了,现在要开始干活了。”

    他惊叹:“什么活都我干?”

    说话的时候,才转头看她,但见她今日换了一件衣服,有淡淡的绿色丝边,非常雅致。头发也变了个样式,看起来,隐隐几分当年少女的摸样。

    他微微心跳,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小东西,是用美人计么?”

    她嫣然一笑,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用美人计多好呀。要你干活,又不用付钱。”

    罗迦哑然失笑,随她来到她的内室。

暗杀罗迦5K

    奏折堆得很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中大半当然并不是那么重要。而另一堆精选过的奏折,根据上面标明紧急情况等级的不同,有所区分。

    芳菲面色凝重,看着那一堆小的奏折,随手拿起一封:“陛下,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罗迦细看,那是边境来的军事报告。

    弘文帝当初,侥幸趁着天气的得利,洪水冲垮了南朝军队自己修筑的大坝,淹死二三十万人。严格来说,这一次,真是老天帮忙,否则,真不知会溃败到什么地步。

    “现在南朝得知弘文帝驾崩,以为我北国无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将三十万大军陈军边境,随时可能攻打我们。我想来想去,头疼极了,真不知该派谁去应战。”

    罗迦将奏折慢慢放下来。

    当前局势,还真有点不妙。

    李将军,源贺等老将早已死了。弘文帝也驾崩了;细细地数来,要派一个威震四方的人出去,还真不容易。

    “目前,贾秀驻守在陇西,代替源贺,击溃了很多小部族;他虽然很有才略,但是,陇西自来是我们的边境大患,不敢让贾秀离开;而王肃我又不敢派出去,这里还有那么多如狼似虎的鲜卑贵族需要应付。实在是没法……”

    “芳菲,你一个人选也没有?”

    她长叹一声:“有倒是有,只怕他不愿意。”

    “谁?”

    “京兆王。”

    这个时候,派遣京兆王出去,真是一举两得。

    二人都明白。

    罗迦却摇头:“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个时候,肯定会找借口推辞。”

    芳菲愁道:“我也是担心这一点。如果他不去,还真的派不出足以担当此重任的大将。”

    每次,她发愁的时候,眉心总会皱起来,就如一个小小的核桃;罗迦看她几眼,忽然伸手,揪住眉心,但是滑溜溜的,揪不住。

    芳菲吃疼,叫起来:“陛下,你干嘛?”

    “芳菲大人,你看我如何?”

    芳菲张大嘴巴,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你?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悠然道,“有我罗迦出马,难道你也怀疑我的本事?”

    她摇头,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抱住他的脖子,声音忽然变得有点软弱:“陛下,你不能出征……我害怕看到你出征,我不想你再离开我了……”

    罗迦呵呵笑起来,拍着她的手,柔声道:“傻瓜,我怎会离开你?不过,我看这情形,和南朝的战争,倒也不是非打不可,因为我们前几次的优势,南朝也不敢太过咄咄逼人,我们只要做出应战的强硬姿态,甚至反攻,先威慑住他们,然后,就大有外交的可能……”

    她的眼睛亮起来。

    “芳菲,李世安如何?你那个著名的外交名臣,你忘了他了?”

    芳菲哈哈笑起来,一拍自己的脑袋:“陛下,我还真忘了。”

    他小小的抱怨:“小东西,你怎么变得这么笨了?我真怀疑,你以前看起来那么英明,是怎么办到的?难道是碰巧运气好?”

    她笑得十分狡黠,又得意:“女人嘛,当然是该聪明的时候才聪明;现在有你了,我为什么要那么聪明?天天这样劳心劳力,老得快,你不知道啊?而且,陛下,这本就是你的事情,我给你白白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问你要钱呢。”

    她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罗迦失笑,手一用力,一把将她拉过来躺在怀里,语带威胁:“小东西,你还敢问我要钱?要我怎么付你?”

    “我要……”

    话语被封住,嘴巴被粘住了,只能笑得气喘吁吁:“陛下……陛下……你是昏君也……”

    他也浑身燥热:“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昏君……谁叫你是小狐狸精……”

    她瘫软在他怀里,咯咯地只是笑。

    多少年了,面对那枯燥的奏折,高高在上的孤独。如今,才知道什么是放纵的滋味,完全的无忧无虑,身心愉快……天塌下来了,也有他担当,不是么?

    那是一处驯鹿园地,周围,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宏儿正看着几头漂亮的梅花鹿,但见一个少年翩翩地走来。他的身姿,出奇的优雅,竟如这园子里的小梅花鹿一般。

    他欣喜大喊:“叶伽,叶伽,我在这里……”

    小少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很优雅地走过来:“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你看,叶伽,这梅花鹿多漂亮?再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去打猎了,对了,你和我一起去打猎……”

    小叶伽坚决的摇头:“不,陛下,我们出家人不杀生,我不打猎。”

    宏儿见他一本正经,乐了:“你的样子,好像通灵道长。”

    小叶伽依旧神色肃穆:“杀生不好,大家都应该忌杀生。”

    “好好好,我只是打那些凶猛的豹子,老虎,野狼之类的,这总可以了吧?”

    小叶伽那么惊奇:“陛下,您能打老虎了?”

    宏儿十分自豪:“当然能!我去年就打过老虎了,我父皇教我的。”

    二人这一日玩儿得特别开心,直到黄昏的时候,小叶伽才告辞,宏儿也往慈宁宫回去。

    穿过父皇的陵墓,那是他的必经之路。

    几乎他每天都会到这里看看。

    此时,阳光早已散落,一片凄清的薄岚笼罩大地。小孩子停下脚步,看父皇陵墓四周高大的树木,一丝金黄色的余晖,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艳丽,而又飘渺。

    他按照惯例行了一礼,想起父皇,还是觉得小小的伤心,跪下去,低声说:“父皇,我好想您……”

    “宏儿!”

    他惊奇地抬起头。

    这声音,那么熟悉。

    “父皇,父皇?”

    高大的千年松柏后面,缓缓的一个人——他不是走出来的,也不是跑出来的,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宏儿揉着眼睛,但觉,是从天而降的一个人。

    天啦!

    那是父皇!

    是父皇!

    孩子惊叫,扑过去:“父皇,父皇……”

    但是,他并未能扑在那人的怀里,仿佛“父皇”的身影是飘忽的,根本无法靠近。他生生地停下脚步,恍惚地揉揉眼睛,脑子里晕乎乎的。但觉对面的人影,就如早晨的雾气,朦胧而飘逸。

    “父皇,真的是你么?”

    长长的一声叹息。

    悲叹,充满了一种悲愤和怨恨。

    “宏儿!”

    一只大手伸出,摸在他的头顶。

    孩子如被催眠一般,迷茫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是父皇。没错,的确是父皇。他大为惊喜,“父皇,您去了哪里?我真怕你不回来了,走,我们回宫吧……真是太高兴了……”

    那个声音还是悲愤的,就如他受到了极大的凌辱。

    “宏儿,父皇不能回宫了。”

    “为什么?”

    他沉默着,脸色那么瘆人。孩子也觉得一股森森的寒意,仰起头,问他:“父皇,为什么呀?我们快回去,太后一定很开心……走,父皇,我们直接去慈宁宫,太后会做很多好吃的……”

    “太后不会开心的!”

    “为什么?”

    “宏儿……太后再也不会欢迎父皇去慈宁宫了……”

    孩子忽然想起神仙爷爷,竟然只是怔怔地拉着父皇的手,再也没法说话。

    “父皇”一直盯着他,查看小孩子面上最细微的神色,眼神,不经意地飘过一丝恶毒。他的声音更是悲惨,带着极大的蛊惑:“宏儿……这些日子,太后和谁在一起?”

    孩子如中了蛊一般,慢吞吞的:“有一个人……是神仙……他是神仙爷爷……”

    “什么神仙?”

    “是很帅的一个人……是神仙……”

    很帅的男人!

    冯太后和很帅的男人!

    那个声音紧追不舍:“他和太后一起做什么?”

    “一起吃饭……”

    “还有呢?”

    “我不知道……”

    孩子但觉头疼,越来越疼,只一个劲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声音忽然转为柔和:“宏儿,你喜欢那个神仙么?”

    “喜欢……不,我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他很帅,很好,本事又大……”孩子答不上来。

    那个恶毒的眼神,变得极其惊讶和恐惧,如在施加魔咒一般,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宏儿,正是因为那个神仙,父皇才不敢回去……”

    “为什么?”

    “因为父皇回去了,就会被他杀掉。”

    孩子大是恐惧:“为什么?”

    “宏儿,太后对他,是不是比对你更好?”

    孩子的心里一颤,这是小孩子最敏感的地方。他嗫嚅着,不知怎么回答。

    “可怜的宏儿!”

    孩子眼里流下泪来。他用手背抹着眼泪,紧紧拉住“父皇”的手,啜泣:“父皇,您跟我回去好不好?我要您,不要那个神仙……”

    “宏儿,你记住,他不是神仙是妖道。”

    “妖道?”

    “是的,是妖道,包藏了极大的祸心……靠近你们,就是为了祸害……你知道父皇生病的时候,吃过那些药吧?其中一种药,就是这个妖道悄悄给太后的……”

    孩子惊恐地睁大眼睛。

    父皇的死。

    本来就很蹊跷。

    在他的心目中,父皇顶天立地,打败了南朝,凯旋而归,本该长命百岁,健壮如牛,怎会说死就死了?

    难道,是被人家害死的?

    “父皇……您说神仙爷爷……是妖道?”

    那个瘆人的声音,喉头发出不可预知的一种奇怪声音,不知是笑还是得意——冯太后的奸夫,确凿无疑。至于这个奸夫,讳莫如深,既不是李冲,也不是王肃,甚至不是朝中的任何人。

    无论是谁,都要揪出来。

    “宏儿,上一次陆泰被抓,这个神仙在不在?”

    孩子摇头:“我不知道……”

    那一次,他真的不知道,因为没看到神仙。

    声音更加凄惨,一如地狱里的厉鬼一般:“宏儿,父皇被他们害得太惨了,他们给父皇服用了慢性毒药……只有杀掉坏人,父皇才能回来……”

    他急忙问:“杀掉什么坏人?”

    “就是那个妖道。”

    妖道!

    妖道!!!

    但是,孩子此时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非,只是欣喜地大声问:“父皇,您真的会回来么?”

    “对。只要杀了妖道,朕就会回来……”

    孩子忽然微微地疑心:“父皇,您为什么不杀了坏人?”

    “弘文帝”叹息的声音更加凄惨:“宏儿……唉!宏儿,你知道太后……父皇没法,父皇真的没有办法……”

    “父皇,我该怎么办?”

    那个声音忽然变得很坚定:“宏儿,你听我的。以后,每一步该怎么行动,我会告诉你。此外,这朝政上下,都是那个妖道的人,受到了妖道的迷惑,你什么都不要相信。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便是京兆王。”

    “可是……京兆王……”

    “宏儿,京兆王是父皇的亲叔叔,是你的嫡亲。他不会害你的,现在满朝文武,只有他才可信,你必须对他言听计从……”

    “可是!”

    声音变得非常严厉:“宏儿,你难道不听父皇的话了?”

    孩子抬起头看他,看着父皇严肃的面孔,但觉眼冒金星。那是父皇,是父皇的命令,从来没法违背的。他立即道:“是,宏儿遵命。”

    他非常满意,脸上带了点微笑,又伸出手,爱怜地抚摸孩子的头:“宏儿,你真是个好孩子。记住,今天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孩子小小声的:“就连太后也不说么?”

    “不能!因为太后受到了妖道的迷惑。如果你说了,妖道就会察觉,会给你和太后带来危险,就算是父皇,也没法再回来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

    孩子忽然惊醒。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影。

    只有后面,几位侍卫追来,大声地喊:“陛下,陛下……”

    孩子茫然失措,如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一转身,大喊起来:“父皇,父皇……”

    可是,四周哪有父皇的影子?

    但是,头顶的温热还在,正是父皇大手抚摸过的,一切,并不是梦。

    侍卫气喘吁吁,惊讶地看着小皇帝:“陛下,刚才风真大。这山里阴森森的,湿气大,还是快回去吧,您伤寒不曾痊愈。”

    孩子还在揉着眼睛,并未理睬侍卫们,只是四下张望。

    从山顶往下看去,北武当山峰秀丽,山间,云雾袅绕。

    侍卫发现他面色不太对劲,急忙问:“陛下,您怎么了?又不舒服?”

    孩子沉着脸,转身就走。因为脚步太快,踉跄了一下,也不等侍卫搀扶,他大步继续走了。一边走,身子一边微微发抖:父皇!父皇!难道父皇死得很悲惨,这是专门托梦,要自己替他报仇雪恨的?

    这是秋日里最绚烂的一天。

    银月湖边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一些色彩鲜艳的鱼儿,不停地跳起来,又跃入水里,雪白的水花,溅起老高。这更显得湖边的清幽静谧。

    阳光下,二人并排躺在草地上,芳菲随手扯了一根野花,扫在罗迦面上,笑声咯咯的:“陛下,你喜欢这里么?”

    罗迦手臂一弯,将她抱住。这里,是当年小怜事件之后,她一怒之下从冷宫到北武当,自己费尽辛苦跟她和好,在这里不知洒下了多少恩爱的痕迹。

    “陛下……”

    他听着她咯咯的笑声,记忆有点恍惚,就如多年前的声音,带点儿童音,用了吃奶的劲儿,软软嗲嗲的喊“父皇,父皇”……这种妩媚的声音一上来,他的身子便忍不住燥热,大手一用力,她的身子整个已经在他身上。

    他的大手摩挲在她的光滑的脖子上,声音微微沙哑:“小东西……”

    她被迫和他面对面,嘴里,几乎要呼吸他身上灼热的气息,二人的眼睛靠得那么近,彼此的眼睫毛都几乎扫在彼此的眼睛上,鼻尖碰着鼻尖。

    他的大手更是灼热,上下游走在她光滑的身上。她嘟囔起来:“陛下……这是在外面耶……”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傻东西,谁也不能靠近半步。”

    她忽然推开他的手,跳起来,如小鹿一般奔跑:“陛下,你来追我……”

    罗迦出其不意,被她逃脱,忍俊不禁,也跳起来,张着手臂追上去:“小东西,你还敢耍诈?”

    脚下的青草那么柔软,风吹过耳边带着果实的甜蜜,甚至湖水人烟上那些游弋的渔凫……芳菲跑得那么快,但是,怎么敌得过长手长脚的罗迦?一如那些最美好的黄金岁月。

    她的身子被从后紧紧地抱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脖子上:“傻东西,还跑不跑?”

    她浑身无力,几乎笑得要瘫软了:“陛下……”

    “看我怎么惩罚你……”

    那是猛烈的激情,因为掺杂了回忆,多年的耽误,在同样的地方,更是来得猛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在最愉悦的时候,看到他的胸膛,那么强健的胸膛,多年锻炼下来的肌肉,还那么充满活力。

    她气喘吁吁,他也浑身大汗,抚摸她汗湿的头发,柔声问:“小东西,好不好?”

    她的脸,那么发烫。

    脸红,脸红,拼命地给他红下去,红下去。

    阳光照射在身上,带着无比的暖意。枕着那健壮的肩窝,芳菲闭上眼睛,浑身懒洋洋的舒适和放松。

    “太后……太后……”

    她坐起来,罗迦也坐起来。

    不远处,孩子雀跃着奔跑过来。他手里拿着很大的一把野花,但是,在一张开外停下来。太后和这个男人坐在一起——他们衣衫整齐,毫无异常。但是,坐的距离那么近,就连小孩子,也看得出来的那种熟稔和亲昵——比和父皇在一起时,更亲昵百倍。

    太后满面的笑容,“宏儿,你摘了这么多花?”

    孩子的目光却盯着罗迦。

    此时,他们两个人都坐在湖边,双腿垂下去,几乎要踩着湖水里盛开的野莲花……这个妖道——他是妖道,是毒死父皇的妖道?

    孩子奇怪的眨眨眼,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一伸手,就能把这个妖道推进湖水里淹死。

    只要他死了,父皇就能回来了。

太后别出轨(5K)

    他这样想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是一捧的鲜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及“妖道”的笑脸,他向他招手:“宏儿,过来。”

    这笑容太过慈爱,一点也不像“妖道”了——孩子并非是第一天认识他,也不是第一次和他相处。他死死地盯着他,从这里看去,他和太后——他和太后——他那么帅,太后也忽然变得那么漂亮,如一幅画一般。

    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似妒忌,又似小孩子那种隐隐的羡慕和崇拜的心理——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在死命地拉扯:“他是妖道……是害死父皇的妖道……”

    父皇死了,他却和太后这样一起。

    难怪,父皇会愤怒。

    父皇一直看着呢。

    一只大手伸出,一把拉住他。

    孩子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被抱起来,手里的大把野花,一下落入了罗迦的怀里。这一日,他的心情快乐得出奇,仿佛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刻:娇妻幼子,一种真正的补偿。

    低下头,看到孩子的眉目,因为挣扎,小脸变得红彤彤的,和怀里的野花一样绚烂多彩。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眼睛,那么像自己。

    他笑起来,大手一伸,几乎将孩子举起来:“宏儿,今天开心么?”

    孩子忽然被他举起来,那种熟悉的被疼爱的感觉,只有父亲才具有的强大的男人的力量。这令他又感到奇异的心安,仿佛在他面前,自己才是安全的。

    妖道!

    神仙爷爷!

    他拼命摇了摇自己的头。

    就如一场梦一般。

    罗迦见他摇头,笑着问他:“宏儿,干嘛摇头?头不晕么?”

    孩子没回答,芳菲也笑,轻轻拉住儿子的手,柔声道:“宏儿,我给你把鞋子脱了,在这里泡泡脚。这水是热的,有点像温泉,你试试,很舒服的……”

    罗迦将孩子抱到二人中间坐下。芳菲给他脱了鞋子,孩子的双脚放在水里,果然是很舒适的温度。

    这新奇的感觉,让他暂时忘了“妖道”,问道:“太后,我以前都不知道这里有温泉呢。”

    二人对视一眼,这里曾是禁地。自从宏儿出生后,她羞愧之下,根本不敢再来这里,再来和罗迦曾经恩爱的地方……如今,总算事过境迁,自己才有这样的心思。

    她拍着儿子的手,柔声道:“宏儿,你要喜欢这里,以后,我常常带你来。”

    孩子惊喜莫名,这时,一群水鸟从头顶飞过,风吹起,旁边成片的白色花状植物,便连绵的起伏,美丽不可方物。

    他转眼,看到两个大人都躺在草地上,很惬意地闭着眼睛。

    他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躺在中间。

    一只大手伸出来,轻轻搂着他。

    他本是要推开,但是,头枕在那样的臂弯里,又十分舒适。

    就连他的声音,恍惚中,也那么像父皇:“宏儿,好好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我带你去打猎……”

    这声音那么亲昵,自然,就如水到渠成一般。

    孩子悄悄地睁大眼睛看他,但见他闭着眼睛,已经进入了舒适的小憩。趁此,便将他看得更加清楚。越看,越觉得奇怪,此人,为什么这么像父皇?——像比父皇稍稍老一点的另一个父皇?

    他再一次想起宫廷里的那幅画,神仙爷爷的画卷。

    忽然很急切,巴不得马上拿到那副画卷,和这个人比对一下。

    他转身,侧脸靠着太后,但见太后也面带微笑,闭着眼睛,手里还拿着刚才他摘的大把野花。

    他悄悄地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问:“太后,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孩子的热气传入耳朵里,热乎乎的。芳菲笑眯眯的:“宏儿,你想回去了么?”

    “嗯。我想回平城了。太后,我们是不是该回平城了?”

    芳菲睁开了眼睛,觉得有点奇怪。

    心里又有点不安。

    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急于回到平城?

    她小心翼翼的:“宏儿,为什么要回平城啊?”

    孩子理直气壮的:“父皇以前叮嘱我,一切都要按照祖宗家法行事,不可贪图安逸。现在是秋天了,我们应该回平城了。”

    芳菲竟然回答不得。

    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罗迦,但见他还是躺在草地上,如睡着了一般。心里乱糟糟的,如果回了平城,罗迦怎么办?他怎能公然去平城?忽然没了主意,就如宏儿一般失去了主心骨,刚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内心深处,无论如何是不肯和罗迦分开的。

    孩子更是理直气壮,真正是一个权威的皇帝了:“太后,我们该回去了。而且,京兆王等人也催了好几次了。”

    芳菲强笑道:“那,我们就回去吧。”

    “太后,回去之前,我们还要再参拜父皇的陵墓。”

    “这是当然。”

    “父皇最喜欢吃您做的拔丝苹果和獐子肉,您也给父皇做么?”

    ……

    芳菲更是意外,但觉孩子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咄咄逼人的。罗迦躺在地上,一直闭着眼睛,但是,每一个字,都听在了耳朵里。

    心里不是不难受的,他悄悄地看芳菲的时候,但见她的眉头又悄悄的皱起来,如一颗小小的核桃一般。

    在她的理想里,是希望儿子能够坦然地接受罗迦,甚至在某个恰当的时候告诉他,这就是“先帝爷爷”——太后和先帝爷爷在一起,当然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好羞耻的!这既不是偷情,也不是**,这本来就是夫妻。

    可是,她的尝试,显然不是那么成功。

    甚至,在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入死胡同。

    因为比芳菲冷静,所以,心里就起了一个极大的疑问:宏儿这孩子,少年老成,并非是反反复复的。前几日,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了,为什么今日,又开始转变?

    他慢慢地坐起身,不动声色,轻轻拍拍孩子的肩膀。

    果然,孩子立即倔强地转过身,根本不想面对他似的。

    他心里一动,还是不动声色,柔声问:“宏儿,你想哪天出发回平城?”

    小孩子回答得非常流利:“朕想三日之后启程。”

    好家伙,连启程的日期都确定得这么精确。

    甚至,没有询问太后的意思。

    罗迦立即断定,一定是有人指使过他。

    到底是谁?他仔细地寻思,这些日子,宏儿单独外出的时候并不多。而且,能进得了他的身边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会是谁在暗中指使他?

    孩子毕竟不能太过伪装,当然不能察觉他的想法,一个劲地拉太后的手:“太后,我们回去嘛,这里不好玩……”

    芳菲心里乱糟糟的,随口问他:“宏儿,这里不是很漂亮么?”

    “不漂亮,一点也不漂亮。以前父皇从未来过这里,肯定是因为他从不喜欢这里。太后,我们回去好不好?”

    这时,芳菲已经被他拉得站起来。

    罗迦也站起来。

    孩子侧脸,但见他那么靠近太后,忽然往后一步,用自己的小身子挡住了太后,眼神充满了警惕,生怕这个“神仙爷爷”会夺去了太后的宠爱。

    罗迦看出他眼里的堤防,苦笑一声。

    这个小家伙,看来,是要独占芳菲了。

    又有点儿心酸,无依无靠的孩子,除了自己的母亲,还能靠谁呢?

    就连他,也渐渐地头大如斗。不解决孩子的问题,看来,一切都很艰难。

    芳菲被孩子拽着,快速地往前走。

    待要回头看一眼罗迦,孩子的手更加用力,不停地嘟囔着:“太后,回去啦,我好饿啊。今晚你陪我吃饭好不好?”

    “好……可是,宏儿,我们慢一点吧……”

    孩子固执地扬起小脸,悄悄地说:“太后,今晚就我们两个一起吃饭好不好?我只喜欢和你一起吃饭……”

    芳菲心里一凛。

    孩子是这么**裸的排斥罗迦。

    “宏儿……和爷爷一起吃不好么?”

    孩子的声音更低了:“不好。我不喜欢跟他一起吃饭。太后,你答应我嘛……求求您了,您给他说,别和我们一起……”

    孩子的声音虽然微小,但是,罗迦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看到芳菲的目光,那么为难。

    他故意笑起来,大步走上去,声音十分轻快:“宏儿,我要走了。”

    孩子好生意外:“你去哪里?”

    他微笑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孩子下意识地问:“再也不在北武当么?”

    “也许吧。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估计要很多年才能回来。宏儿,你要听太后的话。今天,我便是来向你们辞别的。”

    明明知道罗迦是有什么目的,但是,听得这离别的话那么突然,芳菲还是心慌意乱。

    孩子也一样,他本是害怕,怎么都赶不走这个讨厌的“妖道”,没想到,这么容易,他竟然自己就走了。

    孩子小声问:“你真的要走?”

    “对,我马上就走。宏儿,你要保重。”

    说完,又看了一眼芳菲,竟然真的走了。

    他的脚步很快,身子不久便消失在一片茂盛的丛林里,那是下山的路。宏儿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不虞有他,忽然问芳菲:“太后,他真的走了么?”

    芳菲的神色十分黯然,微微咬着嘴唇:“宏儿,你为什么忽然不喜欢爷爷了?”

    孩子在她面前没法撒谎,低下头去,手指绞来绞去,嗫嚅道:“我不是不喜欢他……可是,我不喜欢太后喜欢他……我觉得太后喜欢他,比喜欢宏儿还多……太后,你再也不要理睬他了,好不好?”

    芳菲无语。

    只有孩子眼巴巴的小脸,紧张地期待着她的反应。

    每个孩子都是这样,总是希望获得最多的爱。

    许久,芳菲才长叹一声:“宏儿,你放心,他再也不会来了。”

    孩子立即高兴起来:“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他蹦蹦跳跳的,拉了芳菲的手就走。

    芳菲不经意地回头,再也没有罗迦的身影了。心里堵得厉害,却又没法责备儿子半句。

    只是想起李奕。

    不知为何,在这时想起李奕的惨死。

    当年,弘文帝因为怀疑,因为妒忌,一怒之下,根本没经过什么调查取证,毫不留情地就杀了李奕。而李奕,还是他的故人,彼此之间,有着重要的情分。

    再看儿子,那么酷似弘文帝的脸,竟然一阵一阵的恐惧。

    只是他现在还小。

    若是再大一点呢?

    前面是一片茂盛的树林,因天晚,看起来阴森森的,孩子有点害怕,“太后,我们快走吧。”

    芳菲自己也有点害怕,跟小时候一样,最怕黑夜。若是此时罗迦在身边,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拉了儿子,快步穿出树林。外面,早已候着侍卫,母子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去很远,遥望头顶,上面的山峰上,正是弘文帝的陵墓,高高的耸起,在暮色昏黄里更是显得壮观。

    孩子停下脚步,忽然问:“太后,您说父皇会不会回来?”

    芳菲心里一震。

    弘文帝归来?

    弘文帝怎么会回来?

    他又不是罗迦,又不是假死,自己亲手检查过的,怎会回来?

    孩子却固执地拉着她的手:“太后,父皇还会回来,对吧?我好几次都梦见他回来了,还和我们一起吃饭,带我玩儿……”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芳菲本也不算太胆小,此时,浑身的汗毛却都倒竖起来。

    “宏儿,走,快回去。”

    “太后,您说嘛,父皇就是会回来,对吧?”

    她顾不得回答,拉着儿子快速地走。她的脚步太快,孩子一会儿就小跑起来,气喘吁吁的,一直到进了慈宁宫,她才放开儿子,径直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是冷汗。

    张孃孃亲自上来,关切地问:“太后,不舒服么?脸色很不好。”

    她强笑一声,但见儿子目光狐疑,只摇摇头,低声说:“传膳吧。”

    膳食很快摆上来。

    都是按照小皇帝的口味做的。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已经生龙活虎了,大口大口地吃饭。见芳菲不怎么吃,就夹一块肉给她:“太后,您吃呀。”

    她摇摇头:“宏儿,你自己吃,我不想吃。”

    “太后,您怎么啦?”

    “我头有点疼。”

    孩子立即放下筷子,来到她的身后,伸出小手,按摩在她的头上,歪着头问她:“太后,这样好点没有?”

    她心里一暖。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世界上最亲的人哪。

    她闭着眼睛,伸出手,抚摸他的小手,摸着孩子光滑稚嫩的肌肤,柔声说:“好多了。”

    “太后,以前您生病的时候,父皇也是这样照顾您的……”

    她蓦然睁开眼睛。

    父皇,父皇——这孩子,今天,开口闭口都是他的父皇。

    她心如针刺,缓缓道:“宏儿,今天玩累了,你早点去休息,明早还要上早朝呢。”

    孩子放下手,兢兢业业的:“好的,太后。我答应过父皇,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您放心吧。”

    这时,孩子一点不像孩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小大人。

    芳菲却更是惊惧。

    甚至比面对弘文帝的时候更加惊惧。

    对弘文帝,随时可以翻脸;

    但是,对自己的儿子,连翻脸都不行。

    孩子回去休息,她也早早上床。

    但是,整夜,都是辗转反侧。

    短短时日,已经习惯了有罗迦在身边。现在,他忽然不告而别,尽管明知他必然有深意,也颇不是滋味。

    在床上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入睡。

    迷糊中,梦境迷离。

    一只手,抚摸着自己,但是,面目却很迷糊。

    “芳菲……芳菲……”

    她惊悸:“你是谁?”

    “唉……”长长地叹息:“芳菲,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天啦……”

    她喊不出来。

    弘文帝。

    竟然是弘文帝。

正大光明的奸情5K

    她拼命地眨眼,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芳菲……芳菲……朕才死多久啊?尸骨未寒啊……唉……你就忘了我么?”

    叹息,悲惨到了极点的叹息声。

    芳菲毛骨悚然。

    心底,又不知为何多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她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人——但是,夜色里,他就像一个幽灵,飘飘忽忽的,看不真切,仿佛站在云端的一个人。

    屋子里,非常安静。

    芳菲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忽然问:“你没死?”

    弘文帝并不回答。

    好一会儿,才幽幽的:“芳菲,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他是谁?

    “你就不管宏儿了?”

    她下意识地为自己辩护:“我有管宏儿……我怎么可能不管宏儿?”

    “可是,那天,他生病了,你在哪里?”

    那声音忽然变为疾言厉色。

    芳菲怔住,回答不得,脸上火辣辣的。那一日,自己和罗迦亲热缠绵,忘了归期,以至于宏儿病倒在弘文帝的墓前。

    隐隐地,是他穿透一切的目光,几乎洞察一切一般。

    仿佛自己的**,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

    她忽然微微发抖——天啦,天啦!莫非是弘文帝灵魂震怒,来找自己算账了?

    那是一种愤怒,无言的愤怒,她忽然坐起来:“陛下,你也别威胁我,我和他,是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嘿嘿……”

    那笑声很冷,几乎深入骨髓。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当着臣民的面,公布他的身份?”

    芳菲被噎住。

    怎么公布?

    宣布死去十几年的先帝罗迦复活?谁会相信?再说,如果这个惊天大消息传出去,岂不引起天下大乱?

    那个冷笑的声音更冷了:“太后,你怎么不回答了?”

    “我……”

    她一时语塞,无法自辩。

    更加愤怒:“陛下,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

    弘文帝老谋深算的目光,语气充满了玩味:“朕知道?凭什么朕会知道?太后,你毫不检点,难道还要朕体谅你?宏儿多大了?你替他想过没有?以后,你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你胡说什么……”

    芳菲大怒,一下跳起来。

    眼前,云遮雾散。

    她赤脚站在地上,一片的冰凉。

    就如坐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惊惶四顾,哪里有弘文帝的身影?

    她不罢休,追出去,但是,四周门窗俱好。外面守候的值班宫女和太监侍卫们都尽职尽责地呆在各自的位置上。看见她出来,都很惊讶,立即问:“太后,您怎么了?”

    芳菲急忙问:“是不是有人来过?”

    今晚负责值守的是红云,她很惊奇:“没人,太后,一直没人来过。”

    她一直守在门口,有人经过,不可能不知道,而且门都是太后自己从里面打开的。

    “太后,出了什么事情?”

    芳菲摇摇头,但见这一夜,月色惨淡,秋意寒浓。月色变成了最黯淡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天亮了。她急忙回到房间关了门,宫灯点燃,那么明亮,她捂住头,觉得头疼如裂:“天啦,天啦……我这是在干什么?”

    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如弘文帝的脸,那么鲜明。

    她忽然不寒而栗——天啦,莫非弘文帝也没死?

    他生前,一直在寻找“神仙”的下落,而且从宏儿口中打探了好几次,这些,她隐隐也是知道一些的。对于他父皇的存在,他知晓几分?难道,他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彻底杀掉罗迦,所以“装死”?

    就如当初对待权臣乙浑。

    为了除掉乙浑,他不惜装死,瞒住了任何人。

    这是他的性格,为了达到目的,不管是三皇子也罢,乙浑也好;他都能“忍”而且是以及其强大的毅力,坚韧不拔的耐性,非常人所能忍受的那种委屈,纵然是许多年,也在所不惜。最终,获胜的人,总是他。

    莫非,对于罗迦,他的父皇,他也是如此?

    一个益发诡异的念头涌上心底——北国皇帝的宿命——历代,他们都是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可是,罗迦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因为三皇子的毒辣,损失了后半生的时光。

    有什么理由,还要他遭受一次?

    用了半生的时光,也唤不回命运的残酷?

    甚至宏儿这些日子,也变本加厉,更加地排斥罗迦。她越想越是害怕。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风从木窗里吹进来。

    她身上一凉,忽然清醒了几分。

    不对,这不对。

    弘文帝的死,是自己亲自检验过的。而且,他死前,一直是自己诊治的,并无外人参与。这不比罗迦,罗迦“死”之前后,一直不让自己参与,是让通灵道长接手负责,尤其是他的“安葬”,全是道长一手负责的。这里面,便会有许多猫腻。才能得以让他真正地躲过众人的耳目,甚至隐瞒了自己。

    但是,弘文帝,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操办的。

    又淡淡的心酸。

    内心深处,总是不相信的——那么在乎皇位的人,到最后,连皇位都肯让出来,他怎肯这时来对付他的父亲、儿子,甚至是自己?

    不,这不是弘!

    绝不是!!!

    死者已矣,自己岂能如此怀疑他??

    莫非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可是,那种感觉,又那么深刻。

    竟然真的是谁人曾经来过这里似的。

    这是谁?

    到底谁在装神弄鬼?

    她心里一动,立即出门。

    侍卫们已经上来待命。

    她也不多叫人,只令了八名最亲信的侍卫和自己一起出去。

    此时已经快天亮了。

    山里雾水深浓。

    她在弘文帝的陵墓前停下。四周的风,让这陵墓更加的孤清,冷寂。她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自从弘文帝死后,她便不曾这样单独面对过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一面是对他死的悲哀;一面是对罗迦重逢的喜悦——人,何尝不是自私而趋于享乐的呢?终究,是和罗迦重逢的喜悦战胜了一切。许多的日子,甚至忘记了他的死,忘记了自己本该是悲哀的。

    她站了许久,才自言自语,低低的:“弘,你可是在怪我?”

    四周寂静无声。

    她的声音微微痛苦,无法压抑的那种孤独:“弘,我知道你在恨我!可是,我没法……我真的没法。我孤独太久了,我也渴望有人关心我,照顾我,爱护我……尤其是你死后,我一个女人,带着宏儿,真是心力交瘁!我需要帮助……你知道!!宏儿也需要!除了他,没有人肯这么帮我们了……”

    只因为,宏儿是他的儿子!

    她在和自己的丈夫一起时,也如此的举步维艰。

    无限地心酸,这算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宏儿很不喜欢‘他’,真的,宏儿非常非常不喜欢‘他’……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就非常难受。但是,我没法责备宏儿,甚至害怕孩子知晓一切,无法承受。难道‘他’就不痛苦么?我看得出,他也是痛苦的,只是,他不说。他从来不说出来。他忍了这么多年,也许,一辈子都会忍下去……为了宏儿,为了我,他愿意忍!可是,我和他在一起,难道真的是可羞耻的么?弘,就算你在天之灵,也不许我和‘他’在一起了?”

    四周还是无人回答。

    只有冷冷的风。

    朝阳已经升起,灿烂的霞光照在她的身上。这时,才能看得清清楚楚,她头上的发,是灰的。一直是灰的,就如从未乌黑亮丽过一般。

    她的声音更低了:“弘,求你看在昔日的情份上……再也不要吓我了,好么?你知道,‘他’也不容易,这些年,他的苦,又有谁知道呢?”

    她环顾四周,没有弘文帝的幽灵。

    也没有罗迦。

    罗迦到了哪里?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一片美丽的山间林中了?

    这是一片极其陡峭的山崖,杳无人迹。

    此刻,这里却传来细微的人声。

    但是,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就算非常仔细,也看不出来。

    一个人,贴在山崖上,他穿绿色的衣服,头上是绿色的草帽——就如悬崖上长出来的一块青苔。

    而一身绿蓑衣回报的人,也如一株生得很高的野草一般。但是,他开口的时候,能看出来,正是京兆王。

    “小皇帝如何说?”

    回答的声音,隐隐有着兴奋:“冯太后的确有奸夫。小皇帝说,冯太后甚至公然带他去慈宁宫吃饭,还和小皇帝一起游玩,看样子,这个奸夫在慈宁宫已经非常猖獗。但是,那奸夫貌似很有手段,他每次出现,都避开了众人,除了冯太后和小皇帝,其他宫女太监,并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

    “奸夫是谁?为什么连小皇帝也不避?”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依照冯太后的谨慎,不该如此。这个女人,比最狡猾的老虎更可怕。她怎敢那么大胆,将这个奸夫彻底暴露在小皇帝的眼皮底下?”

    那个声音冷笑一声,几乎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这个女人,自以为大权在握,已经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了,居然敢公然在慈宁宫行淫,让奸夫出入,迟早有一天,小皇帝会毁在她手里。”

    “这可不一定。小皇帝是她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

    “这种女人。谁知道呢?她和奸夫勾搭,还会把儿子的命让在心上?对了,你查明没有?上次陆泰的事情,到底是谁暗中帮她?”

    “我调查了许多人,但是,都没答案。估计,很可能是那个奸夫。”

    “这奸夫何以如此神通广大?到底是谁?”

    “我今晚用了迷药,逼她和小皇帝说了许多,但是,她始终用‘他’指代,所以,在下不敢问下去,怕露了陷……”

    那个青苔一般的人皱着眉头,半晌没做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京兆王非常恭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是老计划。先杀奸夫,务必调查清楚,一举格杀!记住,不能给那个奸夫任何的反抗机会!”

    “是。”

    “小心行事,千万别让冯太后看出任何破绽。这个女人,平素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她的厉害,你们是领教过的。”

    京兆王更是小心应答。他出去的时候,也如一只会走动的巨大的野草。只是隐隐地想起今天的对答,好像那个人,应该知道“奸夫”是谁,并且,对冯太后的奸夫,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只是,他不说出来。为什么知道了,又不说,偏要让自己去调查?

绝杀罗迦5K

    京兆王当然也不是驯良之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此时此刻,对冯太后的愤怒和仇恨,已经压制了一切……对她的恨,是很早就开始的。神殿的时候,朝晖上人和大祭司,非要让她滴血认亲,证明她是圣处女公主。但是,当时罗迦阻止了这一切。

    那一刀下去,是扎在罗迦的手腕上。甚至罗迦的咆哮都还响在耳边:“你这个没用的孬种,真不配为先祖的子孙。有什么都该冲着朕来。你们不敢对付朕,却去对付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这一段斥骂,真是永生难忘。

    他和罗迦是亲兄弟,而且是最受罗迦器重的那一个。但是,自从天狗吃了太阳那件事之后,罗迦怀疑自己和神殿的关系,便越来越疏远,明显地,不怎么重视了。而随后,弘文帝继位,虽然启用,甚至还两次提出让自己取代皇位,但是,两次都被冯太后阻止——是的,虽不是她直接出面,但是,却间接是她的原因造成的。而且,这才是本质的目的。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

    弘文帝在世的时候,他可以压制自己的念头,但是,冯太后如今牢牢把握大权,一干鲜卑武夫,怎么可能再忍气吞声?

    尤其是他亲眼看到陆泰的下场。

    她处置陆泰的手段。

    谁不会不寒而栗呢?

    先下手为强,成了他们唯一的目的。

    是的,不除掉冯太后,迟早,要对付的人,便是自己。作为鲜卑族,目前最最位高权重的人,自己没有任何退路了。

    京兆王走了一截,又回头,但见那个墙壁上,如壁虎一般的隐形人已经不见了。

    他忽然觉得一阵惊恐。

    但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隐隐的声音,淡淡的,不温不火:“京兆王,你好好行事。想想你能得到的!记住,杀掉那个奸夫!这是第一步!”

    这话,具有一种强大的煽动力和诱惑力。

    他心里一震。

    如果扳倒了冯太后……就算小皇帝不下台,最不济,自己也是摄政王。

    他心里立即多了信心,脚步也轻快起来。

    京兆王府。

    是几名宗子军的副首领。

    大家早已经等在密室。

    京兆王一进去,立即关上了密室的门。厚厚的石门,将一切彻底隔绝了。当年修筑北武当的时候,大臣们住在半山腰。但是,鲜卑族还没形成那么**的王权制度,皇帝和鲜卑贵族之间,还存在相当浓厚的奴隶民主制度,所以,很多大臣,有权利自己规划自己的府邸,皇帝对这一切,并不能完全掌控。

    而京兆王的府邸,便是自己一手规划的。其中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密室落下,便黑压压的,阻挡了一切的视线。

    京兆王神色凝重:“你们打听到那个神秘的奸夫是谁没有?”

    暗中,一个专职负责的人低声道:“回王爷,最近几日,那个人忽然不见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

    “不会吧?你们安插在慈宁宫的眼线呢?”

    “他进出神秘。从不和宫女们照面。可以说,除了冯太后和小皇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谁。”

    京兆王悻悻的,对这个结果显然并不满意。

    陆泰兵变时,他一再怀疑冯太后暗中的帮手。如果是此人倒好,如果不是,冯太后就更加难缠了。

    “王爷,我们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发现,但是,另外有新的回报。”

    “什么新发现?”

    那个声音更低了,就算是在密室里,几乎也在耳语。

    “陆泰临死前,小人去探望他,他交代了一个极大的秘密。是关于小皇帝的身份。小皇帝是冯太后的私生子……”

    京兆王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半天才低呼:“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陆泰临死前,绝不会乱说。”

    京兆王急忙问:“那小皇帝的父亲是谁?”

    “应该是冯太后的某一位奸夫。或许是汉臣也说不定。这些年,冯太后宠信了那么多酣然。不然,当初先帝为什么宁愿让位给您,也不让小皇帝继位?那个孽种,根本不配继位……冯太后就是这样怀恨在心,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逼迫先帝,您还记得那个苦肉计吧?就是她假装中毒那次,便逼迫了先帝退位,强行为她的儿子夺取了皇位;后来,怕先帝碍眼,先帝南征之后,估计是有了足够的实力剪除冯太后,废黜小皇帝,但是,冯太后先下手为强,将先帝毒死……”

    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京兆王欣喜若狂,反而不表现出来,半晌,才将这个消息消化——冯太后的私生子!难怪弘文帝死得这样早,这样快!

    如果是这样,这一对孤儿寡母,真应该送到高高的火刑架上——他的眼前闪过当年神殿架设得高高的火台。

    那才是属于冯太后的地方。

    是谁,让她爬到了今天这高高在上,形如女皇帝的位置上?

    他立即道:“你召集人马,暗中布置人手,务必先铲除那个奸夫!”

    “是。”

    这是小皇帝生病后的第一次上朝。

    冯太后旁坐,垂帘听政。

    旁边,放着大大的象征皇太后权利的玉玺。很多的批文奏折,必须盖上了这个玉玺,才能生效。

    这一次,最先奏对的是京兆王。事情很小,只是一些关于回京的琐事。小皇帝自己批复了几句。他要叫京兆王退下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奇怪的梦境。要听京兆王的话——在之前,他对这个老王爷,其实并不怎么喜欢。

    因这个念头,便多说了一句:“老王爷,你还有什么要奏的?”

    京兆王稍稍看了一眼小皇帝。

    龙椅上端坐的小孩子,剑眉星目。他心里迅速闪过一丝疑惑——这张脸,简直是弘文帝的翻版,那么神似,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儿子?

    就算真是冯太后的私生子——那也是她和弘文帝私生的!!!

    他心里一震。

    再看冯太后。

    因为存了这个念头,再看的时候,但觉她和小皇帝的眉眼,也是如此的酷肖。

    他老奸巨猾,谁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想起自己属下的回报——他宁愿相信,这是什么别的奸夫的私生子!

    如此,讨伐起来,方是名正言顺。

    他退下,毕恭毕敬。

    倒是临走的时候,芳菲看了他几眼。

    但觉京兆王一如既往的恭顺,只是在看着小皇帝的时候,未免多看了几眼。

    诺大的朝堂,空荡荡的。

    小孩子立即解除了那种压抑的感觉,从龙椅上坐起来,走到太后身边,看那一大堆厚厚的奏折,叹息了一声:“太后,这么多呀?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芳菲此时正拿起一卷奏折,看了几行字,又放下去,看着孩子的小脸。

    如果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一辈子很多时间,都只能埋首在公文堆里,其实,娱乐时间,真的是乏善可陈,少得可怜。

    她想起罗迦。

    若是有罗迦帮忙呢!

    但是,孩子却不允许。

    她微微叹息一声,并不表现出来,只温和道:“宏儿,来坐我旁边。”

    孩子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看她拿的是京兆王的奏折,好奇地问:“太后,我们是不是该相信京兆王呀?”

    芳菲不经意地问:“为什么这样问?”

    “我那天晚上做梦,梦见父皇告诉我,要相信京兆王耶,说他是先帝爷爷的嫡亲骨血兄弟,不会害我们。”

    毕竟是小孩子,在自己最亲密的母亲面前,一不经意,就泄露了心思。但芳菲却心里一震。

    果然!!

    就如自己也曾那样清晰的梦境。

    弘文帝,一再地,进入儿子和自己的梦境。这是要干什么?

    是真是幻?

    秋意慢慢地变得浓郁。

    弘文帝的陵墓前,草也慢慢地转成了一种淡淡的黄色。再有几场秋风,这些草木就真要凋零了。立秋刚过,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所以,还有几分盛夏的酷暑残留。

    一大早,秋蝉就在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最大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嗡嗡声,人走在这样的林中,听着这可怕的噪声,反而感受到一种出奇的清幽。因为昨夜的一场小雨,林荫道上,开始有点儿薄薄的青苔,滑滑的。

    此时,正是人迹罕至的时候。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影。

    只细看的时候,能看到一棵千年古柏后面,隐匿着一个戴着巨大斗笠的人影。

    他背靠着弘文帝的陵墓,谁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他甚至不曾祭拜。但是,就算是一个人影,也能看出他心底深沉的那种悲哀。

    慢慢地,山道上传来脚步声。

    整齐,肃穆,充满了鲜卑人的那种热烈的奔放情怀。那是京兆王,他光明正大,按照鲜卑族的规矩来拜见弘文帝。

    在他身后,是整齐划一的一队人马,并不多,只八名侍卫。按照他的身份,出行也罢,祭祀也罢,至少可以携带500名侍卫。但今日,为了表示尊重,他只带了8名侍卫。

    众人在远处跪下,只有京兆王一个人走近了弘文帝的陵墓。

    他默默地跪下去,双手合什。

    嘴里发出轻微的声音,几乎在喃喃自语:“陛下,您的冤屈,臣等都知道了。臣等一定为您报仇雪恨,让那个孽种滚下宝座!”

    他的声音充满了肃穆,敬重,忠诚。

    祷告完毕,耳边听得呼呼的风声。

    他忽然冲出去。

    旁边的大树上,人影一闪。

    他的腰刀已经出鞘,怒吼一声:“弓弩手……”

    仔细地一看,那8名原本跪着的侍卫,不知何时,忽然已经分散开,站立的位置,正是一个半圆的弧形,正好将这个坟墓包围。

    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强弓。

    甚至将这颗千年古树包围得水泄不通。

    只有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影,慢慢地露出了他的身子——只能看着他高高的头颅,高高的身子,甚至敏捷的身手。

    京兆王心里一抖,忽然觉得这身影那么熟悉,形如鬼魅。必须除掉此人!一定要除掉此人!他不假思索,大吼一声:“放箭!”

    箭镞密密麻麻地,几乎立刻就要将此人射成刺猬,绝对没有半点逃生的希望。

    就在这时,那人的身子忽然一矮。

    斗笠伸展,整个人仿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无数的箭簇,就射在他的斗篷上。

    这一瞬间,京兆王再一次靠前,将他看得那么清楚——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那背影也是熟悉的。

    尤其是他的姿势——那是标准的龙行虎步。

    他心里一抖,忽然想起乙浑——弘文帝如何假死骗过乙浑,一举格杀了这个群臣。

    他更是心慌意乱,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此人活着离开,声音也在发抖:“快,赶紧击杀此贼……格杀勿论,赏赐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一轮不中,这些强悍的弓弩手们,一跃而起。他们的位置,本来是在高处,如此,更是居高临下。

    又是一轮弓弩射出。

    那个戴斗笠的人,身子忽然一矮,旁边都是密密麻麻的野草,长势茂盛,还有杂生的灌木丛,箭簇上去,和灌木丛纠葛,就如一只不会走动的豪猪。

    四下没有了声音,京兆王更是急不可耐,猛冲上去,亲自拿起了箭。气急败坏:“快,必须抓住他,抓住这个刺客……”

    就在这时,深草丛里,忽然动了一下。

    京兆王大吼一声扑上去。

    他本是鲜卑族里著名的勇士,年轻的时候,在各种较量里,都仅次于罗迦,甚至某一次,他的箭术还超过了罗迦。

    这时,一只灰兔从深草里钻出来。

    弓弩手们放松了一下。

    但是,京兆王却一点也没有放松。

    他心里一动,忽然变换了方向,嗖嗖的,连续几箭射出。

    但听得草丛里,一声闷哼。

    若有似无。

    其他人都没听见,他却听见了,心里一喜,再一次冲上去。眼看,这个人绝对逃不了。他至少中了一箭。

    正在此时,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正是御林军总教头周鸿的声音:“王爷,出了什么事情?”

    京兆王生生地停下脚步,回头,但见周鸿率领着一大队御林军已经跑过来。周鸿诧异地看着这周围剑拔弩张的气势,如经历了一场战争。和先帝陵墓前的肃穆,形成了迥异。尤其,地上还有一堆的箭簇。

    先帝陵墓,谁人敢如此嚣张?

    要知道,在历朝历代的先帝陵墓前见血,都是一件大不敬的事情。他面色沉黯,瞪着一队弓弩手:“这里是先帝陵墓,岂可如此失礼?”

    领头的弓弩手唯唯诺诺,不敢回答。

    京兆王眼神凌厉:“这里有刺客。”

    周鸿好生惊讶:“刺客?是刺杀王爷的?刺客在哪里?”

    京兆王一时竟然不好辩驳。刺客是刺杀谁的?

    刺杀先帝?

    刺杀自己?

    简直是一个笑话。

    眼看周鸿的目光,又辗转落在了那队弓弩手身上,再一次回来,又看着京兆王。

    祭拜先帝陵墓,带着如此强大的弓弩手,这算什么呢?而且,弓弩手本该在下面,不许靠近,现在,却都站在了先帝陵墓的上方。

    京兆王心里也暗暗叫苦,他今日只是来试探一下,并没有其他打算,却不料无意中看到如此奇怪的现象。心知,敌人已经出洞,但是,这次杀不了,必将后患无穷。尤其是弓弩手上了先帝陵墓高处,更是不好解释。

    但是,他毕竟位高权重,此时,反而不慌不忙,先挥退了弓弩手,才说:“忽然出现刺客,一时情急,我怕有歹人破坏了先帝的坟墓。”

    周鸿恭敬垂手:“王爷,这里可以交给小人,王爷请回吧。”

    京兆王再一次看了一眼那草丛,忽然几步跨过去,果然,草丛里,一带血迹。

    可是,风一吹来,草丛一浪一浪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自知追逐无望,只得悻悻退去。

    又一阵风过去,草浪都稀疏起来。

    太阳透过树缝,洒在草地上,巴掌大小的叶子,投射出一叠一叠的阴影。

    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停下脚步,在他身后,洒下了淡淡的血迹,点点落在草丛上。他紧紧地捂住手臂,不让那如注的鲜血滴得更加厉害。

    他停下脚步,强忍住疼,忽然用力,一把拔出了肩头的箭簇。

    一看,那箭簇竟然是带一点淡淡的黑色——上面是有鲜卑族常用的那种毒,虽然轻微,但是,多了也会立即致人死命。

    他一咬牙,反手包自己的胳臂,但是,包不住,十分吃力,手也软下来。

    这时,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跑过来,声音焦虑,一把捉住了他受伤的胳膊:“快点躺下,不要动,一动也不要动……”

    他眼前一黑,依言躺下去。

    心里忽然觉得很安稳。

    她顾不得多说,张嘴就吸在他的肩膀上,很快,便是一大口的黑血。她连续吸了好几口,然后,睁眼四处看看,随手采摘了旁边的一簇野蒿,揉碎了,弄成一个大团,敷在他的肩膀上。

    罗迦并未昏迷,只是觉得疲倦,一直仔细地看着她做这样的事情。山上天气凉爽,她额头上却全是细细的汗水。

    他忽然笑起来,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伸出去,抱住她的肩头,柔声道:“小东西,你怎么来得如此及时?”

    芳菲心有余悸,又气急败坏,“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冒险?真是吓死我了。这些天,我一直心神不宁,老是觉得会出什么事情。你倒好,竟然去招惹京兆王,你是不是疯了?”

    罗迦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果然是他!他果然有了二心。”

    芳菲不以为然,权臣多的是,但是,犯得着他自己去冒险?

    她恨恨地敲一下他的胳膊。他龇牙咧嘴,痛得难忍:“喂,小东西,你轻一点。”

    “你也晓得痛?晓得疼,你干嘛这样?”

    罗迦躺在草地上,只拉紧她的手,没有做声。

    芳菲恨恨地瞪着他,好一会儿,才叹道:“陛下,你已经警告他了!但是,看看他是如何报答你的好意的?就是对你必杀?”

    罗迦也长叹一声,自己现身,警告过京兆王了。尤其是那件斗篷,那是他生前最常用的标志之一,记得某一次穿上了问芳菲帅不帅,芳菲还说,自己像一个黑魔王。

    京兆王当然也是知道的。

    芳菲没有责怪下去,其实,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意?京兆王是他唯一的兄弟了——可谓这世上最后的手足,同父同母,早前,兄弟关系一直亲密。所以,总不愿意,眼睁睁地再来一个兄弟相残。

    但是,京兆王显然并不会领会他的这一番美意。

    芳菲见他面色暗淡,十分悲哀,忽然坐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罗迦吓一跳:“小东西,你干什么?”

    “哼,你这个罗迦大人,我算是把你看透了。”

    “你怎么看透我了?”

    “你一天到晚,担心你的儿子,担心你的兄弟,对他们总是一而再地手下留情,也不知道吸取教训。知道农夫和蛇的故事不?农夫把冻僵的毒蛇放在怀里温暖,毒蛇醒来后,一口就把他咬死了……”

    语气,非常的愤怒。难道他忘了三皇子的教训?

    三皇子死而不僵,最后跳起来,给了他一击,才有他这十几年的不生不死。现在,又想让京兆王故技重施?要是再死一次,还有命么?他以为自己是九命猫妖?

    罗迦笑得那么虚弱,手搭在她的肩头抚摸她的头发:“小东西……”

    她冷哼一声,一把掀开他的手:“你对他们,都比对我好!哼!”

    也许是她用力过大,他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呼。

    本是不想理睬他的,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恨恨地去搀扶他。

    罗迦趁势,一把搂住了她,笑嘻嘻的贴在她的耳边:“小东西,别生气啦。这是我给他的唯一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此后,绝对不会再次犯错了,你放心。”

幕后黑手5K

    芳菲抚摸着他的受伤的臂膀,仔细地查看他包扎好的伤口,忽然觉得很软弱,一种无可压抑的悲哀涌上心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种软弱,并非是来自政敌,而是来自爱人。

    如果没有那个人,千难万险,总是过得去的。

    可是,如果有了那个人,又岂能再眼睁睁地自己冒着大险?

    罗迦见她神色不对,搂住她的肩,柔声道:“小东西,怎么了?”

    她的目光看着脚下的一丛野生兰草,开出一串一串紫色的小花。她随手扯了一串紫花在手里,淡淡道:“陛下,如果你再没了,我就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罗迦心里一震。

    “陛下,你这几天离开了,我知道,你是不开心……”

    他脸上浮起淡淡的一丝惆怅,但是,很快就散开了:“不,芳菲,我不是不开心。我是想查明,到底谁在捣鬼。真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京兆王……”

    芳菲更是平淡:“你是在逃避宏儿!”

    “!!!!”

    她的眼神直视着他:“你是不想看到宏儿一天到晚对你不满意,对吧?”

    他笑起来,但见她咄咄逼人,她的儿子对自己那样不友善,她竟然还先发制人,连生气都不允许。那样子,谁说不是又一个宏儿?

    那小鬼头,完全是跟她学的嘛。

    从小就是一个人小鬼大的孩子。

    “哈哈,芳菲,你这个小魔头我都能驯化,何况宏儿?这孩子,比你还纯良点,至少没有提滚水浇花呢。”

    她也笑起来,如释重负。轻轻敲一下他受伤的臂膊:“以后可不许单独冒险了。”

    他轻叹一声:“我不可能再给他机会了。”

    她也神色凝重:“陛下,你说,就是京兆王一个人?”

    罗迦摇摇头。

    线索尚不明朗。

    按理说,京兆王此人向来本份胆小,不应该那么急于出手。但是,今日居然带着弓弩手祭拜,显然是有备而来。

    芳菲微微咬着牙,似笑非笑:“陛下,你难道就不知道?也许,他们是处心积虑想杀掉冯太后的‘奸夫’!!你要给他机会,他可不会给你半点机会。今日,就是专程杀你而来。”

    李奕,便是被他们找了种种借口杀掉的。

    罗迦的眉头紧锁:“我想,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想,我出入何等隐秘?而且,有魏晨和道长等人护驾,按理说,是绝无可能暴露行踪的。除了你和宏儿,什么人都不会知道。”

    芳菲忽然想起弘文帝。

    在梦里一再出现,不停警告自己的弘文帝。

    身上竟然一寒。

    这天下事情,当然不会是天知地知的。至少,弘文帝完全知道——甚至在他死前,就多次追查罗迦的下落。

    难道,真有什么猫腻?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转向弘文帝陵墓的方向。

    那个石碑刻得特别高,特别大。

    这一次,他陵墓的修建,是他自己主持的。在他南征之前,就开始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墓,和历代帝王一样,生不能把握,但是,死后,务必要继续秉承帝国最大的哀荣。

    一如他凌厉的目光,威武地俯瞰着这山上山下的一切——务必臣服在他的面前!

    一如他生前常常说的,儿子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

    但是,这种心理,她没法说出来,那种恐惧和压抑,在罗迦面前,完全没法启齿。

    罗迦看出了她的异样,柔声问:“芳菲,怎么害怕啦?”

    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忽然滋生了无穷的勇气,狡黠地一笑:“天大的事情,还有你呢,我怕什么?”

    那是完全出自内心。

    当然不是李奕死时的那种无助和恐惧——全天下都是敌人的感觉。

    现在,再大的危险,都不会吓成这样了。

    她起身跳起来。周围的青草那么柔软,前面,便是自己和他居住过的小屋。

    “先帝”的保护区范围内,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周围,到处是警戒的人群。这里,那么安全。而且,自己出入,也那么正大光明。

    她跑了几步,听得后面罗迦的声音:“小东西,你不等我?”

    “陛下,你来追我……快来……”

    “喂,小东西,我受伤了耶……”

    “手臂受伤,腿又没受伤,快来,快点……”

    罗迦也站起来,看着她轻盈的身姿,这些日子,整个人,焕发成一个青春的少女一般,仿佛政敌也罢,刺杀也罢,什么都不能影响她的心情。

    这也让他的心情轻松了一点。

    再回头时,也看到儿子高高的陵墓,不知为何,竟然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再看自己这只受伤的臂膊。

    的确,不管京兆王出于什么目的,这也是自己给他唯一的机会了,绝对没有下次了。

    二人的身子走远。

    许久,一个蝙蝠一般的人影,缓缓地从草丛里钻出来。

    但是,他的身影几乎还是完全贴在旁边的一丛灌木里,一如那褐色的灌木皮。

    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遥远的那座小木屋。

    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高高的尖顶,以及周围盛开的一望无际的野花。经过多年的修缮维护,那里,几乎已经成为了北武当最最美丽的风景之一了。

    只是,他想,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留意这样的一个地方呢?

    过了许久,他才徐徐转身。

    山崖边。

    京兆王垂头丧气,气急败坏。

    只听得那个蝙蝠一般的声音,冷酷而淡漠:“为什么失败?”

    京兆王的面色沉黯,声音极其不安:“这……这一次失败,实在是事出有因。”

    “什么原因?”

    “我发现那个人太奇怪了……”

    “怎么奇怪?”

    “他不像是冯太后的奸夫……”

    “那他是谁?”

    “这……这……”京兆王吞吞吐吐,不敢说下去。这实在是太惊悚了。因为,从那个人的背影,那个人的行走姿势,甚至他躲避箭簇的威力和身手……他不知该怎么说。

    质问的声音变得如此威严:“京兆王,你为何隐瞒?”

    “不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此事太奇怪了……”京兆王面色也开始发白,干脆豁出去了,“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看到那个人的背影,竟然像先帝……”

    “先帝?你是说弘文帝?”

    “不不不!!!是我的哥哥罗迦大帝……”

    “竟然是他??”

    “我也拿不准。只是觉得看身影特别像他……”他的声音低下去,甚至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生怕那个可怕的背影,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毕竟,那么多年的积威之下,当年的罗迦,谁敢反抗一言半句?

    那个人忽然笑了一声,磔磔的,如一只夜鹰在林间飞过,充满了一种沧桑的愤怒:“王爷,你说笑了。先帝死了那么多年了,岂会是他的背影?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京兆王听得这样的笑声,心神忽然有些混乱,不由得匍匐在地:“是,是我老眼昏花了,先帝已经死了,早已死了……”

    那个声音转为凌厉:“先帝既然已经死了,这个肯定就不是先帝!那是冯太后的奸夫!是奸夫就得死!”

    京兆王但觉耳朵里嗡嗡的,全是同一个声音:“是奸夫……就得死……是奸夫……就得死……”

    “杀了奸夫!”

    “是,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奸夫!”

    他跳起来,冲出去。

    脚步那么果敢,就如领受了命令的死士,死心塌地,一点也不放松。

    一边跑,一边还听得脑子里隐隐的声音:“他们常常在小木屋相会……就在那个小木屋……在那里,一定能杀了这个奸夫……”

    冯太后和奸夫,在小木屋相会。

    在先帝的小木屋相会。

    这真是对先帝极大的侮辱——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一种热诚的疯狂和忠实的信仰——自己杀了奸夫,自己是在替先帝伸张正义!

    必杀奸夫!

    跑出去很远,才依稀记起那个神秘人的部属。

    清晰而严密。

    果然比自己贸然地带着弓弩手出击强多了。

    他的意识逐渐地有些清晰过来,放慢了脚步,顿时,滋生了无比的威严和五体投地的感觉——竟然不敢违背。

    一点也不敢违背!

    仿佛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似的。

    他是谁??

    夕阳西下,芳菲踩着满地的暮色回到慈宁宫。

    宏儿正要结束了一天的功课,听得太后的脚步声,急忙放下书本跑过来,嘟嘟囔囔的:“太后,你去哪里啦?我饿了。”

    她一笑,搂住儿子,十分亲昵:“宏儿,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

    “李中书表扬我了,说我学得又快又好。太后,我今晚想吃拔丝苹果了,好久没吃过了……”孩子有口无心,悄悄的,“自从神仙爷爷走了,你就不做拔丝苹果吃了……”

    说到这里,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闭了嘴,不再说下去。

    芳菲凝视着他的眼神,那是小孩子的幼小的眼神。一点也没有狡狯——淳朴,天真。这孩子,和他的父亲不一样,和罗迦也不一样。

    甚至和许多皇家的子弟都不同。只因为,他从小是在非常自由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从来不曾压抑,也没学会小心翼翼。

    这是芳菲刻意栽培的结果,下意识地,总是不想他如弘文帝一般。太过压抑的后果,便是巨大的反弹。就如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超强度的忍辱负重,任劳任怨,成为全世界最能忍受的驯民,但是,一旦揭竿而起,从军如流,那凶残,便是超一流的,烧杀掠夺,奸淫屠戮,完全失去了人的本性。

    每个人其实都是这样,内心的恶潜伏得越久,一旦脱离了道德约束的藩篱,便会变成一个超级可怕的魔鬼。

    就如自己。

    她想,若非是早年逃离了神殿的可怕的命运,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的魔鬼呢?

    内心的怨毒,要如何才能纾解呢?

    她拉住孩子的手,没有回避他的这个问题,脸上都是微笑:“宏儿,你不是说你会叫那个孩子陪你念书么?他在哪里?”

    孩子眼睛亮起来:“太后,你说叶伽?我明天叫他来玩儿好不好?神仙爷爷也说了,他是一个好孩子……”

    他对罗迦戒备森严,但是,要找理由时,立即又把罗迦搬出来。芳菲笑起来:“好啊,那明天叫叶伽陪你伴读。”

    “太后,叶伽说,他从没吃过拔丝苹果呢。因为他没有太后……哦,是他没有妈妈……”

    芳菲摸摸他的头:“明天午膳,你留他一起。”

    孩子惊喜得几乎蹦跳起来:“真的吗?太后,真的让他一一起吃拔丝苹果?”

    “难道太后什么时候骗过你么?”

    孩子欣喜若狂,咯咯地笑起来。

    芳菲这时才不经意地问:“宏儿,你不想回平城了么?”

    孩子一愣,好像忘了自己说的三天就要回平城的事情。

    听得太后提起,才说:“我其实不那么想回平城。”

    “为什么?”

    他悄悄地,看一下太后的脸色,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只要神仙爷爷不来,我就不那么想回平城……”

    芳菲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宏儿,为什么呀?”

    “昨天,京兆王又上奏说必须回平城了。其实,我并不喜欢京兆王,只是那天晚上做梦,我梦见父皇说,一定要相信京兆王,太后,您说,京兆王可不可信?”

    芳菲十分认真,并不因为他是小孩子就敷衍。

    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宏儿,凡事要多看看。仅仅凭借一点时间,是无法清除了解一个人的。”

    孩子有些狐疑:“可是,是父皇托梦给我……”

    芳菲摸摸他的头发:“宏儿,父皇还给你说了些什么?”

    孩子怯怯的,竟然不敢说。

    芳菲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转过了目光。

    孩子看她面色有点难过,忍不住了,拉住她的手:“太后,父皇在梦里告诉我,说他是被毒死的……”

    芳菲面色惨然,几乎站起来。

    身子也微微发抖,几乎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般。

    被毒死!

    怎会被毒死???

    弘文帝是自己一手诊治的,他能被谁毒死?难道是自己?

    难怪宏儿这些日子,举止那么奇怪,非要跟罗迦过不去。她不是不知道,外界对弘文帝的死,多有传闻,毕竟弘文帝是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染病而亡。加之,自己内宠汉臣的传闻尘嚣尘上,诸多怀疑不足为奇。

    可是,别人可以怀疑,宏儿怎能怀疑?

    长此以往,岂不成为盘踞在心头的一条毒蛇?

    每每心底,想起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母亲毒死的?

    再多的政敌,她都不曾如此害怕过。

    额头上,竟然冷汗涔涔。

    孩子见她失态,有点害怕,急忙问:“太后,您怎么啦?”

    她沉声道:“宏儿,你相信你父皇是被毒死的么?”

    “这……”孩子搔搔头,“父皇生病的时候,每天我都陪着他,他的药经常是我喂的……我见过太后您中毒的样子,嘴唇是黑的,昏迷不醒……可是,父皇他不是耶……”

    芳菲如释重负。

    忽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宏儿吓了一跳,急忙抱住她的腰,吓得也要哭起来:“太后……太后……您怎么啦?是不是宏儿说错话了?”

    她紧紧地搂住儿子,泣不成声:“宏儿,你要相信我……如果你都不相信我,谁也不会相信我了……”

    孩子喃喃的:“我相信太后……我一直相信太后啊……我才没有呢……是做梦嘛……”

    他当然相信太后,不相信的,是那个神仙爷爷。

    “太后,我真的不喜欢神仙爷爷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太后做拔丝苹果给他吃。太后不要喜欢别人,只能喜欢我和父皇……太后,父皇以前最怕你不喜欢他了,所以,才生病了,我想起父皇总是很难受。所以,你不要喜欢神仙爷爷好不好?”

    芳菲内心里长叹一声。

    孩子更是满脸的撒娇:“太后,您答应我嘛……您答应嘛……”。

    这些话,任何成年人都是说不出口的,除了他。孩子那么天经地义,娇娇的,那是自己的母亲,想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无需任何刻意的隐瞒。

    芳菲一点也不想破坏这样的母子情意。

    只是,她没法告诉儿子,自己母子现在处于什么样危险的时候。

    幸好,儿子把梦境说出来了!

    这难道真的只是“梦境”而已?

    自己和儿子都做一样的梦,都是弘文帝来装神弄鬼?

    他真有什么冤屈?

    他又能有什么冤屈??

    还是谁借了他的“魂”,装神弄鬼?

    她立即警觉,抱住儿子,柔声道:“宏儿,这些日子,你都住在慈宁宫。”

    孩子简直欢天喜地:“真的么?太后,我一点也不喜欢住玄武宫,孤孤单单的,一点不好玩。我一直住在慈宁宫好不好?”

    母子处境如此危险,芳菲哪里还管什么规矩?

    这一夜,相安无事。

    等孩子去休息了,芳菲才立即招来周鸿和乙辛、赵立等人,令他们全天候,寸步不离的守护小皇帝的安危。

    一切处置妥当,芳菲才来到密室看堆积如山的奏折。她随意检阅几封,但见都是大臣们上书,要求陛下太后赶紧回平城的。而这些奏折,都是这几天才开始的。

    她心如明镜似的。

    又暗暗忧心。

    心里,对平城一直怀着某种程度上的警觉。

    那里是鲜卑贵族的大营。

    这么多年的汉化去鲜卑化,鲜卑贵族们积压在内心的怨毒可想而知。虽然权臣几乎除掉了十之七八,但是,怨毒越深,反弹越大。

    某非,这一次,便是一个集体的总爆发?

    她想到罗迦,总是隐隐地觉得不安。

    就算他再镇定自若,可是,他性格里的那种缺陷,是很明显的,就是在对待他自己的至亲骨肉时,总是太过优柔寡断。要知,在你死我活的时候,这种优柔,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此时,已经深夜了。

    她疲倦到了极点,信步回到房间。

    儿子就住在隔壁,她轻轻推开门,月光下,孩子睡得很熟,手脚也乖乖地放在被子里。她摸摸他的额头,才慢慢出来。

    再看四周,轮值的卫士,一点也没疏忽。这些人,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绝对可靠。

    就如这暗黑的夜里,那不知名的鬼魅的眼睛。

    握着滴血的大刀,罗迦,自己,宏儿……他要杀的第一个是谁?

    她心急如焚,但是,反倒平静下来,该来的,躲也躲不过。

    秋高气爽的一天。

    这是芳菲第二次见到小叶伽。

    两个孩子认认真真的上早课,她在外偷偷观察的时候,但见那个俊秀少年,坐姿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很长时间,都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全神贯注。

    她站了很久,小少年真的一动不动。

    她不禁暗赞,这孩子,定力怎么这么好?

    这时,红云悄悄地来通报:“太后,冯夫人求见。”

    冯夫人?

    红云低声在她耳边:“是新雅公主……”

    芳菲很是意外。

    新雅公主改嫁后,就很少再见面了。这时,新雅来干什么?

    “太后,见不见?若是不见,我出去打发了。”

    芳菲心里一动,毕竟是自己的“姐姐”,这么大老远地赶来,便道:“带进来。”

    一会儿,新雅便进来了。

    第一眼,芳菲便发现,她长胖了,也老了,昔日的美貌不见了,但是,富富态态,倒也是一个贵妇人摸样。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新雅牵着的小女孩面上。但见小女孩玉雪可爱,冰肌玉骨,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动,充满了天真和好奇。

    芳菲笑起来:“这孩子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脆生生的:“妙莲,我叫妙莲。”

宏儿和妙莲5K

    新雅急忙斥责她:“不得无礼,快给太后请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又转向芳菲,神色非常拘谨:“太后,这是妾身的女儿妙莲。”

    小女孩头上两个丫角,跪下去就叩头,伶俐无比:“妙莲给太后请安。”

    芳菲大乐,伸手抱起她,温和地说:“你叫妙莲?真是好名字。快起来吧。”

    小女孩不如新雅拘谨,扬起脸孔看人,皮肤白里透红,真正如七月盛开的一株莲花。大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落在芳菲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上,仔细地盯着那颗又大又璀璨的戒指。

    芳菲忽然想起自己的小时候,笑起来,“妙莲,你喜欢么?”

    孩子童言无忌:“我好喜欢呀,真漂亮。太后,我还没有看见过这个东西哩。”

    “好好好,进来,我有很多好东西给你。”

    新雅本是非常小心翼翼,但见芳菲已经亲手牵着女儿,不由得受宠若惊:“太后,小孩子没规矩……”

    芳菲不以为意,淡淡道:“你也一起进来吧。”

    众人在屋子里坐下,只小孩子不停地东张西望,看着这慈宁宫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渴望。

    芳菲仔细地打量她们母女的衣着,发现新雅和女儿都穿得非常朴素。原来,新雅后来改嫁后,丈夫不久死了,再一次改嫁。这一次改嫁,嫁得很不好,只能做一个小官的小妾。小官姓冯,原是有正妻儿女,子女成群了,新雅又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更是没什么地位。随着年岁过去,加上容颜逐渐衰老,更是沦落成不像样子。

    小女儿因为是庶出,吃穿打扮,倒像个丫鬟似的。

    芳菲赐坐,她也不怎么敢坐,只是侧着身子,本本分分地守着小妾的礼节。

    芳菲暗叹,当年的公主之尊,只因为国家战败,一步步地沦陷,从弃妃到小妾,命运,真是无从论起。她和新雅等人的关系,始终是一个秘密。新雅也凭此得不到什么好处。

    她心有戚戚,但是语气非常平淡:“我这些年忙碌,也没顾得上打听你们的消息,完全不知你们的近况……唉……”

    新雅垂下头去:“回太后,洁雅三年前已经病死了。就剩下妾身一人。改嫁冯家,生了小女,勉强在冯家混一口饭吃。这次,我家老爷入了军中,我知道太后在北武当,所以,大着胆子来求见,实在是想念故人……”

    故人!

    不是姐妹,只是故人!

    芳菲不胜唏嘘。

    这时,张孃孃等已经听得消息,拿了赏赐的盒子出来。一看到新雅母女,立即请安问好。新雅等沦落多年,几曾受到这样的请安尊敬?不胜惶恐,急忙答礼。

    小孩子却没那么多顾忌,眼巴巴地,只是看着那个盒子。

    芳菲招手,叫她过来,然后打开了盒子。

    小女孩的眼睛立刻亮了,凝视着那绚丽多彩的红宝石、蓝宝石和润泽无比的珍珠,还有金灿灿的链子……好一会儿,忽然惊喜若狂:“太后,我可以摸一下么?”

    “可以。妙莲,这些都是你的。你不仅可以摸,还可以戴。”

    芳菲一边说话,一边拿起一条打造得异常精美的长命锁链子给她戴在颈子上,小女孩兴奋地伸出手,怯怯地触摸一下那颗最大的蓝宝石,又赶紧缩回来。

    但见金链子戴在脖子上,又一次地追问:“太后,我真的可以戴么?”

    “可以,是你的了。”

    小孩子喜形于色:“呀,妙清、妙芝都有金链子,但是,从不让我摸一下……真好,我也有一条了……”

    “妙芝是谁呀?”

    小女孩忽然看了妈妈一眼。

    那两个是她的异母姐妹,因为是嫡出,母家是望族,待遇当然远远在她之上。两个人千金小姐一般,庶出的女儿,当然就衬托得丫头一般。

    新雅嗫嗫地:“太后,孩子不知深浅,乱说话……再说,这赏赐过厚,真是不敢当啊……”

    芳菲转眼,只见孩子仍在全神贯注地抚摸这些珠宝。她的眼珠子那么大那么亮,被宝石映衬得几乎要闪闪发亮。

    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点儿羡慕之情,想起罗迦,他多少次,想有这样一个女儿啊。可是,终究很难得偿所愿。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非常温和:“妙莲,你喜欢这里么?”

    小女孩脆生生的:“喜欢。真喜欢。”

    “为什么喜欢呀?”

    “这里没有人骂我,还有链子和这些东西……呀,这个是什么呀……”她的目光立即从闪闪发光的珠宝转移到了红云端着的盘子上,小脸如苹果似的,贪婪地嗅着那香味:“真香啊……妈妈,真香啊……”

    是糕点。

    新鲜出炉的各种糕点,还有拔丝苹果。

    快到午膳了,宏儿要下课了。

    这是他第一次请他的朋友叶伽用膳,所以,芳菲可不敢含糊,按照他的要求,给他做了拔丝苹果,招待他的小朋友。

    妙莲闻到这股香味,珠宝也顾不得了,眼馋地,一个劲地看着那些糕点,手指头搅动。

    芳菲仔细地看她的神色变幻,不知为何,老是想起自己。

    这孩子,也没吃过糕点么?

    她柔声问:“想不想吃啊?”

    孩子用力地点点头,吞咽了一口口水。

    新雅待要斥责她,但见芳菲神色和蔼,便不做声了。

    芳菲笑眯眯的:“快去洗手,陛下要回来了,今日午膳,一起用膳。”

    新雅再一次惶恐:“太后,这可不敢啦……妾身万万不敢,妙莲年幼,怕冲撞了陛下万金之躯……”

    芳菲不以为然,这是慈宁宫的家宴,再说,好歹,妙莲还算宏儿的表妹呢。

    新雅坐卧不安,正要推辞,忽然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非常欢快活泼:“太后,太后,我回来啦,还有叶伽……”

    两个孩子鱼贯而入,宏儿兴冲冲的,跟在他后面的叶伽却非常低沉稳,步履稳重,一见了芳菲,立即跪下去请安。

    芳菲心情好,又见到这么漂亮的孩子,但觉每一次见面,这孩子就更令人惊叹几分。

    “叶伽,快起来。”

    “谢太后。”

    两个孩子,这时忽然看到前面的小女孩,戴着大大的金链子,显得无比的玉雪可爱。二人都呆了一下,因为在慈宁宫,还从没见过小女孩呢。

    尤其是宏儿,他见过那条金链子,是太后的收藏,怎么就戴在了小女孩身上呢?

    他好奇地问:“你是谁呀?”

    小女孩也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小男孩,目光从宏儿身上,又转到叶伽身上,来不及回答,新雅已经跪下去:“妙莲,快拜见陛下……快……”

    妙莲被母亲拉着,不得不跪下去。

    “起来,快平身。”

    宏儿第一次接受小女孩子的跪拜,竟然非常紧张,立即伸手去扶她。伸出的手刚碰到她的手,觉得小女孩的手软乎乎的,肉嘟嘟的,就如拉着一截白嫩的莲藕。

    他拉的女人的手,几乎就是芳菲的。

    太后的手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手。

    只觉得拉住很舒服。

    是和拉住太后不一样的舒服。

    小女孩被她紧紧地拉住手,也有点紧张——在她的小脑瓜子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只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漂亮的衣服——描绘着金龙的龙袍,那些花纹,精美绝伦,以及他头上那顶灿烂的王冠,一支点缀的绿色的羽毛,充满了一种陌生的优美而庄严的感觉。

    为什么这个小孩子,就可以穿得这么漂亮呢?

    因为他拉着她的手,便露出袖子。

    露出那一截和白嫩的莲藕不一样的伤痕。

    小女孩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穿得没有这个小孩子那么好看,立即就缩手,微微用力。

    他吓得竟然缩回手去。

    芳菲但见这孩子,多少次被王公大臣跪拜已经安之若素,现在换了个人,就乱了分寸,毕竟是孩子,习惯性的思维里,以为只有大人才跪拜自己,哪里想到孩子也会跪拜?

    她笑着,温和地道:“这是家宴,大家都别多礼了。”

    新雅母女站起来。

    小女孩已经镇定自若,充满好奇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这屋里的所有人,然后,落在小叶伽身上。

    这一看,纵然是小孩子也惊呆了,她悄悄地咬着手指——呀,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看呢?

    小叶伽进门后,向太后等人请安后,就一直目不斜视。

    忽然见小女孩看着自己,那目光,彻底粘在自己身上一般。

    又开口,好奇地拉着新雅,悄悄的:“妈妈,这个哥哥真好看……”

    小孩子童言无忌。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而且,她就算“悄悄”的,声音也那么大,足以让所有人听到了。

    叶伽在道观里,唯一见过的女人便是芳菲和那些成年的老宫女,几曾见过这样的?听得她说自己好看,一张俊脸,立即变得通红。

    新雅生怕孩子继续说下去,急忙捏了她的手,很是不安,小声道:“妙莲,要知规矩。”

    芳菲瞧这个孩子,越看越有趣,拉住她的手:“妙莲,这是陛下,这是叶伽,用了午膳后,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玩儿。”

    女孩立即高兴起来:“真的么?真的可以么?”

    芳菲含笑点点头。

    新雅愈加不安,在家里,纵然是正室的几个女儿,也是不许和偏房的女儿一起玩的。特别是有客人来的时候,妙莲一直只能躲藏着,只能让妙芝等去见面。现在,这孩子,竟然被允许和皇上一起玩。

    她不安,又不敢说什么,生怕得罪了芳菲,就只好坐下。

    饭菜上来,宏儿就比较安之若素了,小大人样子的,指着桌上的拔丝苹果:“叶伽,这是太后做的,可好吃了。”

    一边说,一边夹一块给他:“你尝尝。”

    小叶伽屏息凝神:“谢陛下。”

    妙莲坐在对面,早已对这拔丝苹果馋得不得了,眼巴巴地看着,想等小陛下大人先吃了,自己马上好夹一块。宏儿一转眼,见她死死盯着盘子里的东西,生怕很快被自己等吃光了的样子,就觉得可笑,立即又夹一块给她:“你也喜欢吃么?”

    女孩哼哼地不回答,因为拔丝苹果已经整个儿塞进了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新雅但见对面的小叶伽,小口小口,吃得文雅,而自己这个小丫头,就更馋猫似的,更是不安,低声地不停拉扯她:“妙莲,注意规矩……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芳菲一直看着她局促的脸,那种战战兢兢的惶恐,这一顿饭,她一直都处于不安中,根本没吃,只顾着女儿,生怕女儿一个失礼被赶出去似的。

    果然,在她的拉扯下,小女孩吃了这个拔丝苹果后,便不敢去夹了,怯怯地,看了一眼母亲,又吞了老大一口口水。

    显然在家里,是服从惯了的。

    然后,便乖乖地放下筷子,只是眼巴巴地看。

    宏儿奇怪了,又看她:“妙莲,你为什么不吃?”

    她只转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悄悄地,又看一眼拔丝苹果。

    宏儿笑起来,又给她夹两大块拔丝苹果:“你快吃,今天有好多呢。”说着,又给她夹了一个大鸡腿。

    小孩子两眼放光,再也顾不得看母亲的脸色,又大吃大喝起来。

    这一顿饭,因为孩子多了,芳菲心情也愉快。

    但觉这么久,灰蒙蒙的,反倒是听得孩子的笑声,胜过一切佳肴。

    妙莲在吃鸡腿,小腮帮子鼓鼓的。

    她看着特别可爱,不经意地转头,对伺候一边的红云道:“你找几匹缎子,给妙莲做几身衣服。”

    新雅立即道:“妙莲,还不快谢谢太后。”

    小女孩立即放下鸡腿:“谢谢太后。”

    芳菲拍拍她的头,柔声道:“妙莲,想不想穿漂亮衣服啊?”

    她点头,声音那么清脆:“想。”

    芳菲哈哈大笑。

    饭桌上的气氛,立即变得非常的轻松,就连新雅的紧张也得到了缓解。

    饭后,宏儿带着三个孩子出去玩儿了,只剩下芳菲和新雅。

    芳菲这才淡淡地问:“你丈夫在哪个军营里?”

    新雅回答:“在宗子军的力微部,他是个鲜卑人,平素老是说不得志,脾气也不太好,这一次,说自己要立一个大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芳菲本是随口问问她丈夫的近况,毕竟,是个很普通的鲜卑小官,她之前没有任何印象,也不了解。忽然听得这个小官竟然来到了宗子军的力微部。

    力微部,是宗子军最特殊的一支部队,之前隶属于被处决的陆泰。

    后来,全部给京兆王统管,并未再安排其他负责人。

    她不经意地继续问:“他会在力微部呆多久?”

    “我也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是听他的语气,也许至少要一个月左右。我来见太后,是私下里悄悄来的……”她不敢透露自己和芳菲的关系,只告诉丈夫,自己是去一个亲戚家。当时,男人忙着有事情,也没顾上她,既没同意,也没反对,新雅就悄悄地来了。

    芳菲心里更是狐疑,却还是面不改色,只说:“新雅,你们母女难得来一趟,就在这里住几天好了。”

    “太后,这怎么敢当?”

    “我已经吩咐下去,给你和妙莲都做几套衣服。你们且安心住下。”

    “多谢太后。”

    新雅退下。

    外面,孩子们不知在玩什么游戏,唧唧喳喳的,甚至能听到沉默寡言的小叶伽的声音。这孩子的声音和别人不同,非常清冽,非常温和,就如一场春雨,滴答在宽大的芭蕉叶上,是一种连绵,但是,又不那么清脆,只觉得无比舒服。

    她信步出去,但见孩子们正在玩儿投壶的游戏。

    宏儿是玩惯了的,几乎百发百中。

    叶伽也很快上手,投射得并不比宏儿差。

    只有小妙莲,她胖乎乎的手,每每捏着箭簇,用力投掷出去,但是,到了中途,总是就掉了,东倒西歪,没有一支能够落入铜壶里。

    宏儿哈哈大笑:“妙莲,你可真笨。”

    妙莲看着满地的箭簇,小脸红扑扑的,又很羞愧,被宏儿这一嘲笑,扁着嘴巴,几乎要哭出来。

    小叶伽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支箭,“妙莲,你看准了,是这样,要这样用力……”

    小女孩学着他的样子,将箭扔出去。

    但是,到了中途,箭依旧掉在了地上。

    宏儿大笑:“妙莲,你看吧,你就是笨。”

    他也跑过来,捡起箭,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非常的少年老成:“要掌握诀窍,懂不懂?我父皇以前教我玩儿的时候,就告诉我,第一诀窍是用力,第二是速度……你看,就这样,手肘用力……天啦,你不知道手肘是哪里?啊,连你的手肘都看不到耶……哈哈哈……”

    宏儿肆无忌惮地大笑。

    肆无忌惮地看她笨拙的样子。

    女孩子的胳膊胖胖的,上下一体,就如一截圆圆的莲藕,根本就分不出粗细。

    “胖丫头,哈哈,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胖的手臂……真有趣……哈哈哈……”

    以前还不觉得,如今听得宏儿这么肆无忌惮的讪笑,妙莲小脸通红。

    但是,又不敢发怒,母亲说,这个人是皇上——他一发怒,就可以杀人或者鞭打的。她不知道杀人如何,但是知道鞭打,也挨过,那是很疼很疼的。

    所以,觉得这个狂笑的“皇上”,真是太不安全了。

    下意识地,便悄悄地往小叶伽的身边靠去。

    直觉里,这个人,比小皇帝善良可靠。

    宏儿哪里知道她这么多想法?见她躲闪,一把就拉住她的胖胳膊。小女孩要挣扎,又怎么挣扎得了?宏儿拉着她的手,大声道:“你看,这样……就这样……”

    一弯曲,箭飞出去,咣当一声,还是掉在地上。

    “笨丫头,你真笨,哈哈哈……”

    宏儿笑得更厉害了。

    这次,就连不苟言笑的小叶伽也笑起来。

    小女孩自己忍不住,也笑起来。

    ……

    芳菲在后面,悄然听着三个孩子的哈哈大笑,又看宏儿,但见他眼睛明亮,神采奕奕,充满了一种无忧无虑的欢乐——这才是孩子的生活。

    和他上朝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命运却见他推到不该属于他的地方。

    她想起新雅的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宏儿这么小的孩子,不该面对这一切。

    还有罗迦——

    她心里忽然一凛。

    现在,罗迦才是最最危险的哪一个啊。

天伦之乐背后5K

    她心里忽然一动,慢慢走过去,看那几个还在玩儿的孩子,温和道:“宏儿,你们还在玩么?”

    几个孩子立即停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叶伽见是太后,立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妙莲见他如此,也跟着,悄悄地,伏下身去给芳菲行礼。

    芳菲见小女孩如此见机,笑起来,伸手牵着她的手,但是,话是对小叶伽说的:“叶伽,今天玩得开心不?”

    小少年一本正经的:“谢谢太后,很开心。”

    芳菲见他少年老成的样子,可毕竟也还是孩子,手里还拿着玩儿的箭簇,这样子看起来就十分的搞笑。

    她心里有了久违的恶作剧的念头,忽然一眨眼:“叶伽,你一直帮妙莲么?”

    宏儿笑嘻嘻的:“是啊,太后,他一直教妙莲,没有教会呢。”

    小叶伽胀红了脸。

    妙莲却偷偷地做了一个鬼脸。

    宏儿看到了,也做一个鬼脸。

    芳菲呵呵笑起来:“孩子们,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玩。”

    宏儿大喜。

    这几天,太后都非常忙,每天都要他在宫里好好的上朝,做事情,都没去玩过呢。

    他急忙问:“太后,我们去哪里玩?”

    “去山上摘苹果。”

    “好耶。我最喜欢苹果了。”

    孩子拍着手,另外两个小孩,眼里也放出光来,他们还从没摘过苹果呢。

    这是北武当最靠近先帝陵墓的苹果园。

    最早,是野生的,和北武当的其他漫山遍野的金苹果一样,是野生的。后来,为了统一规划,而且因为金苹果对北国人的巨大的意义,这几十亩园林就被特殊保存下来,既成了一个景点,也代表一个特殊的意义。

    这一片果林,独属于皇家,每年,到了一定日子,便会组织人采摘。

    此时,正是秋季。

    漫山遍野的苹果开始红了。

    尤其是一些当阳的,早熟的,已经红灿灿的。

    这么一大片的金灿,放眼看去,简直不胜壮观,美丽极了。

    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小妙莲牵着芳菲的手,蠢蠢欲动:“太后,真漂亮。我可以亲手摘一个苹果么?”

    “可以。你们三个都去摘吧。宏儿,你带着他们,但是要小心。”

    “好,太后,我们会当心的。”

    三个孩子一拥而上。

    果园里,顿时起了一阵欢声笑语。

    宏儿和叶伽都顺利摘到了苹果。但是妙莲矮,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面前垂下来的一大枝苹果,上面七八个红澄澄的,鲜艳诱人。可是,偏偏她还差一点,数次踮起脚尖或者跳起来,都够不着。

    她急了,再一次猛跳,差点摔倒在地。

    宏儿看见了,哈哈大笑。

    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大大地啃一口,非常开心:“妙莲,你想吃么?哈哈哈。”

    妙莲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孩儿,见人间吃什么,更是想吃什么,真是垂涎欲滴。

    可是,宏儿偏偏不给她吃,一直逗弄她:“你再跳高一点……呀……再高一点,笨蛋,你真笨……”

    小孩子性急,老是摘不到,多跳几次,已经满头大汗了。

    但见宏儿还在戏弄自己,又不给一个。

    就眼巴巴地看着叶伽。

    此时,叶伽也已经摘了一个苹果,但是还没吃。但见她眼巴巴地悄悄地向自己走来,也许是心有不忍,就把苹果给她:“妙莲,给你。”

    小女孩双眼放光,接过大苹果,狠狠地就啃了一口。

    直到苹果咽下去了,才脆生生地说:“谢谢叶伽。可是,我想自己摘一个啦……”

    叶伽立即将一根沉甸甸的结满了苹果的树枝压下来,才说:“你来摘吧……”

    小孩子急忙上去,兴奋地摘起了苹果,胖胖的胳膊贪心地挥舞,摘了一个拿在手里,左手又去摘,拿不住了,就堆在手腕上,再去摘的时候,苹果全部掉在地上……

    宏儿见状,大声嘲笑她:“妙莲,你知道猴子掰包谷的故事嘛?”

    “什么是猴子掰包谷?”

    “这是太后给我讲的故事。说一只猴子进了一个玉米地,它看到满地都是金黄色的玉米,就想多摘一点。但是,它只有两只手,每次只能拿住一只玉米,就不停地掰啊掰啊……掰一个扔一个,直到掰完了整个地的玉米,它也只有一个……哈哈哈,你就像猴子……”

    小女孩被嘲笑了,也不哭,反而觉得十分新奇。

    嘟囔着:“我才不是猴子呢……”

    “你就是,你的苹果也是摘一个掉一个,哈哈……”

    “我不是,我的苹果在……”小女孩弯腰捡起自己的两个大苹果,很馋地又吃起来。

    ……

    芳菲看着这几个孩子玩儿得高兴,她不经意地四处环顾了一周。

    但见远处一棵高大的苹果树后面,一阵风起。

    罗迦么?

    是罗迦么?

    当年,罗迦第一次带她来皇陵摘取金苹果,正是二人第一次和好的时候。从那次和好开始,夫妻之间,就再也不曾有过任何的龌龊。

    一晃,竟然十几年早就过去了。

    从青葱少女,到即将步入中年。

    她忽然不胜唏嘘。

    多少次啊,他渴望生个女儿。

    但是,这么多年,都不能如愿以偿。

    她看到妙莲和两个孩子,正在奔跑追逐。果园里,有一些大的蛾子,色彩十分鲜艳。再过不了多久,它们也许就要变成虫子了。

    苹果,鲜艳的蛾子……这些,都是小孩子们的快乐。

    尤其是小妙莲的声音,咯咯地,在这群孩子里,显得特别的突出。

    罗迦是看到了么?

    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他一定会觉得特别幸福吧?

    她的眼里,有了很深的笑容。

    从旁边的苹果树慢慢走过的罗迦,也觉得非常幸福。那是一种天伦之乐,是他追求了很久的。

    他看到那个小女孩的脸,苹果一般的,追逐着宏儿脆生生的说话。甚至不感到害怕。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芳菲,也是这般模样,比这个小丫头还要胖,脑门那么大,歪着头,总是问:“父皇,我可以吃这些糕点么?”

    甜蜜的往事浮上心头。

    也因此,便滋生了一个贪婪的念头:自己还能有女儿么?

    一定要有一个啊。

    他信步地往下走。

    此时,他受伤的胳膊还没痊愈,舞动之间,还微微觉得疼痛。

    往下的半山腰,非常的偏僻。

    隐隐地,看到丛林掩映的道观,孤独,寂寞。在这里,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一个人荒芜的岁月。

    此时,忽然不想往下走,一点也不想走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暮霭缭绕的青烟山水。

    远处,一股青烟,和夕阳一般,慢慢地往下,袅袅的,形成一股奇异的风景。

    这时,忽然觉得脑子渐渐地发花。

    一阵一阵的,如一个吸毒的人,浑身飘飘欲仙。

    但是,他还是没有觉得任何的异常,只是觉得通体上下暖洋洋的,说不出的一股迷醉的感觉。

    他要睁开眼睛,但是,并不能。

    只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慢慢地走过来。

    那个人是模糊的,身子如裹在青烟里一般,迷蒙,飘忽,看不清楚。但觉他浑身山下那么隆重,带着高高的王冠……威严……肃穆……

    但是,那张脸那么年轻,就连声音也是年轻的。

    身子几乎是在飞一般,平移过来。

    “父皇……父皇……”

    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充满了一种刻骨的怨恨和愤怒。

    “父皇……你还我命来,你害死我……是你害死我……”

    他心里一惊。

    下意识地要清醒,或者抽出腰上的佩刀。

    这一把刀,已经陪伴了他漫长的岁月——那还是他叛乱的长兄在杀了他的父皇之后篡位登基。他被一帮大臣拥戴,13岁便起兵,追逐天下。这把佩刀,便是起兵的时候,父皇遗留下的匕首。

    他用它杀掉了第一个敌人之后,便再也不曾除下过。

    如今,这把匕首,竟然拔不出来。

    这和去诱导京兆王不一样,能自己把握。

    但是,这一次,却不能自己把握。

    活生生的。

    就如一个无能为力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大水漫过自己的脖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急如焚。

    看着那个人飘飘忽忽地过来——面色依旧掩映在王冠之下,只能看到那种黝黑一般的死气沉沉——就如索命的无常。

    他和他,隔着对望。

    罗迦忽然察觉那股烟雾——是那股烟雾!

    并非是瘴疠之气,而是有人人为的。

    那个声音也是阴森森的:“你害怕了么?”

    他口不能言。

    “这山上,有太后,小皇帝……你希望我先杀掉谁?”

    他惊慌得不能自已。比自己被杀更要恐惧。只眼珠子转动,看着四周,那些侍卫呢?芳菲不是个大意的人,她不可能不带着侍卫。而且,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自然有她的精心准备。

    那个笑声,磔磔的,非常嚣张,同时,又奇异的低调:“罗迦陛下??你是罗迦陛下??哈哈哈,你希望,皇太后和小皇帝之间,哪个先死更好?”

    见他眼里浮起深深的恐惧,那个笑声就更得意了:“我想,你是宁愿小皇帝先死?”

    罗迦口不能言,但是心里非常清楚。

    凝视着他,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侍卫都听他的?侍卫为何不会阻拦?

    但是,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到那张雾气迷茫的脸——磔磔的,依旧如一只蝙蝠,甚至他的语调,都苍老得出奇——仿佛一个受尽磨难的人。

    罗迦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感觉:此人并不是那么老。

    甚至不是他外表看起来那样的老。

    但是,他的确老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快速地苍老下去。

    他是谁??

    罗迦的脑子里千回百转。

    那个人狠狠盯着他,只看到他的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是一种深思,凝重的深思。但是,并不害怕。尽管他一动也不能动,也不感到任何的害怕。

    罗迦陛下!

    这便是罗迦陛下!

    他竟然不感到害怕!

    甚至也不慌乱。

    那个人眼里,浮起一层深深的嫉妒之色——一种无比的嫉妒和恐慌。

    是的,就是这种该死的王者之死。

    仿佛他永远是最强者。永远站在一个最高的顶端,任何时候,都无法将他恐吓,哪怕生死。

    蝙蝠样的脸上,渐渐地,露出无比的愤恨,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无比的怨毒。就如一个长期担惊受怕,惊吓过度的人,发出的那种瘆人的怨毒。

    罗迦听得很仔细,甚至没有放过他面上哪怕最细微的一点表情。

    但是,他看不清楚。

    那个也许是人皮面具。

    也许是他本来之色。但觉衬托在那样的一层一层的褶皱之下,就如死过去的人,没有彻底死透,皮肤泡涨了一般。

    罗迦的嘴唇慢慢地翕动,眼神那么奇异:“你是谁?”

    尽管声音细微,但是,那个人听见了。

    眼里忽然露出一点儿得意之色。

    他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也是一张一合的,本是薄薄的嘴唇,也经历了无比的折磨,变成了一层一层的褶皱。

    他自己忽然轻叹一声:“陛下,你看,我比你还苍老。唉。”

    罗迦心里一震。

    仿佛一盆沸水,忽然从心上淋下来,心肺百叶,被烫得千疮百孔。

    他的身子,也微微地颤抖。

    那个人却如看稀奇一般,开心,从内到外,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开心:“陛下,你竟然也会害怕?真是想不到。”

    罗迦的身子更是颤抖得厉害——就如风中一片衰老得快要掉下来的黄叶。

    那个人看着他银白色的头发,一瞬间,几乎在失去那种银色的光彩——只剩下白,一片一望无际的白,在风里,颠簸、颤抖,无限的恐惧。

    他笑起来,那么得意,那么痛快,一种无以名状的痛快,乐不可支。

    “强大的罗迦陛下,你也怕了,哈哈哈,你也怕了。”

    他的怨毒,无以发泄的怨毒,却没有稍微的缓解一点点:“你知不知道那种恐惧的滋味?永远在阴影处,遭受着鬼混一般追赶的恐惧?永远没有办法摆脱的恐惧?在最欢娱的时候,被颠簸下来的,令人颤栗的恐惧?”

    罗迦惨然闭上眼睛。

    脸色,白得如头发一般。

    “陛下,你现在想死?”

    他的笑声更加阴沉:“可是,我现在突然又不想你死了,怎么办?”

    罗迦倏然睁开眼睛。

    他站起身子,站起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的瘦弱,那种无比的羸弱。但是,就如一个在膨胀的气球。

    那羸弱的身子,忽然充满了力道,就如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气场。

    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天下万物,都踩在了他的脚下。

    “陛下,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说,皇太后先死,还是小皇帝先死?”

    他自言自语一般:“芳菲?宏儿?你说,他们谁先死为好?”

    罗迦的牙齿微微颤抖,嘴唇也在颤抖。

    他笑了,很张狂的,就如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被自己牢牢的把握。

    “陛下,你真的没什么胜算了。魏晨?张杰?灰衣骑士?不不不,他们才区区三千人,不足以对抗大军。再者,周鸿?几万御林军?”

    如一场博弈的人,在分析局面。

    “先杀了小皇帝,意义不大,大不了,冯太后马上再立一个皇帝。她这个女人,心如铁石,哪怕是她的儿子,她也可以毫不动摇。可是,若是先杀了冯太后……”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是先杀了冯太后,小皇帝无以依托,那帮子汉臣,也群龙无首,也许,这会好办得多……”

    谈笑之间,就如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眼神甚至变得有点怜悯:“陛下,如果你不是这样强大!唉,如果你早点这么恐惧……或者,你干脆是真正地死了,永远不要醒来,那该多好?”

    某一刻,罗迦真的希望自己死了。

    真心希望,自己从未醒来。

原来是他5K

    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甚至当三皇子叛乱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害怕——那时,他尚有准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这一次,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就如一个人,忽然被架到了火台上。毫无反抗的力道。

    只因为,实在太过惊骇。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梦里。

    或者,在沉睡多年的地道密室里。

    一如他飘忽的目光,穿过这片茂密的丛林,看到那高耸的陵墓——躺在下面的历代帝王,高高在上,寂寥而恐惧地看着这片大好江山。

    身后,谁主沉浮?

    耳边,隐隐传来咯咯的笑声。

    是宏儿的笑声。小叶伽的笑声。

    还有妙莲。一个新来的小女孩。她笑得那么清脆,就如这山间徐徐吹来的清风,甜美而可爱。

    那双蝙蝠样的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竟然也听到了那笑声一般:“陛下,你喜欢那个小女孩么?”

    罗迦没有看他。

    “我也看到她了……呵,她真像小时候的芳菲……芳菲好像特别喜欢她……对了,她是新雅生的女儿……差点也是你的女儿呢。”

    差点,当然就不是。

    事实上,罗迦连新雅的样子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自然就谈不上任何遗憾。

    那人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连最细微的一处都不放过。

    “陛下,你可真是无情。竟然如此对待你过去的女人。”

    多情更是无情。

    罗迦的目光收回来,淡淡的看着他。

    这镇定自若的表情,忽然激怒了他。

    那是两情相悦的一种固执——是一种无比的甜蜜——一如他眉梢眼角的那种年轻。是的,本该衰老的罗迦陛下,他精神焕发,因为第二春的关系?显得如此充满力量,纵然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也无法将他击垮。

    他身板挺直,眼神坚毅,甚至自然垂下去的大手,都是坚定有力的,充满了一种属于男人的力量。

    妒忌!嫉妒!

    他再一次磔磔地笑起来:“陛下,你真的太年轻了。我很羡慕你。”

    罗迦却看着他牵动的嘴角,那样的皱纹,只有一双手,骨节突出,那么的沧桑巨变,怎样的人,都会变成魔鬼。

    “陛下,真可惜,我竟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年轻过。”

    罗迦的眼神,带了一点轻微的怜悯。

    但是,这怜悯之色却彻底激怒了他。

    他忽然冷笑一声:“你在怜悯我?你这一辈子都在怜悯我?陛下,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吧。如果真的怜悯,就把这怜悯,先给你的女人吧。”

    他转身,拂袖而去。

    不是走,几乎身子是飘在云中一般,飘渺的。

    随后,两个蒙面人上来,一左一右,擒住了罗迦。

    兜头,一块黑布蒙下来。罗迦但觉眼前一花,身子已经被人架走。

    暮色沉沉,孩子们玩得非常开心。下山的路上,妙莲唱起歌来,小脸红彤彤的,蹦蹦跳跳,边走边唱。曲子是很通俗的小调,欢快而活泼。

    最后的晚霞给天空镶嵌了一道金红色的光圈。前面,便是弘文帝的陵墓。

    芳菲停下来。

    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安。

    只是看罗迦的那一管“空坟”。

    多少年的聚散离合,每每走过这里,都是心惊肉跳的。

    众人看见先帝墓,都跪下去行礼。只新雅有点尴尬,她本是罗迦的妃妾,但是早已改嫁他人,和这个男人无碍了。稍稍犹豫,还是行的民间礼仪。

    宏儿正要说什么,芳菲面色忽然一变,但听得几处啸聚声音,四周草木起伏,风云变色。隐隐的,竟然是虎啸龙吟的声音。

    孩子们一直都处于欢快的和平境地,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但见四周的草丛里,远远近近,一些金黄色的毛发,挟带着风雷之气,席卷而来。

    “妈呀……”

    不是谁先惊叫了一声。

    妙莲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孩子们固然大惊失色,芳菲也变了面色。此时,周围守护的御林军都拥上去。因为有了罗迦上一次的遇险,芳菲进出何等的小心翼翼?所有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全是她慈宁宫的人。

    但是,这些侍卫的箭簇忽然失去了威力似的。草丛深处,林荫里,竟然是一群猛虎冲出来——是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北武当开山多年,猛兽都被赶到了后山一两百里处。芳菲在这里行走了十几年,从没在陵墓周围见过任何猛兽。

    侍卫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无奈,这猛虎声势瘆人。

    妙莲吓得大哭,新雅抱着她,全身颤抖。宏儿和叶伽虽然也害怕,可是,却不约而同,都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芳菲大吼一声:“快跑,快……”

    众人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武士们一声声的惨叫。

    只贴身的乙辛、赵立等人,拼命簇拥着皇太后和小皇帝等逃跑。仓促中,新雅哪里背得起妙莲?母子二人脚步踉跄,几乎摔倒在地。妙莲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芳菲急令一名侍卫背起她就跑。

    由于响动甚大,正在巡山的御林军统领周鸿已经率人冲上来。

    众人见状,都心安了大半,侍卫们护着直往山下冲。

    只芳菲落在后面。她虽然也吓得魂不附体,但觉这猛虎来得如此蹊跷。她忽然停下脚步,大胆地回头,看那群正在和侍卫们搏斗的猛兽。

    这些猛兽,都像是饿极了似的,几乎每一次虎掌下去,就有一名侍卫倒下。而锋利的刀刃,弓箭,竟然没法穿透它们厚厚的皮毛似的。

    宏儿本是跑在前面,忽然见芳菲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回头,见芳菲站在原地,立即跑回来,气喘吁吁的拉她的手:“太后,快跑呀……”

    芳菲在惊骇里,也心里一暖,立即拉住儿子的手。

    刚跑几步,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

    芳菲听得分明,那是赵立发出的。

    赵立跟随她多年,虽然是侍卫,可是,情分不同寻常。

    她蓦然停下脚步。

    但见赵立骤然倒在血泊里。

    她几乎站不住身子,张嘴,正要说什么,可是,乙辛已经冲过来,大声地催促:“快走,太后,快……”

    身后,猛虎的咆哮更加厉害。将她脑子里的一切都掏空了,再冷静的人,毕竟是生死攸关。

    还有宏儿焦虑的呼喊:“太后,太后……”

    她在此时,再次想起罗迦。

    罗迦就在那个猛虎来的方向……他回去的路,正是那条风向。

    罗迦呢?

    她忽然挣脱儿子的手。

    宏儿见她此时反而往后跑,急了,拼命拉住她,“太后……太后……你要干什么啊……我害怕……”

    老大的孩子,哇的一声,也哭起来。

    她心里一震,已经被孩子死命地拉住就往下面跑。

    山上,褐色的峭壁上,一个人贴着身,如峭壁上延伸出来的一块石头。听着这猛虎的咆哮,哭泣的妇女儿童的声音……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是宏儿在哭喊:“太后……太后……快跑啊……不要离开我……快回去……”

    他看不清楚情况。

    只听到那嘶喊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死亡的威逼。

    他有点奇怪,那个女人,怎会跟小皇帝是相反的方向?

    慈宁宫的屋檐就在下面。

    他忽然醒悟过来,她是要往上——往罗迦的方向。

    这个猛虎横行的时候,她竟然想往罗迦的方向。

    他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自言自语:真是个狠毒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儿子也不想要了?

    夜风呼啸。

    但是,那也许是一种错觉。

    其实,没有什么风,就连猛虎的声音也消失了,就好像刚刚过去的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芳菲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回去的,跌跌撞撞,身子飘忽。就如一只被放飞的纸鸢忽然重重地跌落下来。

    周围是大队的御林军。

    军容整齐,拿着大刀长矛,精锐的弓弩手。

    众人都松一口气。

    孩子们本是惊魂未定,见了自己的大队伍,尤其是宏儿,立即稳住了心神,也不等芳菲说话,立即发号施令:“大家快去,把那些猛虎全部杀了。快去……”

    一支人马立即往山上去增援。

    慈宁宫里,前所未有的冷清。

    芳菲坐在椅子上,扶着心口,几乎整个人瘫软了。宏儿忍不住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太可怕了,太后……真是可怕,怎么会有老虎呢?”

    芳菲没有答应他。

    他看太后面色苍白,以为她惊吓过度,反而过去,紧紧拉住她的手。芳菲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声音微微颤抖:“宏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孩子没她那么害怕,反过来安慰她:“太后。你别怕。他们会消灭老虎的……不就是老虎而已嘛……”

    芳菲浑身颤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当然不是老虎。

    他见芳菲吓得厉害,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要是父皇在就好了。父皇每年回北武当之前都会围猎,就不会有猛虎了……”

    芳菲听他此时提起弘文帝,心里又是一震。

    弘文帝在的时候,几曾有什么猛虎?

    为何今年忽然猛虎蹿到了前山?

    宫女们都围上来。听说太后和陛下遭遇了险境,这还了得?张孃孃立即吩咐红云等人亲自去熬了压惊的汤,大家乱成一团。

    芳菲听得嘤嘤嗡嗡的声音,并不觉得安慰,反而更是心烦意乱,挥手让大家下去,只让宏儿留在自己身边。

    这时,只听得一声通报,正是周鸿进来了。

    宏儿急忙问:“猛虎都死了没有?”

    周鸿道:“回太后和陛下,几十头猛虎已经全部被射杀了。”

    孩子欢呼一声:“真好,都杀死了。”

    芳菲这时已经镇定下来,立即问:“侍卫伤亡了多少?赵立呢?”

    周鸿不敢不答:“回太后,赵立死了。”

    赵立死了。

    芳菲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只问:“这群猛虎是哪里来的?”

    “回太后,小人正在调查。看样子,是从后山的虎涧蹿出来的。之前,侍卫们听到响动,追过去,但是,不曾想,这虎,却从相反的方向来……”

    只听说过人有调虎离山计,莫非这老虎还能“调人离山”了?

    老虎当然没有这样的智商。

    那么,操纵老虎的是谁?

    芳菲心里更加的惊魂不定。

    老虎除掉了,那种不祥的阴影却更是严重。

    她站起来:“周鸿,你们搜查的时候,看到先帝的小屋没有?”

    周鸿悄然变色,立即跪下去:“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芳菲心里一沉,大喝一声:“到底怎样了?”

    “臣等无能……猛虎逃窜的时候,窜入了先帝的圣地……”

    芳菲转身就往外走。

    旁边,没反应过来的宏儿一把抓住她:“太后,太后,您去哪里?”

    她心慌得已经顾不上儿子了,沉声道:“宏儿,你呆在慈宁宫哪里也不要去。”

    “太后,你呢?”

    “我有点事情。”

    罗迦的小木屋,竟然会遭遇猛虎?

    就算罗迦不在里面,可是,猛虎怎会窜进去?

    她立即道:“乙辛,你率慈宁宫所有侍卫保护好陛下,不得有任何差错。周鸿,你随我走一趟。”

    周鸿犹豫道:“太后,天色晚了,山上只怕还有猛兽,不太安全。”

    她大喝一声:“北武当这几十年都不曾出现什么猛兽,何故一日之间,猛兽横生?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

    宏儿因为害怕,夜晚不敢出去,本是要劝阻,但见太后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杀气和勇气。他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种陌生的敬畏,就如之前面对父皇的时候。他悄悄地过去:“太后,我和你一起去……”

    芳菲的手被他拉住,内心一阵翻腾。

    孩子眼里,流露出那样明显的不安。

    才经历了陆泰的兵变威逼,又遇到猛虎,这么小的孩子,再是胆大,也心有余悸。他紧紧拉住芳菲的手,但觉离开了太后,真是比遭遇猛虎更加可怕。

    芳菲心底忽然一阵酸苦。

    真真是孤儿寡母的那种感觉。

    罗迦呢?

    如果罗迦还在,怎会放任这么猛烈的呼啸,而不出来?

    他绝不会躲起来的。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又是紧急的通报。

    老太监魏启元尖细的嗓子:“京兆王求见太后,求见陛下……”

    猛虎咆哮,群臣震动。

    京兆王等倒来得快。

    芳菲心里一动,立即道:“传。”

    京兆王身后,是几名大臣,其中,包括仓促赶来的王肃等人。大家一进来就跪下去:“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除了王肃是因为有事离开,刚赶回来,还满头大汗之外,其他几名都是鲜卑族的大臣。

    芳菲神色不改,仿佛刚刚从未受过惊吓一般,镇定自若:“只是几只猛虎而已。老王爷,你们都平身。”

    “谢太后。”

    她不经意地松开了孩子的手。母子心灵相通,小皇帝受她的教导,立即明白她的心意,站得端端正正,将脸上的怯意收起来。这一刻,内心里忽然更强烈的崇拜太后:好像天崩地裂,她都不会皱皱眉头似的。

    太后竟然不怕。

    京兆王奏道:“太后和陛下都受了惊吓,天色已晚,当好好压惊休息。”

    芳菲却笑起来:“京兆王,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在奇怪,区区一群大虫,怎会突然闯进来?”

    “这……定要查那些个侍卫失察之罪,防守不严,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追查责任,以后再说。我倒是担心,那些大虫惊扰了先帝的陵寝之地。走,京兆王,你等正好随我去查看一番。”

    众人好生诧异,天色晚了,再去山上,岂不是自找危险?

    芳菲的目光扫过众人,但见众人犹豫,斩钉截铁道:“先帝陵寝,不容任何事物践踏,就算是大虫也不行。京兆王,你率一支宗子军,王肃,你率一支侍卫队。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大虫,竟敢在陵寝重地咆哮。”

    皇太后开了口,她一个女人都敢去,众人又岂敢不去?

    大家都看着小皇帝,希望这孩子小,半夜三更的,去山上害怕,得劝阻太后几句。

    岂料,宏儿见太后开口,他向来从不违背芳菲的意思,立即挺身而出:“朕随太后一起。”

    当即,京兆王开路,王肃殿后,护送着太后和小皇帝往山上而去。

    下弦月,黯淡无光。

    蜿蜒的火把将山路照得火红一片。

    林间早已安静下来,只有四处巡逻的士兵,还有收敛到的几十头老虎的尸体。沿途都是血迹,昭示着刚刚过去的触目惊心。

    人多势众,火把明亮,小皇帝早已不再害怕,相反,觉得这夜色多么新奇。

    芳菲虽不动声色,却心急如焚。

    远远地,小木屋已经影影绰绰。

    她松一口气。

    火把近了,一片明亮。

    她忽然睁大眼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觉浑身立即如坠入了冰窖一般。

他的笑容和真相假象5K

    小木屋一片狼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如无数只猛虎在这里践踏过:四周都是残破的花叶,倒在地下的树木,折损的枝丫。甚至木屋前的那棵大树,昔日亭亭如盖,枝丫将这小木屋彻底覆盖,倍感阴凉。可是,现在也到处都是残破的枝条,仿佛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她大步就往里面跑。

    “太后,小心。”

    她一点也不顾侍卫们的阻拦,冲到门边。

    小木屋的门也被摧毁。

    大开着。

    里面一目了然。

    残破。

    一片片的血迹滑过。

    还是新鲜的。

    不知道是猛兽还是人血。

    甚至里面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花貂的大氅、卷册、以及掉在地上的锦绣盒子……尤其是那个打翻的盒子,里面装载的本是当年罗迦上北武当接她,亲自带来的册封皇后的诏书、金宝、金册……

    罗迦“死”后,她陷入一种相思迷狂,总要看着这些东西才能入睡。

    有很长的时间,这些东西一路都陪伴着她。可是,现在,都如垃圾一般被倾覆在地,践踏得比垃圾更加肮脏。

    她仰起头。

    看到天窗上的那盆四季应景更换的小花——那是李奕的杰作。

    但是,现在也倾倒在地。

    花盆碎了,连那个地方,都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大窟窿。张开着黑洞洞的嘴,吞噬着这屋里的一切。

    她的脚几乎踏在花貂上——看到那花貂,东一块,西一块,残破,撕扯得不像样子……这屋子里,能毁掉的,几乎全被毁掉了。

    她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就好像那猛虎,是如何的憎恨这间屋子似的。

    小皇帝见太后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他有点害怕,怯怯地上前拉她:“太后……我们回去,好不好?”

    芳菲依旧牢牢地盯着这屋子里的一切。

    这是属于自己和罗迦的一切,但是,如今已经被摧毁得如此彻底……只是,罗迦呢?

    罗迦在哪里?

    她惊惶得几乎没了主意。

    这么大的动静,为何不见罗迦?

    甚至张杰、魏晨呢?

    他们在哪里?

    回头,看到一干全神戒备的文臣武将。他们都在注视着猛虎的踪迹,四处查看着老虎痕迹。

    是周鸿跪下去:“臣等监守不力,让先帝陵寝遭到破坏,实在是罪该万死”。

    犯下如此巨大的失误和疏忽,他们的确是罪该万死。

    但是,芳菲知道,他们并没有疏忽,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就近保护,而且,死了几乎上百名御林军。

    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上百只猛虎,特别凶悍?

    京兆王也不料,竟然有猛虎如此猖獗,心有余悸:“太后,这山上感觉妖气太重了,请马上下山吧。”

    芳菲这时,才徐徐地抬起头。

    目光看着京兆王。

    京兆王一怔。

    眼神有点闪烁,又有点惊恐。

    “京兆王,你率一支人马去前山;王肃,你率一支人马去后山。天亮之前,务必查探,到底有多少猛虎。记住,只追查猛虎来源,其他不论。周鸿,你护送我和陛下回去。”

    “遵命。”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小皇帝松一口气,拉住芳菲的手。

    夜露那么深浓,侍卫们静悄悄的,下山的通道是专门修葺的石板路,宽敞而防滑,人马走在上面,并不怎么打滑。

    但是,此刻每一个人心情都那么紧张。尤其是小皇帝,他忽然停下来,看着父皇的坟墓——那座特别高大的陵寝。这里和先帝爷爷的坟墓一般,忽然出现一堆乱石。

    他惊呼起来:“太后,您看……”

    当时大家急于赶去罗迦的木屋,没有走这里。现在,才看到,弘文帝和罗迦的陵墓,都被什么重重地击打过一般,到处碎石纷纷。

    周鸿举着火把,小跑步上去,照亮了周围。但见弘文帝的陵墓被毁坏得更加厉害,甚至周围的草木都被践踏过。破碎的石屑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痕,在黑夜里,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到底是谁,对弘文帝恨得如此彻骨?

    小皇帝扑上去,嚎啕大哭:“父皇……父皇……太后,他们毁了父皇的陵寝……”

    几乎所有侍卫都屏息凝神,低下头去,一个个,都如临大祸。两位先帝的陵墓给人家糟践成这样,这可怎么办?

    尤其是周鸿,他举着火把,鼻尖上全是汗水,连请罪都不敢了,只是全神戒备地看着四周,生怕再有什么东西窜出来。

    小皇帝哭得很伤心。

    这时,一阵风起,松涛阵阵,裹挟着逃窜的猛虎的咆哮,无比凄凉,就像有千万只流浪的野鬼,一直找不到投胎的地方……

    芳菲也一阵一阵的毛骨悚然,但是,她却站得笔直,一直凝视着弘文帝的陵墓,甚至走近了仔细地查看。

    宏儿见她走近,终究是孩子,但觉这天地间,唯有一个太后——只拼命拉住她的手,不停地哭泣:“太后,怎么办呀……那些可恶的老虎,把父皇的陵墓也弄成这样……”

    芳菲紧紧握住他的手。

    也不知为何,心里的那种颤栗,一下一下的,仿佛沉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冰窖里,怎么都爬不上来。

    罗迦,未来,命运……甚至自己的儿子。

    那一刻,她忽然忘却了自己,一伸手,紧紧搂住在哭泣的宏儿,声嘶力竭一般:“快回去,宏儿,我们马上回去……”

    冯太后第一次如此失态,不止宏儿,周鸿等都吓了一跳。本来,也是太胆大包天了,如此时刻,竟敢再次返回来。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阴风怒号。

    芳菲拉住儿子就跑:“快,宏儿,快走。”

    宏儿本在哭泣,被她这么一拉,慌忙之下,转身就跑。刚一跑,就听得身后虎虎生风,竟然如有无数的猛兽,再一次跃出来一般。

    黑色的大掌,一掌拍下来……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巨大力量,芳菲闭上眼睛,浑然没了意识,只想,自己死了……

    那种死亡的气息感染了宏儿,眼前,黑色的大掌在模糊,散开,仿佛那些侍卫都是看不到的,隐身的,天地之间,只有这无穷无尽的一只恐怖的手掌。

    只有被压住的宏儿的惨呼:“太后……太后……啊……太后……你不要死,太后……父皇……救救我们……父皇,父皇……”

    人是弱小的。

    孩子更加弱小。

    本能之下,只能求助自己的父皇。

    冥冥之中,仿佛父皇能出手相助似的。

    他呼喊得声嘶力竭,但是,那股巨大的压力就在胸口——马上就要落在太后的身上,全身骨骼都要碎裂一般。

    “父皇……父皇……求求您就我们……父皇……”

    绝路的时候,他只能向父皇祈祷,祈求一种强大的保护。

    芳菲只觉得疼,浑身上下都在疼……但是,那黑掌呼啸着,奔跑着,就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猛地飞出去………

    她但觉喉头一松,几乎一股腥味出来。

    孩子也翻身站起来:“太后……太后……”

    她惊魂未定。

    仿佛刚刚的这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然后,侍卫们都在原地,再一次点亮了火把。

    周鸿大喊一声:“快,大家护着太后和陛下……”

    侍卫们立即张开弓箭,刀枪,迎接那风雷阴影里的怪兽……阴云,一阵一阵的阴云,可怕到了极点。

    所有人,只顾亡命往前跑。

    许久,在身后,才出现磔磔的笑声,和风一般,妖异而残酷。

    冯太后。

    第一次吓得屁滚尿流的冯太后。

    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怕的么?

    为何此时怕成这样?

    那一扑,本是轻易可以娶她性命的。因为,他的掌心已经贴着她的心口——在她身下,是小皇帝。

    她张开翅膀,如一只穷途末路的老母鸡,除了自己的身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遮蔽儿子的。

    不可一世的冯太后,机关算尽的冯太后,她也如此。

    这个不守妇道的妇人,竟然对她的儿子,还有这样一份心肠。

    除了母亲,再没有人有这份心肠。

    他只是好奇,如果是罗迦呢?

    她可以为了儿子,不要自己的性命。

    若是为了罗迦呢?在罗迦和儿子之间,她会选择谁?

    她的选择,即将决定她的命运。

    他再一次笑了,不知是遗憾,还是其他。

    隐隐夹杂的,还有小皇帝的哭声,不停地跑,不停地喊:“太后……太后……呜呜呜,太后,你怎么啦?”

    那是芳菲在黑夜里摔倒。

    心慌意乱,绊着了什么枯枝败叶,倒在地上,几乎要晕厥过去。

    很长的伤口,腥味的血迹。

    宏儿急了,急忙去拉她,但是,慌乱之中,根本拉不起来,只知道哭泣:“太后……太后……呜呜呜……”

    两名侍卫抢上去,一把搀扶了她,转身就跑。

    孤儿寡母的声音,在黑夜里,出奇的令人心碎。

    他靠着暗处的岩石,紧紧贴着墙壁,就如四海为家的蝙蝠,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早就碎了,什么都打捞不起来了,胸口里填满的,全是石块,细碎的小石子,坚硬,冷酷……就如自己这一身可怕的皮囊,外形,碎得不成样子了……

    那个声音笑起来,充满了淡淡的嘲讽:“你不杀她?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又何必手下留情?”

    他笑起来:“你以为我是手下留情?”

    “!!!”

    双手被束缚的罗迦也靠在墙壁上,捆绑的绳索是西域来的牛皮筋,经过匠人的巧手炼制,能够自由的收缩。某一刻,他看起来也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听到这话的时候,眉毛只是扬了扬。

    他看着罗迦的眼角,那种一闪而过的惊惶。

    心里忽然有点得意,些微的快感,将那种心碎的感觉都压下去了。

    “你希望她死得痛快?哈,我偏不会如你之意。”

    语气那么平淡,却充满了残酷的折磨。

    “不不不,我要你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地死去。这才是游戏开始的第一场。陛下,是不是很好看?”

    罗迦闭上眼睛。

    是的,这才是游戏的开始。

    或许,这才是整个噩梦的结束——从开端到结束,都是这样心惊肉跳的时候。

    “她现在死了,必将天下大乱,再者,王肃已经回来了,贾秀的军队,也正在调集之中。她搞了许多小动作,我这个时候杀了她,对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他顿了顿,声音理智,十分客观:“不如等那些人都到齐后,我才一网打尽,不然,以后光是为她复仇的乱军,就足够令我头疼了。”

    那声音,是不带任何感**彩的。

    真如一只已经死过去的蝙蝠。

    “更何况,必要时,我还有你这一张王牌……”

    他忽然兴致勃勃的盯着罗迦的脸:“陛下,你猜猜,关键时刻,她要你,还是要江山?”

    罗迦的心里,一直一直地往下沉。

    “陛下,我猜,她不一定会要你,哈哈哈,这个权力**十足的女人,她怎肯为了你,放弃女皇天下的梦想?还有宏儿,现在彻底成了她的傀儡,她雄心十足,做梦都想迁都洛阳,一统天下,我想,她一定不会把你放在眼底……”

    罗迦心如刀割,还是没有回答他。

    “陛下,你等着看,到底鹿死谁手。”

    他弹弹自己手上那种可怕的肌肤,是浮起来的,一层一层的,是干枯之外的一种虚假的臃肿,令人触目惊心。

    “我真希望,把她也变成这个样子。”

    大家失魂落魄地跑回慈宁宫,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惊。

    或者说,草木皆兵。

    甚至当慈宁宫的大门重重地关上,那铜环发出剧烈响动的时候,侍卫们才悚然心惊——多少年了,连多大的战争,也从不曾让人如此惊心动魄过。

    芳菲瘫软在椅子上,几乎昏厥过去,宫女们抢进来,全体出动。

    太监们奔走拿药。

    太医也被传进来。

    她的腿被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但是,并不足以致命。等一切都上好药,她才疲倦地睁开眼睛,看到宏儿正依偎着自己。尽管眼皮子都倦得睁不开了,孩子却还是一直守着,一见她醒来,很是惊喜,“太后,你好点没有?”

    孩子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长叹一声,挣扎着坐起身子,半搂着孩子:“宏儿,你先休息一下”。

    张孃孃,红云,红霞等人守着,片刻也不敢离开,这时,立即来搀扶她。

    “太后,真是太好了,您没事。”

    “太后,您和陛下都先去休息一下吧。”

    芳菲拉着儿子的手,这一刻,忽然不想和儿子分开,一点都不想。

    孩子实在困倦得厉害,就连恐惧也没法抵挡瞌睡虫,倒在芳菲怀里,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这才说:“你们先带陛下去休息,记住,让陛下在我房间里休息。”

    “是。”

    宏儿进了她的房间,在她完全的范围内,她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摇摇头,看到门**替守候的乙辛、周鸿等大批侍卫,忽然想起什么:“赵立呢?”

    老太监魏启元侯在一边,低声道:“回娘娘,赵立已经死了。”

    一阵一阵的阴风。

    慈宁宫的外面,停着赵立的尸体。

    她挣扎着起来:“我想去看看赵立。”

    张孃孃大骇:“太后,您还是先要保重自己。等休养一下再说,您又受伤了……”

    她站起来,那伤口虽然疼痛,但并不足以致残。

    “我去看看赵立。”

    两位宫女本要来搀扶她,但是,她挥手,非常严厉的让她们走开了。

    赵立的尸体,放在花园的廊檐下,因为是死者,为怕不祥,只能在外处置。芳菲去的时候,大家正准备把他抬出去,和其他的侍卫一样,按照鲜卑族的规矩,焚烧。

    赵立的尸体上覆盖着一层白布。

    看守的侍卫见太后来了,立即跪下去。

    芳菲慢慢道:“打开我看看。”

    侍卫大骇:“这……太后……”

    “打开!”

    白布被揭开。

    芳菲几乎立即闭上了眼睛,但是,又立刻睁开。

    赵立的死状极其可怖。浑身上下,几乎被碾碎了一般。

    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猛虎?

    四周,寂静得出奇。明明有那么多的侍卫,大家却都感到了一阵一阵的不寒而栗。

正式反击

    芳菲转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避开了火把,灯笼的光芒,黑暗中的慈宁宫,笼罩在一层极其可怖的氛围之中。

    仿佛一团重重地迷雾笼罩,却没法解开。

    她只想起罗迦。

    担忧得精疲力竭。

    躺在床上,都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放松。

    迷迷糊糊的,更是惊惶,罗迦,他到底在哪里?为何还不出现?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如果他安然无恙,怎会一直躲藏起来?

    难道罗迦也发生了什么不测?

    但是,疲倦一阵一阵地袭来,整夜的折腾,她还是勉强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禀报:“太后……太后……”

    听声音,是张孃孃。

    也只有她和红云、红霞三人才能随意出入这里。

    张孃孃的声音满是惊惧。她本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若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来打扰芳菲休息。

    芳菲心里一沉,一下翻身坐起来。

    天才亮,秋日的清晨,光线显得不是那么好,阴森森的。

    她立即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孃孃满脸都是泪水:“太后……红霞……红霞她……”

    “红霞怎么了?”

    “红霞死了。”

    芳菲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眼里满是血丝,不可置信。

    “张孃孃,你说什么?”

    “红霞今天早上一早起床,到外面的花园里采摘香草,那种驱蚊的香草一定要早上摘,她每天早上都去,这两个多月都是如此,秋日蚊子很多,所以,我昨天还叫她多采一点……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红霞去了不久,巡逻的卫士就听得一声惨叫。

    赶去的时候,红霞已经死了。

    芳菲全身如坠入了冰窖。比昨晚那一熊掌拍来的力道还要沉猛。

    她几乎是仓促的:“快,带我去看看。”

    张孃孃跌跌撞撞的,显然她老了,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和惊吓了。

    红霞的尸体就在花园里。

    生前那么活泼的女郎,如今,躺在一张临时的长椅上,身上覆盖着一件衣裳。

    红云跪在她身边哭得死去活来。

    芳菲在一丈之外停下来,竟然没有勇气走过去。

    但觉失去了力量,没有那般的勇气。连靠近都不敢。

    这些人,都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侍卫,宫女……事实上,远远不止如此。无论是她得宠还是衰落时,这些人都跟着她,几乎形同她最最亲近的人。

    但是,先后是赵立、红霞……接下来是谁?红云?张孃孃?

    或者是宏儿?

    她站在冷风里,身子竟然微微发抖。

    生平,第一次如此的恐惧,冷彻心扉。

    什么样的人,先要把自己身边的人,一一地除掉?

    然后,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他才伸出这罪恶的黑手,真正的拍下来?

    她忽然明白,昨晚他为什么不杀自己了。

    那是在恫吓。

    让敌人在一层层的惊吓里,逐渐地崩溃,逐渐地疯狂。

    她真的疯狂了,几乎冲上去,一把掀开红霞身上的覆盖物……血迹,身上都是血迹,仿佛她这个人,身上的血全被什么吸干了似的,脸上是一种巨大的惊悸。

    到底是谁,能够自由出入这慈宁宫,杀了人,还神不知鬼不觉?

    侍卫们都觉得不妙,还不只是担心冯太后的责备和惩罚,而是没来由的那种惊恐——好像自己等人,也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随时都可以砍杀下来。

    还是乙辛在禀报:“太后,我等带人搜索,但是,敌人非常狡猾,没有留下半点线索……这方圆都查过了,就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芳菲看着他们一个个惊怖地垂头丧气时,更加的不寒而栗——敌人何其强大,这是要摧毁所有人的意志——逐渐地,便不战而胜了。

    敌人,到底是谁?

    她第一次,竟然不知道谁是自己的敌人。

    许久,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厚葬赵立和红霞,查访他们的亲属,各抚恤五千白银。”

    “是。”

    芳菲浑身无力,回到慈宁宫坐下,但见里里外外,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可是,这些侍卫,形同木偶,任人家来去自如,也没有任何的发现。

    她忽然站起来,立即到了自己的卧室——谢天谢地,宏儿还躺在床上,正在酣睡。

    孩子还小,哪怕外边天翻地覆,也无法阻挡他的疲倦。快天明才睡,他当然受不了,呼吸香甜,看样子,不到中午,根本不会醒来。

    她查看四周,门窗都是完好无损的,关着,十分牢固。

    但是,还是不放心,亲自挑选了八名侍卫,把守在门口,外面,则是慈宁宫所有的侍卫。

    这一切安排妥当,她也不告知任何人,自己悄悄往外面走。

    但是,张孃孃却发现了,立即追上去,苦苦哀求:“太后,现在太危险了,您要去哪里?”

    一夜未眠,操心忧虑,芳菲面色晦暗,没有半点精神。

    但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心里是明白的,那个人既然恐吓自己,那就一时三刻,不会先杀了自己。

    此时,他干了那么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肯定要先显摆一下。

    自己倒要出去看看,他到底会如何显摆。

    她没有和张孃孃多说,只交代她看好小皇帝,便只身出去了。

    张孃孃惊吓莫名,冯太后是不是吓傻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而且,她还是只身一人。

    芳菲去的,是她和罗迦常常私下约会的地方。

    心里还抱着一个幻想,只要见到了罗迦,一切,自然可以有转机。

    她的脚步不慌不忙,就如从未发生过任何的血腥,这北武当的一草一木,都依旧那么绚丽可爱。

    上山,经过山崖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注意到,那些褐色的山石——其中,一块是移动的,如移动的褐色蝙蝠,紧紧地跟着她。

    她慢慢地走。

    尽管脑子里千回百转,但是,还是将脚步放得很轻松。

    听得嗖的一声,她慢慢地回头,是一只野兔。

    秋天了,草很深,灰色的野兔潜伏其间,一溜烟似的,被发现了,灰色的耳朵就不停地煽动。

    就连那暗处的人都在惊讶,这个女人,好生大胆。明明是这样的时候,她居然敢出来,而且,还如此地有恃无恐,孤身一人。

    他心里那么紧张——这是一个好机会。

    是的,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杀掉她,易如反掌。

    他手里按着一个针形的筒,里面是有毒的烟雾。只要射出去,哪怕强悍如罗迦,也立即束手就缚。

    他握着竹筒,手心一阵一阵地冒出汗来,不知是担忧还是恐惧——下一刻,她便会倒下去。甚至一劳永逸。

    芳菲浑然不觉,也根本不可能察觉深草丛里那张可怕的面孔,那双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的眼睛。

    她还在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要到小木屋了,那里的一切,已经被破坏殆尽。自己和罗迦的一切,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并没有在小木屋停留,而是往前,转了个弯,来到那片金苹果林。

    秋日的金苹果,当阳的部分已经红澄澄的了。偶尔有侍卫,但是不知道冯太后为何如此闲情逸致,有心思来欣赏金苹果。

    放眼看去,金色的苹果,辽阔的天空,北武当群山起伏,连绵成一朵蓝色的白云,非常的壮观。

    再过一些日子,北武当负责的人就会把这些苹果全部摘下来,储存好,拿出交易,一部分运回皇宫,来年春天都还可以吃到。

    芳菲伸出手,慢慢地摘下一个苹果,放在鼻端,闻了闻。

    好像,她真的只是来欣赏苹果似的。

    一直摘了两个苹果,每摘一次,就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然后,她将苹果抛出去。

    但是,没有任何的声音。

    心里,一直往下沉。

    如无底的深渊——罗迦不见了。

    这时,方确信,罗迦失踪了。

    在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之后,他也失踪了。

    仿佛内心深处,一个支柱的轰然倒塌,完全不可忍受——罗迦也失踪了。脑子也嗡嗡作响,乱成一团,此时,方是慌了手脚。

    她蓦然回头。明明没有任何人,却觉得很模糊地声音,仿佛谁在暗处冷笑,得意的,充满了嘲讽的目光。

    她忽然跑了几步,冲出苹果林,四周依旧是安静的,一个人也看不到。

    她恐慌得无以名状——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是罗迦。如果罗迦都遭遇了不测,自己还岂能是敌人的对手?到底是谁?躲藏在怎样的地方?

    她转身,加快了脚步,也不是回去,而是往前。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了,那个暗处的人才阴阴地露出半边脸。当然明白她是来干什么的,来找救兵的。可惜啊,罗迦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抱住她?

    可笑冯太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芳菲步履匆匆,往道观而去。

    这几天频频发生事情,道观也风声鹤唳。

    芳菲尚未进去,就看到一名道士匆匆迎出来,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一见了她,立即道:“太后,里面请。”

    芳菲问:“通灵道长呢?”

    “家师马上要出关了,叫小道等着太后。”

    芳菲进去,北武当的高山参茶端上来。芳菲不知为何,再一次想起千叶红和高山参茶的典故——那一次,弘文帝便是用这两种药假死,骗过了乙浑,杀掉了乙浑。那时,弘文帝的死状,绝对是真的,再高明的医生都不可能验出他的假死。

    那叫做“龟息”,据说,高明的人,可以保持这种状态达三天。

    罗迦当年治病,达不到这种高明的境界,所以,刚一装死,便被道长匆匆弄走,才没留下任何破绽。

    她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冒起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浑身上下都在微微的发抖。

    可是,弘文帝不同,一切,都是自己亲自验证的。

    也绝对没用上千叶红和高山参茶,再说,弘文帝也没有这样的动机。他出征之前,身子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何必再费这么大的周折?

    高山参茶还冒着热气,腻腻的,有点甜。她端起,喝一口,又放下去。

    旁边是道长常用的案几桌椅,打坐的蒲团,正中一个大大的八卦。

    芳菲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只签筒上,里面,密密的都是签。

    她闲来无事,就随手抽了一支。

    一看,上面只有几句话。

    寻人何必苦追寻

    消息虽真不得知

    只恐旁人来做鬼

    虚心实意枉奔忙

    ……

    她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是下下签。

    这时,才传来橐驼的脚步声,正是通灵道长。

    他已经过一百岁了,这些年,几乎每年都有2-6个月不等的时间,他会闭关。貌似是道家上的一种辟谷,讲究养生。

    每一次闭关出来,他的脸色就更红润几分。

    这一次的闭关特别长,几乎达到了半年。所以,看起来,特别的鹤发童颜。

    如果不是其他的事情打扰他,他这种童颜,是会一直保持下去的。

    二人相见,也不寒暄。芳菲直奔主题:“道长,他不见了……”

    道长当然知道“他”是谁。

    罗迦不见了。

    就连道长也吃了一惊,花白的眉毛几乎都撬起来。

    这是何等大事,他当然知晓。

    本来,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真可谓泰山崩于眼前也可以岿然不动。但是,现在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地升起来。

    就连他鹤发童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黯然,显然是吃惊不小。真正地,一下子就老下去了。

    “主上怎会不见?”

    芳菲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略都告诉了他。

    他听得非常仔细,尤其,当芳菲讲起自己昨夜的经历,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的时候,他更是停下来,还追问了几句。

    他站起来,长长的白胡子,显得更加的老,这一刻,他的鹤发童颜也不见了,但觉也衰老了,“主上失踪,也太奇怪了。”

    这么多年,谁不把罗迦当成一个坚固的屏障?

    但是,如今,屏藩都被人家撤去了,但是,自己却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芳菲见他此等摸样,立即明白,罗迦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她本是还抱着一星半点的幻想,以为在道长这里,多少可以发现罗迦的踪迹。殊不料,却半点音讯也无。

    “可是,道长,罗迦一直没出来。慈宁宫也不安宁,先是赵立死了,接着红霞也死了……道长,我有个可怕的感觉,那个敌人,是想杀光我身边所有的人,然后,才对我和宏儿下手……”

    道长也想不出什么劝慰之词,就连他,也觉得嗖嗖的一阵寒意,昨晚,他还在密室里,对于一切,了解得还没芳菲多。

    他的脸色更是难看。

    “魏晨和张杰呢?”

    “这二人也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

    没有一个人知道罗迦是怎么失踪的。

    就连生死也不明白。

    她的声音都慌乱起来:“道长,他真的被人害了?”

    “太后,你先不要慌张,失了主张。主上向来足智多谋,绝非沉不住气,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人害了。有可能,他也发现了什么端倪,是去调查了。”

    芳菲明知这是安慰之词,但是,也只能往好处想。

    “我昨夜在密室里就听得龙吟虎啸,但觉北武当都被震动了似的。看样子,是有大难来临。只是,北武当开山这么久,猛兽都被赶到200里外的后山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是忽然出现,而是有人带来的。”

    芳菲顿了顿,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荒谬。

    谁能那么大的本事,驾驭这些怪兽?

    可是,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绝非是猛兽无缘无故,突然跑来,而是有人操纵的。

    “道长,我真的感觉,是冥冥之中,有人在驾驭着这样一批猛兽。”

    道长屏息凝神,也陷入了沉思里。冯太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胡说八道,她自然有她的道理。

    “道长,你说,这天下,有没有能驾驭群兽的?”

    道长沉吟一会儿,像在仔细地思索,回答得非常非常谨慎:“太后,这天下能人异士很多,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你还记得神殿的大祭司么?传说中,历代的大祭司,在大神的护佑下,都有驱赶野兽的强大能量……”

    芳菲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惨白。

    大祭司!

    在火光里死去的大祭司。

    的确,在神殿的传说里,大祭司是有这种本事的。

    可是,她立即摇头,这不可能。大祭司是被杀死的。要知道,假死虽然不容易,但是,也不是决不能办到。只要有人协作,有合适的药物,就行。

    可若是被杀死的,刀枪无眼,而且,尸体是亲自在烧灵处火化的。

    这就绝无可能复生的希望。

    大祭司不行,阿当祭司不行,拉法上人也不行。他们都死于烈火或者刀枪——换而言之,肉身都不存在了,就绝没有“复活”的希望。

    甚至三皇子也是这样。

    他暗杀罗迦后,自己也身中数刀,几分被分尸了,四肢不全,死状可怖,也绝无可能“复活”。

    芳菲一个个排除着自己身边的敌人。

    但是,一个个,都不像。

    都是没有机会的。

    她也站起来,背着手,一辈子从没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

    “道长,除了神殿三长老,我真想不起是什么人了。”

    神殿三长老?

    传说中那天下无敌的三个百岁老人!

    道长还是摇头:“可是,我去年听得就有消息,说三长老已经死了两人,只剩下一个朝晖上人,也远渡重洋,说是去蓬莱县道追求长生不死去了。”

    都不是。

    那会是谁?

    芳菲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滤。

    除了京兆王,林贤妃……但是,他们都没这么大的本事。

    而且,林贤妃根本不在北武当。

    谅她区区一个女子,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太后,这几日,北武当要严格戒备。贫道也会协助你。”

    “多谢道长。”

    芳菲见天色不早了,立即起身:“道长,我得找下去。”

    “太后,你怎么查?”

    “敌人既然一直在,我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就不相信,他会一辈子藏着。

    “太后,你万万不可大意。事到如今,就只有靠你了。若是你再有一点闪失,北国江山真的就完了……”

    冷汗顺着芳菲的额头涔涔地往下掉。

    仿佛一条脉络在逐渐地清晰:除掉罗迦,除掉宏儿,再除掉自己……然后,畅通无阻地,把这个江山拿下来。

    到底是谁?

    是谁才能在戒备森严的北武当上下其手?

    有一句话,她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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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通灵道长看到她惊骇莫名的脸,她也不敢说,而是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然后,才说:“道长,我先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道长立即道:“太后,如今正是危险的时刻,你不宜再轻易行动。”

    她苦笑一下,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忍住了,这才告辞而去。

    出门,又转回头来:“道长,还有热的参茶么?给我一罐吧。”

    道长有点奇怪,但是,冯太后问起,他当然马上答应,侍奉的小道士立即拿了一罐装好的参茶。

    芳菲亲自提了参茶,这才慢慢出去。

    直到走到弘文帝的陵墓边,才停下脚步。

    那时,太阳已经快到斜坡了。

    秋日的夕阳,带着一种绚烂的凄凉,将这深黑色的石墓照射得特别的悲哀和寂寞。尽管宏伟浩大,可是,谁知道居住在里面的人的苦楚?

    芳菲慢慢地在石墓前停下来,看到上面悬挂的弘文帝的画像——这画像,还是取自他年轻的时候。正是他最好的年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只是脸色那么苍白,连画师也没刻意的修饰。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文弱的风度,一如一个正气凛然的书生。

    她静静地站着,心里,滋生出几分愧疚——对他的死,不是不难过的。

    可是,再大的难过都比不上和罗迦的重逢——是的,彼时弘文帝尸骨未寒,自己已经和罗迦忘情恩爱。

    甚至一度连儿子都忘记了。

    那是一个女人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束缚,身子上的,心灵上的,匆匆数年,人,其实都是**的奴隶。

    她受不了,不想再一辈子被这样拘谨,所以,忘乎所以。

    是的,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何况,他还是她儿子的爹——无论怎样孽缘,无论怎样的悲剧,至少,他是孩子的父亲。

    每一个人心底都深藏着一个自私的魔鬼,都希望自己从此能过得幸福快乐。她一度以为,弘文帝死了,一切的障碍就不复存在,自己和罗迦,总有相逢的一日。

    却不料,这相逢来得如此短暂。

    冥冥之中,难道这是一种无形的惩罚?

    许久,她才蹲下去,慢慢地,将杯子取出来,倒了一杯尚温热的参茶。

    “弘,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喝参茶,一直觉得参茶太甜,太腻了,你反而喜欢喝南朝那些清茶……可是,我很喜欢喝,也想带一点给你喝……”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茶水泼在地上。

    旧时往日,历历在目。第一次强迫他和参茶,还是他生病的时候,那时,李玉屏刚死,他身受大祭司的蛊惑,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靠吸食一种迷幻剂维持着生命。芳菲发现了,强迫对他进行治疗,灌下去了满满一大盆的参茶,他才得以好转。

    “弘,我知道你恨我……临死都在恨我……我也不敢祈求你保佑我或者……罗迦……”她没说“父皇”,只说“罗迦”。

    “他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谁是容易的呢?

    罗迦十几年不见天日的日子,为了儿子,为了自己,为了拓跋家族的名声和荣誉,不得不当一个活死人。

    “你可以不要保佑我们,但是,宏儿,他那么小,他是无辜的……他每天都在想念你,你至少保佑他吧……”

    一杯热茶洒在地上,一棵青草,仿佛是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能量,被压弯了腰,草叶上,一滴露珠,咕噜着,滚在地上。

    这声音那么清晰,就如这一轮的夕阳,随着红光的熄灭,一切的朝露,一切的爱恨,都会被带走。

    “太后!”

    她惊疑地回转身。

    这声音那么清晰,那么脆,透出一股子的明亮。

    竟然是小叶伽。

    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汗珠,显然是奔跑得很仓促的缘故。这个孩子,从来都是老成持重的,怎会忽然跑成这样?

    芳菲好生奇怪“叶伽,你怎么啦?”

    孩子气喘吁吁的:“太后,我刚才想去找皇上,可是,经过那里……忽然看到一只很奇怪的蝙蝠……”

    今天,他本是该去陪宏儿伴读。但是,昨夜宏儿受惊,今日就取消了课程。情况紧急,也没人专门通知他。这孩子去了,才知道皇上还在休息,又折回来。

    芳菲立即问:“蝙蝠有什么可怕的?”

    孩子十分认真:“那蝙蝠太大了……”

    “有多大?”

    “有一个人那么高……”他比划着,“这么高……”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身高。

    芳菲吃了一惊,怎会有这么大的蝙蝠?“叶伽,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太后,我肯定没看错。我看到那蝙蝠很奇怪,张开羽翼,就像能在草地上翱翔一般。我正想走近一点看,但是,一下就飞走了……”

    他手指着草丛的方向,眼神倒并不惊悸,而是充满了好奇:“喏,太后……就在那里……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的。”

    那是一片深浓的草地。

    旁边是一座悬崖俏皮,褐色的怪石嶙峋。

    “太后,蝙蝠就在这上面,他最初是走的……不是飞的……就像一个人一样行走……是褐色的……”

    褐色的蝙蝠?

    蝙蝠不都是黑色的么?

    怎会出现褐色?

    最近的怪事那么多。芳菲不由得留了一个心眼,丝毫也没把这孩子的话当成戏言。

    她定了定心神,仔细地看叶伽。

    小孩子一本正经,绝无戏言。

    这是一个老实沉稳的孩子,有一种远超他的年龄的成熟。

    “叶伽,你确定看清楚了?”

    叶伽点头,目光并不像以前那样集中,反而东张西望的,就像还在寻找那个蝙蝠的样子,还在比划,心有余悸:“太后,那个蝙蝠看起来好吓人……”

    芳菲心里一动:“蝙蝠有没有想要伤害你?”

    小叶伽抓抓头皮:“这……我没看出来,当时只是很害怕……等我追去看,它就跑了……太后,北武当以前有这么大的蝙蝠么?”

    芳菲本是一片迷糊的心思,此时,慢慢地,仿佛出现了一丝脉络。

    但是,她理不清楚。

    怎么都理不清楚。

    好像有什么在脑子里盘旋,灵光一闪,但是又无法冲破那种迷糊。

    小叶伽还在对着刚刚蝙蝠出没的地方东张西望。

    她慢慢地上前,那面悬崖,正是弘文帝陵墓的背面。

    当时,为了防止有人对先帝陵墓不敬,所以,陵墓地址特别选在这里。背靠悬崖峭壁,面对春暖花开,整个就像一个巨大的帽子,而他的陵墓正在帽子的中间。

    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正对着北国的大好河山,昭示着子孙后代的兴旺。

    芳菲本是无意中看过去,但是,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其实,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情况,只是一条出没的小径,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这一片草地已经被踩倒,践踏,就现出了一片长长的空白。

    昨夜猛虎来袭,无数士兵奔跑过,就连弘文帝的陵墓都遭到了轻微的损毁,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芳菲觉得奇怪,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上了一处稍高的地形。

    这下,居高临下,就看得比较清楚了。

    这块杂乱的地方,就相当于一个刀子,狠狠地,将这只帽子斩断了——

    人们历来讲究风水,龙脉,就好比龙脉,被人挖断了一般。

    她心里一凛。

    是谁,如此用心险恶?

    就算老虎奔过,哪里会如此“恰好”?

    她心里一动,立即往前走。

    前面正是悬崖峭壁,参天林木。

    秋日的杂草起伏,就如隐藏了无数的妖魔鬼怪。

    小叶伽见她竟然敢往前走,吓得怯生生地叫她:“太后……天要黑了啦……”

    芳菲回头。

    终究是小孩子。

    再怎么少年老成,此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子而已,看天黑了,又看是个女人,就怕得厉害,怯怯的:“太后,里面会不会有老虎啊……”

    芳菲本也心情紧张,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笑起来:“叶伽,你害怕了?”

    孩子竟然挺起胸膛:“不,太后,你不怕,我也不怕。”

    “好,你跟我一起来。”

    小叶伽立即跟上去。

    其实,不远处就是侍卫,她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

    但是此刻,她宁愿让一个孩子跟着,也不愿意让任何的侍卫接近。

    二人往上爬了一阵,高大的树木阻挡了她的脚步。

    只能停下来,看那翘壁上褐色的丛林,一些裸露的石头,还有一些被风化掉的怪石。她盯住看了良久,心里竟然有点儿寒冷。

    小叶伽见她面色那么惨白,急忙问:“太后,你怎么啦?”

    她指着那面峭壁:“叶伽,你看,像不像一个人?”

    叶伽放眼看去,几乎惊呼出来:“天啦,太后,就是那个蝙蝠……是一个蝙蝠……”

    石壁上,是一只蝙蝠。

    准确地说,是一个类似蝙蝠的图案。

    也许是天长日久的风化所形成的,它的翅膀张得很开,颜色很淡,就如一只被加长加粗了许多的巨型的怪物。

    “叶伽,你先前看到的就是这个?”

    叶伽面色煞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太后,就是这个……就是这样的……”

    那是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是这个活化石一般的图像,自己复活了。

    芳菲心里一阵一阵地寒意。

    但觉这刺骨的秋风,几乎要把背心刮破似的。

    叶伽连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

    “太后……天黑了……”

    的确,快天黑了。

    最后的一缕残阳,血一般地挂在天空。但是,被树梢遮挡了,穿不透这浓郁的丛林,所以,这一片居高临下的谷地,看起来更加的幽暗,鬼魅。

    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转过身,神色非常严肃:“叶伽,你先回去。”

    “太后!”

    “你马上回去!”

    这是命令。

    是当今天下皇太后的命令,而不是一个女人的命令。

    她比皇帝还大。

    叶伽不敢不从,却嗫嚅着:“太后,您不回去?”

    “你出去的时候,大喊一声,外面就有侍卫接应你,会将你护送回道观,你不要害怕。”

    叶伽还要说什么,但是,又不敢不听,只好出去。

    芳菲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直到听到那一声大喊,知道有侍卫来接应,会平安把叶伽送回去。再说,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没人会针对他。

    她孤身一人,反而放了心,没那么害怕,顺着一条草丛掩映的小径就往下面走。

    蝙蝠图案在半山腰,她此举,便是要下去看看。

    刚走了一截,但听得林间风起,呜呜呜的,将她的衣裳都吹拂起来。她的身子也有点收不住,但觉是一阵一阵的哭声一般,在这席卷而来的秋风里,叫人断肠。

    她心里一震。

    是谁在这里哭泣?

    但是,仔细地凝听,却只是风声,呜呜呜的,那么凄厉,此外,什么都没有。

    她以为是错觉,等了一会儿,风势稍微小了,又往下走。

    可是,刚走了几步,又听得风起,依旧是那种呜呜的哭声,这一次,哭声非常明显,也更是浩大,就如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人,受到了无尽的冤屈和残酷的对待,凄厉不忍啐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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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介绍:
芳菲:“陛下,你早年养育我,待我好,但是,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小时候,你养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替代你的亲生女儿去做祭品,被烧死!长大了,你娶我,是因为新奇,因为一时新鲜!” 他不回答,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审判”——仿佛一个青涩的少年,一切都是措手不及的。 他想为...六宫无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宫无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宫无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